汉贼 - xp1024.com
《汉贼》


第一张 回到汉末

噼噼——

啪啪——

砰砰——

“大清早上谁这么缺德。”姚俊被巨大的响声吵醒,只觉得头疼欲裂,隐隐发麻。昨天是他第一次饮酒,没想到后遗症如此严重,暗暗发誓以后绝不再碰一滴酒,便要翻身蒙被盖住脑袋隔绝了声响,谁想这一动顿时遭了大罪,全身无一处不痛,尤其右臂,疼痛难忍,口中不禁发出一声痛吟。

缓缓撑开沉重的眼皮,眼前先是一片模糊,然后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这是哪?拍戏?”姚俊眼睛都瞪直了,他躺在一张古色古香的大床上,类似床帐的双层丝布卷起挂在两边,上方满是玉件和羽毛、丝线编制成的穗子。床头处立有一个衣杆,上面搭着数件古服,房中央立着三座烧得通红的小火炉,再远一些则是茶几、席子、屏风等堪称古董的家具,无不做工考究,极尽奢华。

明明还是盛夏,屋里烧着火炉,他不仅不觉得热,反而感到冷,刺骨的冷。更让他感到恐惧的是,这具伤痕累累地身体不是他的,虽然他能够控制。

屏风后传来轻微的推门声,一个古装少女很快出现在眼前,她大约十四、五岁,身材窈窕,面庞柔美,黑色乌亮的秀发简单地笼在脑后,宽松的素色长裙从腰部紧缩,在底下散成喇叭状,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秀美的身材。

两人目光相触,少女面露喜色,开口道:“@#¥%@#¥%。”

“?”姚俊一脸茫然。

少女见此,面露惊恐之色,又说了一句,转身匆匆离去。

不一会儿外面响起一串凌乱的足音,姚俊心里大惊,急忙闭上双眼。

片刻,一只带着些许凉意的手抚上他的脸,轻轻摩擦。

“这是一只女人的手。”

姚俊心里默默地想。

“@#¥%,@#¥%”

他听不懂女人的话语,但她的声音很温柔,很好听,带着一丝哽咽,也带着一丝喜悦。接着一把成熟男人的声音传入耳中,两人轻声交谈着,不出意外他们谈论的中心肯定就是自己了。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屋里的人守在床前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姚俊也不敢动,迷迷糊糊竟然真的睡着了。按理他再没心没肺也不会在这时睡去,然而疲累的身心迫使他陷入沉睡。

恍惚间,姚俊似乎来到了一处漆黑空间,身体被成千上万的光亮碎片包裹着。

“这是什么东西?”

好奇下伸手去抓,不想碎片甫一入掌立刻渗入肌肤,同时脑中闪过一系列如电影片段一般的画面。悬浮在四周的其他碎片像是闻到了血腥味的鲨群,一窝蜂激射入体内,这次画面更多了,多到连他的意识都被挤得支离破碎,陷入无尽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姚俊蓦地惊醒,目光所及之处使他不由一愣,难道不是梦?闭上眼,再睁开,没有任何变化,他不信邪,重复数遍,直眨得眼冒金星犹是不能置信。开玩笑,他一个生活在科技时代的大学生怎么可能相信‘穿越’、‘附身’这等荒唐事情,可脑中多出的记忆以及他所处的环境不由他不信,他现在就是盖俊,汉延熹五年出生,今年才十二岁的盖俊。

当今大汉朝君临天下,自世祖光武中兴汉室以来共享国祚三百余年。

盖家是敦煌大族,世居广至县,祖辈高官迭出,高祖盖进曾为汉阳郡太守,秩两千石。曾祖盖彪官至东汉大司农,位列九卿,秩中二千石。祖父盖思齐,曾任安定属国都尉,秩比二千石。父亲盖勋,今年三十四岁,目前还未出仕。母亲则是伏波将军马援的后人,扶风马氏近些年来有所衰落,却仍不失为天下一等一的大门阀。他为长子,下有一妹,名唤盖缭,缭者缠也,非常粘人,今年才七岁,他视之为掌上明珠,对其宠爱程度更甚于父母。

天色不知何时暗了下来,借着昏黄柔和的灯光,盖俊仔细瞧着伏于床尾的少女,她就是早上遇到的那名少女,如果记忆没出差错的话,她是自己的贴身婢女阿白,照顾他已有三年之久,好笑的是因为常年接触,‘他’竟对她产生了似亲、似爱的朦胧好感。,

他才多大啊?古人果然早熟。

盖俊费力强撑起酸痛无力的身体,便将未睡踏实的阿白惊醒了,她猛一个激灵,一张圆圆的脸盘子充满了惊喜:“啊,奴婢睡着了,少主你醒了?你身子还没好,快快躺下。”

由于全盘继承了他的记忆,这次到是听懂了,摆摆手回道:“无妨,想来这些天你也没有好好休息,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少主醒来,奴婢便是累死也值。”阿白扶着盖俊躺回,转身走到小炉前,看着炉上沸腾的汤药,暗暗松口气,幸好假寐不久,此时药效还未消散。

阿白一边盛着汤药,一边说道:“少主自从堕马后已昏睡十余昼夜,怕是沾染了不干净的东西,今日正好是正旦,主人、主母于庭前爆竹、燃草,果然惊走了恶物,使少主苏醒。”

“正旦?”盖俊下意识道。正旦又叫元旦,即正月初一。

“可不是么,少主已于梦中长了一岁,十三咯。”

盖勋木无表情,仿佛年龄不是长在他身上一般。

屋里昏暗,阿白未注意他的表情,端着药碗来到床榻前继续道:“才熬好的药汤,专治折伤,少主快快服下。”言讫放下碗,一手扶起盖俊后脑一手盛出汤药,朱唇轻启轻轻吹着气,神情无比温顺。

他依在少女温柔的怀中,却无半分享受,盖因苦汤味道奇差,令他有作呕之感。

阿白小声说:“自少主出事,主母一直守在床前不曾离开半步,十余日下来身体都快熬垮了,戌时才被主人劝走。”

对于盖母马氏的爱子之心,盖俊心口不由一暖。前世父母在他很小时就离异了,妈妈远走美利坚查无音讯,爸爸再婚,因为后母之故使得父子两人关系极为紧张,初中毕业后干脆搬了出去。固然从不缺少花销,可冷冰冰的钞票又如何能抵温馨的亲情。

喝下汤药,盖俊被服侍着躺下,肚子忽然传来“咕噜噜”的声响。

阿白抿嘴笑道:“少主定是饿了,想吃什么?”

昏睡了十余日,只以稀粥吊命,不饿才怪。回想着记忆中常吃的食物,应付着点了几样,他现在极需要清静。

阿白为他盖好被子就要离开,他猛然想起了什么,嘱咐道:“母亲数日未寐,别去吵她。”

“好,我只去叫主人来。”阿白轻答一声,出了门去。

盖俊心里暗暗叫苦,有心叫住她,他还没有准备好和父亲见面,可是又没有躲避的理由。

“唉……”

第二章 父亲

盖勋斜躺在床榻边,看着入睡中的妻子拥着女儿,秀眉紧蹙,脸庞犹染泪痕,不禁长叹一声。他幼师从大儒马融,马融嘉其才气,以族孙女马昭妻之,夫妻成婚后恩爱异常,连陪嫁侍女都插不得半步,更况他人,惟一遗憾的是,两人成婚十余年只诞一子一女。这次独子坠马昏死,一郡医匠束手无策,皆言此伤惟有靠伤者自己醒来,言外之意不醒则亡,夫妻听罢心都凉了,幸好上苍有眼,使儿子苏醒过来,二人总算把一直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他也是以此为由劝夫人休息,不然依她的性子绝不会离开儿子床榻半步。

“只是……”盖勋有足够理由担心,毕竟儿子只醒一会儿就再度昏死过去,谁知会否反复,这却不能和妻子分说。

盖勋默默起身转入侧室书房,随手拿起一卷竹简,因心中烦闷只看了两眼便丢回原位,走出门,徘徊于走廊间,骤然一阵细碎轻盈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借着廊壁灯火望去,儿子贴身婢女阿白快步行来,面上隐隐透着喜色,心下一动,忙问道:“可是锦奴醒了?”锦奴乃是盖俊小名,即乳名,古代幼儿夭折率极高,因此父母为子女取小名越贱越好,跋扈大将军梁冀,小名叫“胡狗”,由此可见一斑。

阿白喜道:“回主人,醒了。少主才喝下汤药,此刻正饿了,吩咐奴婢拿些吃食。”随口报出几样,皆是盖俊平日喜爱的食物。

“这些如何补得了身子?嗯……今日正旦,不宜食鸡雀,你去多备些鱼肉来……”盖勋一直绷着的脸松弛下来,犹豫了一下又补充道:“也备些桃酒。”

阿白强忍笑意,应诺离开。桃酒是可以起到辟邪祈福的作用不假,但到底还是酒。别看少主年纪不大,却嗜酒如命,平日主人管得极严,抓到便是一顿狠揍,哪会像这般主动给他酒喝。

盖勋不知婢女的心思,穿廊过庑来到儿子的卧室前,推门而入。

盖俊正胡思乱想,听到门声,下意识要起身。

盖勋赶紧上前按住他,口中责道:“锦奴,你身有重伤,怎可勉强自己。”

“儿五岁读《孝经》,父亲当前,如何安然躺于床上。”盖俊为了对答得体,好一番搜肠刮肚。说完悄悄打量着身父,和记忆中一样,其身高七尺五寸,面容古朴,眼正鼻直,尤其一道剑眉,又黑又长,一派雍容英伟的气度。

“你有这份心就好了,快躺下。”盖勋心怀大慰,坐在床榻前轻抚儿子以旧布、竹片夹裹的右臂,温声道:“可还疼痛?”

“刚喝下汤药,好多了。”感受着父亲浓浓的关怀之情,盖俊胸腹滚热,这不正是他前世可望而不可即的吗。他第一次觉得来到这也不错,至少他能得到父母关爱,虽说不远将来会直面惨烈的乱世。

倒不是他识得父亲这位东汉末年的名臣,而是记忆中赫然有蔡邕、卢植、袁绍、董卓等人的名字。东汉历史他不太了解,三国却极熟。小说、游戏、影视,现代能够了解这段历史的途径太多了,如果要选一个中国人最熟悉的时代,三国毫无疑问将夺得魁首。

“管他呢,大不了带着全族跑到西域称王称霸去,反正敦煌离西域极近,出门(关)就是。”他这样安慰着自己。

盖勋语气凝重道:“锦奴,这马……”

盖俊细细思索,不由无语,这小子八岁学骑射,如今竟能扯动一石弓,这可是一百二十斤的分量。骑、射向来不分家,以此推之,便能想象到他驭马技术是多么高超。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少年骑射高手,居然在不久前的一次冬狩中掉下马来摔死。

盖俊轻“咦”一声,他发现记忆中竟然没有马镫,不,有马镫,只不过是单边的,用来上马。

“要不要把马镫造出来?这东西没有任何技术含量。”念及至此,盖俊怦然心动,可想想还是放弃了。一来这是他的杀手锏,如果中原混不下去了,就指着它征服西域呢。二来大汉衰败已成定局,国内诸侯混战就够乱的了,如胡人有了这等利器,掺和进来,谁知会不会使五胡乱华提前来临。,

“锦奴、锦奴。”盖勋连唤两声,见儿子魂不守舍,心不在焉,以为他一时接受不了,想想也是,儿子酷爱骑射,怎愿轻易割舍,便道:“此事可容后再谈。”

“哦,好。”

二人同时沉默下来,房间一下子静极了,盖俊不免有些尴尬,他还不能坦然面对父亲,脑中忽然灵光一闪,问道:“父亲,《论语-子张》:子夏曰:“仕而优则学,学而优则仕。”何解?”既然找不到话题,就创造一个好了,‘他’自幼学经,只囫囵背下,不求甚解,长年累月积下一肚子疑问,此刻正好求解父亲,用来救急。

盖勋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心道锦奴历来喜武不喜文,不想这次遭了大难,竟变得潜心向学,真可谓因祸得福。口中答道:“仕优则学,行有余力,则可以学文也。学优则仕,行有余力,则可以从仕也。”

盖俊又问:“《论语-泰伯》:武王曰:“予有乱臣十人。”乱字何解?”

“乱者,治也。”

《论语》后又问《诗》,再问《尚书》,父子一问一答,时间飞快流逝,转眼过去小半时辰。

当盖俊终于听到期盼已久的叩门声,暗暗松口气,心想总算应付过去了。

阿白手提酒厄和一个捧着食检的少女走进来,此女无论年龄、衣着还是神情,和阿白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她名叫阿秀,也是家中婢女。

盖勋询问他是否能够起身,即使得到肯定的答复也不敢掉以轻心,吩咐二婢将食案抬到床榻前,这样儿子不用下床便能食用,虽说于礼不合,倒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阿白打开检盖,依次取出鱼汤、肉酱、芹菜、牛脯、羊脍及米饭,一汤四菜,明显荤盛素衰。

那边阿秀拿出两只耳杯,用厄中画勺分别斟满。说是杯,其实更像后世的碗。

盖俊知道父亲不喜‘他’饮酒,没想到今日竟破例了。说来好笑,他前世似乎和酒有仇,平日滴酒不沾不说,第一次破戒就发生了穿越事件。然而似是这具身体本能作祟,如今他竟对杯中之物毫无抵抗力,眼睛直勾勾盯着酒杯,挪都挪不开,仿佛中了定身咒一般。

“父亲,这……”

盖勋看着儿子‘猥琐’的模样,气得发笑道:“你年幼而饮酒无度,不知节制,这时放任不管长大还得了?”挥手打发二婢于侧室等候,才道:“你右臂不便,可用左手食。”原来盖俊还是一个左撇子,为此小时没少挨打。

盖俊尽量模仿着记忆中的动作,下筷轻盈,细嚼慢咽。虽然肚中乏食得紧,且汉代有大补一说,但他深知暴饮暴食的危害,很少夹鱼肉。至于酒,看一眼渐空的酒厄就知道了,足喝了半斗,如不是父亲频频以眼瞪他,只怕一滴都剩不下。

盖勋这些天一直吃不下睡不着,如今见儿子似无大碍,疲惫立时涌上心头,唤来二婢收拾了碗筷席案,等盖俊重新躺下,嘱咐他好好休息便起身离开了。

二婢打扫干净后也去休息了,房间重新回归宁静,酒足饭饱加之身体隐隐作痛,盖俊一点睡意也没有,只好盯着一处发呆。

“无法回去了吗?”

“那里还有我放不下的人啊。”

念及此,心中隐隐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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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代一尺约合二十三厘米,七尺五寸,约173厘米。

汉代一石为一百二十汉斤(30公斤)

汉代弓一般分为一石、二石,最多二石半,二石半也就是三百汉斤,只有猛将才拉得开,当然也有人能拉开更重的弓,不过却不利于实战。

书中米饭不是指大米,而是粟,也就是小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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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代耳杯,似碗。[[[CP|W:350|H:234|A:C|U:]]]);

第三章 盖家堡

盖俊一夜无眠,直到公鸡打鸣方才入睡,不知为何,他梦到的并非前世而是今生。

醒来时已是日晒三竿,赫然发现母亲马昭搂着妹妹盖缭温柔的凝视着自己,他脸容微僵,道了声“阿母”。

盖母马昭梳着高髻,一袭青色宽大长袍,容貌秀丽,神情温婉,眉宇间藏着深深的书卷气,一看便知是经学世家出身。

“阿兄。”妹妹盖缭挣扎着要去亲近盖俊,盖母连忙搂紧她,低呵道:“你兄有伤在身,不得胡闹。”不想一句话惹得小人儿小嘴一瘪,眼泪噼里啪啦的往下掉。

盖俊心口一疼,这可是他最疼爱的妹妹啊!对母亲说:“右臂虽折,左臂不是完好吗。”说完伸手招着盖缭,盖母无法,只得放开,盖缭这才破涕为笑,上床挤入他的左怀。

盖俊拥着如瓷娃娃一般的小人儿,用亵衣袖口为她拭去脸上泪珠,又拨弄着她那柔顺乌亮的黑发,柔声道:“阿妹已经学书明理,不可动不动就哭鼻子。”

“这些天我唤阿兄,阿兄都不睬我。”盖缭把头深埋怀中,小手却不敢在兄长身上乱碰,怕他疼痛。

盖俊解释自己病了,盖缭如何肯听,他只好千般许诺,在答应了一系列不平等口头约定后总算求得原谅。盖俊如此娇惯妹妹,盖母马昭虽觉不满,但也知道说了也是白说,女儿就是要月亮他都肯去摘。

这时阿白端着铜盆进来,准备为盖俊梳洗,盖母马昭强把盖缭拉回身边交与阿白,亲自持巾为儿子净面。

见母亲轻柔而认真的为自己擦拭脸上污垢,尤其那神情中隐含的丝丝温柔,盖俊只觉得鼻子发酸,眼中含光。

细心的盖母察觉儿子神情不对,停下动作问道:“锦奴,可是为母碰到你的伤处了?”

“没。”盖俊笑着揉了揉眼睛,“只是这次大难不死,有些感慨罢了,上苍真真待我不薄。”

盖母持巾的手臂一僵,她忽然发现儿子长大了。

“喔……喔……阿兄也哭鼻子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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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俊来到这个时代整整四天了,还是没有梦到过前世,看来他这辈子再也无法回到那座‘钢筋森林’了,连梦中也不行。

这具身体康复得很快,除右臂外,身上其他伤处已基本无碍,医匠刚刚松口,他立时溜出门外,也不管医匠后面那句“切忌不可碰了手臂”,之前一直躺在床上,实在把他憋闷坏了。

盖氏作为郡里首屈一指的大族,人口四百余,仆婢佃户倍之,是以住地面积极阔,因地处边疆之故,除一面靠山无需布置外,另外三面皆以坚壁围之,其上角墩垛口、女墙、射口一应俱全,并带有多层角楼,有家兵日夜守望,完全是一座中国式城堡模样。且内置田圃、池塘,不惧敌人围困,自建成以来,打退过不少次盗匪、羌胡的袭扰。

同族聚居,自然分为官宦之家,平民之属,待遇不尽相同,盖俊这一脉最为显贵,住在坞堡南端,背山远门最是安全。他未与父母同住,独居一座小庭院,时下正月里,万物始为萌动,景色略显单调,至夏秋时节,院中满是鲜花果树,精致秀丽,倒还有些看头。

抬头仰望,汉代天空是纯净的,是无瑕的,如非亲眼所见,你绝对不会相信天空会是这样蔚蓝。

“汪汪……”拴于墙角的一只黑狗冲着他狂吠。这是他饲养的爱犬‘黑驹’,如其名,身高体壮,宛若马驹,它出自羌中,骁悍异常,草原狼亦非其对手,是他打猎的好帮手。

盖俊此刻却不敢将它放开,倒不是怕它咬人,而是他右臂骨折,哪禁得住这大狗一扑。从仆人手中接过一块骨头喂它,黑驹对主人不为它松绑绳索大为不满,对骨头置之不理。

盖俊哑然失笑,伸出手为它抓痒痒。,

盖母马昭认为他既然能够下床了,就该去拜见长辈,便把他拉回房中梳洗。

盖俊稳稳跪坐在铜镜前,母亲马昭为他细心梳头,后将黑发分作左右两半,各扎成一个结,形如羊角,这叫总角,十五岁束发前的童子皆作此打扮。他脸拉得老长,一个现代人绝对想象不到长时间勒紧发根会是如何的痒,记忆中的印象太深刻了。开句玩笑话,都说古中国人忍耐力惊人,依他看来和长时间忍受束发带来的不适不无关系。

首先去的是祖母那里,祖母出身于敦煌曹氏,能配得上盖氏嫡系正妻的人家自然也不会差了,曹氏也许不是敦煌郡内最大的家族,但绝对是历史最悠久的家族,其历史甚至可以追溯到汉武帝开拓河西时期,西汉时堪称一枝独秀,其他望族皆是到了东汉才慢慢发展起来的。就算今日,曹氏在这敦煌郡也不曾弱了谁。

自六年前祖父去世,祖母因忧伤过度得了一场大病,最终侥幸逃过大难,但双腿从此失去了知觉,精神也大不如前,每天至少要睡六、七个时辰。

盖勋夫妇外加一双儿女到来时老人还未睡醒,盖勋将屋内几名婢女打发出去,领着妻子女儿跪坐在蒲席上静静等待,平时喜欢吵闹的盖缭这时也显得分外乖巧。

一刻钟后老人转醒,口中叫渴,盖母马昭和盖俊同时起身取水,盖勋冲二人摆摆手,亲自伺候母亲。

喝下一杯水,祖母曹氏精神了一些,目光一转,看到底下伏叩于地的盖俊兄妹,面上露出慈祥的笑容,哑声道:“锦奴来了,地上凉,快快起来。过来让我瞧瞧,瞧瞧我孙儿可曾瘦了?”

“祖母偏心。”同样行大礼参拜的盖缭小声嘟囔着。

盖俊听了阿妹的话哑然失笑,捏着她柔软的小手躬身来到床榻前,祖母曹氏伸出她那只满是老人斑的手抚摸着他的脸颊,说实话,他不仅不反感,反而觉得温馨。

“瘦了,瘦了……”祖母曹氏假作不悦,又殷殷道:“锦奴,需知人哪……不是每次都有这般好的运气,你这次侥幸得生,是上苍垂怜,以后万万不可再骑马了。再说,我们盖家以经学传家,读通了经书何愁没有官做?若你志为军旅,去读兵书战策就是,舞刀弄剑实乃下下之选,明智之人所不取也。”

“孙儿记下了。”

“记下就好。”

显然孙子能够安然无恙使老人大为开心,以致谈兴大起,遂留盖勋一家食中饭,许是心情所致,曹氏竟比平日多吃了半碗米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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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代儿童总角[[[CP|W:238|H:480|A:C|U:]]]);

第四张 经学

用过餐拜别老人,盖勋又领着妻、子女逐一拜见家族长辈。

盖姓族人不少,三代内的亲戚反而不多,加之这个时代医疗简陋,多活不过五十岁,真正值得一家人登门的满打满算也就三五个人。匆匆拜见了几位叔伯祖后便去了从父那里。

从父即伯父,名冲,字元和,与父亲盖勋是亲兄弟,其妻子四年前过世,生有二子,目前皆在京都太学进修。作为盖氏直系的嫡长子,伯父曾当过一任县长,然而从学者到政客转变得似乎不太顺利,遂绝了当官的心思,隐居在家,教授族中子弟。

一进院子,隐隐有读书声从厅中传出,正是族中成童所念。正月乃农事未起之时,族中成童必须习五经,待天气好转方停课回家务农,而幼童这时则来学习篇章。七月酷暑,幼童停课,曝晒经书,待八月暑退再来。成童却要待十月农毕才能回来。

为何豪族人才辈出?根源便在这里。

瞧见弟弟、弟妇领着儿女到来,盖冲停下话语,示意底下诸弟子自行揣摩经义,将四人邀入后堂。

盖俊随在父母身后,就见堂上数个少年对他挤眉弄眼,这几人皆是他平日玩伴。

盖俊目不斜视进入后堂。

盖冲身为主人,跪坐于主位,面容严肃,不愧是父亲胞兄,容貌上有着六七分相像,只是和父亲蓄短须不同,伯父盖冲颏下三绺长须,更有学者气息。

盖俊兄妹乖乖上前以父子之礼叩拜。

盖冲右手虚托,淡淡地道:“锦奴伤未愈,鹤儿年纪小,都起来吧。”

盖俊起身,领着阿妹来到右侧蒲席前稳稳坐好。

兄弟二人不咸不淡的交谈着,盖母马昭偶尔也能插上一句,至于盖俊兄妹,只有旁听的份儿,完全没有发言权,偏偏还要装出一副认真听的神情。

末了,终于熬到离开的时候伯父盖冲才对他说了第二句话,“今文经学才是根本。”

盖俊伫在原地,应也不是,驳也不是。

盖氏的家学从始至终都是官学今文经学,不想到父亲盖勋这里竟然改换门庭,师从古文经学大儒马融。盖勋夫妇皆习古文经学,人子哪有选择余地。

今、古文经学争斗由来已久,到了东汉更是呈现白热化。

当年秦始皇为了控制民众思想,实施焚书坑儒,一把火把天下书籍烧了个干净,经书亦不能幸免,自此经典绝迹,仅存于儒生口耳间。汉朝立国后,儒生用大汉通行的隶书重新编写诸经,是为今文经。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今文经学从而一举垄断官学,但随着数百年的发展,今文经学逐渐陷入了僵化和烦琐,且又与谶纬结合,流于妄诞,加之东汉以来取士可通过征辟地方贤良、名士一途,不再仅限官学,是以有所衰落。古文经学则是焚书坑儒时期儒生偷偷埋藏起来被后人发现,用先秦时期的篆书书写的经书,和今文经学附会谶纬的妖妄不同,古文经学侧重于名物训诂,如今隐隐有压倒今文经学之势。

回去的路上,盖勋停下脚步,回头对盖俊斩钉截铁道:“古文经学乃大势所趋。”

看着父亲坚定地目光以及母亲颇以为然的神情,盖俊不知道他们为何如此自信。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更何况今文经学这头骆驼还没瘦死呢。

不管他是否认可古文经学的大势所趋,他都要继续在这条路上走下去。

回到家盖父给了他一卷写有左传的帛书,左传全称为春秋左氏传。

大汉以孝治天下,是以孩童学经之序乃以《孝经》为先,以次《论语》,而后学五经之一的《诗》,此三者不可颠倒、错乱。其他五经之《尚书》、《礼》、《易》、《春秋》则无有先后顺序,全凭个人喜好或家学、师承为先。

盖俊五岁读《孝经》,八岁读《论语》,九岁读《诗经》,十一读《尚书》,《尚书》方罢,《春秋》接踵而来。顺带一说,《春秋》全文不过万余字,因文字过于简质不易理解,所以诠释之作相继出现,对书中的记载加以解释和说明,称之为‘传’,左传是最著名的《春秋》‘传’之一,属古文经学。,

盖俊躺在床榻上翻开帛书,仗着记忆中的古文功底读起来颇为流畅。说来惭愧,前世他身为一个在校大学生,别说五经,前四史他也只是因对三国感兴趣而翻看三国志,并且还未看完。不过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据那次媒体问卷调查显示,有四分之一的同学还不如他呢,前四史一本都没读过,五分之一的同学和他一样,只了解其中一史。

对于左传,盖俊只是抱着随便看看的心理,可他很快就入迷了,以致连吃饭都不忍释卷,因右臂骨折之故,每当读到字尾,左手总要放下筷子翻看后续。见儿子如此痴迷其中,一副迷途知返的架势,盖氏夫妇面面相觑,真不知该高兴还是担忧。

一连十余日,盖俊沉醉在书中无法自拔,左传全书大约二十万字,三、四天就读完了,这还是他细细品读的结果,不然只会更快。紧接着他又读了第二遍,第三遍乃至第四遍。

如果说《春秋》是一本历史大纲,那左传就是一本百科全书,涉及政治、军事、外交以及经济、文化等等方面。他最在意的是军事,此乱世保命之计,不想学也得硬着头皮学。不得不承认,左传作者极善描写战事,从战略到战术面面俱到,精彩绝伦。他对于赵普【半本论语治天下】的传言向来嗤之以鼻,但他认为如若读破了左传,最少也能混个将军当当。

读罢左传,盖父开始为他讲解,其实按他的想法,书中大意看懂就行了,何必去计较那些旁枝末节。当然,这话他是绝对不敢和父亲提的,唯有捏着鼻子将就着学。

他一边接受者父亲教导一边遍览诸兵书、杂书,日子过得极快,一晃就到了二月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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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童,或谓八岁以上,或谓十五岁以上,这里取十五以上二十以下。

汉代人口万户以下为县长,万户以上则称县令。并不绝对,但大致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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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伤愈

二月末尾,天地俱生,万物以荣,大地显出一片生机。

“少主,伸出手来。”阿白将盖俊拉到装满热药汤的木盆旁。

“我替阿兄拆洗。”盖缭叫嚷道。

盖俊急忙摇头,开玩笑,小家伙哪会这些,不添乱就阿弥陀佛了。

阿白莞尔一笑,打开捆绑竹片的旧布,动作轻柔,神态谨慎。汉代医匠认为振,即骨折、脱臼,当采用竹片夹缚,用柔软的旧布包扎,以不紧不松为宜,既要固定患处,又不能妨碍血运,由此可知汉医对骨折已有较深研究。

盖俊手臂伸入药汤中浸泡一刻钟后抽出,阿白忙用清水细布擦拭干净。

“真好了?”

试着伸展右臂,除了有一些不适外并无疼痛之感,盖俊明显见圆的脸露出惊喜之色。近来他有些营养过剩,本就比同龄人稍高,现在更是涨到六尺出头,望之如十五少年。

俗语云伤筋动骨一百天,就算放到现代也不外如是,他认为汉代医疗极度欠发达,最少也要三、四个月才能康复,也许还会落下病根儿。二月中下旬医匠对他说月底手臂就会痊愈,他还不信,心道两个月治好骨折,你以为你是神仙啊?事实证明那位医匠即使不是神仙也为良医。

“恭喜少主,贺喜少主。”阿白一旁连连道喜。

“太好了,近来可把我憋闷坏了,阿兄快快带我去玩。”一袭精致红衣的盖缭欢呼跳跃着,宛如一团火焰。盖俊特别偏爱赤色,十件衣服中九件皆是此色,阿妹萧规曹随,自然也爱红装。

盖俊“嗯”了一声,这两月来他虽可外出,却不曾离开坞堡南院,出去走走也好,当即换过一身轻装来到墙壁前,上面挂着一长一短两张弓,古朴精致,他取下长弓,细细摩擦。这张弓乃步弓,拉力一石,近五尺长,对于他现在的身高来说有些偏大。其实这还是经过改良的,军中正规步弓只会更长、更大,和他此时身高相仿佛。

“少主……”阿白欲言又止。

盖俊、盖缭兄妹同时“恶狠狠”瞪了阿白一眼,盖俊拉紧阿妹哼唱着少女听不懂的小调离开房间。

别看二人对阿白逞威风,对家中长辈可是怕得紧,唯恐让他们看见,战战兢兢出了坞堡南院,所幸一路并未遇到长辈,盖俊不由松了口气,边走边打量四周。

坞堡说穿了其实就是一个自给自足,并有自保能力的小城,各家不仅种田,还制酒、制糖、制酱、制醋,乃至制衣、制鞋、制蜡烛,各种农具、兵器一应俱全,自家用不了的便交与族长,由族长遣人统一向外售卖。利益最大宗自然是粮食,短短上百米路程他看到的粮车就有好几辆,这些粮食并非都出自盖氏,而是自去年粮贱时买入囤积。二三月正是秋粮将近,青黄不接之际,此时卖粮正当其时。

当今豪族无不集官僚、地主、商人于一体,想想这股势力实在太可怕了,幸好他是其中一员。

他要去的目的地是位于坞堡西北的箭场,到来时就见场中百余人站立一排,他们年龄在青壮之间,清一色短衣草鞋,腰配钢刀,拉弓射箭。这些人尽是盖氏宾客,宾客在先秦时代就已出现,那时他们地位颇高,西汉中后期宾客地位大大下降,出现较强的依附性,至东汉,从‘奴客’一词中便可看出,宾客与奴仆已经没有什么不同,他们平日不仅要为主人种田,还从事各种杂役,如二月顺阳习射,以备不虞,三月治墙屋,修门户,警设守备,以预春饥草窃之寇。八月正缚铠弦,遂以习射,驰竹木弓弧。九月治场囿,涂囷仓,修窦窖,缮五兵,习占射,以备寒冻穷厄之寇。十月修筑垣墙等。如今正值备春寇阶段。

盖家家兵曲部约三百人,这里的仅是其中一部,其余大部在马场,演武场等地。

一个身着黑色劲装的大汉来回巡视着,他约不惑之年,中等个子,黑面短须,瞥见盖俊兄妹缓缓向这边走来,面无表情的脸上扯出一丝笑意。,

“族父。”盖俊拉着妹妹上前见礼。此人和他同族,名宏,曾赴西域任职,有过战场厮杀经验,如今任盖家曲部首领。

“锦奴,你右臂痊愈了?

“嗯,就不知拉不拉得开弓。”

“族叔母可是吩咐过我了……”盖宏似笑非笑道,他口中族叔母指的是盖俊祖母。

盖俊讪笑。他手臂才好就跑来箭场,祖母殷殷叮嘱之语早抛到日南去了。

“族父不许欺负阿兄,是我叫嚷要来的。”盖缭愤愤不平。

盖宏拍拍盖缭的头,“小鹤儿长大了,知道心疼兄长了。”又对盖俊道:“你手中这张弓拉力一石,便是平日里也需全力方能拉开,如今你臂膀才愈……”后面的话盖宏没说,也不用说,盖俊点点头交出弓。

盖宏从别处拿来一张小弓递过来,盖俊扯拽弓弦,没扯开。

盖宏问道:“是否有痛楚之感?”

盖俊摇摇头道:“不痛,只觉得酸胀难忍。”

“你手臂确实好了,不过若想恢复往昔,可能要十天半月或更久一些。”

盖俊正要回话,忽闻背后有人唤他名字,转身看去,几个十余岁的少年持弓向他跑来。这些人都是他的玩伴,养伤期间不时前来看望,倒也不陌生,可惜他已经无法向以前那样和他们相处,毕竟年龄相仿,思想上却有了代沟。

“盖俊,你伤好了?太好了。”

“你养伤这些时日我们可是练得颇为刻苦。”

“我等近来射术大进。”

“首领之位该换人了。”

“首领……”盖俊心底嘀咕道:“好幼稚啊,我可没有兴趣。”

盖俊不在乎不代表盖缭也不在乎,她龇着虎牙叫道:“呸,就凭你们也想超过我阿兄?做梦!”

“哈哈,小鹤儿急了。”诸少年开怀大笑。

盖宏喝道:“笑什么笑,练箭去。”

诸少年显然怕极了盖宏,乖乖从其言,然而到底是小孩心性,不时回头挤眉弄眼。

盖俊又试一次,这次总算拉开小弓,比先前强一些,诸少年又是一阵大笑。

盖缭小嘴一撅,还要置气,盖俊连忙拉住她,和族父盖宏、玩伴道别,折头返家。盖缭难得出来一趟,本不想这么快回去,在盖俊答应以后每天带她出来,才不甘不愿地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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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代有言:六尺谓十五(岁),约合一米四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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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代雕弓复原图[[[CP|W:355|H:600|A:L|U:]]]);

第六章 盖胤

“嘣”地一声弦响,箭镞如飞虹一般直贯四十步外靶心。

盖俊持弓立于射场中央,嘴角含着一丝笑意。这具身体恢复力真是强悍,才五六日间,他就已经恢复如初了。

又从箭袋中拔出六箭,夹于左掌与弓臂贴合处,箭簇冲下,羽冲上,微微倾斜,这么做是为了方便上弦,可以节省不少时间。他右手拽出一箭飞快挂弦,射出,再拽、再射,动作连贯而富有节奏,配合着独特的呼吸法,六箭迭出,皆中靶子。他心底下算了算,六箭大约用了五秒钟,他的巅峰记录只会更快,然而有得必有失,这种射法速度是快了却射不远。

“速射法你已掌握了精髓,不错。”盖宏道:“那再试试步战九射之其他八射。”

步战有所谓九射,分为立射、蹲射、跪射、拯射、弓步射、转身背射、步行射、跑步射、坐射,蕴含战场诸般变化,乃大汉国积射士必须熟练掌握的技能。

他听其言按余下八法施射,全部命中,惟一遗憾的是半数偏离红心。

心思一动,弓交右手,左抱满月,一声炸响后,对面靶子竟被射了个对穿,望着如同天女散花般散落开来的靶子碎屑及箭矢,心里不由暗暗咋舌,就是一头牛也射穿了。转念又想:“我是左撇子不假,但力量似与记忆里不太相符,看来这些时日臂力又有所增长。”

盖宏暴喝一声好。

百余宾客家兵为之侧目。

“阿兄神箭。”盖缭拍手叫道。

盖俊接过阿白递来的丝巾,拭去脸上汗水,捏了捏盖缭娇嫩白皙的小脸,笑道:“小马屁精。”

“阿兄,何谓马屁精?”盖缭仰着头憨憨地问。

看着阿妹一脸迷糊的样子,可爱极了,盖俊哪会解释,只顾放声大笑。

盖缭年幼不假,可也不傻,阿兄这般大笑,料来不是什么好话,遂上前抱住他的腰不依,忽地乌溜溜大眼睛乱转,尖声叫道:“阿兄,我们比投壶,输的当大马。”

阿白一旁窃笑,神情古怪。

听了此话盖俊只觉一个头两个大,按理说他射术高超,投壶哪会差了,可惜他完全没有投壶天赋,十投九不中,而前世则是一个花十块钱玩套圈却一无所获的人,你能期待他什么?是以别看盖缭才八岁,两人完全不在一个等级。这个结论是他不信邪,经过十几次血淋淋的教训后总结出来的。

兄妹二人耍闹了一会儿,盖缭突然又问:“阿兄,你还敢驰骋踏云吗?”

“踏云。”盖俊心有余悸的叨咕着这个名字,踏云是一匹马的名字,因它周身漆黑如墨惟有四蹄雪白,就象踏在云彩上一样,所以取名踏云。它来自焉耆,是当地马和大宛马的后代,兼两地名马之优点,速度快、体力好,爬得了山也涉得了水,几乎找不出缺点来。如此好马旁人想要得到自然千难万难,对他盖俊来说却很容易。盖因敦煌地处西北之极致,紧邻西域,当地凡称得上士族的,如曹、索、张、氾、令狐等无不以西域军功起家,即使后来慢慢转变成经学传家也没有放弃这块使家族腾飞的,族中子弟仍牢牢把持着西域的军政要害,盖家身为其中一员也不例外。所以说敦煌士族可能什么都缺,惟独不缺好马。

盖俊这两个多月来一直在竭力回避这件事情,这时代没有马镫,骑术再佳也有摔伤的危险,只是妹妹当前如何会承认怯怕?当下和盖宏道别,拉起她的小手便要向马厩行去,同时语气怪怪地阿白道:“你也一同前往吧。”

阿白俏脸一红,含羞应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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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氏马厩有两处,一处在箭场不远处,有马数百匹,一般为族中宾客曲部乘骑。另一处则在南院靠东山脚下,只有二十余匹,皆为百里挑一的好马,他们要去的正是后者。

三人路过马厩院外一栋普通房舍停下,一个束发年纪,身穿短衣的憨厚少年迎出,恭敬地对盖俊、盖缭兄妹道了声:“小族叔、小族姑。”之后眼神不时瞟向盖俊背后。阿白被盯得心里发慌,一抹红晕从脸颊蔓延到耳根,急忙拉过盖缭挡在身前,也不管那小人根本遮不住自己。,

盖俊翻了翻白眼,心想:“这两人还真是……我可不是瞎子,好歹要顾虑一下我的感受吧?”其实也难怪他‘牢骚’满腹,阿白毕竟是他的贴身婢女,何谓贴身婢女?也许待他长大后会给他做妾。

这人名叫盖胤,年十六,是族中子弟,目前干着一份很有‘前途’的工作——马夫。其身高七尺三寸,脸略圆,额宽厚唇,貌似敦厚质朴,为何说貌似?别看这厮长得一副人尽可欺的样子,其实刀矛骑射无一不精,十二岁打遍坞堡健者,十四岁更是猎杀一头足有数百斤重的黑熊,勇猛得一塌糊涂,是盖俊的偶像和追赶目标。

不过熟归熟,他还是要叫盖俊族叔。

盖胤身为族中子弟如非自愿的话,他家即使再贫困也不至于沦落到来此当马夫,这却要从四年前说起,那年其父去世无钱下葬,是盖勋纠合宗人共同出钱,而后又为他身患积症的母亲治病。盖母为人极为执拗,为了报答盖勋一定要派长子去为其牵马,盖勋起初三番四次拒绝,然而看到半大的孩子最后被逼得跪于门前,大有一副‘不同意就不起来’的架势,便勉强答应了下来。当然,没有人会真把他当奴仆看待。

盖俊养伤期间他几乎每天都会过来探望,看似孝心可嘉,但他到底是去看小族叔还是阿白呢?

我看是后者居多吧?

撇下这对“狗男女”,盖俊带着阿妹盖缭进入院中,行至马厩前,与“杀人凶手”近距离对视,口中不禁喃喃自语:“这就是使‘他’摔得魂飞魄散的踏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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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代雕弓复原图(2)[[[CP|W:167|H:600|A:C|U:]]]);

第七章 上巳节

踏云身躯高大健壮,黑色皮毛闪耀着幽幽地光,蓬松的马尾随着轻风飘荡,经过马夫仔细输理的鬃毛在颈上左右摇摆,尤其一双大眼睛,似哀似怨,仿佛控诉主人无情抛弃了它,不然为何数月不来相见。

盖俊惊呆了,虽然记忆中有踏云的样子,但绝没有亲眼所见震撼,他没想到区区一匹马居然有着如此丰富的感情,上一世他不是没有骑过马,只是现代的马不仅四肢无力且双目无光,和踏云相比它们哪里配称为马,简直就是骡子。

试探着伸出手触摸马颈,踏云没有躲避,反而凑近一些,以方便主人的抚摩。

盖胤到底没有忘记自己的本职工作,匆匆赶过来,盖俊示意它解开踏云绳索,他神情颇为犹豫,心想:“小族叔如今方好,万一再有个闪失,如何担当得起。”又不好拒绝,拉着绳索迟迟不肯解开。

盖俊又好气又好笑,把弓及箭袋随手丢给他,亲自为踏云解开绳索,披上马鞍牵引出厩。

他一手扶鞍,利落地翻身而上。学着记忆中动作,身体挺直,臀贴马鞍,胫裹马肋,因无马镫之故,脚尖需绷直冲下。

“驾。”轻轻一磕马肚,得到命令的踏云四蹄翻飞,绕着庭院飞驰开来。几圈下来,踏云跑得又快又稳,这使他心中大定,豪情激发,喝道:“弓来。”

“锦奴……”

这声呼唤使得有些得意忘形盖俊猛地打了一个激灵,却是父亲不知何时来到了马厩。

他下得马来,握着缰绳紧张兮兮地望向盖勋。

盖勋出乎意料的并未申斥他,而是告知一家人将外出踏青。

妹妹即刻发出一声欢呼。

盖俊一怔随即恍然,原来是上巳节到了。

上巳节是个古老的节日,主要是繁衍与祈福的目的,不过时至今日,上古野合繁衍已跟不上时代,被汉人所不齿,男女幽会野合渐渐被春游踏青取代,仅保留下了河浴的习俗,据说可以起到洗去积秽,拔除疾病的效果。说到底父母还是为自己着想,生怕伤病有所反复,毕竟他曾昏迷十余日,谁也说不清楚究竟是为什么。

由于是郊游,仆佣多了不免大煞风景,所以一家人仅带上盖胤、阿白二人随行。

盖勋没有留在马车内陪伴妻女,而是骑马尾随,观赏沿途风景,盖俊自然有样学样。父亲盖勋对此倒是没有反对,不过他为了说服母亲马昭,着实费了不少口水。

二骑一车沿籍端水支流白水缓缓北上。

蔚蓝的天空下田畴连畔,阡陌交织,绿浪起伏,牛羊遍野。

毫不夸张的说,目光所及之处都姓盖。

可是他的心情反而有些沉重,虽然仅仅只是‘有些’而已。

他知道,近年来鲜卑连连寇边,如同当年之匈奴。

他还知道,瘟疫有如疾风骤雨一般横扫大汉各个州郡,已蔓延至酒泉,而酒泉和敦煌紧邻。

他更知道,目前刚刚崛起甚至引得朝廷好感的太平道未来将会掀起怎样的波澜。

距离黄巾之乱还有多久?

韩遂、马腾之乱呢?

“嗨……想这些做什么,大不了跑到西域……”

西域似乎成为了他的万灵药。

只是……他真的能够一走了之吗?

远处隐隐浮现的城郭把他拉回现实,那是广至县城,四面城墙各约百丈,周长近四百丈,和关内、中原城市相比可能略微小了点,但边境县城规模大致都是如此。一座瓮城孤零零立于城门外,将一座城市最为重要的城门紧紧包裹起来。瓮城是大汉边境及重要城市必不可少的防御设施,它让无数敌人为之胆寒,游牧民族更是在它身上吃足了苦头。

马车没有进入广至县城,而是沿着城墙和白水间继续前行。

穆穆清风至,吹我罗衣裾。青袍似春草,草长条风舒。

今日正为出门的好时节,一过广至,白水岸边行人开始增多,到处是外出郊游的青年男女,直到行了半个时辰后才觅得一处还算人烟稀少的地方。,

父子将马交与盖胤拴好,径直来到河边。

盖勋目及远处,情不自禁地引吭高歌:

“羔羊之皮,素丝五紽;”

“退食自公,委蛇委蛇。”

“羔羊之革,素丝五緎;”

“委蛇委蛇,自公退食。”

“羔羊之缝,素丝五緫;”

“委蛇委蛇,退食自公。”

此诗名曰羔羊,出自《诗经国风?召南》,主要描写古代官员悠闲、富足的生活,盖勋语气不仅没有羡慕的意思,反而隐隐带着一股讽意。

盖俊站在父亲身后一步,问道:“父亲可是动了出仕的念头?”

“近期不会。”盖勋随口答道。

盖俊点头。孝廉是大汉国最为重要的入仕方式,人口满一百五十万的郡、国一年举荐六人,百万为五人,八十万四人,六十万三人,四十万二人,二十万一人。边郡因人口稀少,有所优待,只要满十万人每年就可举荐一人,五万以上二年一人,五万以下,三年一人,敦煌郡十分偏僻,位于西北至极,满打满算也凑不到五万人,实际上只有不到四万人,如果算上郡内胡人、豪族家仆到差不多,所以三年才有一个孝廉名额。敦煌郡去年才举过孝廉,父亲若要出仕至少得等两年,并且两年后孝廉也不一定就是父亲,郡里可以和盖氏比肩的家族不满一双手也够一只手,除了一门心思研究学问的隐士,谁不想出来当官?其实依着父亲的学识、家世、名气,若有心出仕,即使两年后没有成功,五年后也必然会成为孝廉。不过瞧着他的神情,此事似乎十拿九稳。

盖俊不由充满恶趣味的想:“难道买通了郡太守?”

儿子一脸古怪,盖勋就算猜不出也知道不是什么好念头,顿时哭笑不得地喝问:“臭小子,你在想什么?”

盖母牵着女儿的手,轻步走来,笑着说:“夫君真是好雅兴啊。”

盖俊回身望去,脸忽白了一下,嘴唇微微颤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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籍端水为现今疏勒河。);

第八章 琴与人

古琴!

阿白抱着古琴随在母亲身后。

盖俊回身望去,面色忽白了一下,嘴唇微微颤抖着。

父母皆善弹琴,他早已从记忆中知晓。也是,作为‘善鼓琴,好吹笛’的马融弟子、族孙女,又怎会不受其影响。

几息间,盖俊心中刺痛依旧,脸上却恢复正常,他惊讶自己比想象中要坚强得多。

他确实是为她才去学琴,他一直以为古琴只是接近她的工具,然而阔别两月之久,他才发觉自己竟不可抑制地想要去亲近它,心中情感之浓烈丝毫不亚于对那道颀长身影的企盼。

原来……我喜欢上了古琴。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学琴三天,在大家的惊叹中流畅弹出首个曲子《秋风词》的时候?

学琴一周第二首曲便是《阳关三叠》从而使她眼中流露出一缕惊艳的时候?

还是学琴三周一曲《酒狂》满座震惊的时候?

或是学琴满六十日弹奏出她最喜欢的那首《平沙落雁》的时候?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古琴社很多人都说他天赋惊人,不然为何他一个新人用一千五百元的廉价古琴就能把用着三千乃至近万元古琴的老手比下去?

如果他们知道他每天练琴会练到手指疼得无法入睡,还会坚称他天赋惊人吗?

发觉儿子目光柔和的盯着古琴,盖氏夫妇相视一眼,均感大奇,但这却是夫妇二人十分愿意看到的,因为琴是君子修身理性之器。看来锦奴大病一场,真的变了,以前的他作为以经学传家的盖家直系子孙整日只知骑马射箭,完全是不务正业的表现。

盖勋跪坐于河边芳草,接过阿白怀中之琴置于腿上,此琴名悦己,长四尺五寸,声音宏大悦耳,远非其他琴类可比,乃其师马融所赠。

当今人士爱琴是取其大小得中而声音平和,大声不喧哗而流漫,小声不湮灭而不闻,适合屋中弹唱。其实并非人人都喜欢躲在家里自娱操弄,盖勋便是其中之一,他更愿意走出来,身处天地之间,借音乐抒发内心情感,惟有音色宏亮的悦己才能满足他的要求。

父亲伸出双手,轻拢慢捻,奏出一首曲子,音调时而清莹透亮,似日月经天;时而苍劲雄健,如江河行地:动人心魄,使人陶醉。

盖俊按下心中异样,细细聆听。

盖母马昭一旁小声为子女解说道:“此曲名《尧畅》,又曰《神人畅》,相传尧祭祀天地,有神降临,告知他洪水将要危害四方,尧即作琴曲《神人畅》以谢神恩。”盖母听到精彩处打住话语,沉醉其中,等音调平缓下来才接着说:“此曲由来已久,只用五弦。”

盖俊颇感诧异,五根弦也能弹出如此美妙的曲子?

这却是他前世习琴日短,孤陋寡闻。《尧畅》传承一直未断,是最古老的琴曲之一。

盖缭还小,听得懵懵懂懂,只觉琴音悦耳,心中畅快。

一曲终了,父亲盖勋慨然而叹。

盖俊暗地里摇摇头,父亲之所以选这首《尧畅》,未尝不是感叹上无名主而心忧国家。只是他比谁都清楚,除非同时干掉张角、董卓等等等等影响历史的人物才可能挽救垂垂老矣的汉室。但这现实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退一万步讲,就算把他已知对汉室有威胁的人全部抹杀,就能拯救国家、挽救黎民?答案同样是否定的。

就像一座危房,修补促使房屋更快塌陷的裂痕是没用的,惟有推倒重建,此谓大破大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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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青归来,盖母马昭恐儿子对琴热情消退,把他招入书房,教他琴艺。盖缭也来凑热闹,与其说她想学琴,不如说她更想呆在盖俊身边,这个缠人的小家伙。,

琴是谁制作的已不可考,汉初先秦时期,人们认为乃舜作琴,只是那时琴的地位不高,常与瑟并列。自光武帝中兴汉室以来,东汉士人越来越喜爱琴,认为琴不单纯是歌诗演奏的乐器,还是修身养性的工具;有着教化天下、和合天地、通神明之德的功能,从而把琴的创制又往前推至神农。无论是谁制作了琴,当今之琴经过不断发展,无论长度、弦数,声量均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已经有了后世古琴的轮廓。惟一有些遗憾的是形制过于简陋,作为时下名琴,悦己甚至不如他前世那张一千五百元买来的廉价货美观华丽。

他没有太在意这点,他喜欢的是琴飘渺的声音,又非模样,再说悦己也没有丑陋到令他倒胃口的地步,只是不太习惯这种简朴样式罢了。

跟着母亲练了一会,他心里开始暗暗叫苦。

现代学琴太容易了,各个名家演奏的视频在网上一搜一大把,教学书本琳琅满目。这就相当于世界上最好的几名琴师二十四小时随叫随到,言传身教,又有无数秘笈宝典在手,夸张点说挂块骨头狗都能学会,更何况是人。而这个时代简字谱还未出现,甚至连文字谱也无,只有简单的指法记载,主要还是通过口耳相传。

练罢一个时辰,他当即叫停道:“阿母,今日就到这里吧。”

盖母马昭惊讶儿子进步神速,也不想过份强逼,怕他生厌,点头同意了。不过盖缭就比较倒霉了,她虽然聪慧,可从来没有接触过琴,自然不如盖俊学得快,被盖母马昭强留下。

盖俊出门前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抵挡不住诱惑,问母亲借琴。

盖母马昭指悦己给他,盖俊连忙摇头。开玩笑,悦己声音那么大,他回去一弹还不得惊动众人。

最终他抱着书房另一把琴回到小院,这把琴自不能与名琴悦己相比,也还算制作精良,更重要的是与其他琴一样音量不大,正适合屋中弹唱。

坐在房间一边想着心事一边熟悉弦徽,等天色一暗下来,立刻将阿白及奴仆通通赶出小院,从床底翻出一壶私藏美酒,打开小窗,对月弹起一首曲子,同时也是他学会的第一首曲子《秋风词》。

《秋风词》是一首相思之曲,正和了他此刻心情。

随着琴音响起,他情不自禁地吟出诗仙李白的配词: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吟罢又复一遍,琴曲终了,心中惆怅。

“不知听到我死亡的消息,她、她会不会难过?”

可惜……这注定是一个永远无法得到答案的问题。

她,不存在于这个世界。

而他,也已从那个世界消失。

入梦,依旧是今生,却梦到了她,一袭白色古装,飘渺如仙子,伸出手,想要抓却怎么也碰不到。);

第九章 小鹤儿的请求

可以说盖俊的汉代生活过得很充实,每日不仅勤练刀、矛、骑、射,还苦修兵策、经书,琴艺和书法。并非他有自虐倾向或什么时代紧迫感、危机感之类的,他只是单纯不想让自己闲下来,就如初来时苦读左传、杂书。

书法临摹的是安平崔瑗崔子玉的章草真迹《贤女帖》。

崔瑗是大汉国最著名的书法家之一,号称章草入神,小篆入妙。其卒于汉安元年,距今已有三十余载,他的真迹,尤其是章草真迹可谓万金难求。多亏了马融,马融少与崔瑗相友善,自然收藏有他的作品,此贴与名琴悦己同于父母成婚之日作为贺礼相赠。

他前世上小学时有一段曾对毛笔字挺感兴趣,可惜三分钟热度,没到一个月就放弃了。今世则只爱骑射,连经学也只是父母相逼才勉强应付一下,更别提书法了,但到底出身世家,书法有些底子,是以每天坚持练字一个时辰也有了几分样子。

贤女委顿,积日治此,为忧悬憔心,今已极佳,足下勿复忧念。有信来数附书知闻,以解其忧。

这日清晨盖俊又临摹了一遍《贤女帖》,看着遍布白色丝帛上的三十五个龙飞凤舞似的大字,也知道自己今日超水平发挥,便不打算洗了。顺带一说,纸张出现在西汉时代,至少也有二百多年历史了,无奈一直不太实用,即使有限几种可以书写的纸张也贵得离谱,性价比明显偏低,还不如绢帛来得实用,毕竟绢帛可以洗干净再用,纸张可没有这个功能。当然了,这是富贵之家该操心的事,普通人是用不起丝帛的,只能拿树枝在地上写字——前提是你得识字。

“阿兄……”盖缭蹦蹦跳跳进来。

盖俊揉着跪坐得有些发麻的腿,说道:“慢跑、慢跑,别摔着了。”

盖缭嘿嘿一笑,小虎牙闪闪发光,她绕到书案侧方,探头看了看盖俊所写之字,脆声道:“阿兄字写得真美丽呀,依我看连阿父都及不上你。”

每当阿妹给自己灌迷魂汤准没好事,盖俊目光斜睨盖缭,静待后招。

瞧见阿兄没有回应,盖缭顿时苦下小脸吞吞吐吐道:“阿兄,飞燕所生小马驹长大了,可漂亮了,我给它取名字叫白羊。”

飞燕同踏云一样来自西域,血统优良,它所生后代自然差不了。

盖俊还是没反应。

“我……想学骑马。”

“不行。”盖俊这次倒开口了,硬邦邦拒绝。

“为何?”盖缭一双大眼睛瞪得更大了,记忆中从小到大阿兄总是会满足她提出的要求,象今天这般干脆的拒绝还是首次,她的小脑瓜一时间有些转不过弯儿来。

“这还用问?你说为何?”

“可是……”

“先不说我,阿父阿母就绝不会同意,这事没得商量。”

“阿兄可以偷偷教我骑马呀。”盖缭可怜巴巴拽住他的袖口。

“不行。”

“好阿兄……”

“不行。”

“好阿兄……”

“我再考虑考虑。”盖俊只觉得脑仁儿疼。不要怪他不能持之以恒,无论是曾经的他还是现在的他,对盖缭的撒娇大法都没有丝毫抵抗力,能坚持几个回合已经相当不易了。也是他想到了办法,不然即使再溺爱妹妹也不会松口。这个办法全世界只有他一人想得到,对,就是马镫,虽说安了马镫也不能完全保证安全,却可以规避大部分危险,加上他在一旁照看,应该不会出现问题。

盖缭拍手欢喜道:“我就知道阿兄最疼我了。”

“你别高兴得太早了,我还没同意呢。”盖俊板起脸道。他觉得自己应该拿出一些兄长威严,否则长此以往兄将不兄。

盖缭甜甜道:“我最喜欢阿兄了。”

“哼,少来这套。”

本来盖俊抱着拖一天是一天,盖缭可不傻,很快识破了他的诡计。他被磨得实在没辙,只好答应载她体验一下骑马的感觉。去到马厩,为了不被父母看到,盖俊让盖胤出去望风,其余奴仆也一律轰走,之后一把抱起盖缭放到踏云背上,自己也随后上马,开始慢悠悠的跑圈。一开始盖缭兴奋极了,然而很快即安静下来,盖俊当然知道原因,骑马看似风光,其实个中滋味唯有坐在马上的人才会清楚,着实不太好受,他以为阿妹定然坚持不住,最好是绝了学骑马的念头,可阿妹不叫苦也不叫累,颇让他刮目相看。,

“马镫制作极易,却需要坞堡工匠打制,如何才能够瞒住众人呢?”

盖俊皱眉思索,目光偶然瞥到手中缰绳,脑中灵光一闪,有了。

马镫是马上平衡之物,用绳索足以代替,更何况与马镫相比,绳索毫不起眼。

就这么办。

接下来十几天盖缭一边随盖俊熟悉骑马要领,一边和白羊培养感情。它一身雪白,极富灵性,由于还小,和成年骏马相比矮了许多,只比盖缭高上一尺出头。

到上马那天,白羊和盖缭已经很亲密了,但它到底是没经过训练,也未曾被人乘骑,盖俊为了保险起见给它上了马绊,马绊相当于脚镣,固定住两条前腿,防止它乱蹦乱跳。盖缭起初还不乐意,不过对阿妹万事退让的盖俊这次相当坚决,而且当盖缭上马后也没有为白羊松绑的意思,按他说法没有三天时间想也别想。

好不容易熬过三天,终于去了马绊,但盖俊站在马头旁拉着缰绳不松手,一拉又是三天,就在盖缭即将按耐不住抓狂时,她终于能够如愿的独自骑马取乐了。

兄妹二人事情做得隐秘,可纸终究包不住火,当盖勋马昭夫妇联袂出现在马厩,后面的是头几乎贴到胸口的盖胤,二人傻眼了,盖缭下马时更是慌得摔倒,幸好盖俊眼疾手快,一把抱住她,即便如此,也吓得小人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见了这惊心一幕,马昭差点昏死过去,满腹怒气顿时化为乌有,一把从盖俊怀中夺回女儿,不停拍打女儿后背,口中连哄“不怕”“不怕”,盖勋也上来安慰。

盖俊站在原地手足无措,继而目光恶狠狠看向盖胤,他当然不会认为是盖胤告的密,而是气愤他的不作为,作为一个被授予‘重任’的望风人员他实在称不上合格。

盖胤急忙解释道:“族祖、族祖母说我敢报信就把我撵回家。”

“……”盖俊心底暗道:“赤裸裸的威胁,父母大人枉为名门之后。”

唉!阿妹年纪小,又受了惊吓,父母大人定然不会追究她,我却惨了。);

第十章 恶月恶日

“五月五了!”

看着阿白在门口忙上忙下挂着五彩丝带,盖俊放下手中书卷,心里不由感慨万千。

转眼来到这里四月有余,他已经完全融入这个时代,如非今天是端午节,他都快要忘记自己是一个现代人了。这时还没有端午一说,至少大汉国北方如此,自先秦时期人们就认为五月为恶月,五月五日为恶月恶日,有许多禁忌。如“五月到官,至免不任”,“五月盖房,令人头秃”,“五月五日生子,男害父,女害母”等等。为了祛邪辟灾产生了很多习俗,门上挂五色印便是其中之一。

“我要去找盖胤,你去吗?”盖俊似笑非笑地问道。

阿白红着脸回道:“少主去便是了,问我作甚么?”

“这可是你说地,可不要背后埋怨我不通情理啊。”

阿白不知嘟囔一声什么,在他出门前为他臂上挂上五色彩丝。

来到马厩院外,远远望见盖胤立于自家门前挥舞竹刀,招数翻来覆去仅劈、斩、扫、撩,刺几种,时而变换次序,在外行人眼中他这么东一刀西一刀,不仅毫无美感,而且不够流畅,但在内行人眼中他的招法有若羚羊挂角,无迹可寻,让人生出无力阻挡之感。

“他到底是怎么练的?见鬼了,敢不敢再勇猛一点?”

盖俊嘟囔着缓缓走到兵器架前,抽出一柄竹刀,忽然舌绽春雷,转瞬间刀临盖胤头顶。

盖胤神情不变,收刀抬刀,架住来袭。

“噗!“

两柄竹刀狠狠撞击在一起。

盖胤噔噔连退两步,巧妙卸去巨大的冲力,面对乘胜追击的盖俊毫不相让的迎上。

“噗!”

这一次因为有了准备,双方各退一步,谁也没占到上风,但他回力速度明显稍胜盖俊一筹,欺身而进,竹刀化为一道绿光,自上斜斩而下,宛若闪电。

盖俊气沉丹田,后发制人,双手握刀直面迎击,将对方荡开的同时跨步疾走,在盖胤双脚落地的一刻施展出疾风暴雨一般的攻势,身形矫若游龙,刀势大开大合,一时间竟使得高手如盖胤连连后退,手忙脚乱,好在他刀法森严,布下重重刀影,不至就此落败。

盖俊一口气劈出数十刀,刀刀竭尽全力,仍未攻破对方细心编织的防御网,便有些力竭,盖胤自然不会放过这难得的良机,立马变守为攻。

又是一声沉重的闷响。盖俊踉跄倒退,微颤的手臂握着竹刀,神色变得格外凝重。

形式瞬时逆转。

面对惊涛拍岸一般攻来的重重刀浪,盖俊使劲浑身解数奋力格挡,随着时间的推移,迫人的压力渐渐使他生出力不从心之感,然而身心疲累,思维不乱,他渐渐发觉盖胤出刀的速度变慢了,虽然不明显,确实是慢了,这是否说明对方也消耗甚巨,难以为继?

念及于此,盖俊突然连退三步,拉开一丝距离,臂、腰、腿三者合一,全力挥出一刀。

盖胤追之甚急,双腿已经冲离了地面,面对盖俊这一刀他亦无把握接下,身体一抖,重心下沉,右脚尖点地猛然发力,身子借势向后急退,险险避过来刀。

这本是反击的好机会,然盖俊实在是有心无力,唯有喘着粗气干瞪眼。

盖胤并未再攻,而是收刀夸道:“小族叔这一招使得好。”

看看对方脸不红气不喘的样子,在瞧瞧自己,便问道:“有一个问题憋在心里很久了,你究竟拿出几成本领和我比试?”

“……”

“难以启齿?顾及我的脸面?”盖俊对盖胤的沉默以对很不满,少年人恢复很快,盖俊觉得身上又充满了力量,便道:“使出全力和我打,让我看看你究竟有多厉害。”

“……”盖胤半晌犹豫地问:“全力?”

“全力!”

盖胤身影猛然电射一般激出,“噗”的一声响,两人乍合骤分,盖俊如同被大卡车迎面撞到一般倒飞而出。他总是自认为天生神力,可盖胤也非同常人,更何况双方相差三岁,是以一击就分出了胜负。,

盖俊“噌”地一下跳起来,顾不得周身疼痛,惊疑地看向他,暗忖:“怎么会,差距这么大?”

盖胤一脸无辜,夹杂些许紧张,仿佛在说“不怪我,是你让我出全力的。”

两人每三五日就会较量一番,即使对方放水盖俊也没赢过哪怕一次,早知不是他的对手,可是……惨败和惜败怎能同日而语。

“不对,他只是力气比我大,只要避免正面交锋……”盖俊心里默默想着,喝道“再来”,话音未落,人以冲至近前,挥刀横斩向盖胤脖颈。

盖胤未作抵挡,刀出如风,快逾掣电,直攻中门。

“想要和我两败俱伤?哼,如是实战,我这一刀足以削掉你的头,而你却并不一定能够砍死我。”盖俊心中暗自得意。只是随着竹刀不断临近,心里压力成倍增长,眼看竹刀将要劈中面门,终是抵挡不住心怯,一个懒驴打滚向后扑去,狼狈程度比之方才更甚。

盖胤静立默然。

连续两次一击而败,尤其后一次还是因胆怯之故,盖俊脸色如变色龙般由白转红,由红转黑,由黑转青,身体犹如筛子般抖动。

气上加怒,眼看就要爆发,他竟生生憋了回去,一屁股坐到地面,气馁地道:“你地刀法怎么这么高?”

盖胤斟酌说道:“我像小族叔这么大时……”

盖俊挥手打断他的话:“行了,你像我这么大已经打遍坞堡无敌手了。”

“……”

盖俊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对方:“我要如何才能练到你这般的境界?”

盖胤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小族叔你将来是要当官的人,练刀又有何用?”

“谁说我一定当官?也许会做将军呢!”盖俊翻了翻白眼。

“就算从戎,知兵法就行了,练刀作甚?”

盖俊咬牙切齿道:“我要是当了将军,一定命你冲杀在前,敢退就斩了。”

知小族叔正在气头上,盖胤不敢再言。今天实在把小族叔打击得够呛,一句话不对又惹得他发怒就不妙了,回身从屋中取来一个颇大水袋递给他。

“什么?”盖俊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接过水袋仰脖痛饮一口,发觉是酒,还是上好的美酒,脸色立时由阴转晴,直夸族侄孝顺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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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弃婴

知小族叔正在气头上,盖胤不敢再言。今天实在把小族叔打击得够呛,一句话不对又惹得他发怒就不妙了,回身从屋中取来一个颇大水袋递给他。

“什么?”盖俊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接过水袋仰脖痛饮一口,发觉是酒,还是上好的美酒,脸色立时由阴转晴,直夸族侄孝顺云云。

袋中之酒下了小半,盖俊犹然觉得不甘,便要出口调戏他一番,问道:“你喜欢阿白吧?”

盖胤身体一僵,不知该如何答复。

见状,盖俊心中畅快极了,又问:“那她喜欢你吗?”

盖胤被他直白的话弄得手足无措。

“要是你让我赢一回的话,我便把她许给你。”

盖俊也不管他的话会对盖胤造成怎样的冲击,径直走进马厩牵出踏云骑了上去。

“哈哈,谈笑耳,走,陪我出去打猎,所需物事备好,把黑驹也牵着。”

盖胤终于反应过来,立时哭笑不得。

恶月恶日,人们很少出行,以致四野显得格外空旷。

两人一狗沿白水北上一段,随即转入一不知名的山脚下,轻车熟路进入一处隐蔽谷口,显然他们并非第一次前来。

进入谷中,只见到处是盛开的白黄色野花,点缀在绿草翠柏间。轻风拂过,空气中隐隐透着沁鼻的馨香,使人不觉陷入沉醉。

盖俊坐于马上端着一张黑色角弓,其弓身稍短,形貌古朴,乃大汉国军队制式复合骑弓。

蓦地,一只野兔跃出草丛,相距大概五十余步,黑驹前身下压,口中呜呜作响,随时准备发出致命一击。

盖俊喝令它留在原地,和盖胤相视一眼,同时大喝一声“驾”。

野兔性机警,身娇小,行动灵活,而且逃跑时从不按直线跑,想要射中殊为不易,两人前两轮四箭,无一中的。

盖俊瞥一眼盖胤,咬紧钢牙,拉弓扣弦,引箭至镞,羽箭“咻”的一声飞入灌丛,将野兔贯个对穿。

“哈哈哈哈,和我比骑射,你再练二十年吧。”盖俊举着弓眉飞色舞道,总算报了方才两次一击而败之仇。

“……”

两人也不见下马拾取,反而继续前行。

黑驹跑到兔尸前,叼起一个跳跃,将兔子投入踏云臀侧皮袋中。

连猎雉、兔十余只,大半盖俊所为,毫无疑问,在骑射一项,盖胤不是他的对手。

时近正午,他俩肚中开始呱噪起来,便于一条小溪边停下。

做饭当然不是一个人的活计,两人分工合作,这边盖俊拾些树枝来,并清出一片空地,生起火,那里盖胤麻利地剃毛皮去内脏,撒上盐,置于火上。

不一会儿,空气中开始弥漫一股香气,盖胤当下抽出小刀割下一片肉,放入口中细嚼,对他点点头,示意可以吃了。

盖俊切一块品尝,只觉味道鲜美,同时拿出剩余大半袋酒,喝一口递给盖胤。

盖胤也没顾得虚礼,饮罢还回。

别看两人年纪不大,其实都是大胃王,一口酒一口肉,分别啃光数只雉、兔。

吃饱喝足,盖俊嘴里叼着一根草茎,搂着黑驹懒洋洋躺在草坪上,半响忽问道:“你将来有何打算?”

盖胤一边引溪水熄火,一边摇摇头,也不知是没想好还是没有。

盖俊扭头正色道:“我跟你说的不是玩笑。”

盖胤不解地望着他。

“把阿白许给你的事。”

盖胤大喜,一张圆脸快挤成了包子状。

“瞧你那点出息。”盖俊气道,这厮明明彪悍得要命,偏偏一点志气也无,着实可恨。

“你不会打算让阿白当一辈子的马夫夫人吧?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怎么着也得混个校尉夫人当当,就算你不为了阿白着想,你阿母、弟弟呢?还有你在九泉之下的阿父?”

盖胤面色变得凝重,垂下头若有所思。

此后小半个时辰他俩再无任何对话。

盖俊见身上酒气渐消,熟练地把头插入溪中,强灌几口清水,跳上马背打道回府。,

盖胤默默地跟上。

两人一狗沿水而反时天空已见暮色,如血一般的残阳渐渐被厚重的云层淹没。

忽然一把由远而近、隐隐约约的婴儿啼哭声顺风飘荡入耳,盖俊四下扫视,未见踪影,不由回头看向盖胤,后者手指河中。

“咦?”

只见一个木盆顺流而下,可不就是婴儿哭声的源头么。

盖俊才下得马来,那边盖胤生怕小族叔乱来,已先一步跳入河中,手脚并用游至木盆旁托回岸边。

盖俊皱着眉头从木盆中抱出一个明显出生不久的男婴,他听说五月五日出生的孩子常常遭到遗弃乃至扼杀,起初还不信,不想今日就遇了一回。

盖胤抹一把脸上的水:“小族叔,弃儿之人定然没有走远,我们可反身追赶。”

“追上了又怎样?既然狠心抛弃此子,哪会承认,便是认了,你能保证此子父母不会抛弃第二次?”

“那该如何是好?”

“走吧,回家再说。此儿哭闹不止,只怕是饿了。”盖俊抱子上鞍,拨转马头。

回到坞堡,他当先找上刚刚生子不久的婢女阿月,果然不出他之所料,婴儿饱餐一顿奶水后不再哭闹,而是安安静静地睡去。

莫名其妙领回一个婴孩,需通知父母一声才是,他抱着孩子来到南院西厢书房前轻叩门扉。

“阿父、阿母,是我,锦奴。”

“进来吧。”

盖俊应声推门而入,父母二人比肩坐于案前,手捧竹简,口中漫语,想来在交流经义心得。

盖氏夫妇见盖俊怀中婴孩,皆是一怔,也不言语,静等儿子开口。

盖俊解释道:“儿于河中捡到此子。”

盖氏夫妇顿时明白过来。

“这孩子真是惹人怜爱。”盖母马昭接过正睡得香甜的婴儿,又气道:“其父母着实可恨,该千刀万剐。”

盖父摇头道:“不可轻易下定论,五月五历来弃女者多,弃儿者少,儿到底能传家,不会轻易舍弃。且看此子身子仅裹粗布,别无他物,料来非安康之家所出,许是父母养活不起才弃了。”

“这孩子以后……”到底是亲手所救,盖俊份外关心他的未来。

“族中有几户年长人家未有男子,把孩子送给其中一户收养吧。”

作为一家之主,盖父一锤定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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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远行

盖俊所救婴儿终究没有送人,谁让祖母一眼就喜欢上他,并决定留于身边收为养孙。因在白水捡到之故,老人给孩子取小字“白水”。

还有,盖俊把阿白许给盖胤的决定告知了父母,夫妇二人同意了,只说等几年。

与最近发生的那件大事相比,这些都是芝麻小事。

皇甫规、大汉柱石于京都雒阳近郊的谷城病卒,终年七十一。

这个消息宛如晴天霹雳般轰在凉州百姓的心头,以致如丧父母,不分汉胡。

威震天下的凉州三明,今皇甫规卒死,张奂遭党锢,余下段颎,曲意宦官,一世英名毁于一旦,怎不叫人唏嘘感慨。

可以说,大汉边境至此再无赫赫名将。

伯父盖冲与父亲盖勋决定前往安定郡朝那奔丧,这在盖俊的意料之中,他准备随同,盖母马昭第一个站出来反对,这也在他的意料之中,因此他一早就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父亲身上,眼见口水都说干了父亲还是不肯松口,一急下蹦出一句“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父亲盖勋闻听此句倒也痛快,当即拍板同意,只是说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二者不可偏废。”

汉代出行是一件大事,不是你想走就能走,手中要持‘传’。‘传’即符信,又叫过行,是行人的身份证明和通行证书,以缯帛制成,上书行人姓名、年岁及所携物品等等。

第二天盖勋、盖冲于县中得了通关之传,告别腿脚不便的母亲,准备起程。

起程也有说法,要拜行神,也就是护佑行旅者的神。在汉代民间神仙的庞杂体系中,行神占据着非常重要的地位。大概在洪荒时代有为旅人提供引导和护佑的部族首领,后来被人们尊崇为行神,现今名字已不可考,正因为如此,说明行神由来已久。

行神也称作‘祖神’。行神祭祀又称作‘祖道’。

祖道仪式十分繁琐,首先选定‘几个’良辰吉日,然后卜得吉兆,最近的出行之日一旦碰上坏天气,比如刮风、下雨等便要重新选,这也是为什么一开始选定‘几个‘吉日的原因。出行前马匹、车厢需干净无尘,并以清水洒道清除污垢。如此,旅途方能吉星高照。

待祖道仪式完毕,盖俊来到母亲身前,大礼拜别,“阿母且宽心,儿定早去早回。”

盖母马昭故意板着脸道:“需坐马车行进,不可任性妄为。”

“诺。”盖俊一口答应下来,决定起行时乘车,离远了再骑马不迟,好让母亲安心。

盖母马昭叹了一口气,知子莫若母,儿子心里所想她哪会不知,便道:“定要小心。”

“诺。”盖俊这次回应语气明显凝重得多。儿行千里母担忧,这是千古不变的真理啊。

“阿兄。”眼见离别在即,盖缭一把环住兄长的腰,泪崩而出,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盖俊任她抱了一会,才哭笑不得道:“阿兄很快就会回来的,你哭什么?”

“很快是多久?”盖缭仰起头,泪眼盈盈地问。

“二十天左右吧。”

“真地?”

“真的。”实际上盖俊撒谎了。敦煌、安定两郡虽同处凉州,却相隔数千里路,二十天是否能够抵达安定郡都不好说,更别提往返了。

巳时三刻,盖冲、盖勋兄弟,盖俊,盖胤及两名家仆,共六人终于出发了。

盖俊对于皇甫规的人生经历相当陌生,前世根本不知有这号人,今世也只知他享有盛名,具体如何就不得而知了。经过父亲一番讲解,他也不由暗暗佩服起其人来,直斥外戚、举荐贤能、自请禁锢、封侯不受,哪一件事不值得大说特说?最另他感到惊奇的一件事是他有次领军讨伐叛乱,军中蓦然爆发大疫,死者十之三四,营地未乱且无一逃兵,对手见此哪还敢抵抗,主动请降。要知道冷兵器时代损失超过一成随时都有可能使军心崩溃。,

“古之名将,亦不过如此。”对于父亲的评价,盖俊深以为然。

一行人途经冥安县未作停留,过了冥水,直入酒泉郡境内。

“这就是匈奴人哀叹“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的祁连山?太美了。”盖俊策马眺望远方连绵不绝的大雪山,心头震撼无以复加,整个身体不由自主的战栗起来。

盖胤也看傻了眼。

盖勋轻笑,想他初次见到祁连山时和儿子如今的反应一样,没有人能对雄浑壮阔的祁连山无动于衷。

众人傍晚到达干齐县过夜,第二天继续行进。

盖俊本以为酒泉郡和家乡敦煌紧邻,人口应该相差不多,没想到抵达酒泉郡治所禄福县一带后,发现这里城市林立,繁华异常,不由感到一丝诧异。父亲盖勋解释道别看这处平原不大,但水源充足、气候宜人、土地肥沃,附近仅汉人居民便有五万以上,是河西四郡人口最稠密的地方,也是河西四郡的粮仓。

一路上,盖俊发觉自己越来越佩服父亲的学识,简直快到崇拜的地步了。各种地方典故、城郭出处信手拈来,这且不提,于兵事也是了如指掌,哪里可伏兵,哪里需严守,行军路线,兵力人口,娓娓道来,令他涨了不少见识,这可是多少钱也买不来的宝贵财富。

出了酒泉便是张掖郡地界。

这一天,盖俊突然想起了一句很著名、却有些泛酸的话。

“任凭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

六月的弱水岸边,桃红柳绿,麦苗青青,梨花飞白,宛如置身于南国之中。

张掖郡什么都好,就是汉人太少了。不算两个属国,凉州十郡张掖排倒数第三,人口仅三万余,连敦煌郡都在它之前,盖俊想不通,明明这里土地肥沃,不比酒泉平原差,为什么仅有这么丁点口数?更糟糕的是境内羌胡多过汉人,用父亲的话来说:“一旦有变,必出祸端。”这八个字是无数汉人用生命总结出来的,偏朝廷看不到。

看过了“使我六畜不蕃息”的祁连山,自然不会放过“使我嫁妇无颜色”的燕支山。

伯父盖冲也来了兴致,在弟弟盖勋及两名家仆的陪同下一边欣赏云杉古柏、烂漫野花,一边沿着崎岖的山路缓缓攀登,当四人还在半山腰的时候,盖俊、盖胤已一口气爬上顶峰。

举目望去,一片红蓝,竞相怒放,争奇斗妍。

这种红蓝花,匈奴人常取其花朵染衣服,取其英鲜者作胭脂,因此又名胭脂山。所以匈奴人丢了燕支山,会哀叹:“使我嫁妇无颜色”。

盖俊站在山顶有小半时辰了,还不见伯父、父亲二人前来会合,便叫盖胤下山去接,不一会他领着一个家仆返回,原来盖冲身体不舒服先回去了。他也没在意,以为是累了,又游览几处风景,猎得三、两只野雉,尽兴而归。

不想第二日伯父竟起不得床,请来的医匠说是染了风寒。

近日怕是走不上了,盖俊又不愿呆在城中,便拉着盖胤外出游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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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张 卢水胡

离城渐远,放马狂奔,一顶顶毡帐忽地冒出,就像一叶叶小舟,在草浪中隐现。

两人勒马面面相觑,却是谁都不认识路,偶然闯入胡人居地了。

“继续还是退回?”盖俊考虑片刻,决定继续前行。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他都没有游览过游牧民族生活,倒也看得津津有味。

约行了三刻钟,于一座大山下见到数千披头散发的胡族男女围成一团,时有欢呼声和低沉而悠远的号角声传出。

“我说逛了这么久怎么不见多少胡人,原来都跑到这里开运动会来了。”

盖俊勒马停下,好奇地望向里边,外围胡人也回身静静打量两位不速之客。

盖俊不禁吃了一惊,他一路行来并未注意,现今才发现这些胡人大多肤色较白,不类中华。

一个头戴花冠,胸配铜牌的胡人少年在众多欢呼声中从人群深处挤出,他大约十五六岁间,身高近七尺,皮肤白皙,一双鹰一样锐利的眼睛遮盖住了略微平庸的相貌。看到盖俊、盖胤一副汉家打扮却乘骑好马、背弓携箭,不由一怔,随即用生硬的汉话取笑道:“喂,那两个汉家子,你们也会射箭吗?”

这是什么话?瞧不起我们汉人吗?难道忘了是谁把你们这些狼打成了狗,拴于柴门?盖俊勃然大怒,开口道:“我的射术别说整个大汉国,就连在家乡也排不上号,但赢你足够了。”

“赢我?哈哈哈哈……”胡人少年仰头大笑,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可笑的事情。他手指头和胸,神情傲然地道:“汉家子,你看到我头上的花冠和胸前铜牌了吗?惟有我族中射箭比赛获得魁首之人才配享有。如此,你还敢和我比射箭吗?”

“有何不敢?”盖俊对自己射术无比自信,又怎会惧怕。

胡人少年疑惑地看着他,“你是白痴吗?到底有没有听懂我说的话。”

“你才是白痴,你们全家都是白痴。”比射箭胜负如何还不得而知,然而比嘴功,十个胡人少年绑一块也不是他的对手。

果然,胡人少年气得哇哇大叫:“汉家儿,你激怒我了,我要和你决斗。”

周围众胡人大多听不懂两人说些什么,看情形似乎不太友好,皆怒目而视。

盖俊被盯得心里发毛,生怕对方不讲道义一拥而上。

胡人少年昂着头道:“比射箭算我欺负你,我们来比角抵。”

盖俊心里暗暗叫苦,如果说射箭他还有胜算,角抵嘛……

眼珠一转,指着头上总角道:“胡儿,你忒无耻了,看不到我头上的总角吗?我才十三岁,力气哪里及得上你。”又一指盖胤道:“他十六,和你差不多大,有本事你和他比。”

一直沉默的盖胤听罢跳下马背,走到比自己矮上半个头的胡人少年面前,闷声道:“咱俩比,射箭、角抵随你选。”

胡人少年哼了一声道:“我说话算话,就比角抵。”说完,一口唾沫吐于双掌,开始侧向移动。

盖胤坚立不动,只以眼神追踪对手游动的身影。

“这汉家儿还真是托大,被摔死了可别心生怨恨。”胡人少年猛地两个大步绕到其身后,两脚一前一后狠狠踏在地面,像一头牦牛一般扑至。

盖胤忽转过身。

“晚了!”胡人少年双手拽住盖胤衣襟,用力一提,竟然提他不起,顺势下滑搂腰再提,还是不行,心下大惊,就要退去再寻他法。

盖胤哪会容他脱离,一手按肩,一手抓胯,忽地一下将他举过头顶,用劲一摔,胡人少年横飞出二、三丈落入惊呼的人群中。

一阵人仰马翻后,众胡人扶起摔得头昏眼花的同族少年,震惊地看向盖胤。这同族少年射箭夺了魁首,并不代表角抵水平低,事实上在二十岁以下少年里他可以轻松排进前五,甚至前三。

轻松解决对手,盖胤转身便要回到马上,骤见盖俊目瞪口呆地看向自己背后,顺着他手指回头望去,只见一个身高八尺,二十余岁,须髯如戟的胡人大汉向他走来,脸上那一道道纵横交错的伤痕表明他身经百战。,

“你高他半个头……”这胡族巨人汉话虽然生硬,却比方才那少年流利许多。

盖胤面无表情,静待后续。

“我和你比怎样?”胡族大汉咧嘴笑道。

胡人少年晃了晃头,清醒过来,见状急得大叫:“罗侯,回来!输了并不可耻,以后找机会赢回来就是,你替我出头才会令我蒙羞。”

盖胤仰头看着身前这个名叫罗侯的巨人,问道:“你要和我比?”罗侯才点头,盖胤一个大步上前,环住其腰,提将起来。

这一幕惊呆了众人。

罗侯身体才被提起便反应过来,可是他很快发现对方双臂如铁钳一般坚硬,他竟然挣脱不开。

盖胤抱着他弯腰狠狠向后砸去。

眼看罗侯头将触地,落得个脑碎浆出的下场,一众胡人尽皆发出绝望的惊叫。

“砰”地一声,灰尘四起。

“我死了吗?”罗侯脑子嗡嗡作响。

“死人如何能开口说话?”盖胤拍拍身上杂草回答道。原来就在惨剧发生的一瞬,盖胤蓦地翻转身体,使罗侯背部着地,虽说摔得他后脑欲裂,身体瘫软,但总要比摔碎脑袋好得多吧。

盖俊打马上前,暗忖:“这厮太妖孽了,刀矛骑射无一不精,连近身肉搏也是这般强悍,他才十六啊,长大了还了得?可能等闲三国猛将亦非他的对手,不知和吕布比怎样?”

“你真厉害!”夸完对手,罗侯又心有不甘地道:“我太大意了,不然胜负未可知。”

盖胤不置可否,盖俊则在一旁嗤笑道:“看你样子肯定打过不少仗了,可谓身经百战,上了战场你会抱着同样的想法吗?”

罗侯听得一楞,坐起身大笑,连道“说得好”,并向二人发出邀请:“走,去我家,我请你们喝酒。”

对方请喝酒,盖俊这个酒鬼自不会拒绝,至于盖胤,在小族叔面前,他没有发言的权利。

胡人少年挣脱人群,跑上来道:“我也去。”

四人各自乘马,边行边作自我介绍。罗侯乃少年的姐夫,两人皆为卢水胡人,卢水胡指的是居住在武威、张掖卢水一带的胡人,后来渐渐扩散开来。其原为匈奴一族,从少年姓沮渠就可得知,沮渠原是匈奴官名,后人遂以为姓氏。另卢水胡、屠各族、湟中羌一直是大汉国凉州颇为重要的兵力来源,罗侯就曾作为【汉卢水百长】追随凉州三明之一的段颎镇压了几年前那场波及凉州半壁的羌人叛乱。

在沮渠元安眼中姐夫罗侯是族中最厉害的勇士之一,一直是他崇拜的对象,如今他的目标自然换成了盖胤,极尽倾慕,对盖俊则不太待见。

盖俊表面满不在乎,实则恨得牙根痒痒,因此到了酒桌上狠命与他拼酒。沮渠元安胡地出身,又是贵族,不说自小泡在酒桶里长大也差不多,不过和盖俊相比终究差了一点,一顿狠拼下来,把他喝得东倒西歪,涕泪齐出,大叫一声投降后趴在地上呼呼睡去。

所谓杀敌三千、自损八百,斗倒了沮渠元安,盖俊也不太好受,以他恢弘酒量,都吐得腿脚酸软。

罗侯瞅瞅天色,准备留二人在此过夜,盖俊想也没想拒绝了,喝酒喝多了被抓到大不了挨父亲一顿呵斥,如果彻夜不回的话父亲会杀了他。

两人骑在马上摇摇晃晃回到县城住地,果然被盖勋在院里候个正着,盖勋劈头盖脸一顿申斥,质问他为何外出一游便是一整天,还喝酒,眼中是否还有患病的伯父,直到听了他所讲始末才罢了。

接下来三日盖俊、盖胤每每深入胡地游玩。自喝了一次酒,沮渠元安不再对盖俊冷言冷语,又见了他射术,心知对方技艺不在己下,遂收起骄傲,真心与之结交。同时经过三日调养,伯父盖冲病情有了好转,只是欲要远行非得再等十天、半月不可。

兄弟二人一番商量,最后决定两家仆留下陪伴盖冲,盖勋则领着盖俊、盖胤前往安定郡。

这次盖勋不再乘车,完全一副全力赶路的模样。情况不由得他不急,敦煌郡地处西北,消息闭塞,得到皇甫规卒死的消息本就比其他地方稍晚,路上又因兄长盖冲得病耽搁数日,再不快些只怕真赶不上了。

盖俊二人与两位胡人朋友匆匆道别,并承诺归程时定来看望,便随父离开张掖,一连数日快马加鞭横穿武威郡,就见一条金黄色巨龙隐隐横卧于远方。

黄河!

那是黄河!

哺育了华夏民族的母亲河!

三人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抵达河西四郡最后一站鹯阴县。

过黄河再行一段就进入安定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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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皇甫墓前

进入安定郡北,盖勋皱起眉头,嘱咐二人多加小心,盖俊询问为何,盖勋解释从河西经金城、汉阳至安定郡南才最是安全,如今为了赶时间,只好冒险直入安定郡北。这里是汉境没错,却少见汉人,可谓遍地胡羌。东汉以来,并州云中、五原,朔方、上郡至凉州北地、安定,东西二千余里,匈奴、种羌并擅其地,不足为怪。其实安定郡还不是最严重的,最严重者莫过于迁入关中左冯翊的北地郡,其故地九成已为胡人所占。

盖俊听了大惊,大汉国已经衰退到这个地步了?可见后面的五胡乱华不是没有因由。

三人一路行来小心翼翼,尽量不与胡人接触,兼程赶到朝那县。

皇甫规在大汉很有名望,盖俊在不了解皇甫规的事迹前就知道了,了解后更加肯定,可是踏进皇甫祖宅街道,看着以这里为中心源源不断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人群仍然感到大为震惊。他们中有的人和盖家一样,来自河西,有的来自陇右,有的来自并州,有的来自关中,这些人也许一辈子都不会碰面,却因皇甫规这个名字而产生交集。

究竟有多少人?数不过来,估计没有八千,也有五千,以致巷道闭塞,馆舍爆棚。

大丈夫生当如斯,死亦当如斯。

他们到来这天刚好是皇甫规下葬之期,只是酒宴以毕,他们只得空着肚子随同下葬队伍出发。

汉代人相信死后灵魂不灭,还会在另一个世界里继续生活,即“谓死如生”,所以上至皇帝下至庶民皆流行厚葬,甚至有卖房卖地置冢者。

明达之士多抗俗礼而遗言薄葬,皇甫规就是其中之一,他临终前敕左右曰:“以布为衣,不服锦,以席被尸,不披帛,以瓦为棺,不用木,以牛载之,不配马。”好生令人敬佩。

送葬路上,马车浩浩荡荡,数以千乘送牛车一辆,以后必会成为一段佳话。

约半个时辰,车队停在凡亭山北麓山脚,皇甫家族的祖坟到了。这里依山坐岭、泉壑幽深,确实是一处极佳的长眠之所。

皇甫家男性亲属恭敬地送皇甫规于墓内入寝,然后封闭墓门,同时把一面高两丈、宽一丈的石碑立于墓外。石碑上不仅刻着皇甫规的官爵姓名,还写有生平事迹。

送葬者开始上前拜祭墓碑,有人拜过后转身离开,有的则聚在一起闲谈。

待人群稍散,盖勋把马交与盖胤看管,领着盖俊来到墓前拜过,又来见皇甫规家人。

盖俊跟在父亲后面匆匆扫视一眼皇甫规家属,也认不出哪个是皇甫嵩,便把目光转向皇甫规后妻马氏。说来两人倒也能扯上些关系,马氏和母亲同出一族。瞧她模样,料来最多三十,而皇甫规今年七十一了,长子年纪甚至比她还大。

“难道美女爱英雄不受年龄限制?”盖俊打心里尊敬皇甫规,仍不免暗自揣测。

盖勋如何能知儿子心中龌龊,带他来到一松古柏前,为他介绍树下被人如众星捧月般围在中心的老者,“锦奴,这位便是与皇甫君齐名的张君,快来见过。”

“张君。”盖俊行礼时偷偷地打量着张奂。张奂字然明,出身于敦煌渊泉张氏,张家和盖家一样为敦煌望族,然而张奂在盖俊五岁那年因破羌有功举家迁往关中,是以从未见过面。他古稀年岁,在这个时代算得上高寿了,须发皆白,面上皱纹纵横,双目开合间闪烁着睿智的光芒,身不驼,手不抖,依稀可以看到当年文武双全的张然明的影子。

“诶,大兄与我同年出生,长我数月,因我在大将军梁伯卓府中作过属吏,被免官禁锢,所有旧交没有人愿意站出来为我说一句公道话,惟有大兄,屡屡上言,先后七次。”提起往事,张奂不禁泪浸眼眶,身旁一位中年人一边扶住老人,一边对盖勋使了一个颜色,出言道:“父亲,您一路急行,已经累到心神,万万不可太过伤心。”,

这中年人盖俊虽未见过,但有所耳闻,乃张奂长子张芝,书法了得,尤善章草。听说他家中衣帛,必书而后洗之;临池学书,池水尽墨。父亲曾说他未来成就定会超越大书法家崔瑗。对于父亲的说法,盖俊不置可否,他每日临摹崔瑗贤女帖,练得越久,越感到崔瑗的书法实已到了极高境界,想再往上一步,就非刻苦所能够达到了。

另一而立之年的人也道:“老师需保重身体。”

父亲盖勋和周围的人也一同来劝,终于使得老人心情平复下来。

气氛稍宽,诸人三三两两围聚闲谈,盖俊年龄太小,根本没有插话的余地,便静静观察众人,方才自称弟子与张芝同劝张奂的人引起了他的关注。他大约三十上下,生得俊朗秀逸,卓而不群,身上散发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魅力,他只是往那随意一站,话不多,寥寥几句,自然而然成为众人中心。

这人姓韩,自称遂,众人叫他文约。

韩遂韩文约?

我靠!

不是吧?

统帅高达89,双S技能的韩遂?

韩遂非常敏感,似乎注意到了盖俊异样的视线,侧过头来,见是他这个半大孩子,不仅没有因为他的年龄而故作不见,反而对他微笑点头。

如果说刚才还不敢肯定,现在敢了。

“难怪他能够聚起十万人马,纵横西凉数十年,不是没有其道理。”盖俊暗暗嘀咕,眼睛不自然地转到旁处,碰巧和一花甲老者投来的目光相触,不知怎地,身子陡然一颤。和张奂如众星捧月般不同,老者身旁人只有寥寥几人,可他们身上无一例外都有一股杀伐之气。

盖勋顺着儿子目光望去,道:“那老者是凉州三明最后一人,故太尉段公。”

段颎!

不用父亲说盖俊也猜到了,身上散发这么浓烈杀气的人,整个大汉朝就找不出第二位来。

至于左方那人,与段颎交谈时亲切中透着恭敬,盖勋猜测他乃北地太守夏育,当年追随段颎的几名部下如今皆为一方大员,不能轻动,惟有与安定郡紧邻的北地太守夏育才有工夫来此。右边这人他早年见过,是段颎的族弟段煨。

最后一人四十多岁,身高八尺,体壮如山。一张国字脸,络腮胡子又浓又稠,密密麻麻爬满半张脸,鼻翼略宽,再配上那张两边微微下垂的嘴角,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如此威势,想来非无名之辈。盖勋心中有几个人选,这人十有八九是其中之一。

“怎么没下文了?”盖俊目光望向父亲。

盖勋刚要开口,就见张奂冲他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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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双雄之二

最后一人四十多岁,身高八尺,体壮如山。一张国字脸,络腮胡子又浓又稠,密密麻麻爬满半张脸,鼻翼略宽,再配上那张两边微微下垂的嘴角,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如此威势,想来非无名之辈。盖勋心中有几个人选,这人十有八九是其中之一。

“怎么没下文了?”盖俊目光望向父亲。

盖勋刚要开口,就见张奂冲他招手。

当今士人社交‘笃交谊’,除非两人皆慕对方,否则欲交友必通过旁人介绍,如若随便上去与人言是极为失礼的行为。张奂唤来盖勋正是想为他介绍几名新到士人,当然,值得张奂亲自介绍的人必然有不凡之处,其中最出名者无疑是一个叫阎忠的人。他近似不惑之年,长相并不英俊,惟有双目闪闪有神,给人一种能够看透世间一切事物的感觉。他确实很出名,连盖俊这个半大小子都知道他有‘人伦识鉴’之能,被他一语而登上仕途者不在少数。

父亲、阎忠两人似乎特别投缘,聊起便停不下来,盖俊站在一旁颇感无趣,便和父亲说一声,找上盖胤,入山狩猎,一者打发时间,二者填饱肚囊,要知道他们赶了一天的路,只吃了些干粮,早饿得前心贴后背。

二人射术高超,不出半个时辰已猎得数只野雉,就要生火烧烤,一股浓香顺风飘荡入鼻,二人相视一眼,顺着香味寻去,绕过一片丛林,就见两个青年坐在篝火边,其中年长之人不时用树枝拨动着架上烤得皮焦肉嫩的大肥鸡。

年长之人已带冠,年少之人束发,明显还未成年,二人身怀异相,皆身体洪大,面鼻雄异,尤其年长之人即使坐着也无法掩盖他那惊人的身高,盖俊仅目测便知他更在罗侯之上。

盖俊笑道:“两位朋友请了,我二人欲借篝火一用,可否?”

“相遇即是有缘,请。”两位青年站起身邀二人一同就餐。

“多谢。”

盖胤看了二人一眼,就开始专心对付野雉,开膛刨肚,去脏拔毛不提。

年长青年问道:“你二人也是来凭吊皇甫君的?”

“正是。余姓盖名俊,敦煌人。”又一指盖胤:“他是我的族侄盖胤。”

“敦煌,那你们可是赶了不少路。某姓马名腾,字寿成,祖籍扶风,现居陇西,他是我弟,名举。”

盖俊听得目瞪口呆,今天这是怎么了,先见韩遂,再遇马腾。

看到盖俊面色有异,马腾问道:“有何不妥?”

盖俊道:“马兄祖籍扶风,可是伏波将军马援的后人?”作为后世人他当然知道马腾是马援的后人,不过是借此掩盖他的失态而已。

“正是。”马举一脸骄傲,抢着答。东汉初中期有所谓五大家族,分别是南阳的阴、邓门阀与关西三辅一带的马、窦、梁门阀。东汉立国直到桓帝时期,六位大将军有五人出自这五大家族,而十一位皇后中,他们输送了九人。目下固已有所衰落,依然不失为天下第一流门阀。

盖胤听了一怔,继续埋头处理食物。

盖俊笑道:“可也巧了,家母亦出身扶风马氏。”

马腾惊讶道:“令堂也是马氏族人?”

盖俊含笑点头,两人一番交流,弄清了关系,按辈分算马腾该管盖母马昭叫族姑。母亲出自大族,命却苦,自幼便丧双亲,也无兄弟姐妹,如非以才名显,而被马融看重,亦不免落得和马腾一脉一样。马腾、马举父亲一生仅做到县尉,以致失官后家贫无妻,只好娶羌女。

有了这一层特殊关系,几人更显亲热,天南海北无所不谈。

“这次皇甫君病卒,我二人随家父前来。说来家父和马氏也有渊源,师从的是马君季长。”

马腾、马举听罢一脸肃穆,马融通古博今,学问精深,自马援后马氏族人再无人可与之比肩。

等盖胤烤熟了野雉,盖俊取下腰间皮袋,递给马腾兄弟。,

马腾打开塞子闻闻,惊喜道:“酒?”

“在路上结识的胡人朋友赠与的,甘美爽口,别有一番滋味,大兄且尝尝。”盖俊笑着点头,接过盖胤递来的另一个酒袋,仰脖直灌。

“好酒量。”马腾暴喝一声,不甘示弱的豪饮,急得马举连道“给我留些”。

四人风卷残云般扫荡光食物,盖俊抬头看看天色,发觉已出来一个时辰,起身对马腾兄弟道:“外出已久,该回去了,大兄愿随我去见家父否?”

马腾摇头道:“此亦我愿,然家中还有要事,这便要返回。下次若有机会,定当拜见。”

盖俊笑道:“原来如此,那我便不勉强了,大兄,今日与你相识甚为欣喜。”

“某亦是。”

“告辞。”

“珍重。”

盖俊、盖胤二人身影早已消失于深丛,马腾仍旧直视着前方。

马举迟疑地道:“阿兄,盖家是敦煌望族,世代高官,若能搭上线……”

马腾收回目光,摇头道:“我们与他们不是一路人。人……要靠自己。”

盖俊回去时父亲和阎忠还在交谈,二人见他回来,止住话语,当阎忠听说他们还未去寻下榻之地,便邀请他们到自己所住馆舍。

由于奔丧者甚多,城内几处馆舍早已爆满,因此宿于马车者有之、宿于民居者有之、宿于驿站者有之,如非遇到阎忠,他们也得如此。更妙的是阎忠来得颇早,那时馆舍空房颇多,竟让他租下一处带有院落的客房,却是免去了吵杂繁闹。

一夜无话。

盖俊第二天清早起来,发觉房中四下无人,洗了一把脸出门。

盖胤正于院子内闪转腾挪,刀势如电,疾若如风。

瞧见小族叔走出门,盖胤似有停下之意。

盖俊摇摇头示意他不必理会自己,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对方舞刀。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的声音传入耳中,回头望去,父亲和阎忠从隔壁房间并肩走出,盖俊上前见礼,阎忠颔首,转而对盖勋道:“你我二人一见如故,难道元固非要愚三请不成?”

盖勋苦笑道:“既然大兄盛情邀请,勋应了就是。”

阎忠大喜道:“如此最好。”

盖勋反送阎忠回房,看到儿子一头雾水,解释道:“阎兄邀为父去他家做客,我推辞了,只是出了门他又提出,这次却不好再拒绝,只得答应下来。”

“那伯父怎办?”盖俊问道。

“昨日张君身侧有几位渊泉张氏族人,他们需回敦煌,正好顺路代我传信。”);

第十六章 孝勇(第一卷完)

一切安排妥当,四人行将出发,阎忠是汉阳郡人,需从此地往西南而行。

盖俊见阎忠孤家寡人一个,憋不住问出困惑良久的问题:“世伯未带随从?”须知这里可非中原,而是各族杂居、战乱频繁的边地,独自外出远行需担极大风险,遇到劫财那算你命好,就怕碰上既劫财又劫命,实际上这样的匪徒足足占了九成九,毕竟谁也不想留下后患。

阎忠淡然回道:“带了一个仆人,死在半路上了。”

嗯?

你极力邀请我们去你家,不会是存了免费保镖的心思吧?

盖俊暗地里腹诽道。

一路行来,路况极差,满眼尽是大山、小丘,他更加肯定了自己的判断。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被劫,杀了随便找地儿一埋,可谓神不知鬼不觉。

盖俊固然对阎忠的为人颇有“意见”,也不得不承认他学识渊博,名士头衔实至名归。父亲盖勋就是他心中的一杆秤,他认为能和父亲侃侃而谈者都是有学识的人。

因羌人叛乱被镇压不到五年,这里又是主战场,盖勋、阎忠不语其他,但说平羌旧事。

羌族叛乱本身涉及方方面面,是一个复杂的政治问题,讨论此事必然会引起分歧。果然,两人很快意见不一。阎忠极不认可段颎的血腥手段,他更欣赏皇甫规、张奂的招抚主张,认为羌人之所以屡降屡叛,皆因投身阉人之贪官恶吏耳,只要朝廷下定决心惩处之,不是没有一檄而定乱的可能,并且代价也小得多,至少无需几十亿军费。

盖勋观念与之相反,主张剿杀,他觉得阎忠想法过于天真,惩处阉党官吏就能解决问题了?难道祸害凉州百姓的官吏都是这些阉党吗?恐怕不见得吧。虽说段颎耗费国家年赋税之大半,却成功平息了战乱,使羌人未来十年、二十年无法恢复元气。

不过两人聊着聊着,尽皆收声,相视而叹。

其实无论主抚、主剿,殊途同归,目的一致,就是使凉州恢复安定,而欲使凉州长久安定有一件事必须做到——即吏治清明。

此四个字说出容易做来难,然则吏治不清,羌人迟早还会暴乱。

这是一个无法解开的死扣!

盖俊一路听下来,冷眼旁观。

大汉之所以会亡不能说全因羌乱,怎么也要算一个重要因素吧。

董卓可是赖羌乱出世、赖羌乱崛起、赖羌乱权重,并最终尾大不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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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咻……”一支羽箭激射入灌木丛,一头体型壮硕的野猪从中窜出,一边凄厉嚎叫一边狂奔过来。

“可惹到一个不得了的大家伙。”盖俊骑在马上嘟囔着,神色平静,丝毫不担心它会伤到自己,他的自信不仅在于相信自己的射术,更来源于身旁的盖胤,在他庇护下还真没有哪个畜生能近得了身前。手下不慢,再出一箭,这次看得清楚加上距离颇近,是以整支箭几乎没入野猪前胸。野猪可不是笨家伙,相反非常狡猾,遭到重创立刻就要返回灌木丛。

“哪里跑?”

盖俊第三箭在野猪入丛前一刹射穿它的后腿,接着冲盖胤努努嘴,示意他收拾残局。

盖胤二话没有,提刀入内,只听得几声哀嚎便再无一丝声息,之后盖胤肩扛着已经死透的野猪步履沉稳的走出,将其置于马背。

盖俊竖起大拇指,这头野猪怎么着也有三四百斤,扛之如无物,太霸道了。“嗯,先前猎了两只野雉,这头野猪是意外之喜,够了,回去吧。”

“野味有了,可惜无酒。唉,就算有酒也没我的份,不知到了汉阳,是否有喝酒的机会。”顺山坡而下,盖俊感叹着。此处乃安定郡边界一座大山,沿着山脚走,大概两个时辰后就可抵达汉阳地界。,

“小族叔你就别抱怨了。”盖胤难得搭话。

盖俊怒道:“你这是饱汉不知饿汉饥,我就想不明白,为何阿父允你饮酒。”

“我十六了。”

“二十而冠。”

“……”

二人下了坡,看到盖勋、阎忠信马由缰,高声阔论。他们也看到了这边,对马背上的野猪指指点点。

双方相距三十步远时四骑突然大惊,盖胤之马更是掀翻野猪,惊慌地朝山上跑去。

盖俊紧拽缰绳,轻声安慰踏云,同时目光惊疑扫视四周丛林。

“有猛兽。”盖胤焦急道,他弓刀都留在了马上,惟有从靴内拔出一支匕首防身。

经他提醒,盖俊抓出弓,便要前去接应父亲二人,突然间一条斑斓身影猛然从盖勋身侧树丛跳出。

腥风扑面而来,盖勋僵硬的扭转脖颈,目瞪口呆地看着一只吊睛白额大虫冲向自己。

“这就是虎威吗?我命休矣!”他脑子非常清醒,偏偏身体不受控制,这一刻他坐下之马也吓僵了身。

旁边阎忠坐骑受到惊吓,“蹭”的一下跑开,阎忠反应不及,从马上跌落下来。

猛虎吼出一声宛若惊雷般的咆哮,一跃而起,眼看就要扑到盖勋,只听“嘣”的一声弦响,一支似惊鸿、似闪电的长箭射入大虫背部,箭簇从另一面钻出。却是盖俊见父危险,情急之下本能所为,而且用得是力量惊人的左臂。

猛虎如遭电击,空中扑势一缓,只扑中马肋,按倒马匹,它再吼一声,竟舍下身前摔得头昏眼花的盖勋,转奔向偷袭者。

太快了!

虎奔跑起来的速度太快了。

与面对野猪来袭时的游刃有余不同,盖俊战战兢兢搭上第二支箭,大虫已至马前五、六丈处,并发出第三声咆哮。

盖俊浑身寒毛炸起,惊得连箭都捏不住了。

他终于明白为何父亲刚才不曾躲避。

面对一只虎,你根本无法躲避。

“我会死吗?”

盖俊脑中一片空白。

踏云还未吓僵,带着他回身往山坡上跑。

慌乱间目光斜觑,意外看到盖胤持着匕首不退反向斜前方跑,同时挥臂呼喝,显然是想把虎的注意力吸引自己身上。

猛虎绿莹莹的眼珠一凝,冲势稍缓,似有转向之意。

“你疯了?”盖俊不由大急,强烈的情绪波动大大缓解了身心压力,他发现自己能动了,两脚脚尖绷直冲下,紧夹马腹,上半身扭转一百八十度,拉硬弓,搭重箭。

“嘣!”

利箭带着惊啸声贯入猛虎的脖颈,猛虎被箭上附带的力量掀翻,不等它爬起,又有两箭先后钻入腹中,接连遭创,大虫终于失去了它山君的威风,躺在地上呜呜哀鸣。

盖俊拨转马头,骑马来到近前,狰狞着脸拔出一箭,并将之射入猛虎眼眶,这一击是致命的,猛虎立时便没了生息。

他咬牙切齿,还不解恨,一箭、两箭、三箭……十箭……直至箭袋射空方才停下。

周围,死一般的静。

“你是白痴吗?”盖俊气喘如牛,大声吼道,左手颤抖着,几次欲举起马鞭都是不行,如非脱了力他定会狠狠抽在盖胤脸上。

“……”盖胤低下头,小族叔在气头上,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方式。

不远处盖勋、阎忠互相搀扶着起身,看着被射成刺猬似的山君,不禁面面相觑。

良久,阎忠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射虎救父,孝勇无双。如此佳儿……将来必为西州冠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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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马镫回首箭。[[[CP|W:566|H:324|A:L|U:]]]lt;ahref=http://.gt;.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原创!);

第十七章 蝗灾

宁静的深夜里,浩瀚的星空下,盖俊躺在房顶,对月把盏,好不悠闲。

三年了啊!

三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至少是让他从一个梳着总角的顽童变成束发盘簪的少年,距离屠虎也有二年半之久了,当日他未弃虎尸,而是雇人运至汉阳郡,并找来匠人用虎骨、虎牙制作了一条项链送给阿妹,权当做未能如约返回的赔礼,一举赢得了小人的原谅。又用虎骨精心打磨制作十三枚韘(即扳指),除去四人各分一枚,剩余九枚,留待有缘人。

盖俊绝没想到只因阎忠一句‘射虎救父、孝勇无双’八字评语,竟使他成为河西四郡健儿争相结识的对象,甚至还有凉州他郡之人不远千里赶来,为的只是见他一面,不客气地说凉州少年皆以结识他为荣。出名是好事,却也为名声所累,少年之人本就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不服他的大有人在,一般这种人他都会交给盖胤解决,至今还无人能在他手上走五合。

另外父亲盖勋出仕了。

自去年被郡里举为孝廉,几天前收到来信,告知家人他已外放到凉州汉阳郡出任长史一职,秩六百石。内地郡的副官为丞,职责是协助太守管理政事,然而边郡形势复杂,常常需要与异族交战,所以废丞而设长史,是郡里名义上的二把手。太守、长史通常关系很差。当今太守权力大得惊人,除长史乃朝廷亲自任命外,郡里其他职位皆可自行招募,隐然一国之貌。因此长史权力之大小要看主官脸色,如果碰上心胸开阔同时赏识你才干的人,那长史可谓兼管军政,相反如不被主官待见,抱歉,你会成为和平时期的摆设,战乱时期的先锋。

听闻……

当今汉阳郡太守出身阉党……

父亲嫉恶如仇……

怎么想也不会相安无事吧?

还有,盖胤终于如愿娶了心上人阿白,就在十几日前,场面安静而温馨。

倏地响起一阵踏梯声,回头望向漆黑的房檐,一张略显敦厚平凡的脸出现在眼前,其后展露出其满是棱角的八尺身躯,正是族侄盖胤。

盖俊为他倒了一杯酒,出言调侃道:“伯嗣,新婚燕尔,你不在房中与阿白厮守,跑到房顶作甚么?”当今有“婚而无字非礼也”的传统,是以盖胤以十九之龄取字。伯者长也,指其是家中长子,嗣者,正对应名胤,胤有子孙相承续之意。汉代男子取字并非一定要满二十,比如少结婚、少游学、少出仕,都可以先行取字。

盖胤脸“唰”地一下红了,他已是成人,还是抵挡不了盖俊直白话语,如果让他在与猛虎厮杀和小族叔的挖苦间二者选一,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前者。

半晌道:“我打算明日随小族叔去汉阳。”

盖俊看了他一眼,皱眉道:“这样不好吧?你刚刚结婚,我看还是等几年再说。”

盖胤没有说话,但目光炯炯,显示决心甚坚。

“好吧,不过你得先说服你阿母才行。”盖俊没再坚持,盖胤朴讷少言,这种人一旦下定决心便是九头牛也拉不回。且他亦希望盖胤随他去汉阳,以他的才能不该埋没在敦煌、盖家堡里,与大汉国相比这里实在太小了,父亲信中也是这个意思。

“阿母同意了。我弟年岁渐长,忠厚孝顺,将阿母交给他照料我也走得放心。”

“你安排妥当就好。”盖俊举起酒杯,“来,干一杯。”

叮……

“终于要走出去了,等待我的将是什么呢?我能……改变历史吗?”

盖俊借着仰脖干酒凝望皓彩月华,一时想的痴了。

次日清晨盖母马昭领着他和阿妹去祖母处道别,三人一进门,一个披发亮眸童子迎上前,小大人似的见礼,一本正经的模样极为惹人怜爱,盖缭忍不住伸手捏红了童子白皙细嫩的小脸。他便是当年盖俊所救弃婴,小名白水,古时落地即算一岁,如今四岁大了。,

盖母马昭一把拍掉女儿的手,白水可是老人的心头肉,这孩子固然懂事,从不吵闹,可万一掐哭了怎办?到时还不把偌大盖家坞闹得鸡飞狗跳。

果然,老人心疼地招回白水,直到拥于怀中才道:“佳妇来了,不必见礼了。”

离别之语,满怀伤感,不过老人一把年纪,早就什么事都看开了,只是嘱咐多多来信,三人应诺告别,之后依次拜别族中长辈,快到午时方才起行。

再次望见祁连山,依旧气势惊人。

再次来到酒泉平原,依旧繁华无比。

只是田间时有飞蝗掠过,糟蹋庄稼,百姓不仅不加以捕杀,反而祈求神灵护佑。

诗云:“秉彼蟊贼,付畀炎火”。

光武诏曰:“勉顺时政,劝督农桑。去彼螟域”

经典诗经、皇帝诏书皆道螟蝗可杀,为何百姓不捕?

迷信……即使科技时代也无法消除它,何况当今。

盖俊转而嘴角泛起苦笑。

迷信呵……最没有资格质疑你的就是我了吧?

一入张掖郡,蝗虫更多,渐有泛滥成灾之险。且蝗虫糟蹋庄稼不算,还祸害草原,罗侯、沮渠元安所在部落已经举行了几场祭祀,丝毫不见成效,正急得跳脚骂娘,冲淡了不少故友重逢的喜悦,盖俊、盖胤和他俩匆匆喝了一顿叙旧酒就离开了。

一行人进了武威郡直向南行,经金城渡口进入汉阳郡。

几日后,于一个傍晚时分抵达渭水河上游一县,这里距郡治所冀县已是极近,过了渭水河再行一、两个时辰便是,但盖俊最终还是选择在此留宿一晚,因为他听闻渭水南岸,陇西、汉阳两郡边界一带有羌人作乱,虽说规模不大,相距又远,可摸黑赶路终究不妥。

包下一间馆舍,安顿好一切,盖俊悠闲地漫步街道上。

作为凉州第一郡汉阳治下县城,这里人口明显比他郡县城多了不少,尤其南市商肆颇为喧闹。肆,贩货之处,又称市井。古人云:立市必四方,若造井之制,故曰市井。

肆内商品无所不有,如酿酒、酿酱、粮食、熟食、竹木、漆器、细布、染料、皮革、药材、铜铁用具、牛马猪羊、筋角丹砂,乃至最为珍贵的书籍,只要你出得起价钱。

本来像他这样身份的人一般不会来此,想要何物只会派遣厮役出入其中,盖因商贩在这个时代地位低下。他灵魂来自现代,自无轻商心理,逛得心安理得。

转了一圈,几乎是踩着收市鼓声离开商肆,手中已添两、三玩物,这是送给阿妹的。

游兴已尽,又有收获,盖俊加快了回程脚步,走出不远忽见一群小儿跨着竹马,手持小弓于一株大槐树下吵闹起来,他本未留意,只是猛然听见有童子唤他名字,心中惊奇,不由缓了缓步子。

一个七八岁的童子脸都气红了,又重复道:“大石,明明是我赢了,当为盖俊,你怎地反悔?”

被指责的小儿比对面那些同伴高上一个头,仗着自己身高体壮蛮横地道:“只有我能当盖俊。”

“你无耻,以后绝不再……”先前童子话还未说完,左脸便挨了一拳,直把他打得眼冒金星,往后跌去。

周围同伴一齐起哄,声讨打人的童子不讲道理,不想这家伙还挺横,扑将上去连揍数人,诸童子怕极一哄而散,先前被打的那孩子也跌跌撞撞跑了。

“你怎么不愿他扮盖俊?”

打人童子坐在树底青石之上,疑惑地看着向他走来的盖俊,犹豫片刻,回道:“盖俊是英雄,他不配。”

盖俊觉得这小儿挺有意思的,逗他道:“他不配,你配?”

“我长大了一定会成为像盖俊一样的英雄。”大石昂着头,活像只骄傲的小公鸡。

盖俊失笑,两人也算有缘,遂从怀中取出一枚虎骨韘递过去:“好小子,有志气。这枚韘送你了。”见这小儿似无意来拿,便故意激他道:“这东西可不是白给你,若你长大了没有成为英雄,我便收回来。”

“好。”小儿果然受不得激,一把抢过骨韘。

盖俊笑笑走了。

小儿自信满满喊道:“这是我的了,绝不叫你索回。”

回应他的,是一个摆摆手的高大背影。

--------------

郡治所:郡衙门所在。

竹马:跨竹竿以为马,古代男童玩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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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献策

“阿父。”

“锦奴。”

盖勋双手狠狠抓住独子肩头,细细打量,分别近一年,儿子长高了许多,已经超过七尺,遂大笑道:“我儿可称堂堂丈夫了。”

盖俊轻轻皱了一下眉头,心道:“看来蝗灾害人不浅哪,连一家人重逢之喜也冲刷不掉父亲脸上的疲惫之色。”一路行来,野外到处是一团团压在低空的虫云,它们时聚时散,伴随着嗡嗡声迅猛扫荡绿油油的田野,场面惨不忍睹,令人揪心。

“阿父。”盖缭乖巧地上前行礼。

盖勋含笑摸了摸女儿柔顺的秀发,拉起她的手。

马昭近到丈夫身前,忧道:“夫君,你面色憔悴许多,要多多注意身体啊。”

盖勋无奈地道:“郡里蝗灾肆虐,我怎么睡得下。”

马昭问道:“情况如何?”

“唉……百姓今岁惨了,天灾面前,无分汉胡。”盖勋脸色愁苦,领着妻子女儿入城,边走边道:“不仅凉州,大汉半壁江山皆有泛滥成灾之危。”

马昭又问道:“朝廷有何对策?”

“有人说蝗灾乃上苍警示,陛下准备惩处一批苛酷贪污的官吏。”说到这里,盖勋摇摇头,显然在他看来这并非当务之急。

盖俊一旁插话道:“我有一法,可消蝗灾。”

“哦?当真?”盖勋停下脚步,目不转睛地盯着儿子,生怕他只是儿戏之言。

别说,他还真有法子,他前世姓什么?姚啊,家中一直以唐之宰相姚崇的后代自居,姚崇治蝗之名流传千古,其治蝗之法被后世奉为经典。他小时听姚崇灭蝗的故事没有一百遍也有八十遍,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

“阿父是否见过飞蛾扑火?”

盖勋不解其意:“徒惹焚身之祸罢了,为何有此问?”

“飞蛾、飞蝗份属同类,阿父焉知蝗虫不会效法?”

盖勋一拍额头,同时“啊呀”一声,连连说道:“这简单道理,我怎地就没想到、我怎地就没想到……”

“你能想到就奇了,这可是千古良策啊。”盖俊心底嘀咕,之后说得更具体了,“父亲只需组织民众在夜间设火于田边,火边挖坑,边焚边埋,定可缓解蝗患。”

盖勋越想越有理,撂下一句‘真我佳儿也’,便奔向郡府面见太守去了。

这……就算一心为民也太雷厉风行了吧?至少要把家人送进官舍再去不迟?

母子相视苦笑,只好在厮仆引领下进了官舍。

作为一郡官员家属的住地,汉阳官舍修得豪华非常,当然了,和敦煌盖氏祖宅自是不能相比。一个公家,一个私人,两者也没有可比性。

盖勋来到府寺门口,深深吸一口气,步履放慢,正了正衣冠,神色凝重地踏入其内。

他才就任长史一职不久,不太了解郡太守张昭为人,只知他乃阉党出身,但听郡里百姓私底下的评论,其人除了贪财一些似乎并无其他劣迹。这年头出来当官,不贪才是另类。

太守张昭迎出,拉着盖勋手臂热情地道:“盖长史来了,快进来。”

“明府。”盖勋简单问候一声,随着太守入了正堂,方才落座便马上把儿子的话重复一遍,之后又纵论古今,引经据典,加强说服力,可惜太守始终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盖勋不由焦急起来,话不自觉的重了许多:“时下有人言宦官四处卖官惑乱国家,所以上苍才降下灾难惩之。”说的就是你的靠山。

“你……”太守拍案而起,怒视盖勋。

盖勋视而不见,继续道:“不久陛下会拿人开刀,以应上苍警示。”别以为你跑得了。

“……”

“明府如能消除蝗灾,岂不驳了这传言。”我的方法会帮你渡过难关。

“……”

“况且若引得陛下关注,平步青云易也。”做官为了什么?无非名利二字。

“……”

太守张昭脸上由红转白,又由白转为常色,终心平气和的坐回位子,陷入沉思。陛下关不关注他并不在意,他在意的是中常侍赵忠,如今正值他困难之际,虽无性命之忧却也焦头烂额,倘若盖勋所提灭蝗方法有效,不就帮了常侍大忙吗?到时……,

片刻正色道:“盖长史所言不无道理,可在晚间试上一试,若行之有效,此为郡中百姓之福,天下百姓之福。”

盖勋取得太守同意后马上组织人手,又命人把盖俊叫来,这个办法是他想出来的,一些细节离他不得。

当晚田边燃起熊熊大火,捕杀蝗虫不计其数。

证明此法可行,盖勋马上前往陇县拜见凉州刺史。

西汉初设十三州刺史部时,州的刺史原是朝廷派遣的监察官,对郡国长吏有省察举劾之权,但无权黜退。刺史平时“巡行所部郡国”,“岁尽”则“诣京师奏事”。因为“居无常治”所以无治所。西汉末及王莽时曾改称刺史为州牧,州牧实掌一州生杀大权。东汉初复改为刺史,可此时刺史权力已较西汉时大得多,只要“有所劾奏,便加退免”。刺史并从此“治有定处”,号称“外台”,俨然成为郡守、国相的上司。虽然刺史秩仅六百石而太守、国相多为二千石。

盖勋绕了几道关才见到人,两人同为六百石官员,地位却有如天壤之别。

凉州刺史姓刘名虔,四十余岁,身高面瘦,为人耿直,嫉恶如仇,加之汉室宗亲出身,地位超然,在凉州声望极高,权力也大,诸太守见他无不战战兢兢。

看到盖勋毫不畏惧的站在他面前,刘虔暗暗点头,邀之入座。

听罢盖勋所言,刘虔皱眉道:“盖长史所法真个可行?这种事可要慎重再慎重。”

“岂敢谎骗,明使君若不快些,头功便被阉党夺了。”

“我们还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吧。”刘虔是打定了主意不见兔子不撒鹰。

盖勋无奈,他敢和太守张昭抗礼,冷嘲、热讽、甚至威胁,对宗室名臣刘虔则毫无办法。

深夜,陇县郊外冒出冲天大火。

第二天,一封奏章以快马送往京都雒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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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福祸?

一阵敲门声传入耳中,赵忠睁开睡眼,只觉怒气狂飙,不是说了谁也不见吗?聋了?

“进来!”

语气冷得仿佛能够结成冰。

“常侍。”

亲信总管小心翼翼进来。

“何事?”赵忠略瘦的脸上露出一丝不耐。这些天公卿们就像疯了似的专咬他,他就想不明白了,天灾与他何干?好不容易挨到休沐日出得宫来,不想回到家里也不安宁,外面那几百人是白痴吗?这种非常时期居然还敢堵在大门口求官,就不怕落人口实?这才在卧房假寐一会儿又被惊醒,便是泥人也气着火了。

“汉阳太守张昭来信。”

赵忠面无表情,等待下文。

“信中说他有灭蝗之法,目下汉阳郡蝗虫为之一空。”

亲信总管乃赵忠最信任的人,一些不打紧的信他可先行观看,并拣些重要的事禀上,不然赵忠五日才回一趟家,而每日足有数十封来信,欲以一人之力过目所有信件那是妄想。

“为之一空?谬言,不过有点意思,继续……”

“此法乃郡长史盖勋之子盖俊所出,刺史刘虔已知晓了,他预计刘虔的奏章最多三日、快则半日便会到达京师。”

赵忠习惯性地眯起细长双眼,这是他思考问题时的习惯。

亲信总管静静伫在一侧等候。

半响赵忠问道:“你认为呢?”

“明日常侍入宫前就会知晓此法是否可行。”

“万一刘虔奏章今日到达京师怎办?”

亲信总管露出一丝冷笑,“想让奏章晚到几日还不容易。”

“嗯……你退下吧。事若成,记你一功。”赵忠伸伸腰,斜躺回塌上。

“诺。”

洛阳北宫,西苑。

西苑初时规模和建制均不显眼,经东汉历代荒唐之主努力,如今这西苑园囿处处,渠湖环绕,美不胜收。

置身于宛若仙境般的御花园,刘宏无心观景,只有满腹抱怨。他都打算惩处贪官酷吏了,这帮子士人怎地还不消停,难不成他们以为可以逼迫自己杀了常侍们?

“陛下,赵常侍来了。”中常侍曹节轻声道。曹节字汉丰,其本是魏郡人,后居南阳,家族世吏二千石,由于出身不凡,举止优雅,年岁虽高气派不减。汉代却是与后世不同,豪族子弟入宫为阉人者比比皆是,他们大多受过良好教育,否则仅凭皇帝宠信如何能与士人、外戚对抗并占据上风?赵忠别看相貌普通,亦为甘陵望族出身。

刘宏大拇指轻轻揉弄着印堂,有气无力道:“公孝归来了?正好,你和汉丰去一趟崇德殿,帮吾问问公卿大臣蝗灾一事。”皇帝私底下一般不称朕而称吾、我。

赵忠听说让他去应付士人,头皮一阵发麻,忙从袖中拿出奏章,大声道:“陛下,汉阳郡太守张昭献灭蝗之法。”

曹节眼眸不由一亮。

“灭蝗之法?我记得张汉阳是你举荐的吧?”刘宏接过奏章,一目十行匆匆看罢,“盖元固?这人甫一入京掀起好大声势,不愧是马季长的得意弟子,他外放汉阳了吗?”张昭没有独据功劳,因为根本没必要,他身为一郡之长,无论是谁献策,他的功劳都是最大的,还会博得识人的名声。

“是。”

“盖俊?盛传射虎救父的西州健儿吧?呵呵,此子不仅能武,也有机智,这父子俩……”刘宏对此法心动不假,可也有些顾忌,遂问二人:“蝗是天灾,捕杀宜否?”

曹节怒道:“陛下岂可轻信妄言,当今天下太平,哪来德政不修?我看他们是活腻了。”曹节此话绝非恐吓,士人对他可谓又怕又恨,只敢背地里骂骂他,盖因他做出的事实在太过惊人,他先是与王甫等劫持太后,诛杀太傅陈蕃、大将军窦武,后同侯览收捕李膺、杜密等党人百余人,其诛杀、流徙、囚禁的达六、七百人,堪为党人第一大苦主。

赵忠附和道:“曹常侍所言极是。”,

刘宏一想是啊,倘若信了,岂不承认自己是昏君了?

“诏公卿朝会。”

“诺。”

皇帝的旨意传达得很快,不出一个时辰公卿们已经站在大殿上议论纷纷,他们尚不清楚陛下为何突然下诏相招。

司徒杨赐六旬年纪,须发皆白,长髯飘飘。他出身于弘农杨氏,算上他已是三世三公,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流大门阀。他乃当今陛下之师,众人争相向他询问,杨赐摇头表示不知。

“陛下驾到……”

刘宏在虎贲、羽林引领下步入大殿。

“臣等叩见陛下,陛下万岁。”

轰隆一声,殿内齐刷刷地跪拜,之后各就各位。

“今天就议一议蝗灾吧?”刘宏两袖一甩,跪坐于上,声若洪钟充满无上威严,这并非他声音大,而是殿内设计使然。

皇帝这一问可谓捅了马蜂窝,这个说某人乱国,那个说陛下需修德,另个又说此乃刀兵之象,整个朝堂仿佛一瞬间变成了闹市。

刘宏脸色一点点下沉,耐心渐失,眼见大臣越说越欢,怒喝道:“够了……闭嘴……”

大殿立时安静下来。

“某人乱国?哪个某人?是说朕身边的常侍吗?”

公卿大臣目无表情,虽然不敢开口称是,但眼神中流露出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蝗灾波及数州,你等不思良法只会逞口舌之争。”越说越气,刘宏举起手中奏章挥舞着道:“汉阳太守张昭献灭蝗之法,知道提拔他于微末之中的是谁吗?就是你们口中的某人。”

此语一出,众臣大惊。

“总算出了口恶气。”赵忠面色凝重,眼仁却泛着笑,其余常侍也尽皆大悦。

太尉刘宽人如其名,为人宽厚仁和,他慢条细理地接过奏章,观罢递给司徒杨赐,后者边看边想,“为何不见刘凉州的奏章?其中可有龌龊?”紧随其后的司空刘逸也是这般想。

刘宏发觉底下有几名臣子欲言又止,冷笑道:“赵常侍亲验后才呈上来,断然无假。”

有议郎梗着脖子道:“蝗乃天灾,陛下需……”

“虎贲将何在?再有妖言惑众者,给我拖出去斩了。”

“……”

望着鸦雀无声的大臣们,刘宏冷冷一哼,甩袖离去,留下众人面面相觑,久久无言。

散朝后,司空刘逸步出大殿,谓左右道:“此福兮?祸兮?”

太尉刘宽一旁笑道:“仆以为百姓有救便是福。”

“只怕阉人往后更加猖狂。”司徒杨赐忧心忡忡。

公卿们为宦官得势暗暗发愁,作为此事的始作俑者则躲在汉阳官舍悠闲自在。

微风轻拂,立时春色满园。

盖俊坐于豆棚瓜架之下,弹奏一曲《尧畅》,曲音气势磅礴,激荡悠扬又不乏悲怆沧桑。

盖胤一袭褐衫,手持铁剑伴舞,剑势大开大合,纵横无滞,恢弘无边的气象荡漾开来。

一曲终了,院中响起掌声。

“族祖。”盖胤收剑见礼。

“好一曲《尧畅》,好一手剑舞。”盖勋一身风尘仆仆走来,大笑着对盖俊道:“我儿天赋着实惊人,三年竟抵我十年功,悦己便是送你又有何妨?”

“阿父此言当真?”盖俊大喜,手中之琴早就无法满足他的需要,他馋悦己不知多久了。

“还会骗你不成。”盖勋来到儿子身边,正觉口渴,从案上拿来酒壶为自己斟上一杯。自盖俊射虎,他认为儿子长大了,便许他当自己的面饮酒,只是不时还会提醒他少饮为妙。

连下三杯总算解了渴,盖勋心知儿子关心蝗灾,说道:“郡里白天驱赶,晚上捕杀,飞蝗再不成气候,凉州其他郡县蝗灾也得到了遏制,只是……时有人言杀虫太多,恐伤天和。”

“一派胡言。”盖俊气笑了,都懒得反驳。

“确是一派胡言。”

“蝗灾已除,儿想去拜见阎世伯。”盖俊之所以名传天下,皆因阎忠推崇,按理他早就该去拜访,然而面对汹汹蝗祸,作为献策者,父亲又是具体负责执行之人,断离他不得,是以入冀县以来几乎从未出过城,正好借此机会外出散散心。,

盖勋一拍额头,苦笑道:“近来忙得昏天暗地,竟然忘记告诉你阎兄已然出仕。”

“什么时候的事?”

“年初,我抵达汉阳之时正是他起程进京之日。”

“原来如此,真是可惜。”盖俊摇头叹息。古代交通不便、通讯不便,一经为官,数年十数年不归者比比皆是,这时错过,再相见却不知是何年月了。

父子又聊片刻,盖勋便起身回房,一连奔波半月有余,便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了。

送离父亲,盖俊转过身目视盖胤:“手痒难耐,练练?”

盖胤颇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盖俊咬牙切齿道:“莫要狂傲,总有一天会让你尝尝输的滋味。”事实上他早已非吴下阿蒙……不知吕蒙这时出生没有,暂且借用一下。自认为以如今武艺打个三国龙套应无太大问题,可和盖胤比试还是十战十输,并且始终看不到赢的希望。天可怜见,作为凉州乃至天下最著名的少年英雄,单挑居然打不过自家马夫,他那些崇拜者听了会作何感想?虽说盖胤早已不干马夫有一阵了。

两人各取了竹刀,摆开架势摇指对方。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盖俊深知其中道理,是以抢先出手,一个垫步直突,刹那间竹刀以临对方心口,招式又快又狠,丝毫看不出切磋的意味,仿若真个拼命搏杀。

以盖胤的实力亦不得不后退一步,避开锋芒,继而挥刀斜挑。

盖俊逼他退让,顺势变招,改刺为劈。

“砰……”

两刀相撞,盖胤再退一步。并不是说盖俊臂力已超越他,只是他失了先手,才会被动。

一朝得志,盖俊强忍下手臂不适,趁盖胤再退之际连连强攻,不过盖胤每次都能准且切在竹刀的薄弱点,一一化解了之。

眼见攻他不下,盖俊忽横移向右侧,荡开竹刀的同时腾空而起疾斩向他的脖颈。

盖胤挥臂横甩,堪堪抵住来刀,两人身体都是一震,各自散开。

盖俊身体后飘,双脚方一落回地面,猛然扭腰借着力道单手握柄突刺对方咽喉,只见一道绿光闪过,快似雷霆。

盖胤旋身避让,挥刀直斩,快疾狠辣。

盖俊手腕一抖,剑尖一拐再刺向盖胤的咽喉。

两败俱伤的招式。

盖俊确实变了,他不再惧怕。

勇气虽佳,武艺终究不及,随着盖胤一刀斩断他手中竹刃,此次比试宣布告终。

“按小族叔的说法,第多少场胜来着?”

“……”);

第二十章 离别

封关内侯,拜童子郎。

这便是盖俊从此次蝗灾中得到的利益,此时距他献策已有两月之久。令他哭笑不得的是,在这场波及大汉国半壁江山的蝗灾中冲锋陷阵的不是那些号称以天下为己任的士人,而是遭到他们唾弃痛骂的阉党,所谓阉党多为宦官父兄子弟,投机士人、商贾,他们为了否认“阉人乱政,天降灾罚”之说,可谓不懈余力,灭蝗效率之高,古今都属罕见。

然蝗灾稍熄,旱灾又至,还真是个多灾多难的时代啊!

当初秦设立二十等军功爵,一级曰公士、二上造、三簪袅、四不更、五大夫……十九关内侯,二十彻侯。关内侯乃二十等军功爵中最尊贵的两个封号,仅次于二十等彻侯。汉承秦制,因彻侯之彻与汉武帝名字相讳,遂改称为列侯。随着时间的推移前面十八军功爵逐渐被淘汰,只剩下关内侯、列侯两种。东汉以来,列侯又细分为县侯、乡侯、亭侯,这却是题外话,且不提。

关内侯无食邑,但其地位仅次于三公,可以和九卿分庭抗礼,众所周知汉代礼仪繁多,动辄跪拜,他有了关内侯,可以藐视朝廷大部分官员。

童子郎,顾名思义,即二十岁以下为郎者,相当于预备官员。

出乎他意料的是父亲盖勋并未升官,但增二百石秩俸而已。

以父亲之功,怎么着也该给个二千石官当当吧?他不由暗中替父亲抱不平。

不管怎么说,既然拜了童子郎就得进京入太学读书。其实按父亲盖勋目前秩俸即使没有童子郎头衔他不久以后也会入太学,只是早一些晚一些罢了。

听闻他要离开,盖缭几日来愀然不乐,每天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他身后,生怕一不留神阿兄就不见了踪影。兄妹二人自小一起长大,感情要好极了,别说小人不愿分离,连他也是心中不舍,临走前整日伴着她,陪她骑马,陪她玩耍各种平日不愿去碰的玩物,比如……投壶。

他的投壶技巧还是没有多大长进,十投九不中,只是阿妹今日为何也是大失水准,心里不由生了怀疑,忽见阿妹转过身来哽咽道:“阿兄,我让你赢,你别走了好不好?”

瞧着这张精致清秀的小脸布满泪水,盖俊心痛万分,不忍拒绝。

盖缭已经十一岁了,自然知道这个要求不切实际,遂扑入他怀中放声大哭,哭累了就在他臂弯中沉沉睡去。

盖俊就这么静静地拥着她,确定她睡熟了才一把抱起置于床上。

“阿兄。”盖缭刚躺下便呢喃着翻身,却是在说梦话。

盖俊静坐良久,满目怜爱,喃喃自语道:

“再相见也许你就成待嫁姑娘了……”

“不知哪个幸运的家伙会娶到你呢?”

“哼,要想娶你得过阿兄这一关才行,咱非英雄不嫁……”

“他一生只能爱你一个人……”

“敢娶妾阿兄就把他阉了……”

“如若他命短,咱就再嫁个英雄……”

“嗨,我再想什么呢?”盖俊摇摇头,接着柔声道:“阿兄向你保证,只要阿妹喜欢,无论他英俊、丑陋、富贵还是贫穷阿兄都会支持你,咱不讲那门当户对,可好?”

“阿兄。”盖缭又呢喃一声,露出甜甜的笑容。梦中……阿兄答应她不再走了。

离开阿妹房间,盖俊步下台阶仰首望天,群星灿烂,照亮了静而无风的黑夜。他前世身处钢筋森林中,很少能够看到星星,即便见着了也是暗淡无光,哪有这般动人心魄。

“三年多了,凉州的天、凉州的夜怎么也看不够,京师……会否相同呢?”

“小族叔。”

一声呼唤使他散发的心思回到体内,顺声望去,盖胤恭谨立于身侧。

盖俊苦笑道:“你不会又要随我入京吧?”

“正有此意。”

“留下吧!汉阳不比敦煌,境内羌胡桀骜,时有叛乱,只有你在阿父身边我才安心。”说罢,盖俊笑着举起右臂,轻攥拳头。,

“……”

两人的拳空中轻轻一碰。

“我明日寅时末出发,不必相送。”盖俊潇洒的别了盖胤,来到父母居所,房门掩着,昏黄柔和的灯光沿着门隙透出来,窄窄如一道金边,就像一轴帛书。

深呼吸,轻叩门扉。

“进来。”

一入内,便看到阿母红着眼睛望向他,手里抓着一件新制红色衣袍,他历来偏爱赤色,不是为他所做又是为谁?本来制衣活计交给婢女就行了,然而这一次不同以往,衣裳的一针一线都是马昭亲手缝制。

盖俊不由动情喊道:“阿母。”

“手艺荒了十几年,也不晓得尺寸是否合身,快试试。”盖母马昭强笑着说道。才和分离一年的丈夫会合,如今儿子又要离开,一去至少数年之久,她怎能不暗暗伤心。

盖俊道:“儿子不去了。”

“竟说傻话,我儿小小年纪便封侯拜郎,羡煞旁人,母亲心里不知有多欢喜呢。只是你少有所成,切切不可刚傲于人。”

“儿子记下了。”

盖母马昭起身拿着衣服在盖俊身前比着。

盖勋走进来,瞧见母子温馨场面,露出笑意。妻贤子孝,夫复何求?

“阿父。”

“嗯。锦奴,你已不患出仕,但经学也不可丢下,与我同师之人不少在京为官,其中最著名者莫过于马翁叔,我打算让你拜他为师。”

“诺。”盖俊恭敬道。郑玄、马日磾、卢植乃马融三大高徒,除第一人遭到党锢外其余二人皆已出仕。与大儒马日磾相比,他更想拜“好钻研精义而不拘守章句”的卢植为师,毕竟他的目标是学以致用而非经学博士,可惜后者目下不在京师,甚憾甚憾。

盖勋从袖口掏出早已写好的信件交给他后,又道:“另外你虽未立冠犹若成年,此去京师独处一方,与人相交必有字。字为父早为你想好了,所谓五人曰茂,十人曰选、百人曰俊、千人曰英、倍英曰贤、万人曰杰、万杰曰圣。贤、杰、圣皆不可取,我便为你取字子英,盖俊盖子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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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表字的盖俊漫步回到小院书房,触及衣袍,心中感动,竟是一夜无眠。

天将亮不亮之际,他指挥着仆从收拾行囊,出了门赫然望见盖胤夫妇携带包裹立于庭院外。

“我就知道……”盖俊苦笑着摇摇头。

“我在床上翻来覆去想了整整一夜,还是决定随你前往京都。”盖胤目光坚毅如铁。

盖俊转向阿白道:“你怎么也和他一起胡闹。”

阿白抿嘴笑道:“我照顾少主数年之久,对少主习性最是了解,旁人哪及得上我。”

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没有必要再做纠缠。

盖俊打发了原本准备带走的仆婢,带着二人静悄悄的走了。

没有拜神,没有道别。

人间最是离别苦。

与其一家人伤感惆怅,不如不见。

这一天,为熹平六年,六月十一日。);

第二十一章 骑射

马昭躲于回廊处,看着儿子渐行渐远,再也忍耐不住,伏于夫君怀中泣不成声,声音时断时续的吟着:

“二子乘舟,泛泛其景。”

“愿言思子,中心养养。”

“二子乘舟,泛泛其逝。”

“愿言思子,不瑕有害。”

这是诗经中的一首诗,描写母亲对远行在外的儿子的忧思。

盖勋轻抚妻子肩背,安慰道:“卿莫哭,也许为夫不久便会调入京师,到时不是又能一家团圆了?”

马昭良久哭声渐止,在盖勋的陪伴下进入儿子房间,看看他是否忘带什么没有。

托灯照耀,屋内空空如也,惟有案上有一方帛纸,马昭走近细细一瞧,渐止泪水再次溃崩而出。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通篇草书、笔走游龙、孺慕之情,跃然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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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阳郡沿着渭水河一段的路况还好,不过才出凉州地界三人就傻眼了,南边是秦岭山脉的余脉,北面是陇山山脉,渭河旁的路段在两大山脉的挤压下变得非常险峻、曲折。

如非风景秀丽,盖俊实在无法想象怎么走出去,同时暗暗佩服华夏祖先伏羲、女娲、轩辕和先秦人,他们当年是怎么带领族人征服高山峻岭,重重困难进入关中的。

说道风景,确实很美。

上苍显然很公平,这里崎岖难行,同时也赋予了它一种奇旷的美。

右扶风属司隶管辖,按说该是大汉中心,可是一路行来却很少看到汉人村落,倒是羌、氐为数不少,这些人多半都是凉州叛乱被俘、降者的后代,自然不会对汉人有什么好感,时不时向他们投来阴冷的目光,仿佛看着死人一般。

这天三人又路过一个对他们充满敌视的羌人村子,盖胤停住马车,对骑在马上的盖俊道:“小族叔,我感觉对方眼神有异,多半是看上我们的车马财货了,你和阿白先行,我殿后。”

盖俊也有这种感觉,摇头道:“阿白会驾马车,让她先走,我留下帮你。”言讫,取下背上之弓。

盖胤紧抿厚唇,两人朝夕相处,他太清楚小族叔的个性了,知道劝他不动,也没时间再劝,跳下马车绕到后面解开栓于车尾的黑色骏马,牵引过来,又钻入马车唤出阿白,同时从里面取出一张弓、两壶箭,一把刀,将两壶箭尽皆背到身后,又将钢刀系紧腰间,最后把马鞭交给阿白,尽量放平语气道:“顺着大路走,别回头。”

“夫君……”阿白脸色苍白,双目射出无助的光芒。

盖胤紧紧握住阿白冰凉的小手,憨笑道:“他们不一定会追来,即使追来,打不过也可以跑,我们马快,摆脱对方很容易。快走吧,很快就会赶上你的。”似放心不下,又叮咛道:“记住,别回头。”

目送着马车越行越远,两人安下心来,就这么坐于马上静静地等着。

虎都屠过,还会怕人不成?盖俊神态份外轻松,“你说他们会来多少人?”

“这村子不大,一二百骑还是有的,至于来多少就看他们对我等的重视程度了。”

“可千万别出个三五人应付了之,那还不够我二人塞牙缝的。”盖俊把玩手中黑色短弓,神情温柔,这弓拉力足足二石,二百四十斤,他也是近来才能自如使用,相信若再遇猛虎一箭便能毙之。

“来了。”

不用盖胤提醒,略微颤动的大地早已告知他。

盖俊抬起头,只见数十披发左衽的羌人骑士怪叫着疾冲而来,在背后大片烟尘的衬托下气势甚盛,不由干笑道:“足有三四十骑,对方真看得起我俩。”

转眼间双方便只有百步距离,盖俊、盖胤不慌不忙端弓上箭,只听嘣嘣两声弦响,羌人骑队最先两人翻身落马,随后被后面上百马蹄踩成肉泥。,

杀人了,无论前世还是今生,这都是他第一次杀人。也不知是距离较远还是早已习惯了古人的身份,反正盖俊对于杀人并无任何不适。

两人欺对方弓弱,七十步外又射杀二敌。

双方越来越近,羌人纷纷架起弓,一支支长箭破空袭来。

二人拨转马头,起步加速,一气呵成,尽数躲过箭矢,骑术之高不让胡族。

盖俊拔出数箭叼于口中,上身转到马后,引箭至镞。

“嘣……”

长箭带着破空声贯入敌马的胸口,这马吃痛难忍,带着主人翻倒地上,随后被同伴连连踩踏,断无存活之理,另一边盖胤却射空了。回首箭难度极高,尤其是在无马镫时代,射不中并不奇怪,以盖俊无双射术也只能放弃射人而改射马,其实战场上射马威胁更大,人只要不被射中要害,一时半刻还死不了,射马则不同,坐骑受创,骑士很容易摔落地面,而发生这种情况几乎可以宣判骑士死刑。

双方骑术俱精,坐骑却分档次,盖俊二人所乘便是放到盛产良马的西域也是千里无一,很快拉开一段距离,一旦超出射程便放缓马速,近了则加速摆脱,始终维持着“我能射到你,你却射不到我”,不出二里远羌人伤亡十余人,剩下十余骑勒马不敢再追。

盖俊纵马上了一个小丘,勒马回转,摇摇看着远处羌人惊恐暴怒的样子,开怀大笑,从马鞍侧方取下一个酒袋,咬开塞子狠狠灌下一口,抛给盖胤,后者似受到他的感染,也是仰头饮个痛快。

饮罢美酒,对面羌人既不上前也不离去,他俩二话不说下丘挑衅,引得对方来追,依靠相同方法又射杀数人,这次羌人真真吓破了胆子,连同伴尸体也不顾掉头就跑。

二人相视大笑,回身急行数里追上马车,阿白见他俩安然无恙总算放下心来,不过他俩可不敢就此放心,让阿白驾车前行,他们则吊在后面以备万一。羌人似是被杀怕了,未在出现。直到行出一个时辰,看见一座建在山下如城堡般的汉族村庄才恍然大悟,羌人除非活得不耐烦了,否则绝不敢追来。

他们之后运气不错,再没有碰到过惊险,并在一个浓云蔽天的日子抵达陈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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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马镫回首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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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野心?

陈仓建于两山之间,地势险峻,城高数丈,长数十丈,坚固异常。关中有虎牙营、雍营两大野战部队,前者守护西京长安,后者驻扎雍县,距此不远,一旦陈仓遇到危险几个时辰便可赶来救援。坚塞,强兵,不愧是号称关中西面最后一道屏障。

盖俊三人晚间宿于传舍,传舍又曰驿站,是传递文书、官员来往及运输等中途暂息、住宿的地方,不对平民百姓开放。盖俊没有亮出关内侯金印,因为他清楚那玩意没用,只有持传者才被允许入住。关内侯头衔倒也并非一无是处,作为一个侯,食宿标准极高,有饭有肉,也有酒。不然单以童子郎的待遇饭是有,肉很少,酒就更别提了。

用过餐饭,盖俊便听到雨淅沥淅沥击打房檐的声音。

手把酒杯,顺窗望外,天仿佛塌下一方,雨水从空中一泻而下,刹那间院中雾气烟蒙,不似人间。

终于下了吗,两个多月里的第一场雨,一场迟到许久的雨。

蝗灾已除,旱灾之危也解了,百姓总算可以暂时松口气了。

那么……做好准备了吗?

后面你们将要面对的,可是一场连绵不绝几十上百年的苦难啊!

天灾、战乱、饥荒、瘟疫。

人相食。

民众十去七、八。

我会在那个时代扮演什么角色呢?

盖俊跪坐蒲席,杯中之酒一饮而尽,将悦己置于腿上,双手拨弄,琴声泠泠荡漾开来,声音平缓清丽,不见烟火。

弹至曲中,附近几间房舍纷纷传来“吱呀”的开门声,几名儒士、官吏立于门口,闭目聆听,眼前仿佛浮现出细流平沙、蒹葭苍茫、白羽翻飞的绮丽景象,令人不由心驰神往。

琴音至结尾处不仅未见颃奋激越,反而愈行愈淡,细若有无,虚静空灵,韵味清远。

诸人雨中面面相觑,那房舍里住地是谁?竟有如此琴艺,几可通神。

一个三十许的白衣儒士喃喃自语道:“曲音平和而实藏滔天野心。”他合上房门,瘦窄脸上那对细长阴鸷的眸子及嘴角那一丝玩味尽皆隐于黑暗之中,“其心可诛啊……”

盖胤沉醉在琴曲中久久不能忘怀,问道:“这首曲子真美,只是我以前怎未听小族叔弹起过?”

阿白也是一脸好奇。

盖俊将琴轻轻抬起放到身侧,对二人道:“我说是我所作,你们可信?”

盖胤夫妇哪里肯信,小族叔智若成人不假,但比起曲中意境却又差远了,作这首曲子的人一定是个饱经风霜,看透世情的隐士高人。

“谈笑耳,此曲名《平沙落雁》,乃一无名隐士所授,我也是近来才练得纯熟。”

盖胤这才点头,小族叔时常外出,并非每次都带上他,也许期间偶遇上高人了。

第二日雨势收拢,微凉的空气里透着一股湿湿的暖意,昨天闻听琴曲的官吏儒士纷纷前来拜访,可惜此间早已是人去屋空,转向驿役打听,得知里面住着一个少年和他的一仆、一婢,心里不禁大为吃惊。仆、婢自不会有此雅兴,那是否意味着那首曲子乃少年所奏?

随后驿长给出众人一个惊人的答案。

盖射虎。

那少年竟是风传天下的少年郎“盖射虎”。

“盖射虎?京师……”白衣儒士淡淡地笑着,顾首望东。

且不提驿站如何,三人自陈仓往东,入了一马平川的关中平原。

后世四川号称天府之国,其实最早获得天府之国美誉的是汉中平原,自光武帝中兴汉室并定都洛阳,西汉末屡遭兵祸的关中平原再不复以往的风光。不过这只是相对来说,以三辅的底蕴除人口略少外无论比人文还是财富,均不弱他地。

“这就是长安吗?曾经的世界中心之一?”盖俊勒马停下,望着远方身披金色骄阳的陈旧城郭,心中突然生出日暮西山的感觉。“默默等待吧,几百年后盛唐将让你再次放射出震惊世界的光芒,那时……旭日东升!”,

长安城虽然没落,不再是大汉的政治中心,然而其内人口数万,又是丝绸之路,绝非边地县城可比。途中路过一市,只见里面车如流水、马如游龙、人头攒动,熙熙攘攘,一派繁华景象,十倍于汉阳郡。

时至日中,盖俊寻一高层酒楼,坐于窗边,案上列六道佳肴,上名酒白薄,边观街道喧闹边与盖胤推杯把盏,阿白一旁不停为两人斟酒,很少动筷。

一顿饱饮,带着些许醉意,三人再次起程,直到离长安甚远盖俊犹回味白薄之甘美。

盖胤问他既然爱白薄如此,为何不带上几斗路上享用?

盖俊对此不作解释,只笑他俗人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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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犬识新丰,闻名久矣。

高祖刘邦建立汉朝,定都长安之后,其父刘太公身为太上皇,虽享受荣华富贵,却因思念故里时常闷闷不乐。为此,刘邦命令在国都长安附近的秦国故地骊邑为刘太公建造一座与家乡丰邑一模一样的新城,丰邑百姓迁至新居,连鸡犬都能找到各自的门户,此所谓“鸡犬识新丰”。后太公驾崩,高祖皇帝遂将骊邑改名为新丰。

更让盖俊在意的是新丰酒,作为赫赫酒徒,怎能不品品享誉大汉国的新丰酒呢。

甫一进城,居民、市肆到处挂有新丰酒的牌子,直看花了眼。

询问哪个为正宗?

皆言正宗。

没有得到满意答案,盖俊赌气地对身后二人道:“不管了,一一品过去就是。”

“……”

盖俊这家喝点,那家喝些,不知不觉间喝遍一条街,直醉得面红耳赤,脚踩迷踪,偏还要逞能再喝,盖胤夫妇搀扶着他,不让他进酒铺,僵持了半天,盖俊才躺进马车。

阿白抹了一把汗,看向不远处的热闹场面,场中两人头带牛角,赤裸上身,腰束长带,下着短裤,足穿翘首鞋,四臂交搭,合身角力。

阿白道:“夫君,他们是在角抵吗?却与我们敦煌不同。”

“嗯。”盖胤点点头,目光望着左方那人。那人也不负他的关注,双臂用力,大喝一声“起”,竟将对手生生举过头顶,用劲摔出。这人获胜后对噤若寒蝉的观众四下抱拳,一脸自傲。

阿白很厌恶对方的张扬,问道:“夫君能胜过他吗?”

盖胤摇了摇头。

“不能?”阿白圆圆的脸盘子浮出一丝失望。

“非不能,而是不值一提。走吧。”

马车走后不久,三四个少年从另一条街道快步走来,其中一人手指场中,对同伴激愤地道:“鲍出,就是他,说我新丰无人。”

名叫鲍出的少年约十六七岁,身高七尺余,容貌粗扩,轮廓分明,听罢二话不说,退去外衣,有衣遮掩还不明显,现下光着身子,肩头显得特别浑厚,一看就是天生臂力过人之辈。

那人眼角斜睨,不屑道:“连半大小子都来了,看来新丰当真无人了。”

围观之人心中忿忿,皆是敢怒不敢言。

“你说什么?“鲍出双目如炬,似欲噬人。

“我说新丰无人,怎地?”

鲍出暴吼一声,飞身扑上,搬住那人腰带奋力提起,大步冲出三四丈远,狠狠撞上一棵一人合抱的大树上,只听“轰隆”一声,树冠摇晃,几欲倾倒。

周遭鸦雀无声,静得吓人。

鲍出爬起来,看也不看对手一眼,转身回到场中,披上衣服,和伙伴们谈笑着离开。);

第二十三章 弘农

盖俊自从来到锦绣关中,遍尝美酒,可说无一日不醉。到了弘农地界,不敢再胡饮,一至华阴县更是滴酒不沾。倒非他收敛了本性,盖因凉州三明之一的张奂张然明十年前从敦煌搬家至此,作为同乡晚辈路过此处合该登门拜访,他若敢一嘴酒气前去,免不了被乱棍打将出来。

清早,盖俊换身大袖翩翩的袍服,趿上青丝翘头履独自前往张宅。实话实说,履不如韦沓合脚,韦沓即皮靴,但皮靴舒服是舒服,却上不得台面,像拜访长者这样郑重的事必须穿履才行。

张宅背山临水,附近深林茂木,白日成昏,与外面炎炎相比清凉多了。

向大门口的苍头递上名刺,不一会儿便被接引而入,穿廊过院来到一座大堂前。这座大堂非常高,也颇广,里面洋洋洒洒数百人分列数排,静静听着台上张奂讲课,最后几排偶有人回头看见他也没在意,只以为是来求学的。

两年未见,张奂背弯了不少,明显见老。他讲的是五经之一的《尚书》,他少师从故太尉朱垄学习《欧阳尚书》。《欧阳尚书》属今文经学,盖俊细细听来,和伯父盖冲相比无甚新奇之处,便开始打量四周。

张奂长子张芝在仆人的引领下来到大堂口,望着盖俊挺拔的背影心中不免感慨万千,谁能想到当年皇甫规墓前的童子已成长为名震天下的少年郎。走上前说道:“大人讲课还需一个时辰,尊侯与其枯等何不随我来?”

尊侯?你这是夸我呢还是骂我呢?盖俊急忙行晚辈礼:“什么尊侯,区区关内侯,让人听见还不贻笑大方?世叔万万不可如此称呼。出行前家父已为俊取字子英,世叔唤我子英即可。”顿了一下,又说道:“常闻世叔善草书,俊亦喜爱,可否一睹为快?”

张芝欣然同意,领着他向自己住处行去。

入得书房,看了张芝作品,盖俊下巴都快惊掉了,父亲话语成真,他……真超越了大书法家崔瑗。

当今之章草写法乃横势运笔、字态横向、字单一而不相连,然而张芝字之体势一笔而成,偶有不连也是血脉不断。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张芝创造了一个崭新的书体。

开宗立派!

一代宗师!

盖俊当下没有一丝迟疑,厚着脸皮向他讨要字帖。

他堪称激烈的反应令张芝哭笑不得,以往即使有人对他的作品很动心也只会在离开前含蓄地提出,哪像他这般直接,不过他倒并不反感盖俊这种率真的行为,大方送给他一贴。

盖俊得了字帖还不算,开始讨教起书法心得。

不知不觉一个时辰转瞬即逝,有苍头来报张奂讲课完毕,盖俊这才意犹未尽地止住话语。

许是张奂年长,牙口不好,张家的餐宴很是简朴,多见素菜,盖俊并未在意,对他来说只要有酒就够了。

张奂考虑到他父子二人年纪颇长,怕盖俊放不开,命人唤来小儿子张猛。张猛约十三、四,小小年纪却长得高大健壮,神风俊朗。张奂膝下不是没有和张猛年龄相近的儿子,偏偏叫他来,可见对他的喜爱。目下张奂诸子中成就最高者毋庸置疑,乃是长子张芝,可他文才有余,武略不足,稍显不美。张猛更像他,老子历来喜爱肖似自己的儿子,不足为怪。

古代讲求食不言寝不语,宴中无话。

饭后四人闲谈,张奂频频提及家乡之事物,不时陷入回忆,令盖俊不由感慨张然明真的老了。眼见老人精神似乎不佳,当即起身告辞。

华阴县往东,为三百里桃林,称桃林塞。传说夸父逐日,渴饮河渭之水,河渭不足,北饮大泽,未至,道渴而死。夸父化作了一道山,山在弘农,他所弃的杖就是桃林。又有传言黄帝铸鼎后在此乘龙升天。武王伐纣,天下既定,乃偃武修文,归马于华山之阳,放牛于桃林之野,示天下弗服。,

桃树成林,美则美矣,可惜巍峰插天,绝谷深委,峻坂纡迴,实在难行。

灰头土脸到达弘农,盖俊望着残破城墙暗暗感慨。弘农乃旧(秦)函谷关,若由关中控扼此处,则少许兵力即可守住不失,而专注提升国力,战国时无论六国伐秦或五国讨嬴,皆溃于函谷关下,伏尸百万、流血漂橹。而秦攻中原,却势如泰山压顶,防无可防。反之,若中原得了此处,则取八百里秦川,如探囊取物,守无可守。

有这么一种说法,传流颇广:西汉楼船将军杨仆数有大功,耻为关外民,上书乞徙东关,以家财给其用度,武帝意亦好广阔,于是徙关于新安,去弘农三百里。

盖俊颇读兵史,自知此论为大谬矣。

汉高祖当年定都长安,理由是关中可以‘阻三面而守,独以一面东制诸侯。’汉初分封异姓王,国有大患,后来‘非刘氏而王者,天下共击之,’以亲王镇守国土,孰料又有七国之乱。汉初的乱局根源就在于朝廷只能控制关中。汉武帝一世雄才,自然有所思量。汉朝之本在关中,关中与关东分界在函谷关,因此,关界东迁三百里就是扩边关中。另,武帝时已非战国格局,大汉国享有九州大地,再无需凭崤函之险、桃林之塞而守,反而需要加强对关东的控制,距离洛阳仅数十里的新函谷关便是为此而生。

奈何口口相传,举世积讹,汉武帝颇具战略意义的举动反成就了杨仆的脸面。

过弘农继续东行,烈日之下走进重冈叠阜、连绵不绝的崤函古道,竟颇觉凉意。

古道号称“终日走硖中,无方轨列骑处”,由此可知路之险恶。行了足足数日才杀将出来,远远望见一座高十余丈,北接黄河,南连宜阳,越山跨水不知多少里的城关,此汉函谷关无疑,由此处再行几十里,即京师雒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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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头即奴仆,因头包裹青巾,号为苍头。

大人为父亲的尊称。

函谷关一段摘自“上书房行走”的函谷关系列。);

第二十四章 雒阳与太学

雒阳!

西凭函谷关,东依嵩岳山,北靠邙山,临黄河之险,南望伏牛,取宛叶之饶。中间伊洛两河穿流。所谓河山拱戴,形势甲于天下,典型的王气所锺。苏秦曾言:“且使我有雒阳负郭田二顷,吾岂能佩六国相印乎?”由此可知雒阳土地之肥沃。

“董卓那厮怎就忍心将它付之一炬?”

盖俊心中愤怒难平。

雒阳有城门十二座,西门由北向南依次为上西门、雍门和广阳门。

因入学手续需至九卿之一的太常官署办理,盖俊等人从广阳门入城。

作为东汉国都,雒阳自然不小,南北长九里,东西宽六里,划分二十四街,虽不如西汉之长安,亦为天下巨城。

入城之后,三人眼睛都不知该投向哪里,街道当真是人头攒动,拥挤不堪,其中有豪门子弟、官宦人家,又有商贾富豪、仕女小娘、奴仆小厮乃至游儿乞丐。看着整齐的建筑、宽广的街道,道路两旁一排排槐柳,盖俊不禁暗叹古人在城市规划方面亦有独到之处。

太常作为九卿之一,官署位于城东,其不仅负责太学事宜,还主管宗庙礼仪,当然不会百忙中亲自接见一位学生,就算这个学生名气很大。话又说回来,当今太常来头颇为惊人,乃孟子十四世孙孟戫,真要比名头一百个盖俊绑一块也没用。

也许孟戫不会太在意“射虎灭蝗”,他手下的掾吏就不能不在意了,办理入学手续时频频看过来,盖俊面不改色,一路行来,他早已习惯了旁人异样的目光。

待一切妥当后,往北行上一段进入永和里,这里是雒阳权贵官员的居住区。

途中路过一巷,只见里面密密麻麻停满了大车小车,约数十乘,人不知凡几,这些人皆为宽衣大袖的儒士。

盖俊心中好奇,下马向不远处一位中年儒士微微一揖,问道:“足下打扰,烦请相告此地为何这般热闹?”

中年人静静打量盖俊,半响才道:“郎君初入京都?”见他点头方才解释:“此袁本初府邸,吾等皆是慕名而来。”

“袁本初?袁绍?”盖俊恍然大悟,拱手告辞。

袁本初,如雷贯耳……

早在他穿越至此脑中就有袁绍这个名字,很显然他的名气大到没边了,以至于边郡小儿都听说过他。盖俊暗暗给他取了个外号:忍者神龟。袁绍母亲去世,他为母守孝三年,之后又补服父丧三年。所谓服丧,守在坟前,不能穿美服、不能享美食,甚至还要禁欲。想想,一个二十余岁才结婚正值血气方刚之时的小伙子,竟然要禁欲长达六年之久,除了忍者神龟,别的称号实在不足以形容他近乎变态的忍耐力。

通过问路,三人到达马日磾府邸,不出他之所料,扑空了,他今次来只为认认门,留下名刺掉头返回。

太学坐落于雒阳城南郊,从开阳门出来,穿闹市,终抵太学。

太学最早由大儒董仲舒提议,汉武帝创立。创立之初,学生仅五十人。后来规模渐渐扩大,汉昭帝时,增至一百人,汉宣帝时,增至二百人,汉元帝时,增至一千人,汉成帝时,增至三千人,后王莽对太学进行大肆扩张,人数一举过万,魄力看似不小,但和东汉皇帝一比就小巫见大巫了,东汉太学有学生三万余。

太学乃传授五经之所,《易》有施、孟、梁氏、京氏,《尚书》欧阳、大、小夏侯,《诗》,齐、鲁、韩,《礼》,大、小戴,《春秋》严、颜,共十四位博士加博士祭酒共十五人,皆为今文经学,古文经学虽然未立博士,但并不禁止学生学习。

石经。

熹平石经。

望着一面面竖起的石碑,盖俊心中惊呼道。

因太学学生繁多,来自各地,师承不同,所受经书难免章句有误,更有私行贿赂太学校书机构而增添书经文字以全私文者。为此,当今陛下在两年前诏令当代名儒蔡邕、马日磾等正定五经文字,由蔡邕以八分隶书书写刊刻于碑以相参检,碑高一丈许,广四尺,共四十六枚。“骈罗相接”,立于太学门外,以瓦屋覆之,四面栏樟,开门于南,河南郡设卒看守。他在敦煌时就听闻石碑落成之时其观视摹写者,仅车乘便有千余辆,填满大街小巷。,

足足两刻才满足猎奇心理,牵马和盖胤夫妇进入太学大门。

能容纳三万余学子的地方自不会小,高低错落的建筑鳞次栉比,足有几千间之多,隐然一城之貌。

道路两旁种满槐柳、竹林,学子三五成群聚在树下避暑、交谈,中间既有总角、束发童子,又有弱冠、而立成人,还有天命、花甲老者,无论年龄若何皆统一穿着玄色方领长裾衣袍。

“没想到老祖宗一千多年前就有校服了。”盖俊心里暗暗发笑。

曾经的太学,聚集着这样一群年轻人;他们以天下为己任;满怀理想,不避利害;不畏公开反对朝政;敢于直面天子,上书献言。

一路行来盖俊总是感到学子身上缺少了一些东西,半响才想到一个词,“朝气”,学子身上缺乏朝气,心叹党锢之祸对太学学风的打击比想象中要大得多。据说当时宦官足足抓捕了一千余太学生,导致学子至今不敢畅所欲言,三缄其口。可惜啊。

“阉丑乱政……今吾等……解危济难何伯求……天下楷模袁本初……”

盖俊脚步一停,呆呆地望着十丈外一个振臂疾呼,脸部因过于激动变得狰狞、扭曲的年轻学子,受他鼓动,周遭数十同学大声附和乃至欢呼雀跃。

“呃……看来不能一概而论。”盖俊心道,同时默默念着“天下楷模袁本初”,来到雒阳短短一个多时辰他已是第二次听到袁绍的名字了。接着又有些疑惑,“天下楷模不是已故党人领袖李膺李元礼吗?袁绍什么时候继承了李膺的名号?他当真有这么大的影响力?”

盖俊带着满脑子疑问进入太学署地,办公小吏接过他递来的凭证,待确认完毕,为他测量身材,随后进入后室取来一套长裾衣袍交给他。毋庸置疑,这套校服是免费的。

小吏对几步外一个背身而立的学子道:“公尚,正巧你有空,便由你领他去住舍。”

“好。”唤作公尚的学子回过身来,笑着答应,他身长七尺,玉树临风,这一笑,露出如瓠犀般的雪齿。盖俊暗道好一个俊俏美少年,他自负长得不差,亦不禁生出自愧不如之感。

两人互通姓名,他姓陈名嶷字公尚,徐州人,这人好似对“射虎灭蝗”不感兴趣,前往住舍的路上并未与他过多言语,盖俊灵魂来自现代,一身傲骨,当然不会做那热脸贴人家冷屁股的事,是以并未注意到年轻学子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

由于太学生达三万余人,住地极为紧张,因此校方规定学子可宿于外。若他仅是普通学子,定然会在太学外租买一套宅院,他可不想几个人挤在一栋房子里生活,更何况身边还有女眷。但有了童子郎头衔一切就不同了,怎么说也是预备官员,住宿条件明显比普通太学生高出许多,有独居小院,且与太学博士住舍紧邻,环境安静优雅,舒适宜人。

与陈嶷道别,盖俊站在一栋带着院落的房屋,又打量四周茂密竹林,满意地点点头。

阿白清理灰尘,盖胤搬运行李,夫妻搭配干活极快,不出一个时辰就可入住了。

盖俊坐于厅堂休息片刻决定去看望两位伯父兄,二人皆伯父盖冲亲子,双方年龄相差巨大,何况他穿越到此还未与二人碰过面,自然谈不上什么感情,然则到底是堂兄弟,至少要去打个招呼。

盖胤亦为盖氏族人,合该同去,二人结伴出门,就见一位八尺身高、腰悬长剑的青年伫在门口,抬着手一副犹豫着要不要扣门的表情。

“……”

骤一碰面,青年立刻收起踌躇,爽朗大方地自我介绍:“余姓臧名洪,字子源,广陵射阳人,家父为护匈奴中郎将,冒昧打扰还请恕罪。敢问足下可是盖射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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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陵在徐州);

第二十五章 徐州三英

“臧洪?臧洪?和吕布合传的那个人?”

这人嗓门奇大,震得盖俊脑子嗡嗡作响,良久才反应过来,细细打量起对方。他不仅长着八尺的身高,相貌也是宏大,方脸大耳、浓发粗眉,加之腰悬长剑,望之便觉英武非凡。

“我正是盖俊,字子英,敢问臧兄何以知晓我到此?”盖俊边说边让出身子,邀请臧洪进屋。

“不可说。”臧洪笑着走进来。

盖胤料想今日恐怕是去不成了,向臧洪微微一礼,同阿白转入后堂。

盖俊落座后猛地一醒,想到了送自己来此的陈嶷陈公尚,路上他极少和他言语,初时还以为对方性子清淡,没想到藏得这么深,才离开就把他到来的消息散播出去。

心里固然有些小小不爽,却也没打算追究,反正总有一天会传出去。

“余亦为童子郎,住在离此不远,以后你我二人就是邻居了,今特来登门打个招呼。”臧洪顿了顿又道:“子英献上灭蝗策,可知在这京都掀起怎样的波澜?”

盖俊默默点头,虽未亲见也能想象个大概,毕竟其中涉及了一众宦官。

“依我看子英功在社稷,惠及千秋,实我辈楷模,只是阉寺从中获利稍显不美。”臧洪随后眉头一皱,叹气道:“说道蝗灾,不仅我大汉国遭难,草原也未能幸免,自春季以来,鲜卑寇边达二十余次就是证明。并、幽百姓苦啊……刚刚遭了蝗灾又被鲜卑胡狗洗劫一空。”

草原……永远是中原王朝最头疼的敌人,双方打打停停一直到近代才作罢。

他同叹一声,顺着他话问道:“臧兄可晓朝廷是何态度?”

“就我所知目下朝堂吵成一团,公卿武臣支持战、守者各半,宦官作壁上观,暂时没有插手的意思。”话里意思宦官倒下哪一边,哪一边就有了压倒性的优势。

盖俊摇头道:“天时地利皆不在我,不如不战。”

臧洪面庞顿时露出尴尬之色。

盖俊又不傻,立刻明白臧洪父亲护匈奴中郎将臧旻是主战派。

果然,臧洪苦笑道:“余父乃主战一方,其实余父也清楚此战艰难,然而我大汉国北方有着漫长的边境线,鲜卑胡狗又来去如风,今天打这一下,明天攻那一下,与其使将士疲于奔命,百姓遭殃,不如决一死战。况且到时熟悉草原地形之匈奴人、乌桓人必随军参战,胜负乃在五五之数……”

“还是太险了。”这话盖俊没有说出口,他心知打确实无胜算,但正如臧洪所言,守同样是守不住的。嗯,头疼的事情还是留给当政者考虑吧。

“俊忽觉肚中乏食,臧兄可否介绍一处饭舍?”

臧洪见他转移话题,知趣的点到为止,笑道:“洪恰好知晓一处,定不会让子英失望。”

盖俊点点头转入后堂,本打算带盖胤夫妇同往,然而二人宁可一口干粮一口清水也不愿去,盖俊不能强求,和臧洪并肩而出,一个英俊青年进入眼底,不正是送他前来的陈嶷吗。只听他道:“好你个臧子源,结识新友忘故人。”转向盖俊一揖道:“子源慕盖射虎久矣,是以通告了他,除子源外再无旁人知晓,还望盖兄原谅则个。”

臧洪一旁笑着为盖俊介绍道:“他姓陈名嶷,字公尚,与我同州,琅邪人。说来惭愧,洪之童子郎乃拜父亲军功所赐,公尚则不同,十二岁才名闻达州府,十四以通经考取童子郎,号‘神童’。”

“哦?还是个天才?”

盖俊遂向他发出邀请,三人边行边聊,一路不时有学子和臧洪见礼,看得出他在太学堪称风云人物,也是,留名青史的人必然不会简单了。

走出太学大门,不远便是一座商肆,他来时路上曾路过这里,人山人海,喧闹异常,惟一与他处商肆不同的是,这里有着为数不少的太学学子从事经营、帮佣,臧洪说这些人多为家庭贫困者,为了生活不得不操此贱业。,

“这有什么,不就是半工半读,勤工俭学嘛。”他心里暗道。

三人来到市中央,站在一座恢弘酒楼前,其上书【醉乡坊】三个大字。其楼高数丈,长十余丈,皆由百年大木建成,雕梁画栋,气派非常。

前来喝酒的人很多,都上到高楼聚餐,就在盖俊准备登楼的时候,一个小厮热情地对臧洪一揖,将三人带向后院。他听了解释才明白过来,原来前面那座气派非常的高楼竟是接待一般宾客的地方,后院十数幢小楼才是招待贵宾之所,如非亲眼所见谁能相信。

小楼外表看似平平无奇,其实里边别有洞天,其装饰奢华到连蒲席都包着青缘。

臧洪拍拍手,美酒佳肴纷纷列案,丝竹管弦骤然响起,八名妙龄舞伎随着音乐节奏翩翩起舞。

盖俊面带微笑看着,时而端起一杯酒饮下,话说他前世什么舞蹈没见过?什么美女没瞧过?这点小场面如何能镇得住他。臧洪、陈嶷哪里知道这些,只觉得他定力惊人。

一曲终了,臧洪斥退舞技,举杯摇敬二人。

盖俊未立刻饮之,而是好奇地问:“这里一餐花销不少吧?”

“子英提钱作甚,看不起我还是怎地?”臧洪重重一落酒杯,假作不悦。

陈嶷也道:“子英失言,当自罚三杯谢罪。”

盖俊倒也豪爽,喝下杯中之酒,又连干三杯,面色始终不改。

“好酒量。”臧洪这才改颜。

随着盖俊连连干杯,房内气氛骤然升温,三人敞开了肚皮喝,饮满二石酒方才罢了。

盖俊独饮一石,身形只是略微摇晃,出了门被浓浓热风一吹,立时醒了一半,而各下半石酒的臧洪、陈嶷却脚底下趄趄趔趔,满嘴酒话,不辨东西南北。

小厮可怜兮兮地望着他们,几次欲言又止。

盖俊醉眼斜睨他道:“所费几何只管报来,绝不会少你一钱。”

小厮忙道:“郎君误会了,臧君乃鄙店贵宾,特别吩咐不得收受他邀请客人的钱财,小人是想问郎君需安歇之所否?臧君每次饮罢都会睡上一会儿。”

盖俊吩咐道:“你去扶他二人歇息,不用管我。”说完取出一袋钱强塞给他便要离开,不想被转过身来的臧洪看个正着,一把拿住他的臂膀,说什么也不肯让他先走。

“子源也在?”

盖俊寻声望去,一个年约二十五六岁,相貌俊伟的青年士子向这边走来。

“原来是大兄。”臧洪睁大眼睛看了半天,打一个酒嗝道:“大兄,你可知我手拉之人是谁?哈哈,你决计猜不到。”

青年士子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说道:“可是盖射虎?”

“……”臧洪醉容一僵,转头为盖俊引见道:“此人乃吾同乡,广陵张纮是也,字子纲,博学多才,智计过人,胜洪十倍,洪以兄事之。”

张纮?

莫不是江东二张?

没想到来太学第一天竟一连遇上两位青史垂名的大人物,看来在这太学不会寂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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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代一石=10斗=120汉斤,30公斤。二石60公斤酒,别说三人,就是三头牛也喝不完。汉代有一种酒具叫斗,是一种大杯子,一石就是十大杯酒,相当于十几瓶啤酒的量。);

第二十六章 马日磾与蔡邕

盖俊来到太学整整两日几乎没有去上课,所有时间都花在访友上了。两伯父兄在他脑中印象已经很淡,见过面后发觉二人……该怎么说呢,没有大才,只是芸芸太学生中的一员罢了,若是太平年节或可做得一县之长,一郡之守,乱世嘛……不提也罢。祖母本家曹氏也没落了,反倒是敦煌令狐、索、张、氾诸姓人才辈出,幸好他来了,话说谁能压得住身负“射虎灭蝗”之名的盖俊?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是未在太学遇上有比肩臧洪、张纮名气者,未来三国大放光彩的人现今不是未出生、尚幼便是身处地方,当然,还有一些特殊之人则躲在家中等待‘黎明’,如曹操、袁绍麾下颍川谋士团一众成员。颍川堪为党锢之祸的重灾区,荀、陈、钟、韩等姓皆被牵连,年轻子弟哪会来太学读书。

第三日清早,盖俊梳洗干净,静下心来对照张芝真迹练一个时辰草书,又朗朗阅读左传其中一篇,之后换上一身正装坐马车入平阳门,直奔永和里。昨天傍晚有马家仆人来报马日磾今日休沐在家,此行正是去拜见父亲口中“具得师学”的人。

马日磾这个名字很有意思,因为东汉流行单名,早在《春秋》就有讥二名、《公羊传》所谓二名非礼也等,但影响最大的还要属王莽。时莽辅政,便实施二名之禁。莽传有“匈奴单于,顺制作,去二名”语,则二名之禁已见于诏令。王莽又谓他的长孙王宗,因自画容貌被服天子衣冠,刻铜印三颗,与其舅合谋,有承继祖父大统的企图。事发,宗自杀,仍遭罪遣。有‘宗本名会宗,以制作去二名,今复名会宗’。并贬官爵,改封号。这又表示去二名,显示朝廷的宠遇;恢复二名,则以示贬辱。这么一抑一扬,一褒一贬,对社会的影响可想而知,造成后世人们对二名存在着低贱的观念。日磾二字实非其父母所取,乃是他少时夜读史书,仰慕匈奴人金日磾品行遂自行更改,甚至连字(翁叔)也和金日磾一模一样。

来到马府,被门仆引着入内,贴着回廊绕过遍植花草树木如同花园般秀丽的院子,抵达中央大厅,另他意外的是,这里仅仅只有不到百人,连张奂也有弟子、门生数百,马日磾身为关中大儒反倒不如,岂不奇怪?

“也许是他择徒极严,无才者不受吧。”盖俊心想。

马日磾四十余岁不到五十,中等身材,面白短须,一派学者风度,倒与从父盖冲气质颇像。盖俊偷瞄座上马日磾的时候,这位鼎鼎有名的关中大儒也在细致打量他。他身材非常好,高七尺二寸,宽肩细腰,骨肉均匀,脸上有着河西人特有的硬朗线条,一条秀气挺拔的鼻梁,略显丰润的嘴唇,容貌虽不是上上,亦是中上之选。毫无疑问他的硬朗线条传承自父亲,鼻梁、嘴唇则来源于母亲。

“你就是盖兄之子盖俊?可有字?”在汉代,不能当着儿子的面唤其父名,连表字也不行。

“字子英。”盖俊立在书房恭敬答道。

“汝母可好?”

马日磾又问。他不仅和盖勋同门,还是马昭的族兄,乃有此问。

“家母身体安好。”

“从献灭蝗之策来看,可知你有机智,就是不知五经学得如何?”言讫,马日磾开始考问经义,眼见盖俊回答中规中矩,马日磾觉得他基础还算扎实,便让他行了拜师礼。

别以为前堂那百人都是马日磾弟子,其实真正被他收入门下的只有几人而已,其余人等皆为门生。何谓门生?门生即转相传授者,也就是说他们大多时候得不到马日磾亲自指点,只能求教于马日磾的亲传弟子。

这时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走进来禀告:“大夫,蔡议郎来了。”马日磾官职为谏议大夫,秩六百石,谏议大夫俸禄不高,却参与朝政,更何况有汉以来就有“非名士不得授大夫之职”的传统。,

马日磾霍然而起向外行去,同时示意盖俊跟上。

能让马日磾亲迎的蔡姓议郎,不难猜,惟蔡邕蔡伯喈而已。

和想象中白发苍苍的老人不同,蔡邕与马日磾年龄相仿,甚至还要略小数岁,正值中年,相貌、气质俱佳。民间传言张衡死的时候,蔡邕母始怀孕。二人才貌甚相类,时人云邕是衡之后身。这当然是无稽之谈,但也从侧面表达了人们对他的博学与才华的肯定。

两人寒暄数句,蔡邕将目光转到了他身上。

马日磾介绍道:“此汉阳盖长史之子,盖俊盖子英。”

蔡邕别有深意地道:“西州少年郎,仆怎会不知。”

“蔡邕似乎对我感兴趣?”盖俊心中喜悦,跟着二人回到书房。

蔡邕一落座迫不及待地道:“近来天灾人祸不断,然则皇上下罪己诏真是出乎我等意料,陛下甚为聪慧,只是被左右小人拥蔽而已。”

马日磾点头赞同,问道:“听闻皇上诏书相询于伯喈?”

“然,仆已呈七事,为郊祭、选贤良、擢直臣、督奸枉、远小人、规范六百石以上褒贬条令、免宣陵孝子。”说罢解释七事具体事宜。

“惟有伯喈敢言……”马日磾叹道,“不过伯喈……需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翁叔可是听到了什么风声?”蔡邕满不在乎地问了一句,随后仰头大笑:“其实哪里还用听,用看即可,那些人眼神时时流露杀意,根本不加掩饰,恨不得立时将我扑杀之。”

马日磾苦笑着摇头,他深知好友性格,不再相劝。

蔡邕又道:“仆于来时路上撞见了何伯求。”

“何伯求?没记错的话今年他已入京三次,如此频繁露面就不怕被抓住?”

“有袁本初庇护,谁会抓他。”

“袁绍还真是阴魂不散,哪里都听得到他。”盖俊下意识摩擦着拇指古韘。

蔡邕忽然扭头对他道:“高明可曾在陈仓传舍抚一琴曲?”

传得这么快?盖俊一怔,想想驿站里住的都是什么人也就释然了,答道:“确有其事。”

蔡邕目光一亮道:“仆可否一饱耳福?”

“请蔡议郎点评。”

蔡邕大笑,转而对马日磾道:“还请翁叔借琴一张。”

“……”马日磾不解何意,仍唤家仆取来一张琴置于盖俊身前案上。

“这张琴不在悦己之下,想来是马日磾心爱之物。”

盖俊双手放到弦上,随意拨弄,发觉音色极优。

“咚……”一声长音响起,渐渐消散,归于寂静。

“来了。”蔡邕心道。

平缓舒和的音律顺着琴弦一泻而下,瞬间填满静穆的房间。蔡邕、马日磾相视一眼,尽皆震惊。虽然仅是一个开头,可他们都是懂琴之人,如何听不出此曲之大妙。

二人尽皆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一曲终了,蔡邕迫不及待的站起身:“传言不虚,真神曲也。此曲何名?”

“《平沙落雁》。”

“《平沙落雁》、《平沙落雁》,好名字……”蔡邕细细回味良久,问道:“何人所作?”

“乃一隐士高人传授。”

“姓甚名谁?”

盖俊摇头道:“未曾相告,只说与我有缘才肯传授。”

蔡邕捶足顿胸,连连道:“如此佳人,恨无缘一见、恨无缘一见……”

马日磾亦面露失望之色。

盖俊心里暗暗窃笑,偶尔调戏一下古人,尤其是名古人,也为一乐。

蔡邕失态良久才重新落回座位,脸上现出一丝犹豫,欲言又止,半响终是忍不住开口:“仆愿倾囊相授所知琴曲,只为换得这曲《平沙落雁》,子英觉得是否可行?”话语一落,目光凝重地看着他,生怕他不肯。

盖俊听闻此言立刻大喜,要知道蔡邕不仅是名震古今的顶级琴师,也是顶级的琴曲收藏家,他会的曲子不知凡几,定然收藏着濒临失传或已经失传的珍贵琴曲,这些曲子堪称无价之宝。这种好事打着灯笼都找不到,怎会拒绝,当下一口同意。);

第二十七章 蔡家有女 病如西子

得了盖俊首肯,蔡邕大喜下也不顾老友马日磾感受,抓起他的手臂便走。

蔡邕家也在永和里,距此不远,不用坐车,步行百余丈就是。

蔡邕琴艺无双,兼修笛,于经学、围棋、绘画、辞赋、数术也有极高成就,其书法尤善,八分书、隶书、大篆、小篆无不精通,说他十项全能也不为过,实古之士人楷模。

时人并不介意多拜师,这可是难得的好师傅,然而令他哭笑不得的是,蔡邕认为两人乃彼此请学,说什么也不同意收他当弟子,并不顾两人巨大年龄差距坚持以平辈相交。

盖俊哪里肯干,正僵持着,转眼蔡府到了。

他本以为蔡邕该是无甚钱财,不曾想其居所规模不下马府,听了蔡邕解释才了解,原来此处是他叔父蔡质府邸,他寄居在此。蔡质官拜卫尉,是当朝九卿之一,位高权重,居所自然不会寒酸简陋。

二人穿门而入,数绕回廊,进了一座花园中,但见花卉树木,高低错落,极为雅致。一栋四方阁楼于中央处拔地而起,一女坐于上顾盼风景,因为背身之故,只看到她梳着时下流行的垂髾髻,身着红黄相间的深衣。

听闻足音,此女转首回眸,盖俊只觉虽百花争艳,绿树成荫,竟有黯然失色之感。他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现代科技发达,整容、化妆、PS,能活脱脱把一个普通人变成天仙一般的美女。可以肯定,这少女不是他见过最漂亮的人,但她身上那种惊心动魄的古典美绝对不是身处浮夸现代的女孩所能够拥有。

少女手提裙裾,飘然下楼。

近距离注视盖俊才发现,此女身量极高,足有七尺出头,不让男子,然身材长而瘦,腰肢有若细柳,仿佛一阵大风就会吹折,修眉端鼻,眼若秋波,脸色透着不健康的苍白,似乎常年为病所困。

看着眼前年龄相仿却病怏怏的少女,盖俊心头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父亲。”

“琬儿,你怎么出来了,万一受凉该如何是好?”

“房中憋闷,出来走走。”

蔡邕谓盖俊道:“子英,此是仆之爱女,蔡琬,小字昭华。”

当今之人介绍女儿,唯称我女、女子、小女,而蔡邕则加了一个爱字,溺爱之情不加掩饰。另外看得出蔡邕未把他当外人,不然哪会轻易说出女儿闺名。

“琬儿,此是为父新结识的小友,天下盛传的少年才俊敦煌盖子英,你……可称世叔。”

蔡琬苍白的脸上浮出一团殷红,尴尬地道了声“世叔”。

盖俊亦有手足无措之感。

眼见两人窘迫,蔡邕开怀一笑,继而想起女儿身体状况,心中难过,暗想:“若琬儿……唉……”

蔡琬并无离开的意思,相反竟跟随二人左右,期间未见蔡邕出言阻拦,盖俊心中不由大奇,明知无礼,还是忍不住多瞅了她几眼。

穿过花园旁门,就是书房宅院,盖俊一进去,瞳孔一缩,只见前方无数竹简扑在地上,宛如一片竹的海洋,却是时下酷暑,正在暴晒书籍。粗粗估计,怕没有四千也有三千,这还仅是竹简,帛书的数量恐怕也不在少数,早闻蔡邕家中藏书甚巨,不想竟至于此。

盖俊随着蔡邕父女紧贴墙角进入书房。如今四大名琴焦尾还未出世,不过蔡邕收藏着不少时下名琴,比如正对大门那书案上有一张琴,盖俊上前随意拨弄几下,发觉音色圆润清雅,比悦己更妙三分,令他爱不释手,同时有些技痒,忍不住抚上一曲。

当蔡邕父女听到他弹奏琴曲,同时发出一声轻“咦”,这首曲子重音倒置,跌宕起伏,二人仿佛看到一个衣衫不整、醉态可掬的醉汉步履蹒跚、踉踉跄跄地走入眼前。

蔡邕被琴音引得酒兴大起,吩咐小婢取来一壶酒,边饮边听。

琴声戛然而止,蔡邕手中酒壶也是渐空,问道:“子英,此曲大妙,敢问何名?”,

“《酒狂》。”

“醉意七分,颠倒淋漓,不愧其名。”蔡琬满眼佩服之色。

蔡邕抚掌笑道:“琬儿所言甚是,子英定是吾道中人,否则怎会弹出这般妙曲。”他饮酒可至一石,因为常常醉倒路边不醒人事,人们送给他一个雅号曰‘醉龙’。

“然。”盖俊也不谦虚,并颇为自豪地道:“俊来京师,一路遍尝名酒,自问不曾遗落哪个。”

蔡邕又是大笑,直嚷妙人。蔡琬亦掩袖轻笑。

盖俊又重弹《平沙落雁》,蔡琬如其父蔡邕初听般一脸震撼,只觉此曲不应现于凡间。

蔡邕手抚蔡琬背脊,轻声问道:“为父倾所有琴曲以换,值否?”

“值。”

“真我女也。”蔡邕复转首对盖俊道:“子英可否允琬儿同学?”

“如何不可。”既然答应传授蔡邕,就没有必要藏着掖着了。

《平沙落雁》是一首长曲,非一两天所能掌握,盖俊开始分段教授蔡邕父女,令他惊讶的是蔡琬竟然比其父学得快,而且不是快一点半点,不愧是才女蔡文姬的姐姐,不知蔡文姬此时是否来到人世。

盖俊起身静静打量书房,他一进门就注意到了主案上叠放的纸张,如他所料不差,此是左伯纸。左伯为人名,字子邑,东莱掖县人,自小聪明好学,善写八分书。他在研习书法时嫌所用的蔡伦纸质糙欠韧性,又因太贵家中无钱购买,便试着造纸,经过无数次的实验终于制成细腻光洁又有韧性的新型纸。故司空东莱人刘宠将这种纸带到京都雒阳立刻受到上至皇帝下至群臣的大加赞赏,蔡邕更是“每每作书,非左伯纸不妄下笔”。

走到近前定睛一看,纸上正书骨气洞达,爽爽有如神助,大为羡慕。他草书小成,正书却有些上不得台面,这是极为反常的现象,毕竟草书写得再好也不会出现在官文之上,作为有心步入仕途的人,这正书是非练不可。

蔡邕细细揣摩琴调,偶然抬头见盖俊神情,立时会意:“子英看上便尽管拿去。”

“如此就不客气了。”

盖俊转而看向蔡琬,发觉她脸色比适才更差,正要开口,便听她发出一阵刺耳的咳嗽,孱弱的肩膀随着咳嗽声上下起伏,蛾眉微蹙,似在承受极大痛苦。

“这是……”盖俊目视蔡邕。

“琬儿。”蔡邕神情慌张,急呼门外婢女,令其扶着蔡琬回房,向盖俊言道失陪,紧跟而出,一刻钟才姗姗反回,落座后苦笑道:“子英见谅,你也看到了,琬儿自幼多病,仆曾遍寻良医,不能治愈,皆言其难过双十之年,唉……”

盖俊闻言一惊,脑中灵光一闪,说道:“议郎听过华佗、张仲景之名吗?”

蔡邕不解盖俊为何说起二人时前者呼名,后者唤字,只是过于关心女儿身体,并未在意,摇头道:“实未听说。”

“二人皆有起死回生之能,不妨一试。”

“二人现于何处?”

“……”作为后世之人他只知二人一号神医、一号医圣,杏林高手,名标青史,至于籍贯在哪,怎会知道,硬着头皮道:“二人以四海为家,为民解疾,来去无踪,不可捉摸,然以蔡议郎天下声望,找到此二人该是不难。”

蔡邕先是一阵失望,继而振奋,心道此二人真名医风范,琬儿或许有救,指天发誓道:“吾掘地三尺,亦要找出二人。”

经过此事,蔡邕没了学琴雅兴,盖俊坐了一小会儿,起身告辞,一来蔡邕心乱如麻,只怕这会儿恨不得时时伴在女儿身侧,二来他还有约会要赴。

蔡邕果然并未再三挽留,送他到门口,目送其入车方才返回。

盖俊坐于车内,手捧书轴,心中不由想着那位多病佳人,历史未载其人,多半是病卒了,不知由于他的介入,是否可以改变她的命运呢。);

第二十八章 同乡酒会

车轮转转,顺开阳门而出,进入商肆,停靠在一处酒舍前。盖俊跳下马车,舒展身体,这个时代马车缺乏减震效果,坐在车中实在和享受不沾边。示意盖胤驾车独自返回太学,便向酒舍走去。凉州士子今日会在此齐聚,却是一早通知他了。

刚进门就见数十人汇聚一堂,高谈阔论,笑语喧天,极为热闹。

数人迎面而来,一个二十余岁高大青年当先上前,绷着脸道,“今日酒宴乃是为你举办,盖射虎为何姗姗来迟?真是等煞人也。”此人姓索名展,表字伯延,随司徒杨赐习《欧阳尚书》,学问精深,堪称敦煌索氏年轻一代领军人物。

“有事耽搁,索兄见谅。”

“何事比得上同乡酒宴重要?”伯父兄盖泓、盖洄皆不满其言。

“蔡议郎相邀,岂敢不从?”说起缘由,盖俊不免有些得意。

“蔡议郎?莫不是陈留蔡伯喈?”诸人无不大惊。

“正是。”

一位健壮锐目少年嚷道:“虽事出有因,可迟到就是迟到,多辩无益,罚酒、罚酒,早闻盖射虎海量,今日定把你灌醉才甘休。”这人名叫张恭,字子谦,出身敦煌张氏一族,按辈分算乃张奂族孙。

这边动静早惊动了众人,三三两两过来叙话,这里一些人盖俊入太学时就已通过二伯父兄介绍相识,次兄盖泓为他一一引见未曾碰面之人。

盖俊对北地人傅巽和武威人周毖格外留意,他早闻二人大名,今日总算见着了。

既然是聚会自然离不开话题,由于出身边地,大家最关心的还是鲜卑入寇这件事,另外鸿都门事件也谈论颇多。天下人都知道当今陛下刘宏喜欢文学,自己撰写《皇羲篇》五十章,不能说惊艳至少也是颇有水准的作品。前一段下诏特招辞赋出众的太学生待制鸿都门下,其后变本加厉将善于尺牍及工书鸟篆之人也招入进来,侍中祭酒乐松、贾护又引荐一群无德趋炎之徒夹杂中间,陛下不按规矩常常对他们越级擢升,引起朝野非议。蔡邕上书七议就特别提到了这件事,不过未被皇帝采纳。

“什么时候诗词歌赋也能堂而皇之成为进身之阶了?”

在汉代,号称以《禹贡》治河,以《洪范》察变,以《春秋》决狱,以三百五篇当谏书,可以说经书是为官的基础。诗词歌赋?那是什么玩意?因此一名学子的抱怨立刻引来众人呼应:

“然。诗词歌赋小道耳,于治国毫无用处。”

“曹兄说得对,经学才是根本。”

“依我看全是阉人从中作梗。”

“阉人不除,国无宁日!”

眼见众人越说越离谱,傅巽出声提醒道:“诸君小心祸从口中,难道忘了五年前那场大祸?”

五年前有人在【朱雀门】上写道:“天下大乱,中常侍曹节、王甫幽禁谋杀太后,三公、九卿空受国家俸禄而不治事,没有人敢说忠言。”陛下随即下诏命司隶校尉刘猛负责追查搜捕,刘猛认为上面所书写的话与实际情况相符,不肯急捕,被贬为谏议大夫。接替刘猛的段颎一上任便施出霹雳手段,逮捕和关押足有一千余人,其中大部分为太学生。

傅巽不提旧事还好,一提诸人更火了。

“大兄提他做甚?白白扫了我等酒兴。”

“段颎助纣为虐,有何面目立于天地间!”

“呸……投身阉寺,其妄为名将!”

“段颎真我凉州之耻、河西之耻,羞煞人也!”

“……”

看着那一张张年轻的脸上充满愤恨之色,盖俊心中涌出一丝哀伤,为段颎。段颎可谓当今大汉第一将才,平定西羌之乱多赖此人之力,以他功绩,即使拿到整个汉代也足以排得上号,当他功成名就之际为何投向了宦官?

名?

利?

权?

迫不得已?

这个答案可能只有他自己心里才清楚。

诸学子怒火来得快,去得也快,几杯酒下肚,遂展开笑颜,谈论干云。,

众人以盖俊迟到为由,想要灌醉他,哪曾想到他酒量恢弘,当真是酒到杯干,一圈下来,无人不惧。换回难得清宁,他拉着张恭躲到大堂一角闲谈,说起张奂英雄迟暮,都是唏嘘不已。

索展端杯走来,赞道:“子英可谓海量,我等不如也。”

“索兄请。”盖俊举杯一饮而尽。

索展才落座,傅巽又来,四人围成一团,天南海北,侃侃而谈。

通过一番交谈,盖俊对三人有了一定的了解,张恭性格豪爽,文武双全,颇似其族祖张奂。索展言孪整,可惜脱离实际,他可能会成为一代大儒,但绝不会是一个出色的政客,与其师杨赐相差甚远。傅巽则智慧过人,对政事每每有独到见解,想法时常令人拍案叫绝,然而他为人过于圆滑,如方才劝阻诸学子勿要攻击阉寺,以免祸从口出,虽是好心,却不免有失君子风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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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学教授五经,共计有十四门分类,校方并无硬性规定,诸生可随意选修,以五经俱通为佳。他所选之课是博士南阳刘弘的公羊传。公羊传亦称春秋公羊传,和左氏传注重阐述史实不同,其释史十分简略,而着重阐释《春秋》所谓的“微言大义”。

路中,不时有人对他行注目、揖礼,他本就是天下第一知名的少年郎,最近又有传闻他与蔡议郎平辈论交,毫无疑问,太学第一风云人物的名头归其所用,臧洪亦远远不及。

入了讲堂,盖俊很快就对自己的决定感到后悔,片刻后哈欠连天,昏昏欲睡。他想不明白一本史书刘博士怎地就能讲出这般花样?左熬右挺依旧等不到下课的迹象,无奈把座位让给一位站得腿脚发麻的仁兄,在一众人等的注视下离开讲堂。

“四年啊……!”

盖俊一面往回走一面暗暗发愁。

途中路过臧洪房舍院前正巧碰到他出门,发现盖俊立于自家院外进退不得,臧洪笑得颇为耐人寻味:“子英,你不是才去听刘博士的课吗?为何这么快就返回了?”

“头痛欲裂,正要回家休养。”盖俊尴尬地回道。

臧洪哪里肯信,手指天道:“汝谁欺?欺天乎?”复邀请道:“我欲赴一酒宴,子英可同来。”

“不了,我真头疼。”盖俊咬死不松口,死活不去,臧洪拿他无法,只好苦笑着离开。回到住地,盖胤夫妇见他归来,不明所以,盖俊让他俩该干嘛干嘛,进屋躺在床上随意翻看左传,发觉根本静不下心来,遂更衣换鞋招来盖胤同去马厩。自从入太学以来,皆以车代步,数天没骑马了,骑射是乱世立身之本,万万不能荒废。);

第二十九章 过目不忘

和空旷的凉州敦煌不同,洛阳附近人烟稠密,别说野鸡,连鸡毛都找不到一根。打猎是甭指望了,唯有退而求其次策马驰骋。时值日光初灿,不甚炎热,两人足足骑马一个时辰方且停于雒水河畔一家酒肆,正欲进去点几尾红鲤、数斗美酒饱肚,不意竟撞上臧洪一行人,其中有他熟悉的陈嶷、张紘等人,其余也尽为徐州学子,原是同乡小酌。

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臧洪眼尖发现了他,一阵风跑来,绕过盖俊,围着踏云团团转,口中说道:“与踏云相比,我那匹马实在入不得眼,如此好马可谓百金难求啊。”百金即一百斤黄金,自古就有一金万钱之说,这只是个虚数,当今一斤十六两,每两黄金可兑换一千三百余钱,因此一斤金超过两万钱。百斤金即两百万钱。正常年节一石粮食百余铜钱,牛羊肉一斤值几钱至十几钱,一匹牛、马不过三五千至一万钱,然而如今马匹交易尽为边地豪族垄断,加上物价膨胀,京师一匹普通马涨到十余万,良马更是疯长到数十万,所以说臧洪所言似踏云这等西域良驹值百金并非夸张之语。

臧洪恋恋不舍离开踏云,拉着盖俊进入酒肆。

盖俊边走边道:“子源为何不在醉乡坊用酒反跑到这里?”

“如在醉乡坊岂能碰上子英?哈哈,谈笑耳。此地鱼羹乃京都一绝,远近闻名。”臧洪言讫斜睨他手中马鞭、脚下皮靴,打趣道:“子英不是头疼吗?头疼也骑得了马?”

身后盖胤听得一头雾水。

“刚好。”

“什么头疼?”张紘、陈嶷等人起身相迎,对两人的问答同样不解。

臧洪添油加醋地说了事情,一室皆笑。

盖俊反而坐下一本正经道:“你等可知余十二岁时意外坠马伤了头部,几乎遭遇不幸?”

这件事早伴着他的名声传遍天下,众人怎会不知,随即收起笑意,静听后续。

“余虽侥幸脱得大难,但就此落下病根,时常头痛欲裂,惟有坐于马上才可消痛。”

“……”

大家面面而视,分不清真假。盖胤知道底细,却不敢说。

盖俊似模似样地饮酒,终是忍不住嗤笑,一口酒尽数喷出。

诸人知他故意调侃,立时勃然大怒,端杯围战于他。臧洪有过惨痛教训,哪还敢和他拼酒,拉着张紘躲到一旁看诸友笑话。陈嶷也不傻,喝下一杯当即撤出人群。

那几人果然不是对手,不到半个时辰均被盖俊一一打败,只见他坐于一众醉汉中央,慢条斯理喝下最后一杯酒,一振衣衫,步履沉稳地向臧洪等人走去,看样子再战一轮也是无碍。

这边臧洪和张紘下棋输了,看到盖俊过来,眼睛一转,说道:“子英会下棋吧?与我对弈一盘如何?”他认为既然酒喝他不过,就从其他方面找回场子。

围棋……

“我于棋道不甚精通,还是算了吧。”盖俊有些迟疑地道。围棋他前世常玩,至于水平嘛……屡败屡战于网络新手区。当然了,他的第一选择是斗地主,只有玩腻了斗地主才会下一两盘打发时间。当今围棋就更提不起兴致了,一来棋盘纵横不过十七道,又有座子等规定,颇为无趣,二来棋子居然是木质方形,与后世相比毫无美感可言,三来围棋时下还未上升到琴棋书画的地步,相反,评价一直不高。西汉贾谊就说:“失礼迷风围棋是也”。他认为围棋是扰乱礼教、破坏民风的东西。中国古代历来十分注重长幼尊卑的礼教,而在棋盘上,双方平等,这种理念的盛行,在贾谊眼中当然是大不敬的行为。西汉杜陵杜夫子善弈棋,为天下第一,亦为世人所讥。另外围棋不得普及的另一个原因是被当做博戏,即用于赌博。东汉自班固以来,李尤、黄宪、马融等大儒相继对围棋加以肯定,使围棋摆脱了博戏的观念,然而玩物丧志的名头仍未摘下。盖勋夫妇事事效法马融,唯有围棋一道不愿碰触,所以他今世下的盘数屈指可数,仅剩前世那点儿老底,怎能不认怯。,

臧洪心道有戏,面上不露声色:“甚么精不精地,休要推脱,再说我亦非好手,你怕甚么?”

盖俊被挤兑得大怒,心想我知棋路诸般变化,他不一定是我对手,遂同意了。想法挺好,可惜距离现实很远,他虽偶有奇招,但臧洪不为所动,步步紧逼,穷追猛打,眼见刚过百手便要投子认输,他哪肯甘心,落子时衣袖故意扫飞盘上数十棋子,脸上却装出一副不小心的样子。

对于他赤裸裸地无耻行为,连族侄盖胤都羞红了脸。

臧洪微微眯起眼睛,似笑非笑。

一直关注棋局的张紘哑然失笑道:“子英以为这便无事了?”

盖俊一脸无辜,心下却想:你等能奈我何?

“公尚为我复原。”臧洪一声令下,盖俊不敢置信的看着陈嶷把棋子一一放回原位。

我靠,真的假的?

不片刻,陈嶷指着恢复如初的棋盘笑问:“子英你且瞧瞧,可对?”

盖俊冷哼一声,嘴硬道:“你们是同乡,你说对就对喽。”

“……”

陈嶷也不与他争辩,清了盘上所有黑白子,并一子一子重新摆回。

难道他还能复盘不成?

陈嶷动作奇快,不容他多想,一些步骤甚至连他这个下棋之人都记不住了,直到陈嶷恢复才猛然想起。眼见复到中盘,无一差错,他干脆地举手投降:“公尚且停,我认输就是。”

张纮笑着说:“子英不知,公尚实有过目不忘之能。”

臧洪更是笑得份外得意,仿佛过目不忘的是他一般。

不去理臧洪的‘小人得志’,盖俊对张纮所说之语大为动容,会复盘的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可过目不忘古今以来都极为罕见。印象中三国人才辈出,也只有一、二人有此本领。

由衷赞道:“公尚真天下奇才也。”

“咦,子英也在?”

闻听有人唤他名字,盖俊扭头回望,只见索展和两位青年士子并肩走入酒肆,一跃而起道:“索兄怎地来了?”);

第三十章 相思

“咦,子英也在?”

闻听有人唤他名字,盖俊扭头回望,只见索展和两位青年士子并肩走入酒肆,一跃而起道:“索兄怎地来了?”

索展笑着为他引介道:“我来为你介绍两位同门好友,这位是颍容,字子严,豫州陈国人,才学甚高,十倍于我。”

“同门好友,那就是帝师杨赐的弟子了。”盖俊听了面容一肃。

颍容二十余岁,面白少须,神色淡然,有一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度。

“这位是……”

“大兄。”张纮、臧洪、陈嶷三人同时站起见礼,那些个还未醉得不醒人事的徐州学子也过来打招呼。

索展一拍额头道:“在徐州人面前介绍王兄,实乃多此一举。”

王姓青年比颍容年长数岁,长七尺二寸,身姿卓著,容貌端正,不苟言笑,也就是俗称的有威仪,这种人一般很适合当官,而且是当大官。

臧洪谓盖俊道:“子英,这位是我徐州青年士子之冠冕,王朗王景兴。”

历史名人,如雷贯耳。

王朗王景兴,魏之开国三公,堂堂一代之伟人,无奈被罗贯中借诸葛亮之口污为皓首匹夫,苍髯老贼,撞马而死,遂为后世天下笑,何其冤枉,何其无辜。

随着王朗、颍容、索展三人落座,酒宴更加热闹纷呈,大醉方休。

有王朗在场,臧洪、陈嶷不敢耍滑,皆是烂醉如泥,宴后盖俊和张紘将他们送回住舍。臧洪身材高大健壮,又神智不醒,两人抬得甚是费力,好不容易才把他安置室内榻上,回头一看,陈嶷又跌跌撞撞进来了。

陈嶷扑到臧洪身边,醉眼斜睨盖俊,说道:“子英,我要听琴,你快快给我弹来。”

盖俊哭笑不得,这厮赖在这,一时半会是不会回家了,开口道:“好,你想听什么?”

“听悲伤之曲,会否?”陈嶷仰躺着,醉眸闪过一道莫名的情绪。

盖俊一怔,问道:“悲伤之曲倒是会几首,但是为哪班?别友?别亲?别爱?或是……”

陈嶷喃喃道:“别爱……”

盖俊心中大奇,扭头看向张紘,后者也是一脸惊讶,摇头表示不知。陈嶷素来心思颇重,如非喝醉了,定不会道出心中秘密。

陈嶷嚷道:“会是不会?答我。”

盖俊应一声好,从厅堂取来一张琴,低头吹去浮在上面的灰尘,暗骂臧洪懒散。将琴放到案上,端坐籍起七根弦,绵绵之曲缓缓淌出,节奏时快时慢,真是快也幽怨,慢也凄美,只叫那些饱尝相思的人为之流涕。不错,此曲正是《秋风词》。

盖俊边弹边吟: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陈嶷听得洒泪睡去,口中呢喃着:“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盖俊和张紘静静走出卧房,后者道:“曲妙,诗歌更佳,寥寥几语道尽男女相思之情,类比苏武《留别妻》!子英大才。”

盖俊不会谦虚,不然置“诗仙”于何地?

张紘又道:“说来惭愧,我枉为公尚大兄,竟不知他有这般心事。”

次日陈嶷酒醒,得知自己酒后失言,脸色大变,一番盘问,见二人似真不甚了解细节才放下心来,立时又恢复神风俊朗的模样,对那件事只字不提。臧洪听说自己喝醉还有这么一出精彩戏码,大为懊恼,连连质询,陈嶷抵死不说。

几日后盖俊终究手痒难耐,和臧洪、陈嶷、张纮三位友人同去雒阳东郊首阳山狩猎。他也邀请了同乡索展、张恭,可惜前者不善射术而后者有事在身,只好作罢。

首阳山相传是伯夷、叔齐葬身之所。两人原为孤竹国国君之子,其父死,遗命叔齐继位,而叔齐认为伯夷是长子遂让位于他,后者却认为父命不可违,便逃跑了,叔齐也不肯继位而逃。时值武王伐纣,周武王率兵车三百乘,虎贲将三千员,士卒四万五千人,千里迢迢挥师孟津渡口。并在此联合庸、蜀、羌、微、卢、彭、濮等各部落,号称八百诸候。然而就在此时,伯夷和叔齐奔到武王跟前,扣马而谏,指责武王此举不义、不忠、不孝。但纣王无道,天怒人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牧野一战,泱泱大商倾刻间轰塌。两人则“义不食周粟,隐于首阳山,采薇而食之”,最终饿死山上。,

有人称两人乃君子,有人则说是愚夫。

在盖俊看来,两人只是遵循心中义理,如此而已,至于什么君子、愚夫不过是后人强加在他们身上的看法罢了,相信两人若在天有灵,听了想必会付诸一笑吧。

四人策马迤逦至山脚,将马寄托给山下人家,深入山中。

臧洪射术自是无法与‘盖射虎’相比,倒也称得上精湛,一个多时辰下来狩得猎物不在少数。而陈嶷别看身材消瘦,也拉得开弓,只是准头稍差一些,至今只有两三收获。四人中惟有张纮未曾参与,他也不寂寞,走在山路观那古树参天、奇峰怪石、花簇成团,不时再与三友谈上几句,优哉游哉,好不惬意。

中饭自是在山中解决,四人一边享受所猎野味,一边饮着美酒佳酿,或纵论古今、或争论国政、或品评人物,说到人物,自然不免提及袁绍,近来盖俊耳朵都磨出茧子了。

日昳十分,在臧洪的建议下始向山顶进发。越向上行遇到的人越多,其中很多达官显贵,原来顶峰乃远近闻名之一景,日出日落,分外迷人。

果然,站在巅峰,目及西望,只见一轮红日徐徐斜落,霞光如涂,斑烂绚丽,雒阳朦胧。南瞻,中岳嵩山众峰插云,逶迤蜿蜒,伊洛如练,在阳光下闪烁。北眺,巍巍太行横空出世,千姿百态;滔滔黄河奔流东去,一泻千里。

“不虚此行。”盖俊油然感慨道,首阳山既可射猎,又能观景,真可谓两全其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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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首阳山在哪不仅现代有争论,汉代也不能肯定。马融说:华山之北,河曲之中;班昭说:陇西首;许慎说:辽西。书中取河南。);

第三十一章 心动

一至休沐日,盖俊便带着首阳山所狩猎物敬献马日磾,并开始上第一堂经学课,马日磾心知他不喜经书繁琐,仅仅捡些经书上的道理给他讲解,期间穿插古代事迹和人物,附上点评,盖俊听得兴致勃勃,暗赞马日磾不愧是关西名儒,比父亲讲得好多了。

下课之后,盖俊又往蔡府,不巧的是蔡邕受袁氏子弟之邀出城踏青去了。他犹豫片刻,将马匹交与门仆看管,进入大门。

门仆牵着马呆立原地,虽说蔡邕曾吩咐过任他往来,不必汇报,可主人如今不在家,万一冲撞了女眷……

看着他的身影越走越远,门仆张了张嘴,终是未开口阻拦。

盖俊也不知自己为何这般莽撞,是为了那位被疾病折磨的瘦弱少女吗?他作为客人只能进出书房,一个长期患病的少女更可能身在闺房吧?

踏进书房,猛然见蔡琬枯坐窗下,以手支额,若有所思,素美的容颜带着一丝丝哀伤。盖俊封固已久的心猛地裂开一道痕,他承认,他心动了。

“世叔。”

盖俊按下心中异样,抬了抬手中野兔,笑着说:“昨日去首阳山猎到一些野味,便拿过来了,不是什么重礼——”顿了一下,又道:“你我年龄相近,无需见外,可唤我表字子英。”

“……”

似乎……蔡琬并没有同意的样子,她当然不会同意了。

盖俊有些尴尬,又有些紧张,他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说出这番不经大脑的话,当今时代就连妻子也很少唤丈夫表字,更何况是一位和自己无甚关系的少女。

蔡琬眼眸闪过一抹慧黠,抿嘴笑道:“你真是天下传扬的那位大智大勇的盖子英?”

“……”盖俊发觉自己被一个小女子调戏了,窘迫地问:“尊父何时回来?”

“许是日落,许是晚间。”

是说蔡邕整日不归吧?是说你呆在这里也是白等,是说……

换言之,逐客令?

“既然如此,嗯……”盖俊目光偶然落到案上古琴,咳嗽一声道:“《平沙落雁》第一段你是否熟记了?弹一段听听。”

“好。”蔡琬轻快应道,对盖俊的要求丝毫不觉意外,而且似乎全然忘记下过的逐客令。挪步到案前坐下,挽起衣袖,露出一双凝霜皓腕,清淡飘渺的琴音顺着洁白指尖流淌而出。

盖俊顾不得又遭戏谑,闭目聆听,暗叹果真是才女,其技艺水准直追蔡邕,胜他良多。

《平沙落雁》第一段并不长,蔡琬连弹三遍才意犹未尽地止住,想起自己身患不治之症,苍白的脸上填满凄美的忧伤:“这首曲子太美了,在我有生之年能够习得此曲,便是死亦无憾了。”

盖俊心脏猛地一紧,安慰道:“天下奇人,多如繁星,一定有能够治好你病的高医。”

蔡琬美目一瞬不瞬地凝视过来,纵使盖俊两世为人也有些承受不住,但他就是不想别开目光。

“多谢盖郎君。”蔡琬率先支持不住,低首道谢。“盖郎君有兄弟姐妹吗?”

“下有一妹,今年十一岁,名缭,小名鹤儿。”提起阿妹,盖俊的脸上浮现一抹绚丽笑容。

“缭者缠也,她一定很喜欢缠着你吧?”

“她呀,可顽皮了……”

盖俊一边同蔡琬分享他兄妹的乐事一边陷入回忆,那是他最开心的日子。

“好生令人羡慕的兄妹情谊啊!我身患不治之症,大弟五岁,阿妹百日,心里虽然爱切,却只敢远远看着,从来没有抱过他们。”蔡琬神色黯然,继而目露憧憬之色:“真想抱抱他们软软的身子啊!”

盖俊表情一滞,汉代婴幼儿夭折率高得可怕,连天子之家亦不能保全,这是因他们抵抗力差之故,蔡琬常年卧病,即便父母同意她和弟妹亲近,她自己恐怕也会躲得远远的。

“我被盖郎君兄妹之情所染,以致说了这些话,勿怪。”

“无妨。”盖俊理解的点点头。,

“第一段我已练得纯熟,再教我一段吧。”

“好。”

盖俊来到书案侧跪坐,前次教琴,两人中间隔着蔡邕,还没什么,这次则不同,看着仅与自己一尺之隔的少女,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不由自嘲自己思想哪里还像个现代人,急忙收敛心情,开始悉心教授。他前世学琴也算神速,和蔡琬一比,宛若天地之差,日落之时,她足记下了少半曲。

盖俊抬头看看天色,自知再待下去多有不便,说道:“天色见晚,令尊至今未归,今天怕是见不上了,多有叨扰,就此告辞。”

蔡琬送至书房门口,蹙起黛眉道:“若非有病在身,定当远送。”

“告辞。”

拱拱手,盖俊转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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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中旬一过,白天炎热依旧,不见凉爽。

盖俊到京足有一月之久,平日很少去课堂听博士讲课,他志不在此,大部分时间还是聚三五好友,或上山狩猎,或置办酒宴。若来了雅兴,就在房外竹林下弹琴,他所奏之曲连蔡邕都惊为神曲,何况他人。每当这时,周围必环绕数十上百学子,犹是名声愈大,最后甚至有儒士、官宦慕名前来。他骨子深处藏着一股特殊的骄傲,无论来人名气多大,除非对方率先开口,否则他绝不会冒然跑过去结识。

总体来说,在太学的日子悠闲自在,然博士之课能避,老师马日磾那关却躲不过去,幸好课程不多,且有蔡邕当挡箭牌。蔡邕五日一休沐,很少能见上一面,不过他醉翁之意不在酒,看蔡邕是假,看蔡琬才是真。二人切磋琴艺、书法,偶尔埋首书海,谈词激辩,感情与日俱增,这个感情目前还不是男女情爱,但以后会不会变化谁也不敢保证。

同时他接到了入太学以来的第一封家书,看着母亲清雅秀丽的字,他黯然神伤。这封信很长,洋洋洒洒千言,前面多为家中琐事,后半部文字陡然一变,字迹端整、矩度森严,是父亲的笔迹,主要写的是官场事宜,政策方略。往后一扫,心中失望,未见阿妹笔迹。细细品读,得知阿妹还在生他的气,看来自己不告而别真的伤害到她了。);

第三十二章 天纵奇才

往年八月里早已是阴雨连绵,滋润万物,今年骄阳当道,一点也没有进入秋季的清爽。

蔡邕酷热难耐,兼且心中悲愤,入门时脚下一时不注意被绊住,踉跄向前扑去,幸亏门仆眼疾手快扶住了他。蔡邕站稳后向门仆挥了挥手,径直走向后院,甫一入内便听到泠泠琴笛和鸣之声从书房悠然飘出,他烦躁的心一下子平静下来,示意门外奴婢不必声张,驻足倾听,直至曲音消散方才收拾心情走进书房。

“父亲。”蔡琬手持一支绿笛,眉如翠羽,肌如白雪,秋水双眸纯澈透亮,宛如九天仙子下凡。她今日身着一件赤红深衣,和盖俊服饰同色,两人并肩而立,仿佛一对璧人。

“子英来了。”蔡邕虽强颜欢笑,却怎么也掩饰不住内心的疲惫。

知父莫若女,蔡琬蹙眉问道:“父亲可是遇到不顺心的事?”

蔡邕悒然不乐道:“朝廷决议对鲜卑用兵。”

盖俊大吃一惊:“阉寺倒向了主战一方?”

“然。朝廷遣护乌桓校尉夏育,破鲜卑中郎将田晏,匈奴中郎将臧旻各将万余人分三路出塞。”

盖俊不动声色地询问:“议郎不看好此战?”

蔡邕斩钉截铁道:“此战必败。古来征讨异族,由来已久,以世宗神明威武,兵精将广,财赋充裕,苦战数十载亦未能压服匈奴,弄得海内沸腾,官民俱匮,况今人财并乏。”

盖俊默然,诚如蔡邕所言,以汉武帝之雄才大略,尚且不能全功,何况如今。

“自匈奴遁逃,鲜卑逐渐强盛,据其故地,有控线之士以十万计,士卒精猛,意智益生;加以关塞不严,禁网多漏,精金良铁,皆为贼有,汉人逋逃为之谋主,兵利马疾,实过于匈奴。段纪明熟悉军旅,习兵善战,平定凉州羌人叛乱犹十余年。今夏、田诸将才策未必过于段纪明,鲜卑人战力犹在羌人之上,而二人竟放言两年扫平草原,自以为计谋可成,岂不知兵祸一起,断无中止之理?惟有复征兵卒,输送粮秣,使中国耗尽钱物。”

夏育、田晏曾是段颎部将,才力自然不及段颎。

“边疆之乱,不过手足之疥搔,中国之困,在内而不在外,今郡县盗贼尚且不能平息,如何能使异族臣服?昔高祖忍平城之耻,吕后弃慢书之诟,和今日相比,何者为盛?天设山河,秦筑长城,汉起塞垣,其用意无非以示华夷之分。只要中原无忧,边地祸乱自然能够平息,泱泱华夏岂能和蛮夷计较长短?”

“……”盖俊眉头紧锁,本来蔡邕之言他颇为赞同,但最后这几句话就不那么顺耳了。雄踞草原的游牧民族绝对不是手足之疥搔,而是中国之大害。中原无忧真会使异族降服?宋朝用血淋淋的事实证明这个想法多么不切实际。

如无汉武,何来强汉?

如无唐宗,何来盛唐?

盖俊回去的路上只见雒阳城人人皆有异样,或愁眉苦脸、或行色匆匆、或奔走疾呼,不一而足。心下暗叹朝廷公卿难道全长着猪脑子不成?这样意义重大的决策居然一点保密措施都没有,竟使路人皆知,看着吧,也许圣旨还未抵达边地鲜卑人就已知晓汉国的行动了。

对于突然爆发的战争,太学生倾力投入,雄辩滔滔,肆意挥洒才智。盖俊一路行来数次被截住去路,询问对策,他哪里有心情激辩,说了一些模棱两可的话后匆匆离开。

远远望见一个挺拔修长的背影快步疾走,不是陈嶷是谁?盖俊不由开口呼道:“公尚……”

陈嶷回头看去,问道:“子英,你去哪里了?寻你半天也寻不着。”

盖俊道:“蔡议郎处。”

“想必你已知晓?”

盖俊苦笑道:“这已是人尽皆知了吧。”

陈嶷皱眉道:“也不知是谁走漏的消息,整个雒阳城怕是没有不知道的了。”

盖俊沉默片刻,问道:“你看到子源没有?”,

陈嶷摇头表示不知,猜测道:“可能外出打探消息去了。”

路中无话,迎面撞见张纮,三人相视而叹。

盖俊领着二人回到住地,盖胤此刻正在院中练刀,收刀施了一礼,接引三人入室,盖俊暗示他退下,他和盖胤名为叔侄实为兄弟,再说他身负勇力,岂能干伺候人的活计。

盖胤再施一礼,携阿白悄然转入后堂。

三人方才落座,陈嶷当先开口:“朝廷兵分三路,护乌桓校尉夏育将万余骑出高柳,破鲜卑中郎将田晏将万余骑出云中,子源父藏中郎率护匈奴营本部兵马及南匈奴屠特若尸逐就单于出雁门,前两人皆为故太尉段颎麾下虎将,臧中郎亦以知兵闻名,然……”

盖俊、张纮知道他的意思,分兵乃兵家大忌,容易被鲜卑人各个击破,不过朝廷自有朝廷的考虑,四五万骑兵,庸辈统御不了,目下朝中惟有段颎军功、资历、名气、能力俱佳堪为统帅。然而先不说皇帝放不放心把兵权交于一人,公卿定不会同意一个投身阉寺之人总统大军。

反观对手,鲜卑自檀石槐统一诸部落,建立王廷以来任用汉人谋议,定法律,锻冶兵器、工具,俘倭人令捕鱼以助粮食,国力蒸蒸日上,一日千里。随后北拒丁零,东击夫余,西征乌孙,南寇汉国,经过二十余年发展,国土之广、兵力之雄丝毫不让当年的匈奴人。

盖俊垂眉暗叹,无论以今生还是前世记忆为准,他都断定此战必败。前有城濮之战,后有萨尔浒之战,与今形式十分相似。

三人谈论战事细末之时,臧洪来了,捧着一卷画轴进来,神色凝重。

盖俊问道:“这是何物?”

“地图。”臧洪边说边展开画轴,汉国一方山川地势、城池要塞俱全,草原则不甚详细,仅标注数十处。

陈嶷手指地图,假以鲜卑人画策:“我若为鲜卑人,得知汉军入草原,当后撤数千里诱汉军来追,采取清野之法,待汉军粮秣耗尽,无须硬拼,只需击散即可,而后吊在其后不停骚扰,同时发动牧民捕杀小股汉军,届时归途之数千里路,皆为汉人埋骨之地。”

听了陈嶷的话,盖俊等人只觉室内温度陡然下降,不禁打了一个战栗,鲜卑人如用此法,汉军一个人都休想活着回来。

臧洪忧虑父亲安危,心有不甘道:“难道我方就没有一丝胜算?”

“当然有,鲜卑分东、中、西三部族,西部从上谷以西至敦煌,与乌孙接壤,地域宽广,人口稀少,远离鲜卑王庭,可潜出并、凉袭攻西部,以众击寡,胜券颇大。而后遣精兵埋伏于中、东部来援必经之处,胜则罢了,若不胜,选一处险要之地拦而阻之,或高山、或大河,直至主力消灭西部鲜卑为止。”

盖俊盯着地图,思考片刻问:“假使守不住鲜卑中、东部援军强攻怎么办?到时受鲜卑前后夹击,有全军覆没之危。”

陈嶷从容道:“令幽州乌桓人攻鲜卑王庭弹汗山。”

“攻敌之腹背,必救之所?”

“然。”

张纮点头道:“乌桓与鲜卑世代为仇,得知死敌主力向东,加上王庭富庶,必然会倾力攻打,至于成功与否不甚重要,只要乌桓人一动就达到我方目的,此却为良法。”

臧洪苦笑,这确实是个办法,可圣旨即下,战略已定,如何能改?说了等于没说。“还有其他计策吗?”

“有,明里缓和关系,暗练精兵万人,天时一至,突袭弹汗山,一战可定。”

臧洪摇摇头,心道这个更不靠谱,都开仗了,还缓和什么关系,暗练什么精兵。

盖俊却是眼前一亮:“还有没有?”

“有,此法与上法同,需不开战的前提。”

“说说……”

“鲜卑首领檀石槐雄才大略,威望之隆震慑草原,但是草原素来强者为王,檀石槐子嗣尚幼,他若出现意外,继任者即便是他的儿子也难以服众,稍一挑拨,鲜卑必然陷入内乱。”

盖俊眯起眼睛道:“意外?你是说效法专诸刺王僚、聂政刺韩傀、要离刺庆忌?”

“正是。”陈嶷复感叹道:“唉……事已至此,便是胸有万般计策又能如何?”

话语一落,四人一阵沉默。);

第三十三章 蔡琬病重

太学生对汉胡之战表现出了极高的热情,只是随着战局发展,一些有识之士渐渐收起声音,己方骑兵纵横大漠二千余里如入无人之境,看似风光,实则离败不远矣。

直到有一天败讯传来,三将仅率数十骑狼狈逃回,数万铁骑一战而没。

太学一众皆惊,立时呼嚎震天。

“不杀三将,何以慰藉数万亡魂?”

一名太学生吼出了所有人心底的话。

陈嶷并没有为自己所出计策和鲜卑人不谋而合而沾沾自喜,忧心忡忡道:“边郡百姓完了。”

盖俊面色凝重地点点头。大汉国北方边军被打残,防守必然漏洞百出,鲜卑人绝对不会放过这种良机,可以想象未来几年对手将发起怎样猛烈的攻击。只是他想不通的是,为何现今无比强势的鲜卑人没有出现在三国中呢?此时距离黄巾之乱不过七年而已。

他之所以推论出今年为公元177年是因为从太学生中打听到了曹操,作为后世人想知道曹操乃155年出生都不用翻看史书,只要常玩三国志系列游戏就行。曹操今年二十三,不正是177年么。还有一事颇为诡异,袁绍已三十有二,记忆中袁、曹年龄相仿才对,以今所闻两者相差足足九岁之多。历史本无记载袁绍生年,不过他到此甚久,发现了一些端倪,曾称大将军梁冀为“跋扈将军”而被毒死的汉质帝刘缵在位不到一年,元号即为“本初元年”,时为公元146年。众所周知,汉代人的名和字必有关联,袁绍名绍,绍是继承的意思,字本初,当为本初元年过继给去世的伯父袁成。

后面的日子里鲜卑人正像他们担心的那样频繁入寇,直到冬季一连下了数场大雪才停止攻势。大汉国上下稍稍松了口气,随后立刻选拔士卒,日夜操练,以待来年。

鲜卑人消停下来,太学也重新归于平静,转眼冬至已近。

冬日清早,盖俊醒来有一会儿了,却因寒冷赖在床上不愿起来,如不是阿白进来添火时数度窃笑,他非躺到日晒三竿不可。

裹上厚重裘服走出卧室,鼻翼微蠕,闻到一股饭香。太学没有食堂,学子需自己做饭,当然有仆人的除外。阿白以前曾为婢女,可她仅负责照料盖俊日常生活起居,对做饭一道不甚精通,但肯定是比盖俊、盖胤二人强出百倍。

推开厅堂大门,不出意外的看到盖胤游横于冰雪之中,长矛化作万千虚影。

所谓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所谓风雨无阻,霾雪无碍,说的就是盖胤这种人。他可说无一日不在操练自己,向着武道巅峰狂飙突进,如非同样大毅力的人,谁能胜之?盖俊嘴上不服输,其实早就绝了追赶他的念头。

“寸有所短,尺有所长,不能强求。”盖俊心中泛酸地想。

吃过早餐,盖俊夸奖阿白厨艺大进,与盖胤闲扯几句,回房练一个时辰书法,抚几曲妙音,翻阅史记,读到卫青七出边塞,霍去病六出北疆,所向无前,战无不胜,不禁悠然神往,恨不得为帐下小校,一逞汉威。再念及当今,唯剩唏嘘感慨。

日中时分,大雪零零落落,不碍出行,盖俊遂骑乘踏云出太学,直奔蔡府。

蔡质手握权柄,蔡邕知名天下,二者合住一处,休沐日自然宾客盈门。苍头麻利地上前接过缰绳,刻意露出几分讨好,对他的态度与旁人截然不同。

盖俊提着马鞭入门,询问监奴,即管家拜访蔡邕者都是谁人,监奴口中吐出一串名字,皆名士之流。他“嗯”了一声,不甚在意,表示不必打扰蔡邕,随即转入后院。

“瞻彼日月,悠悠我思。道之云远,曷云能来?此为何意?”

摇摇耳闻诗经,盖俊进入后堂。堂中十余少年跪坐一团,侃侃而谈,言辞锐利,意气风发。蔡邕少师从已故太尉胡广,善鲁诗,作为蔡邕弟子学的当然也是鲁诗。

“盖郎君……”诸少年停下话语,躬身行礼。,

“你们辩你们的,不用理会我。”盖俊笑着说道。

诸少年知盖俊所学乃是古文经学,而鲁诗属今文经,两者派别不同,交流不便,道声怠慢,落回座位继续高声辩谈。

看着他们一个个眼睛瞪得溜圆,恨不得生吃了对方,盖俊一旁哑然失笑,他和这些少年岁数相近,然而自己明显比他们成熟许多,不可否认里面如阮瑀、路粹、苏林之流小小年纪就已经展露出傲人才华,不过和他一比还是稍显稚嫩。

坐了片刻,盖俊离开后堂,恰好蔡邕送走访客,从监奴处得知他来了,两人在后院撞上。

蔡邕踏着积雪前行,口中埋怨道:“子英前来怎不令人通报我?”

盖俊爽朗一笑:“此地乃我京都第二家,我并未把自己当外人,议郎又何须见外?”

“正是、正是……”蔡邕闻听此话面露大悦,对盖俊是越看越爱。闲话几句,他话题一转:“赵威豪事你听说了吗?”

盖俊点头表示已知。

赵威豪讳苞,字威豪,冀州人,是前不久新任的幽州辽西郡太守,他到任后遣人迎母及妻子,路径柳城时正值鲜卑万余骑入寇,一家人尽数被俘。后鲜卑攻辽西,赵苞率骑两万阻击,鲜卑于阵前推出老母,赵苞悲痛嚎哭,谓母曰:“儿子罪及当死,本欲以微俸供养母亲于左右,不想反而使母亲遭受大难。昔为母子,今为王臣,大义当前何能顾私,唯有拼死杀敌,否则无有他法弥补罪过。”赵母对曰:“我儿,生死有命,岂能因我而亏忠,勉之勉之。”赵苞即时出战,鲜卑大败,然而母亲,妻、子悉死。赵苞万念俱灰,弃官扶棺回乡,谓乡人曰:“食禄而避难,非忠也;杀母以全义,非孝也。如是,有何面目立于天地间!”遂呕血而死。

自古忠孝难以两全,面对二者选一,赵苞当时一定痛苦不堪吧?

“若有一天……”

盖俊急忙掐断念头,问道:“听闻赵辽西是中常侍赵忠的从弟?”

“然。二人皆出自甘陵大族赵氏。”

盖俊不由无语,两者做人差距太大了。又想龙生九子,子子不同也就释然了。

二人边行边聊,一个小婢迎面跌跌撞撞跑来,神色慌张,二人皆是一惊,暗道不妙。

那小婢上气不接下气道:“女郎……吐血了。”

蔡邕冲小婢喝道:“还愣着作甚,快去请医师。”说罢快行向女儿闺房,盖俊紧随其后,顾不得首入蔡琬闺房,看向少女,由于剧烈的咳嗽,苍白病态的脸上浮着一团触目惊心的酡红。盖俊喉咙仿佛被人紧紧捏住,以致有窒息之感。

“夫君。”蔡母目中含泪求助似的看向丈夫,女儿病情一日甚过一日,今日居然呕血,她才十五啊,照这样发展,怕是连十八也难过。

“父亲,盖郎君,咳咳……”

蔡邕轻抚女儿消瘦的背部,柔声道:“琬儿,别开口说话。”

蔡琬伏在蔡邕胸口,目光瞥向盖俊,看着他焦急无助的样子,眨眨眼以示宽心。

盖俊心头更痛,她是这般善良,苍天实在是太残酷了。他宁愿折寿二十载以换取她的健康。

有着父母、盖俊陪伴在侧,蔡琬痛苦似有减轻,不一会儿就安静地睡去。

盖俊和蔡邕并肩而出。蔡邕走到院中楼阁前,狠狠一拍楼壁,语调悲苦地道:“半年了,至今无有华、张二位医师音信……”看向盖俊,无助地道:“子英……我该如何是好?”此时的蔡邕不是言辞正义的议郎,亦非名满天下的大儒,而是一个爱女心切的父亲。

盖俊无言以对,唯有攥紧拳头,指甲深入血肉。);

第三十四章 天下楷模袁本初

冬至佳节。

盖俊一早拎着履袜前往马府,向长辈敬献履袜是冬至习俗之一。

后世有句谚语叫冬至大如年,当今虽然没有这个说法,实质却相同。作为大汉国最重要的节日,冬至前后百官绝事,不听政,太学自然也放假。有了空闲,他几日来频繁往返于蔡府,令他苦恼的是蔡琬病情丝毫未见好转。

今日马府热闹非凡,百人林立,笑语喧天。

马日磾高坐于上,笑意盈盈,全然不见了往日的严肃刻板,弟子、门生按学龄长短上前敬酒。当然了,马日磾只会抿一口意思一下,他弟子门生再少也有近百人,每人敬酒都喝上一杯,还不醉死。

热闹喧嚣的宴会一直持续了几个时辰,盖俊瞅瞅天色,心忧蔡琬,遂起身告辞同学,半途被马日磾截个正着,并叫他跟上来。

直到坐进马车盖俊方问:“老师欲往何处?”

“袁府……”马日磾闭目答道。

马日磾去袁府,并带上他,盖俊不由联想起一人,故司徒袁隗之妻、马融之女马伦……

马日磾闭目养神,盖俊自觉无趣,靠着车壁听着轮子辘辘碾过地面积雪的吱呀声。

行了约一刻钟,马车一缓,到了吗?

“大夫,巷子堵满大小车辆,进不去了。”马夫声音传入车内。

“哦。”马日磾睁开眼,盖俊赶忙为老师挑起车帘,顺着向外一看,场面极为壮观,别说车,人想挤进去都难。心道:“袁氏四世三公,号称门生故吏遍布天下,果然不假。”

马日磾出了马车,大袖一甩向袁府大门行去,盖俊跟在身后。

袁基远远望见二人,将身前来客交与亲随,迎上去拱手道:“马大夫,欢迎之至、欢迎之至,快请进来。”说罢好奇地看了盖俊一眼。

袁基望之似三十五六,身长俊朗,温文尔雅。他是袁家家主袁逢长子,有一个过继给去世从父的庶弟,还有一个嫡弟,前者名叫袁绍,后者名叫袁术。

盖俊路过袁府不少次,只觉得占地颇广,装饰奢华,身临其中感觉更加明显,他敢断定这里即使算不上京都第一豪宅也排得进前十名。

三绕两绕,绕得他晕头转向,就听袁基出声道:“懿达,你迎马大夫去见叔母。”随后向马日磾歉意一揖,言道失陪,转身离开。

字叫懿达的男子乃袁隗、马伦所生长子。马日磾和袁基只是泛泛之谈,对他则不同,路上谈笑不止,可谓亲疏有别。

终于见到马伦这位奇女子了。

她五十余岁,皮肤白皙,慈眉善目,怎么看也不像一个善辩的人,谁能想到她在新婚之夜竟驳得丈夫哑口无言、帐外一众袁氏成员羞愧脸红?

马伦慈爱地看了盖俊一眼,问马日磾:“此儿是谁?”

马日磾恭敬答道:“回禀姑母,他是马昭之子,侄之徒,盖俊盖子英。”

“哦,好孩子,射虎救父,大孝也。快过来叫我瞧瞧。”

孩子?对于心理年龄二十余,身体将要十七的盖俊来说,这个称谓实在称不上恰当。

在座多为马氏子弟,没有外人,大家只聊家乡、家族,片刻后有苍头来报酒宴将起,一众人等告别马伦,前往前院。

正堂里座无虚席,无一不是当世出类拔萃之辈,蔡邕素来和袁氏交厚,也在其中,只是因女儿蔡琬之故,不甚快乐。

马日磾当世名儒,关中士人领袖级人物,座中之人纷纷起身见礼,马日磾一一回礼。

除了蔡邕,盖俊还发现了不少熟人,如张纮,他随老师韩宗到此,韩宗乃太学博士,臧洪亦在。盖俊尚来不及上前寒暄,就看到三位老者从后堂转入前厅,其中两人相貌近似,不出意外当是袁家二公,另一人他碰巧也认识,正是凉州三明之一的段颎段纪明,数年未见,其风范依旧,只是常年身处朝堂,身上杀气被磨去不少。

众人三三两两上去拜见,马日磾也领着他过去。,

袁逢身材高大,面色红润,精神抖擞,丝毫看不出已是年近七旬之人,望之如六十许,袁隗容貌也要比实际年龄小上一些。

“拜见二公。”盖俊来到近前拜道。

袁逢抚须笑道:“此子必是“射虎灭蝗盖子英”,智计孝勇兼备,来日必为我大汉栋梁,快快起身。”

“兄言极是。”袁隗含笑附和。

“此儿如何能得二公这般评价,莫要夸坏了他。”马日磾说是如此说,可脸上神情出卖了他内心真实的想法。

袁逢谓身旁段颎道:“纪明,你可识同州少年郎否?”

“有幸见过段公。”

“哦?高明见仆于何处?仆怎不知?”段颎一脸好奇之色。

“曾在皇甫君墓前有幸见过一面。”

段颎恍然点头。

盖俊低头答话时,察觉一束目光落到背上,颇感不适,借着起身的间隙看过去,发现一个白衣中年儒士立于段颎背后,似笑非笑的望着他,即便两人视线相碰也不曾避开。

“他认识我?”盖俊满头雾水。

袁逢道:“高明与蔡伯喈事已传为美谈,可惜伯喈始终不肯令神曲示人,只言未得高明允诺,今日佳节,高明可否让我等一尝所愿?”

“长辈愿,怎敢辞。”盖俊甩臂长揖,接过婢女怀中素琴,轻轻放于几案,拨弄开来,那一个个跳动于指尖的音符仿佛变成一只只上下翻飞的鸿影,尾音如同洁白的苇絮向着遥远的天际飘缈而去。平沙落雁作为后世流传最广的琴曲,堪称中国古典音乐的代表之作,一室之人无不沉醉其中,难以自拔。

袁逢跪坐于上,良久慨然叹道:“与作此曲者相比,我等皆为俗人矣。”

袁隗谓众人道:“行至曲中,仆竟生出归隐之念。”

段颎目现异色,很难想象西州竟会走出这般人物,其背后白衣儒士又露出别样笑意。

二公既已开口,一时间各种溢美之词接踵而至,盖俊心中有事,不见得色。

正在这时袁基走进来,然而他紧接着一句话堪称石破天惊。

“从父,父亲,本初来看您们了。”

大厅刹那间一片死寂,落发可闻。

盖俊霍然转首,心脏仿佛抽筋似的怦怦乱跳。

没有人在乎袁基,就算他是袁家未来之主。盖俊和其他人一样,几乎一瞬便把目光转到另一人身上。

袁绍……

终于见面了!);

第三十五章 同门

史载袁绍有姿貌威容,果然不假,他年约三十出头,身高七尺六七寸,修长健壮,俊美清雅,风度翩翩。由于目光有神,腰佩长剑,缣巾、青袍等衣着打扮并未让他显得文弱。他身上还没有后来虎踞北方四州,图谋并吞天下的霸主气质,却有一种别样的魅力,令人如沐春风。韩遂身上也有气场,但和他一比,犹如灯火与日月之别。

袁绍的人生充满精彩、灿烂,宛如一部传奇。

他出身高贵,作为大汉国顶级门阀子孙,虽是庶出,然已过继给去世且无嗣的伯父袁成为子,一跃成为袁家长房长孙。他才华出众,十余岁为郎,并非依靠家族余荫,而是以经学显名。他为官廉洁,弱冠出任一县之长留有清名,百姓至今怀念。他孝感天下,突遭母丧变故毅然辞官,为母、父守孝合计六载。他情深意重,岳父党人领袖李膺下狱考死,牵连甚广,却不愿休妻以避祸。他抗拒权威,对岳父身死族徒一事耿耿于怀,不应朝廷辟命。他折节下士,隐居京都期间结交天下,豪杰、名士莫不争赴其庭。

“天下楷模!”

不提李膺乃是他的丈人,即便无甚关系,这个称号由他继承亦当之无愧。

“本初……”

“本初……”

诸人争先恐后上前攀谈,场面之热烈比之马日磾到来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哼。”

盖俊距离极近,自然听到了这声不合时宜的冷哼,只见一个二十余岁,身着华贵深衣的青年坐于袁逢身后,一脸不悦之色。盖俊用屁股想也猜出了他是谁。

袁逢二少,未来的诸侯……袁术。

袁术素来看不起同父异母兄袁绍,对于知名之士竞相与后者结交大为不满,近几年他不知是年岁渐长突然开窍了还是得到高人指点,开始“折节下交”,开始“振危急,赴险厄”,自觉终能“与绍争名”。不过今日看来,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罢了,心里如何平衡得了?

袁逢回首狠狠瞪了袁术一眼,后者脸色铁青,垂眉低首。

袁绍上前敬献履袜,大礼跪拜,口呼从父。

袁逢抬了抬手,似觉不妥,终是起身扶起袁绍,眼中满怀真情,心中充满遗憾。

“此子有威容、器观,可惜……”

袁绍仿佛没有看到袁逢眼中含义——或是视而不见,和马日磾、蔡邕对坐寒暄,目光不时扫向盖俊,令他如芒在背。

“如余所猜不差,高明便是“射虎灭蝗盖子英”吧。”

“正是。”盖俊被盯得发毛,对方开口反倒使他放松下来。

“闻名久矣。”袁绍顿了一下,又道:“听说高明适才弹奏神曲,可惜余来晚一步,无缘一闻,甚是遗憾。”

“什么神曲,传言不足为信。”

“高明过谦了。”

之后袁绍不再和他交谈,又坐了大约半刻钟,遂起身向二公告辞。临行前不与他人言语,独对他说:“高明少年才俊,如有时间可来我家作客,余必扫榻相迎。”

“定会叨扰。”盖俊想也没想答复道。袁绍朋友遍天下,也许他会帮忙寻到华佗、张仲景。

袁绍离开后,宴中诸人仍是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显是余韵还在。

马日磾谓蔡邕道:“伯喈,你与本初、子英堪称我朝中、青、少三大孝子,今在此齐聚,可谓盛哉,惜未聚片刻。”

盖俊、袁绍以孝闻,蔡邕少时亦性笃孝,当时其母患病三载,蔡邕若非遇到寒暑节变,从不解襟带,甚至一连两个多月不上床睡觉,伴在母亲身旁悉心照料,由是知名。

蔡邕摇头道:“本初之孝生来自有,仆不及也。记得那年袁中郎葬礼,尚在襁褓中的本初大哭不止,送丧之人无不感动落泪,皆言此子乃天生孝子,仆亦大是感慨,是以作出:“呱呱孤嗣,含哀长恸。”之句。”袁中郎即袁成袁文开,官至中郎将。

“那年伯喈你尚不满束发之年吧?”,

“是。”

马日磾笑道:“如此小的年纪便受袁公所邀,伯喈足以自傲。”袁公指的是袁汤,即袁成、袁逢、袁隗之父,曾历任三公之司徒、太尉。

蔡邕面色一僵,垂眉不语。

蔡邕这般作态颇是令盖俊不解,不过个人隐私,不便细问,目光瞥向段颎身旁白衣儒士,正巧那人亦看向他。盖俊心思一动,端杯走过去,微微躬身行礼:“段公……”

段颎侧头对白衣儒士说道:“文和,你和子英甚有渊源,何不同饮一杯?”

“文和?”盖俊闻言双眉微锁。

白衣人举杯言道:“武威贾文和。诩少时惫懒,不为人知,唯阎君不恶诩鄙陋,说来你我份属同门,合该同饮一杯。”

“他是乱国毒士贾诩……”

盖俊细细打量着贾诩,他年龄与袁绍相仿,中等个头,体貌消瘦,双目细长宛若一潭死水,不泛一丝涟漪。

贾诩大智若妖,实属三国顶级谋士,盖俊欲要有所作为,此人是难得的助力,不过这厮人品可不怎么样,一生都在为自己谋划,临了还坑故主张绣一把,等闲之辈恐怕驾驭不了他。盖俊忽而失笑,自己只是个十六岁的毛头小子,离群雄割据还有十几年呢,想那么远作甚。

开口问道:“贾君是何时到的京都,可曾遇见阎世伯?”

“我是今夏才至京师,未曾遇见。”

“哦?我也是那时到京。”

“真巧。”贾诩笑着说。

盖俊看到臧洪、张纮距此不远,便向二人告辞。

段颎问道:“文和,你认为此子如何?”

“西州百年难能一见。”贾诩目光凝视着盖俊背影说道,至于心中有无其他想法,谁也不知。

“大兄、子源。”

“子英,你今日可谓出尽风头,说不得要请一顿酒宴。”臧洪大笑着说道。自其父下狱,他四处求情,连宦官那里也去了,不为其他,但求保父一命,为此他倾尽家财。盖俊本以为他会因此消沉一些时日,谁知臧洪事后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般,一如既往的豪气爽朗。

盖俊苦笑道:“出甚么风头?”

“偏你装傻充愣。”

张纮问道:“段公身旁那人是谁?”

盖俊半开玩笑说道:“段公乡人,才智出众,却无半点君子之风。”

“……!”臧洪、张纮面面相觑。盖俊待人接物一向谦和,怎么此刻话语一点风度也无?难道双方曾有龌龊不成?);

第三十六章 袁绍三友

酒宴结束,因踏云留在马府,盖俊乘坐张纮马车返回,到家时已是傍晚,和盖胤、阿白还有远道而来送信的家仆吃了一顿丰盛晚餐后,躲回卧室翻看半年里的第三封家书,这信他早上就看过了,却忍不住一看再看,细细体味着字行间流露出的浓郁亲情。阿妹至今未有一封来书,他只能从父母只言片语中了解一些阿妹的近况。

翻来覆去数遍,他再按耐不住,赤脚跑到案前,借着飞燕铜灯散发出的柔和光晕埋头挥洒笔墨,待一腔思念尽数化为文字,帛书再无下笔之处。

次日清晨,盖俊悠悠转醒,穿衣洗涮,阅读汉书半个时辰,拿着昨晚写好的书信交与家仆,并赏给他一袋钱。家仆小心翼翼收入怀中,他自是了解少主脾性,若不拿定会引他不悦。

盖俊本欲即刻拜访袁绍,但看到盖胤练刀,不禁手痒,结果毫无疑问,以他惨败告终。

袁绍府邸规模宏大,富丽堂皇,乃袁成所留。袁成字文开,是袁汤二子,袁逢、袁隗之兄,袁汤长子袁平少时夭折,真正活跃在大汉政权舞台上的是自袁成以下三兄弟。袁成年轻时和袁绍一样才华横溢,声望极高,京师有语:“事不谐,问文开。”作为袁阀的未来阀主,袁成家资丰厚,可惜过早离世,只有一女而无男嗣。他的所有一切自然皆被过继到他名下的袁绍继承,也多亏了如此,才能让袁绍挥金如土,结交天下人物。

冬至前后休假无事,前来拜访袁绍的人比平常要多,足足百多人。袁绍是太学生口中出现最频繁的名字,多为赞扬,也不乏贬损,“非海内知名,不得相见”便是其一。盖俊认为这么说的人定然没来过袁绍府邸,想一想,每日上百宾客,若袁绍对每位客人都事必躬亲,从早忙到晚怕也是不成。他虽无法亲至,却令亲友、亲信代为接待,不失礼数。

盖俊牵马越过人群行向朱红大门,递上名刺,苍头拿近一看,反身进入府内,顷刻而返,恭敬迎其入内。

“这人是谁?”

“小小年纪得袁君青睐,此何人也?”

“小儿曹入门,反倒将我等拒之门外,是何道理?”

“此子衣着华贵,莫不是哪家公卿子孙?”

“不为公卿子孙,亦为豪右子弟。”

门外诸人三五成群,议论纷纷。

有识盖俊者呼道:“诸君勿乱猜测,此敦煌盖子英,射虎救父,献策灭蝗,智勇兼备,琴技通神,与蔡议郎平辈相交,如此人物,当得袁君重视。”

“难怪……”

“原来如此。”

一个中年儒士口中酸酸地道:“射虎灭蝗盖子英?”哼哼,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今日见来,不过一黄口小儿。”

有人附和道:“大兄所言甚是,从未闻其经学有成,哪里及得上我等。”

盖俊自不知门外诸人心思,随着苍头行向后院。令他感到意外的是,袁绍竟然站在室外等候,颇令他受宠若惊。

盖俊快行几步,甩手一揖道:“俊如何当得起这般对待?”

“高明当得。”袁绍托起盖俊,捉着他的手拉入屋内。

“俊字子英,大兄唤我子英便是。”

“甚好。我来为你介绍我的三位好友。”

盖俊面前站着三人,皆面带微笑。

袁绍指着中间年长者道:“吾兄南阳何伯求……”

何伯求即何颙,“解危济难何伯求”说的就是他。何颙年纪不满四旬,五官端正,神态自若,气质出众。他年轻时曾入洛阳太学并与太学生魁首郭泰、贾彪交好,又得故太傅陈蕃、司隶李膺等名臣欣赏,因此党锢一爆发就被朝廷列入黑名单。此人异常厌恶袁术,气得袁家二少三番四次在公开场合叫嚣杀他,却不敢付之行动,由此可知他名气之大。何颙善交际,好筹划,朋友满豫、荆,堪称袁绍肱股。

“南阳许子远……”

许攸近似而立,身材瘦弱,脸上带着病态的苍白,用“弱不禁风”形容他最恰当不过。想起他在太学生中风评甚差,多半是平日不治检点所致。至于风评有多差?袁术骂他是“凶淫之人”,要知道袁家二少本身就不是什么好鸟,他都甚为鄙夷许攸,可知其私德方面确实不怎么样。然而他有一个优点,为朋友不惜两肋插刀。何颙常对外人说他“解危济难”的名号该给许攸才是。盖俊对此完全同意,许攸最后一次为朋友“解危济难”是助身陷绝境的曹操打垮袁绍。,

“汝南伍德瑜……”伍德瑜名琼,是袁绍的同乡,他身高七尺余,质性好义有大节,刚毅猛壮,力能兼人。善使刀,弓弩亦通,号称袁绍圈中第一健者。后世证明他确实为人忠义,为好友袁绍安排好伏招,即讨董之人多为他举荐,而后奋身刺董,杀身成仁。

盖俊少年成名,文武俱全,不免引人注意,何顒稍稍矜持,许攸、伍琼则肆无忌惮。

“吾几日前还问大兄,何时结交一下名著天下的盖射虎,不想今日就见着了。”伍琼率先打破沉默,一出口便气势逼人。

“伍兄过誉。”盖俊话语清淡不见烟火,平日和大儒蔡邕相处惯了,身上自有一股平和气息。

许攸看看二人,笑着问袁绍:“本初,你方才说道阿瞒来信,是何情况?”

“阿瞒?曹阿瞒,曹操!”盖俊一怔随即反应过来。

袁绍和何顒面面而视,苦笑摇头,这许子远啊,该说他什么才好?呼好友小名固然显得亲切,可是曹操已非过去那个毛头小子,出仕数载,为任一方,再这样称呼就有些不合时宜了,何况还有外人在场,说好听些他是不拘小节,难听些就是轻浮孟浪。

袁绍道:“孟德诚然年轻,做事却大气,上任数月,顿丘便有了一番新气象。”顿丘是一座有着万户以上人口的大县,隶属于兖州东郡,兖州大部皆在河南,唯东郡横跨黄河两岸,顿丘正处于河北。曹操年仅二十三,已掌管一座大县,秩千石,位还在父亲盖勋之上。

“顿丘?”盖俊脑海顿时浮现出《诗经-卫风-氓》中的一句:“送子涉淇,至于顿丘。”

若他得知此顿丘非比顿丘,不知会作何感想?

伍琼道:“多半又是效法蹇硕叔父事,先立威信,再施恩惠。”当时才满二十的曹操出任雒阳北部尉一职,棒杀宦官蹇硕叔父,轰动京都。

许攸讶道:“当年如非本初亲自出面,阿瞒非罢即免,哪会在北部尉任上干满三年,又得升迁?顿丘是小地方不假,但那本地豪族亦非好惹,阿瞒势单力孤还敢乱来不成?”

何颙笑道:“孟德胆子出奇的大,兼且年轻气盛,不足为怪。”

袁绍谓盖俊道:“子英知曹孟德吗?”

“略有耳闻。”

袁绍随后简单为盖俊介绍了一下曹操的情况。其实哪里用得着他介绍,若论对曹操的了解,怕是连其本人也难及盖俊。);

第三十七章 惊闻医圣

诸人又换了几个话题,赵威豪事作为近来大汉国最轰动的事件不免提到,几人无一例外都对他的死万分可惜,并借机大骂赵忠等宦官。若非这些阉货,陛下怎会倒向主战派,更不会有接下来的事,可以说全是阉货从中捣鬼。许攸振臂急呼:“阉人不除,苍生无望。”

袁绍眯起眼睛望向盖俊,见后者神色平静,巧妙转开了话题,气氛立时松缓下来。期间盖俊很少发言,多在旁默默倾听,待几人相继闭口,他才说道:“实不相瞒,今日俊来是有一事相求。”

袁绍不感意外,每天来求他的人不知凡几,说道:“何事?如能办到绝不推脱。”

“大兄对蔡议郎长女身患重病一事知否?”

“这个当然。蔡女郎才名、美貌冠于京都,要不是大病在身,怕蔡府门槛都要被踩平三寸。”

“俊从旁处听闻有华佗、张仲景者,二位医师医术无双,有起死回生之能,大兄可曾听说……”盖俊正说着,偶然发觉何颙面容有异,停下话语,以目视之。

袁绍也注意到了,问道:“大兄知道其人?”

何颙道:“余确实认识一个叫张仲景的人,他刚好懂医,不知是否是子英所说的人。他名机,与我和子远同乡,南阳涅阳人。”何颙方才之所以面色古怪皆因张仲景曾有意仕途,并求教于他,他评其曰:“君思精而韵不高,后将为良医。”可以说是他一手造就了医师张仲景。

“张医师如今是否在家?”盖俊急问道。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他断定张机必是医圣无疑。

得到何顒确切答复,盖俊又问了些细节,便一刻也坐不住,向四人施礼作别,言道改日请酒赔罪,匆匆离开。

袁绍笑道:“英雄爱美人,自古皆然,少年英雄也不能免俗。”复正色道:“适才盖子英突至,言谈多有不便,大兄继续未完之语……”

何颙说道:“你当知我此番来京是为元才被捕一事。元才逃亡数载,闻老母病重,打算冬至赶回家乡看望,不想走漏了风声,被官府捉拿进京。他素来身子孱弱,怕是熬不住刑法。”

“为君子奔走,义不容辞。”袁绍继而皱眉道:“只是元才名列党人缉捕名单,如今归案直达天听,想要解救出来恐怕不易——我权且试试,最不济也要保元才不受严刑拷打。”

“也只有如此了。”何颙叹了一口气,又道:“另有一事,仲德生活困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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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云踩着清脆而富有节奏的小碎步行在永和里街道,盖俊心急如火,然则此处作为京都乃至天下最著名的里巷,随便撞上一人就可能是当朝权贵,断然不敢放马狂奔,唯有忍着耐性,所幸二府相距不远,不一会儿蔡府就到了。

盖俊一跃下马,边向里行边问蔡议郎在家否?苍头才点头,他便错身而过。苍头不由挠头,盖郎君平日可不是这副样子,难道碰上什么急事了?

轻车熟路的走入后院,恰逢蔡邕教授诸弟子鲁诗精髓,独子蔡珪亦坐在一旁听讲。蔡邕家学甚严,年方五岁的蔡珪已经开始随父习读经学。看着他,盖俊感慨历史有的时候充满了谜团,史书明确记载蔡文姬无兄弟姐妹,如今蔡邕却有一子二女。

蔡家平日里访客不断,诸弟子难得受到蔡邕指点,盖俊不想他们失望,冲蔡邕微微颌首退了出去。继续前行,清泉铮铮的古琴声悠悠传来,缥缈、清澈,不含半点人间烟火,正是蔡邕五弄中的《坐愁》。传言蔡邕望北曲高岩,猿鸟所集,感物愁坐,故作此曲。

“是盖郎君吗?”屋中抚琴的蔡琬隐约看到院中人影晃动,出言问道。

“是我。”盖俊朗声答道,对蔡琬能够猜出是他并不感意外,她这栋院子仿佛游离于蔡府,除父母、贴身奴婢外很少有生人前来。

“听家父说盖郎君昨日在袁府酒宴弹奏《平沙落雁》,博得满堂喝彩?”,

“传言素来夸大,怎能轻信?”

蔡琬精神很好,脸色却极差,盖俊担忧道:“你病未见好,该躺在床上才是。”

蔡琬眼角溢出丝丝狡黠笑意:“那就是说家父夸言了?”

对于蔡琬不理自己意见反而出言调戏,盖俊深感无奈,唯有苦笑。

片刻,蔡琬才淡淡地回应道:“我时日不多,躺在床上虚度岂不可惜?”

盖俊忍不住道:“何谓时日无多?我已寻到一位有起死回生之能的当世神医,不信治不好你。”

蔡琬清澈似水的眸子浮现感动之色,却不欣喜。这些年她什么样的医师都遇见过,没有人能给她带来哪怕一丝希望。

盖俊盯着蔡琬,目光炯炯极富侵略性,只听他一字一句道:“我知你不信,但我深信,倘若此人束手无策,余者皆不足观。”

“我信。”蔡琬心怦怦直跳,一抹绯红爬上苍白秀丽的面颊。

盖俊本为自己的失礼懊恼,然看到蔡琬如此模样,不禁转懊为喜。

“信什么?”蔡邕信步进屋问道。

二人闻言俱是一惊,面红耳赤。

见盖俊、蔡琬神态局促,蔡邕一怔,默然无语,看不出是喜是忧。

盖俊尴尬地道:“我今日去了袁本初府,袁本初交友天下,便向他打听张仲景,何伯求也在,碰巧认识其人,张仲景名机,南阳郡涅阳人,距京不过五七百里路,快马三五日可至。”

蔡邕刚刚坐下又“腾”的站起来,失声道:“当真?”

盖俊郑重点头。

蔡琬面露讶色,心绪汹涌,难道方才盖俊那番话并非安慰之语?他真的——

蔡邕下定决心道:“事不宜迟,我这就吩咐仆佣快马去请张医师。”

盖俊想了想,抬头看向蔡邕说道:“事关生死,仆佣前去虽不至失礼,恐怕不够郑重,议郎又离开不得,正好我近来无所事事,便由我走一趟吧。”

“盖郎君……”

“子英……”

盖俊笑道:“就这么决定,我快去快回。”言讫目视蔡琬,微笑离去。

蔡邕半晌道:“子英才兼文武,性情亦佳,我甚喜爱,若得之为婿,人生大快。”

“父亲……”蔡琬低首轻呼,并无一点小女儿的姿态,语调充满悲伤。以她的身体状况,没有追求幸福的资格,至于以后有没有?蔡琬虽然不想抱有奢望,但就是忍不住去想,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渴望活下去。

蔡邕心乱如麻,暗道:“希望张仲景张医师确如子英所言那般医术高超。”

盖俊出了蔡府,仰首望天狠狠呼出一口浊气,心情豁然开朗不少,喃喃自语道:“医圣张仲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

沿途而返,途经袁府,一辆马车从巷子行出,正巧拦住盖俊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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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书友说蔡文姬是蔡邕独女,这是不对的,蔡邕历史上至少还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西晋名将羊祜是蔡邕外孙,但他的母亲不是蔡文姬。羊祜讨伐吴国有功,他想把功劳转给舅舅之子蔡袭。蔡袭当然就是蔡邕的孙子了。);

第三十八章 吴起之才

车窗微开,探出一个人头,盖俊仔细一瞧,正是何颙。

“子英欲往何处?”

“南阳。”

何颙心念一动,笑着说道:“我亦有回乡打算,旅途寂寞,你我二人可结伴同行。”何颙一年入京数次,每次停留的时间并不固定,少者两三日,多则十天半月,今次入京目的已经达到,无甚要事,见盖俊往南阳,临时起意作出回乡决定,不外是对盖俊感兴趣,想要对他有更深的了解。

“求之不得。”和名满天下的何伯求同行,盖俊自是一百个愿意。何颙坐着马车随他回到太学住舍,盖俊简单收拾一套换洗衣服,又备了些钱财,他没有对盖胤夫妇详细说明出门的原因,只是嘱咐二人看好家就走了。

冬至前后,天气极冷,可谓泼水成冰。

进入马车,何颙拿出一件裘服递过来,叫他披上御寒,口中问道:“我曾闻蔡议郎遍寻天下名医为其女治病,不见起色?”

“是。”

“张仲景医术师承同郡名医张伯祖,手段固然高明,可今年尚不满三旬……”何颙话里意思份外明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医术再高能高到哪去?

“不满三旬?”盖俊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头皮发胀,他万万没有想到传诵千古的医圣如今还是个毛头小子。“现在该怎么办?掉头而返?继续前行?贼老天……”

盖俊心底还抱着一丝希望,既然张仲景年轻就请其师张伯祖好了,他能教出一位医圣来,肯定不是浪得虚名,然而听了何颙接下来的话,他凉了半截的心变得彻底冰冷。

“张伯祖前年去世,不然他或许有法。”

“我……”盖俊气馁的垂下头,连骂脏话的力气都没了。少顷掀开车窗,望着银装素裹的大地,心道:“事已至此,胡思乱想也无益处,姑且死马当活马医吧。”

盖俊解下腰间酒袋,递给何颙:“天寒地冻,岂能无酒?大兄请。”

何颙接过酒袋,忽然发问:“子英对大汉四百年之期是何看法?”东汉人迷信谶书,光武帝因之成事,谶书有汉祚以四百年为期之说。如春秋谶曰:“天投霓,天下怨,海内乱。加四百之期,亦复垂及。”春秋演孔图云:“刘四百岁之际,褒汉王辅,皇王以期,有名不就。”

盖俊不可能不知晓,但这个问题可不好回答,唯有耍一个滑头:“若为政有方,此为妄谈。”

“何谓为政有方?”何颙追问,他这是要逼着盖俊回答。

盖俊皱眉道:“除阉宦、解党锢、招忠良——”犹豫一下又加上一条:“安流民。”

何颙双目隐有流光划过,问道:“倘使皇帝不纳四策呢?”

盖俊踌躇着道:“不出十年,天下大乱。”

“乱从何来?”

“太平道。”盖俊并非泄露天机,永远不要小看古人的智慧,就在前不久,司徒杨赐和僚属刘陶上书天子,言太平道隐有不安之势,只是皇帝没有理会罢了。

“哦?子英也注意到太平道了吗?”何颙不由大奇,太平道借瘟疫而起,语诳百姓,在中原一带传播甚广,凉州却不常见,盖因边疆民风彪悍,信奉的是勇力而不是什么梦想和希望,他们对朝廷不满只会通过叛乱解决,按理说出身敦煌的盖俊应该接触不到太平道才是。

“子英认为该如何处置太平道?”

“擒其魁首,安抚流民。前者好办,一捕盗足矣,后者……”说道这里盖俊摇了摇头,在他看来,以如今大汉国的情况根本没有解决流民问题的可能。因何产生流民?无地耳,地到了谁的手中?无非是权贵、官僚、商贾、地方豪强,连盖俊家族也是其中一员,让他们交出土地和碰炸弹无甚区别,这颗炸弹足以把大汉国炸得灰飞烟灭。

何颙真的惊讶了,对方尚不满十七,看问题竟然有如此眼光。他没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下去,因为没有必要,这不是他们能够解决的。转而问道:“子英出身西疆,对羌乱有无建言?”羌乱——大汉国上下提起就头疼,它几乎伴随着汉帝国一路走过来,尤其东汉以来,三次大规模叛乱,将大汉拖得摇摇欲坠。,

盖俊常常思考这个问题,因而并未想太久,言道:“世祖中兴汉室以来,羌乱更生,根源在迁都。雒阳虽居天下之中,却远离西疆,无切肤之痛,面对叛乱反应总是慢一步,以致羌乱规模一次胜过一次。”

何颙点点头表示赞同。

“汉民常乒羌人,羌人亦劫掠汉民为奴为婢,皆因语言不同、风俗不同之故,我有三策,请大兄指教。尽逐不服王化之羌人于祁连山以西不毛之地,任其自生自灭,此其一。拔贤明蛮王、豪酋,给予官职,杂以汉官为辅,既能收取赋税,又易于统摄,此其二。强迁羌人至蜀地、荆南,令其开垦荒地,并与汉民杂居,习汉语、汉俗,以华夏博大文明同化之,此其三。”

盖俊而后逐条讲解,将心中所想尽数吐出,高谈阔论后,嘴中干涩,遂仰头灌酒。

听罢盖俊之言,何颙膛目结舌,手中酒袋滑落也未察觉。盖俊所出第一策可保大汉国百年安宁,第三策更毒,三代之后,无复有羌人矣。此二策确实可消除羌患,以前也有人提出过,但是却需要大量兵马钱粮,以大汉国如今的形势绝难拿出。何颙最看重的是第二策,此策似是羁縻制度,羁縻制度古已有之,然无论哪朝,多是赐予虚位王爵,实行自治,盖俊加以更改,变虚为实,立成万世之良法。他哪里知道,这其实是后世的土司制度。

“子英文武兼备,怀吴起之才,异日安定天下,必君矣!”何颙慨然叹道。何颙知人之鉴天下皆知,所谓知人之鉴并非一见之下大惊,口不择言的说某某有经天纬地之才,那是卜者相面之术。知人之鉴是通过言谈,从对方的性格、学识、思想、志向等判断其未来成就。

盖俊熟读史书,自然知晓吴起是何等人,说他文比管仲,武比孙武亦不为过,古今以来,出将入相者无过吴起。何颙把他比作吴子,评价之高实是生平仅有,传扬出去,不难想象盖俊身价立马倍增。

“是在你们的指挥下安定天下吧?”盖俊盯着洒落满车酒水的皮袋愣愣发呆。);

第三十九章 襄阳蔡家

穿过茫茫霍阳山,鲁阳历历在目,可惜虽入南阳境,欲至南阳盆地,还需走不少山路。所幸有名士何颙作伴,倒也不寂寞,二人时事古今皆论,宛城已然在望。

南阳郡属荆州,治所在宛,由于地域宽广,土壤肥沃,金铁俱全,全郡共计有户五十万,口二百四十余万,要知道凉州一州之地也只有七十余万人口,不足南阳三分之一。

南阳北接雒阳,南抵襄阳,恰处于南北要冲。远者不提,世祖得之,奠基河洛;袁术得之,抗衡董卓;张绣得之,数败曹操。而曹操方统一北方,就急不可耐进军宛城以图荆襄,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与其显著的军事战略地位相比,文化之璀璨同样冠盖大汉帝国,兼以世祖光武帝乡,南阳达到了空前绝后的历史顶峰——成为大汉王朝西都长安,东都雒阳外的第三都——南都。

顺宛城南下而至涅阳,有何颙陪伴在侧,张家宗门大开,礼遇备至,然而令盖俊失望的是,张仲景四日前去往襄阳为当地豪族蔡家家主蔡讽看病,需要等个十天半月或更久。

盖俊心急如焚,不愿枯等,便对何颙说道:“俊决意南下追赶张医师。”

“吾当相随。”

“大兄事务繁多,安敢再耽搁大兄,就在此作别吧。”

何颙笑道:“我家襄乡,也在南方,且距襄阳不过一二百里。”

盖俊听了此话就不再坚持,二人乘上马车,不三日赶到襄阳城下。

襄阳城日后见证了关云长威震华夏,曹操欲迁都以避其锋,更见证了一代战神陨落。

盖俊却无心念此,马车绕城而过,直驱东南。

蔡氏在蔡州,身为南郡豪族,其屋宇甚为华丽,四墙皆以青石结角,家中奴婢数百人。

蔡瑁这日侍奉父亲于榻前,闻下人来报南阳何颙来访,他心下大惊,何颙为海内名士,荆州有点身份的人都想与他结交,二人曾见过数面,不过却是泛泛之交,今日他登门所为何来?心中疑惑脚下则不慢,快步出迎,只见何颙和一个身长七尺余的俊朗少年并肩而立,低声笑谈,蔡瑁抱拳道:“何君登门,蓬荜生辉。这位是……”

“德珪别来无恙?我是伴子英而来,子英名俊,敦煌人。”

蔡瑁作为一个时刻关注天下事的有志青年,他怎会不知敦煌盖子英是谁,肃然道:“足下就是“射虎灭蝗盖子英?”闻名久矣。余姓蔡名瑁,字德珪,痴长数岁,倘使不弃,唤一声蔡兄即可。”

“蔡瑁?”盖俊近来见多了历史名人,自然心中不惊,何况对方仅是区区龙套,躬身还礼道:“冒昧登门还望赎罪,敢问蔡兄张仲景张医师是否身在府中?”

蔡瑁恍然大悟,原来是找张仲景的,点头道:“张医师正在为家父看病。”继而侧身邀请:“何君、盖射虎请进。”

“打扰了。”何颙、盖俊举步入门。蔡瑁引着二人进入一间厅堂,屋里温暖如春,盖俊搓了搓僵硬的脸,待主人、何颙相继落座才跪坐到何颙身边。

蔡瑁安排奴婢上酒菜,同时令人去请张仲景,问道:“子英从何而来?”

“京都。”

“是为谁人请医?”

“一位好友。”

蔡瑁满含敬佩道;“为友求医不顾天寒地冻,跋涉千里,瑁佩服之至。”

“过奖。”

“贵友病情急是不急?假使不急,家父还需张医师照看一二日。”

盖俊能说什么,只好点头。

蔡瑁一边敬酒一边对何颙道:“大兄是从何而来?”

何颙笑着回答:“京都。”

蔡瑁目中闪过一丝异色,他以为二人多半是偶然相遇,没想到何颙全程相伴,对盖俊的印象一连上升好几个台阶,被何颙看重,理应有此待遇。

三人推杯把盏,有奴仆禀告张仲景到了,盖俊豁然而起。

张仲景今年不过二十八九,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大一些,身高七尺,仪表一般,无甚出奇之处。,

“一别数载,仲景向来可好?”

“何君!”张仲景看到何颙大为意外,不敢怠慢,当先一礼。

“今日做客蔡府,实是为君而来。”何颙言讫手一指盖俊,后者对着张仲景深深一揖,诚恳地说道:“俊在京师闻南阳有张仲景者,医术高超,望请救我好友一命。”

张仲景问道:“敢问足下好友身患何病?”

盖俊简单说了一下蔡琬的病症,看到张仲景皱眉始终不展,心中紧张万分,自是没有看到蔡瑁眼中迸出的一丝精光,他似乎通过性别、年龄、病症听出了些什么。

张仲景思索良久才说道:“此病先天,甚是棘手,非亲至不能断。待蔡君病情无碍,我便随你入京。”

盖俊又是一揖:“张医师大恩,俊没齿难忘。”

张仲景奇道:“还未治病,有甚大恩?”

“天下医师千千万万,以俊看来,皆不足观,希望唯寄托张君身上,是以先行谢恩。”

盖俊一脸严肃,无有半分玩笑意思,张仲景不由呆了,他自觉医术精湛,却也没有认为自己是天下第一,对方哪来的自信?

席间多半是何颙蔡瑁二人交谈,盖俊偶尔插上一言,张仲景则始终沉默不语,他不是不想交流,而是身份低微,不便开口,如非有事相求,恐怕他连上席的资格都没有。

盖俊草草吃了一些东西,倦意袭来,向三人告辞,借一间雅房歇息,一觉就睡到次日天亮。似乎睡得太久,头昏昏沉沉的,披裘下榻,推开小窗,眼前赫然已是冰雪的世界。

盖俊漫步出门,问一早等候在侧室的清秀小婢:“与我同来的客人住在哪里?”

“就在隔壁,尚未醒来。”

小婢又道:“郎君是否要找少主?”

盖俊摇摇头道:“你家主人有病在身,蔡兄多有不便,这样,你带我逛逛园子吧。”

“郎君随我来。”

盖俊悠悠跟在小婢身后,看似欣赏庄园雪景,其实在想心事。

“滚!快滚!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呵骂声引起了盖俊的注意,他扭过头,顺着声源望去,不知不觉竟到了蔡府大门。);

第四十章 买刀 旋返

“滚!快滚!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暴喝声引起了盖俊的注意,他本不欲多事,双腿却鬼使神差的走向大门。

“盖郎君。”方才还凶神恶煞的蔡家门仆挤出谄媚笑脸。

“发生何事?”盖俊目光自然而然落到门口落魄且猥琐的中年人身上,说他落魄是因为大冬天他仅裹打着补丁的秋衣,说他猥琐则是其相貌过于简陋。

不等门仆回话,那中年人开口道:“我来卖刀。”

门仆不耐烦的骂道:“卖个鸟刀,赶紧滚!”

“卖刀?”盖俊指着中年人怀中四尺余长刀问:“你手中这把?”

“是。”

“何故来此卖刀?”

“上蔡唯有蔡家买得起。”中年人神色傲然。

“哦?好大的口气,多少钱?”

“三十万钱。”

“多少?”盖俊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一遍。

中年人斩钉截铁道:“三十万钱。”

门仆怒喝道;“你这厮想钱想疯了吧?再不滚给你三十棍棒!”转而又对盖俊道:“这厮是个赌徒,最是惫赖,乡人皆避,郎君不要理他。”

盖俊大感奇怪,当今一张弓值三百钱,良弓一千,精钢刺马刀也才七千钱,他怎地卖这么贵?难道真像门仆所言是个惫赖之徒,讹人钱财?说道:“拿来我看看。”

中年人犹豫片刻,终是递了过去。

刀很重。

这是盖俊的第一反应。细细观察,其形貌古朴,细节精美,料来出自名家之手。拔出之时,龙吟不绝,在看刀身,赤红如血,仿佛有血雾环绕其上。

不仅他怔住,连蔡府门仆也是惊呆了。

盖俊爱不释手,摩擦着冰冷刀锋连连夸道:“好刀!真是好刀!”

中年人得意地道:“祖上所传,还会差了?”

盖俊不理中年人,指着一名蔡家门仆说道:“取出你的刀。”

门仆依令抽刀,盖俊挥刀下劈,一击而断,再看手中之刃,刀口不卷,锋利如初。

“好刀!”盖俊还刀入鞘,道:“我身有十金,全部予你,怎样?”

听闻十金,中年人目光满是贪婪之色,内心之挣扎直接反应在脸上,过了许久咬牙道:“三十万,一钱也不能少。”

“我非上蔡人,来这里是有事,身上只带十金。再者除了我,定无第二人肯出这价。”

中年人不听,夺回刀转身欲走,盖俊连忙叫住他:“三十万钱就三十万钱,你随我进来取。”他知道中年人多半是见他爱刀,故意如此,但是他不在乎,这刀的价值在他看来远在三十万钱之上,他不想昧着良心占对方便宜。

盖俊确如其言,身上只有十金,这是作为聘请张仲景的诊金,诊费自不会这么高,甚至连百一也及不上,因年关将近,他怕张仲景不愿赴京,才多备钱财。

要凑够三十万钱,还需五金,他只好管蔡瑁借,言回京必还。蔡瑁得知他花三十万钱买把破刀,看他的眼神仿佛在看白痴,不过盖俊既然开口,他断无不借之理,使奴仆取来五金。

中年人立于厅堂,眼皮狂跳,十五斤黄金放在眼前,几乎耀花了他的眼睛,半晌才回过神儿来,目睹四下蔡家仆人投来羡慕而阴历的眼光,他神色一凛,取来一块布包住黄金,慌慌张张的离开了。

盖俊搓了搓骨韘,若有所指道:“蔡兄,这人当不会出现意外吧?”事关他的声誉,不得不提醒一句。

“子英尽管放心。”蔡瑁干笑道。三十万钱不是小数目,连他都有些动心,何况奴仆。

何颙踏进门来,大笑道:“子英好大的手笔,让我瞧瞧是何宝刀值得子英倾囊乃至借债相购。”盖俊惊人之举早在蔡府传开,何颙来时已有耳闻。

何颙接过刀观摩一会还给盖俊,并说道:“身有奇相,斸玉如泥,值三十万钱。”见蔡瑁下意识撇撇嘴,何颙洒然一笑,这把刀放在不同的人手里,价值不同,比如盖俊,别说三十万,再多的钱都值,而蔡瑁怕是连三万也嫌贵。,

蔡讽之病其实已愈,怕有所反复才留张仲景小住,又留一日,盖俊决定返程,蔡瑁知他忧心友人之病,不便挽留,直送出数里远。

临到襄乡,何颙和盖俊作别,并把马车、车夫留给他。

路经涅阳,张仲景回家告诉亲人他将往京都一行。

接下来无甚事,连日赶路,终抵阔别十余日之久的大汉国都。

盖俊一直未说医治何人,张仲景也不便问,入城这日盖俊说病人乃是大儒蔡邕之女,差点把未来医圣的下巴惊掉,倒不是他惧蔡邕名声,而是蔡琬之病早被诊断为不治之症,他去能做什么?

看到盖俊眼中泛着幽幽的光,张仲景咽回了返家的打算。

马车停在蔡府门口,盖俊当先下车,询问苍头,得知蔡邕在家,叫他前去通报,便领着张仲景入门。

蔡邕听说盖俊回来,急得连鞋子都穿反了,可他看到盖俊身旁背着药箱的年轻人,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试探道:“子英,这位……”

盖俊尴尬地介绍:“这就是张仲景张医师。”

张仲景面向蔡邕深深一礼。

“子英口中吹的天花乱坠的神医便是此人?真是、真是……”蔡邕呆立原地,如遭雷击。医术和经学一般浩瀚如海,穷极一生未必能通万一,这人年轻得过分,就算打娘胎里开始学医,手段能高到哪去?

张仲景见蔡邕一副深受打击的模样,脸色涨红,胸腹间涌出一股不平之气。

盖俊道:“多辩无益,还是请张医师先行看病。”

没想到面对当世名儒的质疑,盖俊依然信任于他,张仲景心中大为感动。

“好你个盖子英,竟然戏弄于我?”蔡邕脑子一涨,心中陡然升起将二人轰出门的念头,再想盖俊跋涉千里受尽寒冻之苦,心又软了下来,叹道:“便按你说的做吧。”

盖俊自知闹了乌龙,唯有寄希望于张仲景,念及此,看向未来医圣。

张仲景诚恳地道:“机不敢妄言,惟竭尽全力而已。”

盖俊叹了口气。

蔡琬握笔游走,字迹娟秀清丽,舒展超逸,她却不太满意,秀眉轻蹙,轻叹一声。

“盖郎君离开有十几日了……”

自盖俊第一次登门,往来极为频繁,天天见面那是夸张之语,三五天一见却是实情,如今一连十几天看不到人,搅得蔡琬心绪不宁。

贴身婢女突然闯入,打断了蔡琬小小忧思:“盖、盖郎君回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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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赠刀

路上,盖俊为了增加蔡邕信心,和他说了何颙对张仲景所下评语,蔡邕面色稍改,依旧闷闷不乐。

盖俊苦笑,尾随蔡邕到达后院书房。

“盖郎君!”蔡琬依门而立,眸中流露出别样神色。

张仲景直视蔡琬,双眉渐渐蹙起。

蔡邕正欲开口,盖俊抢先说道:“屋外寒冷,别站在门口,快回去。”

蔡琬充耳不闻,倔强地站在原地。

盖俊、蔡邕相视而叹,加快了脚步,二人踏进门槛,蔡琬才乖乖的随之回屋。

盖俊不等落座便迫不及待地为蔡琬介绍:“这位是南阳张医师。”又对身旁张仲景道:“这是蔡议郎女郎,烦请张医师细细查看。”

二人互相见礼,跪坐几案两侧,张仲景甫一切脉,眉头似乎皱得更紧了。

盖俊、蔡邕屏住呼吸,一颗心提到了喉咙尖。

张仲景良久收回右手,呼出浊气,审视病者五官,颜色始终不展。

盖俊心中焦虑非常,忍不住开口:“张医师……”

张仲景收回目光,转而看向盖俊、蔡邕,语气凝重道:“此病我只看出五六分,不敢轻下断言,如果方便,我欲留住几日,探明病因才好对症下药。”

“如此,劳烦张医师了。”蔡邕闻言松了口气,他十数年里遍请海内医师,不是束手无策就是说不出所以然,这个张仲景能断出五六分,还要对症下药,岂不是说他有办法?

张仲景点点头,随奴仆去了客房。

张仲景才走,蔡邕也离开了,他看到二人似有千言万语堵在心头,哪还不知趣。

屋中唯剩两人,蔡琬从始至终都很平静,目光一转,轻声道:“外边的天很冷吧?”

盖俊笑着顾左右而言他:“其实还好,路上有南阳何伯求相伴,倒也不寂寞。”

蔡琬美目流转:“解危济难何伯求?”

“正是。”

“是途中相遇吗?”

“我离京之日他刚好也要返回家乡,因此结伴而行。”盖俊顿了顿又道:“何君夸我:“文武兼备,怀吴起之才,异日安定天下,必君矣。”这话他对别人绝说不出来,对蔡琬则说得心安理得,乃至带着一点点炫耀。

“吴起出为良将,入为卿相,成就之高,古今罕见,何君以吴起比之,可知对你的看重……”盖俊得意万分,不想蔡琬复道:“只是吴起爱功名而不爱妻……”

“……”盖俊登时傻眼了,他怎么就把这茬忘了。吴起一生在鲁、魏、楚三国出将入相,可谓风光无限,然而私德方面却表现极差,二度杀妻、母死不归。

瞧他目瞪口呆的模样,蔡琬抿嘴窃笑。

盖俊面色变得份外严肃,说道:“我若为吴起,宁愿一辈子默默无闻,也不愿杀妻求将。”

“不怕埋没了惊世才华——”

“在所不惜!”

“非郎君不能拯救黎民——”

“在所不惜!”

蔡琬低首轻叹:“谁人嫁得盖郎君?”

盖俊心中“怦怦”直跳,鼓足勇气道:“今生今世,非卿不娶。”

“盖郎君真会说笑……”蔡琬没料到他竟会脱口表白,眼睫微颤,心中既喜又哀。

“你知我并非说笑。”

“琬病难愈,苟活数载已是天幸,岂敢奢求?”

盖俊走到蔡琬面前,抓住她的手背道:“我相信人定胜天。今日看张医师举止,似有把握,即使他不能治愈,我还知道一人,医术不在其下,甚至更高。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把你治好。”

蔡琬两腮染上粉红,下意识挣了一下没有挣开,眼眸躲躲闪闪,移到旁处。

盖俊将她的手贴在脸颊,闭上眼,心想这必将是陪伴我一生的人。与此同时,内心那道淡不可及的影子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清晰的蔡琬倩影。

蔡琬眸光回转,凝视盖俊,伸出手,想要摸却有所顾忌,就这么静静的僵在半空。

盖俊又呆了一会儿,起身离开,他看得出蔡琬心里的彷徨、哀愁,还是留给她一点空间和时间为好。,

出门十几日,他此刻当真是归心似箭,与蔡邕话别,踏出蔡府大门,看到不远处的马车,神情不由一怔,急切间却是把马夫忘了,抬头仰望,天色已然将黑,对方今日多半是不能返回南阳了。

乘坐马车回到太学住舍,盖胤夫妇见他回来份外欢喜,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盖俊十分享受二人流露出的浓浓情感,他对阿白道:“侧室那车夫是我一位朋友家仆,今晚住在这里,你去收拾一间干净房间给他。”

阿白笑着应诺,转入后堂。

盖俊拉着盖胤坐下,解下腰间长刀递给他,问道:“伯嗣,你看看这把刀如何。”

盖胤抽刀而出,一把带着猎猎逼人气息的血刀现于眼前,他左右翻转,喜形于色:“小族叔,这是一把在百炼刀中亦属上品的宝刀,你是从何得来?”所谓炼,又曰辟、曰湅,意谓“取精铁折叠锻之”,百炼,即经过上百次的反复折叠锻打而成。

盖俊说道:“我有事去南郡,碰巧遇见一人卖它,花费十五金,值否?”

“值,百金也值。”盖胤一脸庄重。对于一个习武之人,宝刀和骏马都是无价之宝,倾家荡产亦在所不惜。

“试试看它之锋利。”

盖胤听其言,举刀斫伐几案一角,真真是如切豆腐,断口平整光滑。宝刀锋利如此,盖胤忍不住暴喝道:“好刀!”

“送你了。”盖俊淡淡地道,语气轻的仿佛是将一件满不在乎的东西随手扔了。

“什么?”盖胤不敢置信的看向他。

“我说送你了,怎么?不想要?不想要还给我。”

盖胤将刀插回刀鞘,神色复杂地说道:“自然是想,可是宝刀难求,许是一生也再见不到第二柄,小族叔真的要送我?”

盖俊摇头叹道:“我配不上这把刀。在我所认识的人中,唯有你配拥有它,而我又为族叔,不送你送谁?”

“谢小族叔赐刀。”

“此刀想来蒙尘已久,你为它取个名字吧,我坚信它未来必将名震天下。”

“血刀如何?”

盖俊沉吟道:“加一个上字吧。”

“上血?好名字。”盖胤说罢舔了舔嘴唇,神情跃跃欲试。

盖俊素知他的脾性,说道:“还等什么?”

话音未落,盖胤一跃而起,冲出厅堂。

“锵。”

掣出刀,抛飞鞘,盖胤连踏数步,快逾闪电,一飞冲天,如苍鹰扑击,握刀挥扫,隐有山崩地裂之势,双脚甫一落地,人随刀走,刀化血虹,招式之凌厉凶悍无以描述,看得盖俊惊叹不已,他从未感觉盖胤如此难以战胜,这一刻他就是战神、斗将,无人能敌。

“三国猛将们!庆幸吧!你们迎来了一个强悍的对手。”);

第四十二章 誓言

太学住舍纵然及不上家乡,也住了半年之久,所谓日久生情不假,盖俊躺在榻上一夜无梦,睡得格外香甜。等他走出卧室,竟是日上三竿,马夫早已等候许久了,问及饭否,答曰已毕,盖俊点点头,取来五金及一千钱,前者是准备托他还给蔡瑁,后者则为赏赐。五金不是小数目,足够令人心生贪念,挟裹远走高飞,盖俊却是不怕,一来这马夫乃是何氏远族,二来其父母妻子皆在襄乡,他不敢。

送走了马夫,盖俊开始吃早点,边吃边问盖胤近来都有谁找他,盖胤一连说出十几人名字,盖俊为之苦笑,对于他的突然失踪,朋友圈中恐怕都要炸开锅了。

饭毕,盖俊出门访友,首先是离自己最近的臧洪处,家奴说他不在家,又去了陈嶷那,同样没人,二人多半是一齐外出,否则哪会这么巧。继续前行,路上学子渐多,纷纷行礼,有熟悉者,则上前攀谈几句,走走停停来到张紘住地,还未进门,就听到臧洪爽朗的笑声。

“子源,何事笑得这么开心?”盖俊推门而入,臧洪、陈嶷皆在,张紘作陪。

臧洪拍腿而起,质问道:“好你个盖子英,自袁府宴后就不见踪影,说——这些时日你到哪里去了?如实招来。”

“有事去了一趟南阳。”

“冰天雪地去那作甚?有无不可告人之秘密?”

“……”

还真被臧洪猜对了,这事确实不宜说,是以任对方百般逼问,盖俊就是不说,似乎看出他确实有难言之隐,臧洪索性不再逼迫。

张纮说道:“子英,昨日刘博士和我师抱怨你又旷课,说你少年成名,目中无物。”

盖俊哑然,想想他自入太学以来上的课屈指可数,无可辩驳。

“那课不上也罢。”臧洪出言声援,他同样是一个花在酒宴交友比上课时间多的人。

张紘摇头道:“话不能这么说,若长此以往,学问倒退——”

臧洪道:“读书是为了甚么?无非出仕而已,以子英之大名,还怕不能出仕?”

陈嶷插话道:“说道大名,子源近来常常言及子英在袁府宴会上大出风头,连袁本初都刮目相看。”四人中唯他没有参加袁府酒宴。

盖俊对此显得特别谦虚,谦虚到虚伪的地步,让三位好友好一番嘲笑,但当他说到第二天做客袁府并见到何颙,三人只剩下羡慕了。

谈至隅中,盖俊起身告辞,返家牵出踏云直驱蔡府。蔡邕上朝不在家,他直接找上张仲景,询问蔡琬病况,然而张仲景一句话就把他弄得六神无主。

“盖郎君,经过昨、今两日查探,蔡女郎所得之病却为不治之症。”

“张医师定有法医治,是也不是?”盖俊慌乱下做出极为失礼的动作,紧扣张仲景肩膀。

少年情怀,谁没有过?张仲景并没有怪责,可他确实无甚把握。

盖俊推金山倒玉柱般跪在地上,额头触地请求道:“哪怕丁点希望,也请一试。”

“这……”张仲景一边扶起他一边犹豫着说道:“好吧,余开一个方子,使蔡女郎服下看是否有效,若无甚效用,就请盖郎君另请高明吧。”

“多谢张医——”盖俊正要拜谢,猛然发现蔡琬躲在回廊转弯处目中含泪地望着他。

张仲景回身望去,轻声一叹,摇头离去。

盖俊走上前问道:“你、你怎么出来了?万一感染风寒让我如何与议郎交代?”

蔡琬凝着他痴痴地道:“何以为报?”

“我说过——”

盖俊一字一句道:“今生今世,非卿不娶,天地为鉴!”

一颗泪珠终是滑出眼眶,蔡琬笑着泣道:“我若不死,必为君妻,天地为鉴!”

盖俊伸手擦去蔡琬脸上泪珠。

四下蔡家奴婢对于二人举止大为吃惊,窃窃私语。

盖俊可以不在乎,然而他不能不为蔡琬着想,退后两步,说道:“我去随张医师抓药,你快快回房,万万不可冻着了,不然医治起来岂不更加麻烦?”,

蔡琬目不斜视的注视着他,遵从其言,不过一步三回头,眼眸满是留恋之色。

盖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反身追赶张仲景。其实张仲景并未走远,只是躲在看不到的地方,他药箱中有几位主药,尚缺数种,他没有资格使唤蔡府家仆,唯有告知盖俊,让他抓药。

盖俊记下药名,找上蔡府监奴,监奴说蔡琬常年患病,蔡府药物一应俱全,无需去外面药铺购买。

张仲景集合诸种草药,立炉煮之,盖俊寸步不离的守候在旁,两个时辰转瞬即逝。药香四溢散开,张仲景站在炉边满头大汗,顾不得擦拭,神情肃然道:“盖郎君瞧仔细了,煮药火候最难把握,快一分药效不够,慢一分则流失。”言讫取碗盛药。

“俊受教。”盖俊一揖。端药送至蔡琬闺房,她抿一小口旋即蹙眉,作为从小喝汤药长大的她,也忍不住道苦。

盖俊一直在炉旁候了两个时辰,当然知道其药味道苦涩至极,但良药苦口这个道理他还是知道的,催促她快快喝下。

蔡琬皱着鼻子一口气咽下,可能喝急了,竟有干呕之感。

盖俊迫不及待地问:“如何?身体是否舒服一些了?”

“便是仙丹也不会这么快奏效。”蔡琬心道,口中却说:“确实好多了。”

盖俊大喜道:“这么说来此药方确实有效?太好了。”

“是啊。”

二人对话引得大行家张仲景苦笑不已,上到近前观察蔡琬身体似无不适就走了。

盖俊目送张仲景离开,说道:“我就说张医师天下名医,定非浪得虚名。”

“嗯。”

“我……”

“……”

心爱之人就在眼前陪她说话,蔡琬却昏昏欲睡,心道:“这剂汤药似有催眠之效。”

盖俊见此,就让她上榻歇息。

蔡琬和衣上塌,微微歪头看着他,仿佛在说,你怎么还不离去?

盖俊不仅没有走的意思,反而得寸进尺的坐到塌边。

蔡琬紧张得手心都浸出了汗,满面通红地问道:“盖郎君怎地不走?”

盖俊一边为她盖好被子一边柔声说道:“待你睡下了我再离开。”

蔡琬“哦”了一声,面色平静的合上眸子,可颤巍巍的睫毛出卖了她的内心。

屋子静极了,唯剩二人淡到几乎不易察觉的呼吸声。

“盖郎君——”蔡琬闭着眼睛呢喃。

“嗯?”

“若光阴能够静止该有多好啊!”

“嗯。”

盖俊一脸怜惜,轻轻握住她的手。);

第四十三章 性命无忧

张仲景开出之药并非立竿见影,至正月十五,蔡琬已连服一月有奇,气色渐好,且不再呕血,张仲景又为她详细诊疾,虽心中已有所判断,仍觉心胸为之一阔,怡然而笑。

盖俊、蔡邕夫妇相继而起,躯体绷如满弓,小心翼翼地探问:“张医师……”

“蔡女郎性命无忧矣。”

蔡琬面容再难保持平静,喜极而泣。没有什么比这个消息更让她激动了,这不仅意味着她再不需忧心性命,更意味着走出深闺、亲近弟妹、孝顺父母、与心爱之人在一起等等等等,太多太多了,一昼夜恐也说不完。

蔡母喃喃自语,一遍又一遍,蔡邕也失态的跌坐回蒲席。

四人中唯有盖俊还算镇定,毕竟他爱极蔡琬,相处也才半年而已,自是无法体会到被大病折磨十余载的痛楚心酸。他大礼参拜,语音颤抖着谢道:“救命之恩,再造之惠,何以为报?张医师有何要求,只要能够办到,无有不允。”

蔡邕定了定神,压下内心汹涌澎湃的思潮,附和道:“子英所言即仆之言。张医师冒雪千里赶来,元旦不能返乡与家人团聚,尽心医治挽回仆爱女一命,金钱财帛如何敢拿出污?听闻张医师素有出仕之心,仆便是豁出一张脸,也要为张医师博一个孝廉出身。”

“这个……”名闻天下的蔡议郎说话定然不会有假,张仲景喜悦溢于言表,几不能自制。以他身世、学问,做州、郡小吏都很难,更别提做官了,而孝廉是什么?孝廉是为官之途,官和吏,两者相差何止万里?

蔡邕又道:“张医师万勿推却,不然仆心难安。”

张仲景当即拜道:“多谢议郎提携。”

盖俊来到蔡琬身旁坐下,轻轻握住她的手。

正在擦拭脸上泪花的蔡琬一惊,父母大人当前盖俊竟也敢这么大胆,就要挣脱,便听到他小声说:“有几案相隔,令尊、令堂看不到。”

“你……”蔡琬泪水盈盈的大眼睛睁得更大了。

“你是我妻,夫爱妻,人伦之道,天经地义,有何不可?”盖俊说得理直气壮。历来都是她调戏他,今次可算好好报复了一番。

“谁是你妻。”蔡琬羞恼道。

二人的小动作蔡邕夫妇怎会看不到,不过蔡邕无暇理会,张仲景归家在即,女儿多久服药一次,平日该注意些什么自要问个明白,蔡母则是女儿得活,心情大佳,当然不可否认有着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的心理。

盖氏夫妇、张仲景陆续离开,蔡琬这才稍稍放松下来,说道:“盖郎君,我心里真欢喜。”

盖俊掏出贴身手巾递给她,笑道:“欢喜得脸都哭花了,快擦擦吧。”

念及自己在心上人面前容妆不整,蔡琬“啊呀”一声,跑出了门。

张仲景正月十七这天归家,言蔡琬每三日服一剂药,至于以后定量等他下次来京再定。蔡邕、盖俊对此毫不担心,相信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回来,那时他将顶着孝廉头衔入宫为郎,正式成为大汉帝国的管理阶层。

心中大石稍落,盖俊去往袁府。

说来之所以能够找到张仲景多亏了袁绍,而他回京一个多月不曾回访一次,却是有些失礼之处。

这次不巧,袁绍正在接见一位重要客人,分不出身来,然而他令许攸接待,便知对他的重视程度。盖因前一段袁绍得何颙来信,说他有吴起之才,将来必为卿、相,进而生出拉拢之心。

盖俊对许攸的印象还停留在书面上那个狡诈狂妄之徒,如今相处漫谈,不由大为改观。其智计、见解无一不高,说出的话常常发人深思,就是为人放浪了些。

言谈中得闻盖俊好酒,作为同道中人,许攸立见亲切,拉起他就去外面喝酒,出门也不告知袁绍一声。

盖俊很少在城内饮酒,一来太学在城外,进出雒城甚为不便,二来入城多是去蔡、马二府,前者还好说,他有时和蔡邕奏琴兴起,对饮几杯,后者嘛,马日磾为人严谨,他认为酒会使人失礼,除了节日,其余时间弟子门生一概禁酒,违者不准登门。,

马车行了约两刻后停下,盖俊拉开车帘,放眼望去,一栋栋装饰精致的二层小楼紧邻而立,约有数十栋之多,鼻翼微蠕,空气中到处充斥着浓郁的胭脂粉黛之味,好不呛鼻。

许攸推了推盖俊肩膀,催促他下车,同时诡笑道:“子英少年才俊,怎能不见识见识京都第一圣地。”

盖俊苦笑道:“许兄只管找处酒肆就是,何须来此。”

许攸面色一整道:“愚兄无女乐娼妓,饮酒如喝清水。”

“……”

事已至此,盖俊唯有听之任之,他还没有清高到翻脸痛骂,掉头而返的地步。

许攸对此地了若指掌,轻车熟路进入其中修饰最豪富一家,才一踏进,糜糜的红粉气息扑面而来,满眼尽为盛饰女妓,或环肥燕瘦、或冰清玉洁、或浓妆艳抹,不一而足。机灵小厮上前招呼,态度恭谨,一边引着二人上楼,一边和许攸说些亲切讨好话,显是极熟。

“我当是谁,这不是许子远吗?”

盖俊正要随许攸进雅房,转身看去,说话之人不是袁家二少袁术还能有谁?

和袁术是第二次见面,由于在袁府宴会上更多的是关注袁绍,因此到这时才认真打量起袁术。毫无疑问他继承了袁氏一族优良的血统,身材高大,面如冠玉,和庶兄,现在算作从兄的袁绍有三分相似,不过和后者浑厚平和的目光不同,他的眼神如有实质,给人一种咄咄逼人之感。

盖俊来到这个时代才觉得,历史终究是历史,绝非后人所能够了解真切。如袁术,后世被贬得一文不值,简直成了淫侈无能的典范,可据他听闻,袁术诗书礼乐无不精通,礼贤下士颇得人心,他的声望之所以比不上袁绍有很大原因是他出仕甚早,历职内外,自然没有袁绍那么多的空闲结交各路人马。

也是,一个占据南都,对抗董卓的人、一个屡扑屡起,犹霸淮南的人、一个狂妄称帝,三载方亡的人,纵使及不上人杰袁绍,亦不负枭雄之名。

许攸嗤笑道:“公路公事外不忘娱乐,真是有闲,不若同饮一杯?”

袁术大笑着道:“能和臭名传天下的许子远饮酒,不失一乐。”

许攸闻言一愣,万没有想到袁术竟然答应下来,真真如半吊在空中,既不能上,又不能下,他当然不会以为袁术听不出他口中讽意,二人恶交已久,断无言和之理。

“他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许攸微微眯起眼睛,若有所思。

同样若有所思的,还有盖俊。);

第四十四章 袁氏双雄

袁术不理进退失据的许攸,对盖俊笑道:“盖射虎,上次家宴俗事缠身,竟未和盖兄弟攀谈几句,实在是甚憾甚憾,今日有暇,如蒙不弃,定要把臂痛饮一番。”

盖俊目视许攸,后者干笑两声,不做回应,他便出言邀请道:“袁兄请。”

袁术拉起盖俊手臂,撇下许攸,走入雅房。

“盖射虎可能不知,仆素喜音乐,那日一曲《平沙落雁》至今难以忘怀,不愧被蔡议郎誉为神曲,名不虚传。不只是仆,仆父、叔父亦常常念及,盖射虎如有时间,可来我家做客,二老必喜。”

“好厉害。”盖俊心里暗暗赞道,袁术连消带打,欣赏、拉拢、利诱全上来了,让人无从招架,同时不敢相信他就是袁府宴会面对袁绍失态的那个愣头青,以风度论简直判若两人,究竟是袁绍太过强势还是他心里背负过多压力?

许攸眼见袁术如此明目张胆,不将他放在眼里,气得一跺脚,跟了进去。

大汉开国皇帝和麾下文武尽为楚人,是以汉人尤喜楚曲、楚舞,他们也不能免俗。

袁术一面欣赏美妓歌舞,一面和盖俊推杯把盏,目光偶然落到他拇指骨韘上,问道:“子英所带之韘莫不是虎骨打磨而成?”

“正是。”

袁术感慨道:“猛虎何其凶猛?子英幼年毙之,勇气为天下先,当饮一杯。”

“猛虎谈不上,袭人之虎多为老弱。”

“哦?为何?”袁术不解。许攸眼中同样闪烁着疑问,这恐怕是他和袁术唯一的共同处。

盖俊答道:“成年之虎健壮凶猛,捕捉猎物甚易,因此很少吃人。”

袁术摇头道:“子英观点奇异,愚兄尚是首次听闻。姑且不论对是不对,冲着子英这份坦诚,愚兄便佩服之至。”

盖俊和袁术说话,也未冷落许攸,周旋在二人间,显得游刃有余。

似乎看出盖俊对娇娆女妓不感兴趣,袁术别有意味地看了许攸一眼,挥手斥退诸妓。

“竖子欺我太甚!”许攸脸上立时涨得通红。

“古往今来,不爱美人者能有几人?昔年马南郡外戚豪家,为弟子讲课时常列女倡歌舞于前,而卢九江侍讲积年,未尝转眄,愚兄对此颇持怀疑,今日见子英也是这般,方信矣。”马南郡即袁术叔母马氏父亲马融,他曾为南郡太守,卢九江就是现任九江太守卢植。

“非是不爱,实乃心有所属,不敢忘情。”

袁术道:“可是钟情于蔡家女郎?”

盖俊神情一怔,他怎么知道?

袁术笑道:“京中诸人不知者怕是不多。”

盖俊不否认自己频繁往来蔡府,加之孤身南下去为蔡琬求医,在有些人眼中自是隐瞒不住,但也没有到达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地步啊。

“蔡家女郎才情相貌冠京都,然则身体欠佳……”

“公路这就无知了吧,蔡家女郎身体无忧矣。”许攸总算找到插话的机会,隐隐讽刺。

“哦?那便要恭喜子英了。”袁术眸中划过一抹奇色,“谁人妙手,能解绝症?”

许攸神情得意地道:“南阳张仲景,我大兄何伯求此中出力甚多。”

盖俊点头附和。

袁术目光横转,扫视许攸,淡淡的别语他话。

酒会气氛极为怪异,对许攸而言绝谈不上愉快,他每次开口,袁术总要岔开,所幸后者还有朋友在隔壁等待,坐了不到半个时辰就离开了,不然非得把许攸气出病来不可。就算如此,酒也喝得没了滋味,以致草草收场。

当二人回到袁府时袁绍正在书房静坐,看到许攸脸色不佳,问道:“子远何事不乐?”

“我领子英去喝酒,碰上了袁术,白白扫了酒兴。”在汉代,叫人名是很不礼貌的行为,可知许攸委实憋了一肚子火无处发泄。

袁绍哑然失笑道:“一早就和你说过公路年纪虽轻,却宦海多年,你哪里是他的对手,偏你不听,何苦由来?”转谓盖俊道:“让子英见笑了。”,

这话答与不答都显尴尬,盖俊说道:“我今日特来向大兄负荆请罪。”

袁绍不由疑惑:“子英何罪之有?”

盖俊道:“蔡女郎康复有望,这事多亏大兄,而我回京一月有余,未曾前来拜谢,心中实在惭愧,所以特来向大兄负荆请罪。”

袁绍适度表现了一下惊讶,听过前因后果,笑着说道:“蔡家女郎实为良配,子英勿要放过。”又道:“得大兄来信,知子英用十五金购得一把宝刀,切玉如割泥,怎未见佩戴?”

“我族侄盖伯嗣,年二十,习武成痴,勇力胜我十倍,便赏给了他。”

袁绍讶道:“子英有屠虎之能,你那族侄胜你十倍,岂不是当世武侯?”武侯是指大汉开国猛将樊哙,其死后谥为武侯。

盖俊记得曹操曾称许褚有樊哙之勇,盖胤及得上虎痴许褚吗?

看到盖俊陷入沉默,袁绍以为他吹捧族侄太过,心生惭意,说道:“子英少年英雄,岂能身无名刃,我家中恰好有一刀,乃是偶然得之,愚兄素来不通武艺,放在我这,只能是暴殄天物,今日送予子英,勿要推辞。”言讫,拍手招来家仆,令他取来一柄环首刀置于盖俊案上。

盖俊缓缓抽刀出鞘,此刀近五尺,长度超过一米,在汉代环首刀中属于长刀之列,刀身窄而直,散发着幽幽青光,刀尖下斜,刀柄和刀身之间没有明显的区分,也无护格,通体竹叶纹,又是一柄出自名家之手的百炼宝刀,丝毫不逊上血。

“袁本初好大的手笔。”盖俊暗吸一口冷气,口中说道:“此礼甚重,弟不敢收。”

袁绍假作不悦道:“子英既然称弟,还推却什么?”

许攸道:“本初常以不闻“神曲”为憾,不如子英以之为回礼,令本初得偿所愿。”

袁绍点头。

再纠缠下去恐怕会让袁绍不满,事已至此,虽知自己还是占了便宜,盖俊唯有同意。

趁着婢女取琴时,许攸道:“子英该给这把名刃取个名字。”

盖俊沉吟道:“此刀身青而幽,《楚辞》曰:“据青冥而摅虹兮,遂儵忽而扪天。”名唤青冥如何?”

二人都说甚好。

素琴搬来,盖俊跪坐面前,淙淙琴声喷薄而出,如高山中穿流而过的小溪,清澈见底,水波清亮,洗涤听者的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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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制汉代环首刀[[[CP|W:640|H:308|A:L|U:]]]);

第四十五章 动摇社稷之本

光和元年(公元178年)二月,初一,有日食。

初九,地震。

同日盖俊收到一封家书,信的内容很短,却给他带来惊喜,无他,父亲盖勋升官了,守汉阳太守。所谓守,为试署性质,一般是试守一岁,即试用期一年,称职者满岁为真。前汉阳太守张昭转任南郡太守,作为大汉南都,南郡之富裕汉阳拍马难及,这也是他去年在蝗灾中立功的奖励。

盖俊平日回信都是写些问候的话和自己周遭发生的小事,如今又加了一则,便是请父亲派人回乡取一匹好马来,他前些日收了袁绍赠刀,所谓礼尚往来,他打算以骏马回敬之。现下京师马价比他初来时高多了,一匹西域好马堪称无价,足以抵宝刀的价值。

紧接着太学再起喧嚣,起因是皇帝在中常侍的协助下设立了太学外另一所学校——专门研究诗词歌赋的鸿都门学。

去年皇帝招善于尺牍及工书鸟篆、诗词歌赋者待制鸿都门便引起士人极大不满,这次皇帝变本加厉更是直接设立学校……

这还了得?

太学生当即火了。

诗词歌赋是什么?术之小者也,对匡国理政何益?

“不修五经,何以为官?”

看着周遭一些太学生怒气冲冲地大吼,盖俊心道:“不就是古代专科大学吗。”他当然不会以为事情会是这么简单,但此事对他影响有限,他也懒得操心。话说回来,便是操心他又岂能影响到皇帝。袁绍则不然,不过十余日,便遣人找他去袁府商议。

袁府门前。

盖俊如约到来,跳下马背,把缰绳付与苍头,向门里行去。

许攸迎出,笑道:“子英来得正好,今日群贤毕集,定要让你开开眼界。”

盖俊和许攸并肩同行,好奇地问道:“许兄称贤者,必是名声斐然之辈,都有谁人?”

许攸一脸神秘,不肯透露,只说见过就知道了。

二人数绕回廊,来到一座隐蔽小院,院中立有二十余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轻谈。

这些人中盖俊认识者有五,其中袁绍、何颙、伍琼时常见面,自是不提。

王匡年过三旬,方面大耳,形相威武,他是兖州泰山人,轻财好施,以任侠闻名,由于他少与蔡邕相友善,常访蔡府,盖俊对他也不陌生。

最后一人便是后世袁绍之谋士逢纪,他二十多岁,容貌无奇,一双亮眸顾盼间不时流露出自负神色,却不惹人反感,他智计过人,有骄傲的资格,作为太学风云人物之一,盖俊想要不认识也难。

何颙瞥见他,抬手相招。

盖俊步履从容的走上前施礼,“见过大兄。”

“一别数月,子英风采依旧。”何颙为他介绍左手之人,“此已故太尉陈公子。”

“已故太尉陈公?不畏强御陈仲举?”盖俊反应极快,陈仲举讳蕃,党人领袖之一。陈蕃唯有一子陈逸,传闻其死于党锢之祸,看来传言不实。三十余岁本是朝气蓬勃,大显身手的年纪,然而陈逸已两鬓灰白,满面风霜,疲态尽显,十年颠沛流离的生活使他受尽人间苦楚,尤其内心之摧残,使他未老先衰。

何颙又道:“山阳刘景升。”

“乱世中的好好先生,骑墙看风景长达十余载的荆州之主刘表?”盖俊细细打量刘表,他身高八尺余,容貌温伟,气质高雅,和袁绍同属顶级帅哥行列。时下刘表就已经有了非常高的声望,他不仅是汉室宗亲,还是著名党人“八及”之一。及者,有引导人们追随圣贤之意。

盖俊想和刘表攀谈几句,何颙自不知他的心理,继续为他引介东平寿张人张邈。

“又一个历史人物,可惜和蔡瑁一般同属龙套角色。”盖俊面上一副恭谨之色,张邈也是著名党人,“八厨”之一,厨者,能以财救人也。他年四十左右,中等身材,紫面短须,一双浓眉紧紧蹙着。

何颙说道:“大兄乃是我辈中最年长者,我等平日皆以兄事之,子英亦当如是。”,

盖俊应声承诺。

何颙遥指远处与袁绍谈话之人道:“那是已故太尉李公子李子玉,本初妻兄。”李子玉名瓒,他父亲自然是鼎鼎大名的“天下楷模李元礼。”其父和陈逸父同为党人领袖,两人遭遇相同,年龄相近,由于生性豁达,面上显得年轻不少。

盖俊哑然。何颙一连介绍四人,连何颙本人都算上,尽为朝廷通缉犯,还是声震环宇、士人倾慕的通缉犯,毫不夸张的说,随便拎出一人就能令太学生发出“凄厉”尖叫。

余下十余人,皆名著京师、闻名天下之辈,只是听了不像方才那般受到触动。

此后半个时辰里又有二三人赶来。

袁绍看到邀请之人尽至,摆起酒宴,可惜诸人心中有事,没有半分酒兴。

凝重犹若实质的气氛仿佛能够把胸口压碎,逢纪放下酒杯,率先开口道:“前日杨公上书,为外朝打响首战,其后人言纷纷颇成气象,只差最后一把火,二公此时不出更待何时?”杨公乃帝师杨赐,二公无他,袁逢、袁隗耳。

“元图你这不是在本初伤口上洒盐吗。”许攸暧昧地笑道,见逢纪一脸茫然,马上意识到他刚刚进入圈子可能对情况不甚了解,提醒道:“元图可知袁常侍?”

“中常侍袁赦……难道……”逢纪眯起眼睛,他本就是智计之士,一句提醒,豁然开朗。

“然,乃袁氏同族也。二公引内朝为援,所为但求一个“稳”字,怎会跳出来声援。”

盖俊很佩服袁绍,真的很佩服,独自打拼能有今日之气象,真非常之人。

“陛下真狠呐。”张邈摇摇头。

陈逸狠狠一拍几案,心中气苦,“除非天下有变,不然我等无期矣!”

何颙、李瓒面面相觑,尽皆无言。

刘表一脸悲痛道:“陛下这一步行错了,大错特错,其造成的后果不堪设想!”

后果?

皇帝刘宏不认为有什么后果,他现在就愁一件事——钱。

鸿都门学需要钱,宫殿花苑需要钱,另外他小时候过怕了苦日子,打算弄点私房钱,每笔都不是小数目。

那钱从何来呢?

他认为卖官是个不错的选择,至于朝野非议?他觉得自己满肚委屈无人理解,先帝一生荒唐无度,耗费金银不计其实,这且不提,西羌叛乱十余载,足足打空了国库,他因此常常叹息桓帝不能作家居,没有私房钱。再说,他又不是第一个这么干的大汉皇帝,遂一拍脑袋决定二千石官卖二千万钱;四百石官卖四百万钱。三公九卿都是有名望的人才能胜任,不能死要钱,但一个公怎么也要卖千万,卿就五百万好了。);

第四十六章 哀莫大于心死

皇帝刘宏建鸿都门学,卖官,由是天下失望焉。

正在这个时候卢植回来了。

洛阳城外,雾气弥漫,小雨淅沥而下,丝丝缕缕缠绵不断。

其余人皆躲于车中,惟马日磾撑伞在外苦苦等候,看着老师渐渐发青的脸,盖俊不由劝道:“老师,这里有我候着,您还是进车中等待吧。”

马日磾本待摇头拒绝,眼睛骤然一亮,呼道:“来了。”

卢植……

性刚毅有大节,常怀济世志,不好辞赋,能饮酒一石。

其身长八尺二寸,盖俊所认识的人中惟有寥寥几人身高与之相近,他五官并不精致,稍显粗犷,但看向他的人一般都会自动忽略其相貌,而将目光放在颌下尺余长须上。这把长须让盖俊莫名想起了关二哥,心里暗暗赞道:“惟有如此之人方敢申斥权倾天下的大将军。”

十年前汉桓帝驾崩,大将军窦武迎立年仅十二岁的刘宏,也就是当今陛下,朝廷讨论给窦武加封爵位,还是布衣之身的卢植给窦武写了一封信,‘规劝’窦武不要接受册封。说规劝是客气的,整封信充满责备及讽刺。其中有这么几句:“寻《春秋》之义,王后无嗣,择立亲长,年均以德,德均则决之卜筮。今同宗相后,披图案牒,以次建之,何勋之有?”大意为:“遵行《春秋》之义,国君无嗣,就选立血缘最近、最年长者,年龄一般大则选有德行的,道德差不多就用占卜来解决。而今是同宗的人依次排列,查看族谱身世,按顺序确定国君,这又有什么功勋呢?”

那当今陛下继位,是立长还是立贤?显然都不是。说穿了就是因为陛下当时年纪小、父亲死了、没有兄弟,找这么一个小皇帝容易掌控。而且从过程来看也不存在什么“披图案牒”,仅仅找宗室刘倏商量一下即订下来。

他若碰上连皇帝都敢杀的梁冀之辈定然难逃一死,幸好窦武既是党人领袖又为关中大儒,虽改变不了其身为外戚的角色和立场,可起码的容人之量还是有的。

卢植驻足凝望雾中若隐若现的帝都,想及皇帝荒唐,动摇大汉根本,不禁悲从心来,当初大将军窦武若从他言,选立年长有德的宗室,何能有今日。

马日磾看着满面风尘的卢植,道:“子干归京,志向得伸矣,惜地方少一位治乱之官。”

卢植苦笑摇头。他自幼立志不为海内名儒便为社稷重臣,而他一出仕就为太学博士,正对了胃口,可惜他生于边地,有武才,不久九江蛮夷反叛四府同荐,乃拜九江太守,他志不在此,待蛮寇宾服称病归乡。致仕期间,他撰写《尚书章句》、《三礼解诂》,当时太学始立《石经》,即刻上书请求与蔡邕等共诣东观,校订《尚书》和《礼记》,朝廷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又拜其为庐江太守,任务依然是平叛。如今回京,等待他的又将是什么呢?

卢植回过神来,一指盖俊,问马日磾:“此子可是盖贤弟之子盖子英?”

“正是。”马日磾点头。

盖俊上前大礼参拜。他身高已长到七尺五寸,超出水平线不少,和卢植一比却显得不够看。

卢植扶起他,上下打量一番,朗声笑道,声若洪钟:“无论身在何处,都能到听到子之大名,仆早想见见“射虎灭蝗盖子英”了,今日一见果然不负高名。”

“过奖。”盖俊对于差一点成为他老师的卢植格外尊重,只是心中有一事不吐不快,终是忍不住失礼地问:“君之弟子,可有出类拔萃者?”

果然,此话既出马日磾、卢植听了皆是一怔,后者半晌才道:“仆不知子英学问如何,不过从灭蝗策看来,智计绝人,少年才俊无出其右者。仆有一徒名公孙瓒,勇力或与你一比,然其恃勇,不爱读书,未来终究不过一勇夫。”

“莫要轻看了勇夫,勇夫也能纵横燕、赵、齐。”盖俊心道,并静静等着下文,只是半天也不见后续,不由蒙了。,

刘备呢?

白手起家,三分天下有其一的大耳呢?

盖俊终究没有听到刘备的名字,也许在卢植眼中未来的蜀国皇帝还只是一个不堪造就之辈吧。

以卢植性格不可能对皇帝近来的举动不闻不问,这不……才一回来就上了一封奏章,猛烈抨击鸿都门学,刘宏看得心烦,一脚把他踢到东观去和马日磾,蔡邕等人做伴。这位大汉皇帝是铁了心要捧鸿都门学上位,从里面出来的人或出为刺史、太守,或入为尚书、侍中,更有封侯、赐爵者。何谓一步登天?这就是一步登天。需知最优秀的太学生毕业后也不过授予秩几百石的郎官而已。

太学生怒火中烧,近乎绝望,为此引发了一次退学浪潮,逢纪、张紘皆在此列,区别仅仅是前者入袁府而后者归乡。

太学外,洛水畔。

春草碧色,青水绿波,送友洛水,倍感伤怀。

“如大兄这般人才纷纷离开太学,只余下我等鲁钝之辈苟延残喘,岂不悲哉、岂不悲哉……”臧洪甩臂怒吼着,仿佛要把一腔悲愤尽数吼出。

“子源切切不可这么说。”张纮笑得极为洒脱,或是……解脱?

盖俊心情沉重,以一翠绿柳枝付与张紘,言道:“今日一别,自此天各一方,不知何日才能相见。”柳”与“留”谐音,赠柳表示留念之意。

张纮避而不答,反赞道:“子英有文武才,日后前途不可限量,愚兄在家乡拭目以待。”说罢与来送有朋一一作别,转身上了马车。

骄阳下,渐行渐远的马车被拉出一道长长影子,众人心中更添了几许离别之愁。

陈嶷紧紧抿着唇,半晌才苦笑道:“我虽有心告归,却终究无大兄这般魄力。”

盖俊轻声安慰道:“公尚,个人有个人的路,强求反而不美。”

一徐州学子茫然问左右:“张君以后会出仕否?”

死一般的静,无人为其解答。

“会——天下大乱的那天。”盖俊心下默默道。

迎来了卢植,送走了张紘,蔡邕、马日磾整日长吁短叹恨恨不平,就这样……盖俊又开始过起了无聊的太学生活。

只是……太学变了。

之前太学屡遭宦官打击,学风日衰,但还不乏热血之辈,振臂一呼时有人应,如今之太学宛若一潭死水,即使偶尔掀起一丝涟漪也会很快尽归于无。并不是说太学再无忠直之辈,他们只是选择了沉默,这便是所谓的哀莫大于心死吧。);

第四十七章 家人

蔡琬越来越红润的脸冲淡了盖俊对张纮离去的伤感,他能够看出她那颗越来越不安分的心,随着身体逐渐好转,她迫切想要走出深闺、走出蔡府、走出雒阳,但他和蔡邕夫妇未敢轻下决定,张仲景来京时正值双方僵持不下。不得不承认蔡邕行动之迅速,才数月走动,就已为他博得一个孝廉名额。

详查一番,张仲景认为她外出无碍,并说连续服药二载,定可痊愈。

蔡琬喜上加喜,寻一个天高清爽之日,同盖俊乘车出游。

盖胤夫妇尚是首次见到蔡琬,瞧着她玉貌花容,明眸皓齿,肌肤如雪,心里称赞不已。

阿白轻声谓丈夫道:“蔡家女郎真漂亮,身量也高,和小族叔实乃良配,就是清瘦了些。”

盖胤看向蔡琬瘦弱杨柳的细腰,狠狠点头,这么瘦,怕是不好生养孩儿。

蔡琬以前很少外出,即便出来,也是匆匆,自无暇浏览风光,是以自出了蔡府大门,车窗便再也没有放下过。

马车缓缓驶到洛水河边。

日至正中,肆意挥洒暖光,蔡琬举目望去,洛水波光粼粼,流水无声,两岸绿树成荫,芦苇成林,这般秀丽风景,使她陷入如痴如醉之境。

“很美吧?我时常和好友来此。”

蔡琬嗅着飘入鼻中的花香,感慨道:“盖郎,我今日方知活着的乐趣。”

“嗯。”

盖胤夫妇及蔡琬带来的奴婢尽皆躲得远远,生怕打扰了他二人。

“听蔡议郎说近来时常有人登门求亲?”

蔡琬飞快斜了他一眼,满目风情,盖俊看得一愣,半响才道:“看来我要尽快和蔡议郎提亲才是,免得到手的妻子被别人抢走。”

蔡琬不仅脸,脖颈、耳根都红了,嗔道:“哪有自己去求婚的道理?再者盖郎年十七,我十六,此时言婚似早,还是等等——”

盖俊笑道:“不早了。”

蔡琬抬出周礼,因为里面有:“男三十而娶,女二十而嫁”之言。

盖俊反驳道:“孝惠皇帝时,女子年十五以上不嫁可是要交五倍算赋的。”心里嘟囔道:“是当今和谐社会救了你。”

蔡琬辩道:“秦末天下大乱,哀鸿遍野,人死无算,那时国朝方兴,自然提倡早嫁娶。如今时代变迁,人口为国初五倍,人多而地少,实不宜早婚。”

盖俊道:“远者不提,蔡议郎老师,已故胡公夫人就是十五出嫁。”胡公说的是胡广,其为官三十余载,历事安、顺、冲、质、桓,及当今,总计六帝,凡一履司空,再作司徒,三登太尉,三公尽矣,又为上公太傅,可谓名副其实的官场不倒翁,老狐狸。其实盖俊倒没有马上娶蔡琬的想法,只是抬杠取乐,作为一个现代人,他远比古人更了解早婚的危害。

蔡琬见他抬出了父亲的师母做例子,恼道:“任你说得天花乱坠,我自不嫁。”

盖俊笑笑默不作声,望向西方,目光深邃得仿佛能穿透两千里距离,那里……是汉阳。

蔡琬问道:“盖郎生气了吗?”

“没,在想些东西。”

“想什么?”

“父母大人和阿妹……”

凉州,汉阳郡。

一郡之中除了犹如国王一般的太守外,手里掌权的多不是二号人物丞、长史,而是郡吏之首功曹、五官掾,由于据其位者多是本地望族出身,而主官又为外地人,离开他们等于失去眼睛,政令不通,后果不想自明,是以他们行为虽然恭谨,内心却傲慢已极。盖勋任长史一年,兼立盖世奇功,如今成为守汉阳太守,不同别的初来乍到者,略施手段,几番敲打,尽数服矣。

这天盖勋处理完公务,回到官舍,门仆禀报少主回信了,心中一暖,不觉加快了脚步。踏进书房的时候妻子马昭才将将打开信,看向他,夫妻会心一笑。

才合上的门“碰”一声被撞开,盖缭闯了进来,她穿着一身精致的红衣,面如满月,双目澄澈,朱唇榴齿,因跑急了,小脸变得粉红嘟嘟,可爱极了。,

盖勋皱眉斥道:“放肆!你学的礼数呢?”

马昭暗暗叫糟,每次盖缭闻得其兄来信都是这般冒失,只是这次倒霉被他撞见了。眼睛一转说道:“小鹤儿想念锦奴心切,虽然失礼却是真情流露,夫君勿怪。”

盖缭眼睛瞥向旁处,嘴硬道:“谁想他了。”

盖勋又是冷冷一哼。

马昭急忙打开信件,一目十行,笑着说道:“锦奴有心上人了。”

此举果然引得盖勋注意,暗想锦奴今年十七了,是该有心上人的时候了,问道:“是谁家的女郎?”

马昭自豪地道:“蔡议郎女。”

“蔡伯喈女?”

“然。”

盖勋立时大喜,朗声笑道:“真吾儿也!”

盖缭再也忍不住,小嘴一瘪,呜呜哭起来,眼泪如决堤般奔涌而出,冲刷着白皙的小脸,口中嚷着:“阿兄不要我了、阿兄不要我了……”

盖勋夫妇面面相觑,这丫头是唱哪出啊?

盖缭泪眼婆娑,不停用手擦拭,呜咽道:“我给阿兄回信,阿兄不能不要小鹤儿啊!”

马昭强忍笑意:“如今知道怕了?”

盖缭可怜兮兮地点头。

马昭另外拿出一小卷帛书,道:“喏,这是你阿兄给你写的信。”

盖缭接到手里,看着熟悉的字体,字行间流露的浓浓情感仿佛欲透书而出。

“阿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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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再次地震。

不久,侍中寺雌鸡化为雄。

六月,有一道黑气从天而降,落到温德殿东侧庭院中,长十余丈,好似一条黑龙。

七月,南宫玉堂后殿庭院中发现青色彩虹。

亡国异象不断涌现,直指皇帝,加之汉朝四百年之期,人心惶惶不安,大臣纷纷上言。

盖俊自不会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本着看热闹的心理看公卿们畅所欲言,不想蔡邕奏章被中常侍曹节偷看并泄露出去,掀起惊涛骇浪。有多惊涛?有多骇浪?泛指不算,指名道姓骂地就有三公之太尉张颢,九卿之大鸿胪刘郃、光禄勋伟璋,长水校尉赵玹、屯骑校尉盖升。加之他先前得罪的一干人等,无不对他恨之入骨,图谋报复。

时蔡邕叔父卫尉蔡质又和九卿之一的将作大匠阳球有怨恨,刘郃、阳球皆为中常侍程璜养女夫婿。程璜唆使他人上书诬告:“蔡邕、蔡质多次因私事请托刘郃,都被拒绝,因此怀恨在心,蓄意中伤刘郃。”他则在旁煽风点火,于是皇帝下诏二蔡囚雒阳狱,依罪当斩。);

第四十八章 决定

“蔡议郎要被问斩?”

盖俊听到消息眉头狠狠拧起,心道:“他应该不会死在今朝吧?如果记忆没出差错,他是死于王允之手,那是董卓乱汉之后了,差着十几年呢。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琬儿听到这个消息定是无比伤心,我要陪在她身旁。”

盖俊拂袖而起,唤来盖胤驾车送他入城。

蔡琬此时已是六神无主,不只是她,整个蔡府都乱成一团。蔡质、蔡邕同时下狱,能主事者唯剩蔡质之子,蔡邕从弟蔡睦,他刻下也不再府中,一早外出求救去了。

蔡琬眼中含泪,忍着不下,母亲知父出事,昏死过去,阿弟年幼,茫然涕泣,她不能再倒下去,然而盖俊一至,泪水霎时涌出:“盖郎,我该如何是好?”

“别慌,我来想办法。”

蔡琬看着他眼神中流露出的镇定,虽知希望不大,仍选择相信他。

救人如救火,一刻也耽误不得,盖俊匆匆说了几句安慰话就走了。

他不可能因为知道历史走向而坐视不理,特别是他有能力去为蔡邕做些什么的时候,何况历史不可尽信,尤其他身处的历史。无需去找马日磾、卢植,二人和蔡邕关系密切,必然不会坐视不理,许还会拉上同在东观校史的杨彪。杨彪乃是故太尉、帝师杨赐的儿子。

马蹄翻腾,拽车欲飞,袁府转瞬即到。

盖俊疾冲入门,他是袁府常客,门仆并未有丝毫阻拦。

“子英为救蔡议郎而来吧。”袁绍早料他会来求助,只是没想到他会来得如此之早。

盖俊喝一杯清水浇浇心火,直视袁绍,“大兄应否?”

“子英开口,愚兄怎会推脱,只是诏书已下,想要陛下收回成命殊为不易。”系好腰带,袁绍慢条斯理来到盖俊身侧坐下,神情不慌不忙。

“大兄一定要帮我。”

“我试上一试,成与不成不敢担保,不过我必会竭尽全力。”

袁绍自从皇帝刘宏立鸿都门学以来平日里深居简出,行事颇为低调,相信若无盖俊登门,他绝不会出面去趟浑水,需知帮蔡邕就等于间接得罪一干权贵,有害无益。盖俊也深明此理,因此大礼参拜,只道大恩不言谢。

袁绍笑道:“以你我之情谊何言这些,不怕见外?”

有袁绍出面,蔡邕性命无忧,盖俊一颗吊着的心总算落回肚中。转念想起好友臧洪,试探地问道:“大兄可听过臧洪臧子源其人?”

袁绍道:“知名太学的臧子源我怎会不知,你再不为愚兄引荐便要直接问你了。还有陈公尚,元图夸其有过目不忘之能,天下奇才……”

“大兄在说我什么?”逢纪脱履而入,他只听到袁绍提他表字。

盖俊代答道:“在说逢兄夸奖陈公尚事。”

“哦。”逢纪点点头,落座说道:“陈公尚天下奇才也。”他这人聪达有计策,惟一缺点是傲然不群,说难听点叫目中无人,能得他夸奖的人着实不多。

盖俊又坐了一会,起身告辞,谢绝两人相送,踏出门,回望庄严袁府,心中苦笑道:“这人情可是欠大了,以后该怎么还啊?”方欲入车骤然止住,盖因余光瞥见许攸向这边走来,他那仿佛一阵大风就能刮倒的‘柔弱’身材太好辨认了。

“子英此来为蔡议郎事?”许攸上前说道,待盖俊点头称是,又道:“看子英一脸平和,本初想必答应营救蔡议郎了。有本初出面,事谐矣。”

“你去哪了?”盖俊随口一问,圈中盖俊和他最为要好,无需客套。许攸这人毛病很多,又有污点,然而不管以后如何,作为朋友,除去私德有亏外你绝对挑不出一丝毛病来。

“出城拜访一友。”许攸笑答,又道:“如何?为蔡议郎得保性命,是否喝上一杯。”

盖俊摇头道:“心中烦躁,无有酒兴。”

“那改日再说。”

三日后,外有诸公大臣,内有中常侍袁赦、吕强,力为伸请,帝亦回想蔡邕密封奏章所陈之事,乃下诏:“蔡邕减死罪一等,髡钳徙朔方,遇赦不赦。”,

其叔父蔡质无人问津,死罪不变,这也是求情者向中常侍程璜、将作大匠阳球妥协,蔡质不亡,对方何以消气?而且再继续纠缠下去对双方都没有好处。至于朔方路途遥远,以程璜、阳球二人睚眦必报的性格会不会找刺客暗杀了之,就管不得那么多了,一切听天由命。

听天由命?

盖俊第一个不同意,他提前向太学请假,打算护送蔡邕到朔方。

决心已下,盖俊去蔡府说出自己的打算,并向蔡琬致歉:“琬儿,我只能做这么多。”其实他不知道的是,历史已经被改写,史上蔡邕固然性命无忧,却连累家人同他一起髡钳徙朔方。

蔡琬勉强笑道:“父亲死罪得免,实多赖盖郎之力,琬儿怎会不知。”

盖俊见她情绪低落,低声安慰道:“故城门校尉梁伯喜、我母族祖南郡太守马季长皆有徒边经历,或至三年,近者岁余,多得旋返,蔡议郎海内大家,当如是,琬儿无需担心。”

蔡琬强闻博记,自然明了,心中似下了某种决定,说道:“我自幼患有大病,未能恪尽孝道,心中常以为憾,今父蒙冤徒边,我欲侍奉父亲左右。”

盖俊勃然变色,嘴巴微开,话涌到喉咙口又生生咽了回去。在汉代,孝之重要,无以复加,甚至凌驾于律法之上,打着孝的名义,除了谋反,几乎任何事都可以做。阻人行孝,至恶也。

蔡琬低首垂眉道:“盖郎可是担忧我的身子?”

盖俊眉头紧得仿佛能拧出水来,苦苦说道:“你病虽已无碍,可积弱甚久,连一个健硕童子都不如,至朔方需穿越茫茫太行山,太行自古号称天堑,男子尚且畏惧其险恶,你怎能翻过——再者,家有老母、弟妹,你走得安心吗?蔡议郎决计不会同意。”

蔡琬咬咬牙,张口欲言,盖俊又道:“且蔡议郎得罪之辈尽属小人,定然不肯散罢甘休,届时刺客频出……”

蔡琬听得脸色一白。

“我与族侄伯嗣少小习武,兼之蔡府护卫,保全蔡议郎已是勉强,若分心护你……”

盖俊一番苦口婆心,终于说服蔡琬,让她相信她跟去有害无益。);

第四十九章 离京

盖俊、盖胤此去数千里,非短期可返,阿白独自住在太学颇为不便,二人一番商量,决定起程时她便去蔡府暂住一些时日。

临行之日,盖俊身着一袭赤色劲装,身负双弓,腰悬宝刀,加之七尺五寸身高,面似刀削,目如朗星,威风凛凛。

盖胤和阿白在堂中说着离别话,蔡府接她来的马车一早就等候在院中了。

阿白最近忧心匆匆,面色时有踌躇之色,盖胤期间几次相询,不得答案,也只是以为她担忧自己,未作他想。今日阿白更显焦急,临走前猛然转过身,直欲吐出心中之事,然而看着丈夫坚定而温柔的目光,她流泪哑言,终是钻进马车中。

盖俊和盖胤一同目送着阿白离开,开口说道:“阿白心里必然有事,也许我不该拉上你。”

盖胤压下心中烦躁,一脸正色道:“此是何言?就算有天大的事又哪里及得上小族叔的安全,依我看她多半是忧心路途险恶。”

最后这句话恐怕连他自己都不信,更况盖俊,他拍拍盖胤的肩膀,二人拿起行装,牵马出院,才行出不远,臧洪、陈嶷踏步行来,二人同声说道:“子英为何不欲我等相送?”“别人惧程璜、阳球之辈,我等何惧哉,大不了学那逢元图入袁府。”

盖俊道:“子源、公尚若有心相送,至太学大门即可,否则请回。”

“你……”

盖俊对两人气急怒指视而不见,绕路而走。

臧洪、陈嶷相视苦笑,追了上去。

一路行进,诸生为之侧目,显然是早已获知他将护送蔡邕到朔方的消息,其中敬佩者有之、崇拜者有之、嫉妒者有之、不屑者有之,褒贬不一。盖俊又怎会在意他人看法,敬我者回敬之,恶我者无视之。

抵达太学门口时身后已有数十人之多,其中有徐州人、有关中人、有凉州人、有同乡,最后目光落到傅巽身上,盖俊心中大为喜悦,以傅巽谨慎作风竟来相送,实在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抱拳谓众人道:“诸位,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就在这里止步吧。”

二从兄率先脱出人群,走上前,久久无语,最后拍拍他的肩膀。

盖俊心中涌出一丝涟漪。以二兄有限才华,可能对他未来帮助不大,但论感情,谁人能及?

逢纪说道:“子英,大兄不能前来送行,望勿见怪。”

盖俊点头道:“大兄帮忙甚多,岂能见怪?当此非常之时,大兄出面反到不美。”

逢纪道:“你知道就好。”

陈嶷笑道:“待子英归来,必饮千杯,珍重。”

盖俊朗声笑道:“一言为定。”

臧洪道:“珍重。”

索展拿出一个酒袋递过来,说道:“愚兄从家乡带出一瓮酒,如今只剩下这最后一袋了。”

“我早知大兄有家乡美酒,只是听闻大兄平日为解乡愁但闻不饮,不忍讨要。”盖俊边说边拔开塞子狠狠灌下一口,笑着说道:“于我而言,家乡酒虽非最美味却是最想喝的。”说完从左方的傅巽等凉州诸生开始,对前来送别的同学摇摇揖礼,而后回身上鞍,打马而走。

雒阳,城北。

这日非是沐休,蔡邕一众好友无法亲自前来,惟遣门下吏、仆相送,兼且惧怕程璜、阳球等怀恨在心,送行者仅数十人,场面颇为凄凉。

所谓髡钳,即剃去头发,以铁圈束颈,蔡邕作为关东大儒,朝廷如此辱之,实有失天下望。

此情此景,蔡母、蔡琬未带蔡珪前来,似恐其年幼懵懂,心里留下阴影。

“盖郎……”蔡琬迎着盖俊呼道。

蔡邕苦笑道:“子英,你这是何苦。”

盖俊跳下马背,笑道:“不说琬儿,以你我忘年之交,也要全了这番情义。”

“忘年之交……”蔡邕胸腹间涌出一丝暖意,说道:“你以为我身在狱中就不知你去求袁本初?救命之恩已全了你我情义,回去吧,不然以阳球之心胸势必与你为难。”,

盖俊听罢一脸诧异。他当然不是为阳球,阳球算个屁,最多找借口把他赶出太学,收了童子郎头衔,不是吹牛,以他现今之名气、社交,一出太学不用多久就会有公卿招他为掾吏,一满弱冠必举为孝廉,根本不愁出仕,他奇的是蔡邕为何知晓他去求袁绍。

蔡邕摇头凄凉地道:“我与袁氏交好不假,可他们实拿我当一碑匠耳,自古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也,何况有殃及自家之危,以二公求稳性子哪肯为我出头,想是袁本初说服了二公。袁本初与我交情素来一般,非你莫能请动之。”

“碑匠……”盖俊神情一怔。蔡邕才华横溢,文采斐然,很多公卿去世后墓志铭皆由他操刀,袁氏一族上下墓碑更是全由他代劳。随即豁然开朗,心道:“难怪董卓屠京师袁氏一族时不见蔡邕出言,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收回心思,决然道:“我意已决,不必相劝。

蔡邕重重叹了一口气。

公府尉曹役吏面色阴沉的来到二人身前,恭敬地道:“蔡议郎,该起行了。”如寻常之人他早就挥鞭驱赶了,但蔡邕终究是天下知名的大儒。按汉制,役吏护送囚徒,当有轺车一辆,牵车的马一匹,然则河南、河内路况还好,一过河内就是巍巍太行山,那真是一丘连着一丘、一岭挨着一岭,马车如何跑得了这无涯天堑?他心中不乐皆源于此。他宁愿到南方不毛之地交州,也不愿去并州,可惜上官有命,不能违背。

“夫君……”

“父亲……”

蔡琬母女扑到蔡邕身上,蔡邕潸然泪下,紧紧搂住妻、女肩背,仿佛一松开即是永别。

役吏强忍不耐,又催促道:“蔡议郎,快走吧,倘若误了时辰,小人耽搁不起。”

“好好照顾我儿。”

蔡邕一咬牙,推开妻女,转身走了。

“父亲……”

蔡琬哭泣着想要追上去,盖俊一把拉住她,轻声道:“琬儿莫哭,我必保蔡议郎安全。”

“盖郎,一定不要让我父受到伤害。”

盖俊点点头,牵马随蔡邕而去,留下一句斩钉截铁的话。

“除非我死!”);

第五十章 刺杀

将作大匠,又称少府,九卿之一,掌内钱,说白了就是替皇帝把守私钱,千万别小看皇帝的私钱,山海地泽,即盐铁之利进归其有,由此可知其职之雄,号称九卿第一。

阳球即为将作大匠,他四十余岁,刚毅脸容表明其性格的强势,他出身渔阳大族,能击剑,习弓马。因喜好法家的申、韩之学,性子严苛,睚眦必报。少年时郡吏辱其母亲,他阴结少年数十人,杀辱母者并灭其家,由是知名。众所周知,汉代以孝治天下,所谓一孝遮百害,他屠人全家非但没有受到应有的处罚反被举为孝廉步入官途。

“没想到袁氏会出面坏我大事,着实可恨。”中常侍程璜五十余岁,面白无须,一双细眼微微眯着,如非开口说话还以为他睡着了。

“谁会想到?依我看这帮京都豪右就没有一个好东西,若有一天我掌握大权,必定除之。”阳球恨恨地道,声音生硬中透着尖锐,格外刺耳。

程璜细目渐开,斜睨阳球一眼,问道:“刺客之事……”

“丈人且宽心,蔡邕绝走不到朔方。”

“闻太学生盖俊随行,此子有射虎之能,万万不可大意。”

阳球不屑道:“还不是一小儿,何足道哉。”

“并州官吏那里打点好,如刺杀不成,就让他们毒死蔡邕。”

阳球没有再接话,他认为这么做完全是多此一举。

程璜挥挥手道:“我乏了,你去吧。”

“诺。”

望着干女婿渐行渐远的背影,程璜古井不波的脸露出一丝玩味之色,不知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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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随行的蔡府家仆有十人,他们不仅要护送主人到朔方,还要一直留守在那里,直到主人回归。许是感到前路渺茫,神情郁郁,心不在焉。盖俊问盖胤假使你为刺客,杀蔡邕有几成把握?盖胤想也不想答:“此等护卫一冲即溃,再突灭之,谋蔡议郎易如反掌。”

盖俊苦笑摇头,说那你就寸步不离蔡议郎左右。盖胤应声称诺。

蔡邕自不晓二人想法,走了大半天路早就已经苦不堪言,他以前常和友人外出踏青,脚步素来强健,只是踏青走累了随时可以停下来,现下却不行,徒边每日走多少里有明文规定,不是你想歇就能歇的。

除开他们之外,还有沿途护送之人十余,皆为服役百姓,在田地里生活了一辈子的人自然不缺力气,但懒散惯了,任凭如何驱使就是走不快,一行人天黑时才将将赶到孟津。

役吏暗叫一声晦气,当晚留宿孟津,第二天一早过黄河直入河内郡。

“真的要穿过它吗?”

立在河内郡北,面对巍巍太行山,众人心头同时涌出一个疑问。

如削的悬壁、如练的瀑布、莽莽的林海、奇异的山石、深邃的碧潭,没有人能否认景色之美,然而路途实在过于险峻,有时连山路都找不到一条,攀崖登山如家常便饭。一路走下来,盖俊脚底都磨出数个大血泡,便知蔡邕境况之惨。

千盼万盼,总算盼到了雒阳北面门户天井关。

“此天设之险也。”

对于蔡邕的评价,盖俊深以为然。天井关周围峰峦叠障,沟壑纵横,古隘丛峙,地势之险峻尤甚陈仓古塞,不是天设之险是什么?

他们运气不错,在天井关驿站住宿一晚,第二日准备出发之际忽遇倾盆大雨,众人心下大喜,总算可以缓口气了,并暗暗祈祷最好多下几天以便养好腿脚,上苍仿佛听到了他们的声音,大雨持续整整三日才收。

时下已入秋季,连雨三日,加上林森幽幽,不觉有些凉意,这种感觉随着行进很快消去。

当红日斜挂之时,盖俊盯着前方一座挺秀山峰,此山后面就是上党平原,心中感叹终于要走出去了。又回头看看后方连绵不绝的山脉,心有余悸。

盖胤打马上前,递他水袋。

盖俊拧开塞子,缓缓仰头,就在这时,余光瞥向前方丛林,瞳孔猛地一阵收缩,惊色浮于脸上,鼓胸吼道:“保护蔡议郎。”因为太过惊骇,以致声音失真。,

盖胤目光一直停留在他身上,本着对小族叔的信任,他立即弯腰贴在马背上。

一众家仆反应奇慢,甚至有面露茫然者,很快他们就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嗡”的一声,数支箭电射一般贯入两名挡在蔡邕身前的家仆胸口,随着两人临死前发出的凄厉嚎叫,余人这才惊觉,将蔡邕围成一团。役吏和服役百姓哪见过这等阵势,直吓得掉头狂奔,边跑边叫。

“弩箭,对方有弩。”

盖俊叔侄飞快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的震惊。

盖俊捏着弓壁的右掌夹有五支箭,左手轻轻搭着一支箭羽,正是速射法,经过多年练习,五箭三秒足矣,可惜对方不会如木头人似的傻傻站在面前任你射,不过两边距离不远,此法乃是最佳。他脑中回想着对方刚才现身的位置,抬手就是一箭,而后便有惨呼声从林中传出。

“杀……”

伴随着一声喊杀,二十余蒙面死士窜出丛林,踩着轻碎的步子杀过来。

“锵!”

盖胤拔出上血,如凤皇鸣啼,蔓延开来,只身御马冲入敌群。盖俊原位不动,扣箭凝视远处丛林,使弩者绝非一人,看不见的敌人才是最危险的。

盖胤人借马势,举刀挥出一片灿烂血幕。

冲在最前的死士以刀硬抗,哪会想到上血削铁如泥,刺耳的金铁交鸣声后,他所持之刀被斩成两段,和刀同样下场的还有他的身体,一蓬血雾瞬间爆出,弥散四野。

上血饮过人血,赤色刀身似乎变得更加鲜艳妖艳了。

三把长刀同时临身,盖胤一踢马腹,坐骑倏地横移向左,上血再次划出一道弧线,对方大好头颅冲天而起,血雨喷薄而出,洒落芳草,刀之余势不减,又砍中后来者,从左胸至右胯,一刀切开。盖胤气势更胜,猛一拽缰绳,坐骑变向一头撞飞中间那人,锵锵不绝于耳,另一侧死士亦未逃过身死下场。

几息间力毙五人,一众人等望盖胤直如天人。

混于人群中间的首领一声长啸,杀手蓦然裂开,分别从盖胤两边绕行,杀向蔡邕。

盖胤稍作犹豫,咬牙回追。

盖俊马上发现不对,扯动弓弦,紧盯前方。果然,林中站起两人,手中握弩,目光阴邪。原来对方见盖胤勇猛无敌,便想诱他反身来追,而后用冷箭射杀之。盖胤显然也察觉到了,但他选择相信自己的小族叔。

盖俊精神前所未有的集中,因为一点差错便会使盖胤毙命。左手一松,泛着青芒的箭簇狠狠射入其中一人心口,不等另一弩士扣动弩机,第二箭接踵而至,透额而过。

转瞬间连杀两人,此速射法之精髓也。

死士心中气苦,二人一个比一个厉害,今日任务完不成不说,恐怕性命都要丢在这里。

对方越来越近,盖俊弃了手中之弓,掣出青冥,与盖胤前后夹击,他俩仗着胯下宝马、手中利刃,所过处尽是残肢断臂、肝胆外露、血肉横飞,无一合之敌。

二人反复冲杀,众刺客冲至蔡邕五丈处仅剩下五六人,再无力前进,被盖俊叔侄一左一右逼得围成一团。

盖俊举刀相向,正待开口,一只弩箭以吊诡的角度射来,他不知树丛中是否还有弩士,却一直留心,怎会叫对方偷袭得手,身体向后仰去避开弩箭的同时右手飞快抓出一张短弓一只矢,以脚撑之,顺着弩箭飞来的方向回敬一礼。

“呃啊……”

林中弩手眼睁睁看着箭尖钻入左胸,将他死死钉在树干之上,头一歪,至死面孔都带着一丝不解之意。他明明看到盖俊左手握刀,那对方究竟是如何射杀他的?一只手?怎么可能,就算后羿、养由基、李广再生也做不到。

心腹大患即除,盖俊直起身子,对剩余几人说道:“你们的依仗没了,现在给你们两个选择,降或者——死!”语调冷得仿佛能够结成冰。);

第五十一章 意外

心腹大患即除,盖俊直起身子,对剩余几人说道:“你们的依仗没了,现在给你们两个选择,降或者……死。”语调冷得仿佛能够结成冰。

几名杀手面面相觑,虽肝胆欲裂,却发一声喊再次杀上来,盖俊冷冷一笑,同盖胤一去一回两个冲锋杀光了他们。以二人的实力,没有弩手在侧,别说区区五个布衣杀手,就是五十个也绝无半分活路。

盖俊没有兴趣查看躺在地上的杀手是不是还有活着的,更没有兴趣补刀,掉转马头向蔡邕行去,同时派盖胤去寻回役吏和服役百姓。

此战说来话长,其实连小半刻也不到,见他和其族侄砍瓜切菜一般虐杀二十多名刺客,即使两人相识一年之久,就算早闻射虎救父之名,蔡邕还是惊得目瞪口呆,盖因出现在他面前的盖俊总是一副文雅少年的形象。

蔡府家仆躲瘟神似的避开盖俊,目光偷偷瞄着他,神情无比敬畏,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家姑爷”居然如此“凶残”,二十几条人命眨眼间说没就没了,转念想若无他,我们岂不是死定了?又满心感激不提。

蔡邕叹道:“倘使无子英相助,我今日将难逃一死。”

盖俊笑笑没有做声,蔡邕也是吓着了,否则以二人关系,何须客套?

蔡邕看着脚边两名死透的家仆,谓众仆道:“他二人是为我而死,好生葬了,其父母妻子皆由蔡家抚养。”

“诺。”

家仆们一脸惨然,他们活着为了什么?无非父母妻子,也许像此二人这般护主而死是一个不错的结果,可……生命只有一次,谁又愿意死呢?

在盖胤的带领下役吏和百姓姗姗回来,一瞅这等血腥场面,一个个手脚冰凉,冷汗迭出。

役吏一面擦汗一面恭维:“盖射虎真个名不虚传。”

盖俊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转而望向前面山峰,过了此山即是上党郡高都县。

上党郡属于边地并州辖下,却比凉州第一大郡汉阳繁华得多,据蔡邕称,人口足有二十万之多。并州九郡,总人口七十余万,东部的上党、太原、雁门三郡就足足占了八成五,可以说这三郡是并州之精华所在。

并州胡人繁多,西边有屠各人、羌人、中部有匈奴人、北部有鲜卑人、东北部有乌桓人,对上党、太原、雁门三郡成包围之势,自古以来就有言曰:“中国强则并州安,中国弱则并州喧。”

盖俊看来,此处若能有一位强力人物未尝不能变坏为好,煌煌盛唐即是从这里走出。并州有两大优势,其一地理位置极佳,易守难攻,向东威压河北,向南虎视关中,善取一地,王霸之业成矣。其二诸胡皆骁勇善战,为天下精锐,驱使征伐,对手无能挡也。

高都其名最早见于《战国策-西周策》,寓意为登上高耸的太行山后首个都城,再往前便是长平。

说起长平,不得不提长平之战,此战可谓古今最著名的战役之一,以赵军失败、四十万将士被秦军杀戮而告终。是时嚎声遍野,尸骨如山,血流成河,惨绝人寰。

数百年岁月沧桑,白起坑杀赵卒的杀谷仍然浸透着萧瑟的沙场气息。

盖俊一边缅怀吊念一边总结得失,此役有廉颇“不若则能避之”,用“坚壁不战,以老秦师”的经验:有白起“能而示其不能”,诱敌深入而出奇兵致胜的经验;有赵括“纸上谈兵”,逞强浮躁而身亡误军的教训;有白起“暗抵长平,易主将而保密”的经验;有赵括“盲目冒进,忽略粮道”的教训;有白起“诱敌深入、围而不歼”的经验。

吊过长平后,过浊漳水南源,上党郡治所长子县已是历历在目。相传长子为远古时代尧帝的长子丹朱封邑,周时为辛甲封地,秦为上党郡治所,汉承秦制,一直沿用至今。

距城越近,行人越多,百姓瞧见蔡邕刑徒扮相,赶忙跑到一边,生怕沾染了晦气。蔡邕一开始或会气愤,然而一路行来,他已是习惯了。,

盖俊正觉干渴,就见一个花甲老人背着竹筐,一股水果特有的清香从里面散发而出。

盖俊出声问道:“那老人家,果子几钱?”

花甲老人转过头,一张晒得黝黑,皱纹纵横的脸上显出迟疑,迟迟答不上话来。

“又非不给你钱,你怕甚么。”盖俊边说边掏出一把五铢钱。

老人吓得直往外推,说道:“我这一筐果子也值不了这些钱。”

“给你就拿着。”盖俊硬塞给他。

“那这些果子都给你了。”老人收了钱,把竹筐卸下,用汗巾擦拭着额上汗水。

“我要那么多果子作甚,取几个即可。”盖俊又好气又好笑,蹲下来挑挑拣拣,“我说你这果子……”

老人后脚一蹬,疾逾闪电般冲向蔡邕,速度之快仿若猎豹捕食,哪里像一个花甲之人。

“刺客?”盖俊心下一凉,身形猛地拔起。

十步……

以他的爆发力居然没有追回多少距离。

眼看老人或者说刺客将要扑到蔡邕面前,盖俊从箭袋中抽出一支长箭,向他掷去。

刺客对背后来箭置之不理,任其钻入背部,手腕一翻,亮出一把冒着寒光的匕首。

“唰!唰!”

两个家仆捂着喉咙仰倒,口中发出“咯咯”的声响,目中满是对生命的留恋。

四周百姓踉跄后退,惊恐嘶叫。

清除阻碍,刺客继而直刺蔡邕心脏,这位名震天下的大儒心道一声“我命休矣!”挺直身子闭目等死。

成功在即,花甲老者眼中闪过一丝狂喜,当了一辈子刺客,毫无疑问这人是最有名气者,杀了他,便是死了又有何憾?

“吾当不逊聂政、要离。”

一只黑色的马靴横空而出——

“砰!”

刺客胸口一塌,口鼻喷血的倒飞出去。

盖胤收回大脚,警惕地看向四周。盖俊曾言,他要寸步不离蔡邕左右,追击也不行,以防其他刺客趁虚而入。

“只差一点、只差一点……”

刺客受此重击,却匕不离手,还要挣扎爬起。他不甘心,方才匕尖甚至触及了对方衣衫,就差一点……

盖俊心中暴怒不已,不顾对方老者身份,一刀将其手贯穿钉在地上,腰跨一摆,腿出如鞭,狠狠抽在刺客左耳,刺客脑子“嗡”的一声,翻眼昏死过去。

盖俊怒意稍熄,待蔡邕回过神儿来,问道:“议郎受伤未?”

蔡邕摇摇头,叹道:“又亡二人!为吾一命,到底要死多少人?”

“是我大意了!”盖俊颇为懊恼,前翻二十多个刺客伏于太行最后一座山岭,虽出乎意料犹然不能欺近蔡邕身前十步,他本以为接下来会清闲一些时日,就在最放松的一刻杀手突袭而至,险些着了道儿,想想就觉得窝心。

蔡邕苦笑道:“谁会想到老者竟是刺客。”);

第五十二章 朔方

长子北与屯留比邻,而后众人直奔襄垣、铜鞮,铜鞮又名沁县,乃是晋国末代君王晋靖公流放、葬身之地。三家分晋后,晋靖公被流放到此地,且降为布衣百姓,使晋国绝了祭祀的香火。晋国的历史大幕,就是在铜鞮的土地上谢幕的。西汉著名大儒刘歆曾感慨:“怜后君之寄寓兮,唁靖公于铜鞮。”刘歆身处西汉末,吊古伤今,比照衰晋,预感西汉王朝要重步当年晋国的后尘。

而当今,垂垂东汉,何尝不是又步西汉之后尘?

进入太原地界,盖俊回眸上党郡,感慨良多。

太原治所晋阳。晋定公十二年(前498年),出于将来政治避难需要,赵简子高瞻远瞩修了晋阳城,成为赵氏家族的“避风港”。但是对此举,孔子颇多非议,故书于《春秋》:赵简子入晋阳,乃蓄意叛君。人臣之罪,莫大于叛逆;赵简子修筑晋阳早有叛晋之意;最后的三家分晋之祸,实始于此。

晋阳又是汉文帝龙潜之地,因为汉文帝即位之前,在晋阳足足做了十七年的代王。

后世,将有一支李姓人从这里走出,建立起一个毫不逊色于强汉的庞大帝国。

它的名字叫……唐!

晋阳之后,一行人翻越句注山,抵达雁门郡的雁门关,当年汉高祖刘邦伐匈奴,逾句注,困于平城,说的就是这个地方。

雁门关依山傍险,高踞勾注山上。东西两翼,山峦起伏。山脊长城,其势蜿蜒,关墙雉堞密集,烽堠遥相呼应。

“天下九塞,雁门为首。”名副其实。

赵国大将李牧常驻雁门,凭借关城之险,击败匈奴十万人马。

西汉名将李广、卫青、霍去病曾率兵和匈奴在此廖战,大获全胜,威震塞外。

一路北上,临近云中郡。

即将离开晋地,众人心头涌起别样的感觉,再往前,就是另一种文明的生活方式了,与农耕文明相对立的游牧文明。

战国时,赵武灵王励精图治,胡服骑射,其先于河西筑一大城,未就即有一厢崩塌,终不能成,于是改筑于阴山河曲。占卜选址时,昼见群鹄游于云中,遂于其下筑城,取名“云中”。

目下正是草原一年中最美丽的时节,层层波浪荡漾在翠绿如织的无垠大地上,仿佛从天边一直铺排过来。左侧山冈有一群散开的羊低头吃草,牧羊人歪斜在草地上晒太阳,口中哼唱着那似乎恒古以来就存在于草原的小调。

午后,红日高悬天顶,草原上却沥沥啦啦地下起几滴小雨,闪电如同极光般直插大地,又极速地收回。来自中原的赶路人,哪里见过这等景象,心中充满敬畏。

黄昏,雨势减止,众人抵达县城夜宿,次日继续起行,跨云中,便是五原郡。

盖俊置身宁静而安和的草原,信马由缰,思绪飘飞。

“五原……”

“战神吕布的家乡呵!”

想到这里,他回身看向守在蔡邕身旁的盖胤,年来盖胤有意蓄起胡须,令他略显敦厚平凡的脸增添了一丝成熟气息,八尺身材极尽雄壮,予人以无穷的压迫力,蔡邕夸其有樊哙之勇。这已经不是他首次听到如此评价了,袁绍也曾说过,虽然其语多是恭维。

“二人碰撞,谁将获胜?”

盖俊摇摇头,驱散了此等荒唐想法。

朔方位于五原左侧,他们历经上党、太原、雁门、云中、五原等郡,整整绕了并州大半圈才抵达目的地,其实从上党或河东经西河郡直接穿过去显然更近,然而河西乃是南匈奴单于王庭所在,郡内胡人众多,极易发生意外。他们选的这条路远是远了些却安全。

朔方郡土地广袤,人口稀少,仅两千户不到八千人,分部在六城,当然了,这是在籍人口,罪犯及屯兵不算在内。

罪犯不仅承担非常多的杂役,还需乘塞守烽,防御胡人。杂役可以让蔡家仆人代劳,但充当边卒的命运则逃避不了。,

蔡邕思想具有典型的儒家风格,强调华夷,认为中原安定,四境必安,而今成为边卒,可谓命运弄人。

盖俊本待立即返回,从朔方太守那里得知阳球贿给金钱,令他毒死蔡邕。盖俊听了勃然大怒,他解决掉两拨刺客后路上再无打扰,以为阳球计穷了,哪曾想对方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多亏朔方太守为人正直,不为所动,反而如实相告,不然蔡邕危矣。

盖俊又留下小住三日,见无甚动静,加之朔方太守对蔡邕颇为重视,保护得当,才决定返程。

立身静谧而安宁的自然画卷中,背托苍茫古城,盖俊取来蔡邕爱琴,十指弹动,清淡、深远、悠长的曲意顺着指尖淌出,一顿一错的琴弦三叠而上,听者心头无不升起一股苍凉之感。

再没有哪首曲子,比《阳关三叠》更适合此时。

蔡邕泪如雨下,遥望南方,半晌方收回眼神,问道:“此曲何名?”

“就叫《朔方曲》吧。”盖俊摇摇头道,原名《阳关三叠》与此地不符,唯有弃用。

“此曲乃是子英所作?”蔡邕大为感慨,盖俊少年俊杰,怀文武异才,虽于经学一道不甚钻研,然而世事轮转,变乱渐生,博士无用,未来能有大成就者,必是此等人无疑。

“子英,我知你和琬儿两情相悦,我亦早已把你当成我婿,如今我在这里守烽赎罪,唯有家人放心不下。她们……就托付给你了。”

盖俊一脸郑重,没有千言万语,只是重重道了一个“诺”字。

“这是我给妻女的家信……”蔡邕将手中帛书交给盖俊,挥挥手道:“走吧、走吧……”

“议郎暂且屈身于此,不出三年,议郎必得旋返。”盖俊掷地有声道,他下定决心回京后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为蔡邕洗脱罪名。

“走吧、走吧……”

盖俊一咬牙,翻身上鞍,策马向东。盖胤向蔡邕抱拳礼别,跟随其后。

蔡邕目送着二人远去,直至再也看不到人影,才叹息一声,抱琴回城。);

第五十三章 巅峰之战

二人无牵无挂,催马狂奔,行速数倍于来时,这日到达五原郡临沃县,辽阔的草原上,突兀而起一群错落有致的山峰,那一座座山峰似盆景,像雕塑,形态各异,色彩斑斓,气象万千,盖俊突然起了兴致,携盖胤入山狩猎。

盖俊在山下问过人家,答曰此山无名,然山中随处可见数百上千年的古榆树,或直立参天,随风摇曳,或屈曲盘旋,老态龙钟,似乎证明了它的岁月沧桑。

两人冲到半山腰,各自略有收获,一声脆鸣从左方山峰传来,响彻山谷,久久不散。

盖胤指着天空说道:“小族叔,快看,有雕飞来。”

“雕之高、雕之速环宇第一,常闻胡人有射雕手,真是佩服啊!”盖俊望雕兴叹。

“射不住吗?”盖胤问道。

“若飞低一些,或可一试。”

接着盖俊不敢置信的眨了眨眼睛,他所言竟成真,大雕似是寻到猎物,一侧身子俯冲下来。此次机会千载难逢,他快速抬起二石强弓,微微上倾,锁住大雕,随着“嘣”的一声响,大雕哀鸣跌落。

“咦……还有人?”

二人面面相觑,露出惊讶之色。盖俊确实射中,可同时又有另一支箭钻入雕身。

“此是小族叔首次猎到大雕,我去为你取来。”盖胤话音方落,拔腿冲出。

“射雕者必为勇士,若投缘,不争又何妨?”盖俊射落飞雕,心情大畅,跟了上去,不过盖胤冲之甚急,眨眼间就消失在茂密的树林中。

盖胤三绕两绕,来到大雕落处,只见一人弯腰去拾雕儿,忙喝道:“等等……”

那人慢慢直起背,盖胤左眼角不由跳了跳,此人年龄和他相仿,二十岁上下,身高八尺余,容貌充满粗狂美感,鼻梁挺拔,额头甚宽,炯炯双眸自然流淌着一股舍我其谁的豪气。

盖胤自幼强勇,难逢敌手,还从来没有人带给他这么大的压力。

那人凝视盖胤良久,声硬如铁:“先到者得,这是规矩。”

盖胤微微眯起眼睛,手握刀柄。他不是喜欢惹事的人,但对手难求,今日不出刀,日后定然追悔莫及。

那人露出讽刺的笑容道:“想动手?”

“切磋一下,胜者得雕。”盖胤拔出上血,缓缓说道。

“好刀。“那人眼眸一亮,继而拔出腰间佩刃,身形一弓,伴随着一声长啸,长刀化为一道青光向盖胤头顶落下。

“咣当……”

盖胤鼓足气,挥刀上撩,与来刀猛地撞上,人影乍合骤分,皆向后弹去。

二人回力甚快,再次疾逾闪电般对冲到一起,刹时间四周到处回荡着刺耳难耐的金铁交鸣声。盖胤所持上血乃是百炼刀中上品,一般兵器沾上就折,而对方不惧碰撞,因此可知他手里兵刃非是凡品。盖胤不忧反喜,这样更好,他不愿占兵器的便宜,免得胜之不武。

盖俊终于赶了过来,看着盖胤涨红着脸与一个高大青年厮杀成一团,目瞪口呆。他尚是首次看到盖胤施展全力和人对战,当真是凌厉刚猛,气势滔天。

“这人是谁?”同时一个疑问浮于脑海。

就在盖俊愣得出神,场中形势一变,那人攻势越来越猛,盖胤渐渐落入下风。

“咣当……”

那人眼中爆出浓浓战意,一个垫步,长刀带着劲风扑面而来斩向踉跄后退的盖胤。

盖胤后脚蹬地,暴喝一声,有若惊雷,双手握刀如泰山压顶一般劈了回去。

又是一声巨响,盖胤口中溢血,那人揉身而上,跃起旋转劈斩,刹时火星四射,盖胤连连后退卸下刀上巨力,那人得势不饶人,旋身再斩,如此再三,逼得盖胤捉襟见肘,脚下不留心绊到落叶下的树杈,整个人如山倾倒。

盖胤心绪平静如水,就地一滚,对方长刀空中一止冲势,如影随形追上他。

收发自如,对手武艺确实高的出奇。

盖俊心里暗暗叫遭,才举起弓,场中又发生了戏剧性的一幕,盖胤避无可避,慌忙间以刀抵挡,那人佩刃竟一触而断。他的刀虽是宝刃,终究不及上血,连连硬碰已经到了极限。,

盖胤翻身而起,面对持着断刃的对手,一个踌躇,那人反应极快,大腿一摆,狠狠扫在上血刀柄环首上,盖胤握持不住,上血化作一道血虹刺入远处一棵大榆树上,入木三分。

“白痴……”盖俊暗骂。

那人并未进击,低头瞅了瞅手中断刃,弃到一边,又斜睨一眼手中持弓的盖俊,神情傲然。

如今两人都是赤手空拳,正合盖胤之意,遂捏紧鲜血淋淋的右手,双腿发力前蹬,一拳既出,劲如崩弓,发若炸雷,刚猛暴烈得无以复加。

劲风吹在那人脸上,如有刀割,然而他性格素来强势,不愿后退,晃膀出拳。两拳交错而过,各自印在对方胸口,受此重击,他俩皆是浑身剧震,口鼻喷血,跌跌撞撞向后摔去。

盖胤跪在地上捂住胸口,即使张大嘴巴也吸不进多少空气,那人亦是如此。

盖俊本以为双方就此罢手,正欲出言,那人忽然跃起,脚步一趟,铁拳挥出,层层叠加,至盖胤面前,威势之猛犹胜前面一拳,挨上不死也要失去再战之力。

盖胤通过一番交手,自知对方刀术、技击皆在己上,这么下去,必败无疑,唯有以奇制胜。他强提一口气拔起,两腿微错,侧身欺近对方,一手抓拳,一手抓襟,却是使出了角抵之术。

不想那人也是此道高手,左手荡开钳制胸前的敌手,顺势扳住他的后颈。

盖胤痛得双目尽赤,青筋鼓起,右手一探,插入对方腋下板住肩臂,便要和抓住对方手臂的左手同时发力,卸下其一条臂膀。初交手时盖胤还抱着点到为止的心理,可现在打出了真火,哪顾得了许多。

那人心中一凛,纵声猛喝,以额锤来。盖胤向后一仰,对方头撞到胸口,因他死不松手,带着对方一起倒地。

两人滚成一团,纠缠扭打中,那人双手一伸,搭住盖胤双肩,使出“兔子蹬鹰”将他踹得飞起。

盖胤庞大身躯重重落在地上,只觉得浑身上下无处不疼,翻身一让,避开对方的大脚重踩,爬起来,两眼冒火,眉发倒竖,把膀一晃,合身撞了上去,那人倏地闪开,一棵足有碗口粗的榆树“噶擦”折断,树干“轰隆”一声拍在地上,激起一片烟尘。

那人眸中掠过惊色,接着面色一狞,踏前一步,蓦然感到头皮发炸,缓缓扭头看向盖俊,细细打量一番,半晌道:“你才是射雕人?”先前盖俊一直未拿弓对着他,即使盖胤被绊倒陷入危险之时他也只是虚瞄,是以那人未感到压力,如今盖俊认真起来,箭簇泛着幽幽黑光,杀气逼人。

盖胤这才站起,身体虽然已经摇摇欲坠,却死死盯住那人,一副随时准备再战的架势。

盖俊说道:“此战就到此为止吧,足下以为如何?”他手拽硬弓,谈色自如,显然行有余力。

“好。”那人痛快地答道,射落大雕之人箭术自不用说,必不在他之下,这么近的距离以他的身手也没有十足把握躲过。

“足下英勇过人,有无兴趣同饮一杯?交个朋友?”

“抱歉,我有事在身。那只雕是你们的了。”那人对着盖胤露出一个胜利者的笑容,捡起地上断刃、长弓迈着坚实而平稳的步子隐入树林。

“此人真是厉害!”盖胤噗通跌坐地面,一股腥甜从喉咙深处涌出来,浸湿衣襟。);

第五十四章 人情债

盖俊叔侄回到雒阳时已是八月末尾,按行程,二人本该早就回来,然而盖胤那次激战受伤不浅,在五原休息了不少时日,期间盖俊向人打听那人,一无所获,其实不用打听,把年纪、籍贯、武艺等等相加在一起,得出的结论只有一个……

吕布!那人就是人中吕布!

在盖俊看来,盖胤败的并不冤。盖胤自己显然不这么认为,这次败北给了他极大触动,本就不多的话语变得更加稀少,并常常陷入沉思。

不过盖胤没有低落太久,因为二人回蔡府去接阿白,从阿白口中得到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她怀孕了。是的,在他俩走之前她就知道了,也是她当时离别为何会那么失态的原因。

盖胤欣喜若狂,当着人前抱起阿白转了足足三圈。作为一个性格内敛的人,做出这般大胆的举动可不容易,也许这辈子仅此一次。

蔡琬和盖俊相对而坐,看着他一身风尘,感动不已,轻声呼唤道:“盖郎……”

盖俊皱眉道:“你脸色怎么比走时苍白许多,莫不是没有定时服药?”

蔡琬摇摇头道:“有按时服药。一路可还安全?”

盖俊情知蔡琬乃是忧心所致,答声还好,问及路上情况,他避重就轻,说得极是轻松,仿佛是去郊游,之后将蔡邕手书拿给她。

蔡琬匆匆阅过,立时柳眉倒竖,生气地道:“盖郎两次护佑家父免遭刺杀,怎地不提?”

“蔡议郎怎么把这些事也写了进去,就不怕吓到家人?”盖俊苦笑答道:“琬儿,别怪我相瞒,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

见她眼里红润,盖俊急忙又道:“区区宵小之辈妄图行刺议郎,徒取死耳,难道他们不知护送之人乃是天下赫赫声威的盖射虎吗。”

蔡琬噗嗤一笑,哭意立减,嗔道:“哪有像你这般夸奖自己的。”

盖俊满脸无辜:“怎是夸奖自己,我说地可是实话。”

蔡母抱女携子进来,蔡琬唤了一声母亲,把信给她,忽听蔡母怀中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嚷道:“姐姐、姐姐……抱。”

“琰儿乖。”蔡琬抱过阿妹,轻轻说着,神情无比温柔。蔡珪来到她身侧坐下,满是依恋。亲近弟妹,曾经是她的梦想,如今变成现实。

“蔡文姬呀这是!”盖俊一脸羡慕。

蔡母看过信后,似喜似悲,遂起身离开。蔡珪年六岁,早就习文断字,也是看得泪洒满面,扑将到蔡琬臂弯中呜呜大哭。

盖俊最恨男人流泪,怒喝道:“男子汉大丈夫,哭甚哭!给我憋回去!”

蔡珪睁着泪眼怯怯地扫了盖俊一眼,伏回阿姐心口无声哽咽,都说其打死过老虎,平时对他很和蔼,总是笑眯眯的,没想到一怒起来威势极大,心里自然而然生出惧意。

蔡琬水儿似的双眸瞪来,充满怪责。

盖俊笑着说道:“议郎与我分别时以婿待我,今我以其姐夫身份训斥他,有何不妥?”

蔡琬面上一红,挪开目光。

蔡珪重新抬起头,鼓足勇气用稚嫩的声音说道:“我不是你妻弟,你也不是我姐夫。”

“哎呀?臭小子……”

“姐夫、姐夫……”小蔡琰张牙舞爪的叫着。

小蔡琰稚嫩的声音听在盖俊耳中如同天籁,立时转怒为喜,心里乐开了花,恨不得抱过小人儿狠狠亲上几口。“好内妹,姐夫以后定然给你找个好人家。”

阿白怀孕,就不再方便照顾盖俊了,他给出两个建议,一是回乡静养安胎,二是别买宅院婢女,前者需离开京都,后者要大量金钱,盖胤夫妇面临两难,犹豫不决。盖俊见二人神情心中明了,就笑着替二人选择了后者,说实话他可舍不得二人回乡。

钱不是问题,他自从花光十余金后,父母又遣人送来了不少钱,雒阳城土地寸土寸金,城郊房价却不贵,足够买下一间不小的宅院外加几名奴仆婢女。正在他四处找房的时候,袁绍不知从哪得知了消息,坚决要送给他一套大宅及其奴婢,盖俊心头苦笑,准备送给袁绍的马半路上死了,宝刀人情尚未还清,今又要送给他大宅,然而相处日久,袁绍为人他甚清楚,推却是万万不行的,他只好收下,一边感叹世上最难还的就是人情债,一边心安理得搬进新家。,

蔡邕徒朔方,盖俊少了一个逃避马日磾讲课的重要借口,硬着头皮顶到年底,其中辛酸痛苦不足为外人道。

正旦将至,去年正旦是蔡琬治病的关键时期,盖俊一颗心紧系她身上,推却了一切宴会邀请,几乎寸步不离蔡府,而今蔡琬虽因蔡邕徒边之事闷闷不乐,终究不比去年,因此他今年接受了颇多酒会邀请。

他首先赴的是徐州学子聚会,地点在醉乡坊,一进门就听到臧洪的洪亮笑声。

盖俊扬声问道:“子源笑得这般开心为哪般?”

“不为哪般,置办酒会不就是为了一笑吗。”臧洪难得没有抬杠,他近来心情大佳,首先因战败被贬为平民的父亲顺利起复,他则确定年后入宫为郎,正式踏上仕途之旅,

盖俊洒然一笑,定睛一看,王朗赫然夹在其中,走上去问候了一声,继而转向臧洪、陈嶷那边。陈嶷正在和人下棋,因他过目不忘,棋力甚高,是以独战三人仍是与旁人肆意谈笑,显得游刃有余。

“子英来一盘否?”

“免了。”对于陈嶷的邀请,盖俊想也没想拒绝,他没有受虐倾向。

陈嶷啪啪啪连落三子,干净利落,逼得三个对手连连苦思冥想,他却神情轻松的谓盖俊道:“大兄昨日来信,言其在家读书钓鱼,好不快乐,真是羡煞人也。”陈嶷口中大兄说的是张紘。

臧洪叹道:“与大兄相比,我等尽为俗人矣!”

无论众学子心底认不认可臧洪所说,至少表面上都是点头附和,一副深以为然的样子。

陈嶷又道:“大兄信中提及子英,说你护送蔡议郎远赴朔方乃是义举,他甚为钦佩。”

“哦?此消息已经传到徐州了吗?”盖俊问。古代消息闭塞,他是八月末回到雒阳,距今只有四个月而已。

臧洪笑着道:“何止徐州,怕是天下没有不知道的了。人们总是喜爱听闻名人轶事,你和蔡议郎更是知名之人,传得快不足为怪。”

盖俊道:“我记得公尚你曾说过你是十四入太学,今已近六载,眼看及冠,是否考虑过出仕?”

臧洪摇头道:“上至三公九卿下至州、县常辟之,公尚始终不应,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

陈嶷双眉不禁一拧,缓缓说道:“当在明年。”

此语一出,室内为之一静。

“唔……我认输。”

“无路可走,死局矣。”

“公尚棋力甚高,服输了。”

半晌四周依然静得出奇,三位下棋者抬起头,茫然环顾四周,“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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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亡友

光和二年(公元179年)的春天来得格外早,和熙的东风吹遍大地,却吹不走大汉国百姓心头的冰冷。瘟疫再度爆发,以惊人的速度横扫九州。明达之士忧心忡忡,建宁四年至今,短短的九年里竟然发生三次大瘟疫,平均三年一次,这么高的频率,百姓已经显得不堪忍受了。

雒阳城虽未封门,但检查格外严格,出入非常不便,太学中也是风声鹤唳,很少有学子三五成群抛头露面,有年头久,经历过疫灾的太学生更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与世隔绝。

盖俊有样学样,躲在郊外家里很少外出,每日靠练字、读书、弹琴、练武打发时间。这日他在书房练字,陈嶷仆人哭喊着上门,他心里一惊,暗觉不妙,那仆人扑倒地上,哭言陈嶷染上疫病,眼看就要不行了,想见他最后一面。

“你说什么?”盖俊如遭电击呆立当场,呆滞地问道。四日前陈嶷还和休沐的臧洪来他家游玩,这人说不行就不行了?怎么可能?其实他心里已经知道此事多半为真,若非突染恶疾病故,以陈嶷的才华绝对有能力在未来的乱世中出人头地,只是他不想相信这个事实罢了。

半晌反应过来,他飞速冲出家门,连马都忘记骑了。一口气跑出小半个时辰,赶到太学陈嶷住舍前,举起颤抖的手推开门。

举步迈进卧室,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仅仅四日,神风俊朗的陈嶷就被疫病折磨得不成人形,躺在床上犹若死人。

“子英……来了,等你好久,再不来怕是……见不上了。”陈嶷扭过头,扯了扯嘴角说道。

“公、公尚,你……怎么变成这个模样?”盖俊眼睛一热,扑到榻前,泪洒衣襟。

“我身染疫病,勿要近我。”陈嶷吃力地道:“子英……相识一场,有……一事相求,我死后,请把我送回家乡……”

盖俊泣道:“公尚此是何言?你知张仲景医师,他连蔡女郎绝症亦可治愈,我这便找他为你——”

陈嶷断断续续道:“张医师如仍在京中,我必设法请之,然其外放荆南——呵!命里注定我当死啊!”

“公尚……”

“倘若子源没有,入宫……为郎,我……会让他送我回乡,现今再抱此想法将耽误子源仕途。吾友人无数,唯视子源和子英你为良友,我把身后事托付给你,子英应我吗?”

盖俊连连点头:“应、应……”

陈嶷神情痛苦,每一次呼吸仿佛都用尽了全身力量,并且随时有中断之危。

“子英……”

“在。”

“有一事埋藏心底良久……连子源也未曾告诉过,本欲……就此一辈子不说出口,今日大限已至,向子英吐出——”

“我听着——”

“有……有一女和我家为邻,与我同岁,我……甚喜之……她亦如是……可……她家乃是娼家出身,低贱至极,我琅邪陈氏不为高门,也为大族,莫说娶她为妻,便是纳为妾也不行。父母大人探知我的想法,就请太守推荐我入太学,父母大人以为我年幼懵懂,过些年就会忘了她——我这些年尽力不去想她,也得不到她的消息,自以为忘记了……可……”一滴干涩的泪顺着陈嶷的眼角滴下,“我发觉我错矣……好悔去岁没有同大兄一起弃学返乡……她已为人妇又如何?见……上一面也好。子英,我好悔……”

陈嶷猛然坐起喊道:“我之一生,有志不得展、有爱不能娶,悲否?”言讫闭目死去。

“公尚……”

盖俊手臂伸到半空,不敢碰触他,生怕确认对方死去的事实。

可是……能骗得了自己一时,能骗一世吗?

哆嗦着收回手盖住脸,泪水顺着指缝缓缓淌出,撕心裂肺的嚎叫盘旋在屋顶,绕梁不散。

……

“正巧公尚你有空,便由你领他去住舍。”

“好。”唤作公尚的学子回过身来,笑着答应,他身长七尺,神风俊朗,这一笑,露出如瓠犀般的雪齿。盖俊暗道好一个俊俏美少年,他自负长得不差,亦不禁生出自愧不如之感。,

……

“好你个臧子源,结识新友忘故人。”陈嶷转向盖俊一揖道:“子源慕盖射虎久矣,是以通告了他,除子源外再无旁人知晓,还望盖兄原谅则个。”

……

陈嶷指着恢复如初的棋盘笑问:“子英你且瞧瞧,可对?”

……

“子英,我要听琴,你快快给我弹来。”

“好,你想听什么?”

“听悲伤之曲,会否?”陈嶷仰躺着,醉眸闪过一道莫名的情绪。

“悲伤之曲倒是会几首,但是为哪班?别友?别亲?别爱?或是……”

陈嶷喃喃道:“别爱……”

……

陈嶷肆意挥洒才智:“鲜卑分东、中、西三部族,西部从上谷以西至敦煌,与乌孙接壤,地域宽广,人口稀少,远离鲜卑王庭,可潜出并、凉袭攻西部。以众击寡,胜券颇大,而后遣精兵埋伏于中、东部来援必经之处,胜则罢了,如若不胜,选一处险要之地拦而阻之,或高山、或大河,直至消灭西部鲜卑为止。”

“明里缓和关系,暗练精兵万人,天时一至,突袭弹汗山,一战可定。”

“鲜卑首领檀石槐雄才大略,威望之隆震慑草原,但他有一个弱点,就是子嗣幼小,他若出现意外,继任者即便是他的儿子也难以服众,稍一挑拨,鲜卑必然陷入内乱。”

……

陈嶷紧紧抿着唇,半晌才苦笑道:“我虽有心告归,却终究无大兄这般魄力。”

……

陈嶷双眉不禁一拧,缓缓说道:“当在明年。”

……

和陈嶷交往的一点一滴犹如放电影一般浮现脑海。

毫无疑问,陈嶷是一个奇才,若能得他相助,和盖胤一文一武,他有自信在未来的乱世打拼出一份绝不逊色于袁、曹的基业,可惜……一切成空。

盖俊跌跌撞撞走出房屋,仰头望着蔚蓝天空,喃喃自语:“贼老天,既然你赋予了他这么高的才华,为何又让他未经施展就泯灭人间?这就是所谓的天妒英才吗?贼老天!”

“子源!子源!你最好的朋友公尚死了!”

规模雄伟,宏丽壮观的大汉帝国皇宫,嘉德殿。

臧洪头戴进贤一梁冠,手执兵戈,如往常一样立在宫殿廷廊一角,忽然感到莫名一凛,继而胸口剧痛难耐,这不是肉体的疼痛,而是来自心灵。他用手轻轻地捂住胸,眉头紧锁的远眺宫外。

“为何我会感到这般难过?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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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扶棺至徐

白天那一瞬莫名的心悸令臧洪忧心忡忡,站班回来,躺在榻上彻夜难眠,天色方亮,他一跃而起,连净面也顾不上,骑着马离宫出城,因今日是他的休沐日,是以通行无阻。

入太学后时有学子缟素装扮经过,悲伤痛哭,臧洪心中更慌。顺着熟悉的小路直驱博士、童子郎住区,临了陈嶷宿舍,就见门上缠着白绢,隐有哀乐传出,臧洪身形猛地巨震,只觉得天旋地转,从马上跌落下来。

臧洪五体趴在地上,将头深深埋入土中,神色恐惧,口中呢喃:“公尚,莫吓我!公尚,莫走……”片刻抬起头,瞪着一双灯笼似的赤目,歇斯底里地高呼一声:“公尚……”连滚带爬冲向大门,因为冲得过急,被门槛绊住摔倒,鞋子都踢飞了,他犹不觉,死死看向面前一群缟素加身的好友,盖俊也在,独不见陈嶷。

盖俊上前蹲下托起宛如木头人似的臧洪,轻声说道:“子源,你来了。”

臧洪神情呆滞地道:“为何高挂白绢,为何身着缟素,公尚呢?”

盖俊别过头,不忍相告。

“为何不敢顾我?”臧洪挣开手臂,怒指一众徐州学子:“你们答我,公尚呢?”

众人尽皆涕泣,无人答话。

盖俊叹道:“公尚走了!”

“放屁!你骗谁来?五日前休沐我三人还在一起喝酒——”臧洪一把推开他,踉跄着奔入内房,陈嶷仰卧榻上,头发散乱,面色灰白,一动不动。他悲吼一声,来到榻边,紧紧握住陈嶷的手,以头撞榻,口里一遍遍呼唤,仿佛这样做就能够唤醒好友。

盖俊紧跟而入,默默站在其后。

臧洪发泄了足足一刻钟,才回顾盖俊,哑声问道:“公尚何时走的?”

“昨日。”

臧洪转回头,凝视着陈嶷,痛哭流涕:“五日前一别,竟是永诀?此憾何解?”

盖俊一屁股坐到他身侧,用力搂住他的脖颈。

臧洪喃喃道:“子英……公尚去时你在旁吗?”

盖俊凄笑道:“在……我亲眼看着他离开人世,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吧?”

“他……可有遗言留下?”

盖俊点头道:“有,让我送他回乡。”

“为何不是我?”

“怕耽误了你的前程。”

臧洪哭喊道:“什么前程!与我友相比,前程狗屁不算,我定要将公尚送回家乡……”

盖俊说道:“嗯。因等你之故,还未给公尚洁身,我俩一起来吧。”

二人煮了水,为陈嶷擦洗身子,梳理打扮,并给他换上一套崭新衣裳,汉代人死去有“饭含”一说,即口含玉石珠贝等珍物,臧洪想也不想一把抓下腰间佩玉放入陈嶷口中,盖俊知道这玉是他家传之物,平日异常珍视,从不愿让人碰触。

经过两人精心梳洗,陈嶷又恢复了神风俊朗之相,只是看着好友的样子,他俩悲从心来,再次涕泣。

过了一会儿,盖俊唤来陈嶷仆人,使他即刻回家发哀,由于有二人送归,就无需派人来迎丧了。之后臧洪留下主持大局接待来吊者,他则外出去买棺木等物。

事出紧急,次日臧洪上书告归,不等回应,盖俊也是来不及通知蔡琬,二人告别同学友人,驾着载有陈嶷棺木的马车向徐州琅邪而去。

“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臧洪有若洪钟的声音远远回荡在伊水畔,语调悲凉至极,闻者无不伤心落泪。

此曲乃是汉代著名挽歌《薤露》,意思是:“薤上零落的露水,是何等容易干枯。露水干枯了明天还会再落下,人的生命一旦逝去又何时才能归来?”

盖俊续歌道:“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蹰。”

此曲名《蒿里》,原本和《薤露》乃是一曲,后分为二。蒿里在泰山下。传说人死之后魂魄归于蒿里。鬼伯乃是掌管蒿里的人,它对所有人一视同仁,无论你生前是贤是愚,一旦它叫你去,人间的权势,金钱都将失去效用,你想稍稍踟蹰一下也不行。,

此去琅邪,全程一千五百里,二人为了使陈嶷早日回家,轮换赶马,只用了十余日,几乎是和早一天出发去报信的陈嶷仆人前后脚抵达陈家。

这时整个陈氏宗族都陷入悲痛中难以自拔,开阳陈氏虽是当地大族,然祖上最高成就者不过两千石太守。陈嶷自小才华横溢,他们把一腔希望寄托在他身上,期盼他未来能够比祖先更进一步,即便做不到三公之位,九卿也可,现今陈嶷突然病卒,希望落空,心中之痛难以言表。陈嶷父母中年丧子,且是独子,哭得数度昏死过去,旁人劝都劝不住。

随后的几天里,陈家向外发哀,接待吊者,无暇理会盖俊二人,他俩每日除了吃饭、睡觉,多是在陈嶷棺木旁守候。

这一日盖俊胸口特别烦闷,便和臧洪说了一声,出门后漫无目的的走着,眼见前方有一座风景秀致的别院,举步入内,不想撞见陈氏族长在和两位文士谈话,四人齐齐一怔。对方年龄远在他之上,又打了照面,不声不响退出去是失礼的行为,盖俊上前向几人一礼。

陈氏族长对二人道:“此子乃是公尚好友,敦煌盖子英。”

其中一位年纪稍轻的人惊讶道:“射虎灭蝗盖子英?闻名久矣。”

陈氏族长听了此话眼泪差点掉出来,陈嶷能使盖子英不远千里护送回家,两人友情可见一斑,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陈嶷的才学绝不下于盖俊,及冠而夭,岂不悲哉?稍整哀伤心绪,谓盖俊道:“此二人是前汉司隶校尉诸葛少季的后人,素来与我家相善。”

诸葛少季名丰,汉书有传的西汉名臣,然而盖俊注意的不是他,而是联想到了一个名字,一个尚要两年后诞生才会被赋予的名字……

诸葛亮……

称号卧龙的诸葛亮!

自比管仲乐毅的诸葛亮!

一言定三分天下的诸葛亮!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诸葛亮!

诸葛亮也是琅邪人,他们是诸葛亮的长辈吗?抑或同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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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她

二诸葛一名珪、一名玄,盖俊隐约记得后者名字,料来不是诸葛亮的父亲就是叔父。他没有对二人太过热情,一者诸葛亮尚未降生,二者双方年龄差距甚大,并不是所有人都适合做忘年交,三者便是他不需要,他有这个自信,也有这个资格。

陈嶷虽身在京都,常年不归,然名声在徐州异常响亮,奔丧者络绎不绝,几揽一州之精华人物。

盖俊、臧洪很快离开陈嶷停棺之所,因为大兄张纮来了。

张纮脸色同衣着一样苍白,双眼充满疲惫、哀伤,感叹道:“年后我还收到公尚来信,谁曾想……失公尚,非只陈家之痛,亦为琅邪之痛、徐州之痛!”

臧洪情难自禁,悲伤痛哭。

盖俊与张纮相识不短,熟悉无比,后世与他合称“江东二张”的张昭则尚是首次见面,张昭仅二十有四,身姿卓著,清雅秀逸,年逊张纮五岁,名犹在其上,与琅邪赵昱、东海王朗齐名,并得到名士广陵陈琳等人的赏识。

陈琳字孔璋,年约三旬,诗、文、赋皆精,才华横溢,他和臧洪交情非同寻常,广陵陈、臧两家世代姻亲,关系极为复杂。

盖俊对陈琳当然也不陌生,作为袁绍首席笔杆子,官渡之战一篇《檄文》历数曹操罪状,诋斥及其父祖,吓得曹阿瞒连头风病都好了。广陵陈氏与琅邪陈氏别居两地,却一脉相承,这次他就是代表广陵陈氏而来。

陈姓是徐州大姓,下邳陈也有陈珪、陈登父子赶来,毋庸置疑,又是一对历史名人。

盖俊暗叹都可以组建一个国家的三公九卿班底了,徐州人才之盛至于此。

送葬那天,乌云密布,滂沱大雨从云层洒落下来,将道路弄得泥泞不堪,陈嶷灵车数次陷入泥坑,严重延缓了送行速度,远方隐约的山脉竟变得有些遥不可及,抵达时已是两个时辰后,众人无不满腿泥浆,疲惫万分,这时雨势渐小,淅淅沥沥滋润着大地万物。

有人说刚才那场大雨是天地之悲公尚也,众人深以为然。

目送着陈嶷遗体缓缓进入墓中,盖俊仰起头,任雨水打在脸上,再也分不清那些是雨,那些是泪。

无论前世抑或今生,他都是首度尝到失去亲近之人的滋味。

而他选择的那条道路以后无疑将会失去更多,也许那时他将不再像现在这般痛苦……

死去的人不会再回来,活着的人依旧还要活着!

祭奠之后,人群渐离,连臧洪也随张纮、陈琳返乡,为了送好友遗体回家,他轻易地放弃了前途,现下唯有在家等待重新出仕的一天,不过盖俊从他的眼中看不到一丝悔意,重新来过,他相信臧洪仍会如此选择。

之后盖俊连续三天往返陈家与陈嶷安寝之地,此时陈家吊者尽散,只剩下他一人。这日他默默收拾了行装,驾着马车离开陈家,起程返回京都前,他决定最后再去看望好友一眼。

车轮辘辘,颠簸向西,初时路上还能见到些人,随着陈嶷安寝之地临近,行人越加罕见,至后半程,曲折而宁静的大道,只剩下一辆马车孤零零的前行。

盖俊靠着车厢,双眼注视着青葱的山岭,手中鞭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挥舞着,道边不知何时出现一辆缓慢行进的牛车,盖俊淡淡的斜视,便又将目光挪回青山,再没看一眼。

到了山脚下,把马车寄存山下民家,他怀抱素琴徒步走上迤逦的山坡,心中刺痛依旧。来到陈嶷墓前,对几名陈家守墓人的行礼,他略一点头,旁若无人的坐在墓碑下,望着悠悠白云,半天也不发一言。陈家人显是习惯了他这副样子,远远散开。

盖俊抚碑喃喃说道:“公尚……我要走了……”

“你知道我为何停留这些时日吗?那是因为再来看时你将不知是多少年后……”

“届时……你不会怪我吧?”

“毕竟……那可是乱世啊!”,

“临走前……就为你再弹一曲你最喜欢听的《秋风词》吧。”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伴随着低沉而忧伤的清唱,琴声淙淙铮铮而合之,悠扬婉转,声闻青山。

“和你说过多少遍了,你怎地不听?”

一个陈家守墓人的声音陡然而起,把盖俊拉回现实,他不满地看过去,顿时一惊,双眼射出异样光芒,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豁然而起,以致平日视若珍宝的“悦己”摔落在地也毫无察觉。

“我……只想来看看他……”说话的少女年约十八九,淡素色长袍紧紧裹住娇躯,面似桃花眉如柳叶,美目婉如清扬,长长的睫毛上挂着点点泪珠,楚楚可怜的立在那。

“你是何等身份?公尚即使长埋地下,也有大族早卒女郎与其冥婚、合葬。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回去吧。”

少女听罢身形摇摇欲坠,悲泣而返。

“师姐……”盖俊情不自禁的轻呼。这少女与前世暗恋之人仿佛一个模子刻出,他自从来到这个时代,由于不知道的原因连梦中也无法回到前世,自然隔绝了对她的想念,唯一一次梦到她还是身着古装,而眼前这位少女无论衣着还是打扮与梦中分毫无差。

心脏剧烈的跳动几乎使他无法呼吸,猛然发觉原来他对她的思念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淡,相反更加炽烈,只是被埋藏在心底最深处,也许碰不到眼前少女,他一辈子也无法触发这份思念,而他偏偏碰到了。

“天意吗?”

少女越走越远,眼看就要不见,盖俊骤然清醒,踉跄着追去,连“悦己”也不要了,留下诸陈家守墓人面面相觑。

“这少女是公尚的——”

盖俊方才被摄住心神,直到追出甚远才堪堪反应过来,略一踌躇,止住脚步。

“怎么办?我该不该追上去?”

盖俊一番天人交战,咬了咬牙,又加快了脚步,转过一道盘山路,就见少女搂着一个孩童坐在大杉树下失声痛哭,那孩童一边陪着哭泣一边口呼阿姐。

似是听到了脚步声,她泪眼朦胧的看向他。

“我是公尚好友……”

“公尚……”少女轻声呢喃,目光迷离,表情哀婉。

“他临终前我就在身边。”

“他……他可说了什么?”少女迫不及待的问出,眼中满是期盼以及……惶恐。

“嗯。说了你们之间的往事。”

“陈郎君……”少女闻言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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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皇后

盖俊坐到一旁,任少女痛哭发泄,可是迟迟不见她收止,怕其哭坏了身子,便开口劝道:“公尚地下有灵,若得知你这样哭泣,恐怕不会开心。再说你不为你自己,也该为你弟弟想想,孩童体弱,禁不住大悲伤。”

少女看向阿弟,见他紧紧依着自己,眼睛都哭肿了,急忙擦擦脸上泪水,拥住他道:“阿弟莫哭,是阿姐不好……”

男童约八九岁大小,用稚嫩的声音说道:“阿姐不哭,我就不哭。”

盖俊看着这童子,想起了远方的阿妹,一晃,都快两年不见了。

少女哄好了弟弟,转向盖俊道:“未敢请教郎君尊姓大名?”

盖俊回道:“余姓盖名俊,字子英,敦煌人,和公尚同为太学生。”

“射虎灭蝗盖子英?”

男童亮晶晶的眸子不停闪动着,少女眼中也迸出一丝异色。

盖俊不由感慨万千,前世他可没得到过这般待遇,甚至为了博她一顾,一头扎进了陌生的古琴世界。

“你未曾嫁人?”盖俊早就注意到了少女的发式,分明还是未嫁之女,记得陈嶷说过两人同岁,她今年已经双十年华,在这个时代绝对算得上大龄剩女了。这不免又勾起了他的回忆,记得初次见面时,她恰恰二十,而他和如今一样年十八,是初入大学的毛头小子。

少女面露苦笑。一来她忘不掉陈嶷,二来父母早亡,要照顾幼弟,三来也是最重要的,她相貌固然美丽无双,然其娼家出身,连平民也不愿娶之为妻,只得给人作妾,她心气甚高,接受不了,便一直拖到了现在。

盖俊犹豫着道:“你四处漂泊,居无定所,带着弟弟多有不便,将他留在家里也不行……”

少女搂紧弟弟,这些她哪会不知,她绝不希望阿弟一辈子混迹于娼家,有时候她想随便给一个小吏或商贾做妾算了,心里又有些不甘心。

“我与公尚是知交好友,他生前唯一牵挂的就是你,若你嫁人了还好,你如今还是独身,我不能视而不见,不如你随我回京都好了……”

少女姐弟眼眸一瞬不瞬的望着他。

盖俊使出杀手锏:“太学学子三万余,乃是全天下的读书圣地,从里面不知走出了多少公卿将相,在那里居住你弟弟定可受到良好的教育。”

一听有书读,童子眼巴巴望向阿姐。

在少女眼中,弟弟的前途比什么都重要,她嫁给吏、商,不说弟弟会不会受到不公乃至虐待,就算夫家待他好,受到教育的机会也是微乎其微。

少女拉着弟弟拜谢道:“盖郎君大恩,无以为报,唯有为奴为婢——”

盖俊强扶起姐弟俩,语气急促的说道:“快快打住!我与公尚,死友也!你莫不是要嫌我于不义?真从你言,你叫我以后有何面目再见公尚?”死友者,至死不相负。太学曾有一对学子,一名张劭字元伯,汝南人,一名范式字巨卿,山阳人,交情深笃,后张劭一病不起,不久身故,千里之外的范式忽然梦见友死,素车白马,号哭赶来,时会葬者千人,咸为挥涕。世人敬佩范、张相交之情,赞为死友。今盖、陈两人,自可称死友。

盖俊又道:“我有一琴留于山上,待取回我们就走。”言讫转身急急上山。

少女张了张嘴,她多么期盼随盖俊一同前去,站在陈嶷墓前好好倾诉这些年内心的苦楚。

童子拉着她,仰着头道:“阿姐,他要是做我姐夫该有多好啊!”

在公尚长眠之地说这等浑话,少女心里气苦,抬手就要给他一巴掌,只是听了他后面的话,手却是怎么也落不下来。“他是天下有名的大英雄,看谁敢再轻视我们——”见姐姐怒极要打他,童子赶忙闭上嘴,露出一副怯怕的模样。

少女一把抱住弟弟,哽咽道:“阿弟莫怕,是阿姐不好,是阿姐没用……”

童子嘴一咧,呜呜哭道:“阿姐你别哭呀……”,

盖俊回到陈嶷墓前,对陈家人投来的好奇目光视而不见,静静地立在碑前,心道:“公尚,你魂牵梦挂之人我找到了,她至今还未嫁人,不知听到这个消息,你是开心还是难过?”

“我……决定将她姐弟接回京师。”

“我……会好好照顾她们的。”

“公尚……我走了!”

盖俊满腹心事的回来,望着姐弟俩脸上又染泪痕,心道:“怎地又哭了?”

他不便细问,唯有故作不知,带着二人缓缓下了山,刚刚取回马车,那边少女也驾牛车载着弟弟过来会合,他心里惊讶不已,这牛车可不就是来时路上碰见的那辆吗。

少女姐弟父母早亡,家里还有些亲戚在,加上她是歌舞团顶梁柱,想要离开自然不是一件小事,然而为了弟弟的未来,她决心甚坚,即便和家族决裂也在所不惜。

盖俊远远躲开是非地,少女身份极为敏感,弄出些风言风语就不好了,虽然这事早晚都会被人知晓。

过了约一个时辰,少女一脸疲惫的领着弟弟赶回,盖俊没有开口相问,掀开车帘让二人入内,狠狠一甩鞭子,马儿吃痛拽着车子飞奔向西南方。

本来他早有打算回程往北走,去青州拜望郑玄,在经学方面,他是马融诸弟子中成就最高者,然而有了车内姐弟这道意外插曲,他只得作罢。来时从兖州过,按原路回就无必要了,是以决定从西南方的豫州返京。

他年纪不大,已经到过了凉州、司隶、并州、兖州、徐州,再加上这回的豫州,大汉十三州他游历近半,而且为了以后做准备,路途城池、山岭、道路等都有留心,以“地利”论,他领先了何止一大步?

路上闲谈,他对少女有了更深的了解,她姓卞,名薇,等……等等……

卞……

娼家……

我靠,卞皇后?

曹操的妻子武宣卞皇后?

她跟着我,自是不能再与曹操成亲,那……魏文帝曹丕、黄须儿曹彰、才高八斗曹植怎么办?

曹操长子曹昂为了他的风流债死去,再无三子,唯剩下一个称象的曹冲还算才能颇佳,但他出生甚晚,又早夭。曹操没有一个成才的儿子,打下了一大片基业又能如何?

曹阿瞒……

我真不是故意的……

要怪就怪你命不好吧……

或许……花心的你会找一个美女取代卞薇的地位,说不准会给你生几个好儿子呢。

);

第五十九章 北方奇男子

要从徐州进入豫州,横跨豫州南北的沛国是怎么也绕不开的,曹操家乡就在沛国谯县。

去岁,宋皇后被中常侍王甫恶言中伤,忧郁而死,其父不其乡侯宋酆及兄弟并被诛杀,曹操从妹夫强侯宋奇也在此列,他受此牵连,从坐失官,此刻正在家中。

盖俊“做贼心虚”,为了避开谯县,绕道北方,进入陈国,仿佛怕曹操后面追来,一路快马加鞭直趋颍川。

颍川是豫州大郡,有户二十六万余,口一百四十万,仅次于汝南、陈国,《史记》记载“颍川、南阳,夏人之居也。夏人政尚忠朴,犹有先王之遗风。颍川敦愿。”《汉书》也写“颍川、南阳,本夏禹之国。”又因其距离京师仅五百里,交通之中枢所在,当地豪族众多,人才辈出,党人领袖“八骏”,颍川占其三。

盖俊对颍川更多的印象还是来自于前世记忆。在三国那段历史中大放光彩的人物如曹操集团的荀彧、荀攸、郭嘉、钟繇、钟会、陈群、戏志才,袁绍集团的辛评、郭图、荀谌等等皆为颍川人,可谓天下诸郡人才之冠。

颍阴荀氏居第近在眼前,以他的身份登门拜访自是可以,然其素来与他们无交情,冒然登门多有不妥,唯有遗憾错过,驾着马车入颍阴城中,顶着高挂正中的红日,来到一间装饰雅致的酒肆。

“子英、子英……”

盖俊正准备跳下马车,忽而听见有人唤他,顺声望去,便看到何颙从一辆车上下来,向他挥手。

“大兄?”

何颙说道;“先前我还怕认错人,原来真是子英。公尚病逝,可惜我当时未在京中,不然必为送行——子英这是从徐州回来?”去年末经过盖俊的介绍,陈嶷开始和袁绍等人接触,何颙也曾见过他一面,对他的才华大加赞赏。

盖俊心中陡然一痛,答曰“是。”问道:“大兄这是去哪?”

何颙回道:“去拜访荀慈明。”

荀爽字慈明,“荀氏八龙”中排行第六,若以才学论,则数第一,有“荀氏八龙,慈明无双”的评赞。

盖俊问道:“闻荀君为躲避党锢之祸,隐迹汉水间,人莫能查,难道他回家了吗?”

何颙笑道:“此是为掩人之耳目,其实慈明一直在家中。”

盖俊失笑。说的也是,何颙也是通缉犯,不照样招摇过市,谁敢抓他?

“来,子英,我们进去边喝边谈。”

“大兄先请。”

何颙看看盖俊背后马车,点头进了酒肆。

盖俊掀开车帘,对其内姐弟道:“我遇到一位兄长,你们也一起来吧。”

“不……必了。”卞薇踌躇地道,能被盖子英称为兄长的人,必是名士之流无疑,她怎么可能不紧张,以至于手上用劲过猛,捏得弟弟卞秉直喊手疼。

盖俊笑着说道:“无妨,大兄不是外人。况且留你们在车中挨饿,我哪里吃得下饭。”

卞秉可怜兮兮看着阿姐,就差没把“我饿”两个字写在脸上。

弟弟一撒娇,她就没了办法,勉强点头同意。

卞秉一声欢呼,扑入盖俊怀中,盖俊伸手把他抱下车。

卞薇边下车边斥道:“你怎地这般惫懒,下车也用人抱。”

卞秉吐了吐舌头,躲在盖俊身后冲卞薇做鬼脸,气得她眉头紧皱。

盖俊哑然一笑,一路行来,卞秉看他对其姐弟二人极好,有求必应,自然生了亲近之心,甚至偷偷叫他姐夫,让他心里喜愁难辨。说实话与蔡珪比起来,他喜欢卞秉多一些,倒不是说厚此薄彼,而是蔡珪自幼受到儒家教育,无论做什么都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可爱固然可爱,却少了一份童真。卞秉则和幼时阿妹盖缭一般爱玩爱闹,更讨人喜欢。

盖俊携着姐弟二人来到何颙所在酒席,后者见此二人不由一怔。他自持身份没有询问,盖俊也不解释,不停吩咐酒保上酒上菜。

盖俊和何颙交杯把盏,谈起太平道借着今年瘟疫横行,大肆收买人心,忧心忡忡。,

卞秉童言无忌地辩道:“大贤良师是好人。”

“住口。”卞薇懂得并不比弟弟多,不过她知道弟弟不该说话。

盖俊、何颙没有在意,而是相视无语,是啊,在平民百姓心里,张角可不就是好人吗,只是这个“好人”对朝廷的威胁太大了。

就在这沉默的挡儿,两个少年谈笑着并肩走入酒肆,坐在角落的盖俊看过去,眼眸顿时为之一亮,两人身材适中,相貌俊美,尤其左方那一人,他只有十七八岁年纪,容貌风仪之佳,盖俊自认阅人无数,无有过者,就算陈嶷也比不上,要知道过去陈嶷可是太学著名的美男子,不知勾去了多少大家闺秀的心。

何颙、卞薇姐弟也看到了二人,莫不瞩目。

两少年坐在离他们不远的食案,旁若无人的谈论起畅谈天下大事,美少年与另一人口若悬河相比,说话不多,但每每一言中的,切中要害,直欲令盖、何二人拍案而起。

何颙按耐不住,出口说道:“那两位小郎君,可来同席一饮?”

两位少年早就注意这边,何颙天下名士,气质出众,盖俊与他们年龄相当,也有过人之姿貌,那美少年一揖道:“恭敬不如从命。”

美少年来到近前,一股悠悠清香飞入鼻中。盖俊双目一亮,知道他是谁了,没想到在这里能碰到他,可以说他是盖俊前世最喜欢的三国人物,没有之一。

三国时代一南一北有两大奇男子,不仅相貌出众,才华亦为诸人冠,并都留下一段传颂千古的雅事。

周郎顾曲、荀令留香。

前者言周瑜,后者言荀彧。

周瑜精于音乐,醉酒之后,其有阙误,瑜必知之,知之必顾,故时有人谣曰:“曲有误,周郎顾。”

荀彧喜好熏香,久而久之身带香气,《襄阳记》载:“荀令君至人家,坐处三日香。”

此人正是后者。

何颙笑道:“你们是谁家的郎君?”

美少年道:“颍阴荀氏,我姓荀名彧,他是我兄荀谌。”

何颙问道:“汝父可是荀氏八龙?”

荀彧爽朗答道:“然,家父排行第二。”

何颙点头道:“原来是荀济南之子,难怪风仪如此之佳,我乃南阳何伯求。”

“解危济难何伯求”,如雷贯耳,荀彧、荀谌听罢肃然起敬,大礼参拜。

几人对话盖俊一句话也没听进去,目光炯炯的盯着荀彧,一眨不眨,连蔡邕、袁绍等人也没有使他这般失态过,可知荀彧在他心中的地位,直到何颙连唤两声才把他叫醒,随即一脸茫然道:“大兄唤我何事?”

“子英这是怎么了?”何颙暗忖,苦笑着一指盖俊,谓二荀道:“他是敦煌盖子英。”

天下诸少年,以盖子英名声最高,二荀又来见礼。

盖俊到底非常人,很快收敛了心情,大方的回礼。

“我此次来正是为拜访荀慈明,不想在这里碰上你们二人。”何颙继而感慨地道:“前次和子英一谈,已是惊讶万分,这番又听到贤侄高论,莫不是天下才智都汇聚到你二人身上?”

“世叔过誉,盖子英天下奇才,我何德何能,敢与其相比。”荀彧谦逊道。他在家乡甚有名气,可放到整个天下来看,还是一介无名小卒,何颙拿他和“射虎灭蝗盖子英”比肩,不可谓不是极高评价。

何颙笑道:“怎是过誉?汝有王佐之才。子英以为然否?”

“大兄所言甚是。”

盖俊肃然答道。荀彧现在名声不显,然而没有谁比盖俊更清楚对方未来到底取得何等惊人的成就,可以说曹操能够成为三国霸主荀彧居于首功。是以不仅没有生出不悦,反而心底透着欢喜,何颙的评价不仅是对荀彧的肯定,对他也是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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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人情债(2)

盖俊和荀彧相谈甚欢,他有前世经验,后者学识渊博,越聊越投机,竟如多年好友一般。

一顿酒宴吃了两个时辰有余,眼见夕阳斜倚,荀彧出言邀请道:“子英何不与世叔同来我家做客?”

盖俊心里自是一百个愿意,然他前年南下荆州为蔡琬求医,去岁北上护送蔡邕至朔方,今又扶好友陈嶷棺木往徐州,三年三请长假,也算破了太学记录。太学那方早就对他心怀不满,只是他的动机出于情义,一时奈何他不得,如今请假期限将近,再在荀家拖延几日误了归期可就真的交代不过去了。他把实情一说,荀彧只得遗憾作罢。

离别时盖俊拉着荀彧的手说道:“文若勿憾,京师、颍阴相距甚近,有时间可来京城做客,我必扫榻相迎,到时再聊个痛快不晚。”

荀彧欣然应了。

盖俊和三人作别,驾着马车缓缓向西而去。

卞薇隔着车帘轻声说道:“盖郎君和荀郎君真投缘。”

“投缘吗——”盖俊倚靠车厢,仰望悠悠苍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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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薇姐弟尚是首次来到雒阳,看见什么都觉新鲜,最后,马车停到一栋面积不大装饰却很华贵的宅院门前。卞薇掀帘看去,面上没有喜悦之色,反蹙蛾眉,盖因其与心目中的太学住舍相去甚远,心底不由生出被骗之感。她之所以肯来,为的就是阿弟能够受到太学环境的熏陶,并得到学习的机会。后者暂且不提,前者呢?不住在太学谈何耳濡目染?

卞秉丝毫不知姐姐为他忧虑,没心没肺的牵着盖俊的手,兴高采烈逛着大宅院。

盖胤夫妇迎出,面对盖俊好一番欢喜不提。

阿白怀胎九月,临盆在即,发福得厉害,她看着卞薇姐弟问道:“小族叔这二人是——”

“她……”盖俊想了半天,还是不知该如何回复,好友陈公尚的初恋情人?她和你有什么关系。肖似前世暗恋的人?太过惊世骇俗了吧?呐呐地道:“你……把她们当成自己的亲人好了。”说罢干笑几声,尴尬无比。

阿白低头失笑。

见妻子在小族叔面前这般失态,盖胤脸上有些挂不住了,涨得通红。

盖俊脸皮够厚,吩咐道:“我们尚未吃饭,快做些吃的东西。。”

阿白笑着招来一名婢女,吩咐下去。

盖胤扶着妻子接引三人进屋,对盖俊道:“小族叔,马来了。”

“什么马?”盖俊听得一怔,不明所以然。

“你答应送与袁君的马。”

“哦。”盖俊转而对卞薇姐弟道:“你们在先歇息一会儿,我去去就回。小秉,就当这里是自己的家,案上的果子随便吃,莫要客气。”

卞秉自知阿姐定会阻拦,以极快的速度拿起一个梨子狠狠咬了一口,气得卞薇不行。

盖俊笑着和盖胤出门,穿过回廊转入马厩,踏云见他回来,很是高兴,踏蹄长嘶不停。盖俊走上去摸着它的颈项,目光看向不远处另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问道:“就是这匹吗?”

盖胤点头称是。

盖俊离开踏云,走到白马近前,这匹马出自西域,堪为无价之宝,乃问:“它有名字吗?”

盖胤答曰“白电。”

“好名字。今日天色还早,我吃过饭后亲自送去袁府。”

二人回到客厅,盖胤向他简单说了些京中近来发生的事,说道故太尉桥玄幼子在门口玩耍被匪人所劫,登楼求取钱财,桥玄不肯与。司隶校尉、河南尹等派人将桥府包围,却怕伤了人质不敢近逼。桥玄怒而高呼:“奸人罪恶无数,我岂以一子之命而纵国贼乎!”促令攻之,匪人临死前杀了桥玄儿子。桥玄因而向朝廷上书:“天下凡是有劫质者,并皆杀之,不得用钱财赎回人质,为奸邪开路。”

盖俊愤然而叹,姑且不论桥玄为官如何,为父一道,实在称不上合格,做他儿子,真有够倒霉的。,

不片刻,食物端了上来,盘子很多,约十几个,内里分量则很少,有荤有素,几人相继动筷,卞薇开始有点拘谨,慢慢也就放开了。

盖俊吃得极快,显然对菜的味道很满意,此厨人乃是袁绍所送,话说厨艺也是讲天分的,阿白即便努力一辈子,怕是也做不出这种味道来。

饭后,盖俊叮嘱卞薇姐弟好好休息,便骑上踏云牵引白电先去太学点个卯,随后向雒阳城而去。

由于疫病大肆传播,城门士卒众多,守卫极严,盖俊被好一番盘查才放行,若非他一袭华贵衣衫,并携带两匹绝世好马,只怕还要更久。

抵达袁府,前来拜见的士人依旧很多,有认识他的,对身边之人窃窃私语,继而投向他的目光更多。

盖俊进入府中,从监奴那得知袁绍正在会客,便问许子远可在?说许攸许攸就到。远远便听见他喊道:“子英,你是何时归来地?”

“今日。”

许攸有着一颗七窍玲珑心,没有提陈嶷,指着马道:“子英何故骑二马前来?”

“上次收到青冥,心就难安,你知道我家在敦煌,离西域极近,好马易得。前翻我遣人带来一匹马死在半路上,这是我又令人送来的。”

“此是西域马?”许攸静静打量白马。

“如假包换。”

许攸笑道:“子英你可知两匹西域马值四百万钱哪。”

“难道你让我拿着死马回赠大兄吗?”

二人相视而笑,并肩走向后院,许攸忽然说道:“子英,蔡议郎快回来了。”

“真的?”盖俊看向许攸,他这人素来不着调,生怕他是玩笑之语。

许攸正色道:“这个还能有假,本初亲口说的,下月就会大赦天下,蔡议郎当在赦中。”

“谢天谢地——”盖俊猛然醒悟蔡邕脱罪和天地无甚关系,又补道:“谢大兄!”

许攸面色一改,充满戏谑的调侃道:“蔡女郎得到这个消息,怕也是欢喜得紧吧?”

盖俊心情极好,不和他拌嘴。

“不过说真的,本初为了蔡议郎的事没少费心。”

盖俊苦笑道:“我岂能不知?唉。你说我欠了大兄这么多人情?以后该怎么还啊?”

许攸笑道:“我看难还,不如你把自己卖给本初算了。”

盖俊一阵默然。

以后……终究会是敌人啊!

若我赢了,不知后人会怎么评价我?

恩将仇报?

忘恩负义?

以怨报德?

许攸发觉他神色有异,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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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交代

盖俊许攸二人刚刚坐下闲谈不久袁绍就回来了。

“大兄。”

袁绍落座问道:“子英换马了吗?”

许攸为了满足自己的恶趣味也不出言相告,暗地里窃笑不止。

盖俊的踏云一早交给袁家仆人牵去马厩,打算送与袁绍的白电则留在屋外,栓于一棵大柏树下,袁绍进来时正好看到了。

“大兄喜欢外面那匹白马吗?”

“子英是说——”袁绍何等聪明,马上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盖俊点头道:“它是大兄的了。”

许攸这才开口说道:“本初,那可是正宗的西域马,不算皇宫,整个雒阳城拥有西域马的人一只手就能数过来。”

“这份礼很重啊。”

许攸又笑道:“比本初想象的还要重。这是子英送来的第二匹,先前那匹死在路上了。”

袁绍淡淡的看了许攸一眼,若非早就知道他的性格,真恨不得上去踹他几脚解恨。

三人出了房门,走到白电面前,袁绍来来去去绕了好几圈,看得出他很喜欢它。也是,袁绍身为天下第一门阀子弟,缺的东西还真就不多,西域马恰恰是其一。

盖俊谈道:“我回来时路径颍川见到大兄了。”三人间言及大兄,必是何颙。

袁绍一面和白电亲近,一面问道:“哦?他不久前才离开雒阳,走时没有说他将去哪里,想来是临时做的决定。他去颍川作甚?”

“去看望荀慈明,说来也巧,我俩在一间酒肆喝酒,碰到两个少年,正是荀家子弟,一名荀彧,一名荀谌,乃荀济南之子,大兄赞荀彧有王佐之才。”

袁绍若有所思道:“荀彧,是荀家的后起之秀吧?王佐之才……大兄对他评价之高快及得上子英了。大兄素来不轻易下评论,而一旦下了,定为大才无疑。子英认为他如何?”

盖俊自然不会说不好,很是夸奖了荀彧一番。

袁绍点点头,暗赞盖俊胸襟广阔,叹道:“自“神君”始,荀家三代以来人才辈出,真是一代胜过一代,名门望族近矣。”神君即荀淑,是荀氏八龙之父,荀彧之祖,与同郡钟皓、陈寔、韩韶皆以清高有德行闻名于世,合称为颍川四长。

“蔡议郎将会赦免?”盖俊份外关心蔡邕,忍到现在已实属不易。

袁绍道:“嗯。是子远告诉你的吧?最快下月见分晓。”

许攸一旁笑道:“子英,如何?我没乱说吧。”

“大兄诸多恩情,让我怎么偿还?”

袁绍摇头道:“子英别说了,我从来就没有打算让你偿还。”

盖俊没有再随二人反屋,告辞离去,袁绍的一番话使他再不能坦然面对对方,起码现在不行。

去蔡府的路上,盖俊心中既喜且忧,喜的是蔡邕将要回家,蔡琬听到这个消息肯定会很高兴,忧的是带回卞薇,事情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与其日后被蔡琬发现家里偷偷藏着一个女人,不如现在就说了。但是该怎么向她解释才好呢?头疼啊!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极度难解的问题,直到抵达蔡府,他也没想出个周全的解释。

蔡府仆人看到阔别甚久的“准姑爷”到来,无不把“欢喜”二字印在脸上。他驾轻就熟的进入后院书房,蔡琬正在里面指导弟弟蔡珪练字,见他归来,绝美脸上先是一喜,接着流露出一丝幽怨来。当日他走的甚急,只派盖胤告知她一声。

“琬儿……”盖俊紧紧攥住蔡琬的手。一个多月不见,她面色稍稍变好了一些。

“盖郎……“她心底那一点点小幽怨立时消融不见。

蔡珪皱了皱鼻子,每当盖俊在,阿姐便不再理他了,他愤愤地斜了盖俊一眼,气哼哼就要离开书房,盖俊忙拉住他,迫不及待地道:“琬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蔡议郎快要回来了,不出意外当在下月!”

“当真?”蔡琬喜上眉梢,父亲徒边始终是她心头的一块病。,

盖俊郑重点头道:“大兄袁本初亲口所言,十有八九。”

蔡珪口唤父亲,隐有落泪之势,蔡琬环住弟弟,欣喜地道:“袁本初说的自是不会有假,太好了!我要快快告诉母亲去!”

盖俊犹豫着道:“让珪儿去吧,我还有事和你说——”

等蔡珪走了,他开始说道:“你知我和公尚的关系——”从陈嶷心底的秘密说起,到在陈公尚墓前遇上卞薇,再到他决定将其姐弟二人接来京师。

蔡琬一直安静的跪坐一旁,从不插口,等他说完才道:“她们以后会一直住在你家里吗?”

盖俊苦笑道:“我也在为此苦恼。”

“她很美吗?”

“……”

蔡琬轻轻地道:“盖郎,我要听真话。我不信你是因为陈公尚才做出此决定,更不信你是一个看到美人就会领回家的人。”

盖俊牵着她的手贴于耳际,缓缓说道:“真话是她和我曾经喜欢之人很像。”

“曾经……那定是在我之前了。”

“嗯。”

看着盖俊略显哀伤的神情,蔡琬不由自主道:“盖郎,能和我说说她吗?”

“她啊,第一次见面,我明知她有心上人仍旧不可自拔的喜欢上她,她琴弹得很好听,为了得到她的青睐,我苦习琴艺,不分日夜,终于会弹她最喜欢的那首曲子——可是……”

蔡琬擦着盖俊的脸庞问:“她怎么了?嫁人了吗?”

盖俊略带茫然:“我不知道,因为我再也见不到她了。”

“她死了?”

盖俊默然,她根本不存在于这个世界啊!

“琬儿、琬儿,你父真会回家吗?”

蔡母的呼声打断了二人之间的对话,盖俊稍稍离开蔡琬身边一些,向“准丈母娘”见礼,蔡母念夫心切,哪里还顾得虚礼,目光炯炯盯着女儿。

“是。”蔡琬含泪答道。

蔡母抱住女儿,喜极而泣。

盖俊不愿打扰她母女,给蔡琬递一个眼色,悄悄走了。);

第六十二章 同学三万 无一知己

卞秉头死死向姐姐胸脯挤,嘴角溢出一丝亮晶晶的口水,睡得格外香甜,卞薇却怎么也合不上眼,躺在榻上一夜未眠,对弟弟未来充满了担忧。不过她没忧虑多久,一早吃过饭,盖俊便开始教授卞秉读书习字。

由于卞秉毫无基础,几十个简单的字就够他学习许久,盖俊教得并不累,他扭头看着一脸严肃认真的卞薇,暗暗好笑,她打着管教顽劣弟弟的名义,实则也在偷偷学习。

小孩子性格好动,坐一会儿还好,久了就会生厌,盖俊止住卞薇的粗暴教育,让卞秉外出玩耍,只是规定两刻钟后必须接着学习,不得拖延。

卞秉一声欢呼,对着盖俊的脸亲了一口,附耳小声唤声“好姐夫”,高兴的跑掉了。他声音虽小,但卞薇偏偏听到了,俏脸粉红,目光如波,含羞的望向他处。

盖俊脸色复杂,师姐从来没有对他表露过这种神情,她终究不是她。

半晌卞薇哀求的看着盖俊,道:“盖郎君,若有闲暇,能……带我去陈郎君的居第吗?我不能在他墓前与之一见,看看他住的地方也好。”

盖俊点头道:“好吧。等小秉回来,我再教他些字,就带你们去太学。”

“多谢盖郎君。”

房间之后一片寂静,尴尬的气氛环绕其间,直让两人坐立不安。幸好卞秉不久后回来,盖俊心不在焉的让他学了半个时辰,令盖胤驾车载着三人前往太学。

太学宛如夕阳,正逐渐落寞着,平民百姓却不知道这些,它在人们心目中仍是读书的圣地。姐弟二人打开车窗,看那一个个宽衣大袖的学子,心里情不自禁的生出畏惧之情,卞薇暗道:“阿弟若能添为其中一员,我便是死了也值得。”

疫病有传染之危险,陈嶷的居所到现在一直空置着,他原来一应物品也是俱在,卞薇东摸摸,西碰碰,黯然神伤,泪如雨下。

因怕卞秉年幼体弱,沾染疫病,是故将他留在了马车中,这时卞薇哭将起来,盖俊劝她不住,唯任她发泄。

其实二人分别时年龄只有十四岁,要说爱得有多么刻骨铭心,难以忘怀,盖俊怎么也不信,充其量是对以往美好的怀念。当然,这是他个人的看法,做不得准。

盖俊一直默默在侧陪伴,等她哭够了,收声了,才细声安慰几句,让她姐弟随盖胤返家。

漫步在风景秀丽的太学城,面对着诸学子的问候、招呼,一时心绪茫然。

在这里,他声望甚隆,待人彬彬有礼,很得同学敬重,和凉州同乡处得也很愉快,但说到至交好友,不出陈嶷、臧洪二人,他们是他来到太学最开始认识的人。今陈嶷病故,臧洪返家,他如今除了教堂外,竟不知该去哪里才好,心中不由生出“同学三万,无一知己”之感。

没趣得紧,盖俊走出了太学,进入市井随意找了一家酒肆,这家店很小,不到十张几案,客人也很少,只有三五人。

他落座后呼来酒保,要了几碟素荤小菜,一石好酒。

酒保下意识盯着他,倒不是怕他给不起钱,这人身着太学服饰,定不会差钱,而是看他模样不像和友聚会,一人独饮一石,他能喝下吗?心里抱着疑问,却不敢拖延半刻,很快上来一石酒。

盖俊不等菜来,一杯接着一杯下肚,如饮清水。

他酒量恢弘不假,可一连喝下一石有余,不免感到头晕目眩,醉意朦胧。这还是他首次喝醉,虽然他自己不承认这一点。

听他复嚷要酒,酒保吓得连连后退躲避,他卖酒这些年,什么时候见过这等豪饮人物,抵死也不愿再给他酒,怕他醉死肆中。

盖俊气急,摇晃着站起,踉跄前奔抓住酒保衣襟,口中喷着酒气怒吼道:“你敢不卖我酒?你知我是谁否?我是——”

“子英,你何以失态至此,快快住手。”

听到有人斥责于他,盖俊怒而回身,定睛一眼,模糊中隐约是二位从父兄的模样。,

盖泓、盖洄二人平日不再这里喝酒,之所以来此是一个同窗看到盖俊买醉,告知了他们。

盖泓看着地上大大小小的酒厄,责备道:“你怎么喝了这麽多酒?”

盖俊醉眼斜睨,轻笑道:“不多不多,才一石有余。”

盖洄对还要出言的兄长摇摇头,转问盖俊:“这还不多?子英你是何时回来的,怎地不通告我们一声。”

“昨日。”盖俊突然哭诉道:“阿兄,我心里苦啊!”

盖洄拉着盖俊坐下,问道:“你心底如何苦了?”

盖俊哭着抱怨道:“公尚病故,子源回乡,同学三万而无一知己,你说苦否?”

“这就叫苦?”

“那还要如何?”

盖洄侃侃而谈道:“子英父有才、母有贤、妹有慧,汝知名,未来一片坦途,更得蔡家女郎倾心,连你也喊苦的话,将置他人于何地?吾等岂不羞愤死?”

盖俊叫嚷道:“我便是苦了,你待怎地!”

盖洄苦笑,平日盖俊性格稳重,怎么也没想到喝醉酒会变得这般撒泼。

盖泓拍案而起,指着他道:“放肆,你小子……”

盖俊理也不理,将案上盘碟杯筷尽数推到地上,伏案呼呼睡去。

二从父兄面面相觑,见酒保几次欲言又止,哪会不知其意,出言道:“放心,绝不少你一钱,你算一下酒钱和破碎的碗碟总计多少。”

酒保如蒙大赦,以最快的速度给出一个数字,盖泓想也没想递去一袋钱,他二人自身所拥有的钱财不下盖俊,自不会在乎这点小钱,难的是怎么把盖俊送回家。他们当然有马车,不过因为听到盖俊买醉的消息出来急了,没有乘车,如今再回去召过来太过麻烦,不如使唤酒保跑腿,直接从市中雇一辆马车。

等车来了,盖泓显然还在气头上,说什么也不肯去,盖洄不敢和兄长争辩,只好自己去。他少时受父亲影响,只顾学经,气力为短,为了把盖俊抬上车,着实费了不少力气,这还是有马夫、酒保的帮衬。

将盖俊送到家时,盖胤颇为诧异,方才小族叔还好好的,怎么一转眼的功夫就喝多了,而且他素来知晓小族叔酒量,尚是第一次看到他喝得烂醉如泥。

他不比盖洄,抬起盖俊如无物,一路送至卧室榻上,为他盖上被子退下。

门方合上,盖俊猛地睁开眼,翻身“哇”的吐了一地,晃了晃脑,又重新躺回睡去。);

第六十三章 二女相见

盖俊躺在榻上呼呼大睡,蔡琬却乘车而来,就如盖俊去她家一样,她到此同样很随便。

盖胤听说她来了立刻迎出门,态度恭敬,待如族叔母。

蔡琬起先对他向自己执晚辈礼极为羞涩和尴尬,时间一长,也就慢慢习惯了,她知道盖俊很看重盖胤,拿他当兄弟一般,因此没有把他当外人,和他话想些家常。

“阿白快生了吧?”

“嗯,快了。”盖胤神情透着喜悦及一丝惶恐,每一个快要做父亲的人都会这个样子。

“名字起未?”

盖胤回道:“还没。我不爱读书,尤其厌烦经学,自问取不好名字,阿白也不通此道。小族叔答应等孩子降生后定会请马大夫给其取个好名字。”

“马大夫关西名儒,取个名字自是不难。”蔡琬点点头又道:“盖郎在家吗?”

“在。”盖胤苦笑着应了一声。

见他神色有异,蔡琬朱唇轻启问:“怎么了?”

“小族叔不知因何喝醉了,如今躺在卧室熟睡。”

蔡琬抬头看看天时,心里不由生气,哪有大白天喝醉酒的,提裙来到盖俊卧室,盖胤为她推开门后就识趣的退出去了。

蔡琬微微皱了皱鼻子,屋子里散发着一股呕吐后残留的酸臭味。盖俊身上的被子一早被踢到了脚边,他侧身头枕手肘酣睡,还轻打着鼾。蔡琬怒而拍他的胳膊,盖俊身材修健,即使清醒时这一下怕也和挠痒痒无甚区别,何况睡死中。

“琬儿……”

蔡琬“噔噔”后退,以为把他吵醒了,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良久也不见他起来,心想:“原来在说梦话。”继而脸颊一热,又喜又羞,哪家女郎不希望心上人梦中呼喊自己的名字。

蔡琬小心翼翼地凑近,看着他越发俊朗成熟的相貌,喜爱得不能自制,手颤巍巍的摸上去,小声道:“好热啊,必是饮酒所致。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胡饮。”说完将被子拉上盖好,掖实了被角,头枕于上。

房间静极了。静……不对啊,他刚刚还打鼾……

蔡琬发觉不妙,尚来不及反应,盖俊骤然睁开双眸,大臂一张,将她抱上床。

蔡琬被按在榻上,吓得六神无主,双臂环到胸前:“盖郎……放……开我,你做什么?”

盖俊紧紧抱着蔡琬柔柔的娇体,嗅着她迷人体香,略带醉意的嬉笑道:“是你先调戏于我,还敢恶人先告状?”

“谁……调戏你了。放手!”

盖俊头前倾,盯着她躲闪的双眸质问:“还不承认?那刚才是谁在摸我脸?”

蔡琬羞赧欲死,被对方发现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两人几乎脸挨着脸,他呼吸吐出略带酒臭味的热气尽数吹到面上,痒痒的、麻麻的。

“原来你早就醒了,那你唤我那声也是故意为之?”

盖俊听得一头雾水:“唤你什么?”

看他不像骗人的样子,蔡琬强忍羞意问道:“你是何时醒来的?”

盖俊笑道:“自然是某人偷偷摸我的时候。”事实上也确如其言。

蔡琬听罢剧烈挣扎,却不知这么做只是白白便宜了盖俊,如今正值春季,两人本就穿的不多,这番摩擦使得他这个两世处男几乎忍不住呻吟出声,立时有了反应。

眼看挣脱不开,蔡琬气喘吁吁道:“你想怎样?”

盖俊不作回答,将头埋入她乌黑柔顺的发丛,蜻蜓点水似的轻吻着。

“盖郎……求求你了,放开我。”

盖俊真的停了下来,其实他倒也没想把她如何,但让他放手却是万万不能。

蔡琬暗暗松了一口气,水晶似的眸子死死闭上,不敢看他。

半晌,微微打鼾声传入耳中,睁眼一看,盖俊居然又睡着了。

蔡琬不敢乱动,寻了一个还算舒服的枕位,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熟睡姿态。

盖俊再次醒来已是一个时辰后,这回醉意全消,看着怀中绝美女郎,心底涌出一丝自豪:“她将是我的妻子,是与我携手度过一生的人。”,

“你醒了。”蔡琬脸庞酡红地道:“这下总算该松开我了吧。”

“不。”盖俊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蔡琬为之气结,心思一转道:“我胳膊没有知觉了。”

盖俊明知她十有八九是说谎,还是放开了她,不过亏本的买卖他从来不干,在放开前狠狠亲了她脸颊一口。

蔡琬瞪大眼睛,仿佛在质问他怎能做出这等轻薄行为。

盖俊讪笑道:“情难自禁……”

见他这般惫懒,蔡琬拿他无法,问道:“你为何醉酒?”

盖俊收起笑意,感叹道:“我的两位好友相继离开,太学虽大,无有知己,打算借酒消愁,没想到一下子喝多了。”

蔡琬安慰了他几句,小心翼翼问道:“我可以去见见卞娘子吗?”

“你来时没见——”盖俊话道一半,恍然醒悟,心中生出一片浓浓柔情,她定是怕自己不喜,才没有私自见面,而是先征求他的意见。不由动情道:“琬儿……”

蔡琬推了推他,说道:“莫要再来。”

盖俊拉起她的手出门,午后的阳光刺痛人眼,眼前立时浮现大块大块黑斑,盖俊忍着不适,举起手挡在蔡琬眉上。对于他的细心,蔡琬极为感动,当世男子有哪一个能做到这点?这也是她倾心于他的一个重要原因。

两人来到卞薇姐妹居住的庭院扑了个空,盖俊找来婢女询问,得知卞薇从太学回来后一直呆在书房没有出来过,又到书房,卞薇正跪坐书案,吃力的握着笔写字,看到他们进来,放下笔,起身行礼。

二女四目相对,蔡琬率先开口:“你就是卞娘子吧,我姓蔡名琬,是……”

盖俊出言道:“我的未婚之妻。”

蔡琬含羞默认。

“蔡女郎好。”卞薇对此没有丝毫惊讶,面容平静的问候。

蔡琬走到案前,看着上面歪歪扭扭,称得上丑陋的字,就知她以前从未学过写字。

卞薇微窘道:“让蔡女郎见笑了。”

蔡琬抿嘴笑道:“盖郎草书或可入眼,正书却不怎么样,你对照着他的字练习哪会练出好字。”

盖俊哭笑不得道:“琬儿何以揭我之短?”

蔡琬转首道:“你这里不是有我父亲的书帖吗,为何不拿出来。”

盖俊以玩笑的口吻说道:“蔡议郎的书帖当视若珍宝,藏于密室,岂能暴露人前。琬儿尽得蔡议郎真传,你留下一帖笔迹也是一样。”

蔡琬正有此意,一揽衣袖,提笔照着盖俊的字逐一复写,文字中正而透着妩媚,实已入大家之列。有对比才能显出高低,盖俊书法单拿出来或许不错,和蔡琬一比,高下立判。

卞薇心里吃惊,天下只有一个蔡议郎,那就是名传天下的蔡邕蔡伯喈。再看蔡琬的字,更加确定心中猜想,除了蔡议郎,何人能教出此女。

蔡琬写好后便指点卞薇书法的用劲及诀窍,老师当得不亦乐乎,卞薇也自知机会难得,学习很是认真,不懂便问,毫不矜持。

盖俊坐在一旁,看着二女,感觉自己是多余的一个,颇觉受冷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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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汉室可兴否

光和二年(公元179年)四月,大汉国政局陷入动荡不安,起因是阳球出任司隶校尉。

司隶校尉听上去只是个校尉,秩也仅为比两千石,尚不如一郡之太守,可是职权却大得惊天动地,外都一州,下辖三河——河南、河内、河东,三辅——右扶风、左冯翎、京兆尹,外加弘农,合计七郡,大汉国东西帝都并在其内。内查京师,包括王子嫔妃、三公九卿,无所不纠,后世东西厂、锦衣卫在其面前就是一个渣。

阳球出身边地,为人阴狠,又好法家申、韩之学,让这样一个人成为司隶校尉,政局想不动荡也难。他甫一上任就把中常侍王甫、淳于登、袁赦,中黄门刘毅、小黄门庞训、朱禹、齐盛,永乐少府王萌、沛相王吉等人抓起来大刑致死,与他们“狼狈为奸”的段颎也没跑了。段颎乃朝野第一名将,官拜三公之首的太尉一职,名义上天下兵马尽归其有。中常侍是皇帝亲近之人,王甫曾劫持当今皇帝,杀大将军窦武,党人领袖陈蕃等,党锢之祸自他始。袁赦为天下第一门阀汝南袁阀一脉族人,这些人哪一个不是跺跺脚就会引起大汉国政局地震级的人物?阳球说抓就抓,说弄死就弄死,其职之雄可见一斑。

在士人眼中,阳球杀王甫纯粹是狗咬狗,不过心里还是大赞咬得好,王甫作为党人的大苦主,犯下的罪恶罄竹难书,他的死使得天下士人拍手称快。

阳球有一个详细的计划,王甫等人伏诛后,便要寻中常侍曹节的晦气,吓得曹节及一干中常侍连休沐日也不敢离宫,生怕有去无回。

阳球对属下说:“暂时先去权贵大奸,再议其他奸佞。至于三公、九卿中的豪强大族,象袁氏一族小儿辈,你等自办之,何须我这个司隶校尉出手。”

其坏就坏在自认无人能奈何他,同时与宦官、门阀两大势力开战,莫说他一个司隶校尉,就算皇帝想要同时动两方,也会落得个尸骨无存。

结局没有悬念,阳球转任九卿之卫尉一职,明里是升官,其实已经丧失威胁宦官和门阀的力量。他的众多对手当然不会就此罢休,只是暂时不能动他而已,然而所有人都坚信他绝对活不过今年——他死定了。

蔡邕很快会少一个大仇家,相信会很高兴吧。

作为凉州人,盖俊去往段府凭吊段颎,这个在人们眼中复杂难明的大汉名将。

他的前半生,是凉州人的骄傲,后半生,却是凉州人的耻辱。

不出意料,段府门前场面凄凉无比。

盖俊即使早有心理准备,心中还是忍不住悲伤。是,他确实做错了一些事,但作为一个为大汉国征战了一辈子的宿将,他理应得到更好的待遇。

随着段家仆人径直进入灵堂,发觉袁绍也在,盖俊略一点头,面对段颎的遗体深深一揖,心里默默道:“段公,你可知道你是大汉帝国最后一个名将!从正统意义上讲,皇甫嵩才是,可他以镇压黄巾起义为世人所知,黄巾起义乃是三国之开端,在我看来,他实已入三国之列。”

“段公,过不了多久,你就会看到大汉帝国被你曾经的部下董卓蹂躏得几欲崩塌,还有贾诩,他是你很看重的后生吧?岂不知乱汉者正是其人。”

“汉室灭亡,那时,你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是喜?是哀?它毁灭了你,却也是你为之守护了一生的存在。”

“段公!一路走好!”

盖俊又是一揖,和袁绍一起走出灵堂。

“大兄是什么时候来的?”

“来了有一会儿了。我素来与段公无交,今次是代表袁家而来。”

盖俊点点头,没有感到意外,段颎不仅靠拢官宦,和袁家关系也很好,至少表面上是。

近来袁绍心情不错,也难怪,他从这次政局变动中获得了难以想象的利益。袁逢、袁隗历来依靠中常侍袁赦,左右逢源,两不得罪,如今袁赦既死,袁氏一族不可避免与中官疏离,这种形势下,袁绍的家族地位立时如火箭一般升到最顶层,仅次于二公,家族资源任其取之。,

他也不是坐享其成,在阳球一事上他出力甚多,盖因阳球曾对属下说的袁氏小儿辈,指的就是他。谁让他是雒阳青年一代中当之无愧的第一人呢,树大招风。

袁绍抬头望天,笑道:“今日天气晴好,何不骑马一游?”

对于袁绍的邀请,盖俊欣然接受,他近来心情同样甚佳。十九日,也就是前天,阿白生下一女,他顺利成为祖父级人物,马日磾为其取名盖鸾。鸾鸟,凤皇属也,期她成才之意。

二人策马出雒阳城北门,直驱北邙。

北邙山是一座大坟场,公卿死后很多都选择在此处埋骨,名声最显赫的人自然是东汉帝国的开创——光武帝刘秀。袁绍素来敬佩刘秀其人,站在原陵前很是瞻仰了一番。

盖俊立于袁绍背后一步远,看着他深深凝视光武安寝之地,心里暗道:“难怪后来他出奔冀州而不是回到家乡汝南,原来是想效法世祖光武,可惜官渡一战,元气大伤,生病而死,遂使大业崩塌。”

“世祖风采,越二百载春秋,犹神往之。”袁绍淡淡的道,说罢转身即走。

“难道他现在就有了不臣之心?不可能……”盖俊下意识眯起了眼睛,脚步紧紧跟上袁绍,一起离开原陵。

登上树木森列,苍翠如云的北邙,四周一片寂静,遥望帝都雒阳,在阳光的照耀下,古老的城郭仿佛披上一层五彩衣裳,流光斑斓,格外迷人。

这繁花似锦的帝国都城,十载之后,将会被董卓付之一炬。

自此以后,汉室衰败已成定局,煌煌大汉不可避免的走向死亡。

留给后人几多遗憾?

不知那时我有能力阻止吗?

袁绍面迎暖风,感慨道:“太平道近来太猖獗了!上入公卿家,下入平民居,肆无忌惮。”

“大兄所言甚是,前岁司徒杨公告不倒它,如今张公、刘公上书也是不得重视,看来有人不希望陛下关注太平道。”盖俊摇摇头道。张公说的是司空张济,刘公乃故太尉刘宽。“太平道潜在的实力很可观啊!”

盖俊话语方落,忽听袁绍问:“子英,你说汉室还可兴吗?”

“这是何意?先谈太平道,再问汉室,莫不是……”盖俊毫无准备,被问得措手不及,只得反问道:“大兄以为呢?”

袁绍洒然一笑,没有在意他耍滑头,说道:“尽人事,安天命。子英以为然否?”

盖俊默然。

“游兴已尽,何不归去?”袁绍朗笑而走。

二人下山,来时空空如也的山脚,此刻聚集了数十人,众人的焦点都集中在最前方那个青年身上,由于离得远了些,看不到具体相貌,不过他虎背熊腰的体态就已经够引人注目的了。

只见他设坛备酒,跪地举杯大吼道:“以前为人子当尽孝道,而今为人臣当尽忠心,我今日理应随同府君共赴日南。日南多瘴气,恐怕不能身还,就此别过列祖列宗!”

众人有被他感动的,有无所谓的,更有嗤笑的,不一而足。

盖俊看得有趣,遂问身边围观者:“敢问足下他这是怎么了?”

“我也不甚清楚,只是听说有人在此祭天,我闲来无事,就来看看热闹。”

“……”);

第六十五章 公孙瓒

盖俊看得有趣,遂问身边围观者:“敢问足下他这是怎么了?”

“我也不甚清楚,只是听说有人在此祭天,我闲来无事,就来看看热闹。”

“……”

盖俊不由无语,转问另一人。这人倒是清楚前因后果,青年是幽州人,本是辽西郡的小吏,太守触犯律法,押送进京治罪,他听说后立刻弃官,一路相随,如奴仆一般伺候左右。如今太守罪名已定,将发配交州日南,他打算同去,因此临行前在此祭拜祖先。

袁绍也听了明白,和盖俊相视一眼,均感大奇。

汉代郡一级只有太守、和丞(长史)两人为朝廷亲自任命,其余人等都属于吏,吏全部是太守亲自任命,也就造成了他们视太守如父君。说是这么说,平日里或许如此,而一旦涉及到自身,还哪能真待之如父君。这太守被发配不毛之地,可以肯定已经没有前途可言,青年仍然不离不弃,确实是有点意思,虽然不乏作秀的嫌疑。

袁绍问道:“他姓甚名谁知否?”

这人仿佛什么都知道,回道:“复姓公孙,单名一个瓒字,好像是卢尚书的弟子。”

又一个枭雄登场了!

盖俊双目爆射出精光,直刺公孙瓒。

察觉盖俊神情有异,袁绍不解道:“怎么了?”

盖俊看向袁绍,面色古怪,“怎么了?若非他阻挡了你八九年,整个天下都是你的了。可惜你不知道这一点,不然你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杀死他吧?不对,以你现今的地位,杀死他是轻而易举的小事。”口中说道:“我曾询问过卢尚书他弟子中可有出类拔萃者,卢尚书说了一个名字,就是公孙瓒其人。”

袁绍恍然,他倒忘了其父盖勋和卢植都是马融弟子。“这么说来你二人还有些渊源。是否上去攀谈几句?”

盖俊自然明白袁绍话中意思,既然有渊源,公孙瓒又有出名之心,何不成全了他。他二人一个是大汉国青年中第一人,一个是少年中第一人,假使公孙瓒能够和他们认识,不难想象名气立马激增,为天下所识。

盖俊犹豫了,做这种事可不见得能讨到好,尤其对袁绍而言。不过袁绍似乎生了爱才之心,也不愿扫他的兴,遂点了点头。

二人脱群而出引起了公孙瓒的注意,目光炯炯,直视过来。

盖俊袁绍心里同赞一声,公孙瓒年约二十三四岁,生得高大威猛,难得的是面如冠玉,很是符合汉代人的欣赏标准。就凭这副好皮囊,他未来必会出名,别不信,当今就喜欢以貌取人。

“两位是……”公孙瓒朗声问道。

“他好大的嗓门,不下子源。”盖俊感到耳朵一麻,说道:“我姓盖名俊,字子英,敦煌人。家父与尊师卢尚书同是马南阳弟子,你我有同门之谊。”

“射虎灭蝗盖子英!”公孙瓒嗓门奇大,他这一喊,围观之人没有听不到的,纷纷交头接耳,直言能见到名声赫赫的盖子英,不虚此行。

盖俊苦笑道:“这位是我大兄,姓袁讳字本初。”

袁绍微微颌首。

“天下楷模袁本初!”公孙瓒又是一声暴喝,面露惊喜。

袁本初三字一出,场中为之一静。盖俊出名是出名,却没有什么影响力,袁绍则不同,他代表着天下第一门阀袁氏,换句话说只要他一句话,就可以让你飞黄腾达。这股力量太可怕了,也让人心向往之。

公孙瓒拱手道:“见过二君,某姓公孙,名瓒,字伯珪,辽西令支人。”

盖俊解释道:“我们本是来北邙山策马郊游,意外听到公孙兄感人之举,特来一见。”

公孙瓒挥挥手道:“什么感人之举,此是人臣分内之事,不足夸耀。”

袁绍笑笑,问道:“伯珪有子嗣否?”

公孙瓒摇摇头。

袁绍说道:“日南距离京都何止万里之遥?乃是蛮荒之地,你若有个三长两短,对列祖列宗如何交代?”,

公孙瓒眉头一皱,咬牙道:“我是庶子,家族传承自有嫡子,我对谁交代?”

“原来他也是家族庶子。”袁绍被他的话触动了心弦,脸上淡然之色尽失。越大的家族对出身越敏感,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身份之苦了。他守孝六载,为何?真的是为亲情吗?这话说出来恐怕连他自己也不信,还不是为了养名,以弥补出身低微的缺陷。那可是人生最美好的六年时光啊,与公孙瓒不顾生命危险去日南何其相像。

他似乎从公孙瓒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同样出身低微、同样年轻热血、同样才貌出众、同样有着向上爬的野心,同样想向世人证明庶子绝不会比嫡子差,甚至更好,即使他所拥有的资源有限,同样……

良久,袁绍缓缓说道:“伯珪,你很好!放心的去吧,不出五百里,必得旋返。”

盖俊和袁绍相处日久,很明白他的心情。同时暗暗庆幸自己很走运,若他为庶子,能够爬到袁绍、公孙瓒后世的地位吗?他不敢肯定。

公孙瓒强忍喜意,不敢置信的问道:“袁君此是何意?”

袁绍笑而不答,盖俊代言:“如你所想。有大兄相助,公孙兄无忧了。”

公孙瓒深深一揖:“多谢袁君!”

袁绍说道:“倘使不弃,你可叫我大兄。”

“此我愿也!大兄在上,请受瓒一拜!”这一次公孙瓒一揖倒地。

袁绍扶起公孙瓒,“伯珪不必如此,快快起来。”

盖俊一旁问道:“伯珪,你此番来京,卢尚书没有帮衬你一把吗?”

公孙瓒苦笑道:“怎么没有,要不是老师提前放出风声,哪来这许多围观之人。”

盖俊听得直摇头,这算帮得什么忙,卢尚书到底是放不开颜面。

袁绍慨然一叹道:“伯珪,似你这等人才定然不会泯没众人间,成名是早晚的事,然而世道艰难,想要一帆风顺太难了。愚兄别的本事没有,唯有让你少走些冤枉路。等你回来,用不多久,必有个孝廉名额落在你头上。”袁绍止住公孙瓒下拜之势,续道:“愚兄薄有名声,身世为世人察知,想来你也知道愚兄为何会这么做。对,我的出身和你一样,我走过的路,不想你再走一遍。若你能理解我心,就无须再拜了。”

袁绍这番真诚话语,别说公孙瓒,连盖俊都感到动容。

这就是后世雄踞北方的霸主风采。

什么外宽内忌……

什么色厉胆薄……

什么好谋无决……

历史上对他的评语在他看来全是渣,他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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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美人舞

袁绍所言分毫不差,公孙瓒仅随槛车走出三天就遇上大赦天下,满打满算也没有五百里。袁绍能力大,却没有大到影响皇帝决定的地步,但他一早就知道会大赦天下,因此才敢断言。

蔡邕亦在赦中,固然早就已经知晓,盖俊仍是高兴不已。蔡家人欢喜连天,第一时间派出家仆前往朔方迎接蔡邕。

公孙瓒回京后住的不是老师卢植的家,而是在袁绍府邸小住两日,之后起程返回幽州。当天袁绍有事在身,不能亲自送行,唯有拜托盖俊服其劳,他欣然而应,一直送出十里远,公孙瓒洒脱一礼,催马北归。得到了袁绍的欣赏,他相信自己下次来京时必与现在不同,并且时间一定不会很久。

盖俊之后回到太学,耐心听上一节课就赶去了马府,他师从马日磾快有两载,该学的都学得差不多了,不过马日磾在朝为官,难得见上一次,师徒一场,即使什么也不学见见面也好。

和马日磾坐论近来朝廷政局变化,说了一些自己的想法,不觉已有一个时辰,这会正是中饭时候,马日磾不让他走,直到吃过饭菜才放行。

盖俊没有去蔡府,直接返家,并非他不想见蔡琬,实则两人见面的地点已经移至他家。也不知是他家拘束少还是不放心卞薇,想来应该是后者居多吧。他身正不怕影子斜,两人本来就没什么。

到家时蔡琬马车果然停在门外,大步直驱书房,悠扬琴声徐徐飘来,心道:“琬儿真是有雅兴。”冲门外婢女挥挥手,捻手捻脚来到门口,头向里一探,突然一怔,书房中央一位白裙女子背门而舞,只见她轻舒长袖,系带翻飞,舞姿之婀娜,着实美不胜收。

“卞薇……”盖俊头向后缩了缩,他还是首次看到卞薇翩翩起舞,真是美啊。当然,他不否认看人居多,欣赏舞蹈次之。其实也不能怪他,谁让他是经历过现代生活的人呢,现代的物质生活太丰富了,舞蹈已经无法让他心生惊艳。

蔡琬所弹琴曲渐至高潮,卞薇动作幅度也是加大,抖肩、塌腰、蹶臀、摆胸、跳跃,动作千变万化、扑朔迷离,最后以一阵令人眼花缭乱的旋转结尾。

“啪啪啪啪……”盖俊忍不住拍手叫好。

卞薇回头一惊,绝美的脸上浸着细汗,花瓣似的嘴唇微张,定定看着他。

她胸前峰峦叠嶂,高高撑起宽敞的白色舞装,因衣服材质轻薄,香汗淋漓,隐隐能够看到其中风景。

盖俊不自然的吞了吞口水,他发誓他绝不想露出这么一副白痴样子,不过他认为只要是一个正常男人,绝不会比他表现得更好。

卞薇顺着盖俊的目光低头看了看,脸颊顿时升起一片红晕,和蔡琬说一声“我出去了。”提起下摆长长拖在地面的舞裙向门口行去,与盖俊擦肩而过时,余光撇到他鼻翼微微蠕动,更是羞不可耐,加快了逃离的脚步,转眼就不见了人影。

一道火辣辣的目光直刺过来,盖俊收回心思,干笑望去。蔡琬端坐案几,堕马髻高高耸起堕往一边,秀丽脸庞嵌着一双明澈眸子,此时似怒似怨,隐晦地表明了她的不悦。

盖俊面上波澜不惊,笑着上前唤道:“琬儿……”

蔡琬没有理会他,低首拨动琴弦,咚咚声不绝,清碎悦耳。

被无视的滋味可不好受,盖俊在她身边坐下,只觉得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别扭,讪讪问道:“琬儿……你们今日怎地有此雅兴?”

蔡琬向另一侧挪了挪,白了他一眼道:“白白便宜了你。”

盖俊脸皮够厚,又向她逼进,蔡琬再躲,如此反复,蔡琬争他不过,便任由他挨着自己。盖俊得寸进尺,一把抓住她的手,用手指轻轻挠着她的掌心,满面讨好之色。

蔡琬脸一红,忍着羞涩斥道:“正经些!”

盖俊一脸无辜。这明明是增进双方感情的小动作,怎么就不正经了?,

蔡琬似是想起了一件事,对他说道:“方才你不在家,有太平道人来传教。”

盖俊神情一肃,剑眉蹙起,他当然不会以为太平教中人闲的没事来招揽他家奴婢,恐怕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多半是在打自己的主意。若太平道有平定天下的能力他自然有兴趣和对方见见面,然而历史证明太平道只是昙花一现,它将很快淹没在历史的尘埃中,既然知晓结果,他哪会钻进去自寻死路。

“然后呢?”

蔡琬说道:“伯嗣将他们赶走了。盖郎……太平道借灾异横行之机到处妖言惑众,收买人心,实已是社稷心腹大患,你万万不可与之有牵连,免得异日殃及自身。”

“琬儿放心,这点我还是晓得的。”盖俊点点头。此次失败,他们也许会再来,那就让我看看对方究竟有何手段。

后面等了几天也不见太平道找他,盖俊不禁产生了自己判断错误的想法,但他没有太在意这点,来了就陪对方玩玩,权当作平淡生活的调剂,不来也无碍,对他完全没有任何影响。

倒是卞薇,她姐弟二人在盖家的身份很尴尬,不算下人,也不算亲人,什么都不算,平日难免听到下人说一些风言风语,加上前次的尴尬一幕,后面的日子里卞薇和他见面总是显得不太自然,要不是还需盖俊教授她姐弟二人认字读书,怕是见上一面的勇气也没有。说来她学字进境神速,比弟弟卞秉快数倍有余,盖俊心里清楚这和她的天赋无关,他不止一次发现她的卧室半夜里有烛光闪烁,刻苦的态度连他都感到汗颜。

蔡琬来家里更勤了,和卞薇的关系日渐亲密,几乎形影不离。

盖俊对她的小心思心知肚明,却也不生反感,相反还很高兴,蔡琬身材长而瘦,腰若细柳,有一种纤柔之美;卞薇体态娇娆,风情万种,有一种撩人之美。两人春兰秋菊,各具特色,委实养眼无比,望之心情都不觉畅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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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中常侍赵忠

盖俊及蔡家一干人苦等二月有余,等到的不是蔡邕的人,而是一封信,信上字很多,意思只有一个,他回不来了。这个消息宛若霹雳轰在蔡家人心头。

蔡邕乃是天下名儒,赦令传至朔方,地方大小官员为之送行,席间酒酣,五原太守王智起舞相邀,他是中常侍王甫之弟,其兄虽死于阳球之手,但他为官多年,宫中很有人脉,是以未受牵连,蔡邕不屑他的为人,不肯应舞,以致酒宴不欢而散。王智为人骄横惯了,如今在人前丢了颜面,久久不能释怀,就密告朝廷蔡邕怨于囚放,谤讪朝廷。蔡邕政敌颇多,纷纷磨拳擦掌,打算借此一举除掉这个眼中钉、肉中刺。蔡邕心知肚明,忧虑不已,滞留并州,不敢回来。

盖俊心里很不是滋味,有时候你不得不承认历史惯性,绕来绕去蔡邕的命运又回到了原点。没有记错的话,他之后会亡命江湖十余载,直到董卓请他出山。

按下烦躁的心安慰了蔡琬几句,盖俊跑去袁府求助。

袁绍心明他的来意,对他的请求面露难色。蔡邕素来正直,得罪过的人不知凡几,且都是心胸狭窄之辈,更要命的是,他们手里掌握着国家的权柄,骄横不可一世,谁的面子也不卖。不说他本就和这些人不是一路人,即使硬着头皮去了也不过自取其辱。

盖俊带着失望的心情告辞而去,才行出不远便被许攸迎面拦住,他提点道:“子英,你曾献灭蝗策,与阉人有大恩,不若去试试?”

盖俊皱起眉头凝思,他入京后中常侍赵忠曾数次派人邀请过他,但是他自认与宦官清浊难容,泾渭分明,想也没想就拒绝了。在这个时代,只要你和阉人沾边,你在士人眼里就是臭狗屎一堆,曹操用了一生也没有甩掉“赘阉遗丑”的名头,危害之大可以想象。

许攸笑道:“子英何必想太多,自古以来最难还的债就是人情债,只需记住一点,你不是去求他们,而是他们还你人情。”

许攸的一番话使盖俊下定了决心,一至休沐日便乘车前往赵府。他不骑马而改乘车,说到底还是心有顾忌,明知是掩耳盗铃之举,还是忍不住这么做了。

趁着盖胤与赵家奴仆交谈的工夫,盖俊打开车窗望外,心里暗暗咋舌,在这里等待赵忠接见的人很多,丝毫不下袁府。

赵忠听下人说敦煌盖子英来访,道一声:“吾小友来了。”便谢绝再见其他访客。

留盖胤在外守候,盖俊随赵家奴仆进了赵府,他早就知道赵府堪为京都最气派的居所之一,然而亲见后仍不免为之动容。赵府之华贵,不下于帝王园林,这绝非夸张之语,玉砌雕阑、亭榭楼阁,无不逾制,奇花异草、奇珍异兽也是随处可见。更夸张的是,宅院中央有一片小湖泊,风景之秀丽连盖俊都不禁频频回顾。

传言当今陛下刘宏爱登永安宫楼台,眺望雒阳城全景,赵忠害怕皇帝发现自家邸宅不符人臣之规格,便命人劝谏皇帝说:“天子不当登高,登高则百姓虚散。”刘宏自此以后当真不再登高。古有赵高欺瞒主上,指鹿为马;今有赵忠谎骗皇帝不该登高,两个都姓赵的手法可谓一脉相承。

足足走了一刻钟才来到赵忠待客之所,总算见到了这位名震后世的大太监。他一身锦袍,端坐蒲席,面色白皙而无须,很是清瘦,一双眼睛又细又长,给人以精明的感觉,由于保养得当,看不出具体年龄。

赵忠静静的打量着盖俊,一边邀请他入座一边叹道:“子英,仆可是等了你两年之久啊!”和想象中的公鸭桑不同,他说话语气轻柔,慢声慢气,很见风度。

盖俊入座后抱拳道:“常侍见谅。常侍乃是社稷重臣,余一介诸生,岂敢攀附?”诸生即是太学生,常用于太学生自称。

赵忠摇头笑道:“子英获封关内侯,又为童子郎,言同僚皆使得,怎是攀附?怕是不愿与我等为伍才是真。”,

“常侍言重了。”

赵忠问道:“子英今岁几何?”

“十八。”

“有无兴趣提前入宫为郎?在宫中,平日耳闻天下政事,以后无论在朝抑或外任,都将获益无穷。”

面对赵忠的招揽,盖俊摇头拒绝:“余卒得童子郎已是惶恐之至,今学业未成,冒然为官,恐怕有拔苗助长之祸。”

赵忠没有在意,笑道:“既然如此,仆便不强求了。仆近来观看地方官文,发觉尊父盖汉阳将治下打理得颇为兴旺,依我看,他的才能必可做到公卿之位,子英以为然否?”

盖俊肃容道:“人子不敢在人前评论父亲。”

“人人都言盖子英之孝,果不虚言。更难得的是你性格稳重有度,你将来的成就恐怕还在尊父盖汉阳之上。”

“常侍之语,余定当铭记在心,以为激励。”

“不知我有无机会看到那一天。嗯……子英无事不登门,有何事只管道来。”

盖俊平静地道:“余此次是为蔡议郎而来。”

“蔡伯喈……仆早该猜到……”赵忠疏眉一皱,半晌,缓缓说道:“子英可是给仆出了一个好大的难题……罢了!仆平素从不欠人人情,子英曾帮仆大忙,一直未有机会回敬,内心深以为憾,今次就还了你。”

“常侍一言九鼎,蔡议郎必得周全。多谢常侍。”盖俊松了一口气。也许焦尾琴会因无人赏识而被当做柴火烧掉,不再出世,可和蔡邕及家人受到的磨难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赵忠摆手道:“先别忙谢。蔡伯喈得罪的人不计其数,仆也只能帮他这一次,你最好……算了。蔡伯喈为人我甚清楚,说了也是白说。”

盖俊苦笑,他哪会不知赵忠是让蔡邕管住自己的嘴巴,然而事实却是如赵忠所言,蔡邕性格刚直,碰到看不惯的就要说上一说,这是天性使然,谁劝得住?话又说回来,他真的闭口不言,那他还是那个天下人敬仰的蔡伯喈吗。

“蔡伯喈不宜回京,让他回老家吧。”

盖俊自然知晓这点,点头应是。

二人又漫谈少顷,赵忠望着天色道:“快至午时,子英可留下吃饭。”

“敢不从命。”

盖俊出身豪族,什么东西没吃过?可是上了赵氏餐案,也不由暗叹自己见微识寡,莫说那些不认识的山珍海味,只说制作手法便是闻说未闻,口感也是颇为味美,更有那绝世美酒,闻之就让人心生醉意。);

第六十八章 太平道马元义

七月,处暑。所谓处,去也,书云暑气至此而止矣。民间土俗却认为处暑后天气犹暄,约再过十八日才开始转凉。

今日烈阳高照,大地无风,身处空旷的原野,不一刻已是晒出了汗,恰如土俗所言,由此可知书上说的并不一定代表正确。

蔡邕返家已成定局,京城蔡家人自要回去与其团聚。

蔡氏离京声势极为浩大,足有数十辆车,车里装的不是人,而是数千卷书。蔡邕少时就有藏书的习惯,来京时共有书十余车,自入了东观,也就是皇家藏书之所,多年来陆续抄录,才有了今日之气象。论藏书之丰,蔡邕说第二,当世再无人敢称第一。

数十辆车在蔡家奴仆们的护拥下缓缓前行,盖俊牵马和蔡琬漫步相随。

“盖郎……”蔡琬扭头看了他一眼,一脸不舍。两人相识二载,如胶似漆,平时分别一日都挂念不已,何况现今将分隔两地。

盖俊又何尝不是如此,他细语安慰道:“别担心,你家陈留圉县距京不过五百里余里,以踏云强健脚力,两三日便到,还怕见不到面吗。”见蔡琬仍然闷闷不乐,不展俏颜,他拍着胸脯保证道:“不出一月,我定去看你。”

“真的?”蔡琬眼眸一亮。

盖俊偷偷捏了捏蔡琬柔软的手心,笑道:“我何曾骗过你?”

蔡琬心虚的看了一眼前方,见无人注意,才放下心来。

盖俊叮嘱道:“我不在身边,要注意按时服药,知否?”

蔡琬心口一暖,嘴上却俏皮的回道:“我不在身边,莫欺负卞姐姐,知否?”

“我怎不记得欺负过她?”盖俊觉得自己很无辜。

蔡琬哼道:“那是我在身边,你没有机会。现在我走了,保不准你会做些什么出来。”

盖俊哭笑不得道:“你对我就这么没信心?”

“对。”

盖俊看似漫不经心地道:“那我下月向蔡议郎求亲好了。”

“你……”蔡琬俏脸一怔,直视盖俊,发觉他渐渐收起散漫,目光炯炯,不像是谈笑。

“蔡议郎一旦同意,你明年就嫁给我。”

不是征询,而是决定,盖俊从来没有表现得这么霸道过,蔡琬一时有些不能适应,半晌,才垂首轻轻“嗯”了一声以作回应。

“敦煌郎娶东州女,必为一段佳话。”盖俊语气中有种浓浓的得意。“只是……佳话固然美好,迎娶则殊为不易。”敦煌广至距陈留圉县五千余里,以车队每日五十里计,亦需百多日,往返就是两百余日,加上一些必要准备,一场婚礼没有大半年时间想也别想。这也是他为何今年不娶蔡琬的原因所在,时间上来不及。

“嫁得盖郎,这点路不算什么。”蔡琬说话时红霞羞面,当真美艳不可方物。

盖俊一送再送,最终牵马伫立在距城甚远的田畴小路,目送着蔡琬上车,渐行渐远。当目光再看不到车队,他翻身上鞍,狠狠一踹马腹,绝尘而去。

到家时,正有一个中年大汉立在门口和盖胤说着什么,盖胤不为所动,余光瞥见他回来,立时撇下那人迎过来。

大汉随即扭头转顾,目中似有光彩涌动。

“终于来了?我还以为你们放弃了呢。”听盖胤说对方乃是太平道人,盖俊嘴角微微动了动,跳下马向大汉行去。

大汉堪满四旬,身量甚高,脸容端正,密发粗眉,身上散发着一种久为上人才会孕育出的气势,此人在太平道中绝对属于金字塔顶尖一级。

“足下是……”盖俊抱拳问道。

“余马忠马元义。”

三国时代有好几个人叫马忠的,盖俊自不会以为他是其中之一。重点在其字上,马元义,倘若记忆无差,他是太平道的领袖人物之一,因他在起事前意外被捕,才致使黄河以南的黄巾教众各自为政,不能拧成一股绳,被皇甫嵩、朱儁等人逐一击破。不是说有了他黄巾大事可成,当时大汉固然衰弱,却不是区区数十万太平道教众能够撼动的,但他假若未死,河南黄巾当会坚持更久。,

“足下此来……”

马元义朗笑道:“马某素来喜爱结交天下英雄,盖射虎孝勇无双,智计过人,亦在此列。”

“话已至此,我若再将足下拒之门外,岂非失礼?”盖俊笑着邀道:“足下请!”

“请!”马元义说罢大步踏入门槛,一边四顾院内风景,一边淡淡地问道:“门外那人是阁下的家仆吗?”

“他竟打起伯嗣的主意?”盖俊摇头道:“非也。他是我的族侄,名胤,字伯嗣。”

马元义眸中闪过一抹失望,以他多年相人经验,盖胤面容拙中藏神,兼且体态有虎熊之姿,假以时日,必是当世一流猛将。如此人才正是太平道紧缺的,不能招至麾下,殊为可惜。

盖俊斜睨马元义一眼,果然是这样,挖墙脚挖到我头上来了。

二人进了厅堂,盖俊吩咐奴婢酒宴伺候,待人全部离开,发问道:“太平道志向为何?”

“救百姓。”

“怎么才能救百姓?”

面对盖俊的疑问,马元义一字一句道:“推——翻——汉——室!”

盖俊讶道:“你不怕我向朝廷告密?”

马元义洒然一笑,不作回应。

盖俊失笑,太平道被迫提前起事,一方面是内部出了叛徒,另一方面就是他们太自大了,自大到肆无忌惮的地步。说道:“汉建国四百载以来,几度危矣,王莽篡位,以致汉祚中缺,然终能平复,可知天不厌汉。太平道欲逆天而行,必败无疑。”

马元义驳道:“不然。自孝和皇帝始,大姓雄张,掠夺平民田产,朝廷不能制,亦不敢制,其等钱帛山积,奴婢上千,牛马无数,富逾王公。百姓无田,或为豪族奴仆,役使如畜、命不由己;或浪迹天涯,裸行草食、易子而食。汉桓以来,天下生乱,再无一载安稳,便能看出炎汉气数尽矣!当此非常之时,拯救天下之任,非我太平道莫属!”

盖俊听罢感慨颇多,无语良久才道:“你可知我出身?”

“知。敦煌盖氏世代两千石,为地方著姓……”马元义继而慷慨激扬道:“那又如何?且不说我太平道教徒如阁下者数不胜数,便是大贤良师也为豪族,然志在救万民于水火,何论出身?”

不可否认,马元义的话极具煽动力、感染力,不过任马元义说出花来,盖俊也必然是不为所动,谁让他早知结局呢。但对方的一番话引起了他的思考。

欲伐天下,缺不了豪族大家的相助,可此事有利有弊,利者自不待言。说弊,当年光武帝依靠地方豪族取得天下,登基后想要丈量土地,核实人口却遭到豪强极力阻拦,有些地方甚至发生叛乱,青、徐、幽、冀四州尤甚,光武帝只得不了了之。毋庸怀疑,这是明目张胆的打脸行为,打的还是天下之主的脸。

豪族,从来都是和百姓相对立的,怎样从两者中间寻求平衡,无疑是一个他需要花一生时间去解决的难题。

眼见他沉默下来,马元义话头一转,开始纵论古今天下。随着话题深入,盖俊由衷感到敬佩,马元义学问极为高深,道、儒、法、墨、五行融会贯通,盖俊自问读过颇多杂学,也不禁生出招架不住之感。

倘使对方不是太平道,盖俊真想和他倾心一交,或可成为忘年知己。如今,这个打算尚未成型就胎死腹中,他以后也不打算再见马元义。

太平道……

是注定将会以悲剧结局的势力。);

第六十九章 袁隗相邀

自蔡琬离京返家后,盖俊发觉有些东西就算两世为人也照样看不开,他从清晨睁开眼睛起,每时每刻都在思念心上人,可谓度日如年。内心份外期盼一月之期快快到来,好能赶赴陈留圉县看望蔡琬,一解相思之情。

才和蔡琬分别不久,盖胤也走了。是他派走的,盖胤的任务是面见盖勋、马昭,告知他们明年迎娶蔡琬的决定。盖胤说他离去后暂时不会回来,至于归期,没有明确的日子,只说少则两三月,多则半载。

自从在五原郡败给疑似吕布的人,对盖胤触动颇大,从小积累下的自信一战而空。女儿降生暂时压下了他内心的悸动,如今女儿百日,他再忍耐不住,决定去各地游历,结识天下英雄,顺道磨砺自己的武技。这种方式在当今有一个特殊的名称——叫做游侠。

阿白平日对盖胤百依百顺,虽然打心眼里不愿分离,可是夫为妻纲,她只能同意夫君的决定。盖俊则更无拒绝的理由,盖胤留在他身边两年干的尽是门仆、马夫的勾当,他绝不该如此碌碌无为。

没有蔡琬,盖俊少了交流琴艺、书法的对象;没有盖胤,他少了共同喝酒、狩猎的伙伴,可以想象两人的离开使得盖俊本就略显平淡的日子变得更加无趣。

所幸……还有卞薇,见到她,总能让他的心情变得好一些。

盖俊步履从容的走进书房,就见卞薇伏案练字,曲线优美,不忍转目。

“盖郎君……”卞薇抬首招呼一声,便旁若无人的陷入书法世界。

盖俊轻轻叹了一口气,近来卞薇笑容渐少,他怎会不知。蔡琬回乡,他心中挂念不已,卞薇又何尝不是如此?她在京都人生地不熟,又藏高墙深院,加之身份敏感,自不会和家中婢女有所交集。盖家能和她说上话的同性中唯有阿白一人,但碍于出身,阿白对她恭敬有加,却显亲密不足,说来说去,也只有和蔡琬谈得来。

盖俊来到书案前探首看去,不禁点了点头。她习字尚短,不登大雅之堂,不过犹能看出她每日都在进步。他的目光逐渐移到她颀长嫩白的颈项,隐隐有一股淡淡的馨香。

卞薇面红耳赤,一颗心“怦怦”乱跳,别说写字,连笔都快要握不住了。

卞秉蹦蹦跳跳进来,见二人神情异样,小眼珠一转问道:“阿姐,你们再作甚?”

听到弟弟的声音,卞薇暗暗松口气,一直绷着的身子总算放松下来,被弟弟撞见固然使她难堪已极,不过怎么也比被盖俊“恶狠狠”盯着强些。

盖俊瞪了卞秉一眼,怪其不识趣。

卞秉吐了吐舌头,小脸浮出一丝不属于他这个年龄该懂的暧昧笑意,撒腿跑掉了。

“臭小子!不干好事……”盖俊小声骂道。

卞薇闻言差点晕倒过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盖俊咳嗽一声,面容严肃地道:“小秉最近太不像话了,整日在婢女堆里嬉闹,成何体统?我答应你要将他培养成才,断不能继续放任这小子浪荡下去。”

卞薇抬头扫了他一眼,眼尾夹带羞恼,心里道:“最娇惯他的便是你,如今见他撞破了……才……”念及此,她脸又是一热,暗骂自己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盖俊讪讪一笑,手一指案上帛书,说道:“你这字笔法不对,该是这般这般……”

享受般的指导卞薇一个时辰,盖俊骑上马准备去太学,尚未来得及出门就撞见袁氏家仆来访,言其家主邀他次日往袁府一行,此袁非袁绍,而是其叔父袁隗。

袁隗自前岁冬至宴会得闻盖俊一曲《平沙落雁》,就深深喜爱上了曲中飘渺淡雅的意境,一年中倒邀请他来家三五次。因袁隗地位崇高,又在蔡邕一事上出过大力,盖俊没有不应的理由,他这次也不例外,对家仆言明日必到。

次日一早,盖俊梳洗打扮一番,静下心来弹奏几曲,隅中出发去往袁府。,

袁府门仆皆认识他,也不禀告,躬身迎他入内。

袁府面积纵然及不上赵忠府邸,也不差多少,轻车熟路来到一座华丽厅堂,袁隗早已等候多时,他起身说道:“子英!仆今日有一言不吐不快。”

盖俊颇感诧异,抱琴僵在原地,点头道:“袁公请讲。”

袁隗责怪道:“你上次来时还是初春,此时已是入秋,算来有半年之久了。若不是指派家仆邀请,子英还不定什么时候登门。”

盖俊苦笑道:“袁公执天下重柄,事务繁多,余平日怎敢叨扰。”

“多说无益,快快奉上《平沙落雁》,好一解我心不快。”

盖俊再次苦笑,把“悦己”置于案上,十指行云流水般翻跳,平缓清丽的旋律顺着琴弦喷洒而出,特有的野逸意境霎时间填满空室。

袁隗合目聆听,面容舒缓。

一曲弹完,袁隗深陷其中,久久不愿睁开眼睛,仿佛一睁开,他又会变回朝堂上那个惯于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大汉三公。

平缓而清脆的敲门声惊醒了袁隗,他双眉一皱,喝道:“进来!”

门被轻轻推开,袁府监奴躬着身进来。

袁隗面露不悦道:“我不是说过子英一到,万事皆罢,不得打扰吗?”

监奴快步来到袁隗身侧,附耳小声解释。

袁隗眉宇稍稍放开一些,说道:“哦?他来了,那倒不怪你。去把他请进来吧。”

监奴应诺离开。

盖俊见状起身辞别:“既然袁公有贵客来……”

袁隗摆手道:“子英别急着走,这人和你乃是同乡,见见也好。”

“凉州人?是谁呢。”盖俊听罢落回座位,心怀好奇。

不一会儿一个八尺中年大汉走入厅堂,他长着一张四方脸,大耳圆目,须髯如戟,鼻翼略宽,两边嘴角微微下垂,形态威猛,气势逼人。

盖俊眸中闪现一抹异色,如此人物自是过目难忘,他正是当年皇甫规墓前随在段颎身侧的大汉,只是一别五载,这人明显见老,看其相貌,足有五十了。当时盖俊初来汉代,又年幼无知,当然猜不出这人是谁,然而现今,他却有了八九分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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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董卓

大汉推金山倒玉柱般跪倒拜道:“故人董卓,拜见袁公。”

“董卓……果然是他!三国第一枭雄,名列古代十大奸臣榜,遗臭万年的董卓!”盖俊心中一凛。不过董卓的话引起了他的注意,故人,是故吏的自称,这么说来,董卓是袁隗的故吏了?难怪后来袁绍会招他入京,可惜袁绍没有想到这位袁家故吏会反客为主。

汉代门阀之所以经久不衰,就是因为它形成了以门生、故吏为首的庞大复杂的关系网。他们两者的关系,小到为主效劳,大到生死相依,乃至故主死亡为其服丧三年者也不乏有之,可以说比君臣关系还要牢固、可靠。董卓作为故吏敢杀故主一家,有汉以来绝对是蝎子拉屎——毒(独)一份。这种人不遗臭万年,就没天理了。

“仲颖快快起来。”袁隗望着胡须见白的董卓,感慨万千地说道:“六年不见,仲颖颇显老态啊!西域的风沙竟是这般伤人?”

董卓雄立身躯,口气激昂道:“卓尚不满五十,何言身老?仆还能再为大汉效力二十载。”说罢瞥向房里的第三人盖俊,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壮哉仲颖!”袁隗笑道:“此子也是凉州人,仲颖猜猜他是谁。”

董卓开口便道:“不满弱冠而为袁公所邀者,非“射虎灭蝗盖子英”莫属,故人猜测对否?”

袁隗含笑点头。

董卓赔笑,只是这笑容中透着一丝丝苦涩,无人能察。想他生在普通人家,三十多岁才凭借羌乱成为地方小吏,四十余登上两千石,如今年近五旬,丢官失位,狼狈窜入京中,其中的心酸不足为外人道。再看对方,豪族出身,年不及弱冠就已封侯,名声盖天下,又得京中第一门阀袁家重视,可以想象其未来的前途一片光明。

盖俊起身一揖道:“董君。余幼时曾在皇甫君墓前见过董君,想来董君不记得了。”

“哦?原来如此。”董卓到底为官多年,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随即在袁隗的相邀下入了盖俊身侧不远的座位,说道:“郎君名气甚大,仆即便身在域外也有耳闻。凉州素来荒凉,不想竟出了郎君这般人才,真是我凉州之大幸。”

盖俊上身微微前倾,说道:“董君乃俊同乡前辈,唤我子英即可。”

董卓颔首,那边袁隗叹道:“记得仲颖入我公府,还是纪名所荐。”七年前,袁隗登上司徒之位,完成了袁氏一族空前绝后的四世三公伟业,即连续四代人出任三公之职。那时段颎为司隶校尉,因他素来和袁氏交好,遂推举同乡部下董卓入袁隗幕府。

董卓摇摇头,神情悲痛地道:“段公冤啊……段公为国家效力一生,战功卓著,可比先贤,最后竟然、竟然死于阳球这等小人狗辈之手,大汉将士无不痛哭流涕,如丧父母。阳球害死段公不算,还令其家人徒边,卓常恨自己无用,不能为段公翻案!”

袁隗深恶阳球,说道:“阳球死期不远矣!待其一死,纪名必得昭雪。”

董卓道:“袁公所言甚是。”

“仲颖此翻来京可是为失官一事?”

“正是为此!”董卓一脸愤恨地道:“那帮京官根本不懂当今西域之形势,说我嗜杀成性,笑死人也!我说他们是鼠目寸光,不用霹雳手段,何以威慑西域诸国?”

“哦?”袁隗说道:“仲颖久在西域,为我道来。”

“建宁元年(168年),疏勒王、汉大都尉【臣磐】于猎中为其季父【和得】射杀,【和得】遂自立为王。疏勒乃是西域强国,【和得】其人野心勃勃,即位后四处征讨,颇有统一西域之志。”

“建宁三年凉州刺史孟佗合戊己司马曹宽、西域长史张晏,将焉耆、龟兹、车师前后部,合三万余人征讨疏勒,连攻都城桢中城四十余日,不能下,只得引去。【和得】自觉朝廷奈何他不得,遂引兵报复相助我大汉的邻国,朝廷竟不能禁止,致使各国逐渐离心,朝廷政令不出府门,可谓自三通西域后最严峻的形势。”,

“非我自夸,自我到西域,不出三年,期间虽然多有杀戮,却使数国归心,疏勒也不再像先前那般骄狂,可以说我的一番动作使大汉在西域的窘迫地位为之一变。”董卓继而怒道:“袁公!你说!我董某人是功臣,还是罪臣?是该升职,还是该丢官?”

袁隗和盖俊都来相劝。

董卓痛心疾首道:“非是我顾恋权位,而是痛惜我大汉西域之局面又将变得和从前一样。”

“仲颖,以你的才能,不怕不能起复。”

董卓仰首而叹,那又如何?数年心血,毁于一旦,痛煞我也!

袁隗说道:“自前年与鲜卑一战大败而归,鲜卑便不断寇边袭扰,使得朝廷士卒疲于奔命,百姓遭殃受苦,尤以幽、并为最。”

“并州外患未解,内忧又生,匈奴【屠特若尸逐就】单于曾随藏中郎征伐鲜卑,重伤而回,去年末因病去世。其子【栾提呼征】怨恨朝廷致父惨死,继单于位后极为敌视朝廷,有自立一方的迹象。护匈奴中郎将张修怕其造反,擅自斩之,更立右贤王【羌渠】为单于。这种行为对两国关系无疑是雪上加霜,虽然朝廷尽力做出弥补,还是无力回天。”

“现今并州刺史一职正好有缺,你曾在雁门任职,对当地颇为熟悉,仲颖有意乎?”

董卓目光闪烁,低头思考,他昔年曾为雁门广武县令,为任数载,颇有根基,如成为并州刺史当会有一番作为。说道:“袁公既然开口,卓不敢推诿。”

“仲颖数讨羌、胡,前后不下百战,若为并州,定可缓解内忧外患。”

“借袁公吉言,敢不效死力。”

看到这里,盖俊只剩下无尽感慨。袁隗做梦也不会想到,他一手提拔起来的董卓将会在十几年后灭他满门。

袁隗大笑道:“俗事已毕,仲颖何不静下心来欣赏盖子英神曲?”

“固所愿也!早闻盖子英文武双全,尤其琴之一道,连蔡议郎都大加赞赏。”

袁隗道:“仲颖许是不知,子英即将成为蔡伯喈之婿。”

董卓震惊的看向盖俊,这人比人,真的会气死人。);

第七十一章 美如壁画

对盖俊来说,袁府偶遇董卓只是小事,他最盼望的还是与蔡琬的相见。一至约定之期,他立刻向太学请假,匹马出京,去往陈留。由于过于思念心上人,他几乎是马不停蹄,没白天没黑夜的赶路,不过两日就抵达了目的地。

圉县蔡家乃是当地大族,蔡家庄路人皆知,无须费力打听。

盖俊和蔡邕足有一年不见了,此次相见,份外亲切。看着他灰头土脸的样子,蔡邕大为感叹,说道:“子英,你又帮了我大忙。”

盖俊随蔡邕进入一间别致厅堂,接过婢女递来的面巾,擦拭脸上灰土,笑着说道:“以你我交情,说这些作甚?”

“只是……”蔡邕犹豫着道:“我听说你去求赵常侍,这对你的风评……”

盖俊满不在乎道:“与议郎安危相比,这又算得了什么?议郎不怪罪我攀附阉人就好。”

“子英为我数次相求于人,我心中已是甚愧,怪罪之谈从何而来?”

又话片刻,盖俊终是忍不住道出来意:“不瞒议郎,我此来特有一个不情之请……”

“可是为琬儿?”蔡邕一听就明白了,心道如不是自己意外徒边,他俩早就该结婚了。

盖俊点头道:“什么事都瞒不过议郎。议郎可允?”

蔡邕笑道:“子英佳才,岂能不允!”

“父亲……盖郎……”

“琬儿……”盖俊抬首望去,蔡琬俏立门扉,花朵似的面颊涂满绯红,密长睫毛微微颤动,显然是听到了二人的对话,心中娇羞,立在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蔡邕谓盖俊道:“子英与我一会再谈,先去陪琬儿吧。你不知道,琬儿自从回来以后是寝食难安啊。”蔡邕平日里很是严肃,难得谈笑。

“父亲……”蔡琬跺脚嗔道。毫无疑问,女人最美的一刻就是在她含羞的时候,此时的她绽放出的美丽足已迷花任何人的眼睛。

盖俊拱手道:“那我便去了。”

蔡邕颔首。

盖俊退出厅堂,和蔡琬并肩而行,待走远了一些,牵起了那只魂牵梦挂的白净小手。蔡琬象征性的挣扎一下就不再抗拒。

他虽牵着她,却被她带着,二人出了蔡家庄,来到蔡祠茂林。经蔡琬解释,此处乃是蔡邕曾经教授弟子的地方,蔡祠茂林紧邻洧水,附近环绕千余棵古柏树,所谓“草木秋死,松柏独存”,举目望去,绿荫成林,巍巍何其壮观哉!

周围尽是那娇娆的鲜绿,姿态婀娜,因种子成熟之故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诱人香味,鸟儿依在树上叽叽喳喳,却不惹人生厌,反觉得清脆悦耳。面对着大自然营造出的温馨气氛,他俩谁也不愿开口破坏,就这么静静的漫步其中。

两人走到最大一株大柏树下,秋日的阳光透过树叶,在草地上印出星星点点的光斑。蔡琬忽然来了兴致,足下轻挪,仿佛要踩住阳光,虽然是荒唐的想法,脸上却浮出甜美的笑意,侧方的盖俊都看得呆了。

“呆子,傻看什么?”蔡琬的一瞥有种说不出的风情。

盖俊笑了,笑得很开心,一屁股坐到地上,不是一本正经的跪坐,而是曲着腿,背靠柏树,浑身上下散发着懒洋洋的感觉,缓缓闭上眼眸。

“你怎能这么放浪?”

面对蔡琬的质疑,盖俊也不睁眼,悠悠说道:“这不是放浪,是放松。”言讫,露出一副很享受的模样。

“放松?”这个词蔡琬尚是首次听说。

“是啊,平日总要顾及到礼,食不语、寝不言、坐端直、居处恭、执事敬,你不觉得,这么活着很累吗?”

“被你一说,似乎……”

“来,学我这般,很舒服的。”盖俊双目微开,嘴角划出一道灿烂的弧线。

蔡琬傻傻的“哦”了一声,笨拙的学着盖俊坐下,又觉得曲着腿太不淑女,便把两条腿放平。这么一来,纤长而笔直的腿自然凸出裙面,其主人只顾着新奇、刺激了,丝毫不知它正释放着怎样惊心动魄的美。,

盖俊大饱眼福,继续诱惑道:“头枕在我肩上,更舒服。”

蔡琬当然清楚他的小伎俩,笑道:“你身上好脏。”

盖俊低头看了看衣衫,果然灰扑扑的,不由干笑了几声。

蔡琬踌躇了一会儿,终是枕了过去。在她眼中,盖俊是个很爱干净的人,他如今满身风尘,全是为了见她所致,她又怎会真嫌弃他脏。

果如盖俊所言,很舒服,蔡琬甚至生出渴睡的念头。

盖俊皱了皱鼻子,蔡琬柔顺乌黑的发丝轻挠他的鼻孔,痒得不行,用力揉了揉,接着伸出另一只手抚上她的腰,可以明显感到蔡琬的身体陡然一震。

盖俊轻轻摩擦着她柔软滑嫩的腰肢,唤道:“琬儿……”

“嗯!”蔡琬红着脸小声回应。

“你好瘦啊。”

“……”

蔡琬由于常年患病,身体极瘦,尤以腰肢为最,腰若细柳这个词汇似乎是为她量身定做的一样,无比贴切。

盖俊又唤:“琬儿……”

蔡琬埋首他的肩膀,死活不应。

盖俊目及远处,满含感情地说道:“能娶到你,是我来到这一世最欢喜的事。”

“我也一样。”蔡琬眯着眼睛呢喃。“盖郎……你可以对我说说你的家乡敦煌吗?”她对敦煌的印象全部来自书中,她想听听亲自从那里走出来的人的描述,毕竟……那是她以后将要生活的地方。

“啊!”盖俊扭头望西,仿佛这么做就能看到家乡一般,过了好半天才无限感慨道:“那是个极美的地方,说上一天一夜也道不尽,你一定会喜欢那里的。”

蔡琬被勾起了好奇心,不断催促,盖俊说道:“中原有的东西它有,中原没有的东西它也有。”

“它有什么是中原所无?”

“一望无际的大草原,牛羊漫野。”

“嗯……”

“连绵不绝的大雪山,飞鸟难度。

“嗯……”

“空旷浩瀚的大戈壁,人际罕见。”

“嗯……”

“还有那漫山遍野的果子树,敦煌珍果甲天下,尤其葡萄,又酸又甜,极为爽口。”

蔡琬听得口里生津,问道:“是博望侯张骞从西域带回来的葡萄吗?”

“是。”

蔡琬道:“听闻扶风人孟佗曾送与张常侍一斛葡萄美酒,便立刻成为了凉州刺史。”

“啊?早知道我从家乡带来几坛好了,也许我会成为大汉国最年轻的州刺史。亏大了、亏大了……”盖俊故意做出捶足顿胸的模样逗弄对方开心。

蔡琬抿嘴笑道:“你才不会。”

“你怎知道?”

“盖郎绝不是献媚阉宦的人。”蔡琬神情忽地一暗,轻声道:“若不是为了家父,盖郎定不会和阉人有所交集。”

盖俊可不想她为了此等小事伤心,调笑道:“蔡议郎是我丈人,我不救他救谁?”

“不许胡言。”

“蔡议郎方才答应我了,他就是我丈人,你就是我妻,叫声夫君听听……”

蔡琬大羞,任盖俊如何撩拨,就是不叫。

二人坐在大柏树下耳鬓厮磨的聊着,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已是夕阳斜倚,余辉将树林染成一片娇红,这等奇观,美如壁画,而盖俊和蔡琬,则是画中最美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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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有字不识

随着夕阳渐渐没于翠绿山峰,二人虽然不舍,却必须得返回蔡家庄了。

盖俊晚间在蔡家睡了一夜,第二日就动身离开,分别对于热恋中的小情人很是残酷,以蔡琬性格坚强也是悒然不乐,直到盖俊许了下个一月之期才好了一些。

他向太学请的是五日之假,回程时不似来时那么急,三日后回到家中。

盖俊才步入门槛,卞秉立刻神秘兮兮的跑过来,对他说道:“姐夫你终于回来了。这几日来我阿姐不知怎地,心情变得甚差,都骂我好几顿了。”

盖俊笑道:“莫不是你又惹你阿姐生气了?”

卞秉频频环视周围,小声说道:“依我看多半是因姐夫离开之故。”

“臭小子……”盖俊高高举起手,却轻轻地落下,变揍为摸,心中大乐。“你怎么知道是因为我?”

卞秉得意地道:“我是她弟弟,自然清楚。你信不信我?”

小舅子这么识趣,盖俊也不能不做出些表示,拍着胸脯道:“你不是一直想学骑马而你阿姐不让学吗,我去说服她,明天就开始教你,怎样?”

“真的?谢谢姐夫!”

这时阿白抱着盖鸾走来,盖俊和她说了几句话,就迫不及待的把盖鸾抱入怀中,捏着嗓子尖声尖气道:“乖乖小孙女,叫族祖。啊!对你来说两个字太难了,叫祖也行,祖、祖……猪……”孩子出生不到半年,连父、母都不会叫,又哪里会叫祖,盖俊也知道这点,逗弄而已。

盖鸾根本不吃他这套,剧烈挣扎,发觉挣脱不开,嘴一瘪,哇哇大哭起来,同时尿了他一身。

阿白抿着嘴,强忍笑意,卞秉则肆无忌惮的捂着肚子大笑。

“敢尿我?信不信等你长大后,我把你许配给马夫当妻子,就如你娘一样。”盖俊勃然大怒,将她高高举起,不想盖鸾被吓到,又尿了,这次更惨,淋了他一脑门。

阿白柔顺脸庞被憋得几近扭曲,卞秉更是笑得在地上来回打滚。

盖俊怒而踢了卞秉一脚,把盖鸾还给阿白,抹着额头认输道:“这孩子我治不了。”

阿白说道:“我去吩咐下人给小族叔备水。”

盖俊点头道:“好,身上都痒死了。”说罢瞥到卞薇款款而来,几个箭步消失在庭院中,他可不想她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有失一直维持的“谦谦君子”风范。

盖俊跳进浴盆,厮磨了足足一个时辰有余,洗澡水换了两遍才姗姗出来,真真是发黑如墨,肌肤如玉,再不复方才那个灰头土脸的形象。

吃过为他准备已久的餐饭,抹了一把嘴,走向卞薇的小院,远远的,就听到卞薇如莺啼般悦耳的读书声。

“孔子曰:“益者三友,损者三友。友直,友谅,友多闻,益矣。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损矣。”

盖俊驻足喃喃自语:“已经读到季氏第十六篇了吗?”

“孔子曰:“益者三乐,损者三乐。乐节礼乐,乐道人之善,乐多贤友,益矣。乐骄乐,乐佚游,乐宴乐,损矣。”

“孔子曰:伺于君子有三……:言未及之而言谓之躁,言及之而不言谓之隐,未见颜色而言谓之……”

盖俊知道她遇上了不认识的字,脱履而入,解道:“孔子曰:“伺于君子有三愆。”愆者,过也,《左传》有云:“失所为愆”。“未见颜色而言谓之瞽。”瞽者,盲也。”

卞薇放下手中帛书,来来回回念着这两个字,盖俊借机向前蹭,渐渐拉近两人距离,到她发现时,他已经到了近前,卞薇眼中瞬时浮出一丝警惕之色。

盖俊一本正经地道:“我走这几日你有哪些不认识的字,都拿出来,我为你讲解。”

“……”

卞薇拿出一张纸,上面记载了数十个笔画复杂的字。

盖俊坐到卞薇身边,立时英姿勃发的一路讲解,初时颇为顺畅,直到过了一大半,猛地打住话语,挠起头皮,说来让人汗颜,他碰上了不认识的字。心里不禁嘀咕道:“若是照着《论语》念,应该能认出来。”《论语》是汉代儿童启蒙的经书,大家族出身的哪个不是背得滚瓜烂熟?然而他历来不爱读经,有些生疏,不足为奇。,

见他突然卡壳,做出苦思冥想的样子,卞薇嘴角抽搐,笑意是怎么遮也遮不住。

盖俊又不瞎,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暗叹这回丢人丢大发了。

卞秉不愧是他的贴心小舅子,及时出现,他借机撂下几句场面话,落荒而逃。

经过这件事,盖俊虽不至于躲起来,见到卞薇也是显得底气不足,不敢再占便宜。卞秉不知道这些,搞不懂姐夫为何在阿姐面前变得畏畏缩缩,以前的威风哪里去了?其他他不管,但学骑马的事得尽快解决,都好几天了。

面对卞薇已经抬不起胸了,为了不再在小舅子面前失去威信,他硬着头皮对卞薇说项,嘴唇都快说裂了,才使她同意。

对于能够骑马,卞秉可是期待甚久了,兴奋得整整一夜未睡,第二天顶着大大的黑眼圈来到马厩。因他以前从未接触过骑马,盖俊把教阿妹盖缭的那套如数来了一遍。卞秉毕竟是男孩,很快掌握要领,三五天后就能骑得极溜了。

骑射向来不分家,卞秉学会了骑马,便打起了弓箭的注意。盖俊为他寻来一张小弓,先让他每天尝试射五十箭。和骑马简单易学不同,箭想要射得有准头,绝非几日之功所能达到,所幸卞秉极是刻苦,手掌磨出血也不放弃,看得卞薇心疼不已,私底下几次埋怨盖俊将弟弟领上歧途,弄得盖俊哭笑不得。

与读书写字相比,卞秉的骑马射箭天赋明显高出不少,或者说他对后者更感兴趣,到盖俊赴第二次一月之期,他已经可以准确的射中二十步外靶心。远行无疑是锻炼骑术的好机会,卞秉嚷嚷着要去,被卞薇果断镇压,也不知是出于担心还是怕他叛变。);

第七十三章 袁逢病重

相聚总是恨短。

履行完第二次约定后,盖俊反程时这么感慨着。

下次赴约,将是冬季,路上必定很冷,蔡琬劝他别再来,被他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别说初冬,便是深冬,也阻挡不了他分毫。

他做到了自己的承诺,冬至前,他已经四赴陈留,每次都是如期抵达,最后一次为了兑现承诺,他更是冒着漫天大雪赶来,几乎冻僵了身子,坐在炉边烘烤良久才缓过来,感动得蔡琬泪洒满面,蔡邕直喊痴人。

盖俊回京后像往常一样去袁绍府邸做客,发现袁绍闭门谢客,正欲外出,而且眉头不展,心事重重的样子。问道:“大兄何故如此?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袁绍将他叫上车,答道:“我从父病重,正要去探望,你也和我一道去吧。”

“病重?”盖俊惊讶道。其从父自然就是生父袁逢,袁逢有病他知道,因为年初对方就是因病辞去三公之司空一职,盖俊原以为只是小恙。

袁绍指示车夫直驱袁府,说道:“从父年初辞职,本意是在家将养身体,许是年纪大了,病情不仅未见好转,反而加重,如今连床都下不来了。”

袁逢乃天下第一门阀阀主,袁家四代人中的第五位三公,他和胞弟袁隗同登三公之位,成为一段佳话。他的病重足以引起整个大汉国官场地震,十二级的那种。

二人抵达袁府,在监奴的引领下进入室中,长子袁基,次子袁术皆在榻前伺候,见二人到来,微微一礼,各寻蒲席坐定。

盖俊直视袁逢,这位堪称大汉国最有权势的老人躺在榻上,须发尽白,面色灰暗,皱纹横生,尽显衰老病弱之相,无须医师诊断,任谁都清楚他这一病恐怕再也好不了了……也许苟延一两载,也许就挺不过今年。

“从父……”袁绍快步来到榻前,因为过于压抑感情,声音显得有些变调。

袁逢面无表情,用浊而无光的眼神直勾勾盯着他。

袁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喊出了三十余载不曾碰触过的词语:“父、父亲……”

袁逢这才开颜,伸出颤抖的手握住袁绍,继而转看向门口。

盖俊急忙一揖倒地:“拜见袁公。”

“子英不是外人,仆身有不便,你自找地方坐下。”袁逢微微颔首,对袁绍哑声道:“我诸子中,乃兄元理稳重有度,倘若天下不乱,继我袁氏伟业者,必是他无疑。”

“父亲……所言极是。”袁绍沉默片刻回答。袁逢当然不会无的放矢,这话是告诉他:天下不乱,你就要辅佐你的哥哥,将袁家的辉煌延续下去。袁绍答应了。

袁基似是松了一口气,袁术则低眉垂目,若有所思。

袁逢心怀大慰,说道:“非是为父自夸,你才干之佳,我目及所闻,年龄相近之人未有可与你比肩者,不过……为父不知能否看到你复出的那一天?”

“党锢不解,终不出仕!”袁绍斩钉截铁道出了重复无数遍的话语。

袁逢叹息一声,人各有志,不再勉强。

袁绍尽心陪伴在侧,直到袁逢精神不济才告辞而去。

行走在宛如迷宫一般的袁家宅院,盖俊忍不住问道:“大兄真会辅佐乃兄?”

袁绍驻足回首,反问道:“你信天下不乱吗?”

盖俊哑然。是啊,只要有一丁点眼光就会明白,这世道……必乱!不能把握的是乱到什么程度。

袁逢混迹官场一生,眼光何等高远,要说他看不到,岂不是天大的笑话?他的话其实还有另一个意思:天下若乱,以袁绍为鼎,要他善待兄弟。

可惜啊……袁逢的愿望注定要落空了!

袁基为董卓杀死不提,袁绍和袁术都是枭雄般的人物,他俩注定不会向另一人屈服,前三国的中原争霸说成两个人之间的纷争也无不妥。袁家兄弟齐心,何来三国之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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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冬至即将到来,盖胤终于回来了,一别四月有奇,他的身躯变得更加雄壮,搂着阿白如同狗熊抱住小鹿,太“残暴”了。,

他夫妻二人阔别甚久,肯定有许多知心话要向对方倾诉,盖俊不愿讨人嫌打搅人家,虽然他很好奇盖胤这几个月来都经历了哪些事。

果然如他所料,盖胤夫妇躲在屋中说着悄悄话,第二天早饭也没有吃,直到日晒三竿才出来。

看到盖胤被阿白摧残得明显瘦了一圈,盖俊颇为理解,等他吃过饭,才问起来。盖游历了不少地方,也见到了不少高手,可惜的是都没他高。不过此行他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他在旅途中结识了一位游侠,其姓鲍名出,字文才,年十八,恰好与盖俊同岁,京兆新丰人,由于两人相谈甚欢,结为异性兄弟。

鲍出这个名字对盖俊来说很陌生,料来非历史名人,然而让盖胤推崇备至,武力值想必不低,加上和他年龄相同,盖俊不由生出了比较之心,问道:“我俩谁厉害?”

盖胤“哼哧哼哧”答不上来。

“难道比我厉害?”盖俊不信邪,强逼着他回答。

盖胤硬着头皮说道:“三十步外,小族叔称雄。”

盖胤说得隐晦,那是顾及他的面子,盖俊又怎会不明白,换句话说,他只能依靠强弓和对方一较长短,一旦被对方欺进三十步内,他就是一盘菜,任打任杀。

盖俊心底涌出一缕悲哀,作为天下最知名的健儿,打不过自家马夫也就算了,现在更是连马夫的结拜兄弟也是不如。

听完了盖胤的游记,盖俊问起父母及阿妹的情况,其实每隔一两月他都会和家里通信,然则又哪里及得上盖胤亲眼所见来得详细。从他口中,盖俊得知了很多书信上了解不到的东西,比如父亲的辛苦,母亲的变老,阿妹的成长等。听得他心酸无比,恨不得背上生出一对翅膀飞到家人身边。

由此,他也更加期盼明年的到来。那时,他不仅会娶到心爱之人,也会见到阔别数载的亲人。

盖胤会在家里呆到初春,而后接应盖氏迎亲车队,闲着也是闲着,盖俊便把卞秉交与他操练,盖俊则腾出手来对付卞薇。

所谓压得越久,反弹越猛,此言有理。一连很长时间在卞薇面前抬不起头来,内心积蓄已久的情绪一旦尽数迸发出来,气势惊人。);

第七十四章 曹操

冬至一到,盖俊忽然繁忙起来,拜访名士官宦,赶赴各种宴会,一刻也停不下来,屡屡早晨一身干爽而出,暮时满是酒气而回。

所幸这样的日子没有持续太久,等待年关的日子里,他重新变得清闲起来,每日不是去太学,就是在家教授卞薇姐弟读书,自己则弹琴、写字,偶尔也和盖胤练上几手,或上山打些野味。

临近正旦,他又开始如冬至时忙碌,百忙之中他好不容易才挤出一点时间赶往陈留,和蔡琬见面。对他的到来蔡琬很是惊喜,她可是亲眼见过盖俊正旦前后的应酬有多么的可怕,毫不夸张的说还在她父亲蔡邕之上。

二人黏在一起,说着各自身边发生的事,平淡中荡漾着浓浓的温馨,同时希冀不久后的那场豪华而的婚礼。

和流行厚葬一样,汉代人对婚嫁也崇尚铺张,耗费钱财最多的是男方的聘金及女方的嫁妆,动辄金银、车马、奴仆无数。婚宴之费号称“一飨之所费,可破终身之业本。”挥霍如此之甚,朝廷早已有所察觉,数发措辞严厉的诏书,地方官吏也频下政令,然而往往只是一纸空文,不得人心。

举世皆如此,他二人当然不会反其道行之,那会显得你与众不同,这可不是什么褒义词。

进入二月,不是绵绵细雨,便是春光明媚,杨柳吐绿,草地泛青,描绘出一幅春的画镜。

“迎亲车队走到哪里了,过黄河未?”

盖俊每每顾首望西,满心期待。这次盖家的迎亲队伍极为庞大,财货无数,想来各地匪类定是蠢蠢欲动,不过有盖胤接应,盖俊不太担心安全问题。

他觉得等到车队来临,离开京城之前不会再遇到什么大事,遗憾的是他猜错了,从袁绍那里得知一个消息,一个天下的消息。

曹操回京了……

乱世第一奸雄,前路最大的对手,很期待和他的碰面啊!

当日阳光灿烂,细风拂面,盖俊随在袁绍身后立于雒阳城外的官道上,旁边还有许攸、伍琼、逢纪、王匡等与袁绍交好的知名之士,总计二十余人。

等了不久,一辆马车进入众人眼帘,飞快驶来。

“少主,雒阳城快到了。”

曹操听到马夫的声音,放开夫人丁氏的手,打开车窗,望向渐渐及近,朝阳下五彩斑斓的雒阳城,心中道:“雒阳、雒阳……我曹孟德回来了!”接着目光扫向袁绍一行人等,嘴角一咧,先是轻笑,继而大笑,这笑中带着些许欣慰,些许苦涩,复杂难明。

“我曹氏三代人的努力,终究得到回报了吗?”

曹操祖父曹腾,其实也说不上是真正的祖父,曹腾是宦官,自不会生孩子,只是抱养了曹嵩。曹腾是一个典型的官场老狐狸,他在宫禁三十余年,历事四帝,未尝有过。而且和别的宦官不同的是,他不敌视士人,反而向朝廷推荐了很多人才,因此口碑还好。但也是相对其他阉人而言,在士人心底,照样瞧不上他,不过是互相利用而已。

阉人之后岂有全者?曹二代曹嵩深明此理,长大后极于向士人靠拢,他二十二岁时被敦煌太守赵咨举为孝廉,任荥阳令。赵咨后官拜东海相,从敦煌赴任东海时途径荥阳,曹嵩为谢其举荐之恩夹道相迎,赵咨视而不见。面对恩公的冷遇,他并不羞恼,反而说:“赵咨大人海内人望,今过我界却避而不见,外人若知,定会笑我怠慢恩人。”为了拜谢举主,他弃官孤身追到东海地界,赵咨深为感动,停车相见。曹嵩不可谓不努力,可惜终因阉人之后不被士人所重。

曹三代曹操也深受身份之苦,他上太学期间正是党锢爆发时,太学乃是士人的大本营,他身为“赘阉遗丑”自然受到众太学生孤立,根本交不上一个朋友,这种局面直到桥玄的出现。桥玄字公祖,梁国睢阳人,当时已为三公,是朝野重臣,他非常看重曹操,认为他有命世之才,然桥玄“性刚急无大体”,历来素誉不高,他的话对曹操的帮助不大,便建议曹操往见许劭许子将。许劭出自汝南大族,以品评人物闻名。曹操“卑辞厚礼”求见,许劭却看不上他,屡次将他拒之门外,曹操怒极“伺隙胁”,许劭惧而给出:“子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的评语。,

姑且不论这是好话还是坏评,反正他出名了,终于可以以此为凭接近一个人,那就是非“海内闻名”不得相见的袁绍。进入袁本初圈子,他拥有了难以想象的人际资源。当然,融入圈子是一个缓慢的过程,并非一蹴而就,他很清楚欲被袁绍等人认可,必要与宦官划清界限,敲门砖他选择了宦官中最具权柄的中常侍张让,大闹张府表明了他的决心。但还不够分量,接下来他出任洛阳北部尉棒杀小黄门蹇硕叔父无疑是一次赌博,所幸他成功了,虽然这差点毁了他的仕途。

“我……曹孟德……终获堂堂之名矣!”曹操一掀车帘,意气风发的跳下马车。

“这就是曹操?”被游戏毒害不浅的盖俊见了真人忍不住大失所望。也难怪他扫兴,曹操身高尚不满七尺,形象一点说就是一米六,一张脸长得也是平凡无奇,唯有一双细眼闪闪有神,怎么看也不像后世天下十分有其七的魏国奠基人。

“大兄……”曹操来到袁绍跟前,深深一礼。

袁绍身材高大,比曹操高出了一个头,他拍拍曹操的肩膀,笑道:“闻你自被免官后躲在家中读书、弋猎,惬意得很啊。”

曹操笑回:“自娱乐耳。”言讫与众人寒暄。

许攸探头探脑谓左右道:“阿瞒归来,我等平添一大助力。”

场面霎时一静,盖俊和袁绍相视苦笑,这厮又犯病了。

曹操脚步一转,面不改色道:“子远别来无恙否?”

“他是真不在意还是极具城府?依着他性格,该是后者。”盖俊心里想着,手突然被许攸抓住,只听他对曹操说道:“你还未与子英见过,我来为你引见,这是敦煌盖子英。此乃沛国曹孟德。说来也巧,孟德你前脚离开子英后脚就进京,打了个擦肩。”

曹操抱拳肃容道:“射虎灭蝗盖子英,久仰大名。”

“我亦闻曹兄久矣,幸会!”盖俊一振衣衫,爽爽回礼。他本就有着前世记忆,又经今生历练,自有一番过人气度,即使面对“魏武帝”也能面如平湖,心不波澜。);

第七十五章 文王操

曹操回头吩咐马夫将夫人送去曹府,便和众人一道去那烟花之所,饮酒观舞。路上他和盖俊很谈得来,不可否认有蔡邕的因素在内。曹操和蔡邕私交甚好,这还多亏了他命中的第一个大恩人桥玄,建宁三年(170)年蔡邕首度出仕,受辟于司徒桥玄,蔡邕就是那时通过桥玄认识曹操的。

提到蔡琬奇迹病愈,盖俊能够娶到她,曹操话语间不自觉的流露出一丝羡慕。

“靠!死矮子难道对我老婆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数年没有骂脏话的盖俊忍不住心里大骂。

幸亏曹操点到为止,不然盖俊不敢保证会不会突然暴起掐死对方,即使史书上号称曹操武功高强,曾手刃数十人,所向披靡。

酒案上,三五杯下肚,话题由趣闻渐渐转向政事上,聊起去年十月那场公卿和宦官的火并。结果不言而明,以前者惨败而告终,总计死的有宗室、三公之司徒刘郃,故太尉、九卿之永乐少府陈球,九卿之卫尉阳球等人。众人不可惜刘郃之死,事全因他起,又因他而使密谋泄露。也不可惜阳球之死,像他这般疯狗一样的人物,死有余辜。只是哀叹陈球不幸。陈球出身于徐州下邳陈阀,乃关东大儒,有名于世。

又聊到边患,鲜卑已经成为了大汉国头等问题,可以说无岁不入侵,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更让人无奈的是,自三年前出击草原遭到全军覆没的惨败,朝廷数年都无法恢复元气。鲜卑入边郡就如同逛自家后花园,送来的战报几乎清一水儿的坏消息。在这样险峻的形势下,去岁年末并州大胜鲜卑,保全一州之地,可谓一盏明灯瞬间照亮了汉国人的心。

“董并州不愧是凉州走出来的人,打得横行我疆域的鲜卑胡狗狼狈而逃。”有人赞道。

许攸说道:“董使君是袁家故吏,他得以出任并州还是拜袁公所赐。”

众人纷纷附和道:“袁公真我国之干城,众贤归心,公府随便出来一人便可打败鲜卑。”

“唯有大兄才能后继袁氏,似袁公路那等人连给大兄提履都不配。”

袁绍微微一笑,举杯邀饮众人。

“当初那帮奸阉唆使陛下对鲜卑开战,结果怎样?一败涂地。依我看若以董使君为帅,不至于此。”有人对袁绍这样说道。明捧董卓即是暗赞袁氏,何乐而不为。

曹操摇头道:“君之言过火了。董使君之所以会胜,其一知兵,其二借匈奴之力,其三百姓苦鲜卑久矣,其四依托坚城泄其锐气,其五适可而止,遂至胜利。当今国力衰微,纵使韩、白为统帅,冒然出击草原,亦免不了全军覆没之局。”

“受教了。”那人向曹操一拱手,心里却骂:“愣头青!就你聪明!这话用得着你说?”

袁绍无任何表示,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盖俊一边把玩耳杯,一边看着十足愣头青架势的曹操,脸带玩味,心道你就装吧。把他看做愣头青的人才是真正的愣头青。

酒战越酣,袁绍起身离开,他这样的大忙人陪酒小半天,已是给足了曹操的面子。

众人都有些微醉,独盖俊神明清朗,他走出雅阁,来到楼下一座秀美小院,看那春色美景。不一会一阵足音响起,接着传来曹操的朗笑声:“里面正喝得热闹,子英怎地溜出来了。”

盖俊回首打趣道:“我还想问曹兄呢。适才见曹兄醉眼朦胧,站都站不稳,如今可不太一样。”

曹操面不改色地道:“刚刚一番呕吐,酒醒了大半。”

盖俊淡淡的“哦”了一声。

曹操笑道:“戏言耳。我是今日酒宴主角,如不装醉,多半要被抬回家。我尝与蔡议郎通信,议郎对子英琴艺推崇备至,我亦喜爱此道,有机会定要一饱耳福。”

“曹兄出为议郎,怕是没有多少闲暇时间啊。”盖俊敷衍道。卞薇可是在家中呢,万一和这位“正牌丈夫”碰面,来个一见钟情什么的,他哭都没处哭去。,

“只要子英不嫌弃,我改日必上门叨扰。”

“不嫌弃……不嫌弃才有鬼呐!”

盖俊心里直添堵,第二日中午了还在想着这事,忽有门仆来报曹操来访,心道:“这厮说是改日,这叫改日吗?还不如直接了当的说明日。此刻登门,感情是要留下用饭了?”吩咐阿白令厨娘多加几道菜,便和门仆一道去大门迎接曹操。

府门洞开,盖俊当先迎出,抱拳道:“曹兄,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哈哈。日中正是饭时,我此刻登门却是失礼,子英勿怪。”今日曹操身着一袭大青袍,脚踩方头履,头戴进贤冠,颇有几分儒雅的气质。

“曹兄光临寒舍,我欢喜还来不及,怎会怪罪。”

两人寒暄几句,把臂进门。

曹操观赏着四周别致景色,说道:“此地是大兄所赠吧。”

盖俊点头称是。没问对方为何知道,许是他以前曾在这里聚会饮酒或其他原因,此是末节,不足一问。

曹操漫不经心地道:“大兄对你很是看重啊……”

盖俊道:“确如曹兄所言,我常叹无以报答。”

曹操瞥了他一眼,笑着说道:“子英大才,未来前途不可限量,总有那一天的。”

盖俊也笑了笑。

曹操复而叹道:“话说我很羡慕子英,幼有盛名,封侯拜郎。余少年时,处境之艰难,不能启齿!”

“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盖俊提到孔融孔文举小时雅事,曹操强闻博记,断无不知之理,说道:“孔文举如今为司徒杨公门下,纠举贪官,言无阿挠,大有古贤之风,陈大夫当年之言遂成笑谈。子英以之喻己,谦虚过矣。”

“曹兄教训得是,谦过则为骄。”

曹操若有所思道:“谦过则为骄?语简而意深,可谓至理名言啊!我曾听说子英少时欲赴度辽将军皇甫君葬礼,乃父盖汉阳不肯,急曰:“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是也不是?”

盖俊汗颜道:“少时胡言,不想传遍天下。”

曹操感慨道:“子英大才,愚兄不及。”

言谈间,二人步入书房,曹操目及书案散放的帛纸,看了一眼就转开了头。盖俊面色微赫,心知自己的字肯定是入不了曹操的法眼,心里却无甚不忿,要知道站在他面前的可是开一代文风的大文豪,其在文学方面的成绩丝毫不亚于武事。

曹操行到摆放“悦己”的那一案,手痒难耐,不由坐下拂动琴弦,空弦低音一字一音飞出,似撞击的磬钟之声,充满了庄严,肃穆,宏伟……

“文王操。”盖俊眼中划出一道异色,文王操相传是周文王所作,真伪不得而知,但它是迄今为止最古老的琴曲之一,孔子曾为之痴迷。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盖俊想到了历史上曹操的那一声长叹:“若天命在吾,吾为周文王矣!”他现在自不会有这种心思,恐怕连想都没有想过,更多还是考虑成为一代名臣,人生际遇,就是这么离奇。

行至曲中,音质陡然一变,舒畅、柔美,静静流淌着一丝暖意,恰如儒家之仁爱。最后琴声抑郁凝重,深奥曲折,仿佛那远古的圣王伟立于山巅,目光深远,冥冥苦思。);

第七十六章 默认

曹操琴术高妙,如闻天籁,盖俊拍手道:“曹兄技艺之高,余望尘莫及。”

“见笑了。”曹操拱拱手。

盖俊心下一叹,曹操文采、武功自不必说,书法、琴艺亦是极高,据说连围棋也是国手一流,古今罕见的全才。面对这个级数的对手,穿越者的压力之大可想而知。

曹操手按琴弦,目视盖俊道:“我闻“神曲”之名久矣,子英一尝我之所愿?”

“敢不从命。”

盖俊双手放于琴键之上,随即,空灵的乐声袅袅冉冉,瞬间扫清世间一切浮躁与尘俗。

曹操只听了一个开头就再也坐不住,神情肃穆的立于琴侧,直至曲音徐徐消散。半晌赞道:“神曲名不虚传,果如世人所言。作此曲者真是一位大贤呐……”

盖俊嘿然一笑,古代素来敝帚自珍,就像后世大名士嵇康,自死也不愿将《广陵散》传与他人,盖俊同样没有传授曹操的打算。

两人交流琴艺,不觉过去半个时辰,各自收获不小,这时酒菜上来,盖俊指着一名婢女说道:“今日我有贵客临门,卞娘子不便过来,你去为她备些吃食。”平日里卞薇姐弟都是和他一起用餐,但曹操一来,盖俊断然不敢让她露面。

婢女应诺离开。

曹操举杯调侃道:“子英有了才貌双全的蔡女郎,还要行那金屋藏娇之举?”

“人不风流枉少年。”盖俊干笑着说出言不由衷的话,心里异常郁闷,他真没觉得自己风流,蔡琬是他今生之爱,卞薇是他前世之念,不过区区两位知己,却被曹操这位“色中饿鬼”调笑,如何不气?

曹操笑着说道:“人不风流枉少年。一语道破我辈之心意,当饮满一大杯。”

曹操的酒量很好,盖俊又岂是易于之辈?加上心中有气,不断劝酒,不出一个时辰,两石多美酒皆没。二人各饮其半,盖俊面色红润而眼神略带醉意,曹操则舌头变长,口齿不清,眼睛变直,看人重影,东倒西歪的不停作揖求饶。

见“魏武帝”认输,盖俊这才“解恨”的放下酒杯,搀着他出门。

曹操趟着迷踪步,说道:“子英,我平生不曾服过谁,独服你。”

盖俊无意识地道:“那你当我马仔好了。”

“子英你说什么?”

“没什么。”

路过一座小院,曹操下意识往里一撇,一个婀娜多姿的身影浮现眼前,那如梦如幻似的侧脸,勾得他心脏“怦怦”直跳,酒顿时醒了小半,可惜尚来不及细看,就被盖俊拖着远去。

临近大门,曹操摇晃着止住脚步,踌躇道:“子英……方才院中那位女郎是……”

“我小妻。”盖俊面不改色地回答。

曹操“哦”了一声就再无下文,但盖俊分明从他的语调中听出了遗憾的味道。

“遗憾你娘个头!她今世和你没有一铜板的关系。”

目送着曹操乘上马车渐渐走远,盖俊暗暗松了一口气,转身返回,途中心想:“曹操这厮属癞皮狗的,不能给他一丁点机会,今天得把卞薇办了。对,生米煮成熟饭。”念及此,一咬牙,借着酒劲直入卞薇居住的院落。

卞薇手捧书卷立于院中,望着盖俊行来,身上散发着浓郁的酒香,不禁皱起蛾眉。

盖俊好不容易鼓足的勇气瞬间蒸发,讪笑道:“在赏景读书啊?”

卞薇道:“你怎地喝了这么多酒?”

“酒逢知己千杯少。”

卞薇登时哑然,心头懊恼,他总是有许多理由,还让你无法反驳。

盖俊和卞薇并肩而立,眺望远方,去年,也正是这个时候吧?细细一算日子,他心口一疼,黯然神伤道:“再过三日,就是公尚的忌日了……”

卞薇口中苦涩,目光复杂。

盖俊扭头看向她,问道:“你今年二十有一了,是否想过嫁人?”

卞薇无言以对,葱指因紧抓着书卷而泛白。

盖俊低首小声道:“公尚是我最好的知己……我……我想代替他照顾你一辈子……”,

卞薇手臂一抖,书卷跌落地上,绝美的容颜刻满了震惊。

“薇儿,我……”盖俊抬起头,就见卞薇正欲逃离,急忙拽住她的手,“你先别着急走,听我说完……”

“你……”卞薇又羞又怒,偏偏身体娇软,摆脱不得。

盖俊凝视着卞薇说道:“薇儿,相处一年来,你该知道我为人如何……”

卞薇斥道:“住口!等你酒醒再与我言。”

盖俊道:“我现在很清醒。”

“既然清醒,何能做出这等无礼行径。放手!”

“你不走我就放手。”

“好,我不走。”

“我非是图你美色,也不是全为了公尚……”盖俊松开手,深情的诉说着前世他和她的故事,只是背景换到了汉代。不可否认,对于一个古代人,尤其古代女人来说,这是一个非常感人的故事,卞薇却不信,两人长得一模一样?世上哪有这般巧的事,但她最终选择了沉默。

其实出身娼家的她,哪里有选择婚姻的权利,只配给人作妾。盖俊出身豪族,相貌英俊,文武双全,名声赫赫,前途光明。两人相处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对她的心意卞薇又怎能毫无察觉,她也为其才华倾倒,更难得的是他对卞秉极好,视如己弟,实是托付终身的最佳人选。可、可……他是陈嶷的好友啊……

盖俊看出了她内心的挣扎与纠结,言不由衷道:“我只是把自己心里的话说出来,同意与否在你……”

卞薇落荒而逃,这次他未在阻拦,收回目光,突然喝道:“躲什么躲,出来!”

卞秉趴在墙边鬼头鬼脑的偷看,及盖俊道破,自知露馅,嘿嘿一笑走过来。

“姐夫……被拒绝了?”

这句话差点没把盖俊噎死,恨恨的瞪了他一眼。

卞秉拍着小胸脯道:“姐夫莫急,阿姐最疼我了,我替你敲边鼓,此事十拿九稳。”

“有何要求?”盖俊太了解这小子了。

卞秉笑道:“此刻家中皆是成年马,心性已定,虽说驾驭不难,却与我无甚默契。送我一匹西域马驹如何?”

“成。莫说西域马,大宛马都行。”

卞秉眼睛一亮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臭小子……快去。”

望着卞秉屁颠屁颠的跑远,盖俊长长舒一口气。有了“小舅子”的帮衬,就算板上钉钉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卞薇对他比以往冷了一些,却不是疏远的那种。

这是不是意味着她默认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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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惊喜

时间匆匆,五月,临近仲夏,一连数日阴云密布,偶洒细雨,将渐渐爬高的气温生生压下。迎亲车队就是在这样一个日子抵达雒阳,历时三月有余。

这不仅关乎盖俊,更是敦煌盖氏一族的大事,二位从父兄早早就赶到了他家里。

装载财货的马车二十余辆,西域良马八匹,精锐骑士数十,奴婢近百,总计超过百五十人。盖氏车队浩浩荡荡而来,就算天子脚下也是颇引人注目。

盖胤跳下骏马,先向盖泓、盖洄行礼,而后对盖俊道:“小族叔,一应财货分毫不少,幸不辱命。”

“一路辛苦。受伤没有?”盖俊按住盖胤的肩膀问。不说所带的财货,单是那八匹西域良马便值数千万钱,这是一个极为另人眼红的数字,值得贪婪的人为此拼掉一条烂命。

盖胤笑道:“小伤几处,不碍事。”

绝不止他说的那般轻松,但盖俊也不再相问,有些事说出口就没意思了。目光转向盖胤身后两位骑士身上,他一早就注意到了这二人,盖因二人身具异相,皆在八尺开外。古代一米八多的男子是个什么概念?和现代二米身高差不多,犹如鹤立鸡群。盖俊有着现代人的思想,从小就注意营养摄入,也只长到七尺七寸,为此他遗憾甚久。

“小族叔,他二人是我结拜兄弟……”

盖胤边说边将两人叫到身边,三个八尺大汉并排而立,予人以无穷的视觉冲击力。

盖俊向二人抱拳,之后问道:“谁是鲍文才?”

其中年纪稍青者回道:“我便是。见过盖君。”

鲍出不满弱冠,头发简单束起,相貌粗犷,轮廓分明。他肩头特别浑厚,且微微突起,夸张一些形容就像穿上了防护装备的美国橄榄球运动员。

“那这位是……”盖俊看向另一人,他二十岁出头,面如重枣,相貌堂堂,因额头宽阔显得眼睛相对细了不少,却不减其半点风采,气势犹在鲍出之上。

“这是我路上新结识的兄弟,河东人,姓关名羽,字云长……”

后面的话盖俊一字也没入了耳,脑中不断回荡着关羽的名字。

武圣——

帝君——

菩萨——

是我族侄的兄弟?那我就是他叔了?

盖俊很快回过神,历史上关羽可是以“善待卒伍而骄於士大夫”闻名,想来少时定然受过豪族乒,自己添为其中一员,断不能有失礼之处。

“二位是伯嗣的兄弟,便与我不是外人……”

“阿兄……”

一声黄莺出谷般动听的声音响彻耳际,是那么的熟悉又陌生,使得盖俊为之一怔,顺声望去,一个俏丽高挑的女郎策马缓缓而来,眸中含泪笑吟吟的看着他。

“小鹤儿……”盖俊行进两步,犹不敢置信的眨了眨眼睛,扭头看向盖胤。盖胤躲躲闪闪,不敢和他相视,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好呀,伯嗣!你敢同小鹤儿一起欺瞒于我?你等着……”

盖缭翻身下马,一头扎入他的怀中。

许是盖缭抱得太狠,盖俊感到胸前一片柔软,双手无措的悬在空中,尴尬的说道:“一别三年,阿妹长大了,再也不是跟在我后面拖着鼻涕的孩童了!”

“我才未拖鼻涕!阿兄……我好想你!天天想、夜夜想……呜呜……”

“阿兄也想你!我以为还要再过几个月才能看到你,没想到你给了我一个天大的惊喜啊!”听着阿妹的诉说,盖俊心底那一点尴尬瞬间蒸发。“她可是我最疼爱的妹妹!是值得我用生命去守护的宝贝!”想到这,眼眶浸湿,双手抚上妹妹的背,拥紧。

二从父兄见他兄妹相拥而泣,不便打扰,有条不紊的指挥着车队入府。盖胤则拉起妻子阿白的手,一边往里走,一边为她介绍两位新结识的异性兄弟。

盖缭哭了片刻,忽然扭捏起来:“阿兄……别哭了,众人都看着呢。”

是你先哭的吧?盖俊闻言哭笑不得。拿出一张干净的手巾:“看看你,快哭成小花猫了。”,

盖缭皱了皱鼻子嗔道:“你才是小花猫……”

方才情绪激动,未及细查,等擦干净了阿妹脸上的泪痕,立时浮出一张似桃花含露般的美丽面容。

盖俊比着她的身高说道:“我离开时你才多高呀,现在足有七尺了吧?快赶上你嫂子了。”在男性平均身高七尺的时代,一个女子能有这等身高,非常难得。说来也有他的功劳在内,阿妹食谱可都是他一手制定的。

盖缭问道:“嫂子比我高吗?”

“嗯。她比你高一寸。”

盖缭摆出稚嫩的诱惑模样,问道:“她有我美吗?”

“小孩子懂什么!”盖俊毫不客气的给了她一个暴栗。

盖缭双手捂着头咧开嘴,露出一对可爱的小虎牙:“我不是小孩子了。”

盖俊笑着感慨:“是啊!阿妹今年十四岁了……快到嫁人的时候了!有心上人未?”

盖缭红着脸叫道:“阿兄你在说什么呀!”

盖俊拉起她的手向家里走去,打趣道;“我妹如此佳人,怕是求亲的人都踩平家里门槛了吧?”

盖缭低着脑袋叫苦道:“从去年开始渐渐多了,真烦人。”

“阿妹都没看上?”

盖缭做作的叹道:“谁让我兄长是个盖世英雄呢。这么一比,其等皆成庸人了。”

“你啊……“盖俊伸出手指点了一下她的额头。

“本来就是。”盖缭四顾庭院,说道:“这园子不小呀,是“天下楷模袁本初”送给你的?”

盖俊轻轻颔首,便听盖缭继续说道:“嫁人就当嫁袁本初和阿兄这样的人。”

盖俊笑道:“羞是不羞?”

“还不是拜你这位无、无什么来着?对,无良老师所赐。”盖缭双手合十拜道:“阿父有意择阎世伯二子为婿,阿兄……你得帮帮我……”

“不满意?”阎忠学问精湛,他的儿子应该不会太差吧?莫非虎父犬子?

盖缭撇嘴道:“徒有其表,不及阿兄万一。”

“行,我替你回了。虽然对不住阎世伯,但阿妹不想嫁,谁也强迫不得。”盖俊点点头。他现时的名望,足以在家中说得上话。不然即使他为长子,也没有开口的权利。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古如此。

盖缭甜甜一笑,小虎牙若隐若现:“谢阿兄!我就知道阿兄最疼我了。”

“傻丫头,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妹妹,我不疼你疼谁?”

“疼妻子呗。”

“死丫头……”);

第七十八章 游雒阳

家中忽然涌入百人,卞薇姐弟藏是藏不住的,盖俊也没打算让她们藏。可以想象盖缭看见卞薇时的惊讶模样,她悄悄对盖俊道:“阿兄你好色啊……有了蔡家女郎……”

盖俊勃然大怒,又赏了她一个暴栗。

盖缭自觉在嫂子面前失了面子,连推带扯将他轰出去,而后狠狠合上大门。

“唉……这兄长当的……太失败了。”盖俊立在门前摸了摸鼻子,无趣的走了。

盖胤安顿好一切,陪着两位兄弟闲谈,盖俊脱履进来时他们正聊得热闹。

“伯嗣,聊什么呢?”

盖胤回道:“在说马。我二位义弟对西域马赞不绝口。”

“盖君……”关羽、鲍出豁然起身行礼。

“二位不必客气,坐,快坐……”盖俊落座后对盖胤说道:“云长和文才没有坐骑吗?这样,从那八匹西域骏马中选出两匹最好的送与他们。”

“万万使不得……”关羽、鲍出皆是一惊,屁股还未坐稳便又重新站起来。这份礼物太贵重了,不说根本就无法拿钱财来衡量,即使卖恐怕也是天文数字,他二人倾家荡产都不够买一条马腿。

“小族叔……”盖胤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大方。

盖俊摆摆手,示意他们坐下,问道:“云长、文才以为伯嗣如何?”

“兄长为人质朴,精悍勇猛,世间少有。”

“我虽是与你俩初识,但伯嗣之能我知之甚详,得他另眼看待,你二人必不逊色于他。即是如此,怎能无骏马?”盖俊没有白在袁本初身边呆三年,一番话说得云淡风轻,颇有几分“天下楷模”的神韵。

关羽和鲍出面现犹豫之色。

盖胤这时开口道:“小族叔是个言出必行的人,断无收回之理。你们收下吧。”

二人抱拳谢道:“多谢盖君。”

盖俊朗声笑道:“言君不显生疏?云长今岁几何?”

关羽回道:“小兄一岁,二十有一。”

盖俊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将一丝疑惑埋藏心底,说道:“我与文才同年,堪满十九,我们年龄相近,互称表字即可。”

“这……”

盖俊假作不悦道:“莫不是看不起我?”

关羽脸部涨得红中带紫,说道:“你乃是我等兄长族叔,唤君已是失礼,又怎敢再称表字。”

鲍出连连点头附和。

“各论各的。若是循规蹈矩,我岂能与蔡议郎结为忘年交?”

“盖君岂同常人……”

“那我们各退一步,你们呼我盖射虎吧。”

关羽与鲍出相识一眼,齐声道:“盖射虎。”

“伯嗣你是怎么与云长认识的?”盖俊很好奇盖胤能够结交到武圣。

“我护送车队途径弘农时遇上山贼,云长拔刀相助,因我三人性情相投,遂结为义气兄弟。”

关羽道:“我受朋友之邀去弘农做客,正好看到山贼袭扰车队,兄长、三弟勇武非凡,便是没有我,对付几个区区毛贼也是不成问题。”

盖俊听得开怀而笑,问道:“云长,文才你二人弓术如何?

鲍出道:“尚可。”

关羽眉头一皱,盖射虎虽是以射术闻名,他又岂弱了?直言恐有傲慢之嫌,可自谦又觉不甘,让人看轻,唯有闭口不言。

盖俊见关羽不答,心里已是猜出七八分,暗笑关二爷真够骄傲的。便从怀中取出两枚骨韘,递去。

“虎骨所制?”二人接过来,与盖俊、盖胤拇指上的骨韘一对比,立时明白过来。

“小玩意,不成敬意。”

看到他们还要再谢,盖俊止住,又聊了片刻,阿白告知酒席已备好。

因此次来人过多,他一早向马日磾、袁绍等借厨人一用,就算如此,操持百人之餐亦非易事。大部分人都是在院中享用餐饭,唯有寥寥几位盖姓族人才能够进入堂中。盖俊心情甚好,赏了一些酒下去,博得一片欢呼,高喊万岁不止,要知道奴仆很少有喝酒的机会。,

盖俊同盖胤三兄弟痛饮一番,别看三人身躯雄壮威猛,论酒力,差他十万八千里。轻松摆平三人,他挂心妹妹,去了卞薇那里,才一进门就被眼前一幕惊得目瞪口呆,只见盖缭面色酡红,发式散乱,衣衫不整,见他到来,盖缭醉眼斜睨,狠狠一拍食案,喝道:“过来!”

盖俊看向卞薇,小声道:“她喝多了?”

卞薇甩给他一记白眼,责怪道:“还不是怪你。”

盖俊感到茫然。怎么扯到我身上来了?我可不记得教过她喝酒。

卞薇最见不得他一脸无辜的样子,冷笑道:“萧规曹随懂否?”

“……”盖俊问道:“她喝了多少?”

“二斤有余。”

“才这么点?她到底是不是我妹妹?”盖俊嘟囔道,气得卞薇好悬一口气没上来。

盖缭手舞足蹈的叫嚷:“过来听见未?”

“小鹤儿别饮了。”盖俊硬着头皮上前,生怕她耍酒疯掀了食案。

“我没醉。阿兄酒量恢弘,我亦是酒豪!”

盖俊飞快抢下酒杯,敷衍道:“是、是……你是酒中女豪成了吧?”

盖缭心满意足的“嗯”了一声,趴进他的怀中,顷刻间就睡着了。他试探着捏了捏她白里透红的小脸,没有反应,轻轻横抱而起,一路穿廊过院送入自己的卧室。待反身回来,问卞薇:“小鹤儿都和你说了些什么?”

“自是夸她兄长千般万般好。”

“怎么夸的,你和我学学。”

“……!”

阿妹盖缭尚是首次来京,关羽、鲍出以前也未曾来过,盖俊次日带他们游京都,正好借机让卞薇姐弟外出散散心。

盖缭英姿飒爽的骑在马上,很有几分小迷人。盖俊目光向下一瞥,微感惊讶,昨天没注意,现在才发现阿妹脚下竟然空无一物。他把盖缭拉到近前,小声问道:“你怎么不踩绳索了?”

盖缭微微昂着头,一脸骄傲道:“骑士哪有踩着绳索御马的。”

“……”盖俊不由为之无语,心道还是我错了?

太学离家最近,一行人骑马来到太学门口,经过他的提醒,众人牵马而入。

盖俊无疑是太学里最出名的人,虽然他一年多来很少再去上课,近来更是因为要返乡结婚申请了退学,但三万太学生中,不认识他的人绝对不多,走上几步就要停下来和同学打招呼,甚至有时被众学子团团围住,脱身不得。

关羽、鲍出相顾骇然,这就是天下第一少年的风采吗?

盖缭心里快活极了,就差没对人叫喊盖子英是我阿兄了。

一行人在太学中简直是寸步难行,若继续走下去,许是天黑也逛不完太学。盖俊知难而退,领着他们折返去了“三雍”中的后两者,灵台和明堂。后北上白马寺游玩,佛教对现今的汉人来说是一个陌生的教派,陌生给这座中国第一古刹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邙山大坟场同样是不可错过的一景,从城北回来,盖俊又带着他们去了帝都最大的市肆,并放言看上的随便拿。卞薇很含蓄,但她一个不小心没拉住弟弟,卞秉欢呼着加入盖缭,有样学样,不管有用没用,看上就拿。

盖俊站在后面,微笑的看着她们,眼神清冽而温柔。

这一幕恰好被卞薇看到,不知怎地,心跳突然变得强劲,直欲透胸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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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迎亲

今日还是三更。我发现收藏唰唰地长,推荐票怎么原地不动呀?一转眼都30:1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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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俊一旦迎到蔡家女郎,便会直接返家,谁知这一别后是何年月才能再见,许就是一辈子也未可知。因此接下来的日子里盖家宾客盈门,门庭若市,盖俊忙得是焦头烂额,暗暗叫苦,心道:“自己不过几日就弄得身心俱惫,袁绍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最后只能用非常人来解释,这个非常人,他做不来,也不愿做。

五月八日,臧洪风尘仆仆的从徐州赶来,二人一别年余,感慨万千,把臂同游太学,晚上归来又秉烛夜谈到天明。他没有对臧洪提及卞薇之事,他实在不知该如何解释,能瞒得了一时算一试吧。

五月十日,盖俊告别老师马日磾及一众朋友同学,离开了居住三载的京都。

袁绍关闭家门,同赴陈留,何颙碰巧也在京师,亦相随。当然,绝少不了许攸,就像他说的:“子英婚姻大事,一辈子就这一次,别人去不去我不管,我必往之。”他这个往不是指陈留,而是敦煌。敦煌距京五千里,往返就是一万里。说实话盖俊感动了,感动的一塌糊涂。

五月二十日,迎亲车队抵达蔡家庄。

盖俊心里感慨万千,因今年是婚年,他自正旦后就再没有来过这里,算算有半年的时间了。现在回头想想,他发现自己真的很有自制力,他曾不止一次打算不顾礼仪往见蔡琬,终是顾及蔡家声誉而作罢。

蔡家嫁女,嫁得还是天下第一少年郎,兖、豫二州为之轰动,人以千计,蔡家庄都快被挤爆了。迎亲车队一至,瞬时沸腾,众人亲见盖家财礼,暗暗咋舌,手笔之大远迈中原豪族。倒不是说盖家更有钱,而是西域骏马太珍贵了,一匹少说值钱数百万,总计六匹,那该是多少钱呐……

蔡邕满脸疲惫,却怎么也掩不住眼角的一抹喜色,他看到袁绍、何颙不由一愣,拱手道:“本初、伯求也来了?荣幸之至、荣幸之至……”

袁绍手搭盖俊肩膀,夸道:“吾弟子英天下才俊,蔡议郎真是好福气啊。”

“本初似有自夸之嫌……”

众人相视,皆仰头大笑。

二位从父兄代表敦煌盖氏而来,作为晚辈,他们向蔡邕行礼,蔡邕颔首,目光落到后面的盖缭身上,问道:“子英,这位女郎是……”

“此是我妹,小名鹤儿。”盖俊溺爱的拍了拍盖缭的头,惹得后者频频飞白眼。

蔡邕被他兄妹的动作逗笑,问道:“鹤儿率真可爱,品貌秀美,婚配否?”

袁绍急忙插话道:“蔡议郎这是要与我争这介者啊?”介者即媒人。袁绍自看到盖缭,发自心底的喜爱,要不是他和盖俊兄弟相称,就认她做义女了。

蔡邕笑道:“有本初相帮,鹤儿必能找到一位好夫婿。”

盖缭埋头嘟囔着:“我说过了,不类阿兄我不要……”

许攸离得近,耳也尖,笑着说道:“似子英这般文武全才全天下也找不到第二个,本初还能生生变出一个不成?鹤儿这不是难为本初吗。”

众人又是一番大笑,盖缭难得感到害羞了,嚷嚷着要见嫂子,蔡邕指使一位下人带她去见蔡琬,便拉着盖俊为他引介兖、豫名流。袁绍本人就是豫州人,但他没有跟着去,原因无他,怕盖了盖俊的风头。正好看到张邈、王匡,几人寻了个清净的地方聊起近况。

和人打交道是件很累的事情,你必须得全神贯注,不然一个不小心走神了,人家就会认为你傲慢无礼。盖俊脸都快笑僵了,说着千篇一律的废话,苦不堪言,不过一想平生只此一次,累点就累点吧。

“这是颍川钟繇,字元常,才华横溢,尤以书法为最,再过二十载,余亦不及矣。可惜元常祖父乃是党人,他受到牵连无法出仕。”

“钟兄安好,初次见面……”盖俊机械似的重复道,忽地察觉不对,话语顿住,谁?钟繇?目光一凝,望向钟繇,他而立年岁,约七尺高,头戴进贤冠,双眉如峰,面白似玉,好一个儒雅清奇的男子。,

钟繇笑道:“文若尝与我言盖子英如何如何,今日一年,不负高明。”

提起荀彧,盖俊立时来了精神:“钟兄认识文若?他来未?”

“我是与乡人一起来的,文若离得远些,应该明日会到。”

“元常家在长社,与此地仅一河相隔,尚不足三十里。”蔡邕解释完又问道:“你们说的文若可是颍阴荀文若?”得到二人回应,蔡邕道:“何伯求断其有王佐之才,子英也对荀文若推崇备至,定然不假。”

盖俊点头说道:“以文才论,我不及文若。”

钟繇恍然大悟,他闻从太学返家的学子,无论是颍川人还是路过颍川,必要见见荀彧,他初时还以为全赖何伯求之力,现在看来恐怕也有盖子英的一份功劳。想想,太学头号人物“射虎灭蝗盖子英”整天把“我不及颍川荀文若”挂在嘴边……荀彧不被太学生关注那才叫奇怪。

需要打招呼的人太多了,盖俊未和钟繇多谈,随着蔡邕继续会客。不出几人,又遇到了一位历史名人,东郡陈宫陈公台,他二十余岁,体态修健,扁额高颧,目光如电,颇显自负。

盖俊目不转睛的看着陈宫,这位在三国的历史中骤然而逝的谋士,他就像一颗彗星,短暂而灿烂。

陈宫无疑是一个孤独的人,他的敌人不仅有曹操,更有袁绍、刘备,面对中国北方三大枭雄以及枭雄身边的智谋之士,他还要和自己主公吕布斗智斗勇。

在如此众多的敌人面前,陈宫没有退却,而是将自己胸中计谋、韬略发挥到了极致,相继将曹操、刘备两大枭雄逼得走投无路,几至灭亡。如非袁绍数次支援,必无魏国,如非吕布放过刘备,必无蜀国。他一个人就差一点扼杀三国中的两国。

当然,他最后还是失败了,成为阶下之囚,但他不是输给敌人,而是败给了吕布。

“但坐此人不从宫言,以至于此。若其见从,亦未必为禽也。”

千古之下,读其言,仍能感到那一腔不甘。

盖俊面容一肃道:“久闻陈兄……”

蔡邕讶然,陈宫少有名声,与海内知名之士相互结交,但尚不及钟繇。子英对后者落落大方,对陈宫则异常尊重,是何道理?

陈宫也似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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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再赠刀

整整一白天盖俊就没有得到半点闲暇,连吃饭都在不断认识人,挨到日落,蔡邕见他累得无精打采,便放了他。

“终于……要看到琬儿了。”想到此,盖俊又觉得身体充满了力量,大步流星的迈入蔡琬的院子,一股花果特有的清香飞入鼻中。一婢从门里走出,盖俊在她出声之前挥手制止,叫来身边小声问:“里面都有谁人?”

小婢回道:“只有女郎一人。”

盖俊点点头,将她打发掉了,看看周身,没有发现不妥之处,一振衣衫,进了屋子。

壁灯把书房照耀得如同白日,书案前,一个高髻轻袍的绝美女郎心不在焉的摆弄着书卷,翻来覆去,水晶似的眸子有些游离,花瓣般的双唇微微撅起,看得盖俊眼热无比,恨不得扑上去亲上一口。

“究竟是哪个负心汉,竟令美人撅嘴,该死……”

蔡琬眸子一亮,豁然而起看向门口,朝思暮想半载的心上人赫然就站在那里。

盖俊走过来,道:“琬儿,想我了吗?”

“不想。”

“我可是过了九九八十一难才来到这里……”

蔡琬一脸迷惑,盖俊赶忙解释,他自不会提及西游记,而是说了今日的遭遇,直说得口干舌燥,之后目光闪闪的盯着蔡琬,问道:“琬儿,你感动了吗?”

“不感动。”

“不感动……”盖俊面色如常的点点头,骤然暴起,一把环住她的纤腰。

“你做什么?快放手!”

盖俊将头枕在她的香肩上,合上眼,口中呢喃道:“琬儿,我很想你!天天想、夜夜想、睡前想、梦中想、醒来想、吃饭想,做什么事都想,无时无刻不想……”

这番不类古语的情话,听得蔡琬心如鹿撞,红艳双颊。

“那……现在你告诉我,你想我了吗?”

蔡琬难为情的眯起眼睛,轻轻“嗯”了一声。

盖俊松开双臂,拉着她坐下问道:“你见到小鹤儿了吗?”

“见到了。好英朗的女郎啊,真是令人羡慕!”

“羡慕?”

蔡琬称赞道:“是啊!她文才很好,更难得的是会骑马……”

盖俊敏锐的察觉道:“你喜欢骑马?”

“啊!”蔡琬想要捂住口已是来不及了。

盖俊满不在乎道:“喜欢就喜欢,有什么可遮掩的,要知道在我们凉州无论男女都会骑马射箭。”

虽然盖俊表情不似作假,蔡琬还是问:“真的吗?”

“当然了,我还能骗你不成。你以前怎么不说?”

蔡琬羞涩地说道:“我也是今日看到小鹤儿,听她说了一些学马趣事才觉得喜欢。”

“等和我回到敦煌,我们策马去戈壁、高山、草原……”

蔡琬先是一喜,继而色变,小声道:“那时就快入冬了吧?我听父亲说明年你一满二十就会出仕。”

“这倒也是。唉!怪只怪我名气太大了,你不想出仕人家却逼着你。”盖俊眼睛斜挑,手蹭着长了胡渣的下巴。汉代人信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盖俊则不吃这套,年纪轻轻就留胡子,那该是多难看啊。

眼见着蔡琬情绪低落,盖俊故意拉起长音:“不——过——”等蔡琬抬起头,这才缓缓续道:“我决定了,只要琬儿现在亲我一口,我明年就不出仕……”

蔡琬面红耳赤的嗔道:“盖郎……”

盖俊笑道:“我盖俊说话算话。”

蔡琬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终是鼓足勇气,飞快在他脸上轻啄一下。

盖俊一边回味着一边厚颜无耻道:“我说的是亲我一口,听清楚,是口,不是脸。”

“你……”蔡琬万万没有想到他会无耻到玩文字游戏,遂抄起书卷狠狠砸向他。

盖俊敏捷的躲过,挥挥手,笑吟吟地走了。时日将黑,他不便久留,免得被人说闲话。随便找上一个蔡家仆人,打听清楚盖氏的住地,漫步而去,及至院外,怒吼声、金铁声此起彼伏。,

“这三兄弟果然闲不住,也不怕吵了旁人。”盖俊心里暗笑,不由加快了脚步。

院中,两条身影纠缠在一起,时聚时散,他凝神细看,原来是盖胤和关羽,顿时兴奋起来,心道:“伯嗣不及战神,不知打不打得过武圣。”

激战正酣,关羽握持之刀蓦然折断,若不是盖胤强自收力,加上他躲得快,半边身子将会和手中兵刃落得一样的下场。

“兄长,我输了。”

盖胤摇头道:“徒占兵器之利,胜之不武。”

“接着……”一声大喝,跟着一道暗影飞射向关羽。

关羽伸手一接,原是一把刀,抽刀出鞘,一抹寒光乍现,高声叫道:“好刀……”

盖俊朗声笑道:“此是我刀青冥,锋利不在上血之下,你用它与伯嗣切磋,若胜,便归你了。”

“此话当真?”关羽目不转睛的看着盖俊。鲍出亦面露惊羡之色,一个男人,尤其是一个身有勇武的男人,所图不过骏马、宝刀而已。

“自然当真。”盖俊笑着肯定。身边有三个雄壮大汉是件很拉风的事情,这不,路上惹得袁绍生出爱才之心。袁绍是谁?人家要名有名,要权有权,对你稍稍露出一点善意,绝对让你感到受宠若惊。盖俊生怕被挖了墙角,正好借机再施恩惠,一匹马、一把刀和关羽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关羽转回头,刀指盖胤,一字一句道:“兄长,弟必倾尽全力,小心了。”

盖胤神情变得格外凝重,刀横胸前,月光下,隐隐反射出一抹血雾,妖冶无比。

关羽凝神静气,将自身气势攀升到最高峰,暴喝一声,似平地起了一个惊雷,飞速欺近,青冥自上而下弯出一道美弧,而后运转腰力骤然上撩。

“来得好!”盖胤古井无波的脸微微动容,挺刀直迎而上。

“呛”的一响,两把绝世宝刀猛然相触,几乎震碎人的耳膜。

两人臂力相当,谁也没占到便宜,遂捉刀近身厮杀,刀影乱舞,加之天色渐暗,外人绝难看清战况,但那不绝于耳的金铁交鸣清晰地告知旁观者,二人势均力敌、不分伯仲。

相持片刻,一道血影忽而被激荡开。

盖胤中门大开,立时陷入奇险无比的境地,一个不好,便会落败。

关羽长笑一声,得势不饶人,手中青冥带着呼号劲风疾斩向盖胤之头。

盖胤为了弥补中门漏洞,一时不免手忙脚乱,一退再退。

“兄长,你要退到何时?”关羽意气风发的吼着,右臂飞甩,使出“横扫千军”,刀式中充满了一往无前的迫人气势,似有将对方拦腰斩断之意。

盖胤避无可避,仓促间硬接下这一招。

“当!”

盖胤虎口裂开一道口子,上血带着身体向后倾斜,心知这样下去难挽颓势,必败无疑,干脆撒手任刀飞走。关羽面色一喜,正待出言,猛见盖胤双手向前一探,扣住了他的衣襟,然后他就发现自己双脚瞬间脱离地面,继而天旋地转,狠狠跌落在地。

角抵之术,盖胤的看家本领之一。

关羽被摔得很惨,半天才摇头晃脑起来,青冥已不在手上,不知落到哪里去了。

武圣心里不服,忿忿地道:“兄长,我们比得是刀……”

盖胤老脸一红道:“算你赢了。”

鲍出捡起青冥,交回给二兄,关羽拿在手里,爱不释手。

盖俊鼓掌走到近前:“精彩!甚是精彩!云长刀法精湛,伯嗣输得不冤。”

关羽道:“盖射虎,此刀……”

盖俊笑道:“大丈夫一诺千金,这刀是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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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返程

和盖胤三兄弟分开,盖俊心里莫名想起卞薇,她在这里,会不会不开心?念及此,他忍不住去了卞薇的住处。

屋里有烛光闪烁,看来还未安寝,他举手轻叩门扉。

门缓缓拉开,从中露出一张诱人心跳的妖娆面庞。

“盖郎君……”

“还没睡吗?”盖俊轻声道。

卞薇说道:“你族侄同两兄弟练武不辍,怎能睡着?”

“小秉呢?”盖俊边问便挤入门内,所谓不请自进是也。

卞薇无奈地看了他一眼,答道:“他却是个例外,便是天塌了也不误睡觉。”

盖俊扫视房屋布局,暗地里点点头,这里虽是不大,却也有一室一厅。蔡家庄涌入千余人,住地紧张,奴仆都是七八人合住一室,卞薇姐弟能得到这样的房屋应是阿白有意安排。

盖俊回身问道:“你去找琬儿未?”

卞薇摇摇头。

她是一个很会隐藏内心情绪的女子,但盖俊还是敏锐察觉到她的低落。

“心里不高兴?”

“没……”卞薇一惊,急忙摇头否认。

盖俊柔声道:“是在伤感自己的身世吗?”

“……”卞薇抿着唇,不知该如何回答。承认,就意味着嫉妒,否认,则是撒谎。

盖俊轻轻握住她的手,“薇儿,委屈你了。”

“我有什么可委屈的?”

“假使我未遇到琬儿,必会娶你为妻。”

“你说什么?”这句话就像平地惊雷,炸得卞薇双耳轰鸣,目瞪口呆。豪族出身的男子明媒正娶娼家出身的女子,纵观古今,绝无仅有。

盖俊道:“你不信?”

卞薇神色复杂,此言太过惊世骇俗,她怎么可能相信。

盖俊紧锁剑眉,说道:“可惜你看不到我的心,不然你一定会相信。”

卞薇听得面红耳赤,眼神不自然的滑到旁处。

盖俊叹道:“今世,我无法娶你,但我会以妻礼纳你入门。”

“得遇盖郎,我之幸也。”卞薇暗暗松了一口气,在这个时代,妾的地位极低,仅比奴婢强些,和夫君亲属也没有任何关联,就是说她们并非家庭成员。然而以“妻礼”进门的妾就不同了,她们可称小妻、旁妻、下妻等,虽然还比不上正妻,却也是名正言顺的家庭一员。

“天色不早了,伯嗣几人切磋已毕,薇儿早些休息吧。”盖俊起身离开。他非是想走,实在是不走不行,此行乃是为迎娶蔡琬而来,晚间在卞薇屋里呆得许久作甚?蔡家庄人多眼杂,如被撞见,必惹非议。

蔡琬处呆不得,卞薇这里也不行,盖俊没有了去处,只有回房抱头酣睡。

“早睡就早睡吧,正好养精蓄锐,明天还指不定怎么累呢。”

盖俊躺在榻上自我安慰道。

第二日果然不出他之所料,早饭也是在一大群人的陪伴下享用,哪里能吃出什么滋味来,风风火火又是忙了半天,亏得荀彧中午到来,他凭此借口才得以脱身。

两人方一见面,荀彧就忍不住大倒苦水;“盖兄,你呀你,可是把我害苦了。”

盖俊心里偷笑,面上故作不知:“文若何出此语?”

荀彧说道:“自去年始,时有太学生到我家,不分青红皂白便要与我探讨学问,事罢皆言是你怂恿所致,你说……是不是把我害惨了?”

“何谓怂恿?文若莫要胡言。”盖俊对荀彧的指控坚决否认。

荀彧气极,一众皆笑。

荀彧四兄荀谌盖俊已是见过,与他同来的还有三兄荀衍,荀衍也是一位风仪甚好的青年,不过他给盖俊的感觉是不及两位弟弟。没办法,谁摊上这么两位弟弟都要被压下风头。

荀彧又为他介绍几位荀家族人,而后引出三国二荀中的另一人荀攸。荀攸之所以到现在才介绍是因他辈分小,矮了荀彧等人一辈。他是荀氏年轻一代名气最著者,年龄也比荀彧长了足足六岁,然而还是改变不了排名靠后,这就是规矩,不可逾越的规矩。,

盖俊仔细端详着这位未来曹孟德的“谋主”,荀攸果真如史书所言,性格木讷,拙于言行。谁能想到就是这样一个人,随军十八载,献策无有失手,官渡一战大放异彩,为救白马之围,先是献声东击西之计,诱使袁绍分兵,斩大将颜良;后遇追兵,建议以辎重诱敌,果断出击,再诛大将文丑。其后又施数谋,为曹操定鼎北方做出了同僚难及的贡献。据说他一生为曹操献计十二奇策,死前托付钟繇整理,可惜钟太傅未能完成,半数失传,但仅凭史书留下的记载,就足以让他轻松挤进谋士榜前三之列。

盖俊还未来得及说上几句话袁绍就赶来了,心里不禁暗叹他的鼻子太灵了。何颙看到自己品评的“王佐之才”,自然不免一番勉励。

看着荀彧对袁绍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敬意,盖俊很难想象他日后会弃袁仕曹。

历史,充满了重重迷雾,有时候很难从史书中获得,唯有亲身经历才会看清。

盖俊会亲历吗?毫无疑问,可惜他无法把探知的真相传回现代……

他已经是汉代人了。

之后几日盖俊都在忙着结交关东名流,各种滋味唯独本人知晓。他不是不想带上蔡琬离开这喧闹之地,而是走不了,汉代五月有恶月之称,整个五月份就没有哪一日是宜出行的,他只有等到下个月才能动身。

六月三日,乃是良辰吉日,盖俊、蔡琬行了亲迎之礼,准备起程行往敦煌。蔡邕会同去,但夫人及年幼儿女则不便跟随,毕竟敦煌地处偏远,万一水土不服生出意外,岂不是把好事变成坏事?

临别之前,一家人相拥而泣,原本嫁女不至于此,不过蔡氏别有内情,蔡琬自幼身患绝症,几经磨难,自不与别家同。

盖氏财礼颇丰,蔡邕不敢相比,但他爱女心切,仍给嫁妆以百万计,珍贵书籍十车,从婢十人。这手笔对中原世族来说已经是不小了。盖家拿出的钱财不见得比他多,却架不住西域马值钱。

盖氏迎亲车队历时近半载,总算接到新娘,一行数十乘车,浩浩荡荡返程。);

第八十二章 遇贼

除了许攸,臧洪也会往敦煌参加盖俊的婚礼,这是当然的了,作为知己好友,他敢言半个不字,盖俊绑也要把他绑了去。关羽和鲍出本没有到敦煌的打算,可他俩收受盖俊大礼,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短,如何还能脱得了身?有了他二人的加入,车队安全系数顿时提高几个台阶。遗憾的是袁绍、何颙不能前往,他们都是事务繁多的人,特别是袁绍,此次陪同盖俊赴陈留,离开京都一个月已是极限了。

袁绍一送再送,直至函谷关前。

盖俊和一众送行之人道别,同袁绍漫步在苍凉雄阔的城关下,半晌道:“弟来京都三载,多蒙大兄照顾……”

“子英不必如此,你我性情相投,犹若同胞,区区小事都是为兄应该做的。”袁绍拍了拍盖俊坚实的肩头,复感叹道:“记得初次见子英时,脸上尚有些许稚气——时间过得真快啊!”

盖俊也是心有感触,又说道:“我回乡后,大兄把宅子收回去吧。”

“子英这话就见外了,房子我为你留着,命人日日打扫,候你回京。想来时间不会太长,当在明年初……”

盖俊苦笑着摇头道:“我答应过婉儿,明年不出仕,在家好好陪她一年。”

袁绍神情一怔,失笑道:“子英爱妻之名必闻于海内。”

“此我愿也。”盖俊笑道,继而对袁绍深深一揖:“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弟……在此拜别。”

“一路走好。”

望着盖俊身影渐渐没于关隘,袁绍转身离去,离京甚久,还有许多事等待着他解决。

从弘农郡往西而行,就找不出一条还算像样的道路,数十乘车以慢得令人发指的速度行进在崤函古道,更倒霉的是,他们遇上一场大暴雨,耽搁了不下三天。

路过张奂家时盖俊自然不能逢门不入,另他没想到的是,张奂已然卧床不起,病情与袁逢类似。

“张君命在旦夕,“凉州三明”即将要成为历史了吗?”

盖俊满怀着伤感重新上路。

车队途经富庶的关中平原,盖俊特意去了一趟鲍出家里,以子侄之礼拜见了鲍母。盖俊的名声实在是太响亮了,以致连乡下妇女如鲍母者都听说过盖子英的大名,他对儿子能够结交到这样出色的少年郎感到欣慰。

鲍家生活贫苦,比之平常人家也是不如,盖俊留下了丰厚的见面礼。鲍出感动不已,险洒热泪,想他十四五岁游侠,说得难听点就是外出游荡,惹是生非,年近弱冠仍旧一事无成,使本来就操劳过度的母亲还要为他担惊受怕,这让天生至孝的他常常痛苦不堪。当母亲说对盖俊要以兄事之,鲍出忙不迭点头。

陈仓以西,汉阳郡以东,由于历史原因羌胡素来繁多,是大汉国统治的薄弱地带,盖俊入京时就遇到了危险,迎亲车队路经此地更是激战数场,盖家骑士战死四人。为了避免再次遭遇,盖俊放弃了顺渭水而行的打算,转而沿汧水进入安定郡再迂回到冀县。

说来也倒霉,这次他们没有碰上羌胡,反倒遭遇贼匪,被堵在一片小树林前进退不得。

炎炎烈日下,五六百贼寇稀稀落落的散布周围,衣着颜色各异,有穿褐麻短衣者,有披锦绸长袍者,想来后者多半是抢掠来的。兵器也是五花八门,除开刀枪剑戟外,农具也为数不少。给人的感觉只有一个——乌合之众。这些人不值一提,值得注意的是步寇后方百余骑寇,他们身上无一不散发着彪悍的气息,非易于之辈。

盖俊、许攸、臧洪、蔡邕、盖胤兄弟等人围成一团商讨。

蔡邕最是急迫,连连说道:“子英,这可如何是好……”

“盖郎……”蔡琬心中害怕,紧紧拉住盖俊的袖口。

盖缭镇定地道:“嫂子莫怕,这些人不足为惧。”

“小鹤儿说得对,放心,没事。”盖俊脸色铁青,他不是怕,而是给气的。吩咐盖胤:“伯嗣,倚靠树林,将车子围成圆阵。另解拉车之马五十匹,配给奴仆。”,

关羽上前大声说道:“盖射虎,何必这般。以我看来,此等贼寇不过是土鸡瓦狗,只需我三兄弟率五十骑士杀出,何愁不胜?”

盖胤默然,臧洪、许攸面面相觑。

“好啊、好啊……”盖缭大眼睛闪闪发光,唯恐天下不乱。

“不可……”蔡邕急了,诚然盖胤三兄弟有猛士之姿,他更亲眼看过盖胤杀人如杀土狗,骁勇不可一世,但以数十骑冲十倍之敌,和送死有何区别?

鲍出看了蔡邕一眼,对盖俊说道:“盖射虎,你一声令下,我必取贼魁首级。”

蔡邕苦笑,这些人怎么一个比一个狂妄,真以为自己是项羽在世不成。

盖俊摇摇头道:“我信云长、文才之言,然以寡击众,伤亡定然不小。我们有长弓护身,加以车阵,待磨去了贼寇的锐气再击之,可收奇效。”

“大善。”许攸赞道。

面对贼寇重重围困,盖氏数十名骑士或闭目养神,或擦拭兵器,或对贼人指指点点,偶尔传出一两声刺耳的长笑,就是不见紧张之色。他们在家乡敦煌常年和羌胡、马匪交战,比这严峻百倍的形势也经历过,这点小场面实在算不得什么。若抵挡不了,带上少主等少数人离开便是,这份自信他们还是有的。至于奴婢,是死是活与他们何干?

“完了……贼寇这么多人,我们挡不住的……我们会死……”数名蔡家奴婢惊慌失措的呼唤,甚至有胆小的扑到地上呜呜哭泣。

一旁的盖家奴仆看得心烦,比划着手中环首刀恶狠狠道:“闭嘴!再吵杀了你们!”

话尾才落,蔡家奴婢全都闭上了嘴巴,神情畏惧的看着他。

盖氏奴仆咧嘴嗤笑,和同伴一道拖运沉重的车厢,围成车阵。

这一幕恰好被蔡邕瞧个正着,这位关东大儒看着镇定自若的盖家婢女,再看看严阵以待的骑士及忙碌不停的男丁,心中一叹。他以前尝闻边地民风彪悍,人不畏战,以为是妄言,如今才知此话不假。

苏嵩是这伙贼寇的首领,他四十余岁,脸上有三道疤,分别在左眉旁、左眼窝下、右嘴角,这是上过战场的证明,正是这个原因,他毫不费力聚起数百人马,称霸一方。他知道自己拦下的是敦煌盖子英的迎亲车队,也知道对方是汉阳太守盖勋爱子,但他不在乎,他已经厌倦了目前的这种生活,只要此次成功,他就带着钱财隐姓埋名,过上梦寐以求的生活。

“大头领,你看……”

一个喽啰的呼声唤醒了苏嵩,他抬头眺望,一脸诧异道:“结阵?莫不成还要抵抗?人人皆言盖子英聪慧有计谋,看来传言也有不实之处。他现在最应该做的是,带着新娘逃跑……”言毕,众贼寇暧昧地大笑起来,眼中满是淫邪。听说新娘是关中大儒蔡邕长女,对他们来说,那就是天仙一般遥不可及的女子……

苏嵩面上沉着冷静,其实心里打鼓不停,他谋得是财货的主意,现在盖俊躲打算死守,所谓刀剑无眼,万一受伤或死亡,他将会面临敦煌盖氏无穷无尽的报复,大汉虽大,无有藏身之地。

苏嵩没有迟疑太久,贪念终是占据了主导,他高声喊道:“儿郎们!看到前方了吗?那里有数之不尽的钱财正等着我等去取!”

“喔……喔……”贼寇举着兵器呼应。

“还等什么?给我杀!”

随着大头领的一声令下,贼寇们狰狞着脸,嚎叫着蜂拥而上,上百骑兵更是如离弦之箭般窜出人群,冲向车队。

望着乱哄哄的部下,苏嵩皱起眉头。诚然,他以前仅是一个小小的伍长,然而却是参加过万人会战,当然见不得这等场面。可惜他不是段颎,调教不出令行禁止的虎狼之士。

前方烟尘四起,喊杀声由远及近,盖俊用力握了一下蔡婉的手,“贼寇来了,我得过去了。”

蔡琬低声道:“盖郎……小心!”

“你夫君可是屠虎英雄。”

许攸笑道:“子英,我和你同去。”

臧洪道:“我还从未杀过人,不知临阵会否脚软?”

“与友并肩而战,此我愿也。”盖俊发出一声长笑,忽转回头,只见远处卞薇拉着弟弟,满含担忧的看着他,盖俊轻轻点头,叫她放心。

“阿姐,你放开我,我也要去。”

“不行!太危险了!”

“阿姐……”

“不行!);

第八十三章 破贼

盖俊一到车阵前,就迫不及待地问:“能战者几人?兵器几何?”

盖胤飞快报道:“骑士五十五,壮丁五十九。弩二十具,骑弓五十五,长弓三十,矛五十,刀八十。”

“箭矢呢?”

盖胤这次没有报出实数,因为“足够杀他们两回。”

盖俊点点头,忽然一愣,盖缭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侧,正抻着脖子向外瞅。

盖俊呆呆地道:“你来这作甚?”

“我来帮阿兄啊。”盖缭晃了晃手中精致的骑弓。

盖俊皱眉道:“我用你帮?快回去,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不。”

“小鹤儿,听话。”盖俊只觉得脑仁儿疼。

“不。”

许攸笑着相劝:“我看小鹤儿骑射甚佳,不弱男子,多一人多份把握。”

“多谢许大兄。”盖缭听了大喜,送给他一个大大的笑脸。

贼寇正在不断接近中,盖俊没时间和她纠缠,嘱咐她多加小心,将手中二石半强弓慢慢拉成满月状,锁定冲在最前方的一名敌骑。盖俊年十九,已是成人,力气又有所增长,如今弯弓二石半,合三百斤。历史上能开三百斤强弓的人无不是猛士之流,如飞将李广,虎牙大将军盖延等。

他的动作就是信号,一瞬间九十把弓纷纷张满,持弩者业已准备就绪。

“嘣!”

“嘣嘣嘣……”

“唰……”

贼寇骑兵望着铺天盖地般袭来的箭雨,纷纷倒吸一口冷气,头皮麻得厉害。骑贼披甲者仅有四成,且都是皮甲,完全抵挡不了,前排一瞬被扫倒一大片,立时人仰马翻。

“这么多弓弩?快赶上边军一个屯(百人)了!”苏嵩脑子“嗡”的一下,险些栽倒马下。

盖俊一方没有给对手反应的时间,第二轮箭雨又至,接着是第三轮。这期间关羽射出五箭,鲍出亦为五,盖胤六,而盖俊则是八,例无虚发,箭箭贯脑,连毙八人。令他感到惊喜的是,盖缭竟也射出五箭,据她说命中三人。臧洪颇有无地自容之感,他射出三箭,仅中一人。至于许攸,他纯粹是过来看热闹的。

上百骑逃出来的仅有二十余,他们回顾向后,刚才还互相吹牛打屁的同伴大部分倒在了那里,时有凄嚎及呼救声传入耳际,数十匹马或随主人而去,或横冲直撞乱跑,只有七八匹马孤零零的立在原地,不停用头顶着主人。见了这一幕,别说他们,连身后甩着两条腿狂奔的贼寇也胆寒的止住了脚步,咬牙吸气声此起彼伏。

苏嵩心疼得差点掉下泪来,这可是他花了好几年时间才组建成的骑兵啊!

小头目小心翼翼地道:“头领,对方弓弩凶悍……”言外之意赶紧撤退吧。

苏嵩勃然大怒,抡起马鞭狠狠抽过去,打得小头目哀嚎不止,对另一名得力手下命令道:“传我命令,打破车阵,男的杀,女的奸完再杀,一个不留……不,我要亲自督战,主官不亲赴矢雨,何能令士卒效死命?”最后这句话自然不是他能够说出的,是他从军时所部司马的口头禅。苏嵩率身后二十骑飞马而上,两方合并,居然凑不满五十骑,他眼睛被怒火烧得通红,几乎咬碎牙齿。

“头领,杀吧,我打头阵。”一个满脸横肉的大汉吼道,他是为数不多还敢言战的人。

“杀、杀、杀,就知道杀,杀你老母!你个贱婢生的!”苏嵩随手给了大汉一鞭子,他是生气,却没有气昏头,对方结阵执弓,只知道往前冲除了白白牺牲没有任何益处。他近年来行事颇顺,从未遇到这等困难,唯有苦苦思索曾经的记忆。

苏嵩想了良久,缓缓道:“以刀盾为前驱,弓手埋伏盾后,刀矛继之,骑兵殿后。”

众人暗赞头领不愧是上战场打过仗的人,这番安排他们就说不出。无奈七拼八凑,也只凑齐五十多面大小不一的盾牌,弓则不缺,半数持有。,

盖俊一直未将对手放在心上,他和盖胤两个人时就敢冲击数十刺客,何况现今兵强马壮。但他很快收起了漫不经心,轻轻“咦“了一声,眼前开阔,对方的变动断然逃不过他的眼睛,贼寇还是散漫如故,却变得条理分明,凭空生出几分军队的风格。

许攸神色一变道:“难道贼匪头目是行伍出身?”

“八成是。”臧洪道。

“小族叔。”盖胤神情犹豫。

盖俊以为他为此忧心,安慰道:“无须担心,我们弓弩优良,射程占优。”

盖胤附耳道:“弓箭无眼,我意是想让小族叔暂退。”

“闭嘴!滚蛋!”盖俊横了他一眼。

滚蛋是什么意思盖胤不懂,可闭嘴他清楚,不敢再相劝。

寇至百步,盖俊抬手就是一箭,乌光闪烁,绕过盾牌准确的钻入一名贼匪前额,骇得他周围的人连连躲闪,阵型一下子波动起来。

苏嵩坐于马上,咬牙切齿道:“神射手?盖射虎?我誓杀汝!”

“咻!”

又一人中箭,头喷鲜血,仿佛在回应着苏嵩的挑衅。

“咻!”

第三人紧紧抓住箭杆,可惜箭簇已入咽喉,身上的力量潮水般退去,仰面栽倒。

“呃啊……”

“呃啊……”

许攸震惊地看向盖俊,谓臧洪道:“第五人了吧?”

臧洪点头道:“我在太学时尝和子英进山狩猎,素知其神射之能,然百步避过盾墙,箭箭致命,飞将军亦不过如此吧?”

关羽心思复杂,兄长盖胤曾言盖俊射落过大雕,他虽然感到惊讶,却也不认为自己就弱了对方,现在看来,倒是自己夜郎自大了。

寇及近,上百利箭飞来,贼寇以盾为墙,引弓还击,双方浪射不止,盖俊一方有车遮掩,伤亡远远小于对手,但终究是出现了伤亡。

贼寇以鲜血铺就了一条艰辛的道路,五十步,数十只弩箭从车与车的隙缝喷射而出,无情收割着进犯者的性命。

眼见阵势受阻,摇摇欲坠,苏嵩气急败坏,挥臂吼道:“顶住,给我顶住……”

就在他高喊不久,对方箭势忽然一缓,虽然不久就又恢复如初,但已不似方才那般猛烈。

苏嵩惊喜的想道:“难道……是……箭矢将尽?着啊!对方弓弩精良,比得上边军一屯,可其到底不是真正的边军,而是迎亲队伍,怎么会携带太多箭矢。盖射虎、盖射虎……你命不久矣!”

“对方没有箭矢了!”

“大伙冲啊!”

“论玩命,对方怎及我等?”

“男的杀!女的奸完再杀!”

“杀啊……”

聪明人显然不止苏嵩一人,贼寇早就被对方弓箭压制得怒火中烧,又贪车马、财货、女人,所谓先到先得,一窝蜂向前冲,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狗屁队形。

众寇越靠近车马箭势就越稀疏,最后直至不见。

看着贼人兴奋得几近扭曲的脸,许攸冷冷一笑道:“贼寇就是贼寇,妄想学军旅之陈,不过略施小计,就将其等打回原形。”

臧洪笑道:“此邯郸学步也。”

“将车壁打开。”盖俊说罢翻身跃上踏云,其后,是以盖胤、关羽、鲍出为首,上百整装待发的骑士。他们中,有原本的骑士,有奴仆,乃至女人。这就是边地强悍之处,危急时刻,女人都能上战场。

女人?等……等等……小鹤儿?

盖俊虎着脸一字一句道:“小鹤儿,给你两个选择,自己乖乖回去,或是……我把你绑了仍回去。”

“好了不起吗,我去找嫂子。”盖缭皱了一下鼻子,带着婢女跑掉了。

数辆马车被拖拽开,露出一条三丈宽的出口,盖俊深深呼吸,握紧马矟,高高向前一举,扭头喝道:“随我杀……”

盖胤生怕小族叔打头阵,跃马扬刀,率先冲出,关羽、鲍出紧紧跟随,之后众骑纷纷从盖俊两侧行过,反倒是他落在最后。

众贼脸上的笑意尽皆凝固,直愣愣的看着上百铁骑惊涛骇浪般席卷而来。

“首领……”

“还楞个屁,杀啊!”苏嵩率四十余骑迎了上去。他不是没想过就此逃跑,可他一跑,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吗?即使有,敦煌盖氏会放过他吗?为今之计,只有拼了。今日骑兵损伤惨重,却非实力不济,他对自己组建的骑兵还是很有信心的,近身交战,加上数百步卒从旁协助,胜算颇大。

可惜……他做梦也想不到对方队伍里有三大猛将级的人物。

盖胤、关羽、鲍出犹如三把锥子,狠狠撞入人群,尤以前两者为最,他们手持绝世宝刃,刀锋所指,盾碎矛断,肢首乱飞,宛若古之杀神复生。盖家骑士接踵而至,横冲直撞,所向披靡。

骑兵对付步卒,历来占优绝对优势,何况以猛士领衔的精锐骑兵对付散漫无陈的乌合之众。贼寇的抵抗几乎在一瞬间就被瓦解,发一声喊掉头逃散。

击溃贼寇步卒,盖胤三兄弟率队直冲进退失据的贼骑,两队骑兵猛然相碰,继而交错而过。盖假骑士落马者九人,而敌骑——尽没。

贼寇头领苏嵩尸首分离,身体被砍得破烂不堪,致命伤不计其数,不过斩他头颅的人却是鲍出。他战前曾言取其首级,言出必行,方为大丈夫。);

第八十四章 声望

从出动骑兵始至扫清贼寇,盖俊一个人也没杀着,击敌之速,可见一斑。他对贼魁首级没有兴趣,血淋淋的脑袋有什么好看的,使婢女为受伤之人敷药包扎,悉心照顾,那边盖胤也统计出了伤亡人数,亡十一人,伤二十余,伤者多为轻伤。虽知刀剑无眼,在所难免,可盖俊心里还是感到一阵不舒服,加上来时死去的四人,就是十五人,十五个家庭将要承受丧亲之痛。陈嶷死时那种撕心裂肺的痛他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死者抚恤,家有老人、幼子者,一力承担,尸体着人运回敦煌。“鸟飞反故乡兮,狐死必首丘。”况人乎?至于伤者亦有厚赐。

众人一场大战下来,肚囊空空,可外面死尸盈野,腥味冲天,哪里吃得下去,奴仆稍作休息,便开始搬运尸体,清出一条道来,车马继而缓缓离开战场,向西北而去。

接下来一路未再遇到险情,这是在情理之中的事,车队护卫众多,器械精良,又刚刚绞杀方圆数百里最大的贼寇,谁敢乱动心思?

进入汉阳地界,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然而护卫很快又紧张起来,凉州民众听闻是盖子英的迎亲队伍,不分男女老幼,竞相赶来看热闹,有那胆大之人跑到车队跟前,就差没把盖俊拽下马来好好瞅瞅,不由护卫们不警惕。

看着盖俊颇有些狼狈,许攸打趣道:“我尝闻西州人烟稀少,看来此言大谬。”

众人听罢纷纷大笑。

莫说他们,连盖俊自己也颇为吃惊,没想到自己在凉州居然有这么大的影响力。其实他也是妄自菲薄了,他无疑是近些年来凉州风头最劲的人物,在传言中,他射虎救父,博孝、勇之名,献计灭蝗,博智、仁之名,不畏强权护送蔡邕至朔方有胆有义,受好友之托扶尸还乡,显信之名,道德层次堪称完美,找不出一丝缺点,凉州百姓为家乡能出这样的人物感到由衷自豪,自要亲眼见见为佳。

车队最终开进渭水河北岸的显亲,距父亲治所冀县仅一河之隔。县长得悉太守之子驾到,率领一众吏员亲自出城迎接,盖俊和他们应付了几句,就找一间馆舍休息。

盖勋、马昭在太阳落山前赶到显亲,盖俊看到了久别三载的父母,轰然跪地:“儿子不孝,未能……亲迎父母……大驾,该死……”说道一半,已经是哽咽难言。

马昭抱住他的头,喜极而泣。

盖勋满怀感慨,儿子离开时比他矮上数寸,如今身长七尺七寸,反高他两寸,俊朗外貌透着一股河西人的硬朗,越发肖似他了,说道:“锦奴几年来的所作所为大涨我敦煌盖氏之名,我心甚慰。”目光一转,向蔡邕拱手道:“勋举孝廉时曾在马兄府邸见过蔡议郎一面,不知蔡议郎还记得否?”

蔡邕还笑回礼道:“盖兄师出名门,神采出众,岂能忘记。”

盖勋夫妇几乎是同一时刻看向蔡邕身侧含羞而立的蔡琬,盖勋叹道:“锦奴真是得天护佑啊,竟能娶到如此佳人!”

蔡邕道:“子英为婿,我亦庆幸。”

两位父亲相视而笑。

马昭稍稍收敛情绪,撇下泪洒满面的儿子,拉住蔡琬的手,怎么看怎么喜爱,笑得眼角鱼尾纹都深了几分。

“见过伯父、伯母。”

马昭不悦道:“你们俩虽未拜堂,却也行过亲迎之礼,快快换了称呼。”

蔡琬忍着羞意又拜:“见过舅、姑。”

马昭这才心满意足的扶起蔡琬,却惹得没人理睬的盖缭嘟嘴不停,受冷落的还有盖俊,眼见母亲顾媳不顾儿,为父亲引介臧洪、许攸,二人皆以子侄之礼参拜,前者年龄与盖俊相当,盖勋还受得起,后者已过三十,又为京都名士,盖勋哪敢让他拜,连称免礼。

盖勋客套两句后问道:“一路平安否?”

盖俊摇摇头,把事情如实说了,盖勋勃然大怒,若不是闻贼魁授首,他必率兵杀到右扶风绞杀贼寇,哪怕为此丢官。,

盖俊回头招来盖胤三兄弟,对父亲道:“这二人就是伯嗣的结义兄弟,一名关羽,字云长,河东人。一名鲍出,字文才,京兆人。这次多亏了他们才得以击溃贼人。”

盖胤、关羽、鲍出体貌异于常人,雄壮威武,往那一站,气势逼人。

蔡邕开口赞道:“此三者,勇毅过人,樊哙之流也。”

“蔡议郎所说必然无假。”

“拜见族祖。”

“拜见盖府君。”

盖胤是盖勋一手养大的,自不用对他客气,谓关、鲍道:“两位壮士不必多礼。”

盖勋夫妇来得匆忙,尚未用饭,便在馆舍置办起酒宴,食物不缺,酒水则稍显匮乏,县府倒也识趣,很快送来大批美酒。众人推杯换盏,喝得极是畅快。盖俊难得没有多喝,他还有许多话要和父亲说,抽空和盖勋外出。

夕阳斜落,暑气渐消,父子二人漫步在馆舍庭院。

“听阿妹说父亲有意择阎世伯二子为婿?”

“定是小鹤儿不愿,让你来求情吧?”盖勋笑着说道:“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想干什么?”

盖俊硬着头皮道:“小鹤儿才十四,年纪还小,过几年再说吧。”

盖勋又看了他一眼,不置一词。

“父亲假期告未?”

盖勋颔首道:“正欲告假百日。”

盖俊皱眉道:“敦煌距此三千里,随车返家就需六七十日,百日如何能够?”

盖勋解释道:“郡国主官身兼一地之重责,不比别的官职,请假一旦超过百日,便要去官。”

“那怎生是好?”盖俊可不想因为自己的婚事影响父亲仕途。

“不必担心,为父早就想好了。你母随你一起走,我下月独自动身,御马比车行快一倍,许会先你到家。”说到这里,盖勋笑了。

“父亲……”

盖勋板脸斥道:“莫做小女儿姿态。”

“诺。”

“听说你金屋藏娇?是那个领着孩子的女郎吗?”

父亲问得突然,盖俊久久反应不过神来。

盖勋又道:“是亲家酒席上对我说的。”

盖俊怔然,蔡邕早在蔡家庄时就发现了,但他一直未说,故作不见,蔡邕本人就有几房妾室,盖俊以为他不在乎,没想到不声不响向盖勋捅出。

盖勋继续说道:“妻尚未进门就先找了一个女人,亲家提及时我羞愧得几乎钻进地缝里。我不强求你似我待你母那样,但你也太胡作非为了,你……”

“儿……唉……”盖俊重重一叹。此事他不占理,多辩无益。

“罢了。你自幼才智高超,何须我言?我只告诫你一点:我和你母爱煞琬儿,今生莫要负她。”

“我亦爱极琬儿,怎会相负?”

见父亲不置可否,盖俊苦笑,在父亲、丈人眼里,自己恐怕成了好色之徒。);

第八十五章 回家

众人在显亲休整一日,往黄河而去,盖母马昭携几名贴身婢女相随,可能是到了抱孙子的年龄,她很喜爱盖鸾,除开孩子饿了吃奶,其余时间都抱在怀里,片刻离不得。令盖俊苦恼的是,母亲对蔡琬和卞薇完全两种态度,前热后冷,究其原因一来是为蔡琬抱不平,二来是碍于二者的身份,三来则为性格原因,母亲出自扶风马阀,自幼通晓经史,博学多才,蔡琬和她很像。卞薇呢,不说她那难以启齿的出身,单是一脸天生媚态就不讨盖母马昭喜欢。她认为卞薇这类女子除了在床第间讨丈夫欢心,一无是处。

卞薇心里很委屈,却没有向盖俊抱怨,而是换下艳丽的衣服,摘下精美的首饰,也不再抹胭脂水粉,整日素面朝天,侍盖母极恭,比婢女还勤快。盖母态度这才有所松动,加上蔡琬、盖缭相劝,总算不再随意给她脸色看。

在这件事上盖俊颇为被动,从始至终都没有获得一刻发言权,若非事有转机,他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随着黄河的临近,拦截车队的当地豪族越发多了,盖俊一概推辞,开玩笑,今天在这家小住一日,明天再那家拖延一日,猴年马月才能回到敦煌?他也不是硬生生拒绝,真想和他结交,去敦煌参加他的婚礼便是。其实地方豪族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一过黄河,情况更加夸张,每到一县,莫不是万人空巷,争相目睹,吓得盖俊除了必要,否则必定不靠近城池。

这日,车队行在武威张掖交接地带,忽有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响起,接着数百披头散发的胡族骑士呼喝着冲过来,护卫们解弓上弦,抽刀戒备。盖俊扫了一眼此地界,不仅不紧张,竟而露出一抹笑意,向盖胤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飞驰而出。关羽、鲍出不明真相,尾随兄长。

胡骑为首之人是个锐目青年,他跳下战马,大臂一张,熊抱盖胤,口呼:“盖大哥,好久不见。”

盖胤用力回抱,笑着说道:“沮渠兄弟,好久不见。”此人正是沮渠元安。

关、鲍二人似虎如熊,想不受人关注也难,沮渠元安问道:“这两位好汉是……”

“他们是我得结义兄弟,关羽、鲍出,勇武更在我之上。”盖胤没有介绍表字,那对胡人来说太过复杂了。

胡人最重英雄,沮渠元安面容一肃,抱拳问好:“关兄弟,鲍兄弟,在下沮渠元安。”

关鲍回礼:“沮渠兄弟。”

沮渠元安把住盖胤臂膀道:“盖射虎可在前方?”

“在。”

“快带我去见他。”

沮渠元安来到车队前,又和盖俊来了一个熊抱,爽朗笑道:“我迎了两三日,算算你也该到了,这不,就迎着了。”

“累沮渠兄弟辛苦,我之罪也。”

沮渠元安道:“什么罪不罪的,你莫要和我说你们汉人那文绉绉的话。”

“还不是给逼的。”盖俊苦笑道,这句话他路上说了不下百遍,都快成习惯了。

沮渠元安听了原因抱着肚子大笑,道:“你我关系不比他们,一定要来我家。”

“这……”盖俊有些迟疑。

沮渠元安不满道:“你不愿?”

“好吧,但只能住一日。明日你同我一起走。”

沮渠元安眉开眼笑道:“这才是我沮渠元安的好兄弟。听闻你娶了你们汉人中最有学问之人的女儿?快让我见见。”

“我靠,哥们你也太直接了吧?”盖俊心里嘀咕,面上道:“那可不行,我丈人在呢,成何体统?到我成亲时你再看也不迟。”

沮渠元安对汉人中的大学问家还是比较尊敬的,不再提这茬。

盖俊指示车队去附近城池暂住,他则领着盖胤三兄弟、臧洪随同沮渠元安去卢水胡居地,他也邀请了许攸,不过后者对胡人不感兴趣,他宁愿把时间耗在烟花柳巷。

沮渠元安和盖胤年龄差不多,可儿子已经会骑马射箭了,很有几分乃父之风,要知道沮渠元安堪称族中第一神射手,箭术足以和盖俊相提并论。,

找上罗侯,几人聚在毡帐里一通狠喝,臧洪酒量最浅,第一个被撂倒,盖胤三兄弟紧随其后,最后沮渠元安也挺不住了,只剩下盖俊和罗侯还未醉倒,两人不再喝快酒,一边慢饮一边聊着各自近况。不说不知道,沮渠元安本来是没有继承权的,没想到其长兄意外病死,他一跃成为接班人。其父亲乃卢水胡权贵之一,麾下铁骑三千。

次日盖俊等人会合车队继续进发。慢慢地,有人开始随车队同行,至九月重阳父亲盖勋从后赶来,随行宾客已是超过三百。二十日,盖家堡在目,六月初从陈留出发,历时百日有余。

走在熟悉无比的盖家坞堡,看着满脸亲切的盖氏族人,盖俊触景生情,险些落泪,无论他在外面多么成功或失败,这里都有全力支持他的人。心里想念祖母尤甚,迫不及待地前去,祖母身体一如从前,未见败坏,只是眼睛有些花了。

曹氏太满意自己这个孙儿了,不客气地讲,敦煌盖氏自立宗以来,从未有人的名望达到盖俊这般响彻天下的地步,便是他的曾祖父官至九卿之大司农,也是不及。

伯父盖冲则神色复杂,这个不爱学经,更不爱学今文经的小子,年不满弱冠,已经是京都名士之流,与蔡议郎攀亲。在看看自己从小悉心培养的两个儿子,在太学读书经年,还是浑浑噩噩,双方这么一比,差距太大了,犹如天地之分。

当年盖俊捡来的孩子白水业已七岁,待人彬彬有礼,风仪极佳,蔡邕看了打心眼儿里喜欢,想把他领回中原细心教授。白水想也没想一口拒绝,就算站在他面前的是海内名儒。众人都是不解,唯有曹氏知道原因,白水是怕走了留下她一人孤单。

曹氏非常欣慰,认为没有白疼他,心里虽然不舍,但还是劝他随蔡邕去中原,然而白水心志甚坚,死活不同意。蔡邕心知强求不来,只叹有缘无份。

后面几日,敦煌名流士族皆至,连那些刚刚冒出头的小家族也借机前来,而后便是各地赶来的宾客,人数很快超过千人,盖家准备充分,倒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婚前须得立冠,冠而后婚方符合礼,此时盖家坞宾客云集,亲为见证。);

第八十六章 冠礼与婚礼

古之六礼,而冠礼居首,何也?冠礼,礼之始也。加冠后,本人由毫无责任的“孺子”正式跨入社会成为成年人,履践孝、悌、忠、顺,为人子、为人弟、为人臣。只有这样,才可以称得上是人,也才有资格去治理他人,才能继承和发扬华夏之礼仪。

汉代遇到大事都要占卜,冠礼也不例外,且不仅要确定吉日,还要通过占卜决定由哪位宾客为其加冠。事情很巧,筮客不是旁人,正是祖母曹氏的族弟曹景。

冠礼前须斋戒三天,当然了,虽是硬性规定,却没有几人遵守,三日不食,到时还不把人饿得头昏眼花,哪里还有力气行冠礼。

有曹景在旁监督,盖俊酒虫发作也只得忍着,粗茶淡饭三日,终于迎来吉日。

清早,奴婢将礼仪器具准备妥当,盖俊身着彩衣,踏步行出,外面挤满了大袖翩翩的宾客,他向众人微微一礼,当先来到盖氏祖庙。作为家中嫡子,他应该在祖庙堂上东序之前,东阶之上的席位,二者本是家中主人接待宾客的位置,嫡子在此受冠,表明今后他可以代替主人接待宾客了。如是庶子,只能在门外举行,可谓等级森严。

盖俊入侧室换上黄裳,披发而出,稳稳跪坐蒲席,由曹景儿子曹飞为其梳头,并盘在头上,同时用专门束发的帛带固定好。

曹景捧着黑麻布制作的帽子,其名曰缁布冠,此帽朴实无华,相传乃是周人所戴。目的是要受冠者尚质重古,永不忘本。此时士人已不带缁布冠,只在冠礼戴一下摆摆样子。

曹景站在盖俊面前,致祝词:“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大意是今天乃吉庆之日,首为你加冠,希望你摒弃孩童之脾气,谨慎修养成人之品德,祝你高寿吉祥,大增洪福。

说罢,为盖俊加冠于头上。盖俊起身恭谢,转身入侧室更衣,这一次换上的是白袍白履,回来后坐回原位,曹景子曹飞为他去缁布冠,重新梳理头发。

曹景接过奴婢递来的皮弁,皮弁类似后代的瓜皮帽,皮块相接处镶着五彩玉石。这种冠通常是臣子上朝时所戴,其目的是希望受冠者以后能事君、勤政、恤民。

再加的仪式与首加略同,只是祝词稍变。

“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盖俊再谢,复而更丝制玄衣。

曹景取爵弁,此冠是上古祭祀时所用,在于让受冠者能敬事神明。

“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俱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盖俊三拜,他早年因游学已经取字,简化了一道程序。从西阶下堂,面朝北方见母亲马昭,互相行礼。然后依次拜见族中长辈,得到亲人的认可,最后换上玄色礼帽礼服,带着礼物去见宾客,为的是取得社会的认可。

盖勋拉着儿子的手四处敬酒,这对别人来说或许是难事,盖俊则喜不自胜,他数日未闻酒味,早就饥渴难耐,无二话,酒到杯干,展示出了惊人的酒量。盖俊一袭玄衣,形容潇洒,不知使多少敦煌士族族长捶胸顿足,后悔当初怎么就没把这小子招为夫婿。

一应长辈拜见完毕,盖俊离开父亲盖勋,行向同辈。

“子英!”张恭冲着盖俊心窝轻轻来了一拳。前年盖俊护送蔡邕去朔方时,张恭得知父亲去世,就退了学返家为父守孝,两人自那时一别,算算有两年没见了。

“子英别来无恙?”索展微笑着说道。

“张兄、索兄!”

两人身边有十余名敦煌士子,除开寥寥两三名曹氏族人,其余皆不相识。

索展打趣道:“众人闻我和子英相识,纠缠了好几天,愚兄烦不胜烦。”盖俊十六岁离开敦煌,那时他的名气固然很大,然多为孝勇之名,不为士族子弟所重,而今不同往日,他已是京都名士一流,谁不想结交“射虎灭蝗盖子英”。,

索展言讫为他介绍身旁诸人。索展乃敦煌索姓年轻一辈中领军人物,由于师从帝师杨赐,学问、人脉俱全,可以说他是敦煌青年士子之冠冕,能够和他交好的人多为张、氾、曹、令狐等著姓。不过也有一两个例外,一个姓阴名就,字懿德,一个姓宋名立,字公援,两人都是二十余岁,前者清瘦而儒雅,风仪极佳,后者身量、容貌宏大,活脱第二个臧子源。

“阴姓?宋姓?”

盖俊对这两个姓氏很陌生,却没有因此生出丝毫轻视之心,反而更加重视,毫无疑问,两人之所以能够进入索展交友圈,靠的不是家族而是自身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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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结婚之日并不热闹,《礼记-郊特性》曰:“婚礼不用乐,幽阴之义也。婚礼不贺,人之序也。”《礼记-曾子问》曰:“娶妇之家,三日不举乐。”然而婚姻终究是“大吉也,非常之吉也”的喜事,在大汉这么一个崇尚音乐的国度,“婚礼不庆”名存实亡。

三日后,在的音乐中,盖俊一身华贵衣袍,挂刀环佩,俊朗不凡。蔡琬则是长裙交叠,璧瑞簪珥,装饰之盛,艳如春华,笔墨实形容不出万一。

两人缓缓步入内堂,此堂内没有外人,皆是双方家属,首先拜堂,先拜天地、再拜祖先、三拜尊长,而后相对而坐,男西女东,意以阴阳交会有渐。

侍者端上清水,一对新人净手,拿起筷子各夹畜肉享用,另有侍者斟酒,两人交换杯子,在喝下前用剪刀剪下彼此一绺头发,绾在一起表示同心,此为“结发”。西汉苏武就曾有诗言:“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喝下合卺酒,两人手紧紧拉在一起,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今生今世,永不相负。

至此,正婚礼毕,新郎新娘该出去会客了。);

第八十七章 洞房

千人会餐非同易与,不只奴仆,连盖家族亲都动员起来,分为十方,各顾一地,忙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才不致出差错。

盖俊携带蔡琬穿插其中,说实话他很不适应汉代的婚礼,客人在酒席上当着新娘的面嬉闹戏谑,笑骂无忌,连最起码的礼貌都不顾,比之现代还要疯狂百倍。很难想象平日一本正经,知书达理的汉代人也有这么放浪的一面。

看着蔡琬强颜欢笑,疲于应付,盖俊实在不愿她再遭这份罪,找个由头把她支走。他这个举动惹怒了宾客,不过他仗着酒力高超,谁不满就与他拼酒,如此下来,很快便没有了质疑之声。今天是大喜之日,盖俊颇有些超水平发挥的意思,喝下一石半仍是不见醉意,当然,他不会逞强,不然洞房花烛夜倒头酣睡,岂不大煞风景?

盖俊一边装作不胜酒力,一边对盖胤眨眨眼,盖胤心领神会,拉着两兄弟出来挡酒,他三人膀大腰圆,不怒自威,谁敢和他们喝?纷纷干笑落座,放过新郎。

可惜……盖俊想法挺好,却不是所有人都买帐。许攸、臧洪开席以来皆未深喝,就是为了等到这个机会,两人被盖俊灌醉过的次数他们自己都不记清了,有报仇的机会怎能放过。

盖俊威逼利诱,求饶作揖全试过了,没用,最后还是被搀扶着入了洞房。

蔡琬洞房里正等得心急如焚,看到夫君被灌醉,心疼极了,她不知罪魁祸首就是扶着盖俊的许攸、臧洪二人,不免一个劲埋怨,听得他俩心里赫然,扔下盖俊转身就跑。蔡琬见了这般,顿时明了,直道盖俊交友不慎。

许、臧才出,躺在榻上的盖俊猛地睁开眸子,朗声笑道:“想灌醉我?休想!”他确实有些多了,但神志不失。

蔡琬惊呼道:“啊!你没醉?”

“这个自然。”盖俊一脸醉意的否定。复道:“你我今日即已入洞房,这次总该唤我夫君了吧?”

“不叫。”他若不特意点明,蔡琬自然会叫,然而他这么一提,就有些羞于启口了。

盖俊剑眉一挑道:“哎,你熟读经史,知三纲否?”

“不知。”蔡琬揣着明白装糊涂。

“不知?那我便告诉你,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听见没?夫为妻纲。”

“没听到。”

“那我就让你亲身经历一下。”盖俊气急败坏,饿虎扑食般将蔡琬扑倒。

蔡琬“啊”的一声,接着一张沾满酒气的唇紧紧贴了上来,霎时口腔失声,脑中空白一片。

盖俊贪婪的索取着,贼手上攀,正欲施展龙爪功,陡然止住,爬下床,跌跌撞撞走到一个酒案前,抓起两三个杯子掷出一道弧线,越过屏风狠狠砸在门上,砰砰碎裂。许攸和臧洪的惊叫声不出他之意外,但还有一个尖锐的女声——是小鹤儿。她胆子也太大了,什么都敢看,也不怕起针眼。

蔡琬一惊,慌张整理着褶皱的衣衫:“外面有人?”

盖俊回身道:“等你发现好戏全让他们看见了。”

蔡琬面红耳赤,下榻打开门,向外一探,见四下无人,松了一口气,回过头来,发觉盖俊坏笑的盯着她,不知怎地,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手足无措。

“傻站着作甚?过来呀。”盖俊一脸虚伪地呼唤,就像诱惑小白兔的大灰狼。

蔡琬头皮发麻,红着脸踌躇地走过去。

盖俊手悄悄爬上她的臀部,使得她触电似的弹开,回头怒道:“你干什么?”

“干什么?我没干什么啊。”盖俊被质问得有些发蒙,半天才堪堪反应过来,晕乎乎说道:“似乎、似乎……无不妥之处。”

蔡琬一怔,是啊,两人夫妻,什么做不了。呐呐道:“碰那里不舒服。”

“不舒服?”盖俊眨眨眼,想来是自己猴急,吓到了她,便拉着她来到床榻,晃了晃如同装满浆糊似的的脑子,轻轻地道:“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如火。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再捻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我侬词》语言直白,浅显易懂,蔡琬羞意填满胸腔,却掩不住大眼睛里的一抹浓情。

“夫君……”

“一声夫君,得偿所愿也!”

盖俊将脸轻轻凑了上去,雪齿轻开,舌头滑入蔡琬口中,探寻猎物。蔡琬死死闭住眼睛,抵挡着他火热的挑逗,渐渐的,她发觉其中甜美滋味,回应起对方。

盖俊一边深吻一边解开蔡琬精美华贵的礼服,露出里面雪白的亵衣,心脏“砰砰”直跳。

蔡婉口齿不清地道:“吹灯、吹灯……”

盖俊回身看了看屋中不下二十盏灯火,一阵干笑,心道:“等全部吹灭,怕是都亮天了。”口中道:“不用吹,我想看看娇妻美艳的身子。”不等蔡琬开口拒绝,双手颤抖的拨去她的亵衣,一具完美无瑕的娇躯展现在眼前,俏丽的双峰几乎耀瞎了他的眼睛,他以前至多只摸过她的手和腰,没想到高高瘦瘦的她身材这么好。

洞房静得出奇,蔡琬微微睁开眸子,就见盖俊神情恍惚盯着她的躯体,不禁一呆,问道:“可是嫌我太瘦弱了吗?”

“太瘦?”盖俊咽了咽口水,也亏她说得出口。脱下她的裤袜,一双修长笔直的腿与晶莹剔透的玉足暴露出来,俯身从下往上不停亲吻。

“你做什么?”蔡琬只觉得又痒又麻,面带红潮,羞愧无比。

“今日你听我的。”盖俊说完这句话,继续闷头耕地。他的口越来越上,已经吻到了大腿根部,蔡琬抵死也不愿他再进犯,盖俊不敢勉强,手掌揉搓丰乳,再次侵袭她那花瓣似的唇。

两人榻上翻滚,盖俊压住蔡琬,一冲而入。

蔡琬轻“嗯”一声,黛眉微拧。

“疼吗?”盖俊也是初哥,愣头愣脑地问。

蔡琬羞得再也不敢睁开眼睛。

盖俊嘿嘿一笑,遂行鱼水之欢。);

第八十八掌 纳妾

蔡琬悠悠转醒,发觉自己浑身赤裸,下体疼痛难忍,随即联想到昨夜荒唐之事,恨恨地看向身旁熟睡的盖俊,她少读班定远之妹班昭的《女戒》,没想到昨晚竟任他在床榻间来回摆布,尽是做些平日连想都不敢想的事。

蔡琬起身唤来婢女,吩咐沐浴,那边早已备下热水,她净面洁身,换上新衣,端坐在梳妆前化妆,拿着梳子的手举到半空忽地一顿,被一张即大且暖的手包住。透过铜镜,印出一张满含温柔的俊朗面容。

“我为你梳头。”

“好。”蔡琬听了内心就跟喝了蜜一样甘甜。

盖俊一手拿着梳子,一手抚其长发,一梳、二梳……动作轻柔无比。

“琬儿……”

“嗯?”

盖俊由衷赞道:“你真美,就像那大雪山一样。”

蔡琬来时路上看过了祁连山,当真是绝观,夫君拿她比做大雪山,心里美极。

看着如同瀑布一般滑顺的乌黑秀发,盖俊道:“头梳好了,我再为你画眉。”

蔡琬回眸望了他一眼,画眉固然是好,古语云:“闺房之内,夫妇之私,无过画眉。”问题是,他会吗?

盖俊似是看懂了她眼中意思,笑着说道:“这有何难,若有差误你指导我就是。”

蔡琬点点头,夫君有此心意,便是画得差些也无碍。所幸盖俊待此事极为认真,用了三倍时间才完毕,而且效果非常不错,为她本就绝美的脸庞更添三分艳丽,不夸张的说比她自己描得强多了。

见蔡琬充满惊讶之色,盖俊不住的得意,心道古代化妆如何能与现代相比。他虽从未画过眉,却看过不是。

两人穿戴整齐,拿了盛有枣、粟、竹器等物前往正堂向诸长辈问安。行过礼,蔡琬坐于盖勋、马昭身侧,口呼舅、姑,亲自侍奉公婆进餐,待二人吃完,她拾起筷子夹两口剩饭剩菜吞咽,以示孝恭。之后,盖勋夫妇降至西阶,即宾位;蔡琬至阼阶,即主位。表示从此之后授之以室,主礼家政。

礼毕,气氛就缓了下来,闲聊一会,盖勋忽而面容凝重道:“昨日赵常侍送来贺礼,折钱百万。”若是按他的意思,直接退回去就是,不过礼物是给盖俊的,他又已成年,该听听他的意见。

盖俊沉思半晌回道:“听闻张掖有灾,不如散还民间?”

“你做决定吧。”盖勋又道:“锦奴,你明年当真不出仕?”

蔡琬面色一红,垂下首来。

“是。我近来名声愈响,然肚中乏学,打算在家读书养气一载。”盖俊面不改色道。

盖勋点头,道:“我欲三日后返回汉阳。”

“父亲何故走这么早?”

马昭笑着代答:“你父是身在敦煌,心在汉阳。”

盖勋笑道:“知我者,妻也。”

蔡琬很是羡慕舅姑情深,暗地里瞥了盖俊一眼,后者心知肚明,讪讪一笑。

三日后盖勋夫妇及臧洪、许攸、蔡邕等结伴而走,途中有沮渠元安、关羽、鲍出等人相护,安全无须担忧。宾客也是纷纷告辞而去,盖家坞渐渐归于平静。

盖俊曾向卞薇承诺以“妻礼”迎她入门,然父母皆走,稍显不美,是以去见她时异常尴尬,落座憋了半天,无话找话道:“小秉呢?大清早上怎么没有看到他人?”

卞薇说道:“出去玩了,他最近结识几个朋友,很喜欢这里的生活。”

盖俊点点头,卞秉以前在京都时周围无玩伴,唯有厮混于婢女堆里,盖家坞则不同,它好似一个大家庭,卞秉在这里可以碰到很多爱好相同的同龄人,当然喜欢了。

“我明日迎你如何?”

卞薇摇了摇头,他和蔡婉正值新婚燕尔,如胶似漆,这时入门恐怕不便。

盖俊道:“那就“庙见之礼”前吧。”

卞薇眼波浮动,含羞颔首。“庙见之礼”是指婚后三个月,男方带新娘至宗庙祭告祖先,表示该妇从此正式成为家族一员。盖俊此意,分明是想连她也捎上。,

盖俊满怀柔情,正要欺身过去,忽听门外盖缭大喊,“阿兄、阿兄……”继而门“砰”的一声被撞开。

盖俊无奈地道:“小鹤儿,你怎么不敲门就进来了?”

盖缭得意洋洋道:“我去嫂子那里不见你人,就知道你一定在这里。”

“找我作甚?”

盖缭自顾自倒了一杯水饮下,嚷道:“阿兄,陪我去骑马狩猎。”

“不去。”盖俊一口拒绝。

盖缭哼哼道:“你不去我就寸步不离的缠着你,让你什么坏事也做不成。”

“坏事?”盖俊额头青筋凸起。他真后悔没有把她绑上父母的马车。

盖缭环住卞薇手臂示威似的看向他,弄得卞薇羞愧不已。

“唉……”盖俊举手妥协道:“今天我是真无兴致,明天吧。”

“大丈夫一诺千金,不许骗我。”

“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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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旦,盖俊以“妻礼”迎卞薇入门。

进入洞房,凝着她艳丽的容颜,盖俊心跳瞬间超过了一百,比之娶蔡琬时还要紧张。并非他厚此薄彼,而是卞薇实在与前一世可望而不可即的她太像了,仿佛古之再生。这也许对卞薇不公平,但盖俊相信时间会抚平一切。

二人跪坐案前,举杯共饮,卞薇脸上黯然之色一晃而过,盖俊心里一凉,问道:“你可是……不愿?”

卞薇摇首道:“今妾已为人妇,可惜父母大人看不到这一天,心中感伤。”

“你还有小秉,还有我,勿要伤心。”盖俊又道:“晚了,早些歇息吧。”

卞薇垂下头,为盖俊宽衣解带,盖俊同样为之,衣衫尽去,他痴迷的看着她的胴体,埋首期间,贪婪地索取。卞薇比蔡琬放得开,尤其那眼角的媚态,可以使任何男人为之发狂。

盖俊再也忍耐不住,进入她的体中。

卞薇吃痛,食指紧紧抠住他的背,似是受到激励,盖俊先柔后重,迅猛冲击,卞薇起先还能忍住,最后娇声满屋,香艳满室。

次日一早,两人梳洗打扮后,先见长辈,卞薇又独自去见蔡琬,两人认识已久,后者又当过她书法老师,也没有为难她,不似别的主妇,见面先来一顿“杀威棒”。

盖俊兑现曾许下的诺言,教蔡琬骑马,待天气转暖,带她饱览家乡美丽风光,卞薇则对骑马不感兴趣,尝坐车随行。敦煌到处留下了三人的印痕,一年转瞬即逝。

光和五年(公元182年)初,敦煌举盖俊为孝廉,由此正式踏上大汉帝国舞台,时年二十一。);

第八十九章 入宫为郎

举孝廉有期限规定,逾期不候,盖俊带上蔡琬、卞薇怕时间来不及,只好先行,由盖胤稍后护送她们来京会合。他倒不是一个人出发,阿妹盖缭和他一起走。

如今小鹤儿年十六,是完完全全的大姑娘了,越发清丽脱俗,只是性子还没定下来,时常做出令人头疼的事情。盖俊有时不禁忖思,阿妹是不是受自己影响太大了?或是自己过份的宠爱延缓了她的成长?唉……大不了日后给她找一个谦和的丈夫。

“嗯,谦和不等于无能,无能的人绝对不行,要即有才华又谦和者,最好用情专一,还有……”盖俊脑海中编织着未来妹夫的条件,越想越多,最后发觉除了诸葛亮这个妖孽般的完人,就没有一个符合的人选,可是诸葛亮这位大能还不知出没出生。

“似乎不太好找的样子……”

盖俊扭头看着因捕到一只白兔眉开眼笑的盖缭,心中充满骄傲:“阿妹要个头有个头、要模样有模样、要文有文、要武有武……虽然有一些无伤大雅的缺点,但若能娶到她,绝对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小鹤儿……”

盖缭骑在马上怀抱小白兔,凶巴巴道:“干嘛?”

“为兄必给你找个好夫家。”

盖缭脸一红,回道:“谁用你找,我自己不能找吗?”

“行呀,不过他得过我这一关才行,我不满意,你休想出嫁。”

“哼,他绝不输给你。”

“为兄拭目以待。”盖俊笑得很自信,或者说很欠揍。

“天下,真的还有似阿兄这样的人吗?哼,纵使不及阿兄也无事,但有一点,一定要比阿兄俊朗、一定要比阿兄俊朗……”盖缭每念叨一下,就揉一下软软的绒毛,最后把兔子揉成了刺猬猬。

兄妹打打闹闹过黄河,来到父亲治所冀县,一家人分别载余,自是有很多话要说,他留下小住三日,瘟疫再度爆发的消息传至凉州。

十二年里四经瘟疫,大汉国崩溃在即了!还有两年……黄巾……

盖俊在父母的担忧及阿妹的泪光中向中原进发。

到达关中,鲍出家自然不可不去,听鲍母说鲍出看上邻县一女,因自卑身世,难以启齿。他胸脯一拍,应承下来。盖俊媒人做得非常成功,几乎没费什么口舌就成了。往弘农的途中,碰上了同样举孝廉的傅巽、周毖,三人结伴而行。路过华阴,盖俊三人入张府祭奠凉州名将张奂。张奂是去年初病逝的,一睡不起,没有遭罪,时年七十八岁,在这个时代算得上高寿了。

至此,凉州三明尽皆陨落。

随后穿越两函谷关,进抵时隔近两年的大汉帝都。三人在城门分开,盖俊首先去了马府,正好卢植也在,免去了再跑一趟,两人合力考较学问,盖俊疲于应付,不一会儿便汗流浃背,如坐针毡。

从马府出来,他就去往袁绍那里,袁绍对他的归来极为高兴,眼角却聚着一抹化不开的悲伤,盖俊知道是因为去年袁逢病逝所致。袁绍是袁逢亲子,然而过继给伯父袁成两人就再无父子关系,虽然在袁逢最后的日子里改口呼为父亲,但那是私下里,明面上二人仍旧是叔侄。袁绍不用为他守孝,袁基、袁术则不同,第一时间辞官返回汝南,等待他们的是极为艰苦的三年守孝期。

许攸不在这里,颇为遗憾,他上月返家,预计两个月后才能回来。和袁绍聊了聊京中轶事,盖俊起身离开,前去光禄勋处报道。光禄勋乃是九卿之一,又称郎中令,顾名思义,“主诸郎之在殿中侍卫。”光禄勋总领宫内一切事宜,所属极多,机构庞大,实际上盖俊是光禄勋下属的下属,除了入宫时考试,一般是见不上面的。

说来也巧,臧洪也被举为了孝廉,加上同州傅巽、周毖,熟人不少,入宫总算有伴了。几人都曾为太学生,相约回了一趟太学,可惜的是他们认识的人很多或为官或回乡,几乎没有可以把臂长谈者,倒是被众多学子围在里面脱身不得,尤以盖俊为最,谁让他名气大。,

待孝廉们到齐,考试如期举行。考试以前严不严格不知晓,可现今已经是流于形式,他从未听说谁考试没通过。果然,考试那天考官露了一面就离开了,盖俊明目张胆的抄写,很快完成了试卷。

接下来孝廉们互相介绍,徐州青年一代领军人物王朗、赵昱也在,前者早就相识,后者在陈公尚葬礼见过一面,经过臧洪介绍,盖俊又认识了一些东州士子,其中东莱人刘繇最知名,一来他学识广博,二来是汉室宗亲。

盖俊看着他,表情复杂,三国游戏中他最喜欢用孙策开局,换句话说,灭过次数最多的诸侯就是刘繇。

十日后,参与考试的孝廉无一落榜,皆入三署。五十岁以上者属五官中郎将,其次属左、右中郎将,盖俊、臧洪、傅巽、刘繇被分到了右中郎将麾下。

盖俊领了衣冠,衣有袍有甲,冠则为一梁进贤冠,和议郎相同。

因郎是正规入仕之途,身在宫中,除了顶头上司光禄勋要执板拜,所属中郎将执板不拜,其余人等,三公九卿也可以目视之。盖俊有关内侯爵,次三公,和九卿光禄勋平礼相见,右中郎将?若为人狂傲些,甚至可以直接藐视他。毫无疑问,他是禁中最牛的郎官,除了皇帝,见谁都不必拯。

臧洪曾入宫为郎,若非公尚病故,他早就外放为官了,是此中老手。他传授给盖俊不少经验,比如郎的职责是守卫禁中,职务却有轻重之分,如果你愿意花钱,可以讨到闲差。又比如不必遵守五日一休,上官那里打点好,找个过得去的理由就可随意外出。

盖俊膛目结舌,这就是大汉国未来的官员?

他一边惊呼国家从根子上烂了,一边出钱讨份轻闲的职务,还美名其曰:“我不做,也有人做,何苦委屈自己。”

至盖俊到京月余,蔡琬、卞薇终于也来了,她们路过关中时还参加了鲍出的婚礼。雒阳距陈留仅五百余里,蔡琬份外想念家人,盖俊给主管奉上一份厚礼,陪同她回家。

蔡邕思女心切,然而看到宫中为郎的盖俊出现在面前,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说他败坏朝廷规矩等等等等,就差没扣上“大不敬”的罪名。

盖俊不忿,心道你已经不是议郎了,管那么多作甚?

);

第九十章 陛下非人主

下朝归来,刘宏好不心烦意乱,二月大瘟,紧跟着四月大旱,各地乱成了一锅粥,朝堂上也为先救援哪个州吵成一团。在他看来,大臣们全在为家乡谋划,眼里根本没有社稷可言。眼睛一瞥,见赵忠目光斜视,出言问道:“公孝,你在看什么?”

赵忠用手一指斜方一个郎官,说道:“陛下,我看到了盖子英,就是那个曾献策灭蝗的盖子英。”

刘宏顺指望去,奇道:“哦?他出仕了?你把他叫过来。”

听到皇帝召唤,盖俊脸色霍然一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清闲甚久,难得当差就被皇帝揪出。

“拜见陛下。”

“好一个文武双全的盖子英。”

刘宏二十七、八岁,模样在汉代来说算得上有姿貌一类,可惜脸色苍白,比许攸更有过之,难怪其三十多岁病故,身体早就被掏空了。

刘宏笑道:“爱卿起来,走,随我去西园。”

“西园?”盖俊心里默默地念叨。

北宫西面的御花园称西苑,又曰西园,是供皇帝游乐的地方。光和元年(178年)初开西邸卖官,想做官的人必须先到西苑商讨价格,然后上任为官。皇帝刘宏把卖官收入的钱存放在西苑。他在西苑驱驴车温游周旋,以致公卿大臣争相仿效,以购驴为快事,使驴市大交好运,价格与马价相同。要知道,如今一马值两百万钱,大汉国国库一年收入仅够买数千匹马。

刘宏又喜听鸡鸣声,于是建鸡鸣堂。为了争宠宦官们使劲学鸡叫,鸡叫声听烦了,再令宦官们学驴叫。不仅如此,刘宏生性好色,去年,他竟然让宫女和狗交配,从中取乐。盖俊听说后鼻孔都快气冒烟了,这厮还是人吗?连畜生也不如。

“卿善琴,“神曲”著于京师,我盼久矣,今日定要一饱耳福。”

“不敢。”

刘宏道:“先帝时闻陈留蔡伯喈善鼓琴,想将他招入宫中,伯喈不屈,途中称病而返,先帝遂为天下笑。我便是吸取了教训,才不招你入宫。说起伯喈,你娶了他长女?”

“是。”

“爱卿少献灭蝗之策,为国解了大忧,今有旱情为患,卿有法吗?”

“旱是天灾,无法可解。”

刘宏又换了几个话题,而盖俊总是那副不温不火的模样,甚是无趣,若不是想听“神曲”,早就把他打发掉了。

到得西园,盖俊目不斜视,跪坐琴前十指拨弹,奏起《平沙落雁》,可能心存激愤,曲子多了几分生硬味道,不过到底是千古名作,虽有损色仍不失为一首好曲。之后盖俊口称身体有恙,返回署中。

而后几日刘宏又邀他前往西园,因实在厌恶其人,盖俊跑出宫向袁绍求救,具体原因没说,只道想外任地方,越快越好。

袁绍心中肯定有疑惑,但他也不问,点头答应下来。

七月末选三署郎充任地方,盖俊名列其中,被任命为凉州北地郡长史,秩六百石。北地郡故地九成被羌人侵占,目前寄居左冯翊,面积狭小,仅六城,三千余户二万人口,尚比不上家乡敦煌。让他吃惊的是,太守乃是大名鼎鼎的皇甫嵩。长史是否有权,全赖太守之态度,也不知皇甫嵩好不好相处。

离京前,盖俊在家中大宴京中故人,凡是认识的全部请来。

酒席上,曹操举杯道:“子英入京不久便要离去,真是可惜啊!”

盖俊端杯回应道:“我志不在京,而在边。”

“好一句志不在京而在边。大丈夫当如是!”盖俊一句话立时博得满堂喝彩。

周毖说道:“子英欲往北地,有一人却是不能不提。”

“哦?是何人?”

“子英糊涂,莫不是忘了傅兄?”周毖顾首傅巽,对盖俊道:“傅兄家族堪为北地第一著姓,定有族人入郡府为吏,子英新来乍到,若有傅兄族人帮衬,岂不免去了许多麻烦?”

盖俊一拍额头道:“瞧我这记性,该死。傅兄帮我。”,

傅巽笑道:“子英即使不开口为兄也会告知于你。恰好我有一位族弟,任督邮一职——子英在凉州名誉甚高,就怕是多此一举。”

督邮,那可是郡吏中的豪职,和功曹并称郡之极位,是太守的左膀右臂。盖俊肃容道:“傅兄言重了,此正是雪中送炭。”

傅巽道:“我与皇甫府君相识,素知其为人,子英此去必得重用。”

“借兄吉言。”

盖俊说罢,起身一一敬酒,到臧洪身前,只听好友满是伤感地道:“我是徐州人,外放也多为中原地带,此次一别,经年才能相见?”

盖俊与他碰杯,说道:“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臧洪鼻子一酸,几乎落下泪来。

这一天,注定要有很多人喝醉。

袁绍生父去世不久,他不便醉酒,饮到适量,就要离开,盖俊赶忙起身送行,二人走在青竹成林的庭院,袁绍慢条斯理地道:“子英,我一直未问你急着离京的因由,现在可否说了?”

盖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我见陛下非人主,不愿侍候。”

袁绍斜睨他一眼,直到上车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酒宴撤席时已是日影西斜,盖俊送走朋友,就撞到卞秉嬉皮笑脸的和婢女打闹,不禁摇头,后悔把他带出来,不如撇在敦煌。

进入书房,适逢蔡琬、卞薇埋首练字,前者自不待言,以盖俊的水平没有资格评价她,倒是卞薇,三年来勤练不怠,书法小成。蔡琬曾言不提草书,仅以正书而论,已是和他各有千秋,他自然极力否认。

蔡琬瞅他面色红润,眼神发直,皱眉道:“你又喝了多少?”

盖俊干笑,四舍五入去了余数,答:“一石。”

他有几分酒量蔡琬再清楚不过,自是不信。

盖俊被妻子盯得心虚,转移话题道:“明日就该动身,物事都打理好了吗?”

“好了,就等起行。”

盖俊念及两个娇滴滴的弱女子随他在京都和敦煌打了一个来回,路程岂止万里?今又将动身,不得安定,心生歉意:“才来京师不久,又要你们跟我奔波……”

蔡琬似笑非笑道:“这会儿不提“三纲”了?”惹得卞薇手一抖,险些握不住笔。“三纲”乃是三人闺房秘事,床榻间或稍有不从,盖俊便高高举起“三纲”大旗。蔡琬妥协与否卞薇不知晓,然而用在她身上——百试不爽。

盖俊讪讪而笑,说道:“爱妻,夜深了,该歇息了。”

卞薇猛地掷笔于案,飞快跑了。

蔡琬看看跑得快没影儿的卞薇,又看看盖俊,想到他今晚又不定怎么折腾,脸慢慢地红了,娇艳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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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到任

八月初一,城郊话别众友,盖俊乘上官车赴任。汉代官车装饰都有严格规定,比如他为六百石官,车当皂盖,左车轓为朱色,轓长六尺,九种纹饰,十二初端,下端收缩后宽七寸,上端固定在板上,宽一尺一,如月牙形,以示不敢自满之意。

北地郡虽归凉州管辖,然寄居左冯翊,据京仅一千一百里,只有汉阳之半,一行人只花了二十日就赶到了。

远远地,富平略显残破的城池浮现眼中,城高三丈五尺,层层夯土筑就,四角筑有角墩,是城墙之一倍高。城根下站满了观望的百姓,最前方则尽为身着官服之人。

盖俊下了马车,凝神细看,顿时一惊,为首那人衣装打扮,不是太守皇甫嵩是谁?脚下疾进几步,甩臂拜道:“下官何德何能,敢令明府君相候。”

皇甫嵩年近五旬,容貌刚毅,双眼似电,胡须美而有威仪,整个人看上去气势甚盛,却不逼人,皆因精修经学之故。皇甫嵩好诗书,习弓马,是朝野难得的文武全才。他轻轻一抬手臂,朗声笑道:“别人当不得,子英当得。“射虎灭蝗盖子英”任事本郡,消息一出,上至官吏、下到百姓无不拍手称乐,仆亦欣喜不能自禁。”

“不敢。”盖俊又是一礼。他少年时曾随父亲盖勋赶赴安定吊丧皇甫规,在墓前与皇甫嵩打过一个照面,不过那时不知他是皇甫嵩罢了。

皇甫嵩又道:“今年四月大旱,旱后有蝗,仆依照子英灭蝗策治蝗,颇见功效,可以说子英还未上任便已为本郡立下一功。”

皇甫嵩说完,功曹、督邮、五官掾、主薄等太守亲信借机上前见礼。其后是郡府各曹,其等执礼极恭,言语谦逊,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在迎接新任太守大驾,与旁郡长史待遇可谓天壤之别。

盖俊特意和督邮傅承聊了几句,提及他和傅巽的关系,后者自然心领神会,随后在北地郡官民夹道欢迎下进城。官舍一早就收拾好了,随时可以入住,家务琐事他无需过问,随皇甫嵩去往官署,查看他以后的办公之地及其属员。他随手给盖胤安了个书佐的名头,没有什么大用,只是为了盖胤有个官身,以后出入行事方便。

皇甫嵩邀他进入一间静室,落座后说道:“子英才名海内皆知,仆打算将一郡文武事尽付之,子英意下如何?”

“那不就是委以郡职了?太守以下独尊。”盖俊心道皇甫嵩真是舍得放权,摇头道:“下官初来乍到,尚不熟悉郡事,冒然领受重任,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皇甫嵩笑着说道:“子英过谦了。仆若不重用子英,不久天下人就会骂我是昏聩无能之辈,信也不信?”

盖俊听罢苦笑,话已至此,他欣然领命。

“这就对了。”皇甫嵩道:“本郡内有寇盗,外接胡地,百姓也是饥寒交迫,为生计而忧,实非安乐之所,子英恐怕要受累了。”

盖俊拱手道:“明府君放心,下官既已领命,自当竭尽全力,造福本郡。”

皇甫嵩赞道:“好。临危不惧,大丈夫也。今城内有营兵千人,交与子英管辖。”

盖俊心下大喜道:“事不宜迟,我这便去军营看看。”

皇甫嵩笑道:“子英何必如此着急,还怕营兵跑了不成?明日去也是一样。稍后酒宴你为主角,断断离开不得。”

迎接盖俊的酒宴是在官邸承办,不仅郡里各级官吏悉数到场,地方豪族也是一个不缺,给足了面子。盖俊被皇甫嵩委以重任,心情颇佳,当真是酒到杯干,从无拒绝。一身酒气回到家不免又被蔡琬好一番埋怨,盖俊也不回嘴,用行动止住她的唠叨。

第二日一早,盖俊领着盖胤骑马前往兵营。兵营因是军旅之地,自不能再穿袍服,他和盖胤各自披上一件鱼鳞精甲,此甲分为身甲、甬袖、垂缘、对襟穿戴,据说其上共镶嵌甲片两千余枚,重达六十八斤,防护力极强。,

营地在城内西角,二人到来时主官司马、两位军侯,两位假侯,十位屯长出迎。汉代兵制为五二进制,五人为伍,设伍长;十人为什,设什长;五十人为队,设队率;百人为屯,设屯长;五百人为曲,设军侯;二曲为部,正好千人,多以校尉、各司马领之。

司马姓李名权,是本地人,二军侯一高一瘦,高者名杨昂,瘦者名杜林,都是四十余岁年纪。盖俊昨天宴会上已经见过三人,交谈不多,据皇甫嵩说三人皆参加过平定西羌之乱,是凭实打实的军功爬上来的,有一定才能。

盖俊进入营门,随口问道:“士卒口粮可足额?”

司马李权答道:“不足。”

“嗯?”盖俊驻足回首,一脸诧异,这算什么?下马威吗?

李权道:“按规定士卒口粮月大石二石,或小石三石三斗三升。”

盖俊点点头,小石和大石的兑换比率为十比六,小石三石三斗三升合大石二石。

李权继续道:“如今仅给小石二石,以充大石。另外冬衣三年未曾换过,今年再不换就要冻死人了。”

盖俊听得眉头高高皱起。

李权解释道:“明府君已经竭尽全力,可谁让我们北地郡穷呢。如果不是每年受到汉阳郡和左冯翊的接济,营兵早就无以为继了。”

盖俊长长一叹,他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一时半会也变不出钱来啊。如今之计,唯有希望于父亲,让他“假公济私”多拨些钱来,司马李权怕也是这个意思。至于以父亲刚直性格会不会同意,他管不了那么多了,反正又不是进入他的腰包,一切为了国家嘛。

进入校场,五百步兵五百骑兵的队伍早就排列整齐,他们衣甲虽是陈旧,却很干净整洁,士兵面貌也还好,边军就是边军,比那京师看管城门的士卒不知强了多少倍。

士卒目光炯炯,神情兴奋,年轻人占据了其中大半,毫不夸张的说,他们是听着盖俊的传奇故事度过少年时光的。

盖俊登上校台,李权问道:“长史是否观看士卒演练八阵?”八阵者,孙子有八阵,孙膑有八阵,至汉代,八阵更是军队训练必不可少的环节,汉制京师五营士每年十月进行都试,主要受阅内容便是“八阵进退”。边军因为直面战事,每月一练。

盖俊颔首称好。

李权转身下得校台,接过令旗一挥,士卒依据旗指,或分或合,运转流畅,不时传出激昂的喊杀声,沙场气息弥漫,显然是平日操练得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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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鳞甲六十八汉斤,合17公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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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断案

操演阵法之后,士卒以百人为一方队,列为十行,开始演练长兵。大汉国长兵主要有戟和矛两种,前者为中原士卒所喜,而后者更得边军之爱。边地自古尚矛,由来已久。

“哈……”

士卒每一次挥矛,皆是用尽全力,配合着呼喝声,极具气势。

盖俊站在校台观察片刻,暗地里点头,心知士卒绝非临阵磨枪,而是通过大量刻苦的训练,才有今日气象。

长兵后为短兵,以环首刀、钩攘为主,钩攘乃是盾的一种,上端由两重弧线组成葫芦形,中脊隆起的形状,铁盾上下有两个利钩,专锁对手兵器,可谓攻守兼备。

等到兵士习射之际,李权道:“素闻盖长史有射虎之名,可否让我等一开眼界?”

盖俊正看得手痒难耐,当下也不推辞,命盖胤去将弓取来。

司马李权,军侯杜林、杨昂都是久惯军旅之人,眼睛一触弓身形制就再也转不开了。李权道:“这、这是三百斤强弓?传闻唯开国名将盖虎牙,祭辽东等寥寥几人拉得开。长史莫不是盖虎牙的后代?”祭辽东名肜,字次孙,曾任辽东太守,他兄长就是云台二十八将之一的征虏将军、颍阳侯祭遵。盖虎牙即虎牙大将军、安平侯盖延盖巨卿,名列云台二十八将。

盖俊摇头道:“盖虎牙幽州人,而我家世居敦煌,非是同族。”

李权吹捧道:“敦煌盖氏世代两千石,未必弱于幽州盖氏。”

盖俊嘿然,这吹捧的有些过了,敦煌盖氏充其量只是一个百年家族,比不得幽州盖氏,即使后者如今衰败了。他走下台进入校场,弯弓连射,百步之内无有不中,博得满场喝彩,纷道“盖射虎”名不虚传。

为了尽快熟悉军情,盖俊中午遂留于营地吃饭,他虽说了与士卒同餐,但李权等人不敢当真,费尽心机弄些丰盛饭菜。他倒也没有装清高拒绝,吃过后继续检阅军士,日落才离开。

次日,在督邮傅承的陪同下巡视郡府各曹。

户曹主民、祠祀、农桑,一郡大事不出此三者,排名第一位,而后是法曹、金曹、仓曹、集曹等,归他麾下的贼曹、尉曹、兵曹、兵马掾、监军掾等必然也要有一番了解。

面对环绕周围的郡中各吏,盖俊开口道:“蒙明府君不弃,委以重任,然仆初来乍到,郡事不通,还要诸君多多帮助。”

各吏赶紧道:“这个自然,盖长史尽管放心。”

盖俊点点头,继续游逛各曹,忽报有人被劫,招来细问,原来是一位过客在城外被劫,正好被驰驿而过的郡使者撞见,那人如实告知,使者由是禀明郡府。

盖俊问道:“那人被抢了何物?”

使者不识盖俊,有吏相告:“此是本郡新任长史。”

使者不敢怠慢,答:“回长史,绢四匹。”

“四匹绢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啊。”盖俊又问道:“被劫之人可在门外?”

“是。”

盖俊说道:“你去把他叫进来。”

等那人进来,盖俊道:“劫匪之体貌,衣着等事无巨细,皆一一道来。”

那人哭诉道:“那强人身高七尺余,面貌……四方脸,鼻子很高,眼神很凶,着一件青衣,骑一匹大黄马。”

诸吏面面相觑,就凭这点线索要找到劫匪无异于大海捞针。贼曹掾面色发青,极其难看,此事合该他负责,往常也不至于让他发愁,像这等毫无头绪的案子积压在他手里的没有五十件也有三十件,破不了也就破不了,小民自认倒霉。偏偏今日被顶头上司长史看个正着,要是哪一天突然想起问他一句,他若说没破案,恐惹怪罪。

盖俊环视周围,见各吏一个个锁眉苦思,不禁愕然,心道:“这还用想?”言道:“你等无法?”

“难啊。”

“线索太少,不易侦破。”

“本郡盗匪山寇极多,想是他们所为。”

诸吏纷纷摇头,贼曹掾双手抱拳,咬牙道:“长史给我十天时间,我必破了此案。”,

“十天?”盖俊看着贼曹掾一副“不成功便成仁”的模样,说道:“我这里有一法,你看能不能行。”

贼曹掾马屁赶紧拍上:“传言长史智计过人,所言必是良法。”

“城外抢劫者,当是附近居民无疑,数匹绢目标颇大,劫匪未必会马上回家……”盖俊指着被劫那人,对贼曹掾道:“你派人去大街小巷及周围村落宣扬,即他所形容者,就说此人被强盗杀害,死者如果有家人亲属,可马上到郡府来认领尸体。”

贼曹掾一怔,嚷道:“妙啊!妙计!”

“盖长史有急智,我等佩服。”

“盖长史坐镇本郡,百姓有望矣。”

对于接踵而来的马屁,盖俊难免有些飘飘然。半个时辰后,一个老妇哭泣着来到府衙,直言那是我儿。案情豁然开朗,有了线索,接下来就不需要盖俊开口了,贼曹掾自然清楚下一步该怎么做,假如再抓不到人,那他就可以回家种地了。

决曹掾抱拳道:“启禀长史,下吏这里有一桩案子,恳请长史相助。”

“哦?说说看。”

决曹掾道明案子,事件很简单,本郡有姓张、姓李者,为邻居,都自称家里丢了牛,告道府衙。恰巧有人捡到一头牛交给府衙,张、李两家见到牛后,一口咬定牛是自己家的,互相僵持不下。郡县官吏对此束手无策,一个月了还不能决断,引起两家人极大不满,百姓也斥责官府办事不利。

“被这点破事难住一个月?真的假的?不会是为了捧我故意为之吧?不像啊……”盖俊眼神怪异地看着决曹掾。

决曹掾修炼甚深的脸皮难得红了,讪笑道:“我等鲁钝……”

盖俊问道:“张、李两家是何情况?”其实他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果然,只听决曹掾答曰:“颇富。”

“就是说他们两家不只一头牛了?”

“这个自然。”

“你去命张、李两家将自家的牛群驱到空旷地带,再把那头捡来的牛放开,让牛自己去认不就成了。”

决曹掾“啊”的一声,傻眼了,原来事情可以这么简单。

盖俊摇摇头走了,不敢再呆下去,他怀疑自己与他们相处久了,有被同化的可能。

出了门,憋了甚久的盖胤忍不住道:“小族叔,你真聪明!”

“这是夸奖吗?”盖俊前额青筋暴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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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天大惊喜

卞薇靠在床榻看着《列女传》,顾名思义,《列女传》是讲古代妇女德行之书,乃是西汉经学大师刘向所著,共分七卷。汉成帝时皇后赵飞燕失宠后招来一批壮硕美男淫、乱无度,刘向看到宫室如此秽乱,忍无可忍,又不便直言,便引经据典,搜罗古代贤后贞妇,写成了一册《列女传》,呈献汉成帝作为讽劝,力斥孽嬖为乱亡之征兆,以盼望朝廷有所警悟。他这番心血自然是白费了,汉成帝那可是在古今昏君榜占据一席之地的著名昏君。《列女传》没有达到作者编撰它的目的,却是历史上第一部妇女专史和通史,历来是大家女郎的必读之物,卞薇已经读到第四卷贞顺传。

因是在自己的卧房,卞薇柔顺乌黑的秀发没有盘起,而是任由自然垂下,近乎完美的妖艳脸庞由于全神贯注显得份外迷人,宽袍遮掩不住她那熟透的曼妙娇躯,一对白皙无瑕的纤足裸露着。这一幕被盖俊瞧个正着,二人虽是“老夫老妻”了,他心里仍不免有惊艳之感。

卞薇看到他一副失神的模样,忙拉过被子盖住纤足。

盖俊暗叫可惜,笑着说道:“我是你夫君,看不得吗?”

卞薇正待说话,忽感胸口一恶,俯身连连干呕,却是什么也吐不出。

盖俊心里一惊,来北地路上最后几日她时常恶心呕吐,昨天也是,他以为是舟车劳顿所致,没怎么放在心上,然而今日还不见好就有些奇怪了,莫不是、莫不是……有喜了?

“我去给你找医师来。”盖俊面露喜色,转身匆匆离开房门。

女人对自己的身体最是敏感不过,卞薇早有察觉,只是不敢肯定,如今见盖郎也这般认为,八成是了。

盖俊急唤来盖胤,叫他去府衙找医师。郡府有医曹,主医药事。盖胤身有书佐身份,一路畅通无阻,医曹史得知长史需用一名医师,登时自告奋勇,说来他也确实是曹内医术最高者,否则也不会做到这个位置。

医曹史为医数十载,医术精湛,甫一切脉就已能够断定,起身抱拳道:“恭喜长史、贺喜长史,令夫人有喜了。”

“我要当爹了?”盖俊尽管有了心理准备,还是大为惊喜。两世为人,终于要当爹了。

卞薇没有羞涩,抚摸着小腹,妩媚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幸福之色。

盖俊缓了缓心情问道:“有多久了?能看出吗?”

医曹史回道:“回禀长史,有两个月了。”

“你开些安胎药。”

“好,我这就给夫人开几剂安胎药,每日服一次。”医曹史点头道。其实安胎药对此时的卞薇可有可无,可是看盖俊一脸急切的样子,多半是听不进去。

盖俊安下心来,目光转向卞薇。

医曹史识趣的告辞,盖胤送行,顺道去医曹取药。

盖俊蹲下身,紧紧握住卞薇的手,神情激动地道:“薇儿,谢谢你……”

“妾为夫生子,天经地义,何谢之有?”

盖俊驳道:“盖家有后,何能不谢?”

卞薇道:“万一是个女儿呢?”

盖俊笑道:“女儿更好,和父贴心。”

此话从何而来?卞薇听得一脑门问号。

盖俊揉搓着骨韘说道:“薇儿,你喜欢男还是女?”

卞薇想了想答道:“我希望此胎是女。”

盖俊笑容猛地僵住。没有母亲不希望生儿子,特别是古代母亲,历来都是母凭子贵。他对她内心的想法甚为清楚,卞薇所生孩儿是男孩的话,就为盖家长子,庶子中,以庶长子压力最大,他为长兄,却在嫡弟妹面前没有兄长的威严。长女则截然不同,她不需承担过多的压力。

“薇儿……我……”盖俊张了张嘴,他想要向她保证子女无分嫡庶,一视同仁,可是他能说出口吗?他将置深爱的蔡琬于何地?置敦煌盖氏、陈留蔡氏于何地?置传承上千年的传统于何地?

“咣当!”,

门被大力撞开,卞秉跌跌撞撞跑进来,一脸掩饰不住的惊喜,连连问道:“阿姐,我要当舅舅了、我要当舅舅了,是也不是?”

卞薇微怒道:“你今年都已十二了,怎么还是这般轻浮?”

一向喜欢和阿姐顶嘴抬杠的卞秉双手合十,求饶道:“阿姐,好阿姐,我错了,你千万别动怒,气坏了身子怎么办?”转而对盖俊道:“姐夫,是男还是女?”

盖俊被问得哭笑不得,这个时代又没有X光,他怎么知道是男是女,说道:“待出生不就知道了。”

卞秉嘿嘿傻笑,不停地道:“我要当舅舅了……”

卞薇有喜,家中众奴婢尽皆欢腾雀跃,一是为主人有后高兴,二则是主人向来慷慨,定然少不了他们的好处。

蔡琬午睡醒后,第一时间赶过来,阿白也跟着进来,阿白已有一女盖鸾,便细心的告诫卞薇平日该注意什么。

蔡琬看着卞薇充满柔和的笑意,满不是滋味,她并非嫉妒,而是暗恨自己肚子不争气,婚来盖俊与她同房为多,怎地自己就没怀上?想自己少患绝症,如今虽是治愈,身体则比别人要瘦弱,难道我这身子不能怀子?蔡琬越想越觉可能,心中愁闷,偏偏面上还要强颜欢笑。

晚间,蔡琬端坐案前手捧《新序》,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心事重重。

门声骤起,这么晚了唯有夫君,蔡琬收起心思,问道:“夫君为何来此?”

“你这话说得颇是奇怪,此乃我睡寝之地,我怎就不能来了?”盖俊笑着走上前来。

“卞薇有孕,你该陪她才是。”

盖俊笑道:“那且休提,今日我有一重任。”

“重任?”蔡琬一脸迷茫。

“对,重任,让琬儿做上母亲。”盖俊将蔡琬拉到塌边,飞快除去双方外衣,仅剩亵衣包身,贼手抚上那柔软如绵的酥胸,一脸痴迷,流连忘返。

蔡琬躺在榻上两腮微红,气喘吁吁,愁道:“怕是不能啊。”

盖俊手不由一缓,抬眼惊愕道:“琬儿何出此言?”

蔡琬把自己的猜测说了,盖俊摇头道:“不会,既已痊愈,必定无碍。依我看来还是房事太少之故,你我多多努力。”说着又埋下头努力。

蔡琬听得心宽了些,许是太过盼望,今晚特别迎合于他,直让盖俊沉浸其中,乐此不疲。);

第九十四章 亡命

河东郡,解县。

关羽骑着“飞星”入县城来,飞星即盖俊所赠西域马,腰悬宝刃,胯下名驹,四周百姓纷纷投来惊奇限的目光,心里好不得意。突然一道人影窜出,狠狠撞到飞星头上,关羽急忙勒紧缰绳,同时安抚爱骑,只见撞马那人躺在道中双目紧闭,不知死活。

百姓一瞧有热闹可看,“呼啦”一下围上来,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关羽下马踢了那人一脚,喝道:“你这厮莫要撞死,可是要讹我钱财?”那人挨了一脚也不见反应,似是真的人事不省。

“你这人当真是凶恶,撞了人还恶人先告状,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背后有人怪声怪气道。关羽猛地回身,“谁?出来。”

“我。”人群一分,走出一个锦袍戴冠的矮壮青年,身后跟着八九个大汉。

关羽恍然,他刚才就觉事有蹊跷,这青年姓张名资,张姓乃是解县豪族,虽祖上没出过什么大官,但世事郡县,张资依托家族庇护,兼且性格蛮横有勇力,是解县一霸,无人敢惹。这厮八成是看上他的马,才演了这出戏。关羽洞悉内情,便道:“你那心思我已知晓,你待怎地?”

张资道:“不怎地,此人是我家奴,赔钱。”

关羽气极反笑,问道:“你要多少?”

“十万。”

“拿去。”关羽冷冷一笑,从衣兜内掏出十几枚铜子,仍到张资脚下。

张资脸色一变,这举动分明就是没把他放在眼里,对方区区一个混迹在乡下底层的游侠,凭什么?恶狠狠道:“你是不打算给了?”话语一落,身后八九个腰佩刀剑的大汉散开围了上来。

关羽凤眼微眯,说道:“你可知道这马的出处?”

张资不屑一笑,他既然对马势在必得,又怎么会不先了解一番,据说是“射虎灭蝗盖子英”所送,姑且不论是真是假,就算是盖俊所送他也不在乎,除非盖俊成为河东太守抑或司隶校尉,不然能耐他何?

“出处?你一个乡下人如何能有这等良驹,定是你偷盗来的。”

关羽脑子“呼”地一热,手按刀柄,向前踏出一步,膛目吼道:“你敢再说一遍?”关羽眼角上挑而狭长,眸子暗淡无光,蓦然瞪大,居然杀气冲天,威势无边,骇得诸大汉“噔噔”后退,神情戒惧。张资直面相对,周身汗毛炸起,面色凝重。

关羽气势更胜,拔出青冥指着张资的鼻子,复吼道:“你敢再说一遍?”

张资微微眯起眼,一瞬不瞬的盯着他,周围这么多人看着,今日他若稍有怯懦,威名必然受损,以后以何服众?眼睛一转,落到“青冥”之上,贪婪之色一闪而过,早闻对方不仅有良马,还有宝刀,传言果然不假。呵呵一笑道:“你吓唬谁?我张资纵横河东多年,怕过谁来?你且把刀移开,我与你决一死斗。”

关羽不疑有他,撤回刀,张资猛然抽刀斩了过来。

“你敢偷袭?竖子早死!”关羽勃然大怒,大臂一甩,抡刀回斫,只听“喀嚓”一声脆响,张资大吃一惊,他手中之刀亦是重金打造的百炼钢刀,怎么一下子就断了?尚来不及反应,从左肩至右胯,一分为二,爆出漫天血雨,迷花了众人的眼球。不只周遭百姓惊呆了,关羽也是茫然怔住。

“啊啊……杀人了……”百姓回过神儿来,一哄而散,当真是鸡飞狗跳之象。那个故意撞马的闲汉心中怕极,从地上爬起悄悄混入人群溜了。

“我杀人了?”关羽没想到含恨出手会酿成这等后果,念及死者身份,心中惨然,唯有逃亡他乡一途。翻身上马,目光触及张资一众手下,说道:“我不想再杀人,你们走吧。”

众大汉面面相觑,张资被杀,如果他们任由关羽离开,将面临张家无尽的怒火,到时候谁也别想活命。虽知拦截他可能会有所死伤,却不得不硬着头皮上。,

“你们真想求死?”关羽把牙一咬,心道杀一个也是杀,杀十个也是杀,这些人平日里横行霸道,坏事做绝,我就当替天行道了!双脚一磕马腹,飞星速度奇快,一跃已来到一人身前,关羽对着那人照头一刀,削掉其半边脑袋。刀剑从四面八方袭来,关羽临危不惧,斩断一把剑,捅死剑主,同时侧身,避过另一侧的刀,青冥翻转,刀锋冲上斜撩,顿时把他开膛破腹,黑乌乌的内脏裸露于外,断无存活之理,并借着马的冲势撞飞一人。

跳出包围圈,关羽拨马回转,剩下五人战战兢兢,踌躇不敢上前,他们何曾见过这等绝世凶人。关羽杀气更胜,一声暴喝,驱马直上,左劈又砍,每挥一次,必有一人倒地,最后只有一个余孽见机溜掉,其余尽死。

关羽见那人逃跑时因惊慌过度数次跌倒地上,便绝了杀他的心思,掉头赶向城门。心道:“这时把守城门的士卒想必已经得悉这里发生命案,也不知道会不会关闭城门,万一关了,吾将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大街上静得出奇,道路两旁一个行人也无,家家户户紧闭大门,偶有敞门的,看见关羽策马路过也是急忙合上,生怕这杀人魔王闯进家来。

关羽到达城门口时,大门正在数名士卒的推动下缓缓移动,似要合并。关羽心急下大喝一声“驾”,飞星四蹄翻动,箭一般冲至,刀光乱闪,瞬时便有四五人中刀,飞星穿门而过,向远方疾行而去,留下士卒徒劳的咆哮和哀嚎,仿佛在为他送行。

“绝不能只身亡命,我若为之,张家找不到我,定会拿我家人出气。”关羽心里想道。不出两刻回到家里,他飞身下马,撞进家门,妻子胡氏拉着儿子的手怔怔的看着他。

关羽来不及解释,只是道:“快和我走,只拿钱财,其余什么都不要管了。”

五岁的小关平从未见过父亲这般慌乱,躲到母亲身后,怯怯地道:“父亲……”

关羽这时顾不上他,对妻子喝道:“还愣着作甚?快啊!”接着跑到母亲屋前,也不敲门,直接推开门“扑通”跪在地上,额头触地道:“母亲大人,儿闯祸了,要亡命他乡,请母亲随行。”

关母神情一愣,继而举起颤抖的手指着他,说不出话来。

关羽再叩:“母亲,事急矣!”

“我不走。”

关羽急道:“我杀的是解县张家之子张咨,母亲留下恐对您不利。”

关母异常坚决地道:“关家列祖列宗都在这里,我不走。”

“母亲不走,儿岂敢离开。”关羽仰头一叹:“今日我关氏一门,绝矣!”

关母终是色变,问道:“真个这般严重?”

“岂敢谎骗,解县张家行事素来霸道,一命抵一命断不能平息其怒火,多半要祸及满门。”

关母这才着急,说道:“那我随你走便是,我去收拾行装。”

“来不及了,我们现在就走。”

关羽背起母亲,与妻儿会合,让她三人坐上飞星,他牵马步行,遇到村人问起,他就说外出探亲。出得村子,他先向北行,而后见四下无人,又从别道折返转向西南。他马快,追捕之人最少还要两刻才会赶到,加上他故布疑阵,应该能够迷惑对方一阵。

小关平夹在祖母与母亲中间,小脸憋得通红,颇感不适,问道:“父亲,我们去哪?”

这问题显然不仅是小关平关心,关母、关妻皆是看着他,关羽遥望远方,答:“先去蒲坂津,过了河再去北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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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关羽来归

关羽带着一家老小逢林入,逢山藏,专挑小道,昼伏夜出,终于抵达北地郡治所富平县。想到一路上的艰辛及危险,暗暗后怕不止。他被抓到,大不了一死,母亲妻儿呢,死都算是解脱,就怕想死而不可得,受尽人世间的凌辱。如今到了富平,不敢说性命得保,至少家人无忧。

关羽身长八尺,雄壮威猛,走到城门前立时引来一片关注,几名士卒上下端详着他,一人突然举矛喝问道:“你,站住!别动!姓甚名谁,哪里人氏,传呢?拿出来让我瞧瞧。”

关羽是亡命之徒,哪里有传,强自镇定,抱拳道:“回禀诸君,我是你们盖长史的远亲,得知他入仕贵郡,适逢家乡遭灾,今特领着家小投奔于他。”

士卒听了无不心中一惊,盖长史到郡不久,却是威赫尽显,都和声说道:“原来是盖长史亲人,多有得罪。”

“不知者不怪。”

士卒并非傻子,这人自称是盖俊远亲,然其身上无传,所谓空口无凭,总不能对方说是就是吧。有人提议道:“盖长史现下多半在郡府办公,莫不如我领你去?”

关羽点头称好,牵马跟从士卒来到郡府门口,士卒向门人说明了原委。门人看看关羽,转身进去通报。

盖俊白日熟悉政事,晚间与蔡琬努力造人,日子过得甚是充实。听说有亲人来投,颇为诧异,绝不可能是敦煌乡人,他们要投也该投父亲才对,难道是琬儿、薇儿家人?也不像。想不通干脆去看看就是了,他随着门人行出,见是关羽,猛然一愣。

“云长,你怎么来了?马上之人是……”

关羽环顾左右,叹道:“唉!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

“好。”盖俊点点头,心知关羽必是出事了,记得史书上就说他是亡命奔涿郡,期间投靠刘备,走上“万人敌”之路。今他和盖胤有了结拜情谊,自然无须再去幽州。

盖俊谢过士卒、门人,带关羽去往官舍,边走边道:“伯嗣这几日还念叨你呢。”说罢目视关平,这小家伙从见到他后就一直盯着他猛看。

“我亦甚是想念大兄。”关羽又道:“此是我子关平,这是我母,我妻。”

“见过伯母,此地不宜见礼,还请勿怪。我与关兄年龄相近,甚为投缘,到这里就跟到自己家一样。”盖俊洒脱有风度,看得关羽母、妻深感敬佩,暗道无愧是天下闻名的人物,庆幸关羽能够结交到他。

盖俊而后将关平抱下马,逗弄他道:“你看我作甚?”

“你是盖射虎吗?你真的射死过猛虎吗?”关平大眼睛闪闪发光,像是发现了秘宝一般。

关羽喝道:“放肆!我平日教你的礼节呢?”

“无妨、无妨……童言无忌嘛。我很喜欢这样的小孩子,说来我也快做父亲了。”盖俊冲关羽摆摆手,安抚着吓了一跳的关平,说道:“我就是盖射虎,怎么样?和传言相配否?”

关平被父亲一吼,不敢再开口,把头埋入盖俊的肩膀。

“不知有喜的是尊夫人还是——”

“哦,是我小妻。”

盖胤匆匆赶来,瞅见马上关母猛地止住脚步,纳头便拜:“我姓盖名胤,字伯嗣,与云长是结义兄弟,不知母亲驾到,还望恕罪。”

关妻胡氏虽是乡下女子,却懂礼,下马避到关羽之后。

关母摆摆手道:“伯嗣快快起身。”

关平脱离盖俊怀抱,扑入盖胤怀中,口称伯父。他前一段随父亲前往新平参加了叔父鲍出的婚礼,很喜欢这位伯父。

安顿好一家,三人进入一间静室,待酒菜上来,盖俊命奴婢统统撤出院子。

关羽举杯饮下一杯酒,道:“兄长在前,不敢欺瞒,我杀人了!盖射虎如果觉得为难,便把我扭送官府,羽绝无二话,只是希望能保全我一家老小。”

盖俊与盖胤相视一眼,说道:“你且细细道来。”,

关羽道:“那日我去县城一位友人家里做客,正行在路中,忽有人故意撞马倒地,由此牵扯出一个人来,那人姓张名资,其人豪勇,家又是本地大族,横行解县,众人畏服。他馋我马神骏久矣,因此借事抢夺……”

“原来还是因为我赠马引起的。”盖俊哭笑不得地想。“你把他杀了?“

“是。乃是其偷袭在先,我含怒出手,加之青冥锐利,便将他连人带刀劈成两截。”

“一马一刀,是宝物,也是惹祸根源啊。”盖俊心下叹道。

“那张资有八九个手下……”关羽说道,盖俊心里不禁“咯噔”一下,暗叫不妙。“我失手杀人,本不欲再杀伤人命,偏偏那些人不肯让我离去,我一怒,将他们全斩了,只有一个漏网。”

盖俊脸部一僵,果真是这般。关羽还不罢休,继续挑战他的承受能力:“我出城时,士卒正欲关闭城门,我又杀伤数人才得以逃脱。”

盖俊苦笑,杀人如草芥,武圣出手,果然不凡呐——

关羽慨然道:“事情大致如此。盖射虎,我之生死,你一言而决。”

“小族叔……”盖胤忧心忡忡,他粗粗算下,竟然伤亡十余人,更糟的是官兵有所死伤,生怕事大,小族叔不肯相帮。

这事对盖俊来说没有太大的难度,翻案是不行,保住关羽还是没问题的,道:“既然云长投奔于我,我断无推出之理,云长且放心,我当护你周全。”

关羽豁然而起,抱拳道:“盖射虎厚恩,羽拜谢!”

盖胤也是起身,和关羽并肩而立:“多谢小族叔。”

盖俊对关羽说道:“你是伯嗣义弟,便是我的家人,无须如此。来,喝酒。”

关羽放下心头大石,自己惶惶如丧家之犬,收留之恩无以为报,自己什么也没有,只有一条命,抵给对方又如何?

“喝……”

三人酒到杯干,喝下一石,见关羽面上疲惫尽显,盖俊便让他去休息,又令盖胤拿些金钱,随他找上见过关羽一家的士卒和门吏,毕竟小心无大错嘛。依他在北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显赫权势,根本不怕他们知晓内情,他们只会识趣的收下钱财,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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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打手到位,该高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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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剿寇

郡府各曹了解的差不多了,地方还未去过,盖俊率领五百骑寻一个晴朗的日子下县。北地穷困,但他还是尽可能为随行的将士配齐装备,札甲、兜鍪、马矟、环首刀、手弩,一样不少,他当然不是为了排场,近来几县纷纷上报盗匪猖獗,他打算剿灭几股大贼,镇一镇邪气。

督邮傅承陪同左右,倒不是盖俊非他不用,而是督邮本来就有巡查境内的职责。

没走出五十里,忽闻前方有大股盗匪打劫,盖俊听了一怔,有些事还真是不禁念叨,他正欲立威,就有人迫不及待的送上门来,可是等他赶到现场,整张脸都气绿了。

这是一支上百人的车队,此时一片狼藉,财富被劫掠一空,数十行旅躺在地上哀嚎。

打脸,赤裸裸的打脸行为。

看到盖俊气得几欲抓狂,督邮傅承安慰道:“长史,我们才出城不到半日,对方应该不是针对我们。”

盖俊怒火中烧道:“无论是不是针对我,抓出来,全部吊死。伯嗣,你去,问问劫匪去往何处了。”

盖胤应诺来到车队边,询问被劫之人,打听清楚后回来禀告道:“贼首是王则,两刻钟前往北跑了。他们似乎知道了我等,走得很匆忙。”

“竟是那个王贼?”傅承大吃一惊。

盖俊眼睛微微眯起来,脑中回忆着王则的资料。王则是北地郡最大的盗匪首领,手底下有六、七百凶悍之徒,其中二百骑兵,主要是安定、北地、左冯翊人,还有些许羌人。往来行踪成谜,飘忽不定,总是找准目标,一击而遁,被围剿急了就躲进深山避风头,很是令郡府头疼。

盖俊大吼一声“追”,五百骑掉转马头,往北而去,溅起一片黄尘。连追二十里,被一座大山堵住了去路,看着一直蔓延到山脚的凌乱脚印、马蹄印,盗匪当是进入山中无疑。

“跟我玩捉迷藏是吧?”盖俊马鞭狠狠甩在地上,左右无人敢劝。等发泄够了,他恶狠狠看了深山一眼,上马而走。

深山某处。

王则大马金刀的坐在一方大石上,手中把玩着抢来的金饰,他密须隆鼻,左眼较右眼为小,凶光毕露,余众环绕周围,寂静无声。

半晌,一个小头领前来回报:“渠帅,我派出的人尾随数十里,可以断定汉兵真走了。”

“贱卒怎会来得这么巧?是不是有人走漏了风声,嗯?”王则目光阴冷冷扫视四周,众贼无不心中大懔,垂眉低首。

小头领硬着头皮道:“应、应当不是。”

王则自然知道,他不过是借题发挥,敲打敲打手下。

三日后,探骑报告山北数十里有一支车队缓缓而来,王则率领手下翻越山头,再次出山。本来他对这次出来还心怀疑虑,然而一看到猎物他就什么都忘了,更让他感到兴奋的是,他“闻”到了女人的味道,下身条件反射般支起帐篷。

“哈哈哈哈……儿郎们,给我杀啊!”

王则高高扬起刀,一脸不加掩饰的贪婪。

有马骑的盗匪“噢”“噢”乱叫着脱离出队伍,向慌乱的车队扩散开来,形成包围。那些没马代步的四五百人,恨不得借两条腿往前赶,等他们费尽辛苦赶到时,好东西全落到马匪怀里,撑得衣襟鼓鼓的。所幸几个女人还没动,王则好色如命,他不挑完,没人敢毛手毛脚。

这几个女人不能说歪瓜裂枣,却也算不得美人,不过中人之姿,王则勉强挑中最年轻的一个,正待发话,马蹄声骤起,由远及近,他脸色蓦然一变,只见数百汉军飞驰而来。

“杀——贼——”盖俊骑在奔驰的骏马上,奋力高呼。他蹲坑等了这厮三日,总算等到他冒头了,双方平原相见,没有悬念,汉军必胜。

盖胤、关羽相视一眼,各带百骑脱离队伍,一左一右绕向敌侧。

王则扭着头看向小头目,狞笑着问道:“你不是说贱卒走了吗?”,

“这个……渠帅,我看我们还是快跑吧。”小首领脸色变得很难看,忽而看到渠帅瞪大双目,接着他身子一个趔趄,扑到渠帅身前,背后一麻,低头看看,一支锋利狰狞的箭簇透胸而出,上面滴着鲜红的血,日光下格外醒目。

“对方足在百步之外,怎么会射得这么远?我成了挡箭牌?你个小婢养的!”小头领歪着身子倒在地上,满心怨念。

“你为我而死不算冤,否则依你的罪过,过后将生不如死。”王则冷冷一笑,率领二百骑转身就跑,至于那些用两条腿走路的人——他们的价值就是为他拖延汉军片刻。

逃骑由盖胤、关羽去追就行了,盖俊率三百骑冲至步贼前。这伙人当真是亡命之徒,眼见脱身不了,竟然据车而守,并挟持人质要求与主事者谈判。

盖俊气急反笑,扬声问道:“是谁要与我谈判?”

车后接连露出三个人头,盖俊暗扣三箭,握于手掌与弓臂间,与之漫语,等对方一放松,电光火石间三箭迭出,两人咽喉中箭,一人面部中箭,四周瞬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连那受劫持的人质也用手死死捂住嘴巴。

半晌,盖俊充满威严的声音响起:“还有谁要与我谈判?”

无人作答,众贼战战兢兢,望盖俊如望神人。

“识我否?我盖射虎也!”

盖射虎太有名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人质眼中迸发出强烈的求生欲望,贼寇则正好相反,越发绝望。

“我盖俊言出必行,现在出车投降,我保你们不死。不然……你们全部都要死,一家老小,一律徒边朔方,永不赦免!”

众贼面面相觑,良久,一声铁器跌落地面的响动传出。有了第一人,众贼心里没了负担,很快,所有贼寇全部两手空空的走到车前跪下。

“长史神威!以一己之力慑服数百凶徒,闻所未闻。”督邮傅承由衷赞道。

盖俊谦虚几句,令骑士收缴兵器,捆绑众贼,他则亲自安慰人质,而后眺望远方。三刻钟后,盖胤、关羽率众返回,去时二百,回来则是二百五六十骑,另有空马数十匹,也就是说他们俘获了数十人,百匹马。

关羽腋下夹着一人飞马赶到,将人狠狠摔在盖俊马前,大声说道:“这是贼首王则,被我生擒。”

盖胤道:“出阵二百,伤十余,未折一人。”

“壮哉云长!壮哉伯嗣!”

盖俊接着视线一转,看向贼首王则,后者自知没有活理,颇是硬气,目光仿若噬人野兽。

“不服?”盖俊笑了笑跳下马,飞起一脚踹在他的脸上,咔嚓一声,鼻骨尽碎。挥挥手,叫人把他抬下去捆起来,便向附近县城行去。抵达县城后命人将王则吊在城门之上,示众三日再斩之,消息一出,各地立时消停下来,盗匪几乎绝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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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布)遣将伪降,共执持(夏侯)惇,责以宝货(钱财),惇军中震恐。

读夏侯惇传的时候我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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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羌人来袭

戈居县坐落于北地郡北方,与灵州县几乎并驾齐驱,之所以说几乎是因为灵州县比它还要稍稍靠东北一些,这两个县是盖俊巡查的最后两站。

听闻长史、督邮驾到,戈居县长、县丞、县尉率众吏出城相迎。

盖俊同县长等人略微寒暄,率领数百骑士进城,和他县一般,居民纷纷涌上街道争相观看“射虎灭蝗盖子英”,比正旦还要热闹。

到达县衙,尚来不及入内,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入众人耳中,顺声望去,一个骑士策马冲来。

“咴律律!”骏马来到近前双蹄飞起,作人立状,骑士双腿夹住马腹,单手紧拽鬃毛,纹丝不动,稳如磐石。这等骑术,数百汉军能够与其比肩者一双手便能数过来,众人心里无不暗暗喝彩。只是他的话让人心头升起一丝阴霾,“拜见明廷,某乃灵州县卒,羌人突然来袭,围困了灵州,望明廷速速救援。”

“这个……”戈居县长是今年才到任的,从未经历过羌人进攻,异常慌乱,求助似的看向盖俊。傅承比他还要慌张,他家就在灵州。

“羌人来了多少人马?”盖俊问道。这青年骑士年约二十上下,身材高大健壮,脸孔窄长,鼻如鹰喙,不类汉人相貌。

戈居县长强自镇定道:“这、这是本郡盖长史。”

青年听说面前的就是“盖射虎”,双眼一亮,大声回道:“回禀长史,足有三五千人。”

“你可看准了?”盖俊眉头一皱。戈居县长听得脸都吓白了,他县内只有二百兵卒,灵州县一旦被破,他戈居也跑不了。

青年咬牙道:“至少三千。”

盖俊又问道:“灵州县能坚守多久?”

“此次羌狗来势甚众,为近年来罕见,恐怕坚持不了两日。”

盖俊见这人说话条理分明,骑术亦高,是个人才,冲他点点头,扭头问戈居县长:“县中有兵几何?”

“二、二百。”

“马骡几何?”

“马、马骡……”戈居县长急得脑门直冒汗,他哪里知道马骡有多少,县丞代答道:“百余。”

“百多少?”盖俊不满他的回答。

“公用全部相加约百七十。”县丞额头也是见汗。

“都召集过来,配给士卒——”他击灭贼寇时缴获了百匹马,凑凑足有近八百骑。

话语既出,众人无不变色。他这是打算去送死啊!

盖俊继续道:“马上招募敢战之士——”

“打开兵库——”

“强征马骡——”

“释放囚徒——”

“令城内归化羌胡、恶少年、游侠速来,违者——杀!”说道“杀”字,盖俊面色一冷,杀气冲天。

戈居县长吞了吞口水,他相信只要自己敢提出疑义,盖俊定是第一个拿他开刀。回首喝道:“还愣着干什么?照长史所说去做!”

有五百铁骑为凭,事情办得很顺利,不出一个时辰,他面前就有了一千一百余骑士。当然了,真正的精锐是他带来的五百铁骑,还有两百县兵勉强可以一战,其余则多是乌合之众,摇旗呐喊尚可,让他们冲锋陷阵则是休想。

随着盖俊一声令下,千余骑顺道出东城门,向灵州县疾驰而去,留下百姓满含复杂的目光。他们夹道欢迎“盖射虎”的到来,他却带着他们的父子兄弟赶赴战场。

一个百姓说出了他们心底的担心:“羌狗是好惹的吗?那可是凶残成性的蛮夷。何况听说对方足有上万人,一千人去了能干什么?还不够给人家塞牙缝的。一战下来,怕是要家家披麻戴孝。惨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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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州城北门有一条窄窄的护城河,攻城不便,芒封将千骑留在北门,自己则率领三千儿郎绕城行向西门,遥遥望着紧紧关闭大门的灵州县以及城墙上战战兢兢的汉兵,心中极是畅快,恨不得仰天长啸几声,今日——是他人生的一个巅峰。

羌人没有种族观念,势力强盛,就自立为酋豪;实力弱小,便依附强者。互相劫掠侵暴,以力为雄。北地先零羌和其他羌人有所不同,他们是伟大的滇零的后代,七十余年前曾自立天子,建立过王朝,虽然仅历两帝、十年时间。有了这种特殊的历史,先零羌人以滇零为目标,屡屡试图重建先零王朝,然而皆为汉庭扼杀。,

芒封对这个借口不屑一顾,他认为根源不在汉庭,而是自滇零之后先零羌再没有出现能够统一整个先零的英雄。

“现在不同了——我——芒封——将是先零新的英雄!”芒封很狂傲,可他有狂傲的资格,他是奴隶之子,本来按照其卑微的出身是不会有太大成就的,但他硬是凭着自己出众的才华一步步成为先零羌人中最强盛的势力,族中有铁骑六千。芒封知道由于自己出身低微很多人看不起他,不过不要紧,只要自己今次击破汉人城池,成车的拉回奴隶、妇女、财货、布匹,他们立刻就会像狗一样跪下舔自己的靴子。

“王!我就是您手中最锋利的箭。您一声令下,我就去为您取下眼前这座城池,所有的荣誉、战利品都归于您。”说话的是驴掌,其矮小而精悍,面貌野犷,身高不满七尺,四肢却格外粗壮,仅手臂就快赶得上成人大腿。他堪称芒封麾下第一猛将,为芒封东征西讨,立下无数战功。

“好!”芒封意气风发道:“驴掌,如若打下此城,我分你一成战利品。”

一成听着不多,可以一座城而论那就是天文数字了,驴掌呼吸猛然急促起来。

看着城外密密麻麻的羌人,灵州县长一阵气短,县兵只有二百,加上大族私兵、奴仆,城内壮丁等也只有九百人而已。庆幸的是灵州一面靠山,另一面有河阻隔,只要守住西、北两面即可。

“南容,你说我们守不守得住?”灵州县长不找县丞、县尉,独找身旁表字南容的文士商议。这文士年不满四旬,身长八尺,脸容俊伟,甚有威仪。他是灵州傅氏子弟,名燮,字南容,少师事故太尉刘宽,曾举孝廉,后来闻听举主身故,毅然辞官回家为其守孝,是北地郡的名士。七百登城协防的人中傅、王两家贡献四百人,他乃傅家首领人物。

傅燮说道:“明廷勿忧,只需两日,明府君必至。”

“可、可我们能守住两日吗?”灵州县长犹犹豫豫,终是没有说出来。

傅燮转首谓族弟傅琦道:“看来西门是羌人主攻之地,北门却也不能松懈,你率三百人把守北门。”

“诺。”

羌人进攻的牛角号剧烈响彻,激昂而绵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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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城头激战

又被踹下历史周点击榜了,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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羌人进攻的牛角号剧烈响彻,激昂而绵长。

辽远广阔的原野上,羌人以百人为单位,千人为一方阵,潮水一般涌向城门。

“羌人攻来了——”有士卒扯着嗓子喊道,引得城头一阵骚动,诸人惶恐不安。

“住口!再有大喊大叫者——斩!”傅燮毫不犹豫的接过指挥权,继而张臂鼓舞道:“对方一介蛮夷,只懂得制作简陋攻城战具,不足为虑。我们只要守住一两日,郡府必会派来援军。那时,就是羌人的死期!诸君,努力、努力!”

“擂鼓——”

惊雷一般的战鼓声霎时间直冲云霄。

前排羌人高高举着犹如门板大小的木质盾牌,弓箭手夹杂其间,后面是抬着云梯的攻坚队,几排盾牌手在两侧掩护,而后又是一队弓箭手,负责登城的战士落在最后,羌人一路小跑,直冲城下。

傅燮目测羌人距离,环首刀狠狠下压:“弓弩——射——”

漫天箭雨顺着城墙倾泻而下,仿若乌云压顶,羌人不断有人中箭倒地,惨嚎贯耳,但更多的是不管战友,猫着腰继续前进的人。羌人以病终为不祥,以战死为吉利,勇猛若斯。

守城者比攻城一方更有优势,他们站得高,射得远,羌人挨了数轮箭雨,才入射程。

驴掌吼道:“射……反击……压制住汉狗弓弩。”

羌人刚会走路就要学习骑射,各个射术高超,神射手也不在少数,汉人稍稍露头必然是贯脑而亡,一连死伤数十人,终是不敢再暴露在羌人眼前。

抗抬云梯的羌人趁机火速推进到城下,两人一组举盾扶梯,先登队持盾一跃而上,敏捷如猿。然而上到半途忽有大石落下,砸得羌人们头碎骨折,跌落地面,有那心思决绝之辈,竟是直接从梯子上跳下,宁可摔断腿也不愿受石砸之苦。即使偶然几人侥幸攀上城墙,也会立刻被严阵以待的众多汉军扑杀。

双方在城垛上来回拉锯数个回合,激战越发激烈,数十个羌人虽是各自为战,却牢牢钉在城垛之上,寸步不退,直至战死为止。

驴掌暗使数名族中勇士摸上去。号称勇士之人自然比普通兵卒更强,他们登上城后,带领数十羌人嗷嗷嚎叫着扑向十倍于己的汉军,激起一片片血色浪花。他们没有人能活下来,全部战死,却为后来者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

汉军眼看敌人越来越多,已经过了百人,立刻发起冲锋,试图将他们全部歼灭,重新夺回战场主动权。羌人不甘示弱,只要给与相对公平的环境,他们相信自己的战力绝对在汉人之上。双方胶着厮杀,脚下一片血红,全是双方的鲜血染成。

以数百人攻击百人,并非所有人都能插上手,城防多为寻常百姓,一见打不着敌人,呆立原地,不知所措,傅燮赶紧命令道:“别愣着,继续向外射击,别让羌人轻易上来。”

众人恍然,弯弓疾射,边地之人,人人善射,虽因紧张过度大失往日水准,却架不住距离近,杀伤很是客观。

看着城头战成一团的双方,傅燮皱起眉头,汉军杀敌速度明显赶不上登城者,大略一数,羌人已有二百余人,竟是比方才多了一倍。

“不行,我方人少,僵持下去只会对我方更加不利……”傅燮一咬牙,命汉军撤退,守城士卒听到这个怪异的命令皆是一怔,但无暇细想,再一次猛烈的攻击后,蓦然而退。

羌人们一脸迷惑,继而大喜,狰狞着脸挥舞兵器而上,然而迎接他们的是一阵狂风暴雨般的弩雨,顿时倒下一大片,伤亡过百。

“快……趁机将羌人赶下去,快……”傅燮边喊边挥刀而上,当先砍中一个羌人,一把夹杂着呼号之声的战刀临头而下,傅燮怡然不惧,左手弩发,再毙一人。傅氏子弟、部曲紧随其后,护住左右,刀矛齐上,拼死杀敌。,

就在汉军即将成功之际,驴掌登上城墙,他武力高强,带领十几名亲卫状若疯虎的冲向汉军,两把战刀舞得跟风车似的,刀刀见血,从不落空,转瞬间周围两丈之内再无站着的对手。

“呼……呼……”驴掌像是一头发情的公牛那般站在原地喘息,充满野性的眼睛环视周围,县兵无有敢与其对视者,都是浑身战栗,面色惊慌。

“功亏一篑!”傅燮暗暗可惜,急吼道:“生死存亡,在此一举!诸人听我号令——行——偃月阵……”

傅氏子弟、曲部率先行动,以傅燮为中心,呈弧形排列,形如弯月,仿佛张开两翼的苍鹰。县兵回头瞭望死寂般的城内,那里是我们的家园,那里有我们的家人,暗道绝不能让羌狗进去,纷纷鼓起勇气响应傅燮。

羌人不懂什么阵不阵的,他们只懂得一个道理:谁最狠,谁就赢!

双方狠狠撞到一起,金铁交鸣声,破口大骂声,刀剑入肉声,惨叫哀嚎声连成一片。

驴掌挥刀疾进,酣呼鏖战,身上沾满了血浆,这些血大部分都是汉人的,至于杀了多少,他记不清了,反正超过两只手就是了。驴掌不断收割着人命,眼睛却一眨不眨盯着偃月阵中心的傅燮,他断定此人必是汉人的首领,只要杀死他,城就算拿下了。

浓郁的杀机在驴掌眸中熊熊燃烧,刀头一转,大步冲向傅燮,战刀狠狠剁向他的头。

傅燮直面刀口,浑然不惧。

驴掌很佩服对方,连死都不怕,是条汉子,然而他很快就发现自己错了,数柄长矛从旁刺出,伴随有弩箭。驴掌双刀乱舞,矛头尽折,大腿却挨了一记弩箭,身体一个踉跄摔倒地上。刹那间刀矛临头,驴掌使出懒驴打滚,以背后添上一条刀口为代价逃得性命。

被部下强拖着向后退,驴掌口中犹叫嚣道:“暗箭伤人,卑鄙!无耻!汉人都是胆小鬼,有本事你与我一对一!”

“蛮夷——”傅燮不屑地看了他一眼,目光转向大战场,心里一悲:“我们真的能够坚持到援军到来吗?”);

第九十九章 施计却敌

路上,盖俊得知青年骑士姓郭名锐,年二十,他长得不类汉人,一口一个“羌狗”,盖俊初时还以为他是北地屠各或杂胡,没想到他身上有一半羌人血统,按羌人的说法他属于“获”,即羌人与奴隶所生的儿子,家庭地位极低,与奴隶相当。其母是灵州县汉人,少时正逢西羌之乱,被羌人掠走奸污,生下他。其父性格粗暴,且不拿他当亲子,郭锐从小受尽各种磨难。当他七岁时,其所在部落被汉军击破,他和母亲得以回到灵州家乡,母亲又另嫁给一个汉族军士,继父对他说不上好,却也不坏,至少比生父强出百倍,郭锐这个名字就是继父为他取的。在灵州生活五年后,羌人再度入侵,继父被杀,母亲不愿再入羌地,咬舌自尽,他和同母异父弟妹躲在井中逃过一劫。由于这时西羌之乱早已平定,州府反应迅速,入侵的羌人无一漏网,尽数被歼,然而这却不能消除郭锐心中的滔天怒火,他从来没有这么恨过羌人。长大后成为灵州县兵,以杀羌人为志,可惜近些年来边境颇为太平,他无有机会。

“长史欲以何法破敌?”郭锐固然是恨羌人入骨,但不代表他没脑子,以千人乌合之众硬碰三、五千善战羌人乃是取死之道。

不仅是他,所有人都份外关心这个问题。

盖俊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此处距灵州县还有多远?”

郭锐道:“约四十里。”

“三十里白我。”

“诺。”

郭锐满头雾水,至三十里出声提醒,马队顿时停下。

盖俊下了马,谓盖胤、关羽道:“读过左传未?”他实际上问的是后者,前者他曾数度逼其苦读。令他感到意外的是,关羽居然摇头。后世一手执青龙偃月刀,一手握《春秋》的关公像极为深入人心,他本人现在告诉我说没读过——没读过——

盖俊叹了一口气,对盖胤道:“还记得城濮之战吗?”

“记得。”盖胤答道,关羽、郭锐好一阵羡慕不提。

“背诵一遍。”

“这个……”盖胤一脸难色。

盖俊哭笑不得道:“晋大夫栾枝以何计破楚军?”

盖胤道:“这个我记得。栾枝在战车的尾部绑上柴草,假装败逃。柴草拖在地上,烟尘四起,楚军以为对手真败,落入陷阱被晋军伏击。”

“今日我欲反其道而为之。”

关羽不愧是未来的名将,一点就透:“盖射虎的意思是令骑曳柴扬尘,伪作盛兵,从而吓退羌人?妙、妙啊——此计大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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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墙上的羌人越聚越多,已经是汉人的两倍有余,汉兵列阵抵消了对方一部分人数优势,但己方倒下一人就少一人,而对方帮手还在源源不断的涌上来。

羌人持续的猛攻下,汉军偃月阵左翼终是崩裂。

“完了——”傅燮苦痛的发出一声呻吟。

忽而如雷般的战鼓声响起,两百名汉家儿郎有若出闸猛虎,斜插入羌人右肋,很快击破其翼,封堵上了偃月阵的缺口,双方再次陷入僵持之中。

傅燮稍稍松了一口气,却无喜色,这两队人马不是预备队,更不是无中生有来的,而是他族弟率领卫守北城门的人。

傅燮看着满脸鲜血的族弟傅琦,皱眉道:“你来了北面怎么办?”

“从兄不必担心,北门的羌人两次强攻皆被我迎头痛击,已是不敢再攻,何况方才乡亲又组成了两个百人队用来接替我等,否则我也不敢冒然支援。”

傅燮摇摇头,城里有多少壮丁他还能不清楚?那两个百人队必是老弱无疑。北门如今只有百人堪战,对方一旦洞悉内情,一个冲锋就可拿下。

芒封气得暴跳如雷,攻打大半天,儿郎死伤六百,大将驴掌受创,一座小小的县城竟是这般难啃。

驴掌草草止住血,单膝跪在芒封面前道:“王,您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把城拿下来。”,

芒封稍稍止住怒气,道:“你腿部有伤,就别上去了。”

“王——”

芒封扬声厉色道:“你敢忤逆我?”

驴掌额头触地,不敢再言。

芒封冲左右喝道:“在太阳落山前,我要住进县府——”其时,距日落只有不到两个时辰。

低沉的牛角号再次传出,声震四野。

城墙上的羌人受此激励,越发疯狂,酣呼鏖战,舍生忘死。

一个时辰后,偃月阵再次被撕开一道口子,这次是右翼。羌人憨直不假,可不代表傻,汉军左路是生力军,中间则防守严密,唯有右翼相对薄弱,他们一遍又一遍耐心地冲击,终获成功。这是一条致命的缺口,汉军崩溃在即。

“要进行巷战吗?”傅燮用力握紧环首刀,手背浮现一条条青筋。

眼见胜利在望,羌人高兴得嗷嗷乱叫,他们仿佛看到了无数的女人、奴隶、金银在向他们招手。

羌人士兵举着刀追砍一个腿部受伤的汉人,像是猫逗老鼠一样,左一刀,右一刀,看着对方一边惨叫一边躲闪,眼睛里绽放出兴奋的光芒。那汉人身上挨了十余刀,血都流干了,再也爬不动了。羌人战士对他失去了兴趣,正要一刀结果他,猛然发觉四周喊杀声弱了许多,族人们纷纷停下来,回首眺望。

“有什么可看的?”羌人战士缓缓回头,然后就看到了让他惊恐万分的一幕——漫天的烟尘以及风中一丝若有若无的马蹄声。渐渐地,马蹄声越来越响,有若雷鸣,看其威势,足有万骑之众。

傅燮颤抖着举起钢刀,歇斯底里地吼道:“援军——我大汉的援军来了——擂鼓——擂鼓——”

战鼓声瞬时间响彻全城。

近乎绝望的守城者在他们行将崩溃的一刻发现援军来了,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力气似乎一下子回到体内,他们狂吼着反扑羌人,而羌人胆魄尽丧,一战即溃,丢盔卸甲,狼狈逃跑。所谓上来容易下去难,云梯就那么些,能安全着陆的羌人恐怕都占不到一半。

“为什么?汉军为什么来的这么快?为什么在我破城之际到来?”芒封瞪着猩红的眼睛,拎着滴血的战刀,脚边一名侍卫仰面躺在地上,眼瞳睁得老大,至死也想不通王为何杀他,可谓死不瞑目。

驴掌硬着头皮道:“王,咱们走吧。”

芒封狞脸恶狠狠道:“你说什么?你让我逃跑?让我回去受尽族人的耻笑?”

“王,您注定是未来先零之主。一次失败算什么,我们很快就会补充回损失,到时再找汉人报仇。”

“驴掌说得对,我不能死,我还肩负着复兴先零的重任。”芒封气喘如牛,看到城墙上不住往下跌落的族人,心疼得脸都扭曲了,咬牙生生挤出一个“撤”字。

羌人如蒙大赦,随着芒封落荒而逃,连他们带来的牛羊、毡帐也顾不上了。赶到北门会合八百余骑,羌人全军只剩下两千三四百,要知道他们来时可是有整整四千骑,折损至此,凄惨至此。);

第一百章 好一伙乌合之众

第一百章,很有纪念意义,大家别藏着掖着了,把推荐票都拿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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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燮跌坐城墙边,周围到处是死去的尸体,地上漂浮的血水浸湿了他的衣裤,素来洁净的他懒得理会,他只想休息一会,他太累了,身心具乏,疲惫欲死。如不是还有许多事等着他,真想合目美美睡上一觉。

方才看到漫天烟尘时正是生死存亡之际,无暇细思,如今静下来一想才发觉不对,便是北地郡都尉兵,郡兵,县兵三者相加也凑不满万骑,其中必然有诈。另外,时间上也不对,郡里反应再迅速也不可能这时赶到,最快也要两日……

半晌,一名士卒面色古怪地呼唤傅燮:“傅君……援军到了,明廷已去出城迎接。”

傅燮抬起手,被搀扶着起来,举目向下一看,登时目瞪口呆,援军只有千人,且半数人衣着兵器五花八门——好一伙乌合之众!

盖俊自是不知傅燮把他形容成乌合之首,面对灵州县众官吏的千恩万谢,他仅是点点头,眉宇紧锁。

灵州人无分男女老少,尽皆奔出家门,喜极而泣的迎接援军的到来,看着近乎疯癫的民众,被强征而来的戈居人纷纷鼓起胸膛,心底那一丝怨气早就消失无踪。

进入县府,众官吏散去,修补城墙、搬运尸体、治疗伤员、安抚百姓,他们需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只剩下县长一人陪同左右。

盖俊方一落座就问:“羌人跑了多少?”

灵州县长答道:“两三千。”

盖俊又问道:“那你们杀了多少?”

“近半。”

盖俊诧异地瞥了灵州县长一眼,看不出他文文弱弱的居然还有武才,后者受不住他的目光,讪笑道:“不敢隐瞒长史,此役非我之功,全赖傅君。无傅君恐怕灵州坚持不到长史来援。”

傅承插话道:“可是我从兄傅南容?”

“正是。”

傅承点点头。也无怪他料得准,傅燮以知兵闻名,舍他其谁?

盖俊恍然,傅燮名气很大,更在傅巽之上,在太学时常听傅巽提起。对县长道:“期间固然有傅君之功,但你也不用妄自菲薄,我会如实禀明府君。”

灵州县长心里一喜,面上说道:“如非长史来得及时,灵州必被羌人所破,下官何功之有?”

盖俊摆摆手,正欲开口,只见一个浑身脏兮兮的高大文士走进来,想必他就是傅南容了。

“愚拜见盖长史。”傅燮弯腰拜道,盖俊很好认,衣着、佩饰、座位、气势无不彰显了他的身份。

盖俊急忙止住他的下拜之势,说道:“傅君以一介布衣之身保全一地百姓,盖某何敢受拜?”

傅燮毫不相让,正色道:“我此拜是为灵州百姓,盖长史莫要阻拦。”

盖俊不能屈其志,只好受了一拜。

各就座位,傅燮道:“尝闻盖射虎之名,今日才知盛名之下无虚士,愚深感敬佩。扬尘却敌,可入史籍,流芳百代。”

“过奖、过奖。”盖俊神情一肃道:“灵州伤亡几何?”

傅燮面色惨然道:“亡四百余,人人带伤。”

盖俊狠狠一拍案几,喝道:“蛮夷小儿,敢杀我这些百姓——不屠尽来寇,我气不能平!”

“长史息怒。”灵州县长和傅承一同劝道。

傅燮道:“对方死伤更重,且敌尚存两三千骑,盖长史万万不可意气用事。”还有一个原因,盖俊带来的援兵半数不堪一战,只是不好说出来。

“嗯?”盖俊一怒起来气势滔天,有屠虎之威,傅燮却不惧,四目相撞,不肯退让。

傅承与灵州县长夹在中间,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

“傅君刚直,盖某佩服。”盖俊忽然大笑,继而说道:“羌人闻大兵至,仓皇逃窜,一应牛马,尽数遗弃,狼狈由此可知。我领兵尾随其后,待众贼困饿疲惫之际,施展雷霆一击,必可收全功。”见傅燮还要开口劝说,又道:“勿劝,我意已决。”而后一拱手,离开了房间。,

傅燮轻轻一叹,督邮傅承道:“盖长史用兵如神,未必会败。”

傅燮摇摇头,太险了。

灵州县长让他在此休息,快步追上盖俊。

“你们县有多少干糒?”盖俊问道。干糒即米、粟经过炒熟加工过的粮食,是汉军行军时的主要干粮。

“一千斛。”

盖俊皱着眉头说道:“这么少?”

这还少?灵州县长老脸一苦,心道:“千人一日所费也不过六十斛,一千斛足够上千人吃十六、七天的了。你只是去追敌,又不是去和先零羌开战,给你一万斛你装得下吗?”

“都给我装上,运到城北。”

“诺。”

县府外,千余骑士兴高采烈的谈论着盖射虎过往和智退羌人之计,及盖俊行出,相继闭口,目光满是崇拜的看向他。

盖俊一步步走下台阶,扫视众人,顷刻扬声问道:“我欲追敌,敢赴否?”

盖胤、关羽齐声暴喝道:“有何不敢?”

“愿效死力!”众人吼声如雷,直冲云霄。

“好。”盖俊豪气干云的跃上踏云,纵马疾呼:“欲报仇雪恨而会骑乘者,速来北门!”

“欲报仇雪恨而会骑乘者,速来北门……”

千余人的吼声瞬间传遍灵州县每个角落。

城西角一个破落的房屋前,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怔怔看着被拖回的父亲,其身体布满了刀痕,骨碴外露,惨不忍睹。父亲为什么会死?因为每家都要出一个壮丁,父亲跛脚,本来应该是他去!本来应该死的人是他啊!

“欲报仇雪恨而会骑乘者,速来北门……”

城东,王老汉年不到六旬,头发却全白了,浑浊的眼睛布满了干涩的泪水。他曾是汉军的一员,受他影响,两个儿子先后成为了大汉士卒,大儿子早年死在西羌之乱,如今,小儿子也死了,他一个人孤零零留在世上还有什么意思?

“欲报仇雪恨而会骑乘者,速来北门……”

县兵什长蛮横地推开为自己包扎伤口的医师,迈着僵硬的双腿翻开一具具尸体,寻找着自己什下的士卒。一个什,最终活下来的只有他一个人,其余的都战死了,有两人是为保护他而死,不找到他们,他心不能安。

“欲报仇雪恨而会骑乘者,速来北门……”

郭锐抱着一个年轻县兵的尸体痛哭流涕,这是他最好的朋友!我们不是约好了吗,结婚时互闹对方的洞房,你为何不守诺言?为何不等我回来?天杀的羌狗、天杀的羌狗……你杀我母、杀我好友,我和你们拼了!

“欲报仇雪恨而会骑乘者,速来北门……”

如果从上空俯视,就会看到原先死寂一般的县城一下子沸腾了,各个地方到处是向北门汇集的人群。他们中有老人、有孩子、有妇女、有负伤者、有断臂者,更有那连站都站不稳,需要人扶着才能行进的人,形形色色,不一相同,但有一点是一样的——心头的复仇之焰熊熊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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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夜袭羌寨

面前之人不是白发苍苍,就是满脸稚气,甚至有的人伤得连马都上不去,盖俊满心感慨,将他们耐心地劝回家,他是要带着人去打胜仗,而不是带着他们去送死。即便如此,他的骑兵队仍然扩充到近一千五百人,换句话说一座被打残的灵州县为他贡献了三百余战兵。

骑士以百人为一队列齐,盖俊策马巡视,所经之处,皆是高呼“盖射虎”。盖俊绕了一圈回到原点,抽刀出鞘,奋力喝道:“不屠尽羌贼,誓不还灵州……”

“不屠尽羌贼,誓不还灵州……”众人高举兵器,纵声狂吼。

盖俊刀锋向前,正待号令出发,盖胤手指向其后,说道:“小族叔,你看……”

盖俊回身一看,傅燮带着十几个族人挤出人群,向这边走来。

“傅君……”

傅燮大笑道:“欲报仇雪恨而会骑乘者——我等正是也。”

“壮哉!伯嗣,给诸君配齐战马。”

盖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大吼一声:“出发——”踏云四蹄翻飞,径向北去,千余人紧紧相随。

马队行出不久,天已是渐黑,盖俊抽调出上百个熟悉地理的人,编为斥候队,以郭锐领之。郭锐欣然应命,率队向前探索,至天明前归来,回禀羌人逃得甚急,加上补给大多弃于灵州城外,连夜赶路,骤行百余里入了羌人地界。

羌人虽各不相容,却一致对外,能轻易拉出数万骑,傅燮劝盖俊打道回府。盖俊面无表情,也不说追,也不说不追,待士卒醒来,杀牛宰羊,饱餐一顿后,士卒精力复盛,盖俊谓众人道:“羌贼已离开汉境……”

士卒默然。

盖俊洒然一笑道:“记得出行时的誓言否?”

众人热血沸腾,疾呼道:“不屠尽羌贼,誓不还灵州……”

傅燮叹气不再劝阻。

汉军骑兵放弃牛马毡帐,轻装而走,一日夜深入羌地两百里,最近一次曾与逃骑相距仅二十余里,对方竟未曾发现,一是说明了羌人的狼狈,二则是羌人自以为到“家”了,警惕心大为下降。

两日后,盖俊等人躲进一片茂密的树林中,前方十数里有一个羌人聚居地,逃羌就在里面。郭锐对羌境很熟悉,据他说,这个羌人聚居地不是逃骑的部落,男女老少全部相加也不超过千“落”,“落”指的是“庐落”。相当于汉国“户口”中的“户”。

盖胤递给盖俊一块干硬的牛肉,自从入了敌境,他们就再也没有生过火。

盖俊接过来就着干糒、清水享用,口中含糊不清地道:“你们两个也去休息吧。”

二人点点头,这几日吃不好睡不好,连连赶路,便是铁打的人也会感到疲累。

盖俊原从与戈居县人还好,大部分人都能合目假寐一会儿,灵州人则一边撕咬着冷冰冰的牛肉、干糒,一边瞪眼注视着前方,哪里休息得了。不过却不用担心他们战力因此受损,一旦和羌人开打,他们绝对是最拼命、最疯狂的人。

盖俊睡得很不踏实,一点响动就会把他惊醒,最后一次醒来是被盖胤唤醒的,“小族叔,夜深了。”

盖俊晃晃浆糊似的脑子,借着月光看去,所有人皆已是整装待发。他拍了拍脸颊,振奋精神,牵着踏云慢慢走出树林,因蹄子裹了厚布牛皮等,脚点极轻。

众人潜行至羌寨数十丈处停下,郭锐带着几个身段灵活之辈猫腰来到寨门,角楼中似有打鼾声,郭锐示意手下贴伏地面,他三下两下攀过寨门,绕上角楼,掏出短匕蹭入,噗噗两声,结果了两个羌人守卫,之后下楼与几人合力缓缓拉开寨门。

“仇人当前,将何如?”盖俊问道。

“杀……”众骑奋声回应,声若惊雷,瞬间撕碎静谧的黑夜。

羌人被巨大的喊杀声和马蹄声惊醒,睁着朦胧睡眼,穿着单衣冲出板房,一见迎面而来、杀气腾腾的汉军,手足冰凉,为了不殃及家人,羌人们不敢返回屋中,疯狂的朝寨子深处退去。两条腿又怎及得上汉军马快,被杀者不计其数,路上躺满了羌人的尸体。,

羌人不愿束手就擒,开始三五成群聚众抵抗。关羽领着一百精锐骑兵,见哪里有羌人抵抗,就奔到哪里,率众突入,猛冲猛杀,直到击溃为止,然后再去寻找另一个目标,确保羌人不能有效集中力量。

盖俊带队直奔羌寨装饰最富盛的房子,盖胤紧紧随在他的左右,此刻黑灯瞎火,他怕小族叔有所意外,与杀敌相比,他更在乎小族叔的安全。

芒封喝了很多酒,这次入侵汉境失败对他的打击太大了,一想起逃到这里时此寨小酋豪看过来的眼光,他就气得浑身战栗,身为北地先零势力最大者,居然沦落到一个区区千落小酋也敢鄙视他。如不是手下儿郎疲累万分,不堪一战,他真想火并了这狗娘养的。

梦中,他成为继滇零之后第二个统一北地先零的人,麾下铁骑数万,横扫汉境,马蹄声、厮杀声,是那么的真实——

“王、王……”

芒封缓缓撑开沉重的眼皮,大将驴掌的脸尽收眼底,上面刻满了慌张。芒封眨眨眼,霍然而起。

见王终于醒来,驴掌顾不得失礼,大叫道:“汉人杀来了!王,快走啊!”

“汉人追到这里来了?”芒封心里一凉,披上衣服,连马靴也来不及穿,急忙奔出,只见远方处处火光,喊杀声此起彼伏,且密集嘈杂的马蹄声越来越响,明显是奔这里来了。转身欲走,被赶来的羌寨小酋豪拉住不放,“你不能走,汉人找的是你,你走了,他们定会杀光我的族人出气。”

芒封忍这厮很久了,回头就是一刀,将他砍死,此际芒封的人数占优,很快将本地羌人杀绝。双方内斗虽然没有多久,却着实拖延了些时间,盖俊终是在对方逃离前赶到。

旁处都是散兵游勇,而这里人群密集,必是逃羌无疑。

盖俊怒喝:“杀……”

“杀……”这次盖胤不再充任护卫,改为先锋,轰隆一声撞入人群,左劈右剁,尽饮羌血。

“杀……”汉军嘶吼着紧随其后,刀矛雨点般落在羌人身上,硬生生蹚出一条条血路。

“王,我来挡住汉狗,您快从另一个门走——”

驴掌将芒封抱上马,一鞭子狠狠抽在马臀上,战马吃痛,飞快跑开。之后驴掌也跃上战马,勉强聚起百余人,杀向汉骑。两支铁骑激烈碰撞,兵刃互击,鲜血狂飙。

驴掌突入汉军,如同虎入羊群,挡者披靡,受他激励,百余羌人舍生忘死,搏命逆袭,一时间竟是挡住了汉军一往无前的气势。

盖胤注意到了驴掌,想此人骁勇,定是羌人的头领之一,双目迸射出一丝精光,纵马而来。驴掌一连斩杀六七人,气力稍竭,突然一把血蒙蒙的刀从天而降,他不及细想,举刀相抗。

“咣当!

驴掌惨嚎一声,攻灵州时腿部的箭伤猛然爆裂,夹不住马腹,倒头栽下马来。错马而过,盖胤再杀二人,扯缰掉头,眼中露出一丝异色,心道:“这人竟是这般不济?”

驴掌背部有也有刀伤,这一摔痛达神经,差点让他昏死过去,咬破舌尖勉力站起,将刀对准盖胤,不想背后又来一骑,刀光一闪,驴掌灰扑扑的头颅瞬间离项,伴着血水飞出老远。

斩驴掌者不是别人,正是郭锐。);

第一百零二章 穷追不舍

王逃了,如今连族中第一勇士驴掌也死了,羌人心中慌乱,再无死战之心,勉强支撑片刻后,土崩瓦解,或逃或降。本寨羌人突遭袭击,群龙无首,死伤惨重,比他们投降得还早。

“赢了……汉军威武……威武!威武!威武……”

汉军将士仰天狂吼,尽情发泄着内心的兴奋之情。周围,跪满了颤颤发抖的羌人,眼中充满了恐惧与无助。

羌人和草原游牧民族不同,他们不住毡帐,而是居住在板房里,顾名思义,就是用木板搭建的房屋,最易燃烧。盖俊望着四处冒起的大火,心知不尽快熄灭的话,不说战利品全部烧光,连他们这些身处寨中的人也有生命危险,关羽受命率人前去灭火。他之后又令盖胤成立执法队,看住汉军,尤其是囚犯和灵州人,避免他们杀人泄愤。

押来几个羌俘一问,得知贼首逃脱,盖俊心里“咯噔”一下,好心情立时没了。此刻已是半夜,便是派追兵估计也追不上了,难道就这样放弃?他很不甘心,不杀罪魁祸首,有何脸面回去?盖俊躺在羌寨酋豪的床上,翻来覆去,一直到天明。

清晨盖胤进来汇报战果,五千余人的羌寨只剩下三千多人,多为妇孺,入寇汉境的羌人更是从两千多人锐减到五百,除逃了三五百人,其余全被杀死。而汉军仅亡七十四,伤百余,可谓大获全胜。

盖俊召集众人,他想了整整一夜,还是认为不能放过贼首,稍稍透露出一些意思。他两次出击,皆获胜利,用兵如神,众人对他极为崇拜,以致到了盲从的地步,他现在说跳悬崖他们也肯。唯有傅燮不受其影响,激烈反对,“盖长史,够了,我们已经报仇了,再向前就有覆灭的危险。我们缴获了非常多的牛羊马匹,把它们分给战死者的家庭,灵州百姓必会体谅。”

“这样——我给你三百人,你把战利品和伤员带回灵州,我率千人再追追看……”盖俊一见众人的反应就知道他们肯定支持自己,傅燮的反对影响不到他。

“你、你……”傅燮怒目相视,气得说不出话来。

“追不上我便返回,羌人还能拦住我不成?”盖俊态度坚决,大手一挥,“就这么定了。”

在羌寨休息半天,补充了肉干草料,盖俊带着千骑向北绝尘而去。由于此役俘获马匹甚多,汉军变成了一人双马,甚是奢侈。

对方为了逃命,每日皆以二百里的速度狂奔,连续几日,汉军被拖得疲惫万分,这天汉军停于两河交接之处,盖俊下令部队原地休息,自己则饱览周围群山风光,兴致勃勃。

郭锐伴在左右,解说道:“长史,这是射姑山。前面那两条河是泥水、参河,它们于此地汇合。过了河,羌人部族就开始多了。”

“射姑山?这么说到了旧时参县地界?”盖俊熟悉地理历史,自从顺帝永和六年(141年)汉军大败,汉人就再也没有来过这里。并且,从此处向北数千里,都曾属于汉人。

“丧地数千里,更有何言?真我辈之耻!”盖俊拍山而叹。“有生之年,必尽复之!”

关羽听得心中激荡,抱拳请命道:“异日盖射虎领兵收复失地,某必为先登。”

盖胤没有说话,但他的眼神已经表明了态度。

这番话通过郭锐之口传至汉军耳中,众人皆呼“万岁”。这里是他们的故土,这里曾经一亩地只值一石米、百余钱,为何?因为土地实在太多了,全家老少齐上阵也种不完。现今呢?避于左冯翊方寸之间,人多地少,贫困交加,实不堪细言。

若是有一日能够回来,便是为此战死又有何憾?至少他们的死能够换来子孙后代衣食无忧的生活。

汉骑过河后,北上千里,如入无人之境。

居然有上千汉军横行于家门口,这还了得?然而各个酋豪随后听说是为追芒封而来的,都默契的没了声响。芒封一个奴隶之子志在成为新的先零之主,崛起道路充满了血腥,羌酋们恨之入骨,但是因为芒封实力强大,睚眦必报,一直敢怒不敢言。这次他被汉军追杀,他们乐得看热闹。,

酋豪们可是还记得芒封入侵汉境前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的模样。

四千骑,整整四千骑啊,最后只有二百来人回来,据说驴掌也死了,唉!真是可怜啊!哈哈哈哈!

芒封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狼狈过,今日,他又被一个羌寨拒之门外,这是他遇到的第几次了?恐怕一只手都数不过来。更让他悲哀的是,羌寨之主是他的结拜兄弟,曾经同生共死的誓言言犹在耳,现在他也拒绝了自己,还有谁会接纳自己?

回头看看跟在自己身边的人,数数还不满二百,出来时他带出四千骑,返回时尚有两千三四百骑,即使那夜遭到突击他仍旧聚起五百人,后来走的走,死的死,如今就剩下这么些了。而他也终于知道,击败自己的竟只是一支千人的小部队,难怪他会成为北地先零的笑柄,连他也觉得自己甚是可笑。

“王、王……你看?”一个羌人手指远方。那边,有大股烟尘,似是骑兵疾驰而来。

芒封收回心思,聚焦远方,跳起大吼道:“难道汉狗追来了?”

羌人小心翼翼地道:“王——汉狗的骑兵不在那一边。”

芒封听得一愣,继而苦笑,看来自己真的是草木皆兵了。

随着双方越来越近,所有人都像是疯了一般欢呼,那是他们的援军,期盼已久的援军,他们再也不用逃亡了!他们安全了!

当先之人是芒封之子封唐,他年仅十四岁,生得孔武有力,看上去好似十六七,肖似乃父。他不仅把家里仅存的两千精骑全部带出,还将十二岁至十五岁的少年集中起来,组成五个百人队。另外同是酋豪的女婿嘉良也率兵两千赶来,嘉良为人不似芒封那般野心勃勃,在先零中人缘很好,这次拉来三个小酋豪助威,小酋豪每人带兵一千,援军总计七千五百人。

“父亲——”封唐和嘉良看着芒封及其手下,一脸震惊。他们听说芒封败了,急忙赶来支援,哪料到他会败得这么惨。那可是四千骑啊,就这么没了?芒封仇家遍地,以后拿什么震慑他们?

芒封见到儿子和女婿,几乎感动得落泪,不过他到底是枭雄一般的人物,很快控制住情绪。他懂二人眼里的含义,然而现今不是想那些的时候,目光恶狠狠瞪向身后,那是汉骑追来的方向。他决定要报仇雪恨,将汉军全部杀光,以洗清他们加在自己身上的耻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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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疯子

俗话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一点不假,盖俊前一天还在追杀对方,第二天就反过来被对方追杀,如非郭锐及时发现情况,汉军差一点被羌人包了饺子。随后掉头便是一通狂奔,充分体验一把对方曾经经历过的感受。

九月末正是秋冬交接之际,天气一日冷过一日,加上不敢点火以免暴露,已经冻病二十余人,特别是那些有伤在身的人。

“长史,再赶一日,就到射姑山了,羌狗不一定敢跟过河。”郭锐满脸疲惫地道。他担任着斥候队长,事关己方上千条人命,是以自从入了羌地,他就没怎么休息过。

听到郭锐的话,强韧如盖胤、关羽都不由松了一口气。

“就这么抱头鼠窜的回去?”盖俊面上一片铁青。有仇不报,不是他的性格,等回到汉境他一定请求皇甫嵩发兵,不杀贼首,何能罢休?想到皇甫嵩,他早已经得知消息了吧?他会不会发兵直入羌地?

盖俊扫一眼核心层的十几人,咬着牙说道:“明日我们过河,不过在之前还有一事要办……”

十几人面面相觑,而后全都看向盖俊。

这边汉军聚众商议,另一边同样在讨论。

嘉良受不住三位酋豪好友的目光,犹犹豫豫的对岳父道:“明日汉人就要过河了,我们若追不上对方,是不是就此返回?”那三个酋豪等他说完,连忙点头附和。他们是受嘉良之邀前来呐喊助威的,不是与人拼命。别看汉军才千人,过了河就说不准了,谁敢肯定他们定无援军,三人担心一旦过河,极易被汉人截断归路。

“汉狗就算逃回汉境,我也要杀光他们,不然难消我心头之恨。”芒封粗暴的回绝。嘉良从小就怕他,不敢反驳,但三个小酋豪就显得很不满了,心道你以为你还是先零势力最大者吗,你现今只是一条丧家之犬,凭什么听你的。

芒封将几人神态尽收眼底,火气直冲脑门,又生生压下,他还有用得着他们的地方,便缓下口气道:“汉狗不是还没过河吗,到时候再说。”

三酋豪冷冷一笑,拱手出了毡帐,很明确的表明了态度——不过河。

“这……”嘉良看着离开的三位好友,又看向岳父。

芒封问道:“我若执意过河,你肯相随吗?”

嘉良躲避开芒封的视线,小声道:“最好、最好……是不过河。”

芒封面无表情道:“我知道了。你早些睡吧,养足精神,明日还要追杀汉狗。”

嘉良以为岳父妥协了,笑着离去。

等四下无人,芒封一跃而起,踹翻肉案,大骂道:“女婿终究比不上亲子。不靠你们,我一样杀光汉狗。”

发泄痛快后,芒封躺到床上,一闭眼,就想起死去的儿郎,噩梦连连,睡睡醒醒,到了后半夜终是不堪折磨,下床走出毡帐。门口两个侍卫已经缩着脖子睡着,他怒极举起鞭子,几次欲落,想到他们对自己生死不离,收鞭一叹。

秋风飒飒,拂面而过,芒封猛地打了一个寒战,非为这风,而是随着风飘荡入耳的轰鸣,声音很微弱,似有似无,但是他一生戎马,几乎敢断定这就是马蹄声。

“狗娘养的汉军!”芒封几乎呻吟出声,“我们可是有近八千骑啊!”

毫无疑问,所有人,包括芒封都没想到区区千骑在逃命的情况下竟悍然反击八倍之对手。汉军主官是疯子吗,除了疯子没人敢这么做。

“敌袭……汉狗来了……敌袭……”芒封撕心裂肺的嚎叫。

羌人营地先是一静,继而猛然爆发,随芒封逃出的二百人一个个奔出毡帐,仿佛疯了似的挥舞兵刃,乱吼乱叫,一张张脸上满是惊惧。五百从未上过战场的少年被他们一吓,顿时懵了,一半随着发喊,另一半两手空空的傻站着。恐惧就像传染病一样不可抑制的蔓延开来。

“轰隆隆!”

“轰隆隆!”,

汉骑从南边飞驰而入,冲锋的速度极快,根本不给羌人反应的时间,逢人砍,见人杀,地上布满了横七竖八的尸体,一路基本没有遇到阻力,眨眼间就杀到中心地带。

“不要停……不要停……前面就是帅帐,直奔帅帐!”

盖俊从没有想过击败对手,毕竟对手的人数太多了,他是想在离开前夜袭突杀贼首,他并不认得贼首,心知成功率微乎其微,可他让什么都不做就逃回汉境,抱歉,他办不到。

汉骑在排山倒海的喊杀声中像一把长矛一般狠狠贯入帅帐前的羌人群,灵州人主动为锋镝,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体内沸腾的鲜血几乎烧昏了脑子,只剩下一个念想,杀!杀!杀!

那帮随芒封一路杀回来的人虽然疯了,还敢举刀相向,少年兵则从来没有经历过酷烈的战争,连一战的勇气都没有,转身逃跑,登时冲散了从后赶来的战士。汉军毫不犹豫的举起刀,大砍大杀,倒下者就意味着死亡,因为后面无数马蹄接踵而至。

汉军很快凿穿羌人,关羽带领数十人脱队而出,直奔几座大型毡帐,更多的人调转马头,再次发起冲锋,比起前次,这回更加迅猛凌厉,又杀了一个对穿。当汉军发起第三次冲锋,羌人终于吃受不住,从中间崩散,逃往两边。

盖俊面色忽然一肃,北营羌人似乎开始成群结队的向这里杀来,再拖延一刻,等南边羌人也反应过来,恐怕就走不了了。

“撤……撤……”

盖俊果断下令,一夹马腹,带队从原路返回,关羽等人一身是血的奔出大帐,随队而走。他闯入三座大帐,杀了两个衣饰特别的羌人,不知其中有没有那个攻打灵州县的贼首。

南营羌人刚开始有了些组织,又遭汉军回头痛击,利马又是一阵慌乱,死伤惨重。

黑幕下,汉军潇洒的走了,留下一片狼籍,还有羌人心底挥之不去的阴霾。

芒封踉踉跄跄从黑暗中走出,他面对汉军时没有躲避,可惜以无备对有备哪里有胜算,他肩膀挨了一刀,又被战马撞飞,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他爬进黑幕中躲过一劫。然而他的女婿嘉良和他邀请来的一个小酋豪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二人皆惨死帐中。

芒封得知嘉良死了,表面伤痛,心里则乐开了花,嘉良几个兄弟都不成气候,日后必是女儿掌权,两家合并,他虽不能尽复昔日风光,至少自保无忧了。且此次汉军突袭固然让联军受创,却也让所有人不再想着返回,而是报仇。

汉军——看你还能逍遥到几时。);

第一百零四章 回戈

除了数十伤重、生病之人留在临时据点看管马匹,其余人等尽皆随盖俊出战,一战下来,只有八百人杀出,也就是说今晚己方死了百余人,他知道有些人仅是受伤或意外掉下马,可他没有能力带他们一起走。他不断在心里安慰自己说:这——就是战争。然而他心底还是不由生出一丝疑问,如果自己不坚持夜袭,他们是不是就不用死了?

盖俊发现自己自从领兵后整个人都变了,不仅是他自己,盖胤、关羽也察觉到了,后者同他接触的时间也不算短了,在关羽的印象中他一直是个谦和的人,如今则变得……说好听一点是杀伐决断,说难听些就是独断专行,不进人言。盖胤和他生活多年,感触比旁人要更加深刻。

盖俊不禁想自己是否在家乡长辈和雒阳权贵面前太过压抑个性了,以致于反弹得这么厉害。

以后不会变成变态吧?

汉军回到临时据点,换上备马,连夜赶向射姑山,争取在明天中午前过河。形势不由得他们不急,据关羽说他杀了两个羌人大人物,羌人岂能善罢甘休。

驰至天亮,众人下马吃些肉干,小憩片刻,而后匆匆赶路,于日中抵达泥水。过了河,所有人心绪稍安,往南千里固然皆非汉土,不过羌人势力亦不强盛,不似河北,整日里提心吊胆,生怕哪个羌酋看他们不顺眼,率众围攻。

盖俊端坐于马上回眸泥水,心下暗叹。无须增兵,只要把麾下八百人全部换成精锐汉军,来个半渡而击,定会让羌人再吃一记闷亏。

行出不到十里,突然迎面奔来十余骑,皆作汉军打扮。

是己方援军?诸人瞬间欢呼起来,他们也有援军了。

那十余骑冲至军前下马,为首一人抱拳对盖俊道:“某北地都尉部什长,见过盖长史。”

盖俊强忍惊喜,问道:“援军一共来了多少?谁人领兵?”

什长答道:“皇甫郡将同耿都尉率步骑四千余入羌地,前锋一千三百骑就在后面不远,步军还要两日才能赶到。”

“太好了,快快带我去见先锋主官。”

不出两刻,两军会合一处,欢声雷动,喜气云腾,更让盖俊高兴的是,他拨给傅燮的那几百人随在军中,除了伤重者不能前来,余者尽数赶到。

盖俊把目光一转,看向先锋主官,他年约三十多岁,躯干雄壮,容貌粗豪,满面胡须,很有军人的气势。两人略略寒暄几句,他自我介绍姓麴名义,字子善,凉州金城郡人,如今为北地都尉部司马。

盖俊静静打量着麴义,他就是麴义?日后袁绍手下第一大将麴义?把纵横燕赵齐所向无敌的公孙瓒打得守着易京不敢出来的麴义?难怪他一个凉州人日后会在冀州,多半是随皇甫嵩平定黄巾之乱后滞留中原。

麴义极善用兵,颜良、文丑那等匹夫在他面前就是个渣。

麴义说道:“自郡府、都尉部闻羌人寇灵州县,皇甫郡将及耿都尉马上尽起兵马,不过兼程赶到时羌人已经退走。众人从灵州县长处听说长史扬尘却敌,无不心悦诚服,皇甫郡将也说长史“吴起之才”名副其实,异日必为我大汉一代名将。因心忧你入羌地,怕生出意外,郡将特率大军北上,未走出二百里撞上灵州傅南容,知你夜袭羌寨,斩俘数千,且孤兵继续深入追贼。众人哑然,心中唯胜敬佩二字而已。”

盖俊摇头道:“惭愧啊。因己之任性妄为,累君等跋涉千里……”

麴义正色道:“盖长史此言差矣。长史先计后战,击溃强敌,大涨我汉军之威风。”

盖俊苦笑,还威风呢,都被人追成丧家犬了。

麴义问道:“长史后来如何?斩得贼首未?”

“本要斩了,无奈对方忽来大批援兵,人数在七八千至万人间,我能奈何?”

“……”麴义看了看盖俊所部脸上掩饰不住的疲惫之色,点点头,没有地利人和,能逃出来还真是不易。,

“不过我离开前也未让他们讨得好去,昨夜劫营,少说也斩了一两千人,另杀了两个羌酋。”

麴义目瞪口呆,看他就像在看疯子一样,半响概叹道:“长史率千名衣甲不整之徒,纵横敌境数千里,周旋于十倍之敌,仍能数番大胜,扬我汉威,更有何言?义服矣。”

盖俊见生力军兵强马壮,动起了心思,遂提议道:“你我两军如今合并超过两千之数,可敢回戈否?”怕他不肯,继续说道:“羌人数死酋首,必然不甘,定要越过泥水追来,我等半渡而击,必可大胜之。”

麴义自认胆量奇大,也有豪勇,可是和对面这人一比,才知差距。

“麴兄不敢?”

麴义豪气勃发,说道:“长史莫要激我,我亦是热血之辈,便随长史走一遭又能如何。”

“麴兄勇壮,佩服佩服。”盖俊夸了他一句,道:“事不宜迟,我们这就走,免得被羌人发现踪迹。”

泥水四周崇山峻岭,树林密布,最适合埋伏,二人各带本部兵马分别藏于南北两侧,约定以盖俊号令为准。

士卒们靠着大树擦拭着兵器,三三两两低声谈论即将到来的羌人,他们本就与羌人仇深似海,近来又被追杀得甚惨,憋了一肚子火,如今有援军到来,后顾无忧,他们一个个摩拳擦掌,决心要给羌人好看。

盖俊吃了些牛肉垫垫肚子,抱着刀沉沉睡去。

太阳渐渐偏西,转眼已是日昳时分。

盖俊从睡梦中醒来,虽然睡得时间不长,却养足了精神,他走到树林前,拨开枯萎的枝叶远眺河岸,见四野静静无声,转身走回林中。

此刻士卒们不再交谈,立在马侧,神情凝重,林中安静极了,除了偶尔有鸟儿叽叽喳喳几声,其余时间一片死寂。

盖俊拉着盖胤、关羽闲谈,小半时辰后树林边陡然骚动起来,三人相视一眼,快速行了过去,半路上郭锐汇报羌人到达对面河岸,人数因为距离太远,看不清,初步预计在五千至七千人之间。

“终于来了。”盖俊摸了摸骨韘,从一个隐蔽的地方瞭望泥水畔。);

第一百零五章 半渡而击

秋风萧瑟,水波粼粼,芒封漫步泥水河边,羌人联军昨晚被劫营,死难及不能战者足有两千人,算是伤了元气,不过他从中取得大利,暂时兼并了女婿嘉良的兵马,目前麾下铁骑三千余,在六千人的联军中话语权猛增,两个小酋豪根本争不过他。

满面胡须的酋豪目视芒封,问道:“当真要渡河?”

芒封驻足回首,冷冷地道:“羌人有句俗语:射出去的箭不能收回。如今到了河边,岂能退缩。”

另一个虚胖酋豪说道:“你就不怕汉军半渡而击?”

“你们怕了?”芒封眼睛深处凝聚着一丝疯狂气息。

两个小酋豪相视一眼,同声道:“要渡你先渡,我们在后为你压阵。”

“哼,胆小如鼠,一辈子也就当个小酋长的命。”芒封早知他们的心意,满心不屑,战刀向前一挥,他所属的战士纷纷驱马过河。马都是会游泳的动物,只是胆子小得很,轻易不愿涉水,非得人用鞭子驱赶不可。

深秋的水很凉、彻骨的凉,羌人泡在河里,一边抱紧战马一边扯着嗓子骂着。所幸河岸并不宽,随着第一批人上岸,对岸羌人越来越多,很快超过千数。斥候四散开来,或钻入树林,或沿着凌乱的马蹄印向前探索,不过他们的行事态度却是不敢恭维,完全是应付了事。羌人认为刻下己方过河人数已过千人,不下汉军,他们倒是希望汉军跳出来,堂堂正正战上一场。

当最后一批人开始渡河,芒封父子亦夹杂其中,芒封肩上有刀伤,被水一浸,撕心裂肺的疼,心中犹是更恨汉军,发誓一定要把他们全部杀死,挫骨扬灰,否则难消心头之恨。

盖胤忍不住问道:“小族叔,对方人数已经超过我们了,为何还不行动?”

盖俊指着远方小声道:“不急。看——似乎有羌人中的大人物过来了。”

盖胤举目望去,果然有人在众多的护卫下登岸,这人甫一上岸,立时成为中心。

关羽眯着眼睛道:“贼首?”

“八成是。”盖胤点点头。

关羽握紧青冥,恨声道:“我定取这厮首级。”

盖俊回过头,整装待发的士卒皆是目光炯炯的看着他。呵,不仅是他们快要按耐不住,恐怕另一侧的汉军也等不急了吧?既然想战,那就战吧。

“伯嗣、云长,你二人领郡兵为先锋,远用弩、近用刀,勿浪战,迅速击破敌军右翼,直奔贼首。”盖俊殷殷嘱咐道。出富平时,他为郡兵配备了手弩,可是汉军两次进攻都是夜袭,用它不到,此时却正好派上用场。

“诺。”二人双手一抱,翻身上马,率骑破丛而出,铁蹄声轰然而响,震颤大地。

这边一动,麴义也下令出击,两支骑兵一南一北狂风一般席卷而来。

“快……快……快……”盖胤一边催马奔驰,一边高叫道。双方距离甚远,绝对不能给羌人反应的时间,一旦让对方的马跑起来,就不是偷袭而是正面对决了。必须将对方挤压在河岸边动弹不得。

芒封左看看、右看看,气得眼珠凸起,汉军不是只有千人吗?这里他娘的足有两千骑,难道是汉人的援军来了?若果真如此,汉军必然不只两千之数,他们还埋伏着人。完了!

两个小酋豪相视一眼,嘴角划过一丝讽刺的笑意,心想这芒封不听劝,非要过河,这下惨了吧。二人丝毫没有帮忙的意思,开玩笑,河对岸一点驰骋的空间都没有,过去干嘛?伸脖子送死吗。

羌人中有反应快的立刻上马杀向汉军,然而这样的人毕竟是少数,仅数百人。汉军弩箭如蝗,漫天乱射。羌人伏于马背,人是缩小了中箭几率,战马却躲不开,一阵人仰马翻后,汉军刀矛临头,以无可阻挡之势横扫而过。

一轮交锋后,数百羌人能够坐于马上者不满五十,他们望着汉军马不停蹄直扑己军,一脸茫然,实在不知是该逃跑还是该返身追上去。,

汉军前锋举起马矟端平,笔直冲入羌军,轰轰声不绝于耳,羌人就像被镰刀收割的麦子,成片成片倒地。因战马的冲击力极大,矛杆吃受不住尽皆折断,汉军有十余人被冲落下马,大部分人稳住身形,拔出刀,策马砍杀,战马昂着头向里撞,踩碎撞飞所有敢于阻拦者。

“直奔贼首……不要管其他人……”盖胤一刀砍掉拦路羌人的头颅,奋马撞飞尸体,身前数柄羌矛刺来,他避身斜斩,矛头尽被上血削断,飞起一脚踹在一人脸上,鼻口粉碎,刀锋横转一挥,数人胸口、咽喉喷出一抹鲜红的血,仰倒栽倒。

关羽冲得比盖胤还猛,青冥上下翻飞,杀数人,突进十余丈,飞星突兀一个趔趄,关羽厚重的身子脱离马背,翻身掉入人群,这一下摔得奇重,兜鍪都摔飞了。关羽临危不乱,就地一滚,方才躺的地方顿时落下无数刀矛,草屑飞舞,泥土翻腾。

关羽一跃而起,举刀狠劈,对方雄壮的身体根本阻挡不了青冥的锋利,瞬间被分尸。关羽长啸一声,抡刀向后扫去,“噗嗤”“噗嗤”几声,竟是有三人被同时拦腰斩杀。

呼啦一下,羌人骇然而退,挤成一团,脸上满是惊恐之色。

关羽扭头凝视一眼倒地的飞星,咬牙上了一匹无主之马。

战局几乎是一边倒的屠杀,羌人肩并肩的挤在一起,进不得退不得,完全成了待宰的羔羊,刀矛入骨声,惨叫呻吟声不停响彻战场。

芒封看着盖胤、关羽率队直奔着他而来,其二人勇不可挡,骁武更在驴掌之上。

芒封拿着刀,疯了似的嚎叫起来:“想杀我,来啊!”

封唐吼道:“父亲,快过河吧!”

“还逃?我逃过太多次了,我不想再逃了。”

封唐劝他不动,冲左右使了一个眼色,侍卫们一拥而上,不理王的挣扎、咒骂,把他绑在马上推入河中。

盖胤和关羽一见贼首要跑,眼睛都有红了,加快速度抡刀直上。对方为了保护自己的王,也是拼了性命,毫无惧色的硬碰硬,双方杀声如雷,纠缠一团,骨肉横飞,鲜血乱溅。

随着麴义率部抵达中央区域,预示着羌人两翼皆被攻破,芒封亲卫被两面夹击,轰然崩溃。

地上跪满了投降的羌人,但是水中之人更多,全都拼了命向对岸游去。汉军弓弩齐发,箭如雨下,羌人避无可避,中箭者不计其数,水面眨眼间尽为赤色,浮尸处处,泥水几为之不流。

芒封和数百个羌人爬回对岸,转头望着不远处惨不忍睹的场景,忍不住落下泪水。听到二酋豪明显带着威胁的催促,不敢停留,上马离去。

汉军太可怕了,他们这辈子也不会再和汉军作对。

此战战果极为辉煌,斩俘超过两千,战马成群。麴义心情大佳,驾马来到盖俊身边,看了一眼浑身浴血的盖胤、关羽,心道难怪盖长史纵横羌地,有此二人,破敌易也。问道:“敢问长史,此二位壮士是……”

盖俊介绍道:“这是盖伯嗣,我的族侄;这是关云长,我之宾客。”说罢紧紧盯着河西岸。

麴义已初步了解盖俊的性格,见他答得心不在焉,目光紧锁对岸,心里一惊道:“盖长史莫非是想……”

盖俊回过头,淡淡的笑道:“敢过河否?”

);

第一百零六章 终获贼首

盖俊没有马上追击,而是令士卒休息一夜后才出发。此次共有一千五百人过河,剩余的人看管俘虏、战利品,等候步军的到来。

羌人有牛马毡帐拖累,走不快,加上连战大败,已经丧失了再战的勇气,被汉军两度追上邀击,皆大破之,斩获二千,牛马不计其数,汉军自身则伤亡有限。

先零各酋豪看到芒封又一次被追杀,再无一丝幸灾乐祸的心理,人人戒惧万分。芒封虽然不得人心,但没有人会否认他杰出的能力,他可以说是北地先零最善用兵者,如今八千援军八停去了七停,加上先前折损的四千,损失以万计。

汉军将领究竟是何方神圣?竟然只用千余人便将芒封打得无翻身之地,如果他率万人而来,是不是就能轻易平了整个北地先零?这么一想,有的酋豪不免蠢蠢欲动,欲要有所行动,然而就在这时,忽传上万汉军驻停射姑山脚,泥水河畔。羌酋震怖,偃旗息鼓,紧闭寨门,无敢复问。

深夜,浓云密布,遮掩了漫天星辰,一轮弯月亦是时隐时现。

某密林深处。

近千羌人分布各处,有兽皮加身的人还能睡上一觉,不过这样的人不多,更多的人还是挤在一起取暖,这种滋味,着实难受。

两个酋豪并肩而坐,脸色阴霾,他们是受嘉良之邀而来,而今嘉良惨死,同行的人也死了一人,更让他们感到绝望的是,两人相加只剩下七百人,以后的路只有两条,一,被人兼并,二,依附强者。他们本来是个不大不小的人物,现今落到这副田地,自杀的心都有了。

重须羌酋阴测测扫向芒封那边,低声道:“这么逃下去不是办法,早晚会被汉军追上。我们和汉人有何恩怨?何必白白牺牲性命。”

虚胖羌酋脸色变幻不定,良久问道:“那你说怎么办?”

重须羌酋眯起眼睛道:“不如绑了芒封父子,送入汉军。”

“这……名声上恐怕不好听。”

“名声重要还是命重要?”

“好、好吧。”

两人迅速达成一致,未免人多嘴杂,露出破绽,只对亲卫说起,约定两刻钟后发难。时辰将至,二人站起向芒封走去,亲卫们则看似漫不经心的围聚上来。

芒封耳中听到脚步声,猛然坐起身,手握刀柄,眼中满是疯狂,这一刻他就像一只受伤的野狼,充满危险性。

二酋豪面面而视,没想到对方这么警觉,现下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硬着头皮大喝一声:“杀……”

亲卫们闻言而动,掏刀砍向前一瞬还是战友的人,刀刀致命,不留情面。

“你们两个畜生敢对我下手?”芒封勃然大怒。

虚胖羌酋骂道:“死了这么多人,都是你害的,不杀你难消我等心头之恨。”

重须羌酋道:“多说无益,杀!”

各处不知详情的羌人都傻眼了,愣了片刻,拔刀砍杀周围其他部落的人。

芒封连连喝骂,他武艺高深,却敌不过对方人多,十几人围着他乱砍,很快胸口、后背、大腿就各中一刀,深可入骨。封唐见父亲受伤,瞪着猩红眼睛,提刀杀进重围,只攻不守,转眼间剁翻三四人,他这般亡命打法震慑住了对手,顺利救出芒封。

漆黑黑的树林到处是喊杀之声,芒封自知人少,便欲携子而走,伸手向后一捞,忽听身后“砰”地一声,转头一看,立时魂飞魄散,只见儿子封唐仰面躺在地上,面如金纸,气若游丝。“我、我儿……”封唐为了救父,可说是以命换命了。

树林里的战事来得快去得也快,芒封的人不是被杀就是投降,无一漏网。

重须羌酋扬声道:“芒封,此时不降更待何时,莫非你还要抵抗不成?”

芒封眼睁睁看着爱子咽气,悲痛欲绝,不顾刀伤,疯了似的冲上来。

重须羌酋生怕亲卫们下重手,喝道:“别杀他,我要活的。”,

“你们两个畜生,可是想要绑了我去向汉狗摇尾乞怜?”

羌人们皆是一怔,他们得到的命令是拿下芒封,至于原因则不甚清楚,难道真如其所说?趁着对方迟疑的工夫,芒封砍倒三人,逼近二酋,然他终究只有一人,被反应过来的亲卫合力压在地上。

重须羌酋走到芒封身前,伸脚踩住他的头,大骂道:“你说得没错!你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今日便是要把你这祸害先零的野狗送给汉军。”

“你们以为这么做汉狗就会饶恕你们吗?做梦!”

“我等与汉人素来无仇,把你奉上必得活命。”

众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尽皆沉默无语,连投降的芒封族人也低下了头。

能够活命,谁又想死呢。

芒封大怒,言语愈加粗鄙难听,重须羌酋气得狠狠踹了他几脚。

及至天亮,羌人押着芒封走出树林,等候汉军。

盖俊回顾后方成群结队的牛羊及俘虏,眉头不展,这是他过河后两战羌人俘获的,本是好事,却被拖累,行军速度慢得惊人,赶来时已是四个时辰后,见对方毫无戒备的样子,心知多半是要降。让他想不明白的是,贼首怎会投降?难道他以为降了就能免去一死?如果抱着这个想法,那他恐怕要失望了。

望着被汉军簇拥着的年轻人,羌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就是数次击败他们的人?

盖胤、关羽下马走过来,羌人惊惧的后退几步,所有号称勇士的人都死在二人手里,不由他们不惧。

羌人不似汉人般束发,而是披头散发,兼且脸上污垢,看不详细,盖胤抓起芒封的头发,向上一提,问道:“此人是谁?”

一般羌酋多会汉话,重须羌酋恭敬的答道:“此獠名唤芒封,正是入寇汉境的野狼。天兵,我们没去过贵境。”

芒封被揪住头发,疼得龇牙咧嘴,用生硬的汉话大喊道:“有种给爷爷个痛快的!”

盖胤不理芒封叫嚣,又问道:“你们又是何人?”

“我们是……”重须羌酋解释前因后果,盖胤听得明白,点点头,拽着芒封的头发拖行到汉军前,又唤来几个俘虏辨认,皆言是贼首芒封。

汉军中的灵州县人群情激愤,若非盖俊威信甚高,一早就扑过来把这厮碎尸万段了。

盖俊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的看着芒封,后者不甘示弱,恶狠狠回瞪,盖俊笑了:“怎么,不服气?”

芒封心头一阵气馁,他自认英雄,如果连输都输不起,那他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低声道:“你是谁?让我做个明白鬼。”

“我姓盖名俊,现为北地郡长史。”

“盖射虎?”芒封眼角跳了跳。

“呵……我名字都传到羌地了?”盖俊不由感到好笑。下令原地扎营,把芒封吊在辕门,同时派投降之羌人去先零各寨传讯,让酋豪们过来看一看袭击大汉国的贼人是个什么下场。盖俊此举可谓挑衅北地先零羌的尊严,但他丝毫不惧对方恼羞成怒,他两次深入,算是看清这帮子羌人了,完全是一盘散沙。他们会一致对外?再等一百年吧。);

第一百零七章 落雕长史

泥水河边,皇甫嵩眼光越过渐渐枯萎的蒲草,望向远方。

这个盖子英啊,给了他太多的惊喜,是的,惊和喜。

他只以五百郡兵加数百杂兵就敢面对数千羌骑,胆子也太大了。皇甫嵩尽起四千余马步军,大费周章到达灵州,县长告知围困已解,听到解围之妙计,皇甫嵩当场拍案叫绝。但一听他北上追杀羌寇,大为担心,马不停蹄北上接应,半路上遇见北地傅燮,他说盖长史夜袭羌寨,斩俘数千,牛马无数。没等他咧开嘴笑,盖俊率众渡过泥水,直入羌人核心地带。如不是皇甫嵩年富体壮,说不得要被惊吓出一身病来。更让他生气的是,本来盖俊已经返回,却遇上前锋骑军主官麴义,麴义这厮也是个胆大包天的主儿,他直呼选错人了。两个胆大妄为的人相遇还能有好?泥水至今还时有浮尸飘过,腥臭扑鼻。得知二人携手过河,皇甫嵩已经彻底麻木了,他现在需要做的就是为二人摇旗呐喊,等他俩打痛快了,自然会回来。

“明府君,西岸来人。”一个小吏来到皇甫嵩身后小声道。

“是吗,把他招过来。”

“诺。”

“拜见明府君。盖长史已经擒得贼首。”

“好啊!”皇甫嵩面露喜色,问道:“他何时归来?”

“这个……盖长史说要当着羌酋们的面斩杀贼首,是以还要一个月。”

“……”皇甫嵩立时哭笑不得,恨得牙根痒痒,他堂堂一郡之长日理万机,再等一个月,郡府还不得乱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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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半月之久,居住在汉营方圆数百里之内的大小羌酋悉数赶来,总计十余人。汉军主帅是谁?他们疑惑甚久的疑问随之解开。不是猜测中的皇甫嵩,亦非北地都尉部,而是新任北地长史盖子英,盖射虎,西州年轻一代名气最大的汉人。

见到人后,所有人第一反应均是名不虚传,第二反应就是年轻,盖射虎太年轻了,他若在北地任职个十几年,他们岂不是永无出头之日?凉州羌乱转眼过去了十几年,羌人早就舔好伤口,跃跃欲试。

盖俊当着羌酋的面,把吊在辕门出气多进气少的芒封活活勒死,并将尸体横放校场,四肢脖颈套上绳索,拴于马后,五马一瞬间同时发力,芒封身体顿时破碎不堪,场面血腥残忍,吓得众羌酋面如土色。

“五马分尸,在我们汉人中唯有十恶不赦才会施以此刑。”盖俊瞥了一眼身侧的羌酋,若有所指道:“这就是入侵我大汉国境的后果。”

“芒封罪该万死……”

盖俊绷着脸道:“你们当知如今北地郡九成都让给你们居住,不是我们无法收回,而是怜惜你们生活苦寒,如果你们搞不懂这一点,以为汉人可欺,芒封就是下场。”

众羌酋神色一变。

盖俊忽然一笑:“我也只是这么一说,酋帅们不必紧张。”

“不敢、不敢……”

盖俊继续道:“听说芒封是北地先零中势力最大者?”

“是,他的六千大军尽皆败于长史手上,族中已经没有壮丁了,覆灭在即。”

“此番率军前来,粮秣钱物消耗甚多,我要他一半牛马补偿。”盖俊笑着问:“你们不会与我争吧?”

众酋心里大骂盖俊贪婪,他几番大战抢了数千匹战马,牛羊以万计,犹嫌不够,如今还要争夺芒封的家产,然而形势比人强,他们不敢拒绝,都是恭敬地道:“这是长史应该得的。”

盖俊朗声笑道:“酋帅们真是痛快,我就喜欢和痛快人办事。伯嗣,去杀牛宰羊,我要和酋帅们一醉方休。”他当然没有酒,酒是羌酋们带来的,一同带来的还有数百匹骏马。

盖俊派人去接收芒封家产,闲来无事,便率领汉军四处游猎,以增长骑射之术,羌人亦喜打猎,跟随左右。众所周知羌人爱狗,狗是羌人狩猎的好帮手,看到它们盖俊不由想起了幼时豢养的“黑驹”,它便是羌狗,可惜他结婚回乡前已经死去多时了。,

射箭是羌人们的拿手好戏,单以骑射论,汉军不是他们的对手,很是挽回了几分颜面,觉得汉人不过如此。汉军将士不忿对方狩得猎物后动辄示威般欢呼,后面一遇猎物,乱弩齐发,无有不中。羌人面上装作不在意,背地里暗骂汉人无耻,自己本领不强,唯仗利器逞能。弩,大汉国最可怕的武器,从二石至十余石不等,最具威力的是脚踏弩壁而张之的蹶张弩和超远程床弩,羌人多少英雄豪杰倒在了它的脚下,凉州大地布满了羌人的鲜血。

忽而头有雕鸣,声震四野,响遏行云。

“有雕。”

“快把它射下来。”

“是两只雕,它们在争肉。”

羌人高兴得嗷嗷直叫,无论是匈奴人、鲜卑人、汉人抑或羌人,对能够射落大雕者皆冠以英雄之名。

盖俊举目仰望,果然如羌人所言。

雕性凶猛,贪而狡,一只黑雕为了抢夺对手的食物,连续俯冲扑击,或啄或爪,另一只雕也不甘示弱,双方激烈互斗,直打得羽毛纷飞,凄厉尖叫。

“不知学不学得了郭靖,来个一箭双雕?”盖俊想罢策马冲出,飞快靠近二雕,马背上弯强弓、搭重箭,怀抱满月,泛着幽幽青芒的箭尖紧紧锁定猎物,他却不急着射,在两只雕贴近的一刹那,突然“嘣”的一声弦响,利箭瞬间划破长空,贯穿一雕,冲势不减,接着又钻入另一支雕的腹部,二雕合鸣,自空落下。

一箭双雕,复制神话,或者说……创造神话?

盖俊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驱马去取雕儿。

汉军轰然沸腾,举起双臂大喊道:“长史神射……长史威武……”

羌人们面面相觑,俄而同汉人一道高声呐喊。一箭双雕,箭术竟至于斯,即使他为汉人,亦值得他们为之崇拜。

麴义看着羌人的神态,暗道只要盖长史不走,北地必得太平。

关羽谓盖胤道:“今日方知何谓射术,我一辈子也到达不到这等境界。盖射虎,神射也!”

盖胤点头赞同。

盖俊打马归来,高举双雕,又引来一片欢呼声。

一个羌酋下马情不自禁的匍匐于地,纵声高呼:“落雕长史……”

羌人有样学样,包括十几名羌酋,全部跪到地上。

“落雕长史……”

“落雕长史……”);

第一百零八章 返家

盖俊回到泥水边时已是初冬,幸好驻扎此地的汉军闲来无事搭了一座简易桥梁,否则涉水渡河非要冻坏几人不可。皇甫嵩由于郡里离他不得,一早走了,主持之人乃是北地郡都尉、扶风人耿浑,他是云台二十八将耿弇的后代,耿弇助光武帝刘秀平郡四十六,屠城三百,未尝挫折,实乃韩信第二,霍去病复生。古语有言“三代为将必败”,可惜这话在耿氏身上失效了,耿氏三代皆为名将,以功名自终。从东汉开国至今,耿氏家族共出大将军二人,将军九人,卿十三人,娶公主三人,列侯十九人,中郎将、护羌校尉及刺史、二千石数十百人,东汉以来少有家族能与其比肩。

耿浑看着络绎不绝的牛马,满脸惊讶:“盖长史莫非把羌人各寨都抢了一个遍?”

盖俊笑道:“哪里、哪里,这是我剿灭那个贼首的家产,另外也有一些羌酋的赠与。”

麴义附耳道明原因,耿浑这次真的是震惊了,说道:“盖长史真是令我等羞愧啊!区区千人便能慑服数以十万计的羌人,天下怕是再也没有第二人。”

盖俊道:“这些不值一提。有了这匹牛马,今年士卒的衣粮便算是有着落了,也不枉我走上一遭。”这话传遍全军,博得震天喝彩,高呼“落雕长史”不止。

汉军回到灵州,得到音讯的百姓们早早就在北门外等候,及见盖俊马队,欢声沸腾。盖俊将贼首头颅示众,他做到了自己发下的誓言,灵州百姓本就极是热烈的欢呼声一瞬间又拔高了几个档次,再没有什么比大仇得报更让他们感到高兴的了。

傅燮走上前感慨道:“盖长史兵法入神,可笑愚还担忧长史安危,岂非庸人自扰?”

盖俊诚恳地道:“傅君万不可这般说。如非汉军来援,险些命丧羌地,我一人死不足惜,然而若连累随从遭难,便是百死也难辞其咎。事后细细深思傅君之言,觉得甚是有理,以后断然不会再行那冒险之举。”

傅燮笑而不言,他与盖俊相处不长,却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这番话看似认错,可一旦再遇到相似情况,他还会如前那般。此,本性也,所谓本性难移,至理名言。

盖俊因急于返回,连灵州城也没进,起行时招来郭锐,一路相随,他极为欣赏后者的才能,这种人才留在灵州实在可惜,问他愿不愿意相随,高位不敢说,一个屯长总是跑不了的。出乎盖俊意料的是,郭锐拒绝了,他称要照顾死去好友的家小及年幼弟妹,不想离开灵州,不过他说盖射虎只要有事相召,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可是我第一次向人抛出橄榄枝,居然被拒绝了。”

盖俊大为郁闷,久久不能释怀。

军队开拔,半日后抵达戈居县,盖俊从戈居县带出六百余人,回来时不满五百,死去的人中有县兵、有恶少年、有游侠、有囚徒,还有归化羌人,当他们的家人遍寻军队找不到人而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哭时,他被震撼了,心头四周仿佛砌了四堵密不透风的墙,几乎窒息。他受不了他们绝望的目光,落荒而逃,临走前,他把戈居县长叫到身边,拿出一部分牛马,让他换成财货交予阵亡者家属,并放下狠话,敢贪一枚铜板者——斩。

北地都尉部不在治所富平,途中汉军一分为二,分道扬镳。

盖俊拉着麴义的手说道:“麴兄勇武果敢,带兵有方,与麴兄并肩作战月余,受获良多,更兼连破大敌,合作无间,盼来日再与麴兄携手抗敌。”

麴义笑着回道:“很难啊。羌人尽被长史折服,日后北地必当安宁,无战可打。”

盖俊神秘一笑:“这可说不准。”

麴义满头雾水的走了,盖俊一行又过两日,终抵富平,太守皇甫嵩率领大小官吏冒着寒风出城数里相迎。

皇甫嵩故作“愤怒”状言道:“盖子英……你以后再敢这般妄为,仆拼着被全天下人痛骂,也要收回你的权利。”,

盖俊赔笑着道:“明府君莫要发火,俊知错矣。”

皇甫嵩面色稍霁,道:“你当真知错?”

“知错。”

皇甫嵩点点头道:“看在你此次所获甚多,我便原谅你一次,仅此一次。”

郡府官吏要为他置办酒宴庆祝,盖俊婉言谢绝了,说今日疲惫,改日再聚。其实这只是托词,他与二妻分别月余,想念得紧,哪里有心思喝酒。

奴仆一早得到消息,都候在门口,盖俊不让他们声张,他要给二妻一个惊喜。下人回报鲍出携妻住下有好几日了,盖俊叔侄、关羽听了都是大喜。

“你二人先去陪文才,我随后就到。”盖俊和两人说了一声,便悄悄来到主院,探头探脑向里瞅去,蔡琬那高挑纤长的侧影便进入眼帘,她穿着一袭红色深衣,外披洁白皮裘,端庄素雅,仪态万千,正凝视着凋零一空的花树,神情惆怅。

盖俊心里一热,箭一般窜出,将她拥入怀中勒紧。

蔡琬由于背身看不到对方脸孔,猛然一惊,不等叫出声,就觉耳垂一痒,接着一把熟悉无比的声音传入耳中:“琬儿,想念为夫未?不许谎言,说谎的人长长鼻子。”

“盖郎……你回来怎么不令下人通知一声!”蔡琬又惊又喜,道:“别……被下人瞧见……”

盖俊耳鬓厮磨,打断她道:“你还未答我,想念为夫没有?”

“甚是想念,快快放开我吧。”

盖俊道:“不行,太勉强了,你再重说一遍。”

蔡琬拿他没法,一字一字道:“甚——是——想——念——”

盖俊这才松开手臂,拉着她转身,突然俯身偷袭,一啄而退,亲了也就亲了,偏还做出舔嘴唇的猥琐模样。

“你真是个惫懒之徒。”蔡琬满脸通红。

盖俊一点惭愧之色也无,反而振振有词道:“久别娇妻,此乃情不自禁也。”

蔡琬不再和他纠缠,上上下下打量夫君身体,见其完好无损才放下心来,说道:“我听说你数入羌地,横跨数千里,你已经是有家室的人,怎能轻身犯险?”

盖俊干笑道:“哪个长舌头对你讲的?”

“全城人都知道的事情,何须谁讲。”

“你看为夫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盖俊满不在乎道。眼睛下意识瞥了一眼左方,那是卞薇居住的地方。蔡琬一颗心全系在他身上,此举尽收眼底,说道:“你去吧。”

盖俊拽着她的手不愿松开,蔡琬一脸无奈道:“那就一起去吧。”

);

第一百零九章 言太平(1/3)

卞薇所在的院子极静,少有人走动,盖因胎教要求如此。这自不是盖俊的主意,事实上中国古代胎教习俗源远流长,相传始于西周,汉代逐渐繁盛,如贾谊的《新书》、戴得《大戴礼记》、刘向的《列女传》、王充的《论衡》等均涉及胎教内容。胎教首要一点就是使孕妇有一个清静幽雅的居住环境,最好每日有人演奏舒缓的音乐,与现代方法如出一辙。当然了,古代迷信,也有一些不好的东西,如孕妇忌食兔肉,否则胎儿会长兔唇,忌食生姜,否则胎儿会多指等。

盖俊推门而入,看到卞薇坐于榻上专心缝制小儿衣裳,他离开时卞薇体态尚还苗条,近两月不见,她肚子明显圆了不止一圈,宽敞的袍服也是遮拦不住,脸上漂浮着一层母性的光晕,份外迷人。

“盖郎……你回来了!”卞薇眼尾泛着喜悦。

看着卞薇,盖俊的心一下子安宁下来,连连行军作战的疲惫不翼而飞,含笑道:“在为我儿制作衣裳?”一般初为母亲,孩儿的衣服不假人手,必是亲自缝制。

“是。”

盖俊问道:“一共做了多少件?”

卞薇答道:“十余件,男女皆有。”

盖俊俯下身,将耳贴在卞薇肚子上,口中道:“我乃汝父,当要记住我的声音,知否?”

蔡琬道:“胎儿岂能闻恶声?”

恶声即噪音,古代胎教大忌,盖俊不忿她把自己的声音比作噪声,将她拉到身边,面上和卞薇一本正经的叙话,暗地里深出罪恶的爪攀上她的臀峰爱抚摩擦。蔡琬被他大胆的行为吓着了,猛然打了一个寒战,俏脸赤红如血,仿佛一朵盛开的玫瑰。

盖俊过足手瘾,借机附耳说道:“还敢调戏为夫否?”

蔡琬拼命压低声音道:“你、你太放肆了……”

“不如此,夫纲何振?”

蔡琬偷偷看向卞薇,见后者投来一抹别样的目光,立时大窘,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鲍出夫妇在舍下,盖俊不宜久留,便和蔡琬离开。

汉代不忌女子抛头露面,蔡琬并未回房,而是和他一道去见鲍出。如今虽然产生了《女诫》这等规范女子行为的书籍,大家女郎也开始研读,却非主流思想,男女同车、男女结伴而行、男女对案而饮都被允许,甚至个别地方男女杂坐,这在程朱理学盛行的宋明清是不可想象的。

盖俊夫妇进来时,盖胤三兄弟正把臂聊得痛快,三人妻子则在另一边埋首窃窃私语,偶有欢声传出。除六位成人外,还有两个小童,前者是关羽之子关平,后一人自然是可爱的盖鸾,她今年四岁,粉雕玉琢,唇若涂脂,特别是一双大眼睛,充满灵性,一点不似父母呆板的性格。

“盖射虎,盖夫人。”鲍出一见盖俊夫妇,霍然而起,不叫他官名而仍呼“盖射虎”,盖俊面上大悦,笑着招呼。

一直安稳坐着的盖鸾忽然跳起来,像归巢的小鸡一般扑到盖俊面前,抱着他的腿撒娇:“小族祖、小族祖……”

盖鸾小姑娘不跟爹亲,不跟妈亲,独独跟他这个族祖亲,盖俊也是爱她甚紧,一把抱将起来,狠狠亲了她粉嫩的脸蛋一口,呼她小名问道:“小凤凰想我未?”

盖鸾稚声稚气道:“想了。”

“哪里想了?”

“这、这……还有这。”盖鸾指着自己的左右脸蛋还有额头、眼睛说道。

盖俊一一亲了个遍,痒得盖鸾咯咯直笑,四肢八爪鱼似的缠住他。

鲍出招手呼来妻子,对她道:“这就是你我的媒人,天下闻名的盖射虎。”

盖俊虽是二人媒人,却是未见过女方,鲍出妻子年约十七八,身形匀称,面容姣好,难怪鲍出对她魂牵梦挂。鲍妻含羞的施了一礼,盖俊轻轻颔首,蔡琬知男人们有话要说,便拉着几女到一旁闲聊,她当然也有把盖鸾领走的意思,不过小姑娘一点也不给族祖母面子,搂着盖俊的脖子死不松手,弄得盖胤阿白尽皆露出苦笑。,

关羽夫妇看小姑娘的眼神极是热切,她与关平年龄相仿,他们有意亲上加亲结为儿女亲家,盖胤阿白一百个愿意,可惜二人没有决定权,要小族叔拍板才行。盖俊视盖鸾为掌上明珠,小关平固然可爱,谁知他长大后会否成才,推托说二人年纪还小,过几年再说。

盖俊抱着小姑娘坐下,问道:“文才来了几日?”

鲍出叹道:“五六日,可叹来晚了。方才听二兄言及与盖射虎纵横羌地,以千人斩俘上万,所向无敌,男子汉大丈夫,当如此。唉!真是羡煞我也、羡煞我也!未能同行,此是我一生之憾!”

关羽苦笑道:“三弟莫要再抱怨了。你说自你和我等碰面,说了多少遍?愚兄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

盖俊想到另一个时空被凉州军阀摧残得几乎成为一片废墟的关中,鲍出必然也会受到牵连,说不定会死,说道:“太平,也是一种福啊!大战一起,民不聊生,只怕那时你将说不出这等话来。”

盖俊语气凝重,使鲍出不由一怔,奇道:“大战从何来?”

盖俊道:“太平道。不出两年,太平道必反,届时半个天下都会陷入动乱。”

关羽、鲍出皆是关中人,关中也曾有太平道传教,数年前骆曜曾教民“缅匿法”,但他没有张角那般汇聚人心的才能,未成气候,不值一提。盖俊这番话在他们听来有些过于危言耸听了。

二人不信,盖胤却深知小族叔之能,说道:“二弟莫要不信,小族叔所说必然无假。”

关羽疑惑道:“既然盖射虎懂得,朝廷自无不知之理,怎会放任太平道不管?”

盖俊道:“怎么不管,数年来已有多名三公大臣上书,然而太平道教众极多,朝臣乃至中常侍也是多有入教者,朝野尽知太平道野心勃勃,唯有皇帝被蒙在鼓里。”

关羽一拍几案,咬牙切齿道:“可恨奸臣当道!”

“奸臣……”盖俊嘴角划过一丝莫名的笑意,单单只是奸臣当道吗?不见得吧,据他所知某些‘正直’的士人也不想皇帝知晓,天下不乱,党锢要禁到何时才干休?

大兄,你筹划很久了吧?虽然我没有抓到你的‘把柄’。);

第一百一十章 信(2/3)

鲍出夫妇小住三日后返家,因北地寄居左冯翊,治所富平与京兆新丰县仅二三百里路程,快马只需一日,马车也只要两三日,相见极易,是以双方道别时气氛并不伤感。

鲍出走后不久,北地迎来首场大雪,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漫天飞舞,乐坏了关平、盖鸾,二人从早打闹到晚,小脸冻青了也不愿回屋。

盖俊可高兴不起来,他从羌地抢回众多牛马,一场大雪下来不知道会冻死多少牲口,更让郡府为难的是,这些牲口每天都要吃掉大量芦草,快把北地郡本就拮据的财政吃空了。

皇甫嵩为此三番四次找上北地豪族,然而那些人丝毫不给他这个太守面子,把价钱压得极低,和白送没什么两样,气得皇甫嵩发誓绝不再登门,这个任务自然落到盖俊的头上。

盖俊起先还好说好商量,可眼看对方油盐不进,二话没说,微笑而去。他不比皇甫嵩,后者身为一郡之长,做事需要顾忌的太多了,他则不同,他年纪轻,又是郡里副手,即使做得过分了也有皇甫嵩出面圆场,因此翻脸比翻书还快。握有一郡大权,要收拾豪族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土地、奴仆、官司、郡吏,只要抓住一点把柄便死咬不放,穷追猛打,几个回合下来,玩得北地豪族欲仙欲死。

所有事情都有一个度,所谓过犹不及是也,若任其发展下去,对双方有害无益,皇甫嵩适时站出来结束这场闹剧,北地郡收入大笔金钱粮食,不仅还清了往年欠款,郡府未来三年都不用愁了。

盖俊为郡里立下滔天大功,兼且前一段大力整顿吏治,威望一时无两,有不满他的人暗地里说:“今百姓只知有盖长史不知有皇甫府君,长此以往,国将不国。”话传到皇甫嵩耳里,他付之一笑,对盖俊的信任不减反增,几乎当起了甩手掌柜。

皇甫嵩待其如此,盖俊还能说什么,唯有鞠躬尽瘁,效死力而已。修补民舍、训练士卒、清剿贼寇、招抚流民、选拔吏员、复兴郡学,忙得晕头转向,每每叹道:“难怪赵子柔任郡丞时曾言:“大丈夫当雄飞,安能雌伏!”在这个位置上,有权劳碌、无权窝囊,太难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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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州汉阳,冀县府寺。

盖勋看着北地郡来的官文,久久不能缓过神来,他仅有一子,将一腔希望全部寄托在他身上,儿子也没有让他失望过,人人皆言“射虎灭蝗盖子英”,两件事皆与他有关,前者使他虎口脱险,后者让他从一个六百石长史短短一年间转为两千石太守。有子如此,夫复何求?面对众多下吏近乎献媚的恭维,盖勋表面不动声色,其实心里欢喜难耐,熬到日落,他匆匆赶回家,便要和妻女一同分享,不曾想家信亦到,妻女已经知道了。

马昭眉开眼笑道:“夫君,你要当祖父了。”她从前不喜欢卞薇,认定此女除了取悦夫君什么也干不了。所谓日久见人心,一点不假,两年来她对卞薇的态度慢慢改变了,觉得她出身虽然低微,却知礼,且向学之心甚重,手不释卷,如今身怀孩儿,便不再对她另眼相看。

盖勋面露惊喜之色:“啊?是谁怀子了?”

“是卞薇。”

盖勋脸僵了一下,复展笑颜道:“好、好啊……”

“和阿母听到消息的反应一样。”盖缭暗暗偷笑,说道:“阿父,你让我给孩儿取名行不?”

“你?”

“我是孩儿的姑姑啊。”

“你能取好名字?不行。”盖勋信不过女儿,一口拒绝了。

“瞧不起人。”盖缭嘟着嘴,转而搂住母亲的手彪求:“阿母,你帮我劝劝阿父。”

“小鹤儿学问进展很快,这汉阳不是流传着盖才女之名吗。”马昭笑着打趣道。“让她试试又何妨?”

盖勋道:“哼。不提还好,说来我便有气,你说她这几年来挤兑走了多少少年才俊?过了年就十七了,还不急……”,

盖缭一脸无辜道:“少年才俊?我看那些人皆是庸碌之辈,阿父岂能让女儿屈身于庸人?”

“这话从何讲起?不说他人,就说阎兄次子,我就中意得很。”

“比阿兄差远了。”

盖勋听了立时哭笑不得,这丫头搬出兄长,让他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难道他能昧着良心说阎兄子才华可以比肩盖俊吗。

盖缭又添了一句:“更及不上阿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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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洛阳,永和里,袁绍宅邸。

雪花似柳絮,随风飘荡,万物具灭,唯柏树独存,郁郁葱葱,昂扬矗立于庭院正中央,显示着它的坚韧与不屈。袁绍白雪加身,已不知站在树前多久了,忽而朗声说道:“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

许攸漫步入院,听个正着,笑道:“本初,我发觉你近来感慨颇多,是否按耐不住了?”

袁绍瞥了他一眼,神色淡淡地道:“按耐不住?你知道我忍了多少年?”

许攸心底算了算,说道:“你诞于本初元年,二十一弃官为母守孝,今年三十七,自今绝仕十六载有余。”

“是啊!十六年了!那时我还是弱冠少年,如今即将不惑……”袁绍向内室行去,问道:“事情办得如何?”

“自然无有不妥。”

袁绍驻足告诫道:“别被马元义抓住马脚。”

许攸一脸轻松:“虽然他能猜出几分,但我从未出面,所谓空口无凭,他就算被抓了也很难咬出我。”

“日期定了吗?”

“定了,不过却不是从马元义口中得知,而是另有其人,后年三月五,甲子年甲子日……”许攸喝一杯滚烫热酒驱寒,嗤笑道:“他们还真以为全天下的人都是瞎子、聋子?”

袁绍脸部表情微变,又很快隐去,说道:“太平道不值利用便会消亡,不足挂齿——说子英,他在边地可是立下好大功勋。”

“哦?什么功勋?”

袁绍拿起案上的书信递给他,许攸草草看过一遍,脸容微讶道:“子英有勇力我素知晓,然则带兵也是这般有方?啧啧,千余乌合之众破万名骁勇羌人,俘获牛马不计其数,即使昔日段太尉也未必办得到。”

袁绍朗朗笑道:“子英年才弱冠出头,手段已迈沙场宿将,岂非天生?”

许攸嘿嘿一笑道:“阿瞒历来号称知兵,每谈兵事,口若悬河,一副天下第一的模样,真该让他看看。”

“你呀……”袁绍摇摇头。

);

第一百一十一章 父亲高升(3/3)

冬去春来,冰雪消融。盖勋在汉阳任长史一年,试守一年,主政四载,合计六年整,播渥惠以育物,垂仁恩以布化,岁岁丰登,一郡清平,百姓咸悦;整军演武,奖厉威信,羌胡率服。有歌曰:“吏畏其威,民怀其惠。盖君为政,乐不可支。”政声远播,班于上京,遂转拜左冯翊。

盖勋与继任者交代,合符而去,郡里百姓闻讯匆匆赶至城门,拦截下盖勋车马,围成一团,以头抢地,苦苦挽留。

盖勋心绪如潮涌,热泪盈眶,缓缓言道:“仆窃得郡将,内心惶惶,惟恐能力有限,不能一尽职责,数载来不敢稍有松懈,如今见诸君殷切满怀……心中甚慰、甚慰!”

“府君勿走!”

“府君将弃我等乎?”

“府君离去,我等如失父母矣!”

盖勋抱拳四方,说道:“汉阳是仆初仕之地,坐镇数载,犹如第二家乡,岂愿就此离开?然皇命难违,仆唯有抱憾而走。今新任“汉阳”乃是中原名士,才力高我十倍,诸君勿忧。”

百姓闻言自知无可改变,流涕痛哭,场面催人泪下。

盖勋深深一揖,转身登车而走。

车队穿越右扶风,抵达左冯翊境内。左冯翊治所在高陵,下辖十三县,户四万,口二十万,富庶底蕴非汉阳郡可比。西汉时都长安,左冯翊与右扶风、京兆尹作为三辅秩俸中两千石,与州牧、九卿等同,后来光武帝中兴汉室,迁都洛阳,左冯翊失去了三辅的地位。因汉室宗庙皆在关中未剥夺它三辅的称号,但秩却降至两千石,和诸郡太守等同。当然了,它虽没落却绝非一般郡国能比,由汉阳郡转任左冯翊可以看做是高升。

盖勋抵达高陵,与前任衡冯翊行交接,此人曾祖父衡農汉安帝时曾为左冯翊,他算是继祖业,大汉官场像这样的“佳话”很多,不说别人,就说盖勋,其曾祖父盖进就曾为汉阳太守。

盖勋和郡府诸吏见过面,他一听吓了一跳,身居要职者不是姓吉便是姓张,再不就是姓杨、姓严,姓李,清一色的旧族功勋出身,几乎没有寒门者入列。这是一群只要大汉帝国不倒,就永远是人上之人,因此对待盖勋态度略显冷淡,这并非是故意装出来的,而是一种矜持,贵族嘛,素来如此。且他们根本不惧盖勋仗着手上的权利找麻烦,他们朝中亲族林立,谁敢动之?

高陵距北地治所富平不到一百里,快马一天时间跑个来回绰绰有余,盖勋上任次日盖俊正好赶上休沐日,便骑马赶到高陵相见家人。

进了城直驱郡府,偶然发现一个鲜衣怒马的俊朗少年跟在他后面,郡府眼看即到,仍是不肯离去,出言问道:“这位郎君,你跟着我作甚?”

那少年看看他,说道:“我非是跟着足下,而是今日入郡为吏。我看足下亦奔郡府而行,难不成足下也为门下吏吗?”

“我是来找人的。”盖俊勒了勒缰绳,与少年并行,讶然问道:“足下今年多大了?”少年虽然极力装作老成模样,然而一脸稚气却是怎么也掩不住。

“才满十六。”

“我还以为是我眼光出了差错。”盖俊赞道:“这般年纪就登郡为吏,前途不可限量啊。”

那少年抱抱拳,以示谦恭,问道:“敢问足下欲寻何人?”

“郡将。”

“寻盖府君?”少年陡然一呆,直勾勾看着他,“难道你是……射虎灭蝗盖子英?”

盖俊哑然失笑道:“怎么?不像?”

少年一下子拘谨起来,呐呐不敢言。

盖俊笑着说:“你都知道我是谁了,我还不知你的姓名。”

少年激动地自我介绍:“我叫张既,字德容,高陵本地人,寒门出身。”

“张既?”盖俊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却怎么也想不起其人,他来到这个时代已有九年之久,除了三国特别著名的人物,其他一概变得模糊不清。心下概叹道:“记忆不足为凭了,真是羡慕公尚的过目不忘之能啊!”,

两人进入府衙后分手,盖俊见到阔别一年的父亲,很是高兴,盖勋又何尝不是如此。父子二人落座,交流年来琐事,这些事其实书信皆有提及,只是不及当面详细罢了,比如那场惊心动魄的战事,比如治理北地,比如卞薇临盆在即等等。

盖俊话题一转道:“父亲初到左冯翊,有何感触?”

盖勋摇了摇头道:“我昨日读了整整一夜文牍,真是触目惊心啊,已经到了非用猛不能解决的地步。”

盖俊一脸严肃道:“左冯翊不是汉阳郡,这里旧族功勋极多,无论父亲有何举措都会牵扯到他们头上,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

“我何尝不知?李、张、杨、严、吉诸姓把持郡府,我一时也理不清头绪,先静观其变吧。”

盖俊点点头,父亲此举做得对,大族并非铁板一块,他们之间也有矛盾,时间一长总能找出破绽,他相信以父亲的手段用不了太久就会打开局面。随后提出欲接母、妹去富平小住几日,盖勋自然是允了,指示一个门下把他领往官舍。

“阿兄……”盖俊才入庭院,就见一道红影飞扑入怀。他拍了拍妹妹肩膀,她今年十七,平民人家像她这么大,孩子都满地跑了。

盖缭抱着他的胳膊撒娇道:“阿兄,你想我未?”

“怎么不想?我这次来正是要接你和阿母去富平小住。”

“啊!太好了!也不知小凤凰还记得我否?小秉呢……”盖缭叽叽喳喳个不停,盖俊进屋拜见母亲,一年不见,母亲眼角皱纹又深刻几分,额头甚至有了一块黄褐斑,唯一不变的是,看向他那抹不加掩饰的温柔。他曾言来到东汉最欣喜的莫过于有了一对关爱他的父母及可爱妹妹,现今他仍然不改初衷。家人,对他来说永远是最重要的。

盖俊和母亲聊了聊近况,当提到身临险境被羌人数番追杀时,母亲略带担心的目光直比羌人刀子还要锋利,他赶忙打住,绝口不提战事,只拣些轻松愉快的小事。

三口人吃午饭时,盖缭忽然拍一下额头,像似想起了什么,问道:“阿兄,我数次写信给你提及孩儿取名之事,你为何总是避而不答?”

“子名已定。”

盖缭好奇地问:“叫什么?”马昭也是投来询问的目光。

盖俊目视东南,缓缓道:“名嶷,字公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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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乱世来临(第三卷完)

为子取名嶷,字公尚是盖俊自己的决定,并没有和卞薇商量,一是为纪念好友,二则是两人得以结合,还是陈嶷之功。当然了,卞薇怀的孩儿未必会是男孩,女名业已想好,如果是女孩,就名都。都,有娇美的意思。

卞薇肚子一日大过一日,然而五月临近仍不降生,便有些急了。五月乃是恶月,虽然盖俊一早说过不在乎,且盖家还收养一位五月五日出生的婴孩白水,但总归有些不妥。似是她祈祷上苍得到回应,四月二十九日,忽感腹痛如绞。

两位乳医一见形势就知要生了,将盖勋盖俊父子、卞秉通通撵出去,只留下盖母马昭、阿白,盖缭怕得嘴唇发抖,却赖着不走,也留了下来。

汉代风俗女子生产只能用稻草编制的草垫充当产褥,上至皇族下至百姓皆如此,卞薇躺在草垫上,眉发皆湿,神情痛苦,随着乳医的命令使力。

听着卞薇一声声喊痛,急得盖俊不住在门外徘徊,满头大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几次欲进门房,皆被蔡琬和盖胤兄弟拦下,哪里还有半点“射虎灭蝗”、“落雕长史”的风度。

“锦奴,生子不得临父,这是规矩,莫要做傻事。你看看小秉,多稳重。”盖勋皱着眉头斥道。马昭如在跟前,定会嗤笑于他,生盖俊那会儿,他慌乱程度比之盖俊有过之而无不及。即便现在,他背在后面的两手也是紧紧绞住。

听到有人提及自己的名字,卞秉抬起头,一脸茫然,他已经慌得发傻了。

“阿父,不会出意外吧?”盖俊紧张兮兮问道。他对当今接生技术实在是没信心,动辄死亡,夭折率惊人。

盖勋道:“放心吧。屋子里那两人是左冯翊最出名的乳医,定无差错。”

盖俊点点头,眼巴巴望向卧房,他能放心才怪。

千盼万盼,终于盼来一阵阵响亮的婴孩啼哭声,闻在盖俊耳里,仿若天籁。

门房洞开,盖缭跳出来,一张脸兴奋得通红,高叫道:“我当姑姑啦……”

盖俊衣衫浸湿,神情一松,急切地问道:“是男是女?”

“是男孩。”

盖俊立刻冲进屋中,连道:“快给我抱抱、快给我抱抱……”

盖母马昭把孩子轻轻递来,盖俊搓了搓手,小心翼翼抱过儿子,他有着一个尖尖的大脑袋,没有脖子,小胳膊,小短腿,肌肤粉红,看上去格外透明,血管清晰可见,上面还覆盖着一层细软的绒毛,就像个外星人。他前世从未见过顺产婴儿,当初救起弃婴白水时只以为他长得难看,后来一见小凤凰盖鸾出生后也是这般模样才恍然大悟。

盖俊眼睛湿润,对着他喃喃自语道:“这是我儿子,我有儿子了!”

一旁蔡琬听得有些黯然,结婚两年多,她的肚子还是不见声响。

盖俊将婴儿送给父亲,只身来到床榻边,一把握住卞薇酸软无力的手,说道:“薇儿,谢谢你!”

卞薇强自笑了笑,目光望向盖勋怀中的孩子,从孩子出生始,她还没抱过。

盖家有后,虽是庶子,仍使盖勋心怀大慰,见卞秉眼睛一瞬不瞬看着孩儿,便要交给他,此举却惹恼了盖缭,卞秉平日极怕她,今日难得鼓起勇气抗争,两人一个是孩儿姑姑一个是孩儿舅舅,吵得面红耳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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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巾起义会在明年爆发,黑暗的乱世即将来临,盖俊不知道未来将会走向何方,所以现在对他来说最幸福的事莫过于亲眼看到儿子一点一滴的变化。盖嶷出生数日后体重迅速增长,填满皮肤,稀疏的软发落而复生,脐带残端掉落,留下可爱的小肚脐,到他满月时,已经是一个白白胖胖的婴孩了,整日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再不复从前那副怪模样。

盖嶷长子的身份暂时遮蔽住了庶出,满月酒宴宾客盈门,左冯翊、北地二郡名士才俊毕至,北地先零各羌寨也是纷纷遣人送礼,堪称边地一大盛事。不过这于百姓全无关系,百姓整日愁眉苦脸,盖因今年以来,北方大部分地区已经是数月未雨,河水干枯,大地龟裂,旱情越来越重,生活的压力压得他们喘不上气。,

盖俊不禁自嘲的想,名人降生不都是伴有异象吗,儿子出生就逢大旱,算不算呢?

盖嶷百日,小手变得越来越有力量,胆子则小得很,每次喝奶总是紧紧抓住卞薇的衣衫,生怕掉下去,小模样可爱极了。七个月后,终于从他口中发出一声清晰的呼唤,让盖俊感到无奈的是,小家伙最先叫出的是“母”字。

第九个月,也就是光和七年(公元184)的第一个月,盖嶷已然能够满塌乱爬,会叫“姑”、“舅”,就是不会叫父,盖俊苦苦一笑,将目光转向了京都。

去年末,雒阳就有小儿歌曰:“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京都各官署及各州、郡府的大门上不时出现“甲子”二字。太平道计划光和七年三月五日内外俱发,一举攻克大汉国帝都。然而就在这时发生了一件大事,张角弟子、济南人唐周上书朝廷,告发太平道将要叛乱,中常侍封谓、徐奉再也掩盖不住,因为另一方势力突然沉默,毕竟,他们只是想解除身上的枷锁而不是和大汉国同归于尽。

皇帝刘宏震怒,事关社稷,禁军迅速出动,几日之间就将太平道在京都的势力全部拔除,马元义受到车裂之刑,从公卿常侍到平民百姓,受牵连而死者以千计,雒阳上空凝聚着浓浓血腥,久久不散。在此同时,帝国命令冀州刺史部缉拿贼首张角。

张角知事泄,派出快马,星夜驰告各方:立即起义,以头戴黄巾作为标记。二月,张角和弟弟张宝、张梁分别自称“天公将军”、“地公将军”和“人公将军”。不到一个月时间,八州俱乱,到处是头戴黄巾之人,所过之处,焚烧官府,劫略聚邑,杀伤官吏,天下震怖。

二月皇甫嵩接到诏书令他速往洛阳一行,临走前叫来盖俊。

“子英,朝廷有意让我为将。我走之后,你先暂代太守之职,并开放武库,募兵两千,等我书信召之。”

盖俊踌躇,可一看皇甫嵩面上隐隐带着疲惫,咽下了到嘴的话。

“天下大乱,为之奈何?”皇甫嵩长长叹了一口气离开。

盖俊立在原地良久,喃喃自语道:“终于还是来了!十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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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风起云涌(上)

盖俊不想去蹚“黄巾”这滩浑水,这时大汉帝国还有极强的控制力,领兵平定叛乱后主将一般会征调回朝,至于麾下兵马,不是解散就是交与别人,与其为他人作嫁衣,不如老老实实呆在北地,凭他的威望就算当不成北地太守,这一亩三分地也是他说了算。不过皇甫嵩待他着实不薄,他安能拒绝。

北地人口有限,皇甫嵩又有意令麴义为将,所以皇甫嵩让盖俊募兵两千并不是让他在北地募兵,而是面向整个凉州。看中的是他在北地先零羌及凉州青少年中无人可及的声望,盖射虎振臂一呼,别说两千,再多一倍都不是难事。

时间紧急,耽误不得,盖俊令盖胤星夜返回敦煌召集儿郎,同时沿途散布消息,无论出身,不问过往,欲与盖射虎同赴战场博取功名者,自带兵器马匹,前来会合。呼十人者,为什长、呼百人者,赐屯长、呼五百人者,给予军侯之职位。屯长堪比县尉,军侯则和一县之长、一郡之丞相仿佛,进身之阶,就在眼前。

接着又命关羽北上入羌地,征召八个百人队。汉羌世代攻伐,积怨甚深,几乎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而且记忆中羌人似乎参与了韩遂、马腾之乱,因此他对桀骜不驯的先零羌极不放心,如非募兵名额有限,他真想招个三五千羌兵,免得他走之后羌酋借机生事。

作为一个有着现代思想的人,再没有人比他更重视士兵的生命,盖俊向北地、安定、左冯翊三地招募医匠,同时购买王不留行、续断、泽兰、地榆、扁青等十余种专治外伤草药,成品金疮药斫合子也有收集。

刚刚交代好三件事,盖勋马昭就来了,一是看看孙儿,二是为商讨政局。

父亲可是个大财主,盖俊一见面就哭穷:“父亲,皇甫府君欲以我为将,命我揽兵两千,凉州穷困,士卒易得而甲具尚缺千数。”

“嗯……我武库中颇有富余,便拨给你千领玄甲。”

“谢父亲大人。”

“谢什么,我予的是即将奔赴战场的汉军,而非送你本人。”盖勋之后忧心忡忡道:“去岁金城郡大水,糜烂数十里,人畜死伤惨重,其后瘟疫肆虐,加上州郡救治不利,百姓已有不稳之势。金城历来多羌胡,一旦有变,凉州危矣!”

盖俊默然,父亲的担忧不无道理,三国时代凉州头号叛匪头子韩遂就是金城人。

盖勋又道:“张角振臂,八州俱乱,看似强大,其实不然。派遣幽、并之卒足矣,不宜调凉州兵。”

“父亲和朝廷说了吗?”

“中原是朝廷财赋重地,公卿又皆为关东人,心早就乱了,怎会听得进去。”

盖俊冷笑道:“其实公卿未必看不出来,只是与锦绣中原相比,蛮荒之地凉州算什么?便是乱了又与他们何干?”

盖勋眼睛斜睨他一眼,不再作声。

盖俊打算让蔡琬、卞薇同父母去左冯翊居住,谁知二女不肯,盖俊也不勉强,反正还有一两个月时间,这一去不知何时回来,趁着有时间多陪陪娇妻也好。二女不愿离去,盖缭则不肯和父母走,坚持要留下来,她已十八,都快变成老姑娘了,年来父母催促更急,她听得烦心,只有阿兄从不催她,在这里,她感觉很自在。

蔡琬近来心情非常不好,吃不香睡不下,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盖因兖州是黄巾之乱的重灾区,据说“黄巾蛾贼”烧杀劫掠,无恶不作,极是担忧家人族亲遭遇厄难。盖俊对此无能为力,唯有宽言安慰,可以想象,效果奇差。

卞秉今年十四岁了,身高六尺余,宽肩细腰,面容长开,已然有了一份男子的气度。他的性格仍然和以前一般好武而不喜文,在盖胤的严格操练下,刀矛皆精,骑射俱佳。但这绝不是卞薇希望看到的,她希望弟弟“饱学诗书”,每次姐弟争持不下,卞秉总要抬出姐夫,谁让盖俊少时同样重武轻文。卞秉显然不愿做一个躲在姐姐羽翼下生活的人,当他提出欲随侍左右,共赴疆场,盖俊犹豫了,迟迟给不出一个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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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隶,京兆尹,新丰县。

“太平,也是一种福啊!大战一起,民不聊生,只怕那时你将说不出这等话来。”

“大战从何来?”

“太平道。不出两年,太平道必反,届时半个天下都会陷入动乱。”

“盖射虎一言中的,太平道当真反了!”鲍出握着北地来信,回想起盖俊与自己的对话,不禁为之苦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太平道、太平道……既然有生乱之心,何言太平二字?”

“夫君……”

“抛母弃妻,纵马于战阵间,当真是我所企盼的吗?”看着妻子满含担忧的神情,鲍出有一瞬的茫然,又很快就压了下来,“人人都说温柔乡即为英雄冢,古人诚不欺我。”

鲍母提杖而入,肃容言道:“出儿,盖射虎对我家有大恩惠,汝当尽力助之。”

“母亲所言甚是,儿明日就起程赶往北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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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州,北地郡,灵州县。

旭日东升,和光春暖,两名玄衣青年士子并肩出城踏青,一人言道:“太平道卒然暴起,整个中原乱成了一锅粥,四处烽火,血流成河啊!”

同伴道:“傅兄你的消息也太过闭塞了,皇甫府君早已接到朝廷诏书,赶往雒阳商议对策。”

“那你知不知道皇甫府君使“落雕长史”募兵两千,等候音讯?”

“啊?近来未闻有盖长史征兵的消息。若你所言不假,皇甫府君走了,“落雕长史”亦去,北地还有谁可震慑羌胡?”

“这正是我担心的地方。假使不能短期平定黄巾之乱,西疆怕是也要跟着乱了。”

“难道大汉真的只有四百年国祚?”

“唉……”

“唉……”

两名士子渐行渐远,两人之间的对话全被城门士卒听去,这人不是旁人,正是曾随盖俊纵横羌地数千里的郭锐。他右手死死捏紧手中长矛,目光凝重,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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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州,北地郡,泥阳县。

“铛!”

“铛!”

“铛!”

单调而乏味的打铁声不断从一间铁匠铺中传出,与外面的清凉干爽相比,铺子内由于立有一座大火炉,热浪滚滚,非一般人所能承受。

一个八尺大汉立在炉边,火光照耀下,是一张略带紫色的国字脸,这大汉约莫二十五六岁间,粗发浓眉,牛眼狮鼻。他赤裸着上身,大滴大滴汗珠顺着虬结隆起的肌肉滚落,浸湿了短裤。单看其形态,竟是丝毫不逊色盖胤、关羽、鲍出三兄弟。

“铛!”

百斤大锤带着风声呼啸而落,准确地命中金红透亮的铁条,霎时间火星四溅,宛若烟火。锤面沾之即走,复而下落,如此反复,平空生出一丝韵味来,帮佣蹲在鼓风边都看得呆了。

“发甚么呆?加大火!”大汉扭头狠狠瞪向帮佣,眼睛虽是离开,大锤仍旧分毫不差的落在刀坯之上,震耳欲聋。

“哦,诺。”

大汉姓陈名彪,祖上世代以铁匠为业,因其打制出来的兵器锋利非常,闻名北地,他的生意本来就好,近期更加好了,供不应求,都是想效命盖射虎,沙场揽功侯的人,听得多了,他也起了异样的心思。

“铁匠又如何?大汉开国名将武侯樊哙以前亦是屠狗之辈,英雄不问出身!”想到这里,陈彪下定了决心,右臂一绷,抡锤猛砸,“轰隆”一声巨响,夯土铸就的火炉瞬间被砸塌半边。

帮佣扑通跌坐地上,神情惊惧。

陈彪返身进入内宅,换上一身干爽短衣,提起亲手打制的丈八铁矟行出,对帮佣说了句“铺子送给你了。”而后大步离开铁匠铺。);

第一百一十四章 风起云涌(下)

凉州,汉阳郡,渭水北岸某县。

傍晚时分,市肆即将关业,人们加紧购买物事,反而更添几许热闹。

“嘣!”

“嘣!”

“嘣!”

距离市肆不远的一栋民居里,一个七尺少年不断引弓扣箭,射向五十步外插满箭羽的靶子。少年人浓眉大眼,挺鼻阔嘴,相貌堂堂,望之如十六七,只是嘴边那一抹细软的茸毛出卖了他的真实年龄,可知他绝没到束发之年。要是盖俊身在此处必然大吃一惊,这个少年手中之弓拉力竟达一石半,一百八十斤,须知盖俊快到十五岁才引一石半强弓。换句话说,此少年亦是天生神力。

“大石……”

听到背后有人呼唤,少年落下手中之弓,转头望去。这少年原来就是昔年盖俊赠与骨韘的孩童,不知不觉间已是七年过去了,他由一个七岁的懵懂童子变成高大少年。

“父亲……”

“你近来习弓练马甚为勤快,何故?”

大石微微垂首,摩擦骨韘,缓缓说道:“我欲参军。”

“什么?你才十四,尚未成年,万万不可!”

“盖子英十三射虎救父,以孝勇闻达州郡,我十四如何不能参军?”

“盖子英非常之人,西州百年才出此一人……”

“儿又岂同常人?”大石神情自傲,而后拜道:“追随盖子英左右,乃儿之夙愿,父亲勿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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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州,汉阳、陇西两郡交接处。

辽阔浩瀚的平原上突兀而起一群高低起伏的山岭,此山名曰彰山。山脚下是一处大型村落,建筑风格并不统一,当是汉、胡杂居而住无疑。村庄偏北有一座青石垒成的宅院,其主人是附近一带远近闻名的豪杰,姓马名腾字寿成,乃伏波将军马援的后人。

马腾庞大身躯坐于大堂正位,怔怔出神。别人以为他是右扶风马阀中人,家资必丰,其实恰恰相反,到他父亲马子硕时已是衰落不堪,失去兰干县尉一职后,不能返乡,贫困无妻,唯有娶粗鄙的羌人女子,生下两子后又早早病卒,家中只留下一干妇孺,生活之艰辛不难想象。马腾少时为了养家糊口,常进彰山砍柴贩卖贴补家用。一晃,马腾就过了而立之年,经过十数年打拼,马家从简陋板屋换进青石大房,从无产无业到如今的田畴成片、牛马成群,然而不能为官,终究是根基不稳。

现在……有一个机会摆在眼前。

“射虎灭蝗盖子英”欲募兵两千共赴疆场,无论出身,不问过往,呼十人者,为什长;呼百人者,赐屯长;呼五百人者,给予军侯之职位。

马腾承认,他动心了。不说他与盖俊的渊源,单以他的名望,无须五百人,只要领二百人响应,必然少不了一个军侯。世祖光武中兴汉室以来,从未经历过黄巾起义这般危及社稷的乱象,当政者为了尽快平息叛乱,定不吝官职、侯爵,稍有战功,博个“千石”易如反掌。

“噔!噔!”

沉重的踏步声惊醒了马腾,眼光一瞥,只见胞弟马举过门而入,四方脸上满是急切。

“兄长,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马腾不慌不忙问道:“你等是何意?”

马举大声道:“二百多个弟兄没有一个孬种,皆是整装待发,只待兄长一句话。”

“好!那就博一把!”

“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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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州,武威郡,祖厉县。

祖厉县署位于城中央,占地极阔,约是县城五分之一,瑰丽庄严,磅礴大气,以砖木为主体,朱赤大门面阔三间,面北而朝南,门上雕有精美图案。东梢间放置“大鼓”一架,专为百姓击鼓鸣冤之用,两侧有两名吏役守候。

县署深处,尉曹。尉曹主要职能是主卒徒转运事,十几名小吏并成一排,埋首于案,持笔如飞,平日极是清闲的尉曹这几日变得异常忙碌,无他,全是黄巾之乱惹得祸。公府下达命令,凉州郡县皆要在规定的时间内输送定额兵力,不得延误。,

众县吏年龄在三十至五十岁间不等,不过也并非绝对,有一人二十余岁,身量高挑,猿臂蜂腰,面白似玉,双目有神。他伏案挥毫,写着写着,双眉忽而蹙起,猛地将笔拍在案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同僚被吓了一跳,纷纷住笔看向他。

青年县吏旁若无人,朗声言道:“吾家累世军旅,方今国有不宁,大丈夫当远赴万里,宣威沙场,驰誉丹青,岂能久为刀笔吏?”说罢四面一揖,抬腿即走。

诸吏望着青年渐渐远去的背影,面面相觑,震惊浮于表面。百年前,班超家境贫寒,替官府抄写文书以维持生计,天长日久,十分辛苦,叹道:“大丈夫无它志略,犹当效傅介子、张骞立功异域,以取封侯,安能久事笔研闲乎?”旁人皆笑之。班超不屑道:“小子安知壮士志哉!”后来果然封侯,名留青史。

青年这番豪言壮语,会实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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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州,酒泉郡,禄福县。

“东市相斫杨阿若,西市相斫杨阿若。东市相斫杨阿若,西市相斫杨阿若……”

一群光着屁股蛋子的童子环绕着一个黑袍少年边跑边喊。

黑袍少年约莫十七八,骨肉均匀,手足纤长,泼墨似的青丝简单束起簪紧,其肌肤之白皙温润,更甚于女子,柳眉凤眼,俏鼻朱唇,仪容风流,若肯装扮成女子,绝对是倾国倾城、祸国殃民的一类。

他姓杨名丰,小字阿若,酒泉人士,别看他长得类于女子,实则武艺高得出奇,是酒泉郡最著名的游侠,没有之一。杨阿若性格刚正,嫉恶如仇,喜欢打抱不平,可谓三日一小战,五日一大战,甭管城东还是城西,有纷争的地方必然缺少不了他,因此坊间歌曰:“东市相斫杨阿若,西市相斫杨阿若。”

不能否认,汉代是豪族的天下,平民想要出头太难了,杨阿若不愿依附豪族,因而他的日子过得越发艰难,就在这时,转机出现了——

“盖射虎……中原……此地再无留恋,是该到走出去的时候了。”

杨阿若瞭望远方,喃喃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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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州,敦煌郡,敦煌县。

宋氏祠堂,家主宋秉带领家族核心成员二十余人拜祭过组先后,按辈分年龄坐定祠堂之上。宋氏祖上是最早一批来到河西的人,甚至可以追溯到汉武帝时期,不下曹氏。不提纵横两汉、风光无限的曹氏,几百年间亲眼见证了后辈令狐、张、索、氾、盖等姓氏的崛起,而宋姓自身发展则极为缓慢,至今人口仅百余,奴仆数百,说是敦煌豪族颇有自吹自擂之嫌。

家主宋秉问道:“公援,敦煌诸族对盖射虎之意是何态度?”

被盖俊誉为“臧洪第二”的宋立挺了挺高大身躯,答道:“回禀伯父,盖射虎祖母亲族曹氏、敦煌张氏皆已答应派出部曲声援,而其他族姓暂时未有回应。”

宋秉点点头,又道:“汝才智甚高,兴我家者,必是汝无疑。依你之见我宋氏当如何?”

宋立双目一凝,斩钉截铁道:“宋氏欲要崛起,此是千载难逢之良机,伯父勿要错过。”

“我岂不知?”宋秉迟疑地道:“可是我宋氏族小人少……”

“百人足矣。”

宋秉眉头高高竖起。上百能战之士对敦煌豪族也许不算什么,对宋氏来说就是倾尽一族之力。将一族之兴衰压在盖射虎身上到底值不值得?作为族长,他不能不慎重思虑。

“伯父……”

宋秉沉默良久,缓缓开口道:“公援,宋氏能否在敦煌占据一席之地,就看你的了。”

“必不令家族失望!”);

第一百一十五章 党锢解 袁绍出

皇甫嵩日夜兼程赶路,抵达雒阳时已是十天之后,京师郊外极是空旷,荒无人烟,空气中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腥臭味,令人作呕,这要杀多少人才会变成此等景象?

皇甫嵩祖父棱,度辽将军。父亲旗,扶风都尉。从父规,度辽将军,他则为北地太守。皇甫一家可谓世代戎马,熟悉兵事,这也是皇帝刘宏急召他的原因所在。皇甫嵩一到雒阳,刘宏马上相召,询问对策。

皇甫嵩直言道:“当速解党锢,募兵,并从西园拿出钱财及良马,赏赐军士,以为激励。”

关乎社稷安危,素来爱财如命的刘宏这次倒没有抠门,一口同意,只是对于解除党锢还有些迟疑,一旦解禁,就意味着要为死去的人翻案、平反,就意味着他犯错了,他是天子,岂能犯错?

此事暂且压下,刘宏以河南尹、皇后之兄何进为大将军,封慎侯,率左右羽林、五营营士屯都亭,修理器械,以镇京师;置函谷、太谷、广成、伊阙、辕、旋门、孟津、小平津八关都尉,防备“黄巾蛾贼”。

同时以凉州人皇甫嵩、幽州人卢植、扬州人朱儁有文武异才,分拜为左、北、右中郎将,分三路讨伐黄巾蚁贼。皇甫嵩前为北地太守,甚有功绩,卢植两度平定蛮夷滋扰,朱儁亦曾数度镇压反叛,因功封侯,此三人是朝堂真正知兵之人。

皇甫嵩一边整训全国抽调而来的精锐之士,一边举荐敦煌盖俊盖子英、北地傅燮傅南容、金城麴义麴子善、安定皇甫郦皇甫伯秀,并为司马,火速来京。

此番黄巾之乱,得到最大的利益的人非何进莫属。大将军不仅是实际上的天下兵马元帅,还有私人部曲,这个部曲可不是千八百人,大将军部共有五部,每部置校尉一人,营兵千人,合计五千人,正常编制外,另有别部司马若干,就是别立营寨,在几千人间不等。

这是一个什么概念?

世祖光武平定天下,大裁军士,整个京师,虎贲、羽林、卫尉麾下的宫门卫士,执金吾掌管的缇骑、持戟之士,城门校尉手下十二门卫士,所有兵卒相加也只有万余人。更别提北军屯骑、越骑、步兵、长水、射声五校尉数千将士历来从属于大将军。

可以说何进从一个与郡太守职位相当的河南尹一跃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真真是只在皇帝之下,而在万人之上。

何进字遂高,南阳宛人,祖上曾为屠户,虽然他从来没有拿过屠刀,然而仍是为士人鄙夷,骤得大位,境遇之难可想而知。所幸他是帝师、弘农杨阀阀主杨赐的门生,不然他连掾吏都招募不齐。门生有两个意思,其一是转相传授者,就是授业于亲传弟子,其二是被举荐人对举主的自称,何进属于后者,他正是被杨赐举荐而入仕为官。

杨赐对何进没有藏着掖着,门生弟子如东海王朗者,麾下掾吏如鲁国孔融者,皆被派遣到大将军府听命。

杨赐相助无疑大大缓解了何进的用人压力,但这些人只是看在杨赐的面上不得不来,和他不是一条心,他真正的亲信只有同乡张津、张璋、黄忠,许谅,陈留吴匡等人。后四者一介武夫,不足以论大事,真正能放心大用的竟然只有张津一人。

张津字子云,为南阳名士,因同乡何颙之故,与袁绍相友好,他进言道:“将军忧无人才,此事易解。”

“子云有何对策?速速道来。”

张津侃侃而谈道:“汝南袁氏累世宠贵,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天下,海内所归,而袁本初门下智谋之士无数,兼且甚得党人之心,将军若能请出袁本初,无忧也。”

何进眉头一皱,说道:“能够请出袁本初自然是好,然而莫说请人相召,即便是仆亲自登门,恐怕也要吃一记闭门羹。”何进说是这么说,还是去了一趟袁府。

何进到来时,袁绍正和众人紧急商议对策,何进并未看到全貌,仅是惊鸿一瞥,少说也认出八九人,无不是名士之流,其中大半为党人,直有头晕目眩之感。何颙也在,两人同族不同宗,关系历来一般,何进以为自己升任大将军定然会让对方另眼相看,不意何颙待他仍如以前那般不咸不淡,何进不禁大为气馁。,

众人转入后堂,房中仅剩下袁绍、何颙、何进、张津四人,袁绍邀其入座,神色淡然道:“将军此来何意?”

何进神情肃穆,诚恳地说道:“仆此番是为本初而来。方今天下大乱,国有不宁,正是英雄有用武之地,本初大才天下皆知,恳请本初助我。”

“能得将军如此相待,深感汗颜,我亦有助将军之心……”何进心脏怦怦直跳,“天下楷模袁本初”这么容易就招揽至麾下?权势可贵之处,他今天终于体会了一把,不等他露出笑意,袁绍接着道:“然余早年发下誓言,党锢不解,终不出仕。倘若有一天陛下解除党锢,余必亲至幕府,效犬马之劳。”

何进脸容一僵,久久没有反应。

将何进、张津送到门口,目送二人乘车远去,袁绍和何颙并肩返回,路上何颙道:“本初认为有几成把握?”

“十成。陛下已经生出犹豫,何进将是点燃最后一把火的人。”

马车行出数里远何进犹是不能消气,愤而捶击车厢,面色狰狞。

张津身躯缩在车厢阴暗角落,嘴角扯出一道弧线,充满讽刺,悠悠道:“将军打算如何?”

何进深深吸了一口气,对车厢外马夫道:“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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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将军何进上书曰宜解党禁。

刘宏身前案上有两叠奏章,皆二尺余高,一是各地奏报,二为党锢开脱。朝中公卿大臣皆言宜解党禁,如今连大将军何进也是这般说,刘宏心知再不能视而不见,转问中常侍吕强。

吕强道:“党锢久积,人情怨愤,若不予以赦免,恐怕幽禁之士会与张角同流合谋,到时后悔就来不及了。”

刘宏惧而从之。

遂大赦天下,党人、太平道教徒尽在赦中,唯张角不赦。

次日,“天下楷模袁本初”应大将军之命,登上阔别十八载之久的仕途,天下瞩目。);

第一百一十六章 豪杰来归

阳春三月里,树生新绿,鲜花怒放,春风拂面,暖气和煦。

“转眼伯嗣离开月余,他此刻该是带领敦煌兵马往回赶了吧?”盖俊身处富平城外一座大营,日盼夜盼盖胤归来。傅燮与麴义各自募兵千人,已经先期出发了。他如今不再是北地郡长史,而是别部司马,比千石,铜印黑绶。

整座大营中兵员堪堪满一千六百人,汉胡各占其半,这还是他抱着“兵贵精不贵多”的想法,不然人数只会更多,且每日都有数十人投奔于他。

因北地人口稀少,傅燮、麴义又带走两千人,他特意放出风声说不收北地人,然北地人并不答应,时有投军者。起先他硬下心肠一概拒绝,直到遇上两个人,一姓陈名彪,铁匠出身,甚有勇力,连关羽、鲍出都对他赞不绝口。另一人叫胡封,年岁不大,仅十七八上下,也是异常彪悍,稍加打磨,必是一员猛将。当盖俊得知他是董卓爱将李傕的外甥,非常惊讶,问其为何不去投奔舅舅,胡封答曰:“唯愿随盖射虎。”盖俊不由大为感叹。

俗话说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一点不假,北地人见两人顺利进入大营,纷纷不干了,盖俊只好将征兵标准提高到一个令普通人望而生畏的地步,就算如此,仍是被北地人混进来五十余人。

不夸张的说,经过盖俊精挑细选的士卒,个人能力不比边兵弱,甚至更好,只是纪律极差,特别是那八百先零羌。正好北地郡兵军侯杨昂有意相随,其人曾参加过十几年前平定西羌之乱,又久为军侯,也许他不是名将的料,但在安营扎寨、整训士卒等方面还是没问题的,省去了盖俊不少麻烦。

父亲盖勋答应给的装备在三日前到达,共有铁札甲、铁兜鍪千余具,马铠三百领,盾、刀、矛千余,良弓劲弩各八百张,箭矢以十万计,分数十乘大车运来。左冯翊紧邻凉、并边地,有拱卫西京长安之任,据说这些装备仅为武库的百之一、二,由此可知规模之宏大。

大帐之中,盖俊拷问卞秉军策,把卞秉问得愁眉不展,一身男扮女装的盖缭站在一旁笑吟吟看笑话。此举全怪盖俊自己,他以前总是给盖缭讲些男扮女装的无聊肥皂故事。其实他也不想讲,谁让他肚子里的哪点干货都被小丫头掏空了,只能想起什么讲什么。现今盖缭胆子大到流窜军营,盖俊时常祈祷上苍,赶快让她找到如意郎君吧,他是管不了了。

鲍出举步进帐,抱拳道:“盖射虎,营外来了一列马队。”

“多少人?”盖俊问道。能被称作马队的,人数绝不会少了。

“二百余。”

盖俊听得一脸诧异,投军之人多是独行者,也有三五成群结伴而来的,多者不过数十人,像这样二百多人一起来还是头一遭碰到,心道:“莫不又是哪股马匪从良了?”前几天凉州安定郡最有名的马匪杨寿,诨号杨大胡子,解散部曲,领着数十名亲信前来。他这人风评在匪类里边还算可以,因此盖俊也就将他收入麾下。

郭锐又道:“那首领之人叫马寿成,说是长史故人。”

“故人?马寿成、马寿成……”盖俊念叨好几遍才反应过来,马寿成不就是马腾吗,他怎么来了?他若受我驱使,异日还怎么成为凉州叛匪头子?唉,来得越久,影响历史就越深刻,如今颇有面目全非之感!想到这里,盖俊一跃而起,快步行向营寨辕门,远远望见马腾、马举高坐马上,背后二百余骑士,神情肃然,寂静无声。

“好一队精锐骑士,稍加整训,不让边军。”盖俊心下暗暗赞叹,目光转回马腾身上。

马腾滚鞍下马,待他一动,身后诸人尽皆相从。

“盖长史,还记得昔年一同喝酒的马某否?”

盖俊朗声笑道:“马兄,悠悠十载,别来无恙?你我有旧,勿提官名,可以兄弟相称。”,

“盖兄弟!”马腾心生感慨,十年前,他刚刚及冠,一文不名,盖俊那时也只是个不被人知的少年。

“盖兄弟!”马举亦抱拳道。

马腾说道:“听闻盖兄弟征召凉州义勇之辈奔赴战场,余不才,有些患难与共的兄弟,今特来助一臂之力,效犬马之劳。”

“马兄一至,可是为我解决了好大难题。”盖俊此话不假,马腾到来,困扰他良久的北地先零羌难题将迎刃而解。先零羌八百人,谁为统领,颇是让他头疼,用羌人不放心,用汉人则羌人不服,马腾这个汉羌混血儿无疑是最佳选择。

不过……羌人和马腾自带的兵马,相加足有一营千人,权力是不是太大了?马腾能够纵横西凉数十年,和韩遂分庭抗衡,可知能力手腕都不弱,别让他反客为主了。

马腾手一指营寨辕门旁大车上放置的甲胄,言道:“守门卫士称欲入军者,必当一试。”

盖俊笑道:“马兄名达州郡,手下儿郎也尽为好汉,何须多此一举。来,进营说话。”

跟随马腾而来的二百余骑士听了无不心悦,都觉得盖射虎对己方甚是重视。

一行人进营约两刻钟后,一人一马打西边而来,骑士跳下马,谓营门卫士:“我来参军。”

卫士静静地端详着对方,没憋住扑哧笑了,“你说你来作甚?”

骑士把眼一瞪,复道:“参军!”

“你长毛了吗就参军。”也不怪卫士出言调侃,对方身高七尺,且束了发,可是那一脸掩饰不住的稚嫩和嘴角一圈淡淡的茸毛出卖了他真实年龄,这人正是千里赶来的大石。

“你敢辱我?”大石勃然大怒,跳下马,一拽卫士衣甲,将其生生提起,悬在半空。

营门卫士皆为北地人,见同僚被欺,纷纷端矛围聚上来,大声呵斥。

此间动静不小,惊动了关羽,关羽询问卫士,“发生何事?”

一名卫士赶紧说明详细,关羽看向大石,脸颊微颤,问道:“你欲参军?”

关羽身长八尺,极尽雄壮,大石毫不怯懦,直视对方回道:“是。”

“离家前知会汝父母否?”

“……”大石气得双拳攥紧。

关羽不再逗他,笑言:“欲入大营,需控马自如,被重甲,持刀矛,驰射命中五十步外靶心。”这个指标难度高得出奇,是专门为北地人定下的,若此子能够通过自然是好,不过关羽认为可能性极低。

大石二话不说,走向置放甲胄的大车旁,拎起一套甲具,此甲乃是大汉帝国制式札甲,带有“披膊”和“垂缘”,全甲共有六百多片甲片编成,重达四十余斤。

大石穿上一甲又复取一甲,连披双铠,翻身上马,继而拔出腰间环首刀,指着方才出言调侃自己的卫士,大吼道:“乃敢与我一战否?”

周围瞬时一静,所有人皆是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心想这小子是铜皮铁骨吗?两件铠甲可是有九十斤的分量啊!看其上马的利落劲儿,分明还有余力,猛士也不过如此吧?

那被挑衅的卫士脸色涨得通红,虽自知多半不敌,然而凉州人特有的血性让他不能后退,刚要踏前一步应战,一只手臂伸出挡住去路。

关羽拦下卫士,对大石赞道:“小儿曹有大力气!你过关了。”而后唤来书佐为他登记造册便离开了。

“籍贯何地?”

“汉阳郡狟道人氏。”

“姓氏名字?”

“姓庞名德,字令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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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库永始四年兵车器集簿)记载,西汉东海郡武库有弩五十余万,弓七万,甲十余万,盾十余万,刀剑三十余万,长兵五十余万,连弩车五百余辆。国恒以弱灭,而汉独以强亡,此话不假。东汉虽然比不上西汉,但东汉左冯翊地位远远高于西汉东海郡,武库规模当不会小了。

史载庞德是南安郡狟道人,南安郡是建安年间从汉阳郡分出去的。);

第一百一十七章 成军

关羽觉得营门遇到的那小子是个人才,即刻告知盖俊。盖俊听后极为惊异,身披双铠,行动自如,这可是勇士级别的标准,大营千余将士能够做到这一点的人绝对不超过两成,何况对方才年仅十四,尚有成长空间。他妻弟卞秉与对方同年,从十岁开始受到他和盖胤严格训练,不分酷暑严寒,现今也不过是骑射具佳,离勇士境界差了十万八千里。

卞秉颇觉不服气,认为关羽言辞夸大,盖缭也很感兴趣,盖俊便唤人招来庞德。

庞德到来时尚未脱甲,步履从容进入大帐,加在身上的仿佛不是两套重铠而是两件薄衣。卞秉顿时蔫了,事实胜于一切雄辩。不过没用多久他面上又是一喜,既然和他同龄的庞德都能参军,那他的年龄就不再是问题了。

庞德目光炯炯望向盖俊,神色尽是崇拜,抱拳道:“汉阳狟道人庞德庞令明,见过盖射虎。”

庞德这个名字已经够让盖俊惊讶的了,这位可是三国时代凉州有数的猛将,更让他吃惊的是,对方抱拳时拇指上赫然带着一枚骨韘。

盖俊笑吟吟道:“你的骨韘是别人相赠的吧?”

庞德一怔,点头道:“确为少时一人相送。盖射虎怎会知道?”当年他收受骨韘时年仅七岁,早就记不清对方的相貌,只是那句誓言却从未忘记。

“你看这是什么?”盖俊晃了晃拇指上制式相同的骨韘,朗声笑道:“我就是送你骨韘的人。”

庞德先是一惊,继而大喜。

盖俊拉住庞德手臂,满意地道:“今令明名声未显,却有勇将之姿,不负昔日之言。你以后就留在我身边吧。”

“诺。”

盖俊见关羽在旁点头微笑,大为感叹。在另一个时空,樊城之战时庞德亲与关羽交战,飞箭射中羽额,直挫关云长三十年声价。后水淹七军,庞德为关羽所斩。如今有了他这个异数,两人必然不会再是敌人,而是并肩作战、生死与共的同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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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大眼,看你以后还敢不敢狗眼看人低。”

面对同僚们的戏谑调侃,刘调神情郁郁,只当作没听见。这事怪得了他吗?谁能想到一个半大孩子居然有这等勇力?据说那个叫庞德的小子成了盖射虎亲卫,不知道会不会给他穿小鞋。“唉!我怎么就这么倒霉。”

“我来参军。”

一把清脆悦耳的声音骤然响起,刘调茫然抬起头,顿时目瞪口呆。他活了近三十年,见过的娘们也不算少了,可他敢肯定绝没有一人可以比得上“他”。

杨阿若秀眉轻蹙,又道:“发什么呆,我来参军。”

刘调神情呆滞地喃喃自语道:“奇了呵!先来一个孩子,再来一个娘们……”不等他把话说完,胸口一闷,然后双腿离地倒飞出一丈来远,若非营门栅栏把他拦下,说不得还要再飞一段。

“咳咳!咳咳!”

刘调跪在地上,紧捂前胸使命的咳嗽,整张脸涨得通红。

诸卫士面面相觑,片刻皆是哈哈大笑,连兵器都快要握持不住了。

盖缭骑着骏马正欲出营返家,远远就看到众卫士的丑态,心里不由大怒,她自幼熟读兵书战策,士卒如此失态,置军纪、军法于何地?绝不能姑息,必当令阿兄严惩之。

诸卫士见盖射虎胞弟策马而来,神色难看至极,心里暗暗叫苦。

盖缭正待喝问,瞥见一个骑士向她看来,两道目光碰撞,皆是一怔。他俩一个是女扮男装,一个是男生女相,一个认为对方也是女人,一个认为对方同是男人。眼神交织,盖缭忽而脸颊一红,不自然的移开眸子。记得阿兄讲的故事里提过,有喉结的定是男人。天啊!他居然是男人,长得可真美丽啊!比我还要美丽!

杨阿若傻眼了,他要是还不知道对方是女人,那他就是白痴了。

“你是来投军的吗?”盖缭故意加重鼻音,声音显得粗糙不少。,

“是。”杨阿若此刻仿佛呆头鹅般,实在有损他的风流仪容。

盖缭点点头,策马逃也似的离去。

杨阿若回头追视良久,问还在那一个劲咳嗽的刘调:“刚才与我对话那人是谁?”

刘调连喘数息,没好气地道:“你该感到荣幸,那是盖射虎之弟。不过你莫要痴心妄想攀上高枝,盖君非军旅中人。”

“原来她不是盖射虎妻妾。”

四月,盖俊率领兵卒第四次大规模演练军阵,盖胤如期归来,同他一起还有一千一百骑兵,其中一半是敦煌人,敦煌张氏、曹氏各派百人,盖俊没有感到意外,可是宋氏也派百人应援就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了。另有卢水胡五百,由沮渠元安亲自率领。沮渠元安是卢水胡权贵的第一继承人,他虽说有建立功勋的意图,但更多的则是为了帮助朋友

盖俊对沮渠元安的到来大喜过望,他熟知马腾过往,实在不放心将先零羌调拨给他。现在不用担心了,他完全可以让沮渠元安统管先零羌。他和沮渠元安认识十年之久,加上对方未来必然会返家继承偌大家业,自不用担心尾大不掉。

两军会和一处,足有两千八百人,远远超过了皇甫嵩给他下达的两千人募兵标准。他有敦煌、卢水胡、先零羌三地供马,又拉来北地豪族一番敲打收刮,现今有马三千四百匹,足够全军尽为甲骑还有富余。

盖俊将两千八百人分为两部,由五百卢水胡,五百先零羌合并组成一个完整千人部,赐名曰落雕营,沮渠元安以假司马领之。左曲卢水胡军侯是沮渠元安的堂弟沮渠无暇,假侯由汉化卢水胡人彭飞担当。右曲先零羌军侯盖俊没有用羌人,而是令关羽统领,关羽曾随他北上羌地,数斩勇士,羌人畏服。假侯为羌人小酋豪麻奴。

一千八百人组成一个大部,命名曰射虎营,盖俊自统之。分为亲卫、左、中、右四曲,除亲卫曲三百人,其余三曲都是五百人满编。亲卫曲的军侯非盖胤莫属,曲中皆为勇士,以一敌十当不在话下,何况父亲盖勋送来的那三百套马铠几乎全部留给了亲卫曲。

马腾出任左曲军侯,假侯是盖氏族人盖观,下分前后左右中五屯,前后两屯乃是马腾自家兄弟,另外三屯则为先零羌。中曲主要是由敦煌乡人组成,任命敦煌宋立为军侯,假侯是鲍出。右曲凉州各地人都有,成分极杂,只有原北地郡兵军侯杨昂才驾驭得了,假侯为张绣。没错,他就是那个后世数败曹操的凉州军阀张绣。他今年不过二十余岁,原为武威祖厉县吏,和胡封相类似,有个效力于董卓的叔父张济不去投奔而特来投盖射虎。

盖俊为之苦笑,自己振臂一呼,几乎将凉州最出色的少年豪杰一网打尽了。

“伯嗣,用我陪同你去吗?”

盖胤接手亲卫曲的那天,盖俊笑着打趣道。

自古勇猛之士必有桀骜之心,盖胤也许弹压得住敦煌和北地人,河西四郡可能也有人听说过他的名声,但凉州他郡之人未必买账。

“不服者打服就是。”盖胤憨厚一笑,说出一句与其形貌极不相符的话。

盖缭突然道:“我陪伯嗣去。”

盖俊呆然,他近来整编士卒忙得昏天暗地,自没有空闲看顾阿妹,不过还是发现她最近有些神神秘秘的。难道……);

第一百一十八章 亲卫曲

亲卫曲营地。

三百人零零落落分散四周,无论面善还是貌恶,无论体长还是矮壮,人人气势不凡,他们这些人未投军前,哪个不是横行一地的人物?所谓强中更有强中手,有几人气势异常强烈,或众星捧月,被人环绕;或独霸一方,生人勿近。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上官来了”,三百人懒洋洋会聚到一起。

“听说咱们的上官以前是给盖射虎养马的。你说他有没有真本领?我可不想受命于一个无能之辈。”说话之人二十余岁,虎背熊腰,长发披肩,身罩胡袍。按照汉人的审美标准,他除了鹰钩鼻不太美观外,完全算得上是美男子。当然了,他还有一个缺点,就是汉化说得极不标准,不认真听根本听不懂。他名贞良,先零羌人,却不是居住在北地,他属于安定先零羌。

他身旁一位健硕青年望着盖胤一步一步走来,回道:“你试试就知道了。”此人正是李傕的外甥胡封,他早就看不惯对方鼻孔朝天的傲态,因此蓄意挑拨。

贞良冷冷一哼道:“我正有此意。”

陈彪差异地看了贞良一眼,如是汉人他自会提醒,然对方乃胡人,他乐得看热闹。

“找死!”杨阿若绝美而妖异的脸上露出一丝讽意。瞳孔猛然一缩,是她?

眼见贞良跃跃欲试,车儿提醒道:“别乱来。”车儿身材雄壮威猛,胡须占了足有半张脸,塌鼻、阔口,目似苍鹰。他是武威胡人,名字翻译成汉话太长,只好简化成前两个发音车儿,众人以车儿或胡车儿相称。武威与安定紧邻,他和贞良又同是地方勇士,早就认识,不过无深交。

庞德神情暗昧,他以前不知盖胤其人,可是呆在盖射虎身边这些时日他只看过五人手带骨韘,除去他和盖射虎两人,另外三人分别是盖胤、关羽、鲍出。他三人哪个不是雄壮威武,虎熊之姿?

“我是你们的上官。今后,你们可称我为盖军侯或军侯……”

“噔!”

踏步声响起,一人拨开重围,走出队列。

“下马威来得这么快?”盖胤止住话语,面无表情的瞥向贞良,回头对眼眸不停巡视的盖缭道:“小族姑,你先退后一些。”

“有好戏看了。”

众人顿时一脸兴奋,交头接耳,嗡嗡声不断从队列中传出。

贞良缓缓拔刀出鞘,以刀锋对准盖胤,操着生硬的汉话说道:“我名贞良,是安定先零人。”他顿了一下,继续道:“我出身胡地,不懂汉俗。但是在我们部落一直流行着一个规矩,谁厉害,谁当头。想要成为我的上官,除非打赢我手里这把刀,否则……”

“锵!”

盖胤拔刀声有若龙吟,不仅盖住了贞良的话语,甚至瞬间压下全场一切杂声。

人如鬼魅,刀破长空!

待两丈之外的贞良反应过来时,一道血光已是来到头顶上方。

“当!”

两刃交触,火星四射。

贞良双眼暴凸,脸色涨红,身形吃不住大力,向后踉跄退去。

盖胤如影随形,又是一刀飞来。

贞良额头青筋根根突起,勉力举起发麻的双臂回击,再次暴跌而出。

盖胤尾随而上,刀势展开,仿佛大河之水,连绵不绝。

“当!”“当!”“当!”“当!”“当!”“当!”“当!”

贞良连挡六记劈砍,口鼻溢血,第七次时再也承受不住,单膝跪在地上勉强架住来刀。

“你输了。”盖胤居高临下的看着贞良,握刀的右手猛然发力,贞良所持配刃发出一阵极为刺耳的摩擦声,崩裂折断,“上血”刀锋破开铠甲,切入贞良肩膀寸许,鲜血从刀刃两侧涌出。

“……!”贞良跪地仰望着对手,久久无语。

这就败了?才眨眼的工夫啊!人人面露惊色,再无桀骜。

胡封口中啧啧有声,用手捅捅同乡陈彪,小声道:“如何?有无把握?”,

作为铁匠,一个曾经志在打造出绝世名刃的铁匠,名刀上血显然比双方交战更加有吸引力,陈彪直恨不得立刻夺过来好好把玩一番。“我多半不是其敌手。至于你就更不用提了,也许还不如那胡儿。”陈彪出身贫寒,以打铁为业,极是看不惯胡封这等豪族子弟。

胡封讨了个没趣,回头谓杨阿若道:“小白脸,你呢?”

“哼。”杨阿若斜睨他一眼,别过头,半晌道:“比过才知道。”而后发现盖缭目光直刺刺看向自己,脸上一僵,微微有些不自然。

胡封又开始挑拨车儿:“胡儿,敢下场否?”

车儿伸直了舌头,咬文嚼字道:“贞良以箭术闻名,他是安定先零羌有名的神射手,曾数度射落大雕。刀术近战之法则稍稍逊色一些,不过我认为他当可在亲卫曲中排进前十。他虽说挡住了军侯九刀,实则在第二刀时就已经败了。咱们这位军侯确实厉害,但我却不惧他。”

胡封嘴一咧,坏笑满面:“那你倒是上啊。”

车儿道:“军侯之刀过于锋利,我没有与之匹配的武器,且对上官刀兵相向是要被斩首示众的,无论胜败都难逃一死。我是胡人不假,却非白痴。”

胡封嘿嘿干笑两声,暗道这厮居然还知道汉军军律,哪个王八蛋告诉他的?

听了几人对话,庞德一脸不屑,一个个也就是嘴上说得厉害。

“你知道向我动刀的后果吗?”盖胤抽出染着血的爱刀,贞良失血更快,染红玄甲。“只有一个字:死!”

贞良面如土色,眼眸灰暗。

盖胤还刀入鞘道:“你是一个勇士。大军未动,先斩勇士,此乃不祥之兆。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等到了战场,你当每战临先,不得后退半步,或斩首百级免罪,或战死沙场,除此之外,别无第三选择。”

贞良前额触地道:“多谢军侯不杀之恩。”

盖胤点点头,指使一个医吏将他扶走,而后目光炯炯看向身前三百卫士,一字一句道:“还——有——谁——不——服?”

场中寂静无声,尽数服矣!

亲卫曲三百,而盖胤为魁,时杨阿若、庞德、陈彪、胡封、车儿、贞良并在其中,号为悍勇。);

第一百一十九章 逃兵

就在盖俊一切准备就绪,行将出发时,得到一个天大的喜讯,蔡琬怀孕了。蔡琬喜极而泣,结婚四年,肚子终于有回应了,她一度绝望以为自己身体孱弱不能生子。其实别说四年,八年才怀孕的也有,不过卞薇率先为盖家生下一子,她又久无动静,对她造成了极大的压力。

拔营当日,北地上至官吏豪族,下至平民百姓争相赶来送行,城上、城根,只要能站的地方都挤满了人。盖俊同郡里吏员寒暄片刻,向周围民众挥挥手,大喝一声开拔,两千八百余骑以屯为单位,扬尘而去,其后是上百乘装着辎重药品的马车。

盖俊深深吸了一口气,回头最后瞭望富平一眼,这座自己呆了两年的城池,飞马追上队伍。

途经左冯翊治所高陵,盖俊将二妻和阿妹送入父母居住的官舍。

“你要留在盖郎身边,切切不可逞能搏杀,阿姐只有你这么一个弟弟……”卞薇整理着卞秉身上的铠甲,说着说着潸然泪下。他姐弟二人自小没有父母,相依为命,这些年从未分开过片刻。

“姐!你放心吧。”卞秉一向坚强,向往沙场,可这时候还是忍不住掉下泪来。卞薇不仅是他的姐姐,还充当着母亲的角色。为了他,姐姐吃了太多的苦,受了太多的委屈。

“锦奴,务必小心。”马昭抱着粉雕玉琢的孙儿殷殷叮嘱。

盖俊应声称诺,接过儿子软软的身子,举到眼前逗弄,让他唤阿父。小家伙大眼睛滴溜溜转,嘟囔着常人根本听不懂的原音。盖俊心里爱切,狠狠亲了儿子一口。盖嶷眨了眨眼,可能是被盖俊的胡茬扎到了,忽然咧嘴大哭,双脚乱蹬。

盖俊千哄万哄,依旧不行,只能无奈的把他交回母亲。

蔡琬双目火红,说道:“夫君……”

盖俊握住她的手,柔声道:“你有孕在身,莫要悲伤,免得影响胎儿。唯一可惜的是,我多半不能看见孩子出生,这是用一生都无法弥补的遗憾啊!等我到了中原,会去蔡家庄看看,想来丈人应该无碍。”

蔡琬点了点头。

临行前,盖俊招来阿妹盖缭,摸了摸她的头,瞅着她哭得跟泪人似的,打趣道:“小鹤儿是哭我吗?依我看是在哭心上人吧?”

盖缭哭意一顿,怔怔看着他。

盖俊拿出手巾为她擦拭眼泪,说道:“你以为阿兄是瞎子吗?说吧,你是不是在军营中看中谁了?”

“阿兄……”盖缭有些难为情。

“呵!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鹤儿也知道害羞了?说吧,你再不说我可走了。”

盖缭偷瞄左右,细声细气地道,“杨丰……”

“是他?”盖俊一愣,杨阿若容貌瑰奇,武艺高超,酒泉人,说来算是河西老乡。他出身不好,还是游侠,这样的人是发展成铁杆嫡系的好人选,只要稍稍破格提拔就会让他满心感激,自此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可招之为婿就有些过了,就是不讲“门当户对”的现代,直辖市市委书记家的千金也不会下嫁待业青年,或者说得更难听点,小混混吧?

盖缭一直关注着阿兄的神色,见他面色铁青,惴惴不安。阿兄若是支持她,或许还有两、三成希望,一旦拒绝……

盖俊已经准备拒绝了,他不再是初来汉代不久的傻小子,然而一见盖缭可怜兮兮的模样,心里一软,话到嘴边又换了一套说辞:“阿妹,你要知道你们之间的差距太大了。退一步说,他才能甚佳,运气也好,要花多久才能爬到勉强与你相匹配的地位,三年?五年?十年?或是更久……你等得了吗?你今年已经十八岁了。”

盖缭泪光闪闪,倔强的看着他。

僵持……

“这样都说服不了你,真拿你没辙。”盖俊抬起手捏了捏她的脸。

“阿兄……”盖缭表情愕然,每当阿兄做这个动作的时候,就代表了投降、妥协。

盖俊笑着说道:“我俩相争,我哪一次赢过你?”不等盖缭转哭为喜,又道:“莫要高兴得太早,我只答应你尽可能给他创造机会,至于能否把握得住,爬上高位,就看他的了。”,

盖缭扑入他的怀中,呜呜哭道:“阿兄,你对我真好。”

“小马屁精。”

“我才不是马屁精。”

在蔡琬一首绵绵《朔方曲》中,盖俊告别家人,离开了官舍,盖勋送行到城门口,路途不短,父子俩却没有说上几句话。

男人和男人之间,无须过多煽情之语。

最后,盖勋拍了拍他的肩膀,目视他渐渐远去。

大军以马代步,又未带过多辎重,以每日百余里的速度沿着河水疾速向东。路上盖俊唤来杨阿若,表示想让他和庞德一样留在自己身边,并且流露出提拔他的意思。这可是一个难得的好机会,一旦屯长、假侯甚至军侯战死,补上去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不意杨阿若一口拒绝,他认为这样名不正言不顺,会被人瞧不起,他要凭借战功往上爬。

盖俊是既恼怒又欣慰,恼怒对方不识抬举,欣慰他有雄心壮志。

是骡子是马,终要拉出来溜溜。

弘农郡地势特殊,即使官道也是份外难行,士卒不免牢骚满腹,暗骂诅咒。盖俊没去理会,然而没过几天,马腾前来汇报他手下两名羌人失踪。

“失踪?逃了?”盖俊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要是搁二十一世纪的战略游戏里,怕是士气六十以下才会出现的吧?

盖俊继而暴跳如雷;“你这个军侯是怎么当的?”若非深知马腾才能,他现在就不是大骂而是把他一撸到底了。转而又对假侯、族兄盖观吼道:“寿成以前从未领过兵,还说得过去,你呢?我看你在西域的几年算是白混了!”

假侯盖观虽和盖俊同辈,却已是三十多岁,被骂得抬不起头来。

羌人吾己乃两名逃兵的屯长,难逃罪责,他扑通一声伏叩于地,发狠道:“司马息怒。我一定将那两人追回,扒皮抽筋,挫骨扬灰。”

马腾羞愧不已,也发下毒誓。

没等盖俊有所回应,盖胤进来说营门外有数十百姓扭送两个披头散发的胡人求见。

“被抓回来了?”这在盖俊的意料之中。羌人不通汉语,出入汉境,怎么可能走得远。

二羌被押进大帐时,帐中两营将官皆已在座,因亲卫曲不设屯长、假侯,军官共计有屯长二十五名,军侯六名,假侯五名,加上盖俊、沮渠元安及其亲随,合计五十余人。

“为何要逃跑?”盖俊通过郭锐问道。郭锐现在是射虎营杨昂率领的右曲屯长。

一个羌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回答:“路途太远太险恶了,我怕再也回不到家乡。”

盖俊听后默然,良久问向杨昂:“依罪当如何?”

杨昂回道:“依罪当斩。悬首营门,以儆效尤。”

盖俊皱眉道:“惩罚是不是太重了?把他们编入先锋吧。”

“不可!司马,此二人已无战心,极易影响兵卒士气,必须得斩首示众,震慑不安。”

“好吧……”

杨昂见盖俊答应得勉强,只好由自己来当这恶人,向盖俊一拱手,冲帐外吼道:“来人!将此二人推出去——斩!”

);

第一百二十章 心之所善

大军一路行来,虽然没有发生过恶性行为,但偷鸡摸狗总是避免不了,自从在营门挂上两颗血淋淋的脑袋后,后面的日子里不仅未再出现逃兵,士卒们也老实了许多。

慈不掌兵,古人诚不我欺。

四月下旬,大军顺利越过函谷关,抵达京都雒阳城郊。

皇帝第一时间下诏相召,盖俊深恶刘宏其人,本想以“中原危急,不敢耽搁”为由拒绝了之,可前来传达圣谕的是袁绍,他可以不给任何人面子,当中包括大汉之主,却不能扫了大兄的颜面。

袁绍在盖俊的陪同下巡视军营,特别是亲卫曲三百人,尽为勇士,杀气腾腾。袁绍笑着说道:“壮哉!大汉兵卒,以凉、并为雄,果然不假。有此等强军,足已横行天下。”

盖俊摇摇头道:“外强中干而已。没有经历过数场乃至数十场铁血战阵的军队,称不上精锐之军。”

“是子英你的要求太高了吧?”袁绍笑笑没有争辩,他知道盖俊此刻对战事两眼一抹黑,解说道:“黄巾暴起,八州俱乱,不过若论威胁,唯有冀、豫、荆三州。此三州皆可进抵京师雒阳,为重中之重。冀州乃是贼首张角的大本营,经营经年,信徒众多。朝廷使北中郎将卢植率北军五校士、天下诸郡兵经河内直驱冀州。同时护乌桓中郎将宗员率领幽州突骑南下,与卢中郎形成南北夹击之势,目前双方僵持不下。”

“荆州威胁最小,其一贼首马元义被杀,致使黄巾蛾贼群龙无首,各自为战。其二雒阳与荆州之间,有广成、太谷、伊阙等四五道关隘,每关立校尉一名,营兵千人,由大将军何进统筹调度指挥,蛾贼想要一座一座打下来无疑是妄想。”

“豫州……”说道自己的家乡,袁绍眉头不自然的蹙了一下。

“豫州如何?”盖俊问道。

“豫州的暴乱规模远远超过了我等的想象。”袁绍顿了顿,又道:“其实不是想象不到,而是故作不见罢了。豫州面积狭小,却有户百一十万,口七百余万,是我大汉国人口第二多的一个州,仅次于天府之国益州。而豪族数量则为第一,上好的良田乃至中田,皆属豪族。民无田地,生活困苦,几不能生存,遇乱又怎会不挣扎求生?”

盖俊脸颊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

“豫州以贼首波才军势最盛,有兵十余万,如陵之役击破太守赵谦军,乘势进入颍川,一度直逼轘辕关,雒阳震怖。右中郎将朱儁在陛下的催促下仓促率兵两万出轘辕关,并豫州残兵及扬州援兵两万余邀战。波贼利用汉军急于求战之心,诱使深入大败之。不久前皇甫中郎将兵两万前往支援……”天下大势之所趋,非人力所能阻也。幸而袁绍有足够的力量拨动它,为了解除党锢,他对太平道视而不见乃至暗暗资助,又在关键时刻捅太平道一刀,迫使其仓促起事,可是并非所有事都能掌握,比如豫州黄巾。所幸汉祚虽衰未败,不影响大局。

黄巾这么猛?盖俊问道:“现今情况如何?”

“未有奏报,形势不容乐观。北冀、东豫、南荆三方,唯东边威胁最大,陛下多半会让你往豫州相助。且你仅仅只是一个开始,后面将有源源不断的援军前往豫州。孟德已拜为骑都尉,正在整训三河骑士(河南、河内、河东),不出意外,当在下月起行。”

“陛下慌了。”

袁绍点头道:“谁遇到威胁自己的存在都会慌了手脚。”

两人又聊了少顷,一同出营进宫。盖俊面见刘宏,发觉近两年未见,刘宏脸色更加苍白灰暗,一看就是常年沉溺女色所致。心底暗暗摇摇头,这像是一个虚岁二十九的年轻人吗?即使没有后世经验,他也敢断定刘宏绝对活不过四十,实际上他三十四岁就死了。

刘宏有气无力的道:“盖卿……”

盖俊躬着身,机械似的回答着刘宏的提问,最后两人的对话以刘宏的“尽心效力,杀贼立功,朕绝不吝万户侯。”结束。,

盖俊率军赶赴战场之时,一支同样来自凉州的军队停驻于弘农华阴县,这支队伍隶属于金城郡,足有千余人,全部由精锐边军组成,主官乃凉州大名士韩遂。其师张奂张然明三年前过世,他在家为老师守孝三年,年初服丧完毕立即被金城郡召为郡吏,黄巾起义爆发,公府征调边军入京,他自告奋勇领了差命。

张奂长子张芝迎出门,看着风尘仆仆的韩遂满怀感慨道:“文约,你来了……”

“大兄,带我去拜祭老师……”

“好。”

汉代流行厚葬,而张奂生前官至度辽将军,九卿少府、大司农、太常,墓之规模仅与中等平民相仿,绝非张家无钱,而是张奂遗命。他死前对诸子道:“我先后出仕,十佩官印,不能和光同尘,为奸邪忌恨。仕途通塞命也,生死自有常规。地底冥冥世界,漫长而无光,身缠丝绵,牢以钉密,为不喜耳。奢非晋文公,俭非杨王孙,大抵如是。”

“老师,我来看您了。”

韩遂立身张奂墓前,神色复杂,“葬身之墓总有一天会因为家族败落而泯灭,可是祠堂不会,武威人感念老师之恩惠,家家供奉,世代香火。”

“老师名垂青史,流芳百代,我呢?我死去后会得到怎样的评价?”

韩遂忽而高歌道:“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韩遂歌罢转身即走,对张芝的呼唤充耳不闻。既然已经决定,就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从此以后,他将和过去一刀两断。

“为心之所善,遗臭万年又如何?”

韩遂将金城兵入京,大将军何进慕其名,有意招揽,特与相见,乃说进曰诛杀阉人,进不从,韩遂洒然一笑,飘然而去。他没想过何进会采纳他的意见,不过是用对方之拒绝更加坚定己之决心而已。

凉州,风乍起。

);

第一百二十一章 许县之战(上)

颍川,许县境内。

望着前方一眼看不到头,蔓延十数里的黄巾蛾贼,皇甫嵩愁得直皱眉头。他麾下仅有兵两万,而对手则是他的五倍之多。这些黄巾贼不同于以往的叛乱,由于筹谋已久,起事之初就迅速攻占了豫州数座规模庞大的武库,披甲士足有四万之多,持弩者亦不在少数,仅在装备一项上就不弱于汉军。且对手虽然不如以边军及京都五校士组成的汉军精锐,然其军中皆为父子兄弟、同乡邻人,所谓“父兄歼殪,子弟群起”,真真是杀一人而引众怒,不死不休。

皇甫嵩难,可他知道朱儁只会更难,朱儁轻敌冒进被围困在汝南,他若不尽快前去解救,数万将士危矣!不过他没有轻举妄动,黄巾军有弩数万具,以区区两万之兵冲击敌阵,即使能胜恐怕也是惨胜,之后拿什么去解救朱儁?所以他在等,等黄巾军忍耐不住,主动来攻。朱儁有全军覆没之险,但大汉国国力雄厚,援军必然不缺,黄巾军等不起,唯有迅速击败自己,而后围歼朱儁,才能算真正意义上的站稳脚跟。

现在就看,谁最先按耐不住吧。

“皇甫匹夫不愧是军旅世家出身,远迈朱儁匹夫……”波才慨然而叹道。波才少时流浪天下,为张角收留,细心培养,是太平道中数得着的知兵之人。他年约三十余岁,身量中等,面貌平凡,无甚出彩之处,可就是这样一个仪表一般的人,击败名将朱儁,令大汉国朝堂上下谈之色变。

一个脸如黑炭的中年大汉道:“十万攻两万,我方必胜,波帅何疑?”

波才听得自失一笑,自己总是想着以尽可能少的损失打败皇甫嵩,再灭朱儁,以保留力量应付大汉国接下来源源不断的援军。皇甫嵩尚未诛除,想得那么远作甚?

“皇甫匹夫,既然你想让我来攻,我就攻!看你顶不顶得住。”

“擂鼓!”

“咚!”

“咚!”

“咚!咚!咚……”

黄巾前军阵势极为松散,数万众大多数人没有铠甲,衣着花花绿绿,兵器五花八门,甚至还有手持农具呼喝者,别说与武装到牙齿的汉军相比,就算与后军数万玄甲披身的同伴相比也是大大的不如。毫无疑问,他们将是炮灰,用于消耗汉军弩箭,冲击敌阵,为同伴跟进创造良机。明知是必死,他们的士气却很高,一脸决然,这些人都是流民或贫民,眼看就要活不下去的时候,太平道给了他们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

鼓声仿佛一记记闷雷,响彻原野。黄巾军踩着激昂的鼓声,冲向敌阵,抑或……梦想?

“波贼忍不住了。”长史梁衍暗暗松了一口气,对峙数日有余,对方终于按耐不住了。梁衍安定乌氏人,和皇甫嵩是同乡,梁姓乃安定郡第一大族,亦为天下顶级门阀,可与其比肩者整个天下都不满一只手,东汉以来出过两位大将军,三位皇后,六位贵人,刺史、太守有若繁星。虽因跋扈大将军梁冀之故,梁氏族人或被杀或徒边,元气大伤,但梁氏树大根深,并未一蹶不振。梁衍今年四十有六,仪容不凡,学识渊博,乃关西大名士,公府、州十辟,公车三徵皆不应,皇甫嵩凭借几十年的交情才勉强请出他。

皇甫嵩神色渐缓,转首谓皇甫祚道:“命人竖旗。”

“诺。”皇甫祚字坚寿,皇甫嵩长子,年约而立,身长有姿貌,如今任参军事一职。顾名思义,即参谋军事者也,有员十数人。

“竖旗!”

汉军中军大纛旁,陡然立起五色大旗,分别为代表中央的黄色、代表前方或南方的赤色、代表后方或北方的玄色、代表左方或东方的苍色、代表右方或西方的白色。

见中央竖旗,五方皆以杆长数丈、代表本方颜色的旗帜回应。

同时助军司马麴义、护军司马傅燮各将两千骑一东一西脱离本阵,游弋于侧。此举既能掩护本方两翼,亦可起探测敌方虚实之作用,又利于击敌侧翼,绕袭其后,乃步骑列阵不二法门。,

黄巾军速度很快,进抵汉军五百步,已入弩车射程,汉军上百架连弩车、床弩愤怒咆哮,血肉之躯又怎能抵挡得住粗大异常的重箭,重箭带着呼号声刺穿一人又一人,多者连续贯穿五人,黄巾军死伤极巨,仿佛割麦子一般倒地。

所幸大型车弩发射速度甚慢,黄巾众又挨过几轮,进至二百余步。汉军步弓手举弓冲天,随着一声“射!”数千支长箭“嗡”的一声,脱弓而出,当攀升到最高处,天空为之一暗,而后掉转方向,疾速向下坠落。庞大的黄巾军阵刹那间盛开出上千朵绚丽的血色浪花。

“射!”

“嗡!”

箭雨再次袭来,凶猛比之前次有过之而无不及。

“射!”

“嗡!”

“……”

黄巾众无助的惨叫着、哀嚎着、哭喊着,然而这不能换来汉军一丝手下留情,一轮又一轮的箭雨密集而急促。汉军步弓手皆是仰射,目标有特定区域,黄巾众九死一生冲出来,没等喘息一口气,迎面就是一阵狂风暴雨般的弩雨。

吴狗子是汝南人,今年二十,家曾有田地数亩,几年前阿父卒得急病,所费甚多,然而却无人愿意借钱给他家,非是他家信誉不好,盖因所有人都得到了当地豪族陈氏的警告。被逼无奈,吴家只能贱卖田产给陈氏,起先是一亩、两亩……直到卖光。阿父最终还是死了,吴狗子为了母、妹不致饿死,投身陈家为奴。去年,大疫肆虐,阿母偶感风寒,陈家认为她染得是瘟疫,毫不犹豫将他一家三口驱赶进深山,阿母病死了,阿妹被狼吃了,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人。他恨陈家,恨这世道,年初他加入太平道,杀光了陈氏一族。太平道告诉他,天下最坏的人是皇帝,所以他现在要去杀皇帝。

看着袭来的弩雨,吴狗子想起了几年前那场蝗灾,当时,真是铺天盖地啊!整个村子都动员起来,不分日夜用火烧用坑埋,才勉强遏制住蝗灾,据说这种方法是一个叫盖子英的人发明的,还因此封了侯,吴狗子想不明白和他差不多大的盖子英怎么会那么聪明。

“呃啊……”

“呃啊……”

同伴不停的倒下,弩箭入肉入骨声在耳边环绕,滚烫的鲜血溅了他一脸一身,吴狗子怕得牙齿打颤,脚步却是又加快了几分。

“噗噗……”

吴狗子脚步一僵,低头看了看胸前数个血洞,一阵天旋地转,栽倒地上。无数的同伴踩着他的身体继续前进,很疼、很疼,尤其是踩到伤口的时候,他想大喊“别踩我,我还没死。”却发现自己连开口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吴狗子口鼻溢血,眼中灰蒙蒙一片,心想:“天,不是蓝色的吗,怎么会这么黄呢?天……黄天……”他忽而想起了太平道中流传甚广的一句话,鼓足最后一口气吼道:“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汉军的弩阵太猛烈了,黄巾军已有不支之象,从吴狗子身边经过的一个黄巾兵本欲转身逃离这可怕的噩梦之地,听了他的话喃喃自语道:“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这次有更多的人听到,皆呼:“苍天……已死……”

“苍天……已死……”

“黄天……当立……”

先是几十人,而后几百人,再是几千人,最后数万黄巾众瞪着猩红的眼睛、喊着激昂的口号直面箭雨,扯腿飞奔,充满一往无前的悲壮。苍天不是指上苍,而是大汉。国家让他们一无所有,生不如死,它早就应该死了。只有太平道、唯有太平道才能够解救天下百姓。大贤良师说过:他会建立一个永远“太平”之国,那里无等级之分、无上下之别、无律法劳役、无剥削乒、无疾病天灾。

大贤良师是神人,他所说必然无假!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第一百二十二章 许县之战(中)

“黄巾的气势上来了。“佑军司马皇甫郦站在队列之前,蓦然拔刀而出,敲击钩攘,扯着嗓子嘶吼道:“汉军……威武……汉军……威武……”

“汉军……威武……”

“汉军……威武……”

“咚咚咚!威武!威武!威武……”

万余汉军步卒或矛戟撞地,或刀盾相击,或跺脚相合。

“咚咚咚!威武!威武!威武……”

最后每一声“威武”汉军皆向前迈进一步,朝阳下,刀矛铠盾泛着冷冷幽光,予人以无尽的压抑。

汉军前军令旗使面向中军,挥舞玄色小旗,表示即将接战。

数息之后,双方狠狠撞上,瞬间发出的剧烈声响甚至一度盖过了双方的军鼓声。

汉军阵势严谨,以长矛、长戟、弓弩压制黄巾军,刀盾手趁隙杀敌,步步为营,机械似的朝前推进,仿佛不杀光敌人就永远不会停歇下来。汉军全身罩甲,堪称铁壁钢墙,黄巾每一次欲图反攻,都会撞得头破血流,狼狈而退,这也意味着上千条人命永远的消逝于这一片旷野。

皇甫郦率领着部曲搏杀在第一线,马矟刺中第五还是第六人时,对手胸口破开一个大洞,却死死抓着不放,黄巾众乘机围攻上来,有刀,有戟,但更多的是农具铁钁,铁锸等。

皇甫郦虽有部曲拼死相护,头部仍然挨了一铁锸,耳中“嗡”的一声,一阵天旋地转,从马上跌落。身侧皇甫族人不等他落地,一把抱住就向后跑,背后挨了三刀才磕磕绊绊将皇甫郦带出险境。

皇甫郦晃了晃脑袋爬起,铁锸属于钝器,他又戴了厚重的头盔,满脸鲜血看着吓人,实则无甚要紧。目光一转,见族弟躺在地上面如金纸,一动不动,已然气绝身亡。皇甫郦悲痛欲绝,也不令医吏包扎一番,狰狞着一张血脸重新向蛾贼。

“挡我者死!”

皇甫郦有部曲抵挡来自左右的压力,他只需应付前面即可,一把宝刀连劈带砍,无人能阻。

黄巾军败而不乱,一退再退后,忽然从中裂开,迅猛的扑向两侧,两万黄巾甲士浮现汉军眼底,当真是玄甲耀目,黄旗绛天。弩箭如雨,铺天盖地,汉军应对不足,死伤甚重。汉军依靠弩阵纵横数百年,所向无敌,今天也尝到了以前无数敌人曾经品尝过的滋味。

皇甫郦脸色血污,狼狈不堪,要不是急中生智用两具死尸护住身体,绝无幸免。面对移动铁墙似的黄巾甲士,他两个大步钻回军阵,不一刻两大钢铁怪兽咆哮着交织到一起。

“波贼真狠呐……”长史梁衍忽而开口道。

皇甫嵩点点头,波才此举分明是想以杂兵隔绝两翼骑兵,中军决胜。

“报……中郎,前军前部、左部、右部皆舞赤色小旗告急。”

赤色代表敌人攻势甚急,皇甫嵩施令道:“令……佐军司马上官宏率两部往援。”

“诺。”

上官宏是皇甫嵩的学生,出自汉阳大族上官氏,文武双全。他接到命令后,命两千士卒绞弦上箭,直驱前线,到达作战位置。号角一长一短,汉军左、右、前三部同时后退,上官宏部接替而上,弩箭发威,黄巾军身上的铁札甲纸糊的一般,丝毫抵挡不住弩矢之利,被扫倒一大片,攻势受阻。汉军前军借机稳住了阵脚,不仅回到原位,还发起了猛烈反攻,重新取得战场主动权。

“报……中郎,右翼右部舞苍色小旗警报。”

苍色表示敌人人数过多,不过还未到坚持不住的地步,皇甫嵩这次没有派出援军,只是命参军事们多了一份关注。

半个时辰,开战整整半个时辰,长史梁衍一直目不转睛的盯着大战场,正待开口,号角声蓦然响起,飘荡在原野之上,苍凉而悠长。

傅燮始终在耐心等待良机,眼见黄巾军左部与汉军激战正酣,防线有所松动,立刻率领麾下铁骑以风驰电掣般的速度扑上去。中原历来不是盛产马匹之地,黄巾军没有和骑兵对战的经验,面对排山倒海而来,连大地都吓得颤抖的铁甲精骑,完全懵了,茫然的举着刀戟农具,不知该如何应对。,

“放箭……放箭……”黄巾将领歇斯底里的嚎道。一旦让铁骑杀入身无寸甲的黄巾阵中,将会造成灾难性的后果。

黄巾军士哆哆嗦嗦举起弓,或直射、或仰射,沥沥拉拉只有数百之箭。临阵不过三发,在倒下数十骑后,傅燮率领的铁甲骑兵率先轰上黄巾左翼。不久之后,另一侧麴义业已发动攻击。

两支汉骑仿佛开了闸的钢铁洪流,在黄巾军阵中肆虐,疯狂打击,一波接着一波,无止无休。骑军冲击阵势严谨,铁甲长矛组成的精锐也许会碰得头破血流,然而杀阵势松散,装备简陋的蛾贼却是手到擒来。身无甲具的黄巾军妄图以血肉之躯硬抗铁骑,初时以巨大的伤亡为代价,还能勉强抵挡一阵,时间一久,黄巾军伤亡及其惨重,阵势被割得四分五裂。

“这就是汉国的边郡骑兵?凉州骑兵?”黄巾黑脸将领周行吞了吞唾液,脸上沾满汗水,仿佛被雨淋过。

波才眉头紧锁,朱儁手下也有骑兵,出自三河地区和北军五校中的胡骑,数目在三千左右,虽然不多,仍旧给人数以十万计的黄巾军造成巨大损失。

“波帅,怎么办?”周行焦急地道。

波才咬着牙说道:“传令……再上一万甲士。”

“波帅……”

“汉军只有万余步卒,再精锐又岂能以一敌三?不要管对方骑兵,直击中军。只要能够击破中军,擒杀皇甫嵩,付出再大的代价都值得,哪怕全军覆没,哪怕我波才掉了脑袋。皇甫嵩一死,朱儁必亡,汉国短期内再无此等规模的军队,足够我太平道将豫、兖、徐三州连成一片,并打通冀州、荆州。那时,我太平道才算真正有资格和汉国相抗衡。快去……”

黄巾军之变化尽收皇甫嵩眼底,心知波才这是要拼命了。波才军实力强悍,超出预计,不宜硬拼,当先行撤退,另寻他法,以计取胜为佳。

“报……”斥候一路小跑来到皇甫嵩身前,单膝跪地道:“禀中郎,盖司马遣人求见。”

“盖司马?盖子英?他赶到了?”皇甫嵩已有退走之心,没想到盖俊这时到达。“快快带来见我。”

“见过皇甫中郎。恕某甲胄在身,不能行礼。”一个身披铁甲的年轻军士抱拳道。

皇甫祚与参军事皆怒目而视,这人太失礼了,知尊卑否?

皇甫嵩笑了,若真心想跪拜,怎么都能拜下去,多半是不愿吧?自称某而非下官,可知他身份定在屯长以下,也许仅是一介小卒,这傲气可够大的了。窥一斑而知全豹,盖子英麾下士兵怕是个个桀骜不驯,鼻孔朝天,除了“盖射虎”无人可以御服。

皇甫嵩肚量极大,没有在乎对方的失礼,问道:“盖司马现今在何处?”

“盖司马已率两千八百骑绕向敌后。”

两千八百骑?我记得是命他募两千人吧?皇甫嵩哭笑不得,这个盖子英又开始自作主张了,且胃口还不小,竟是想一口吃掉蛾贼十万雄兵,也不怕撑破了肚囊?哼,既然他有如此豪气,我就为其拖住蛾贼,看“盖射虎”到底能不能一战而收全功。”

“擂鼓……全军发动进攻。”);

第一百二十三章 许县之战(下)

胡封绕了一大圈,回到盖俊军临时驻扎地,此地位于黄巾背后约二十里,距黄巾大营约十余里,皇甫嵩若知盖俊是先到达此处才派人去通知,说不得又要大骂他自作主张。

“任波才用兵如神,也绝想不到自己背后会有一支数千人的铁骑吧?击破波才军,等于是打断豫州黄巾的双腿,后面就好办了。”

盖俊伫立于小土坡上,目及远方。

两千余骑士散落身后,或整理武器、或聚众闲聊、或合目养神,甚至有人干脆拿出博具,呼朋唤友赌上几手。军中历来禁赌,不过因为军旅娱乐甚少,屡禁不绝。盖俊对赌博深恶痛绝,但他终究没有出面禁止,士卒们崇拜他、信任他,愿意追随他走出凉州过着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有些人也许一辈子也无法再返回家乡,他又怎忍心剥夺他们仅剩下的一丁点娱乐呢。

汉军与黄巾军猛烈厮杀,从上午打到日昳,双方虽然损失惨重,却都没有收手的意思,反而攻势更猛,喊杀声之大,身在数十里之外的盖俊都能清晰地听到。

盖俊抬头看看渐偏的日头,谓立于身侧的庞德道:“令明,你去传令,让大家收收心,两刻钟后出发赶赴战场。”

“诺。”庞德转身一溜小跑,边跑边呼:“兄弟们,精神精神,要开战了……”

此语一出,整理武器的停下动作,聚众闲聊的闭上嘴巴,合目养神的睁开眸子,赌博的那些人纷纷收起博具,怠惰散漫的气息为止一变,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浓郁的萧肃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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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县之战,伏尸四野,血流成河,唯有用惨烈二字形容。

傅燮率领的汉骑杀人杀到手软,死尸残肢遍地都是,战马四蹄几无立锥之地,大大影响了骑队的冲锋。黄巾左翼终是不堪反复折磨摧残,一崩而溃,狼奔豕突逃离战场。人皆有从众心理,不出一刻钟,右军亦步其后尘,这下中军甲士也慌了。

“波帅……”

波才一脸平静,充耳不闻,解下腰间佩刀,端于胸前,“唰”的一声拔出,一柄漆黑如墨的长刀浮现于众人眼底,刀身阴森如冥,似乎缠绕着一缕不详的气息。周行顿觉周身一冷,猛地打了一个激灵,不只是他,周围波才的亲卫们皆是面带惧色。

“波、波帅……”

“吾胜矣!”

波才大喝一声,亲率三百甲骑、上万亲卫甲士直击汉军。这万人并非起义后招揽的贫民、流民,他们全部是信仰太平道多年的狂热教徒,斗志高昂、纪律严明、武力强悍、装备精良,实乃太平道核心力量,亦是波才赖以抗衡汉军的本钱,一经出击,顿时打得汉军节节后退。汉军本非这般不济,然而苦战整整一日,气力心态都已疲惫不堪,自然抵挡不住。黄巾军受此激励,不仅残存的两万中军甲士稳住了,那些逃跑的无甲黄巾军也开始三三两两返回。

皇甫郦身上伤了五六处,失血极多,被部曲亲信强行抬回中军,他一直出入战场前线,情绪紧绷,如今一歇下来,心态不免失衡,舞着手臂嚎道:“这个盖子英究竟什么时候到?再不来他就要为我等收尸了!”

长史梁衍和众参军事面面相觑,沉默不语。

皇甫嵩没有怪侄儿的失态,重重压力之下,他没疯已是万幸。面对庞大的黄巾军,汉军毫无疑问处于弱势,最正确的做法是先行撤退另寻他法破敌,避免无谓浪战,而今盖俊绕到敌后,逼得汉军不得不与强势的黄巾军硬碰硬。

皇甫嵩虽然心里清楚盖俊越晚到达战场击败敌人的几率就越高,但这是以本方汉军每时每刻都增添伤亡为代价。

太平道能否立足于河南,成败在此一举!

波才没有像别的统帅那样躲在后面,反而一手持戟,一手执刀,身处先登,亲自搏杀。黄巾甲士见主将不避危险,亲身陷阵,无不士气振奋,一路相随,生死不弃。猛攻之下,汉军精疲力竭,再难保持阵型,双方士卒互相纠缠,狠命死斗。,

“直冲牙纛……”

波才大声呼喝,长戟横挥,扫倒一大片,策马冲入敌群。亲卫护卫左右,舍生忘死,为他抵挡来自两旁的攻击。汉军虽不知他就是黄巾主将波才,却能断定此人必是黄巾将领无疑,暗藏弓弩数具,临近突射。

两名护卫奋身而上,用身躯挡住了暗箭,波才被另一名护卫撞下马来,他翻身爬起,长戟瞬间刺出,再杀一人,不及抽出,一柄血淋淋的战刀落下,将戟斩断。波才怡然不惧,抡刀直上,砍飞对手头颅,同时手持断杆毒龙一般探入另一人口中,扎个对穿。

“杀……给我杀……”

汉军后退之势越来越慌乱,波才自小熟读兵书战策,心知胜利在望,正待进一步动作,手臂猛然被一人扯住。

波才回头看去,原是周行,周行脸上写满了恐惧,舞臂大声吼叫,同时手指向后方。战场杂音太大,波才没听清楚,却一瞬间明白了对方所表达的意思,身体像是染上疟疾一般打起冷战。

波才二话不说,转身向后疾走,周行趁机附耳大吼:“波帅,斥候来报,我后方十里出现大批汉骑!”

“十里?”波才驻足停下,一脸狰狞:“你他娘的,为何……”波才一怔,说不下去了,大军背靠汝南,此时汝南已是黄巾军的势力范围,自然不是斥候侦查的重点。

周行满嘴苦涩,若非汉骑靠近大营,说不得还要更晚些。

“有多少人?”

“据说至少两三千骑。”

一股寒气顺着背脊直冲后脑,波才喝道:“快……命令兄弟们撤退……”

“大营……”

“来不及了!鸣钲,向右方突围……”右方是陈国,亦是太平道势力范围。

“铛!”

“铛!”

“铛!”

明明胜利在望,为何突然鸣金收兵?黄巾将士大为疑惑,然而军令如山,不敢质疑。

皇甫嵩急道:“蛾贼要跑!叫令旗使告知全军我方援军即将抵达……”

麴义率领的骑军厮杀一日,伤亡不小,疲惫欲死,黄巾全军向他这边突围,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麴义没有做螳臂当车那等傻事,率骑一路飞退。他非是惧战,而是不想麾下无谓的牺牲。另一侧傅燮亦脱离敌群,两支骑军会和,纵骑于旁,忽而驰射,忽而袭其背,忽而贯突敌阵,配合步军,使黄巾军寸步难行,迟迟不能摆脱。

“呜……呜呜……”

伴随着远方若隐若现的牛角号声,大地莫名地战栗起来,绿草碧天的尽头,浮出一丝黑线。

盖俊军,终于抵达战场!);

第一百二十四章 击溃

数千玄甲骑士奔腾而来,漫天的烟尘,沉重的马蹄声,无不予人以沉重的压抑,仿佛肆虐的洪水,一泻而下,无可阻挡。战场上被击散的黄巾逃兵远远躲开,神情畏惧。

“呃啊……”

一名距离过近的黄巾逃兵被飞来利箭穿透头颅,仰面栽倒。

胡封微笑着收起弓,对身侧贞良道:“军侯不是让你斩首百级赎罪吗,你看这里四处都是蛾贼逃兵,以你的射雕术尚未与敌接战就能免罪。”

贞良扫了一眼惶惶如丧家之犬的逃兵,说道:“他们已经算不上战士了,我不屑杀之。”

见兵卒四下猎杀黄巾逃兵,盖俊皱起眉头道:“伯嗣,让士兵们收弓,保持队形,开始冲锋。”

“诺。”

“公枢,别乱跑,紧紧跟着我。”盖俊又对卞秉道。公枢是卞秉的字,他今年只有十四岁,因离家在外,先行取字。

“诺。”卞秉热血沸腾,大声应道。

盖俊部骑士闻听军令尽皆收弓,排列整齐,进入三千步始加速,一千步再加速,五百步继续加速……蹄声如雷。

“轰隆隆!”

“轰隆隆!”

“肩并肩……竖盾……竖戟……弓弩准备……”最后关头,波才总算抽调出数千亲卫军布好阵势。

趁着黄巾军注意力转移之际,傅燮、麴义带领铁骑直插黄巾左翼。

“轰隆隆!”

波才顾不得理会傅燮、麴义,瞪着灯笼似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二百五十步,即将进入黄巾军射程范围,波才呼吸猛然急促,心脏怦怦跳动,几有窒息之感,就当他高高举起手臂,即将发令时,汉军骑兵忽然转向,在黄巾军面前绕出一道夸张的弧线,扑向右肋。

波才手足冰凉,大滴大滴汗珠顺着发根滚落。

黄巾右军陷入一片混乱,当汉军铁骑以雁行阵冲至百余步内,才勉强组织起弓弩手。汉骑头戴兜鍪,身披玄铠,唯有脸部无防御,面对漫天箭雨,汉骑纷纷抬起左手挡在面部,他们左臂上无一例外绑着一面小盾。骑兵盾又曰旁排,多以木制为主,以藤条皮革缚于左臂。然而汉军防备如此周全,依旧不断有人坠马,被身后的同伴踩成肉酱。

挺过一轮箭雨,有艺高人胆大者如盖俊、贞良,百步驰马飞射,慢慢地,人数增至数十人,数百人,冲至五十步,数千支长箭划破空气,带着呼号声贯入敌阵,黄巾军前排长戟士瞬间倒下数百人,阵线露出缺口,不等对方补充上来,飞箭又来,中箭者不计其数,缺口更大了。

汉骑中军猛然发力,脱群而出,两翼渐渐收拢,由适合驰射的雁行阵变成突击用的锥形阵。锥头乃是射虎营三百亲卫,这些人不仅身着重铠,连坐骑也披着甲具,马矟如林,奔驰推锋。

“轰隆隆!”

一声仿佛能够把天震塌的巨响后,黄巾军如波开浪裂,纷纷朝两边散去。

杀入重围,陈彪、车儿随着盖胤冲在最前方,三人皆有万夫不当之勇,所过之处,无有全者。胡封、庞德紧随其后,庞德仅十四岁,年纪虽轻力气却长,暴喝连连,大刀旋舞,挡住前路之人尽被砍翻在地,转眼间已斩四五人。

杨阿若从腰间取下狰狞鬼面带在脸上,左矛右刀,浴血厮杀。杨阿若是酒泉最著名的游侠,由于容貌清美不足以震慑对手,就从羌人朋友那里要来一张羌人祭祀敬神时佩戴的面具,自此以后,杨阿若每战必戴鬼面,因他名丰,绰号又曰鬼丰。

贞良弓马娴熟,是和盖俊一样能够双手熟练开弓之人,他骑在马上左右驰射,全无死角,箭矢如电,每一次闪烁,就代表着杀一人。自入了战场,他的手几乎没有停下过,论及杀敌数量,绝对数第一,甚至一名黄巾将领也折在他的手里。

亲卫曲三百,尽是凉州勇士,不遑多让,仿佛飓风一般刮过,所经之处,残肢乱飞,头颅落地,尸体成为一堆碎骨烂肉,地上芳草涂满妖冶的红。其后射虎、落雕两营顺势而入,踏过血肉模糊的阵地,刀矟交辉,弓弩呼号,肆意砍杀,吞噬生命。,

由羌胡组成的落雕营战士勇猛无比,完全是采取亡命打法,时常出现身中无数刀的胡人挥舞兵器嗷嗷嚎叫着扑向满面恐惧的黄巾军。射虎营个人勇武或许不如胡人兄弟,但他们通过协同作战,杀敌效率远远在射雕营之上,这就是两者的区别。

汉骑就像一条钢铁长龙,游弋于黄河,只不过激起的浪花是红色的而已。

黄巾军北面是汉军步卒,东面是麴义、傅燮骑兵,西面是盖俊骑兵,三方同时施压,黄巾阵型不住向南靠拢,而南边,正是波才及其亲卫军所在地,波才顿时明了对方用意,但是他却无能为力。

两刻钟后,轰的一声,黄巾军崩溃了,海啸一般涌向南方,亲卫军一瞬间被冲击得支离破碎,有人坚持不退,但更多的人或迫于无奈,或随波逐流,被迎面而来的同伴裹挟着向南逃去。

“完了!”波才痛苦的呻吟一声。

“波帅……快走……”周行冲着波才坐骑狠狠甩一鞭子,战马吃痛,带着波才窜出,周行带领二百余骑尾随马后,一路狂奔。

骑兵什么时候杀敌最巨?毫无疑问是对方逃跑,把背露出来的时候。

一声声苍凉低沉的号角声,盖俊部一分为二,沮渠元安率领落雕营破阵而出,沿途驰射,黄巾军此刻只顾逃命,几乎没有还手之力,逃亡路上躺满了被射杀的尸体。盖俊则带领射虎营在黄巾群中纵横穿插,黄巾军就像被割的韭菜成片成片倒地。

另一侧傅燮、麴义亦展开追杀,他们苦战一日,筋疲力尽,有些战士累得实在举不动刀矟,却不愿落于人后,驱动战马撞飞踩碎跑在前面的人。而汉军步卒也开始了全线追击,一些凉州人、关中人嫌身上铠甲沉重,拖累速度,卸下铠甲,赤膊上阵,一边呼喝,一边追敌,很有几分当年秦人的风格。

长史梁衍开口道:“中郎,敌有远遁之心,当不遗余力,而我方久战疲倦,兼且胜利,未必有对方坚韧啊。”

皇甫嵩深以为然,谓长子皇甫祚道:“令人告知蛾贼,降者免死。”

“降者免死。”

“降者免死。”);

第一百二十五章 功亏一篑

黄巾军是由同乡邻人、父子兄弟组成,打仗时杀一人而激众怒,不死不休,然而一旦打败仗,又会引起连带效应,往往是一人弃械,全家乃至全族全乡投降。

黄巾军跑出七八里,从五万人锐减到不满三万,其余不是被杀就是投降。波才望着近在咫尺的大营,绕营而走,他不敢进去,一旦入营被汉军围住,就是瓮中之鳖。同时也不敢弃众而逃,目标太大了,绝难逃过汉军的追杀。

汉军步卒一连追杀出十里才停下,俘敌两万余,旋即回身破黄巾大营,此时黄巾大营内只有兵两三千,老弱妇孺四五万,勉强抵抗一下就降了,所获辎重极多。

傅燮、麹义止步于二十里,唯有盖俊部锲而不舍。

波才忧心忡忡,心知再这么混乱的逃下去,必是全军覆没之局,绝无侥幸逃生之理。周行咬碎钢牙,一拨马头,直向身后,数十名亲卫骑士一怔,尽皆相随。

波才抬了抬手臂,最终无力地垂下。

周行策马来到逃亡大军后侧,奋力吼道:“兄弟们,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的,左右是个死,不如和对方拼了。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周行亲卫齐声高呼。

黄巾逃兵闻言脚步一缓,拉风箱似的气喘,回头向后望去,只见那些落在后面的黄巾将士不是被射死就是被砍杀,尸体密密麻麻铺在地上,看不到尽头。浑身猛地打了一个寒战,后面之人被杀光,就轮到他们了。

周将军说得不错,左右是个死,不如和对方拼了。

“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上千黄巾将士同时发出一声呐喊,并随着周行向汉兵杀去,沿途不断有人转身加入大军,冲到汉军前,已聚众超过三千。

“勇气可嘉。”盖俊叹道,也仅仅只是勇气可嘉而已。

“杀……”

“呜呜……”

随着盖俊一声令下,号角猛烈吹响,战马纵横奔腾,席卷向而至。黄巾军人人悍不畏死,大呼搦战,以命换伤,被杀光一茬马上又冒出一茬。

“杀……”周行高举长戟,直奔射虎营大旗。

盖俊搭弓上箭,却对贞良摆摆手,贞良心领神会,弓拉满月,一声弦响,一抹乌光带着凄号疾射向周行。

周行下意识摆头,箭羽擦耳飞过,钻入身后亲卫咽喉,尚未喘口气,又一束乌光袭来,劲力之猛,拿捏之准,让他发出一声绝望的惨叫,叫声喊到一半戛然而止,脸颊中箭落马。

盖俊收弓而笑,心道:“战阵间射杀大将,真爽!云长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岂不是更爽?唉!可惜咱没那份本事。”盖俊笑容忽而一僵,他发现波才趁汉军被缠住的工夫,正在组织逃兵,整军排阵。

“呜呜……”

号角声再起。

沮渠元安听到号角声,立刻率领落雕营放弃驰射,改为斜插敌侧,关羽为锋,马蹄隆隆有如暴雷,几欲震碎耳膜。

“轰隆!”

挡者无不胸骨粉碎,内脏破裂,黄巾军被拦腰而斩。

大将即死,又被汉骑夹击,冲在最前方的黄巾军惊恐尖叫,轰的一声作鸟兽散。

汉骑杀散黄巾兵,那边波才也堪堪排好方阵,严阵以待。

盖俊谓左右道:“这波贼真有几分手段,换了我未必会比他做得好。可惜啊……”

波才一脸失望及痛苦,汉军没有像预想中的杀上来,而是停在一箭之地外。

僵持……

汉兵纷纷跳下马,从马鞍侧方的袋中取出干糒、肉干,走到阵前享用,他们出战前一个时辰已经吃过,但他们知道黄巾军打了一天仗,还饿着肚子,因此故意馋对方。

腹鸣与吞咽口水声此起彼伏,黄巾战士瞪大眼睛看着汉军朵颐大嚼,时而舔舔干裂的唇,一脸渴望。

波才一声叹息,传令道:“后军变前军,撤!”

盖俊军行在黄巾军侧方,始终保持着一箭之地,不疾不徐。没有哪位骑兵主帅会傻傻的冲击甲士及长戟弓弩组成的方阵,他不急,该急的是黄巾军,这种行军速度和龟爬一样慢,后面的汉军天黑前就能追上来。,

既然盖俊知道,黄巾军岂有不知之理?

行出数里,黄巾军方阵先是骚动,继而混乱,最后出现逃兵,一个、两个、三个……再次崩溃,争相逃跑。

这一次,就是神仙也难再聚合黄巾军了。

盖俊怕波才弃军逃跑,使关羽率羌曲五百人脱离大队紧紧盯住对方,其余则追着黄巾军屁股后面砍。

又数里,黄巾军或降或死,只剩下三千人还在狼狈逃命。其中被杀者不多,更多的是降者,被甲持兵狂奔数十里,大部分人已经累得迈不开腿了。

盖俊疑惑不解,对方为何还要逃?他们真的以为能逃掉吗?黄巾军发出的震天欢呼声惊醒了他,盖俊的疑惑很快消失了,一条波光粼粼的小河出现在远方。

“这、这是潠水,该死,我怎么就把潠水给忘了。”盖俊气得几欲抓狂,潠水是颍水的分支,经汝南郡入颍川郡,至颍阴县而后转向北方。盖俊送好友陈嶷返乡,回来时路过颍阴还翻越了这条河。其实也不怪他想不起来,这里又不是颍阴,而是从未到过的汝南地界。

“吹号,不惜一切代价围杀黄巾军,不能让对方过河。”

“呜呜……”

潠水近在咫尺,只要过河就安全了,体内干枯的力量又重新涌出,黄巾将士争先恐后的狂奔。

“呃啊……”一名黄巾军被战马撞飞。

“呃啊……”一名黄巾军被大刀砍杀。

“呃啊……”一名黄巾军被马矟刺穿。

“呃啊……“一名黄巾军被箭矢射中。

虽然不断有人被杀,但更多的是不管不顾,埋头冲刺。

“波帅,你快渡河,我等为波帅阻住来敌。”

说罢,百余亲卫骑士在亲卫首领的带领下义无反顾杀向旁边虎视眈眈的关羽羌曲。

波才深深地看了一眼追随自己数年之久的亲信,策马直奔数十步外的潠水。

望着舞刀而来的黄巾骑士,关羽眼中闪过一丝怜悯,在他周围,尽是嘣嘣弦响,不绝于耳,由于对方全身披甲,羌人专挑面部、坐骑下手,一阵人仰马翻,黄巾骑士冲至二十步内,已是不满三十骑。

关羽大喝一声,跃马扬刀,两颗人头同时飞离颈部,鲜血四溢。同时左手抓住刺向自己的长戟,用力一送,持戟者被戟杆戳中胸部,翻身落马。

羌曲十余倍对手,交锋仅一合就杀光了黄巾骑士。

“噗通!”

波才强行御马冲入河中。

“噗通!噗通!噗通……”

不一会,黄巾将士也来到岸边,像下饺子一样跳进河中,手脚并用游向对岸。

“射,全部射杀……”

盖俊怒不可遏,纵声狂吼。

黄巾军能够躲避汉骑重重围杀而入河者不满一千五百人,能游到对岸的,甚至不满千数,余者皆被汉军射杀,河中浮尸处处,潠水被染成黑红,夕阳照射下,平添几许凄凉。

波才爬上岸,猛然回首,深深凝视着双目火红的盖俊。);

第一百二十六章 暗度颍水

波才脸色涨得紫红,额上青筋暴跳,瞪着河对岸的盖俊,恨不能食其肉,饮其血。

“波帅,你先走,我与兄弟们守在岸边。”一名黄巾将领说道。话语既出,近千黄巾将士举兵相应。能够负甲奔跑数十里并游过河的,大多都是波才亲卫军,黄巾军与汉军激战一日,亲卫军大部分时间在后方待命,体力自然不缺。如今为了使主帅逃脱,他们义无反顾的选择留下。

波才微皱浓眉,黄巾将领又道:“波帅放心,一旦天色暗下来,我们就趁黑逃散,汉军绝对抓不到我们。”

波才拍了拍他的肩膀,率领五六骑向南而去。

沮渠元安下马摘下头盔,后面立刻上来一名护卫接过夹在腋下,沮渠元安问盖俊:“盖兄弟,杀过去吗?”

“强行渡河的话伤亡太大了。“盖俊摇摇头。

“那……”

“天黑再说。”

波才快马加鞭,累了就小歇片刻,困了就假寐一会,在次日天黑前抵达汝南项县黄巾大营。

彭脱听说波帅归来,一跃而起,直奔营门,然而双方碰面后皆是一脸茫然,去往大帐的路上,谁都没有说话,气氛凝重有若实质。

进入大帐,波才率先开口道:“我败了……”

“败了?”即便早有准备,彭脱还是难以置信,四万披甲士,数万具弩,一万忠心信徒,可以说是豫州太平道之精华,说败就败了?

波才颓然道:“全军覆没!”

彭脱头“嗡”的一声,险些站不住脚,惊骇的看着波才。

“你呢?也败了?”波才进营时见太平道教徒忧心忡忡,神色不安,便知不妙。

“是。”彭脱痛苦不堪地道:“今日午后朱儁匹夫诱我来战,激斗数个时辰,豫州刺史率两万汉军出现在我方侧翼——大败而归,折损两万余。”

“豫州不能呆了……”波才道:“现在就叫大家准备吧,等天一黑,马上北渡颍水,去兖州和卜帅会和。”

想及将要寄人篱下,彭脱一时接受不了,惨呼:“何以至此?何以至此?……”

波才默然,是啊,何以至此?豫州曾是太平道发展最顺利的一个州,让大汉天子寝食不安,天下瞩目。

朱儁等人尚不知详情,波才清楚现在绝不能慌,晚间大营弄得灯火通明,炊烟袅袅,却暗开北门,分遣而走。颍水仅在大营东北二里多远,水位很深,不宜涉水,所幸有数座桥梁,其中两座原本就有,后几座是太平道为了沟通陈国和汝南郡新造的。

至深夜,大营十余万人已有五万余人到达对岸陈国,全部是战士,波才、彭脱带领最后一批约两万人来到河边,以百人为单位井然有序的过桥。

彭脱犹豫良久终是说道:“波帅……大营还有几万壮丁妇孺……”

波才低头轻声道:“如果带上他们,我等半途必会被汉军追上。”

“那就是要放弃他们了?”彭脱神情悲苦。

“总有一天我们会打回来的。走吧。”波才拽着彭脱上桥,到达对岸不片刻,就听到悲凉的牛角号声响起,一遍又一遍回荡在夜空中。

“又是他?”波才咬牙切齿,汉军比他晚到数个时辰,也就是说汉军被阻潠水当晚就过河来,他以为对方被自己的亲卫军堵在对岸,定会放弃追赶,等待后方汉军步卒一同进发。若他知道汉骑主官是谁就不会感到意外了,盖俊可是以千余乌合之众就敢深入羌地的主,胆子大到没边了。

波才恨归恨,却没有返身和盖俊较量的意思,率军而走。

“子邑,你快去禀告皇甫中郎,让他别南下了,东向陈国,截击黄巾贼。”

“又是我?”胡封脸一拉,“我不去。”

盖俊怒道:“你小子敢不听我的?”

胡封一脸谄笑道:“司马,报信的话,随便找一个人不就行了,失了我,你可就失去一员冲锋陷阵的大将。”

盖俊想想也是,指派另一人前去,对胡封道:“你小子这一战斩不了十颗首级,看我怎么收拾你。”,

“诺。”

“吹号……吹号……杀……”

两千余玄甲骑士一扫连续行军的疲惫,同声附和,声传数里。

汉军大营。

朱儁合衣上榻不久忽闻牛角号声及喊杀声,不由一愣,一跃而起,步出大帐眺望远方。

一个高大青年匆匆走来,他约而立之年,方脸宽额,双眼如电,相貌堂堂,英武非凡。

“文台,你看这是对方诡计还是我方援军来了……”朱儁对孙坚这位认识了十年的扬州同乡很是重视。熹平三年(公元174年),时任吴郡司马,年仅二十岁的孙坚募兵千余人,助会籍绞杀叛贼许生。朱儁就是会籍人,当时为郡吏,亲眼看到了孙坚的骁勇善战。其后两人又同至徐州任职,结下了深厚交情。两人出身都不好,朱儁和刘备差不多,少孤,母尝贩缯为业。孙坚则是扬州著名游侠,为士族鄙夷。不过和朱儁仕途一帆风顺相比,孙坚就混得比较惨了,自平定叛贼许生,先除盐渎丞,数岁徙盱眙丞,又徙下邳丞,十年间就在二百石至四百石县丞之位上逛荡。因此黄巾之乱一爆发,朱儁首先就想到了有武才而落魄的小兄弟,举荐其为佐军司马。

孙坚朗声说道:“唯边军喜吹牛角号,应是皇甫中郎来了。”

“这么说他击败了波贼?”朱儁有些不信,波才军的强悍他可是领教过的。

“朱中郎……”豫州刺史王允大步流星走来,他年近五旬,脸容古拙,眼正鼻直、颔下须长半尺有余,威势甚隆。王允并州太原人,边地士人有一个特点,上马能打仗,下马能治国,白天与黄巾军交战,他持旗冲在最前,士卒受此激励,大破黄巾军,斩首数万级。

“王使君……”朱儁、孙坚都来见礼。

王允、朱儁简单交流一番,最后决定由孙坚将两千骑前去,同时命令士卒做好战斗准备。

孙坚欣然领命,半路上妻弟吴景,同乡朱治,部下程普、韩当赶来会合。

少顷,两千骑穿门出营,驰向漆黑的夜幕。);

第一百二十七章 大局初定

悲凉的牛角号声一遍又一遍回荡在夜空中。

准备渡河的万余黄巾军睁大双眼,惊恐的望着背后黑暗深处,身体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一声凄厉地尖叫顿时使众人回过神来,发一声喊争先恐后的挤上桥,因人数过多,为抢一个位置互相咒骂乃至刀兵相向,面对死亡的威胁,没有人能够冷静。

里面的人或许还有上桥的机会,外面的人则一点机会也无,无头苍蝇一般往里硬挤,眼见挤不进去,便开始四处逃散。

马蹄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急促,直至数以千计的玄甲骑士从黑暗中钻出。

盖俊刀指混乱不堪的黄巾军大吼道:“斩敌立功,就在此时!杀……”

“杀……”数千玄甲骑士扬声呼应,气势磅礴的喊杀声中,以雁行阵排山倒海冲向对手。古语云:“雷霆之所击,无不摧折者;万钧之所压,无不糜灭者。”汉军当如是。黄巾军就像被狂风卷起的落叶,被汉军扫飞,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嘶喊声、求饶声、惨呼声交辉成一片,黄巾军拼了命向后靠,希望能逃过被杀的命运,人群涌动,河岸边的人吃不住劲,连连落河。更要命的是,后面不断有人掉入水中,一人两人或可推开、躲避,人数一多就无法了,被闷在水中淹死者不计其数。

黄巾军被杀死两成,终于反应过来,轰然分裂,向两边逃跑。此时天色漆黑,不便追击,将黄巾军击散后盖俊就停了下来,收降俘虏。

陈彪脸色灰白,正在接受医吏的包扎,黑灯瞎火的,一时没注意挨了对方一戟,幸好铠甲抵消了大部分冲击力,伤口刺入不深,没有大碍。盖胤和车儿松了一口气。

猛然间黑夜传出喊杀声,那个方向当是黄巾大营。

胡封抹了一把脸上血迹,狰狞笑道:“嘿,他娘的,倒来得快,平白捡个大便宜。”

庞德点点头,深以为然,汉军一旦破了黄巾大营,他们就算不得全功了。

杨阿若摘掉鬼面,露出一张精致秀美的脸,斜睨胡封,嘴角浮出一丝嗤笑,也不知是在嗤胡封还是捡便宜的汉军。

沮渠元安大笑道:“小子说得有理,对方这事做得不地道。”

盖俊哭笑不得道:“走吧,过去看看,黄巾大营应该没有多少兵卒了。”

盖俊将射虎营亲卫曲及马腾、杨昂的左右曲千余骑赶向黄巾大营,余者看管俘虏。

孙坚率军来到黄巾大营时发觉战事并非在此处,顿时明了蛾贼逃跑时被截击,心里不由升起一丝惭愧,己方大意没看住蛾贼却让援军发现了。黄巾大营如今没有一兵一卒,尽是民夫妇孺,乱成一团,孙坚没费什么力气就拿下了,同时派人去通知王允、朱儁。

盖俊等人才接近大营,便有数名汉军斥候飞马而来,问道:“来者何人?”

杨昂开口道:“我等隶属于皇甫中郎麾下。这是我等主将盖司马。”

斥候确定对方是汉军无疑,下马见礼,而后引领着千余骑进入大营。

胡封连连叹道:“司马你反应慢了,要是司马反应快一步,不用多,给我一百人我就能给你打下来。”

盖俊斥道:“闭嘴,别给我丢人现眼。”

路上斥候说他们主将姓孙,现为朱中郎麾下佐军司马。

“孙?”盖俊目有流彩。

孙坚得知援军入营,立刻赶来相见。

盖俊一行杀气腾腾,尤其最前面几排,各个身姿雄壮,气势逼人,孙坚拿对方和自己的手下比较一番,得出的结论令人沮丧,两者不在一个档次上。

“孙司马……”盖俊跳下马,双手一拱。

诸人本欲高坐马上给对方一个下马威,这时也不得不随盖俊而动。

杨昂笑着介绍道:“孙司马,这是盖司马。”

“盖司马?这么年轻,莫不是盖射虎?也唯有盖射虎才能统帅这些猛士。”孙坚目视盖俊良久,缓缓说道:“某姓孙名坚,字文台,扬州吴郡人,目前任朱中郎部佐军司马一职。久仰盖射虎大名,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果然是江东猛虎孙坚。”

胡封大嘴巴又闲不住了,对庞德小声道:“他这是何意?不服我们司马?”

“凭他也配?”庞德气哼哼道,盖俊盖射虎不仅是他的偶像,还是凉州年轻一代的象征,孙坚?谁听说过?什么玩意!

“我亦久闻孙兄大名。”盖俊朗声笑道。

孙坚默然无语,自己有个屁的名声,以为盖俊这番话是客套之语。不过不要紧,自己很快就会爬上来,因为这个世道乱了。以他卑微出身,太平盛世熬上半生也许只能坐到县长、县令,或是郡丞,然而乱世,他相信自己必不逊色任何人,包括眼前大名鼎鼎的盖射虎。

孙坚邀盖俊入大帐,边走边问:“皇甫中郎那里情况怎样?”

盖俊说道:“波才已被击败,我正是寻波贼而来。”

“可曾俘获波贼?”孙坚眸子一亮,追问道。

“未曾,终是晚了一步,黄巾蛾贼大部分渡过颍水,仅击溃黄巾一部。”

孙坚脸色微赫,这事责任在他们身上。

两人坐定闲话不久,王允、朱儁来了,急忙迎出。

朱儁任交州刺史时因平定叛乱被封为都乡侯,食邑一千五百户,都乡侯属于列侯,在盖俊关内侯之上,加上早在京中两人就相识,盖俊向他微微行礼。

“朱中郎……”

朱儁大笑着拉住盖俊的手臂,“子英,数载未见,别来无恙?这是王使君。”

“王使君……”盖俊细细打量着这位后世褒贬不一,将老丈人蔡邕杀死的东汉名臣。王允名气很大,家族是并州首屈一指的豪族,年纪也有近五旬,但他大半辈子都在州郡任职,去年才被司徒袁隗召辟入京,说来算是袁家故吏。后侍御史,黄巾之乱爆发后因他出身边地,有武略,特选拜为豫州刺史。

王允矜持地点点头。

盖俊发现孔融在王允身侧,两人酒会见过几面,互相颔首。一位五十余岁相貌清奇的文士与孔融并肩而立,含笑看着自己。

“您是……”

文士自我介绍道:“我姓荀,字慈明,如今为王使君从事。”

“荀氏八龙,慈明无双,荀爽。王允竟能把他请出来!”

诸人相继落座,孙坚有破黄巾大营之功,也得以入席。

盖俊简单介绍了一下掌握的情况,可以说豫州基本算是平定了,几人不由展开笑颜,连不苟言笑的王允也笑了,定下明日一早就追赶波贼的决策,争取将其围歼于陈国。);

第一百二十八章 瓮中之鳖

波才彭脱率领五万余人往北狂奔,因少带辎重,每日皆行百里以上,士卒疲饿难耐便在荒芜的小村庄休整。陈国像这样的破败村庄极多,不仅陈国,豫州、中原也是这般,百姓或逃向司隶,或躲进深山,或入豪族坞堡,逃散一空。

波才有时感到茫然,太平道是为救天下百姓而起事,为何会发生这样的情况?

这日大军在陈县一带会合陈国太平道五万余众,翻越颍水分支蒗荡渠。回眺茫茫渠水,波才眼皮直跳,心中惶惶,令人将桥梁砸断才稍稍安心。

阳夏县,固陵聚。

皇甫嵩部接到盖俊的消息后掉头向东,不分日夜终于赶到固陵聚。

“固陵聚、固陵聚……”皇甫嵩漫步原野,对身边一位甲胄加身的青年道:“可是当年项羽伏击高祖之地?”

青年正是骑都尉曹操,他将步骑五千入颍川,恰好遇到皇甫嵩大军开拔,两军合并一处。

曹操道:“中郎博闻强记,曹某佩服。五年冬十月,高祖追项羽至阳夏南止军,与齐王信、魏相国越期会击楚。至固陵,韩信、彭越之兵不会。楚击汉军,大破之。即此聚也。”

皇甫嵩朗声笑道:“孟德才是博闻强记吧?”

“曹某是豫州人,此处距我家乡仅数百里,如何能够不知。”

皇甫嵩虽知地理,到底不是中原人,面容一肃道:“孟德认为蛾贼当真会从这里经过?”

曹操的脸上洋溢着自信的笑容,“是。且此处四面皆有河水,蛾贼一旦进来,就是瓮中之鳖。”

“瓮中之鳖?”

望着对面阵势严整,鸦雀无声的汉军,波才一直担心之事终于变成现实。

“波帅……”

波才叹了一口气道:“是皇甫匹夫,他腿脚倒快。硬冲吧,没有其他选择了。”

“呜呜……呜呜……”

两支大军的西南方,传来低沉而悲凉的牛角号声。

盖俊孙坚联军五千骑抵达战场。波才毁桥之举很绝,让背后的汉军多走上百里冤枉路,骑兵速度快,不惜马力一路飞驰,总算在开战前抵达战场,步卒还要数个时辰才能赶到。

太平道一方超过十万众,看似兵多将广,其实远远不及巅峰时期的波才军,仅有甲胄万余,弩数千,其余多是乌合之众。反观汉军,战士虽不满三万,却有近万骑兵,兼且连战连捷,士气极高。

皇甫嵩高呼:“今蛾贼穷途末路,惶惶有如丧家之犬,岂耐大战?我军必胜,努力共功名!”

“万岁!万岁!万岁!……”数万汉军举兵狂吼。

皇甫嵩令麹义、傅燮凉州骑兵为左翼,曹操三河骑兵为右翼,步卒排成方阵,踩着震耳欲聋的鼓点层层向前推进。

曹操遥望骚动不安的黄巾军,心胸豁然开朗,情不自禁地张臂大呼:“汉军……威武……汉军……威武……”

“汉军……威武……”

“汉军……威武……”

这声音中似乎有一种摄人心魄的力量,每一次响起,黄巾军皆是一阵骚动,越发混乱。

波才歇力嚎叫:“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黄巾军怔住,而后呼应着波才,十万人的呐喊声动四野。

“汉军……威武……”

汉军不为所动,一声声激昂的口号向远方荡去,消失在天边。

“汉军……威武……”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黄巾军声音越来越小,一脸迷茫,苍天,或者说大汉国,我们当真能杀死它吗?大贤良师说能、波才将军说能、彭脱将军说能,但是为何至今没有大贤良师的消息?为何波才将军、彭脱将军一败再败?甚至要逃离豫州……

那天与汉军作战,汉军说大贤良师已经被杀死,太平道教徒根本不信,却忍不住胡思乱想。

大汉国是这样的强大,太平之国……真的能建起吗?

“降者不杀……降者免死……”,

“降者不杀……降者免死……”

黄巾军士气迅速滑落低谷,手中兵器几乎拿捏不住。或许,投降也是一条出路……

皇甫嵩谓左右道:“大局定矣。”

长史梁衍笑道:“能够兵不血刃自然是好。”

面对此时此景,波才满脸悲愤,心中绝望,手握刀柄几次欲拔出自裁皆被彭脱拦下。

“波帅……万万不可啊!”

“大势已去,何能受辱于汉军?”

“发如韭,剪复生。头如鸡,割复鸣。吏不必可畏,小民从来不可轻。”一个形容苍老的黄巾军士喃喃自语道。这名老人的话语很轻,确如一抹灿烂的骄阳,扫清黄巾军内心的迷雾。投降、得生,又能如何?还像以前那般,战战兢兢,养家糊口,忍受官吏豪族百般剥削乒,直至再次无计可施、无路可退……

“发如韭……剪复生……”

“头如鸡……割复鸣……”

“吏不必可畏……小民从来不可轻……”

与其受尽苦累折磨而死,不如就死在这里。

眼见士气复振,波才抽出黑刀,高高举起,奋力喊道:“冲破汉军,必得活命!杀啊……”

“杀啊……”

黄巾军一拥而上,直如山崩海啸,没有阵型,没有预备队,不成功,便成仁。

皇甫嵩慨然叹道:“徒取死耳!传令吧。”

“诺。”

“咚咚咚……呜呜……”

鼓声与号角声连成一片。汉军步卒站定,前立大盾,长矛三重,挟以强弓劲弩,严阵以待。左右翼骑兵横向排开,仿佛鹰之羽翼,又如蟹之巨钳。

因汉军轻装而来,未携巨弩,黄巾军顺利奔至两百步。

“箭……”上官宏大声叫道。

数千张长弓整齐划一指向天空,拉弦扣箭。

“射……”

呼的一声,一时间天空挂满黑色箭矢,仿若乌云压顶,凄厉的箭啸声刺痛人耳。

黄巾军大多没有甲胄,仅单衣一件,却无惧满天箭雨,同伴的死亡只会让他们更加疯狂的前冲。短短两百步路途,黄巾军死伤足有上万人。

“三十步……二十步……弩退……刀上……”

弩士闻言退后,刀盾手接替而上。

“竖矛……杀……”

长矛重重,向前探出。

“轰!”

双方相触,冲在最前面的黄巾军尽被长矛戳死,无一幸免,后来者拨开同伴的尸体,不想后面仍是密密麻麻的矛林,反复纠缠无数次,汉军长兵尽矣,黄巾军扬刀杀入军阵,与汉军刀盾手短兵相接。);

第一百二十九章 激战

“发如韭,剪复生。头如鸡,割复鸣。吏不必可畏,小民从来不可轻……”盖俊自言自语道。这是一首时下民间流传甚广的歌谣,他以前听过,虽然不乏感慨,但哪里有十万人的齐呼感到震撼。民众要遇到多大的苦楚才会作出这样的歌谣?

看到黄巾军视死如归的冲击汉军,沮渠元安眼中流露出一丝异样,来到中原,亲眼见证了民众疾苦,遍地烽火,他真切的感觉到煌煌大汉已经没落了。大汉国并非战无不胜,以前在凉州没少吃败仗,但它即使吃一百记败仗,也会很快恢复过来,因为它背后是繁华富庶的中原,源源不断提供人力物力,战争潜力近乎无穷,令人敬畏。如今的大汉国,还值得敬畏吗?

盖俊淡淡的斜视沮渠元安一眼,目光重新投回战场。

胡封又坐不住了,催问道:“司马,我们什么时候上?”

“有你打就是了,急什么。”

孙坚笑着说道:“盖兄弟手下求战之心甚炽啊。”

盖俊道:“让孙兄见笑了。”

孙坚微微眯起眼睛道:“豫州是陛下的一块心病,此战过后,豫州恢复安定,陛下必不吝侯爵。”

“孙兄有破彭脱大营之功,此战稍有斩获,必得爵位。”

“托盖兄弟的福。”

“呜……呜呜……呜呜……”

双方接站不久,汉军左右翼猛然起动,犹如一座即将合并的大门,以不可阻挡之势向黄巾军两侧挤压。

“汉军必胜……汉军威武……”麹义一马当先,纵声大呼。

“汉军必胜……汉军威武……”

“弓弩准备……射……”面对汹涌而来的钢铁浪潮,黄巾将领何仪脸色苍白,喊声都变了,更要命的是,他判断距离出现偏差,第一轮给对手的打击微乎其微,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放……放……放……”何仪察觉自己失误,更加惊慌,语无伦次。

汉骑马上卷曲身体,高高抬起手肘,以圆盾护住面部,脖颈。长箭凌乱而密集,无边洒落,骑士接二连三坠马,能侥幸得生者,十不存一。

临阵不过三发,因黄巾军自身失误,汉骑仅承受两轮箭袭便冲到近前,仿佛海浪席卷而至,刹那间就有数以千计的士兵被淹没,被马蹄踩得坑坑洼洼的大地很快注满鲜血,形成一个个大小不一的血池。

曹操麾下的三河骑士在中原或许算得上强军,然而与边军一比却相去甚远,幸好对手实力更加不堪,黄巾军疏散的阵型根本抵挡不住骑兵冲击。曹操率军一路冲入敌阵,摧枯拉朽,横扫千军。

两支骑军就像两枚大钻,一往无前,似欲横穿其阵。

黄巾军起先正面拦截,人躯又岂能阻挡马力,死伤颇为惨重,而后他们学聪明了,一见骑兵驰来,立刻散开,从两侧偷袭,虽然自身伤亡依旧不小,却不再是全无还手之力。

进入混战阶段,波才将万余甲士全部投入前线,毫不保留,并亲自上前搏杀。

“杀……”

波才左手持戟撩开对手之矛,右手长刀直刺,以防御力著称的鱼鳞甲一捅即穿,汉军军官似不相信这个实事,眼睛睁得老大,口中“咯咯”两声,轰然倒地。波才大戟横摆,霎时间头颅残臂乱飞,这一下少说也杀伤三四人。

汉军刀矟雨点般落下,中间夹杂弩箭。

波才大吼,长戟刺进脚边一具汉军死尸,奋力挑起,充当挡箭牌,噗噗声不绝于耳。波才复吼一声,挑着死尸策马前冲,死尸撞飞一人,压倒三四人。

汉军激愤对方竟辱及同伴尸体,一拥而上,亡命攻击。

波才坐骑发出哀鸣,前蹄跪地将他拱翻,他一跃而起乱舞手中黑刀,无论是刀、矛甚或盾,挨上折、碰上断,无有失手。趁对方兵刃毁坏之际,持戟大杀四方。

“铛!”

金铁交鸣声骤然响起,波才不知杀了多久,黑刀首次受阻。对面那汉军军官年约三旬,身材高大,手持一柄泛着紫光的环首刀。这人不是别人,正是皇甫嵩的得意弟子上官宏。,

上官宏接过部曲亲卫递来的钩攘,问道:“来将通名。”

“杀你之人。”波才长戟撩出,直刺上官宏面部。双方部曲亲卫各自大喝一声杀,战成一团。

上官宏不甘示弱,以钩攘上端利钩锁住戟枝,猛然一扯,同时抡刀疾斩向波才脖颈。

波才被拽个踉跄,撒手弃了长戟,黑刀回斫,立时火星四溅,刺痛人眼。

“铛!铛!铛!……”

双方你来我往,兵器连续撞击,一时间谁也奈何不了谁。

部曲亲卫战上官宏一方占据上风,两名亲卫一左一右夹击而来。波才不管不顾,他一定要杀了对方,黑刀雷霆万钧般落下,紫刃咔嚓折断,黑刀刀锋顺着上官宏肩膀斩下,鱼鳞甲哗啦散开,一条近尺长的血痕浸透衣衫。

上官宏被亲卫托起就跑,三下两下没入人潮,气得波才连杀数人才勉强压下心火。

皇甫嵩见上官宏伤的不轻,被抬回来,一脸惊讶,听说败于敌将一人,心中不由震惊,自己这个弟子历来喜武甚过喜文,骑射具佳,尤善钩攘之法,勇名闻于汉阳、安定,羌胡敬佩,这次居然在中原栽了一个跟头。

“中郎,骑兵两部皆已贯通敌阵……”一位参军事的提醒打断了皇甫嵩的沉思。

“唔……命盖子英部进击。”

“诺。”

“呜……呜呜……”雄浑绵长的牛角号声吹荡开来。

胡封听到牛角号声,狠狠一拍大腿,嚷道:“他娘的,总算等到进攻的指令,老子都快睡着了!”

“闭嘴!再敢罗嗦一句我斩了你!”盖俊狠狠斥道。若都是自己人说也就说了,没人会在乎,可孙坚在场,虽然他不会向皇甫嵩告状,却显得他御下不严。

胡封谁也不惧,独惧盖射虎,乖乖地闭上嘴巴。

盖俊扭头谓孙坚道:“孙兄,看我们谁能斩杀波贼。”

“好!”孙坚豪气勃发道。

“呜呜……呜呜……”

盖俊脚尖轻轻一点马腹,踏云心领神会,一跃而出。

“斩杀波才者,入亲卫曲。亲卫曲斩杀波才者,任侍卫。”

“必斩波贼!必斩波贼!必斩波贼……”射虎、落雕二营战士无不欢呼雀跃。);

第一百三十章 赴死之战

“呜呜……呜呜呜……”暖风微拂,号角声有若神夔低吼,顺风飘扬,震慑人心。盖俊、孙坚所在地是一个微微隆起的小土坡,骑士们借势加速,马蹄声隆隆,大地剧烈摇晃起来。

汉骑本在战场西南,下坡后兜了一个小圈子,来到正南方,而后加速,盖俊孙坚率领的铁骑就像两支离弦之箭,笔直射向黄巾之背。

后面的黄巾军扭着僵硬的脖颈,面对呼啸而至的铁骑,试图高高举起兵器为自己增添信心,然而他们很快发现这样做并不能得到想象中的安全感。

挨过稀稀拉拉如同挠痒痒似的箭袭,汉骑一头扎入阵中,黄巾军仿佛受到狂风暴雨吹打的小草,左摇右摆,东倒西歪。

曹操和傅燮、麹义重整骑兵队形,再次杀入阵中,这次不是横穿,而是改为斜插,直指与汉军交战的黄巾玄甲兵。从战场上空俯视,就能看到四条黑色巨龙在黄河中翻滚游弋,不约而同冲向同一个目标。

“轰!”两名黄巾兵被孙坚驱马接连撞飞,胸口塌陷,骨碎脏裂。俯身避开刺来的戟锋,孙坚掉转刀口,一个黄巾贼的头颅顿为两半,滚烫的鲜血脑浆洒得遍地都是。手腕一抖,环首刀横扫右方,噗噗两声,手上再添两个亡魂。

“不要停……不要恋战……跟我上……直冲……直冲……”孙坚高呼不止,他不知道有多少人能够听到他的喊话,但他仍旧忍不住大喊,且为表率,冲在最前。

韩当一直随在孙坚身侧,双刃矛上下翻飞,左右腾舞,正当他又一次为主将孙坚挡住攻击,胯下战马忽而哀鸣一声,打着晃向前扑倒。韩当临危不乱,空中飞撞一名黄巾骑将,两人齐齐摔落地上,韩当就地一滚抱住对方,短匕捅入其左眼眶,用力一绞,结果了对手。而后两个箭步飞上敌骑,调转马头追赶孙坚。

“紧跟司马……杀啊……”程普一杆大戟每一次挥击,必有一人亡命。迎面杀来一员身披鱼鳞甲的黄巾大将,二人狭路相逢,避无可避,“铛”的一声脆响,黄巾大将仗着宝刀将程普戟头斩断。程普出身边地,久惯恶战,将手中断杆掷出,趁对方舞刀抵挡时跃马而上,单臂夹住对方之头,咔嚓一声扭断。

“可惜了一把好刀……”程普没有时间停下取刀,拽出腰间配刃,紧紧跟上孙坚。

孙坚身先士卒,其部人人乐意相从,突进速度很快,不过却远远不及盖俊部。盖俊部以亲卫曲为箭头,所过之处,一片混乱,望风披靡。

“杀……”盖胤持刀大砍大杀,毙敌无数,身上玄甲沾满了鲜血,被风一吹,变成黑褐色斑块,然而很快又被鲜红血液涂盖,如此反复,几乎看不出玄甲本来颜色。

“啊……”车儿提着半截马矟,仰头暴吼,左肩血流如注,这还是他首次受伤,不仅未见怯懦,反添几许神勇,黄巾将领长戟飞刺而来,车儿劈手夺过,两马交错,翻转戟锋斜刺,击其落马,一摆一划间,立杀两人。他似嫌弃戟不如矟顺手,猛烈砸地,磕断戟之小枝,使其变成矛,连连刺出,再杀数人。

车儿处于盖胤之左,其右本是陈彪,但陈彪受伤,由杨阿若接替。陈彪雄壮威猛,气势逼人,杨阿若身材只能算修长,拍马难及,可武艺却不逊色半分,其战场搏杀术别具一格,左矟右刀,单凭两条腿御马,这在无马镫时代是极为难得的,且脸上带着厉鬼面具,使人未战先怯三分,与敌交战,无往不利。

盖俊被无数人环绕在中心,举目远眺,黄巾牙纛已然在望。四支铁骑中,盖俊部一开始并没有优势,相反,还落后于同僚,如今后来居上,率先到达,盖俊心里大为满意,这说明他麾下骑兵是最骁锐的。

“擒杀波贼……”随着接近黄巾牙纛,盖俊热血沸腾,大呼出声。

“擒杀波贼……”射虎、落雕二营军士纵声响应。,

波才闻言回眸,死死盯着铁骑向自己奔来,玄色大旗上一个大大的盖字格外刺眼。他不会忘记,就是这支队伍,让自己的十万大军灰飞烟灭,此恨便是倾尽黄河之水也无法冲刷掉。掠过铁骑纵观全场,黄巾军被数支汉骑切割成若干块,很少有人会去追击敌骑,因为根本就追不上,更多的人茫然站在原地,有些人已经开始器械逃跑,波才不怪他们,面对不可阻挡的钢铁洪流,你不能期待每个人都有视死如归的决心。

“波帅……我们是不是……”

“没用的,此处四面皆有河水,死地也。”波才看了看手中黑刀,说道:“与其被汉骑追上杀死,不如就在这里轰轰烈烈的死去吧!”

彭脱颓然低下头,失笑道:“既然波帅有此雄心,我老彭就陪你一遭。”

波才拍拍他的肩膀,问道:“令旗何在?”

“在!”

“随我返身赴敌。”

“诺!”

没有惊雷般的鼓声,也没有震天的喊杀声,头戴黄巾的健儿,直面铁骑,毫不畏惧。头上,一面大旗迎风招展。黄巾兵士齐齐地将目光投向大旗,他们曾在此旗的引领下横扫豫州,打得官吏豪族苦不堪言,曾击败大汉国名将朱儁……

“杀啊……”不知是谁吼了一声,黄巾军重新鼓起勇气,从四面八方涌向大旗。

望着越来越近的铁骑,波才冷冷喝出一声“射!”箭如急雨,避无可避。与此同时盖俊部亦引弓射击,双方就像约定好了似的,齐齐中箭。

一阵人仰马翻,其中就有盖胤,幸好他反应甚快,落地时拽住一匹从旁经过的战马之尾,拖行两三丈,脚一点地面跃上马背。

“军侯……”骑士回身道。

“别分心,直冲敌阵。”盖胤龇牙咧嘴,面容扭曲,刚才事况紧急还未发觉,他左大腿不知何时中了一箭,滚滚鲜血浸湿了裤腿,钻心的疼。

“轰隆!”

双方猛烈碰撞,如洪峰撞击青山,震天动地。);

第一百三十一章 斩波才

“轰隆!”

双方猛烈碰撞,如洪峰撞击青山,震天动地。

黄巾军防线一下子被冲开,后排铁骑又至,创口更深,再至……黄巾军抵挡了不知多久,铁骑终于慢下来,自开战以来,尚是首次。

“杀……”波才挥刀咆哮。

“杀……”黄巾军蜂拥而上,攻势如潮。

马蹄声又响,傅燮、麹义斜刺里杀来,强大的冲击力一瞬间吞没数百甲士。没过多久,曹操和孙坚几乎同时而至,黄巾军本就摇摇欲坠的防线哪里承受得住四支铁骑的打击,顿时支离破碎,土崩瓦解。

波才愤怒交加,目光如炬,随后他看到了关羽,多年的老兄弟为了掩护自己过河,全部被他杀死,此仇不共戴天,他低吼一声,直扑上来。

关羽急喝:“波贼……那是波贼……杀死他……”

羌人一听是贼首,纷纷兴奋地嚎叫起来。

“杀……”波才歪头避过长矛,一刀砍断马腿,羌人翻身落马,波才看也不看,左臂横挥铁戟,将其半个头颅割裂。

“杀……”黄巾军和羌人战成一团。

波才长戟又刺中一骑,目光始终不离关羽。

“波贼受死……”关羽御马而来,举过头顶的青色刀锋在阳光的照射下隐隐有些刺眼。

“铛!”

波才张口喷出鲜血,身体向后弹飞,没入黄巾人潮。

关羽颇感诧异,要知道自己的宝刀青冥是盖俊所赠,属百炼刀中上品,削铁如泥,除了兄长的上血,还从没有一把刀能够抵挡青冥的锋利。关羽不及多想,一踹马腹,跃入黄巾丛中,死死咬住波贼。

波才又咳了一口血,推开搀扶自己的人,一戟剁在马首,战马吃痛,双蹄翻起,关羽如小山似的身体重重摔在地上,一柄黑漆漆的战刀带着刺耳的风声落下。

“铛!”

关羽举刀挡了一击,翻身爬起,砍倒两个准备捡便宜的人,虎扑,抡刀。

波才毫不相让,挥刀猛烈回击,一时间刀光大盛,爆响不绝,周围妄图靠近两人者皆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

“杀……”彭脱眼见波才落入下风,疾出长戟,而且他出招的时机抓得很好,正是两人对刀之时。

关羽眸子深处闪过一丝惊色,再想退已经来不及了。

“贼子敢伤我兄长?”一匹火红战马跃入关羽身侧,堪堪挡住长戟,鲍出自马上一跃而下,挥刀下劈,彭脱匆忙间以盾硬抗。噗嗤一声响,盾碎,臂飞,彭脱痛得叫出声。

“死吧!”鲍出出刀便要去他性命,彭脱亲卫呼啦一下飞冲上来,鲍出怡然不惧,刀光乱闪,杀伤七八人,奋勇再杀五六人,然而对方为了保护主帅,当真是不要命了,一拨接一拨涌来,鲍出越杀人越多,最后遮拦不住,中了两刀。

关羽逼得波才连连后退,一见三弟受创,立刻放弃追杀波才,转身杀入重围,一手拽住鲍出,一手舞刀,不停后退,彭脱亲卫哪肯放他们走,死命围攻。

关羽麾下屯长麻奴、归何带领着羌人一哄而上,场面血腥、混乱。

射虎营亲卫曲和左右曲直奔黄巾大旗。

黄巾军为了保护大旗拼死抗击,似山岳,似磐石,使得本就减慢下来的铁骑变得更加缓慢,几乎失去了冲击力,双方喊杀声形成声浪,箭矢如雨,刀矛如林,恶战弥天。

张绣马上借势挥矟,透过对方胸膛再刺中一人,本欲连穿三人,矟杆支撑不住,折成两截。张绣刀拔出一半,坐骑被矛戟穿透,不想这一下却帮了他大忙,使他躲过被一刀枭首。从马上栽下,张绣手脚并用逃开,黄巾军一路进逼,慌乱下一连两次都未能如愿抽出刀。

“杀……”一匹雄壮的战马斜插而入,马上一个中年骑士连连舞矟,刺倒数人,这人非是旁人,正是张绣所曲军侯杨昂,之后数百骑突至,以郭锐最勇悍,旁边有一人也不逊色多少,他年约三十余岁,目若铜铃,满脸络腮胡子,其人和军侯杨昂同姓,名寿,绰号杨大胡子,曾是安定郡最有名的马匪。,

“军侯……”张绣叫道。

“少废话,随我杀……”杨昂喝道。忽而数支弩箭呼啸飞来,没入胸部,杨昂摇晃几下,伏在马背,冲入敌群,连续撞飞四五人落马。黄巾军气急败坏,刀矛其下,剁在杨昂身上,尸体瞬间被分尸。

“军侯……”射虎营右曲将士尽皆色变,尤以张绣为最,张绣嚎叫一声,杀入人群,大刀旋飞,只攻不守,鲜血狂飙,有敌人的,也有自己的,杀散黄巾军,扑通一声跪到地上,手捧着杨昂尸体碎末,悲痛欲绝。不知为何,盖射虎对他另眼相看,一来就给予假侯之位,是因为他叔父是董卓部将张济吗?多半不是,胡封还是李傕的外甥,不照样仅是一介小卒。以汉人为主体组建的射虎营只有三位假侯,盖观是盖射虎族人,鲍出亦与盖射虎有旧,他一个二十出头的无名小子凭什么但当如此重职?右曲屯长郭锐,曾随盖射虎纵横羌地,阵斩羌人大将,屯长杨寿虽是马贼出身,但也曾独霸一方,才能出众,哪个不比他强?杨昂同样不理解盖射虎的决定,后来相处发现张绣在军事方面很有灵性,便细心教授,待如亲子。这样一个如师如父的存在身死,可想而知对张绣的打击有多大。

“假侯……”

张绣抬起头,见右曲将士都看向自己,深吸一口气,“给我砍到蛾贼大旗……”

“诺!”

“杀啊……”

张绣一马当先,率众杀入敌群。

波才搀着彭脱一退再退,最后退无可退,前面,是无穷无尽的铁骑,后方,则是渐渐崩溃的防线,汉军步卒那狰狞的脸隐约可见。

“波帅……”彭脱手捂着断臂处,脸色惨白,虚脱得厉害。

“别……”波才刚刚张口,一箭骤然贯穿彭脱太阳穴,彭脱头垂到一侧,目光圆瞪,死不瞑目。

“彭帅……”彭脱亲卫睚眦欲裂,痛哭流涕。

波才手轻轻盖住彭脱的眼睛,轻声道:“兄弟别怕,我很快就下来陪你。”

“波贼受死……”关羽的咆哮声横扫战场。

波才站起身,朗声笑道:“大好头颅,为谁斫之?”

率先到达波才面前的是射虎营亲卫曲,车儿、胡封、庞德同时杀到,波才斩断车儿长矛,刺中胡封战马,同时胡封一刀砍到他的肩膀,刀被铠甲卡住,既无法深入,又不能抽出。庞德一矟戳进波才肚囊,透甲而出。

“啊……”波才连退七八步,痛得大叫,一刀将庞德坐骑一分为二。庞德被大蓬马血迷住眼睛,心头慌乱,拿着刀左劈右砍,无论他多么勇武,说到底也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

每动一步,都是撕心裂肺的疼,波才咬紧牙关,恶狠狠盯着惊慌失措的庞德。

一张青面獠牙的脸进入眼帘,矟出如电,刺穿波才手腕,矟身一抖,黑刀脱手飞出,鬼面骑士伸手接住,刀光一闪,波才头颅被滚烫的热血顶上天空。

失去意识前,波才凝望着对方手中的爱刀……

霞光如涂,一人立于山巅,手持九节仗,身着黄色道袍飘渺如仙人。

波才充满敬仰的望着师傅张角的背影,这就是天下苍生之所望啊!

“此刀常有气凄凄然,为不详,是碍主之物,还是弃了吧。”

“我命由我不由天!”波才抚摸着爱刀,神情温柔。

“……”

良久,似有一声轻叹传出,细若有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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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载波才击败朱儁,皇甫嵩躲进城中避其锋芒,军中皆恐,皇甫嵩后趁波才大意,夜施火攻计,与曹操、朱儁合兵破波才军。);

第一百三十二章 战后献策

杨阿若飞马而来,矟出如电,刺穿波才手腕,矟身一抖,黑刀脱手飞出,杨阿若伸手接住,刀光一闪,波才头颅被滚烫的热血顶上天空。

杨阿若用矟挑着波才首级,放声吼道:“波贼授首……”

“波贼死了……”亲卫曲发出震天般的欢呼声。

与此同时,黄巾大旗轰然而倒,砍倒大旗者——孙坚部韩当、盖俊部张绣。汉军四支骑军齐头并进,几乎同时而至,由韩当和张绣完成最后一击。

黄巾军渠帅尽死,牙纛倒塌,然而黄巾将士并未一哄而散、逃离战场,反而更加亡命的扑来。汉军铁骑被挤压在相对狭窄的空间,失去了冲击力,面对铺天盖地的蛾贼,压力重重。

“轰!”

汉军步卒击溃黄巾甲兵,迎头而上,代替骑军与失去理智的黄巾蛾贼战到一起,将阵线不停向前推,使得骑军顺利脱险。

“杨昂战死了?还是死无全尸?”盖俊得知这个消息久久无言,杨昂从军数十年,一生经历过上百场战争,没有死在西凉彪悍的羌人手里,却死于中原一帮农民之手。当初自己怕经验少管理不好大军,特意请出经验丰富的杨昂,实事上他也确实帮助盖俊良多。

“子英……”

“曹兄……”

盖俊和曹操寒暄几句,将目光投向战场,装备简陋的黄巾蛾贼完全采取不要命的打法,连连冲击汉军铁壁,勇气虽佳,效果奇差,两人摇摇头,这已经不是战争而是屠杀了。

傅燮慨然而叹道:“对方是在取死啊!”

号角声突然响起,直冲云霄,这是皇甫嵩在命令骑军进攻。几名骑军主官相视一眼,开动大军,战马奔腾的声音响彻原野。

“杀……”

四支骑军仿若四支利剑,将黄巾军切割成片,逐一屠之。

日近黄昏,腥风满野,头戴黄巾之人只剩下不到两万,被汉军围成一团。

望着尸横遍野的战场,莫说普通兵士,就连恨黄巾入骨的射虎营右曲将士也有些受不了了。

“姐夫,他们为何不降?”卞秉问出了许多人的疑问。

盖俊轻声道:“投降又能如何?还不是要过着牛马不如的生活,他们已经失去希望了。”

“既然中原活不下去,朝廷为何不让他们去边疆?边疆地广人稀……”

“边疆?”盖俊摇了摇头,解释道:“让他们去边疆总要给予犁牛吧?没有收获之前还要给予冬夏衣廪食。你知道这是一笔多大的数目吗?朝庭一年税收都未必足够,国家给不起的。”还有一句话盖俊没说,即使这些都可以解决,又能得到几年的安稳日子,一年?两年?或是五年?

“呜呜……”

冲锋的号角再次吹响,屠杀又开始了,黄巾军就像怒海狂涛中的一叶小舟,承受来自四面八方的无情打击。

朱儁部、王允部在最后时刻抵达战场,面对一片狼藉的战场,以及疲惫不堪的战友,自然接过了打扫战场的任务。

此役,汉军参战人数合计两万余人,阵亡四千,伤六千。黄巾军出战人数十一万,死伤超过十万,失踪数千,被俘者仅有五千出头。

战场血腥味太大了,盖俊远远躲开,和孙坚坐于一座小土坡上闲聊。

曹操催马而来,笑道:“子英阵斩波才、彭脱,此战功当封首。”

“曹兄已是骑都尉,比两千石的官,这一战后怕是要当上一郡之长了。”盖俊心情不佳,勉强笑了笑,而后为他介绍身旁的孙坚:“这位是朱中郎麾下佐军司马,扬州人孙文台。”

“曹都尉……”

曹操微微诧异,说道:“我初时见孙司马骁勇善战,以为是边地之人,原是我东州人。”

不可否认曹操捧人技巧很高,孙坚嘴上说“不敢”心里则是大为高兴。

“我姓孙名坚,字文台,扬州吴郡人氏。”

“我姓曹名操,字孟德,豫州沛国人,今年而立,我看孙兄与我年纪差不多。”,

“可也巧了,我亦是而立之年。”

互相道明生日,曹操比孙坚要早出生一个月,两人把臂而坐,相谈甚欢。

休息约一个时辰后,大军开拔南下,停驻于新平县外,当晚大营灯火辉煌,笑声喧天,数十名汉军将领坐于大帐,边观看妓女歌舞边饮酒取乐。大军本没有妓女,不过汉军历来有营妓制度,前些日先破波才大营,再破彭脱大营,俘获妇女数万,便从中挑些美女充任军妓,以慰将士。说实话盖俊对此很反感,但这是汉国的传统,他没有理由阻止麾下将士找乐子,更别提他部士卒,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严于律己而已。

盖俊喝得有些醉,步出大帐,被暖风一吹立时醒了一小半,举头望天。

“子英善饮,怎么喝到半途就跑出来了?这可不像你的性格……”

皇甫嵩爽朗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盖俊回身道:“中郎……”

皇甫嵩察觉盖俊颜色不乐,挑眉道:“子英似有心事,在想什么?”

“没什么。”

“真的?”

盖俊想了想道:“中郎打算如何处理蛾贼尸体?”

“自然是寻个地方掩埋。”

盖俊摇摇头道:“依我之见,当找处山谷焚烧死尸。”

“这个……”皇甫嵩有些迟疑,汉代历来崇尚土葬,虽然黄巾蛾贼是叛逆,但也用不着烈火焚烧啊……

一见皇甫嵩神情,盖俊立时明了对方会错意了,说道:“战后必有大疫,掩埋不能隔绝瘟疫,唯有焚烧尸体才能最大程度消除疫患。”

听到大疫两字,皇甫嵩豁然色变,大汉国十四年里四经瘟疫,大疫爆发时可谓家家有伏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声,或合门而亡,或举族而丧,死难者以百万计。

“火烧能消除瘟疫?”

“不能说消除瘟疫,却能防备瘟疫流行。”

皇甫嵩叹道:“子英此策活人无数,堪比灭蝗策!”

盖俊苦苦一笑,目光遥望远方。

“子英连战大破强敌,数斩贼酋,我当如实禀明圣上……”);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为将不可不知书

杨阿若来到陈彪帐前尚未入内,就听到胡封那极其难听的公鸭嗓,秀眉微皱,抬腿进入。帐中除了主人陈彪,胡封外,还有车儿等四五名亲卫曲同僚。

陈彪光着上身,虬结隆起的胸膛缠绕着厚厚的白布,见杨阿若前来,他的职业病又犯了,急声道:“听说你昨天斩杀波才,缴获一把宝刀,快让我瞧瞧。”

杨阿若扯了扯嘴角,从腰间解下黑刀,递过去。

“这柄刀有些怪。”胡封难得用郑重的口气说话。

车儿连连点头表示附和。

陈彪捧着刀左右翻看,神情逐渐变得凝重,眸中似有不解,猛然拔出一截刀身,周围空气骤降,刀身黑气蒙蒙,陈彪倒吸一口凉气,对杨阿若道:“这是一把不详之刀,会给主人带来厄运,依我之见……”

“我命由我不由天!”

“你在这里啊,让我好找,司马找你。”

“啪!”

“哎呀……”卞秉捂着头大叫。

盖俊挥舞着厚重的竹简道:“别走神,你总结一下邲之战。”邲之战是春秋时期晋、楚争霸中的一次重要战役,左传中有详细描述。

“晋军之败,主要在于将帅不和,指挥不一。”

“嗯。”

卞秉继续道:“晋为救郑而来,但直到晋、楚两军隔河相望时,晋军统帅还在争论打是不打。荀林父提出待楚军退后,再行攻郑,实不失为制郑上策。但此策既不能实行,而全军已渡过黄河。渡河后……。”

“司马,伯阳来了……”帐外传来庞德的声音。

“进来吧。”伯阳是杨阿若的表字,盖俊感到好笑,伯者长也。阳者,盛也,高明也,一个男生女相的美男子居然会取这么阳刚的名字。其实是杨阿若厌恶别人唤他小字阿若,他希望伯阳二字能够让人忽略他的相貌。事实上这样做是徒劳的,他长得太美了。

“司马……”

“从今天起你就随我左右吧。”开战前盖俊有言“斩杀波才者,入亲卫曲。亲卫曲斩杀波才者,任侍卫。”杨阿若阵斩波才,自然要履行这个约定。他曾拒绝任盖俊侍卫,没想到绕了一圈还是避免不了。亲卫曲战士与侍卫,平日里一个是环绕大帐,一个是随侍左右,亲疏有别。与主帅亲近,异日提拔速度绝对远迈他人。

“诺。”

盖俊转回头对卞秉道:“你接着说。”

“晋国渡河后,中军帅荀林父举棋不定,明知魏锜、赵旃去楚营挑战,也不做战争准备。楚军攻击,又张惶失计,不思退敌良策,最终导致全军溃败。”

盖俊点点头,回问杨阿若:“你认识字吗?”

杨阿若摇摇头。

盖俊正色道:“为将者,不可不知书,匹夫之勇无足尚也!你以后就跟我学习吧。”

杨阿若绝美的脸浮出一丝喜悦。

庞德一旁偷笑,想当初他任侍卫时盖射虎也是这般说辞,盖射虎酷爱左传,恨不得向所有人推销,也不管人家愿不愿意学,据他所知,盖胤、关羽、鲍出、郭锐等人深受其害。

悉心教学一个时辰,盖俊走出大帐,前往盖胤的住地,昨日盖胤冲锋过猛,腿中流矢。盖俊不由感叹战场的危险,幸好流矢只击中大腿,如是中头,亦不免落得和杨昂一样的下场。念及杨昂,记得他上有老母,下有妻儿,虽有朝廷抚恤,不过那点钱财如何够用,要找个时间给他家送些钱财,其他阵亡者也是。入军时人人造册登记,籍贯都有详细记载,不怕找不到家人。

“伯嗣……”

盖胤正躺在榻上和关羽谈话,急忙坐起身,“小族叔……”

“盖射虎……”

“你有伤在身,躺下说话。”盖俊按住盖胤肩膀,把他推回榻上,问关羽道:“云长,文才伤势怎样?”

关羽道:“三弟都是些皮外伤,过几天就能下榻了,不碍事。”复凝重道:“我来时受伤的士兵又亡二人。”,

盖俊摇头叹道:“自入东州以来,阵亡人数超过四百五十人了吧。打没了我四个半屯!另有数百受伤者,伤重而死或残废之人必也不少。唉!……”

盖胤关羽一阵沉默。

从盖胤住地出来,盖俊去了一趟鲍出那里,确如关羽所言,伤势不重,坐下闲话片刻,又起身离开。

射虎营右曲卫士见盖俊大步而来,执兵敬礼:“司马……”

盖俊点点头,对迎面而来的郭锐道:“寻到杨军侯的尸骨未?”

“只找到一部分。”郭锐回道。杨昂被分尸剁碎,能找到一部分就已是相当不易了。

“他的身后事是怎么处理的?”

“司马有命,自是火烧。”郭锐道。右曲战士很多人都不理解盖俊的命令,不过郭锐倒觉得没什么,他身上有一半羌人血统,少时又在羌寨生活,羌人恰恰有火葬习俗。

“伯锦呢?”盖俊又问道。伯锦是张绣之字。

“假侯对军侯之死颇为伤心,到现在还没有进餐。”

“我去看看他。”

大白天张绣的毡帐却是紧紧合并,盖俊对郭锐摆摆手,让他离去,掀开帐帘走入进去。帐内点着数盏油灯仍旧有些黑,张绣双手枕头躺在榻上想着心事,听到声音也懒得理会,不过眼角一瞥是盖俊亲来,立刻窜起来。

“司马……”

盖俊弯腰拾起床榻边一杆大矟,舞动几下,说道:“闻你足不出户,数饭未食,过来看看。”

张绣抓着头发,痛苦不堪道:“司马,是我害死了军侯。”

“你想得太多了。”此事盖俊听郭锐说了,杨昂救张绣出重围,而后被黄巾蛾贼弩箭射杀,杨昂之死谈不上跟张绣有关,却也不能说完全无关,不过那可是战场,随时会死人的战场。“别给我哭丧个脸,振作起来,我还指着你统领右曲呢。”

“司马……”张绣瞪大眼睛,不敢置信。

“右曲军侯非你莫属。”

“我……”

“少婆婆妈妈的,右曲伤亡不小,赶快出去安抚士卒。”

“……!诺。”);

第一百三十四章 加官进爵

京都,洛阳,西园。

大汉皇帝刘宏身处美轮美奂的御花园,被秀丽可人的宫女服侍,双眼微眯,看似享受,若仔细观察,就能看出他脸色阴沉如墨,让背后的中常侍赵忠、夏恽、郭胜等人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张让已经站在那里很久了,赵忠不得不硬着头皮道:“陛下,张常侍来了……”

“不见!让他滚!”刘宏一口拒绝,脸上浮出一丝哀伤与愤怒。前些日豫州刺史王允从黄巾蛾贼处得到数封书信,信是张让的宾客写给蛾贼的,虽然里面没有参与黄巾叛乱的内容,不过天下之主,从来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若是旁人,刘宏早就举起屠刀,然而张让有所不同。先帝刘志没有子嗣,因大将军窦武企图找一个容易控制的小皇帝,刘宏才幸运的登上帝位。刘宏少失父亲,入宫时年仅十二岁,可以说是被张让、赵忠一手带大的,刘宏常言:“张常侍乃我父、赵常侍乃我母”感情之深,可见一斑。刘宏视张让为父亲,最后张让居然背叛于他……

张让开口道:“陛下……”

“滚!”

“陛下,豫州捷报。”

“豫州?”刘宏犹豫一下,哼道:“你过来吧。”

张让小步快行,来到刘宏身侧,禀道:“皇甫中郎和朱中郎联名上奏,豫州贼首波才、彭脱皆被斩杀,蛾贼死者数十万,如今豫州境内再无反贼……”

“好啊!好啊!……”刘宏边说边翻开奏章。前些日汉军先破波才,解除洛阳危机,再破彭脱,扭转豫州局势,刘宏总算能够睡个安稳觉了,这才没过几日,豫州就雨过天晴了。

奏章是皇甫嵩、朱儁联名所写,两人都不约而同让功于手下,皇甫嵩以功归司马麹义、傅燮,骑都尉曹操等人,朱儁也推荐部下司马孙坚、张超等人。当然了,豫州之战怎么也绕不开盖俊,他的功劳太大了,一破波才十万军,二破彭脱,斩俘上万,三战斩杀波才、彭脱二贼首,功积首位。

“盖子英……盖射虎……好威风!真我大汉良将也!”刘宏开怀大笑,自黄巾起义以来,他尚是首次笑出声,挥着手中奏章对诸常侍道:“记得盖子英出京时,吾言“尽心效力,杀贼立功,朕绝不吝万户侯。”言犹在耳啊……”

诸常侍纷纷附和,特别是张让,用词肉麻,把盖子英夸成了一朵花。

刘宏笑道:“赏!重赏!吾要兑现承诺,拜盖子英为破贼中郎将,封万户侯!”

赵忠急忙出言道:“陛下,不可……”

“嗯?”刘宏斜看向赵忠,颜色不悦。

“豫州蛾贼虽曾威胁京师,却只是黄巾之分支,现今贼首张角兄弟尚未伏诛,就拜破贼中郎将,封万户侯,盖子英假如破张角时再有功勋,拿何为赏?爵位且不说,唯有增邑,中郎将是比两千石的官,升职只有两种选择,一为两千石郡将、国相,盖子英今年才二十出头,如何能掌得一郡大权?二为将军,这就更是无稽之谈了。”赵忠侃侃而谈道。其实这些都是虚词,盖子英能不能拜中郎将、封万户侯?当然能,前提是得来答谢我。

刘宏点点头,认为他说的有理,问道:“那依你之见呢?”

“拜为破贼校尉,封亭侯。”

校尉是比两千石官,和中郎将相同,但校尉的差别极大,比如护羌校尉,级别与使匈奴中郎将、度辽将军等同。比如北军屯骑、越骑、步兵、长水、射声五部校尉,因为能够参与朝政,主要被文官占据,再比如司隶校尉,权利大到没边了。破贼校尉自不能与之相比,仅是一介杂号校尉。

破贼校尉没问题,可是亭侯是列侯中最差一等,其上还有乡侯、县侯,刘宏踌躇道:“封亭侯是不是有些太过小气了?”

赵忠正色道:“陛下此言差矣。当年以李广战功无数,尚不能封侯,盖子英算是幸运的了。”,

“行,就照你说的办吧。”

张让久在禁中,察言观色、洞悉人心之能练就得炉火纯青,趁机轻声道:“陛下……”

“既然呈完奏章,你还在这干什么?”刘宏轻声哼道,语气已不似先前那般愤怒。

张让扑通一声跪倒地上,痛哭流涕道:“陛下,我冤枉啊!”

刘宏又哼一声,“冤枉?你是说王豫州故意陷害你了?”

“陛下,王允与我有私怨。”

“哦?有何私怨,一一道来。”

张让道:“我有一个门生名王球,曾任太原郡太守,郡里有名路佛者,少有名声,而王球闻其名召为郡吏,王允嫉妒路佛骤得高位,四下散播谣言,被王球抓捕。王姓乃是太原豪族,颇有财富,买通并州刺史免去其罪。陛下,王允这是报复我啊!”

“果有其事?”刘宏一脸狐疑,要说张让背叛他,他是怎么也不信的。张让一个阉人,自己视其如父,掌握朝中权柄数十年,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大将军何进乃至三公九卿谁见了他不是客客气气的?黄巾贼能给他这些吗。

“岂敢隐瞒陛下。”张让指天发誓道:“如有谎言,天打雷轰!”

“你起来吧。”

“谢陛下。”

刘宏取来手巾递给他,笑道:“你看你,一把年纪了还哭,若让朝臣知道,还不笑话死你。”

“陛下,我心里委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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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军在新平城外驻扎的第五日,朝庭的封赏下来了,皇甫嵩及朱儁是汉军主将,被分拜为平贼中郎将、镇贼中郎将,封乡侯。曹操有献策、杀敌之功,迁为济南相。傅燮、麹义、孙坚三人都属于杂号司马,特转为比千石别部司马,后者破彭脱大营,更是被封为关内侯。

盖俊为破贼校尉,封都亭侯,邑千五百户。盖俊对自己的封赏没有太在意,让他意外的是,所部尚有两人获得侯爵,虽然仅仅是无食邑的关内侯,其一是盖胤,他为亲卫曲军侯,屡屡率众陷阵,战功颇多,其二是阵斩波才的杨阿若。他哪里知道皇帝刘宏颇觉对他封赏过轻,没有兑现当初的诺言,特意做出补偿。

汉军又休整数日,开拔南下。豫州最大两股黄巾首领授首,可境内还有不少小股黄巾及趁乱而起的贼寇,他们的任务是协助豫州刺史部剿灭这些贼人,使豫州尽快安定下来。

数十万黄巾将士都抵挡不住汉军雷霆一击,小贼寇哪敢和汉军作战,往往是一冲而溃,尚未接战就崩溃的也为数不少,战事非常轻松。

七月,诏皇甫嵩讨伐兖州黄巾,朱儁讨伐荆州黄巾。);

第一百三十五章 蔡家庄

兖州黄巾虽然背靠大本营冀州,但论及规模,远不及豫州,以卜巳为首的黄巾仅盘踞在东郡、陈留、济阴三郡,人数也只有数万众。

盖俊部尽为骑兵,行军速度远在皇甫嵩部之上,提前两天进入兖州陈留郡,盖俊将军队驻扎在圉县郊外,领着庞德向蔡家庄行去。固陵聚之战后次日,盖俊曾派人来过,得悉蔡氏一族安然无恙总算放下心来。

到达蔡家庄,不用盖俊开口,监奴立刻将姑爷请入,同时命人去通知蔡邕。

没用多久蔡邕就大步流星赶来,人未至声已到:“子英……”

“丈人……”盖俊便要行礼,被蔡邕一把拿住,“别行礼了,让我看看……”盖俊样子比上次见面黑了一些,精甲披身,腰悬佩刀,英武非凡,点头赞道:“唔……有良将风范了。”

“什么名将,丈人莫要取笑于我。”

蔡邕皱着眉头说道;“这丈人我当得甚是开心,不过开口丈人闭口丈人却有些大煞风景了。”

一介古人尚不迂腐,何况有现代思想的盖俊,当即笑道:“那我还是如前一般唤您议郎吧。”

蔡邕听得唏嘘,一晃,他绝仕已有六年了。

两人陷入沉默,一旁静立的蔡珪总算等到见礼机会,对盖俊大礼参拜。如今蔡珪年十二,清秀俊美,风仪甚佳,很有几分乃父年轻时的风采。

盖俊看着沉静的蔡珪,不由想起当年他每次接近蔡琬,蔡珪都会撅起嘴巴,气哼哼的跑掉,百感交集道:“小珪都这么大了,时间过得太快了。”

蔡邕叹道:“是啊!”

盖俊说道:“议郎,琬儿有孕了。”

蔡邕有若五雷轰顶,怔了半天,容颜大喜道:“真的?几个月了?”也无怪他失态,蔡邕为人一向豁达,然而女儿不孕始终是他的一块心病。

“当在年末或明年正月出生。”盖俊笑着说道。

“太好了、太好了……”蔡邕喜得团团转。

“阿姐……”蔡珪视线微微有些模糊,最后一次见到阿姐,还是两年前。

蔡邕半天才平缓心情,盖俊望着安静祥和的蔡家庄,说道:“张角振臂,天下大乱,兖州首当其冲,琬儿担心了许久,坐立不安,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蔡珪轻声说道:“黄巾军虽是犯上作乱,却甚为敬重父亲名声,屡屡绕蔡家庄而过。”

“哦?还有这等事?”盖俊闻言颇感惊异。

蔡邕点头道:“非只我一人,州内凡才学之士,黄巾皆不讨扰。”随后蔡邕问起豫州战事始末,盖俊没有添油加醋,如实解说,听得蔡邕父子大为感叹,也为盖俊高兴。年二十三,已是比两千石校尉,封列侯,遍观数十上百年就找不出第二位来。

盖俊边行边不住擦汗,七月酷暑,内衣被汗水浸湿,滚滚热气从铠甲缝隙钻出,鬓角、额头沾满汗水,难受至极。趁蔡家准备餐饭,盖俊强拉着庞德洗凉水澡,看着庞德下身,暗笑这小子年纪不大,东西不小呀。庞德被盯得不好意思,缩在木盆里不吭声。洗过澡后,当真是神清气爽,两人换上一袭红色轻袍,由蔡家女仆梳理束发,盖俊则戴上进贤冠。

盖俊跨门而入厅堂,蔡邕眼眸一亮道:“这才是闻名天下的射虎灭蝗盖子英啊。”

蔡邕一家四口都到齐了,盖俊先向岳母蔡氏行礼,而后将目光转到蔡邕身旁的女童身上,女童自然就是大名鼎鼎的蔡文姬了,自盖俊进来,她就一直盯着他猛看,眼中全是小星星。她今年八岁,披发亮眸,脸庞形似瓜子,丰满洁白,带着些许婴儿肥,让人感慨她未来必与其姐蔡琬一样,美名远播。

盖俊说道:“这是琰儿吧,与前年见时变化真大啊。”另一个时空,蔡文姬的人生际遇十分悲惨,丧父、丧夫,被胡人掠走十数年,中年别子归汉,千载之下,犹令后人同情……今世,盖俊绝对不会让这些事再发生,只凭一点——他是盖子英!,

蔡邕为她选的丈夫是个病鬼、短命鬼,盖俊细细思索着身边与她年龄相近之人,庞德不行,蔡邕多半开不上。卞秉?他的出身立刻就会毙掉。盖俊想到了身在家乡的白水,他年纪比蔡琰大三岁,正合适,而且蔡邕很欣赏那小子,可白水当年坚持留在敦煌,拒绝拜蔡邕为师,自己把路断了,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

“姐夫……”蔡琰嫩生嫩气的声音打断了盖俊的臆想。

蔡母笑着打趣道:“你不是常常说要让你姐夫教你琴艺吗,怎么见到人反害羞起来?”

盖俊落座问道:“琰儿也开始学琴了吗?”

蔡邕哭笑不得道:“我每日弄琴,也不见其上心,自前年子英来时弹奏《平沙落雁》,这丫头便开始嚷嚷着要学琴。非我自夸,琰儿琴艺天赋不下琬儿,远胜劣子。”

蔡母催促道:“琰儿,还不为你姐夫弹奏一曲……”

“诺。”蔡琰小小的身体端坐一张书案前,神情严肃,手抚七弦,亮丽的琴声徐徐响起,缓缓流淌,四溢开去,充盈着大堂每一处角落。盖俊眼前仿佛浮现一幅画卷,上面云际水町,沙海苇丛,大雁徘徊,组成一幅绚烂的清秋雁归图。

琴声渐渐归于平静,盖俊回味良久,谓蔡邕道:“琰儿天赋高绝,异日必迈我等。”

“此我心也!”蔡邕开怀大笑。

盖俊和蔡邕一家用过餐饭,聊到日斜暑退,起身告辞,出了蔡家庄,蔡邕一送再送。

“黄巾卒起,八州叛乱,此世祖光武中兴汉室以来从未有过之乱象,天下人言滔滔,阉人为求自保,纷纷召回在州郡任职的宗亲、子弟,颇为收敛。当此时,议郎海内大家,难道公卿就没有征辟议郎之念吗?”

蔡邕张口,终是咽回涌到嘴边的话。

临别前,盖俊改口道:“丈人,就送到这里吧。”

“子英慢行。”

盖俊飞身上马,追赶远处的庞德。

蔡邕叹了一口气,转身返回。盖俊驻马回首,夕阳下,蔡邕影子一点一点变长,凭空生出一丝悲凉。盖俊怎会不知蔡邕之所想,阉人遭到打击不假,却仅是暂时潜伏起来,蔡邕若出仕必遭打击,性命堪忧。);

第一百三十六章 旬日定兖州

盖俊从蔡家庄出来,不等皇甫嵩步军到来,和麹义、傅燮晚间出发,长途奔袭数百里,击溃盘踞在陈留郡北长垣县一带的黄巾贼,而后东入济阴郡,五天三战,斩首数千级,俘虏过万,济阴寇盗流贼纷纷销声匿迹,生怕屠刀落到自己头上。

盖俊接连平定两郡,皇甫嵩部还在陈留的路上,便把目光投向北方的东郡。

兖州东郡横跨黄河两岸,紧邻河北冀州,不过张角兄弟被汉军压缩在巨鹿郡广宗县动弹不得,自身尚且难保,就更别提支援兖州黄巾了。前不久事态有所变化,汉军临阵换将,似令黄巾看到希望,然代替主将卢植的董卓亦是知兵之人,黄巾难挽大局。

正是在这个非常时期,兖州黄巾首领卜巳听闻斩杀波才、彭脱二帅的盖射虎率兵北上,横扫陈留、济阴,兵锋直逼东郡,不禁大惊失色,赶紧点齐兵马,准备渡河逃入冀州。

卜巳带着大量辎重平民,队伍行动极慢,最终被盖俊堵在黄河南不远的仓亭。

望着前方混乱不堪的黄巾队伍,盖俊摇摇头,同是一方渠帅,卜巳与波才相比差太远了。难怪起事近半年,仍是不成气候。再细看,不由对卜巳另眼相看,他将百姓收拢于内,而令战士排阵于外。当然,这个所谓的阵在盖俊眼中不堪一击,他欣赏的是卜巳没有让普通人充当挡箭牌。

欣赏归欣赏,盖俊绝没有放过卜巳的意思,从腰间拔出环首刀,向前一指,无须开口,四千余铁甲骑士排列整齐,发动冲锋。

黄巾军脸色惨白,身体哆嗦个不停,他们耳中,听到的是上万只马蹄踏地形成的巨大声浪,眼中,看到的是数千铁甲骑兵铺天盖地驰来,仿佛黄河决堤,不可阻挡。

卜巳眼中充斥着绝望之色,别人投降或许能够活命,他不行,他是兖州太平道首领,且杀伤不少当地豪族。

三百步,盖俊率领骑兵转向,黄巾军的正面防守周密,堵满了辎重大车,强攻无益,侧翼则尚未布置好。

“射……射……给我射死他们……”大夏天里,负责侧翼的黄巾将领郭成汗如雨下,内心却感到冷,刺骨的冷。他出身贫民,对高高在上的官吏既恨又羡,太平道起义可说是天赐良机,一辈子碌碌无为的他忽然成为掌管上万人生死的将军,他不想死,他还没有活够……

卜巳确实差波才远矣,当波才攻占数座豫州武库,连克大城的时候,卜巳还在领着万把人躲避兖州官军的追杀,等他兵力上了规模,正待一展身手,盖俊又来了。因此兖州黄巾装备极为简陋,仅卜巳亲卫千人装备铁甲,另有弩数百,皮甲数千,至于弓,竟然是以猎弓为主,杀伤力可想而知。数千支长箭破空而来,射在甲上、盾上叮咚作响,和挠痒痒无甚区别。偶有人脸部、颈部或坐骑中箭摔落马下,也无法令奔腾起来的钢铁洪流稍稍停顿一下。

“射啊……射啊……”黄巾将领郭成一边挥舞着刀,一边歇斯底里的嚎叫。随着铁骑临近,地面震荡得越来越厉害,黄巾军耳中尽是隆隆巨响,哪里听得清他喊什么,不过为了自己小命,卖死力施射,可惜他们付出的努力没有换来多少成果。

“嗡!”

冲进数十步,汉军终于反击,上千支棱形箭疾速飞上天空,遮住烈日,旋即下坠,砸进密集的黄巾方阵。身无寸甲的弓箭手立时发出痛苦的哀嚎,倒下一大片,骇得其他弓箭手连连后退,然而后面都是人,他们如何挤得进去,第二轮箭雨如数落到他们头上。

固陵聚之战盖胤腿中流矢,伤势还未痊愈,虽然他主动请战,但盖俊为保险起见不敢用他,杨阿若阵斩波才获封关内侯,勇武军功都不缺,盖俊让他暂代盖胤统领亲卫曲。

“锵!”

杨阿若抽刀出鞘,鬼面,黑刀,战场上的杨阿若狰狞可怖。亲卫曲见他动作,纷纷收起弓,取出挂在马鞍侧方长达丈八的马稍,细长黝黑的矟锋使得黄巾军头皮发麻,几欲转身不战而逃。,

“戟士……快竖戟……”黄巾将领郭成大吼道,对方马稍太长了,唯有长戟才能制衡。郭成连喊数遍,发现没人听他的,快步冲到往后缩的戟士面前,连踢带踹将戟士驱赶到前沿,尚来不及组织,汉军铁骑飞马而至。

“轰隆隆!”

漏洞百出的黄巾防线一触而溃,黄巾将领郭成站得太靠前,被铁矟刺穿钉在地上,没有痛感、没有知觉,双眼无神的仰望天空,鲜血不断从五官溢出,生命以看得见的速度流逝。下一瞬,他的头颅被接踵而至的马蹄踩瘪,再下一瞬,象征着他身份的大旗被砍倒。

黄巾左翼全线崩溃,四下逃亡。

盖俊部突入数十丈,由于阵内都是普通人,没有继续深入,转而扑向卜巳。连续砍倒数面大旗,卜巳的帅旗已然在目。

此地距离黄河虽然不远,但卜巳相信自己绝难逃过汉骑的追杀,逃生无望,心生死志。数千亲卫军无一逃跑,誓死保卫主帅。

看得出卜巳对自己的亲卫军很是花了一些心思,无论装备还是斗志都不缺,盖俊一击冲之不动,复引弓齐发,再突,同时分傅燮、麹义纵骑夹攻。卜巳亲卫军防守一面已是勉强,三面怎么可能守得住,不到一刻钟就被汉骑冲溃。

卜巳正要说几句场面话而后自杀,亲卫们相视一眼,不约而同点头,一拥而上,拽手的拽手,抓脚的抓脚,裹挟着他混入逃亡大军往北跑。

盖俊挥兵追击十数里,斩俘数万,卜巳终究没有跑了,被傅燮部击杀。

自此,兖州黄巾被盖俊旬日间平定。

皇甫嵩到达东郡后,上报朝廷,为其请功,中常侍赵忠进言曰:“盖子英才得高官厚爵,不宜赏赐过甚。”乃增邑五百户,合并两千户。

不久,朝廷以东中郎将董卓久战无功,诏平贼中郎将皇甫嵩并破贼校尉盖俊北上冀州讨伐张角。);

第一百三十七章 河北名士

进入八月,气温居高不下,连那风都带着一丝火燎,过河次日,骤然迎来一场大暴雨,好不凉快。不过汉军将士没高兴多久,转而满腹抱怨,雨下得太大把道路弄得泥泞不堪,每踏一步,必要带出一脚泥水,步卒干脆脱下鞋子,打着赤脚行军。

汉军途经魏郡邺县休整,魏郡太守遣郡吏审配迎接大军,审配字正南,年约三十余岁,身量颇高,五官端正,腰悬长剑,一双浓眉又直又长,斜飞入鬓,为他平添几许英朗之气。

审配对皇甫嵩敬而不谄,应答得体,如此风仪,看得皇甫嵩暗暗点头称赞。

聊着聊着,皇甫嵩猛地打住话语,看向不远处一栋规格明显逾制的宅邸,这等富丽堂皇,怕是王国的王府也比不上吧?

“这是中常侍赵忠的别府。”审配淡淡的解说道。众所周知汉代呼唤人名是极为不礼貌的行为,何况中常侍是比两千石高官,赵忠本人还有侯爵,按正常称呼该叫赵常侍或赵侯。

皇甫嵩、盖俊别有深意的看了审配一眼,两人何等聪明,立刻就知道这审正南在打什么算盘,他多半是故意把他们领到赵忠府邸,趁机进言,两人若是故作不见,不用多久,整个河北的士人都会知道皇甫嵩和盖俊惧怕阉人。

皇甫嵩摇头失笑道:“正南既有此心,仆何敢推诿,当如实禀明朝廷。”

审配振衫长揖道:“赵阉猖獗,无人敢管,下吏无可奈何才出此下策,还望中郎见谅。”

魏郡太守虽非阉党,却是碌碌无为之辈,皇甫嵩、盖俊和他没有什么好谈的,在府寺略坐一会儿,起身离开。

大军继续北上,离开魏郡,进入巨鹿郡,这日到达广宗汉军大营,副将护乌桓中郎将宗员率领一干将领出营迎接新任主将。主要将领包括卢植的幽州系、本地的冀州系、董卓的凉州系及京都五校士和天下诸郡兵。

盖俊随在皇甫嵩身侧,猛然看到一人,细细凝思,不是阎忠阎世伯还能有谁?阎忠当然也认出了他,十年不见,他相貌变化极大,但身份却不会认错,谁能二十出头腰缠象征两千石官的青绶?天下唯盖俊盖射虎耳。

宗员荆州南阳人,宗姓为南阳大族,祖上宗佻是当年昆阳十三骑之一,宗佻之弟宗广世祖光武时期任尚书令,而后家族世代将相名臣不绝。

皇甫嵩拉着宗员之手,笑着说道:“边地坊间常有小儿歌曰:“西落雕、北白马”此是我大汉国边地最著名的两个长史。今落雕长史至矣,白马长史何在?”

宗员回道:“公孙长史被任命为涿令,没有前来。”

皇甫嵩遗憾道:“殊为可惜。”

一声冷哼从皇甫嵩及盖俊背后响起,声音不大,却清晰可闻。

盖俊转回身,咬牙切齿瞪向胡封。

胡封避开盖俊如有实质的杀人眼神,忍了又忍,终究没有憋住,小声嘀咕道:“公孙瓒算个屁呀,敢和我们盖射虎比肩。把他叫出来,我一只手就干掉他。”

庞德捅捅胡封,叫他闭嘴,其实他心里颇是认同胡封。

胡封一向认为天老大,盖射虎老二他老三,面对诸将注目礼,挺立雄躯,冷冷回视,嘴边含着一抹狞笑,亲卫曲战士眼中同样杀气腾腾。

冷场!气氛极度尴尬!

“你这外甥行啊。”杨定对身侧的李傕打趣道。杨定字整修,年近四旬,雄壮威武,他和胡轸胡文才皆是凉州大人,大人即豪强,马腾也是豪强,不过杨、胡闻名凉州的时候马腾还是一个落魄青年,双方不是同一级别的。

李傕笑呵呵说道:“比不上老张家的小子,没看那小子已是军侯了吗。老子打生打死十几年,也才混个司马而已。”凉州系与幽州系不睦,胡封算是替凉州系出了一口恶气。两者起龌龊自然是因为幽州人卢植被朝廷治罪,凉州系董卓上位。董卓久战无功,和幽州系出工不出力有很大关系。,

“怎么扯到我身上来了?”张济苦笑道。张济和李傕年龄相仿,三十余岁,相貌堂堂。

胡轸小声调笑道:“张绣小子有眼光,跟着盖子英,不用三年就能超过你这个叔叔。”

张济摇头道:“哪有那么容易!司马遍地都是,比两千石校尉能有几人?”

郭汜似笑非笑道:“未来谁知道呢,说不定以后我们还要靠这两个小子关照。”

众将默然,心思复杂。

“边地之人,不懂礼数,勿怪。”盖俊笑着打哈哈道。

宗员亦笑道:“无妨,少年之人吗,要是没了这份自信,如何能随盖校尉击破河南诸贼。”之后宗员为皇甫嵩和盖俊介绍幽州诸将,盖俊大多是一扫而过,待介绍到徐荣时,才稍稍留意一下,这位就是传说中先败曹操后败孙坚之人?

徐荣在三十五六岁间,躯体粗壮,脸如紫铜,身上散发着一股冷若冰霜的沉着气息,一看就是拙于言行之人,这种人通常更愿意埋头做事,且都有着不错的才能。

宗员介绍完幽州人,又开始介绍冀州本地人。

“这位是冀州别驾从事沮授沮子与,张角发动叛乱,安平、甘陵二王相继被擒,冀州大骇,刺史、太守、相国争相逃亡,沮别驾临危不惧,率领吏员官兵屡做周旋,才不使冀州尽落于蛾贼之手。”别驾与治中堪称刺史的左膀右臂,尤以别驾权势最重,号称“任居刺史之半”,就是说这个职位相当于半个刺史。盖俊看重的自非其职,沮授,河北义士,一个堪与荀彧比肩的奇才!其战略、战术具佳,率先提出“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战略,他建言袁绍东拔黄巾余孽,西扫黑山贼党、灭张燕,北击公孙瓒,收戎狄匈奴,迎天子号令天下。袁绍正是按照着这幅伟大的战略蓝图一步步成为北方霸主。当然,最后一点袁绍没有照做。

“见过皇甫中郎,盖校尉……”沮授爽爽施礼,他年纪在四旬上下,身量适中,脸容清瘦,五绺长须,目光奕奕有神,直透人心。

宗员继续道:“这位是巨鹿从事田丰田元皓,博览多识,权略多奇,甚有功绩……”

田丰与沮授年岁差不多,眼正鼻端,气派高雅。他的名气还在沮授之上,是享誉天下的大名士,早年入京为侍御史,因不满宦官弄权弃官返乡,太尉杨赐苦苦挽留不行,归家后闭门谢绝访客,不应州郡辟命,直至黄巾起义才重登仕途。);

第一百三十八章 凉州诸将

“大贤良师……”

“大贤良师……”

张角手执九节仗,身着黄色道袍,面色素白如雪,飘渺之气四溢,恍如谪仙飘然而来。

黄巾战士看到他,疲惫、惶恐等等负面情绪一扫而光,端直身子,持紧兵戈,眼中尽是狂热之色。自起义以来,除遇到战事外,张角很少露面,近几个月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有人说大贤良师在沟通天地,请求神兵,需要安静作法,不能轻易外出。唯有张梁和张角身边的亲卫清楚,张角生命早就油尽灯枯,已卧床数月之久,今日突然下床,众人不喜反惊,痛哭流涕,心知多半是回光返照……

大贤良师,太平道的心灵支柱,即将撒手人寰……

张角伫立于广宗城头,远方汉国援军排成长龙涌入大营,激起的烟尘遮天盖日,粗粗推测,人数当在数万。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波才死了,波才不死,汉室绝对无法派出这么多人马北上,继马元义后,太平道失去第二位能够改变天下大势的良才。

这是天欲亡我太平道啊!

张角幽幽收回目光,转首谓张梁道:“三弟,你怪我吗?”二月,没有由来,恶疾突然降临到张角头上,正在这个时候,他的弟子唐周出卖他,出卖太平道,致使太平道京都雒阳势力被连根拔除,爱徒马元义身死,逼得张角不得不抱着病躯提前起事。张角是一个好领袖,却非军事奇才,他被卢植击败后终于明白过来,怒火攻心,病情更重,那日躺在榻上,张角思考良久,最后决定立张梁为继承人,原因无他,张梁知兵,也许能给太平道留下一线生机。作为太平道仅次于张角的存在,张宝不接受这个决定,以互为犄角之名,愤而出走,北上下曲。张角不够狠,或者说太重情,终究没有挥动屠刀,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太平道分裂。

张梁听罢苦笑摇头,要说完全不在乎那是谎言,但事已至此,埋怨又有何用?

“三弟,为兄……唉!勉之、勉之……”张角言讫转身向回走,他发觉身体越来越不受控制,绝不能在人前倒下,抱着这个念头,张角一步一步,费力的行着,面上越发淡然,一派从容。

目视大兄背影,张梁潸然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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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中军大帐内数百人济济一堂,随盖俊入内者有八人,分别是射虎营亲卫曲军侯盖胤、假侯杨阿若,左曲军侯马腾、中曲军侯宋立、右曲军侯张绣。落雕营假司马沮渠元安,左曲军侯关羽、右曲军侯沮渠无暇。本来依照杨阿若的官职是没有资格入内的,不过他有关内侯爵位,准许列席。

会议前,诸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谈。

阎忠拽着盖俊的手臂来到一处安静角落,感叹道:“我平生断人无数,唯有子英才华远迈评语。心怀甚慰!”

“如非当年世伯评语,我今日未必有所成就。”

阎忠朗声笑道:“此言差矣。异日人们提起汉阳阎忠,只会知他是给盖子英评语的人。”

“阎世伯何有此言?”盖俊苦笑。

“盖兄还还吗?”阎忠和盖勋也有数年没见了,十分想念。唯一遗憾的是,他数次给盖勋写信提及联姻之事,盖勋总是顾左右而言他,如果他知道是盖俊从中作梗,他二子的竞争对手也在帐中,不知会做何感想?

盖俊说一些盖勋初任左冯翊时遇到的事情和随后一些执政方略,听得阎忠连连点头,偶尔插上一言,后问道:“子英对当今局势是何看法?”

盖俊听出阎忠口气不对,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阎忠笑着道:“有射虎胆量的盖子英不敢言局势吗?”

盖俊亦笑道:“非不敢言,而是看不懂时局。”

两人陷入沉默,正好皇甫嵩向这边走来,盖俊借故离开,行向凉州系武官。

“司马……”

“伯锦,还不快为我介绍介绍……”

胡轸、杨定皆属凉州大人,凉州系以二人为首,张绣率先为盖俊引介,而后依次是李傕、郭汜、樊稠,李蒙、王方,最后才介绍叔父张济。,

盖俊认真的打量着丰姿魁伟的樊稠,此人是凉州著名勇士,曾带领数名门客击溃一支上百人的马贼,他一人就手刃三十余人,骁勇非常。

诸将最年轻者都已过而立之年,但军旅之中,比的不是年龄、资历,而是军功、爵位,众人纷纷向盖俊行礼,有称盖校尉的、有称盖侯的、有称尊侯的……

盖俊剑眉一扬,摆手道:“我们凉州人都是豪爽之辈,岂耐俗礼?众位若是觉得我盖子英值得结交,唤我一声盖射虎便是。”

凉州诸将面面相觑,暗地里点头,少年谁人不气盛?尤其是得志少年……盖子英小小年纪就取得了他们这些征战沙场半生的宿将也难企及的成绩,并非没有道理。

“盖射虎……”

盖俊这才满意,说道:“十年前皇甫君去世,我曾于墓前见过董中郎一面,数年前我在京都时,又在司徒袁公府邸见到董中郎……”

见盖俊提起董卓,凉州诸将皆是沉下脸。

“他娘的!幽州人真不是个东西,卢植被抓关董中郎鸟事?定是那卢植唆使幽州人使坏!”郭汜一脸匪气,张口就骂。郭汜被董卓折服前干得是盗马的勾当,当时的凉州刺史都知道张掖郡有个盗马虏,叫郭阿多,连大汉国畜马场里的马也敢偷,无人能制。

胡轸不比郭汜这粗人,他知道盖俊父亲左冯翊盖勋和卢植系出同门,皆是马融弟子,骂卢植和骂盖射虎父亲有何区别?瞪眼呵斥道:“你他娘的是不是喝多了?给我闭上那张丑嘴!”

郭汜梗着脖子还要再言,被李傕樊稠等人劝住,张济趁机说了卢植和盖俊的渊源,郭汜顿时哑言,一张长脸憋得通红。

盖俊自始至终都保持着微笑,一点也没有生气的意思。

杨定出来打圆场道:“董中郎被免官和卢中郎无关,幽州人却逃不了干系,兄弟们心里有气,盖射虎勿怪。”

盖俊说道:“我若是被免官了,我相信子邑和伯锦也会和郭兄一样。”

“这个自然。”张绣点点头。

盖俊和张绣的话使气氛顿时松缓下来,双方聊起家乡轶事,谈笑不止。);

第一百三十九章 广宗会战(一)

盖俊与凉州诸将言谈甚欢,便把自己一干手下唤来,介绍双方认识。盖胤、关羽身长八尺,雄壮威武,威风凛凛,颇得众将夸奖。马腾身具奇貌异相,为凉州新崛起的豪强,凉州诸将虽久不在家乡,亦有耳闻。但他们更关注的是杨阿若,一来他阵斩黄巾名将波才,年十八就已封侯,二来这小子长得太美了,比妇人还美。

郭汜心里猜测盖射虎是不是有断袖之癖?偶然瞥见与人的盖俊看向杨阿若,嘴角含着一丝笑,不由打了一个寒战。

沮渠元安大步上前,照着郭汜胸口就是一拳,打得郭汜身子向后轻趔。

“你就是郭阿多?”

郭汜被问楞了,确定自己不认识面对这青年胡人,开口骂道:“你他娘的……”

“你还敢骂我?说……前些年你偷了我家多少马?”

见对方翻出自己的老底,郭汜老脸一红,“你谁啊?”

沮渠元安气呼呼道:“老子姓沮渠,卢水部落的……”

郭汜暗叫一声晦气,偷马的,自然是专挑善养马的胡人下手,卢水胡生活在张掖、武威一带,因为距离近,郭汜隔三差五就去一趟,后来偷得多了,气得卢水胡曾派出数百人追杀他几十里,记忆犹新。

“怎么了?”盖俊走过来问道。

郭汜讪笑道:“我和沮渠兄弟都是张掖的,老相识。”

沮渠元安轻轻哼了一声。

盖俊想及郭汜以前的身份,再看沮渠元安的神情,立时会意。

“铛!铛!铛!”

三声钲响,诸人皆是顿住话语,找上各自位置坐定。

皇甫嵩高坐主位,子侄在后,宗员身为副将坐于左边,盖俊则坐到右侧。

“仆初来乍到,希望各位尽心竭力,努力共功名。”

数百人齐声称诺。

皇甫嵩扭头谓宗员道:“宗中郎,你介绍一下前两任主将方略。”

“诺。”宗员抱拳道。“卢中郎将天下诸郡兵,合我等幽州突骑与蛾贼连番激战,皆大胜之,蛾贼一分为二,张宝走下曲,张角入广宗。张角乃是贼首,为当务之急,卢中郎筑围凿堑,造作云梯,无奈广宗易守难攻,蛾贼志昂,三月不克。卢中郎认为既然一时难以破城,不如转为围困,黄巾蛾贼十余万,加之城内众多百姓,必然撑不了多久……”

皇甫嵩点点头。

“朝廷认为卢中郎固垒息军,有怠慢之嫌,以董中郎代之。董中郎连攻一月,死伤惨重,仍旧不克。”

凉州诸将露出不悦之色,显然对宗员所言大为不满,郭汜小声骂道:“放屁!要不是你们幽州人出工不出力,广宗早就破了。”

皇甫嵩目光扫视大帐诸人,缓缓说道:“我欲行卢中郎方略,诸君意下如何?”

沮授抱拳道:“下吏以为不可。”

皇甫嵩道:“哦?沮别驾乃是本地人,当听听你的意见。”

沮授言道:“其实朝廷治罪卢中郎,非是怪其怠慢,而是钱粮不足。算上皇甫中郎援军,如今大营中汉军人数足足超过八万人。欲长期围困,便要为士卒购置冬衣,袭、绔、袍、禅、履,单是这一笔钱,就要上亿。兵器维护,战马口粮也不是一笔小数目。粮草呢?冀州本是产粮大州,然而黄巾一起,春秋之粮皆已无望,北面幽州,西面并州历来穷困,往年还要冀、青接济,自是指望不上。河南诸州豫、兖刚刚恢复安定,百姓嗷嗷待哺,拿不出钱粮。青、徐还有叛贼作乱。司隶要确保京都数十万人生计……”

“现在士卒吃的,一部分是冀州历年来的节余,另一部分是从南方千里迢迢运来,以一车二十五石粮食计算,每车的费用高达数千钱。且士卒多为北方人,宁愿少吃一些粟、麦,也不愿吃南方稻米。”

盖俊心道:“白米饭也不愿吃?太猖狂了!”

田丰说道:“我们尚且如此,何况蛾贼?不出三月,蛾贼必然难以为继。”,

沮授苦笑道:“三月……不知朝廷有没有这个耐心。”

皇甫嵩沉吟良久,拍板决定道:“就按照卢中郎的方略做吧,有何后果,我一力承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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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角终究没有逃过病魔的侵袭,对太平道教众来说,张角就是他们心里的天,若知大贤良师去世,不用汉军打击,自己就会崩溃,所以张梁和张角亲卫秘不发丧,所幸张角本来就极少露面,也没有人怀疑。

自那以后,张梁习惯每天登城眺望……

一天、两天、三天……汉军全无动静。

初秋、中秋、深秋……粮秣逐渐变少。

直至十月,秋冬交接……储粮只够十日之用。

“汉军赢了……”张梁苦笑,下令全军出击,与汉军决战。

“咚!”

“咚!”

“咚!”

“咚咚咚!……”

震天的战鼓声瞬间扫遍广宗城各个角落,人们停下手边之事,面色凝重。

一辆敞篷马车缓缓行在街头,四周有轓遮蔽,看不详细,但车厢旁那一杆随风飘扬的大旗及张角亲卫军告诉太平道教徒,里面坐着的正是大贤良师。

“大贤良师……”

“大贤良师……”

太平道教徒欢呼雀跃,纷纷被甲持兵跟上,人群越聚越多,转眼间就超过数万众,尾随着张角马车鱼贯出西城门,井然有序。不只西面,南北城门亦开,排列出城的黄巾众宛若三条气势磅礴的黄色巨龙,目标一致的游向西门外战场。

黄巾军倾巢而出,总兵力超过十二万,其中铁甲士四万,皮甲士三万,弩三万,大型弩五百具,更难的是冀州紧邻幽、并,本地亦盛产马匹,张角耗费数十年心力,组建起一支八千人的铁甲骑兵,连战折损,尚有五千。

回望洋洋洒洒十数里的大军,张梁心头升起骄傲,接着又感到一阵气馁。他打心里尊敬大兄张角,可其却非领兵之将,太平道初起时虽未经历过战阵考验,但实力绝对在现今之上,竟然连败于卢植手下,要知道当时卢植只有四万兵马。

“咚咚咚!……”

“呜呜!……”

鼓声与号角声同时响起,直插云霄。

汉军,出动!);

第一百四十章 广宗会战(二)

不好意思,今天有事,更新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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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蓝的天空下,汉军卷起无边尘土开赴战场,停于一千步外。六万余玄甲步卒组成左中右三军,左翼由幽州突骑及并州骑兵组成,合计五千人,右翼为董卓部凉州铁骑和三河骑士、北军五校胡骑,同样是五千人。盖俊、傅燮、麹义率领的四千余骑兵与上官宏、皇甫郦的数千步卒作为预备队。

田丰抚着胡须说道:“蛾贼出战的时间比我们预想的要早一些。”

皇甫嵩笑着自我打趣:“仆总算不用担心被免官治罪了。”

沮授遥望双方层层叠叠,一眼望不到边的人群,缓缓说道:“中原有多少年没发生过二十万人级别的大会战了?”

多少年?众人不由哑然,至少有一百多年了吧?自从世祖光武平定天下以来,中原承平甚久,即便近年来偶有叛乱也是疥搔之患,无足轻重。二十万人级别的大会战,莫说中原,便是边地也是数十上百年难得一见。

皇甫嵩慨然道:“将十万众,上报皇恩,下全功名,此所有为将者之愿也!亦我之愿也!然有汉以来才杰辈出,又有几人能达成此愿?我皇甫嵩年过五旬,才干平庸,今将兵数近矣,却忽感伤怀,我宁愿终老两千石郡守,史籍不闻,也不愿我大汉国遭此劫难……”

阎忠摇头叹道:“罪魁祸首正在京都享乐,却要我等为其补过!可恨!可恨!可恨啊!……”

“……!”

没有人指责阎忠大逆不道,全都沉默不语。

“罪魁祸首?是在说奸阉吗?或是在说陛下?陛下?还是陛下呢?”盖俊神情暧昧。当今皇帝刘宏昏庸荒唐程度一点也不弱于历代亡国之君,加之四年百之期,士人越发绝望,区别仅仅是有些人付诸行动,如阎忠,有些人受到礼教枷锁禁锢,如皇甫嵩。

皇甫嵩深深吸了一口气,大手一挥。

刹那间,上百面大鼓被擂响,同时也擂醒了众人。

“威……”战线最前沿的屯长、军侯纷纷拔刀出鞘,全力喝道。

“威!威!威!”

“威武……”

“威武!威武!威武!”

“汉军威武……”

“汉军威武!汉军威武!汉军威武!”

数万汉军的呐喊声似欲与战鼓声相较量,声浪一波盖过一波,越来越大,越来越响……

“苍天……已死……”

“黄天……当立……”

黄巾军不甘示弱,以战鼓对战鼓,口号对口号,奋力回击,大贤良师就在背后,他们不敢保证一定会获得胜利,但至少在气势上不会认输,哪怕战败,哪怕身死……

双方不约而同向前迈进,汉军队形整齐,黄巾人多势众,九百步、八百步、七百步……

五百步,两军床弩怒声嘶吼,巨型箭矢带着凄厉的啸声交叉而过,钻入对手人墙,玄甲也不能阻其分毫,常常贯穿三五人才会停下。床弩杀伤力有限,却极具威慑性,任是意志多么坚韧的人也要在它面前低头、战栗。

黄巾军有五百具大型弩,可汉军却有一千具,张梁皱着眉头说道:“命令左右军迅速与敌接战。”

“诺。”

令旗使两手挥舞旗帜,传达命令。

黄巾左右军得到指令后明显加快前进的步伐,飞速进抵二百步。汉军两翼步弓手举弓仰射,数万支长箭瞬间离弦,天空密密麻麻布满漆黑的箭矢,直若乌云压顶,遮天盖地。利箭轻易地穿透铁盔、玄甲,黄巾军痛苦哀嚎,满地打滚,更多的人什么感觉也没有,直接死去。对于战场上的人来说,这种死法应该称得上幸运吧!

“还击……还击……”黄巾右军主将张伯愤怒吼道。

黄巾军纷纷张满强弓,不等发射,如蝗虫般的长箭再次落到头顶,这回死伤更甚。汉军凭借纪律严明、令行禁止、训练有素等等方面,成功压制住近倍的对手。

汉军左路主帅宗员冷冷笑道:“蛾贼和汉军的交手次数也不算少了,居然还没有弄明白一点,和汉军对射,再练一百年也是枉然!”,

徐荣淡淡的说道:“蛾贼若是有聪明人,怎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张伯眼看着黄巾军在连绵不绝的箭雨打击下痛苦哀嚎,反击无力,终于明白过来对射并不是人多、弓多的一方就会获胜。气急败坏道:“杀啊……给我杀啊……”

黄巾左军发出一声大喊,山崩海啸的冲向汉军。与此同时,另一侧黄巾亦开始冲锋,很明显,他们也是吃足了苦头才反应过来。

面对雪崩一般滚滚而来的黄巾军,汉军面无表情,不为所动,依据着上官的命令,搭弦,弯弓,射箭,长箭腾空,呼啸而下,仿佛死神之刃,将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勾走。

进入百步内,黄巾军终于能够凭借弩箭大量杀伤汉军了,同时稳住阵脚,组织长弓密集齐射,双方你来我往,每时每刻都有成百上千人受伤、死亡。

黄巾两翼阵线缓慢向前蠕动,距离五十步内,再次发动冲锋,仿佛巨人挥舞的两只铁拳,狠狠砸过来。

汉军将巨盾深深插入大地,长戟、长矛搭在上面,尖锐处寒光闪闪,阴森刺骨。

黄巾战士毫不犹豫,一往无前,即使下一刻就被大盾撞得粉身碎骨,即使下一刻就被矛戟扎得满身窟窿,也要用尽全力将手中长戟刺向对手,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轰隆!”

冲在最前方的黄巾战士几乎瞬间就被杀死,少有人活下来,他们战死的并非毫无价值,汉军阵线被撞得向内凹陷,无数头裹黄巾的后继者狰狞着脸填补上来……

“杀……”

张伯尾随着大军涌入汉军阵中,他的格斗技巧显然在普通兵卒之上,钩攘锁住三支呼啸而来的长矛,举刀斩杀三人,鲜红的血溅在脸上身上,压抑一扫而光,心头一阵愉悦。与指挥数万大军相比,他更喜欢临阵厮杀。

“杀……”

张伯左挡右砍,全力搏杀,勇不可挡。黄巾军跟随着主将不断突进,斗志昂扬,浴血奋斗。);

第一百四十一章 广宗会战(三)

“杀……”

张伯气喘如牛,大刀挥处,血肉横飞,后排汉军反应极为迅速,第一时间补上死去袍泽的位置,无数长矛长戟整齐划一向前平刺。张伯瞪着牛眼大吼一声,钩攘、长刀乱舞,左拦右挡,最后遮掩不住,左肩被戟枝划了一下,幸好铠甲坚固,未曾伤到。张伯心有余悸,不敢再逞强硬撑,飞速后退,趁着亲卫们持弩疾射,扰乱敌阵,张伯缓一口气,再次跃入,手斩数级。

宗员高坐马上,瞭望张伯左冲由撞,所向无敌,不由惊讶道:“咦,子盛,你看那人,竟以一击之力撕开我军防线,真是一员不可多得的勇将啊!”

徐荣面无表情道:“他的武艺固然极高,但精力体力总有限度,他杀得了一人、十人,百人、千人呢?数万人的大战场,这样的人不过是沧海一粟,影响不了大局。”简而言之,匹夫之勇何足道哉?

宗员笑着说道:“子盛此话有些偏颇了,勇将用对地方也会影响大局。想波贼横行豫州,用兵甚健,无人能治,盖校尉部杨丰,万军中阵斩波贼,年十八而封侯,为天下所知。”

徐荣沉默不语,倒不是被宗员说服,而是懒得辩驳,他一向认为将领不可专勇,项羽可谓专勇之极致者,曾独杀数百汉军,又能如何?最后还不是被分尸为五?

两翼激战不休,张梁的中军亦与汉军撞上,十数万步卒蔓延十里,互相胡缠,大呼奋战,喊杀震天,顺风荡出数十里,吓得周围平民紧闭家门,神情惶惶。

僵持一个时辰,皇甫嵩神色越发凝重,谓左右道:“卢尚书莫非是天人不成,竟能以四万兵卒屡败这等强军?”

“这个……”沮授、田丰、阎忠等人面面相觑,他们也感到奇怪,在他们的印象中张角不善用兵,屡出昏招,但自从进入广宗后,张角忽然变得厉害起来,汉军为了破城绞尽脑汁,没有一计成功,这次野外浪战,黄巾军与以前相比更是如云泥之别。张角突然开窍了?或是躲在广宗研究兵书战策,偶有所悟?甚或他将指挥权交给别人?否则根本无法解释这个离奇的现象。

长史梁衍道:“让铁骑出击吧。我们有将近一万五千铁骑,是对手骑兵的数倍,无论对手怎样挣扎,在悬殊的力量面前也是枉然。”

“子达所言甚是。”皇甫嵩点头道:“传令,两翼骑兵趁隙发动进攻。”

传令兵抱拳称诺。

“呜呜……呜呜呜……”

耳中听着熟悉而亲切的号角声,郭汜嘴巴张得足够塞进一颗苹果,伸手擦掉挤出眼角的泪水,“终于来了,老子都困得打哈欠了。”

李傕调侃道:“既然困了,那就回营去睡吧。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

樊稠道:“你的那份功劳我替你领了。”

“你娘……”

“别闹了!”胡轸谓众将道:“我丑话说在前面,今天若是在功劳上面输给幽州人……”

王方拍着胸脯道:“胡大哥你放心……”

李蒙一脸不屑道:“幽州人有几斤几两咱们还不清楚……”

张济笑道:“兄弟们一定会告诉所有人,在凉州铁骑面前,幽州人屁都不是。”

杨定御马而出,大喝道:“还等什么?给我杀……”

“杀……”

三千西凉铁骑瞬间起动,加速、加速……越奔越疾,越奔越快,急促而沉重的马蹄声仿佛要把大地踩碎,将天空震塌。

三河骑士及京都五校的将领会心一笑,率军紧紧跟上。既然凉州人愿意冲在最前面,他们乐得相随,反正他们京中有人,功劳不会缺他们一份就是了。

郭汜盗马虏出身,骑术之高即使放到人人会骑马射箭的凉州那也是万中无一,他坐于飞驰的骏马上高高张开双臂,一扫委顿,目中放光地吼道:“儿郎们听好了……杀张角者……赏马十匹……”

“郭阿多,你太抠门了!……一千匹良马老子或许会考虑考虑……”背后骑队中有人怪声怪气叫道,引得一阵哄笑。,

郭汜扭头回望,恶狠狠道:“谁?谁喊我郭阿多?贱卒,不想活了?”

“郭阿多……郭阿多……”数百上千凉州热血男儿齐声大吼,撼动天宇。

“郭阿多……”樊稠随着众人大喊,咧嘴笑道:“这个口号比汉军威武来得提气多了。不错、不错,以后就用郭阿多当冲锋口号好了。”

郭汜破口大骂:“放你娘的屁!你个老革!”

老革即老兵的别称,属于詈话,有贬低人的意思。樊稠大吼道:“你在说你自己吗?”

凉州骑兵没有攻击黄巾军侧翼,侧翼尚未交战,铠甲弓弩整备,强冲的话伤亡必然不小。凉州铁骑选择的攻击点距离两军交战前线不远,虽然有被己方汉军长弓误伤的危险,但与独自承受对方弓弩相比却是轻松多了。

“轰……”

凉州铁骑在诸将的带领下斜插而来,无数只马蹄踹翻盾墙,撞入阵中。

“杀……”

樊稠大矛奋力刺出,连续穿透两人咽喉,右臂一绷,挑着两具尸体砸飞数人。这等天生神力,骇得黄巾兵卒连吞唾液,如见鬼怪,然而后面涌来的同伴不断推挤,将他们直接送到对方的矛锋下,顿时惨呼此起彼伏,鲜血四处乱洒。

“杀……”

郭汜铁矟击穿一人胸口,而后抱着马脖子跳下,避开无数刀戟,脚尖点地跃回马上,这时先前被杀死的那人还未倒地,手一探抓住透背而过的矟头,用力拔出,掉转铁矟,连续横扫,黄巾兵成片成片倒下。

“杀……”

张济与两人粗狂的作战风格截然相反,他总是以最少的力量给予敌人致命一击,长矟化作点点黑光,黄巾兵什么也没有看清,或捂眼睛、或捂咽喉,无力地栽倒地上,至死目光都带着一丝茫然。

此三人是凉州军团最悍勇之辈,在三人的带领下,凉州铁骑横冲直撞,尽情杀戮。黄巾军死伤惨重犹然亡命扑来,双方你来我往,至死方休。);

第一百四十二章 广宗会战(四)

鼓声、号角声、厮杀声交织,任何人听到这些声音,都会变得血液沸腾,心头烦躁,张梁则显得很平静,至少表面上很平静,他淡淡的扫视左路,在己方阵中任意杀戮肆虐的凉州铁骑也无法让他多看一眼,将目光转向右方,扭头对身侧的手下大将陈淩道:“清水,对方左翼骑兵一动,你马上率两千骑击之。”

“两千骑?”

“对,两千骑!”见陈淩欲言又止,张梁解释道:“两千骑,这是皇甫匹夫能够容忍的极限,我若多派人马,皇甫匹夫必定会动用预备骑兵。我预计皇甫匹夫尚有五千骑。”

陈淩恍然大悟,若是己方倾巢而出,对方必然全员出动,那就是五千对一万骑,既然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己方的人数劣势,又何必让自己失去底牌与变数。陈淩猛地皱起剑眉,说道:“对方动了!将军,我去了。”

“嗯,多加小心。”张梁拍拍陈淩的肩膀。

陈淩抱拳而走,一脸绝决,他已经下定决心,即使是死,也要拼光对手五千铁骑。

张梁心里轻轻叹了一声,又谓另一名爱将张锴道:“阿铁,中路进攻再加一把劲,要让汉军防线更加吃紧。”

“诺。”张锴接令而去,亲将上万甲士直赴前线。

“铛!铛!铛!……”铁器相击声连连爆响,张伯眼睛比鲜血还要红,连挡带躲,踉跄后退,刚才他杀得太猛,力气不济,对面这汉军将领瞅准机会上前偷袭,进攻直若狂风暴雨,似乎不杀死他就不会停下手中的战刀。

“让你杀……让你杀……”张伯一边在心里念叨着,一边封挡。蓦然,张伯吼声如雷,刀出如电,一刀枭首,鲜血如瀑。

望着地上无头尸体,张伯“呸”的吐出一口血痰,嘴里骂骂咧咧乱剁尸体,大卸八块才解气。

“将军……对方出动铁骑击我侧翼。”

“你说啥?”张伯眼睛猩红,仿佛被血水泡过,望之便觉战栗。

“对方出动铁骑……”传令兵脸色惨白,话重复一半,便看到一张蒲扇似的大掌横空飞来,扇在脸上,打得他原地转了两圈,眼中金光闪闪,耳中嗡嗡不休,隐约间似乎听到张伯大骂:“你他娘的以为老子是聋子?”

张伯向回杀,砍死五六人回到己方阵地,远远就看到自己的兵卒被铁骑冲得东倒西歪,狼狈不堪。

张伯怒不可遏,踹中一名后退者的屁股,斥道:“再敢往后退一步老子砍了你,给我杀……”

“将军……”刚才还惶惶不安的黄巾兵一见张伯,立时忘记害怕,随着将军向前冲。

“斩断一条马腿者,赏二石麦,一千钱……”张伯张口就下重诺,面不红气不喘。他是张梁的心腹大将,亲眼目睹大贤良师仙逝,对现今的形势最清楚不过,可以说此战关乎太平道之存亡,许胜不许败,一旦败了,他们所有人都得死,既然都是死人,谁还会来管他要奖赏。假如胜了,太平道再不济也能与汉国划河而治,到时自然不差这点赏赐。

“斩断一条马腿者,赏二石麦,一千钱……”

黄巾军瞬间沸腾了,大声疾呼,像潮水一般涌向玄甲铁骑,心里着魔似的念叨着:“一匹马四条腿,就是八石麦,四千钱。斩十匹马,八十石麦,四万钱……”

“杀马……”

一名黄巾少年直面铁骑,挥刀猛砍,血光暴闪,战马失去两腿,哀鸣一声,向前扑去,黑影越来越大,少年来不及躲闪被压在马下,胸骨尽碎,刺破内脏,他边咳血边想:“我斩了两条马腿,该得到多少奖赏呢?”他想掰手算一算,却发现双臂全无知觉,稚嫩的脸孔浮出一丝恐惧之色,“我要死了吗?不行,我不能死啊……如果我死了,就没有人知道我的功劳,就拿不到奖赏了,大贤良师、大贤良师……救救我,我不能死啊!阿母、阿妹离不开我……”,

“杀马啊……”

黄巾军奋不顾身,比秋收时割麦子还要勤快,汉军铁骑一时间人仰马翻,死伤惨重。

“杀……”陈淩率领两千骑突然从汉军百丈外的黄巾军阵中钻出,一路山呼海啸,倾泻而来,势不可挡。

“敌袭……敌袭……”幽州将领豁然色变,竭力嘶吼。

黄巾骑兵的速度极快,将马力催到极致,在汉骑反应过来前,就像一把锋利的大铁锥,狠狠戳中其肋部,几乎将汉骑拦腰而斩。

“杀啊……”陈淩一杆长戟使得炉火纯青,钩、啄、刺、割,变化万千,每个试图阻挡其前进的人皆被击落马下。汉骑陷入阵中者约有两千,换句话说他面前最多只有三千人,以两千攻三千,胜利有望啊。念及此,陈淩提声暴喝:“杀啊……”

皇甫郦匆匆来到皇甫嵩面前,神色紧绷,“叔父,敌方出动骑兵了。”

皇甫嵩问道:“何方?多少人?”

皇甫郦道:“出现在我方左翼,已经与幽、并骑兵对上,人数约有两千。”

盖俊一听才两千,便没在意,皇甫嵩却浓眉微蹙,“对方主将真了不得啊!”

“中郎何有此言?”盖俊大感意外。

“两千人,你说我该不该派你去支援呢?”

盖俊说道:“幽州突骑,世祖光武用之平定天下。并州铁骑也有过人功勋,以善战著于内外。今以五千对两千,稳操胜券,何须援助?”

皇甫嵩摇摇头,皇甫郦继续道:“实事恰好相反,落在下风的是我方。蛾贼骑兵趁着我方五千骑陷入阵中者半,突然跃阵而出……”

“……!”盖俊下意识摩擦骨韘。

傅燮出列抱拳道:“中郎,让我率本部兵马去吧。”

“你去?不行……”皇甫嵩眉蹙得更紧了,他敢肯定对方已经准备好了后招,傅燮一到,必被伏击。犹豫片刻道:“子英,你率南容、子善出战吧。”

盖俊迟疑道:“现在就全员出击,是不是太早了点?”

皇甫嵩又道:“去吧。”

“诺。”

);

第一百四十三章 广宗会战(五)

张梁问道:“清水那边进展如何?”

传令兵道:“回禀将军,陈将军杀敌甚众,最多只要两刻钟就可尽数消灭敌骑……”

张梁点点头,目光远眺,皇甫匹夫,你会如何选择呢?派不派援军?派的话,多少人?

没过多久,又有传令兵来报:“将军,对方出动骑兵了……”

终究还是派出援兵了吗。张梁木无表情,就像没有听到一样。

“将军……”

良久,张梁缓缓开口道:“一共多少人?”

“约四五千骑。”

“四五千骑?这是汉军最后的骑兵了吧?好一个当机立断、好一个当机立断……皇甫匹夫不愧是汉国一代名将!”张梁心里轻叹。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力量的不对称,让张梁心力憔悴。

“将军……”

张梁回首道:“阿灵……”

“将军……”形貌魁梧的张龟手里提着一杆乌黑发亮的大铁戟出列。

“率三千骑速援。”

“诺。”

往援的路上,胡封马鞭有一下没一下的甩着,笑骂道:“幽州人真他娘的废物,并州人也那个德行,五千人打不过两千人,真给边地丢脸。不过也应该感谢这些废物,否则我等还要在后方傻看着。”

庞德道:“我若为幽州骑兵主将,早就羞愤得撞马而死。”

胡封似笑非笑道:“小子,你想当主将?再等二十年吧。”

庞德满脸不服气,大声道:“霍骠骑十七为将,耿伯昭二十三拜大将军,我何能不如?”霍骠骑自然就是大名鼎鼎的霍去病。耿伯昭即耿弇,东汉开国名将,是个可以和韩信比肩的奇才。

“小子野心不小啊!”

庞德铿锵有力道:“大丈夫当有远志!”

“壮哉令明!……”亲卫曲同僚纷纷喝彩。

“轰隆隆!”

汉骑和黄巾骑兵几乎同时抵达战场,张龟铁戟向天,奋声喊道:“直击汉军……”

“杀……”三千黄巾玄甲骑兵齐声狂喝,如决堤之水一泻而下,上万只马蹄踏在地上,发出令人窒息的碎响。

盖俊令麹义、傅燮各率本部兵马左右包抄,自将两千余骑正面迎击。

一旦让两边的汉骑施展骑射,将是一场灾难,张龟大吼道:“左右出列五百骑阻敌……”

黄巾骑兵蓦然分出千骑,一左一右离弦之箭般射出。

偏军率先接战,转瞬间,正面两支铁骑猛烈对撞。

血光漫天,人仰马翻。

张龟大铁戟横扫而出,出乎意料的是并未将敌击落,不及多想,角度微调,割向另一人。

“铛!”

“又被架住了?”张龟心头震惊得无以复加,前一人披头散发,身形壮硕,一看就是猛士之流,但第二人年貌甚清,至多十六七岁。凉州人连半大小子都有这等勇武?

长长的大矟笔直地刺来,张龟侧头避开,戟锋翻转,由下至上斜撩,锋利的小枝瞬间削断对手头颅,张龟一愣,似有不信,铁戟硬拍,砸碎一人脑袋,这才暗暗松一口气,看来凉州人并非人人武勇无敌。

“杀……”一个比他还要魁梧的大汉掣起长矟,张龟摆戟抵挡,“咣当”一声巨响,握戟的手立刻变得黏黏的,竟是被震裂虎口。一员汉骑纵马而来,战刀雷霆万钧般落下。

张龟把牙一咬,大铁戟电射而出,洞穿汉骑胸口,将之挑起。

“啊……”汉骑一时死不了,抓着戟身凄厉嚎叫,令人毛骨悚然。

“大木……”马腾脑子“嗡”的一声,策马回转,脸部狞成一团,阴森可怖,仿佛地狱归来的恶鬼。

看着刚才和自己交手的大汉亡命扑来,张龟心中大懔,长嗥一声,将戟上这人摔出。

马腾抱住大木,巨大的冲击力将他撞落下马。

“大木……大木……别睡……千万别睡……”马腾狠狠拍着兄弟的脸颊,涕泣满面。他还一文不名的时候,大木就开始跟随他,比亲兄弟还亲。,

“大兄……我先走一步了……替我报仇……替我报仇……”大木口鼻冒血,头一歪,瞪目而亡。

“啊……啊……啊……”马腾从地上捡起一把环首刀直奔张龟。

“杀……”张龟大铁戟舞得跟风车似的,挨上死,擦着亡,他刚才杀的那人似乎并非一般人,上百汉军仿佛疯了似的围着他进攻。

“还我兄弟命来……”马腾声若奔雷,一刀劈下,斩断马首。

张龟狼狈的摔下马,晕头转向的工夫,马腾战刀又至,张龟拔出腰间佩刀奋力回击,金铁相击的脆鸣声不绝于耳。

“啊……杀杀杀……”张腾愤声咆哮。

“怕你不成……杀……”张龟也被激起狠气。

两人只攻不守,挥刀乱砍,转眼间就气喘吁吁,伤痕累累,马腾胸口中了两刀,大腿挨了一刀,张龟伤势更重,左臂被齐肩斩断。

“杀……”马腾忍着痛楚,一瘸一拐的举刀杀来。

“真他娘的是个疯子!”张龟被砍中脸部,轰隆一声趴到地上,临死前心里大骂。

能够成为太平道骑军中的一员,皆是意志坚定的太平道教徒,主将阵亡不仅不见慌乱,反而凶兴大发,更加亡命。

傅燮、麹义先后击溃敌人,夹击而来,黄巾骑兵舍生忘死,直至全部阵亡。

另一侧的战事也结束了,以黄巾步骑全歼幽、并铁骑告终。

“呼……咳咳……呼……咳咳……”捂着被洞穿的肚囊,陈淩一边咳嗽一边问道:“还有多少人活着?”

“三、三百余。”

“随我杀……”陈淩艰难的上马,指挥着太平道仅剩的三百余骑驰向盖俊部。

鲍出道:“他们这是在求死啊!”

关羽叹道:“真勇士也!”

宋立摇头道:“这等强军,应该守卫边疆,震慑羌胡……可惜啊……”

“杀……”

“轰隆隆!”

钢铁洪流碾过,太平道骑兵——全灭。

正当盖俊部准备攻击黄巾侧翼,耳中忽然听到汉军后方钲响。片刻后,黄巾军同样传来撤退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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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载(张)梁众精勇,(皇甫)嵩不能克。);

第一百四十四章 广宗会战(六)

马腾胸口那两刀深可入骨,鲜血顺着破开的铠甲淌出,只是与内心的痛苦相比,身上这点痛算得了什么。马腾坐在大木身边,拉着他的手一遍又一遍低声念叨着,试图唤醒他。

“大兄……”

几名兄弟上来要搀扶他,被马腾近乎蛮横的推开,连胞弟马举也近不得身。

“大兄……”

“大木……兄长背你回去……”马腾对周围的呼唤视而不见,环住大木的腰身,提起一尺又砰地落回地面,一脸痛苦之色,平日气力甚健的自己,如今想把大木抱上马都不行。

满脸血污的马举急得大吼道:“阿兄,你在这样下去会死的……”

“给我滚!给我滚!……”

盖俊骑马随着马腾的一个兄弟过来,远远就听到马腾凄厉的咆哮声,仿佛一只受伤的野兽。

“寿成……”

“盖兄弟……”一见盖俊,马腾稍稍恢复一些理智。

盖俊走近一看,讶道:“这是习兄弟?”死者姓习名林,小字大木,是马腾的心腹之一,任屯长一职。

“这是我最好的兄弟、最好的兄弟……痛煞我也!啊……啊……啊……”马腾痛哭流涕,一声声的长嚎着,听得诸人心头惨然!世上没有多少事情能令一个铁打的汉子像个孩子般哭泣,痛失挚友算是其一。盖俊想到了陈嶷,自己的死友。

盖俊回头对盖胤道:“伯嗣,叫人把习兄弟带回大营。”

盖胤点点头。

“不用。我自己来……”马腾道。

盖俊向盖胤使了一个眼色,后者会意,来到马腾背后,对着脖颈一记手刀,将其砍昏。

马举等人松了口气,小心翼翼抬起马腾,送入马车,医吏指挥着两人为他卸甲,敷药包扎。

盖俊望着一片狼藉的战场,皱着眉头问道:“士卒伤亡情况如何?”

盖胤语气沉重的回答:“死伤超过千人。”

盖俊看了盖胤一眼,没有说话。他带着两千八百多人入关,现在只剩下不到两千人。

汉军有条不紊的进入大营,黄巾军则没有回城的意思,后撤数里,以数万辆车围成一圈,充当围墙,生火造饭,救治伤员,收敛尸体,忙碌不停。

盖俊在大营门口碰上皇甫嵩,询问道:“中郎为何停战?”

皇甫嵩摇摇头道;“蛾贼兵强势盛,比我们想象的要难对付,开战小半日,伤亡居然达数万人。”

长史梁衍补充道:“若继续打下去,即使能战胜蛾贼,也是惨胜,下曲尚有张宝十余万众,到时我方将无力征讨。不如以计取胜。”

“以计取胜?”盖俊问道:“计将安出?”

长史梁衍笑着说道:“这就要集众智了。”

盖俊心道:“就是说还没有想出办法了?”

后方忽然传来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并伴随着长笑,格外刺耳。不用想,必是郭汜无疑。

“全死光了?……”郭汜听说幽州骑兵全军覆没,摆出一副猫哭耗子假慈悲的嘴脸,最终憋不住笑出声来,顿时牵动肩伤,又是一阵鬼哭狼嚎。

李傕笑骂道:“活该……让你以为黄巾无人,吃亏了吧?”

郭汜咬牙道:“他娘的要不是趁着老子矟折,他能伤到我?后来怎么样?还不是被老子砍了!哎……你们说,张角怎么就那么聪明,知道咱们兄弟不好惹,去寻幽州人晦气。”

王方恨恨道:“那是他们自作自受。”

“就是……”

杨定道:“幽州人经此一役,元气大伤,不值一提。”

胡轸点头道:“皇甫中郎和盖校尉都是咱们凉州人,别让他们难做。”

郭汜骂骂咧咧道:“狗娘养的幽州人都快死绝了,老子稀罕提他?”

皇甫嵩很得军心,原因无他,唯体恤士卒四字而已,汉军大小军官陪同着他走遍伤病营,而后等士卒吃上热腾腾的饭菜才就餐。宴上异常安静,众人麾下都有不小伤亡,这个时候没人开心的起来,即使不在乎,也不会表露出来。,

吃罢,诸人商量对策,一番激辩后,决定采取田丰之议,即高挂免战牌,泄其锐气,待敌松懈,而后勒兵击之。

散会后,盖俊行向自己的营地,半路上遇到一名风尘仆仆的军营使者,只见他抱拳道:“盖校尉,有您的家信。”

“真、真的?”中原大乱,书信不通,家人定是得知豫、兖叛乱平息后第一时间寄来书信,到他手里时,已是十月。盖俊接过离家后的第一封书信,心中惴惴,加快脚步回到大帐,借着铜兽灯的光晕观看。

这封信洋洋洒洒近万言,笔法各异,呵呵,父母、阿妹、二妻,一个不缺。

看着至亲们参透着浓浓情感的字迹,盖俊眼眶微湿,离家整整半年了,真想立刻回到他们的身边!

万言书极长,盖俊却恨短,当他读到末端,卞薇说要给他一个惊喜。盖俊不解其意,将最后一段帛展开,一个小小的黑手印浮现眼底,

盖俊露出微笑,伸出手轻轻摩擦着黑手印,仿佛在握着儿子的小手。

盖俊一封信翻看数遍,心绪起伏,久久不能入睡,起身离开大帐,游荡在星空下。忽而有笛声顺风飘来,凄美、苦涩,带着一丝悲凉、沧桑。

“是羌笛……”盖俊不自觉的想起唐诗中的名句“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向笛音的方向行去。转过一道弯,露出马腾那高大的背影,他完全沉寂在羌笛的音律中,紧闭双眼,隐有泪水。周围数十名羌人席地而坐,目露迷离,听着熟悉的羌笛、熟悉的旋律,就像回到了凉州、回到了家乡……

一曲作罢,尾音徐徐消散,马腾叹息一声,喃喃自语道:“大木……一路走好……”

羌人有见到盖俊者,立刻知会同伴,站起行礼。

盖俊冲羌人们点点头,对马腾道:“寿成,你的伤势甚重,该好好休息才是。”

马腾面色白得渗人,强笑道:“死不了,盖兄弟放心。”

盖俊无言,拍拍他的肩膀离去。);

第一百四十五章 广宗会战(七)

天空中细细绵绵的秋雨洒在张梁脸上,冲刷掉血污泥垢,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令人直欲作呕。

战场上,死尸盈野,足足数万具,血流漂杵,更多的人不管不顾呼号鏖战,直至倒下。倒下的人很少有人再站起来,即使他受到的并非致命伤,太累了,从鸡鸣打到日落,数个时辰里不停的厮杀、不停的厮杀,太累了……他们宁愿一觉不起,也不想再战下去。

张梁低头看着握持长戟的手,因为脱力的关系,抖个不停。前日汉军退入大营后高挂免战牌,做起缩头乌龟,任凭如何咒骂,就是不肯出来应战。今日,汉军潜夜勒兵,鸡鸣驰赴战场,太平道将士连饭也来不及吃上一口,仓促应战,顿时落入下风,之所以没败皆因大家依靠数倍于对手的伤亡勉力支撑,还有一点,对手的骑兵尚未出动。

“骑兵一至,就是我张梁被诛之时吧?哈哈!想要我张梁的脑袋,可不是那么容易,皇甫匹夫!……”

皇甫嵩望着大战场,满脸疲惫,虽然他没有亲自搏杀,可是精神消耗巨大。察觉黄巾右翼出现波动,马上使皇甫郦率数千步卒前去助宗员破敌,同时命令盖俊侧击黄巾。

盖俊点点头,飞身上马,将本部、麹义部、韩遂部,董卓旧部,总计七千铁骑出发。

“呜呜……呜呜呜……”

冲锋号角声宛若龙吟,瞬间划过肃杀的战场,在空中回荡盘旋着。

“隆隆隆!”

七千铁骑兜了一个圈子,从本方左翼绕过,直趋战场。

雨中能见度极低,不过越来越响的马蹄声告诉张伯,汉军铁骑就是冲着他来的,张口骂道:“他娘的,不长记性!前天才吃了你们五千铁骑,还敢来送死!”

忐忑不安的黄巾士卒听到主将这么说,稍稍放心,只是心底那一丝阴霾却是挥之不去。那日有本方骑兵相助,尚且伤亡惨重,今日单靠自己,能战胜对方铁骑吗?而且,对面汉军步卒给他们的压力越来越大了……

张伯何尝不知道这些,甚至可以说他比普通士卒更加悲观,但他是主将,他若敢露出一丝胆怯,军心必丧。

“你个废物,想被对方马矟戳成筛子吗,长戟端直了……”

“你他娘的弩匣里装箭了吗?我踹死你!”

“别探头探脑,脑袋不想要了?赶紧躲进盾后……”

“都检查一下自己的弓弦,这狗娘养的雨。”

骂骂咧咧中,张伯有条不紊的组织着防线。

“轰隆隆!”

“轰隆隆!”

数千汉骑飞马冲锋,铁蹄奔腾的轰鸣声挟带着如雷般的吼声铺天盖地袭来。

“射……”张伯举刀怒吼道。

由于雨势的影响,数千支利箭大多落在铁骑身前,中箭者极少。汉军奔驰中一分为三,犹如三颗流星砸入平静无波的湖面,激起惊涛骇浪。

张伯提刀斩杀一名汉骑,拽缰上马,大吼道:“斩断一条马腿者,赏二石麦,一千钱……”与那日一呼百应、千应、万应相比,今日回应者寥寥无几,现今的形势,再傻的人也能看个通透,奖赏?先把命保住再说吧。

“宗中郎……”皇甫郦来到宗员面前,抱拳道。

宗员笑道:“皇甫中郎终于派人来了。”

“三千精锐,但凭驱使。”

“好。蛾贼受铁骑侧击,正面兵力不足,有了这三千人,破敌易也。”

皇甫郦没有废话,直接带着三部人马开赴前线。自开战以来他一直担任预备队,身上早就痒痒得不行,屡次请战均被叔父皇甫嵩拒绝,只说时机未到。

“终于可以痛痛快快的打一场了……”皇甫郦见到前线指挥徐荣,客套两句,便指挥三千精锐一次性投入战场,黄巾军已是久战疲兵,立时被生力军打得连连后退。

“杀……”皇甫郦目光圆瞪,长矛洞穿对手喉咙,一脚踹飞另一人,跃入敌丛。,

一名黄巾将领连滚带爬的冲到张伯面前,哭喊道:“阿兄、阿兄……汉军又派数千步卒参战,兄弟们顶不住了。”

张伯以刀背狠敲弟弟的铁盔,大声喊道:“顶不住就给我拿人填!手下死绝了你就带着自己的亲卫补上!”

张伯胞弟一脸悲愤道:“我是你弟弟啊!你叫我去死?”

“老子马上也要死了。快滚!别烦我!”

张伯胞弟愤然而走。

哪个当兄长的愿意弟弟去死?张伯眼角湿润,仰头冲天,任雨水打在脸庞。

“将军……”

“叫个屁,给我杀啊……”张伯手执一杆大旗,一马当先,率领一众士卒围攻汉骑,双方嘶吼震天,浴血搏杀。

“杀……”张伯抓住敌人长矟,猛力一扯,将那人拽下马,刀出如风,将其砍死。跃马再战,以身上再添两道伤口为代价杀死五人,异常凶悍。

“贼子受死……”郭汜嗷嗷吼叫着杀来,长矟猛击,张伯故技重施,却不想郭汜并非一般兵卒,而是凉州首屈一指的猛将,见张伯抓住自己的矟锋,郭汜露出一抹嗤笑,猛然发力,大矟脱离张伯的掌握,扫中肋部,将他击落马下。

张伯掉到泥沟中,溅得满身是泥,怒不可遏,一个驴打滚翻到一旁,拾起地上一把手弩,恶狠狠道:“老子叫张伯,黄泉路上别忘了是谁杀的你!”

郭汜失声嚎道:“你敢杀我?”

张伯冷笑道:“你去死吧!”嗡的一声,一支弩箭电射般飞出,透甲而过,击中郭汜。

“啊……”

听到郭汜的惨叫声,凉州人眼珠都红了,疯狂杀来。

“杀……”樊稠暴吼如雷,大矛快逾掣电,捅穿张伯胸膛,张济飞马而来,一刀枭首。

“郭阿多……”李傕跳下战马,抱着郭汜痛哭。

“你嚎丧呢?快带老子去找医匠……咳咳……”郭汜试图动一动身子,发觉胸部撕心裂肺的疼。

“你没死?”

“老子一定死在你的后面……咳咳……”

主将被杀,黄巾士卒随即发起更加凶悍的进攻,然而刚不可久,时间一长,渐渐支撑不住,黄巾右翼轰然而溃。);

第一百四十六章 广宗会战(八)

传令使凄然禀道:“将军……我右翼败了……汉军数千骑直逼中军而来。”

张梁面无表情的点点头,目光萧索,心痛如绞。战场北有卢植挖掘的凿堑,连绵数十里,西面是汉军大营,南面则有清水河阻挡,东面为广宗城,看似是一条退路,可广宗城东,仍旧是密密麻麻的凿堑。

死地。这是一方死地。要想得生只有一条路,击破对面的汉军。现今看来,纯是妄想。

“大兄,我终究没有能够挽救太平道!……”

“杀死张角……杀死张角……”

数千汉骑喊着激昂的口号,向黄巾中军牙旗直冲而来。

张梁扭头说道:“擂鼓……”

这是送行鼓啊!

上百头裹黄巾的汉子热泪盈眶,同时甩动臂膀,奋力敲击面前的大鼓。

“咚!”

“咚!”

“咚咚咚咚咚!……”

张梁举戟悲呼:“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轰!”

汉军铁骑迎头撞上黄巾中军,有如山洪轰击堤坝,形成天崩地裂般的巨响。洪峰一波一波涌来,堤坝渐渐出现裂缝,轰的一声,决堤了……

“杀……”

双方将士目光如炬,互相交叉,殊死搏斗,一直到死。

张梁麾下头号猛将张锴呼号向前,长戟扫中一骑,又砍倒一马,骑士跌落下来,被张锴亲卫扑杀。

“铛!”张锴长戟斜挡,一声闷响,兵器上传来不可抗拒的大力,被冲得向后跌去。

盖胤眼中划过一抹奇色,陈彪杨阿若同时跃马而出,一矟一刀临头。

张锴看着儿臂粗的铁戟被对方战刀削得仅连一丝,怒极使力,把戟掰断,低吼一声,左手持铁棍格开陈彪长矟,右手高举戟头狠剁。

陈彪左手从身后拔出一柄短戟相持,两戟小枝纠缠,陈彪借战马之力把张锴带个踉跄。

脑后有恶风袭来,张锴心里大懔,急忙躲避,头顶一凉,似有雨水滴落头上,他可是带着兜鏊出战。张锴心有余悸,再晚一丝,脑袋必被对方砍掉。

“嗖嗖嗖!……”

无数绳索飞来,张锴舞戟抵挡,终是百密一疏,被套住脖颈,接着喉咙一紧,被拽倒拖行,张锴亲卫欲要上前,汉骑岂肯避让,双方暴吼着杀成一团。

“喔——喔——喔——”一名羌人手拽缰绳,御马飞奔。张锴在泥浆中滑行,刀矛雨点般落在身上,痛得他想要大吼,却不能发声,最终被分尸无数,踏成肉酱。

汉军左翼击溃敌人,开始向中路倾斜,配合中军合击敌人。中路黄巾军皆是嫡系,死战不退,不过他们从昨天晚上起就没有吃过东西,又打斗整整一日,力气不济,死命硬抗一阵,终究抵挡不住,向后败散。

张梁看了看近在咫尺的汉骑,又看了看全军崩坏的防线,双目微阖,好似入定。

“那是张梁贼子帅旗,杀……”

雨越下越大,张梁背后大旗被雨水打湿,卷缩着,但隐约间尚能看清人公二字。

张梁蓦然睁开双眼,手中一紧长戟,声嘶力竭吼道:“杀……”

上千亲卫齐齐暴喝:“杀……”

双方犹如两头愤怒的公牛,猛力顶撞,头破血流。

盖胤捉刀入围,低吼一声,上血在雨中划出一条线,四颗人头冲天而起。

左右为盖胤挡住偷袭,他只要面对前方,扬刀、血迸,扬刀、血迸,如此反复,就像飓风一般横扫而过,留下一地残肢断尸。

“张梁,匪首……”

盖胤歪头躲过长矛,反手砍中敌人,目光死死盯着旗下雄立的身体。七八名黄巾甲士举戟相刺,血光一闪,戟锋尽摧,盖胤挥刃,三四人中刀哀嚎,余者皆死。

周围压力骤降,破出重围了。

先是盖胤,陈彪、车儿、杨阿若、胡封、庞德等人先后破围而出。

二十步,距离张梁仅仅二十步,只要眨眼的工夫!

“杀……”

张梁右手持戟,左手缓缓拔出腰间环首刀,率领身边仅存的数十名亲卫直迎上来。,

厮杀,残酷而血腥的厮杀,漫天大雨被渲成血色。

张梁不停前进,四处都是敌骑,舞戟、挥刀,不知杀了多少人,也不知被砍中多少刀,当他发觉再也迈不动步,轰然而倒。

盖胤纵马来到人公大旗前,一刀斩断,大旗拍在泥泞的大地,溅起无数水珠。

盖俊指着远处大喊道:“那是张角旗帜,那辆马车中必是张角贼子,给我杀……”

众人依令而上,让他们感到意外的是,张角身边的防护力量极弱,杀光亲卫,胡封第一个跳上马车,举矛就向里刺。

盖俊气得大骂道:“你个白痴,我要活的。”

“没有刺到。”胡封回头干笑两声。小心翼翼用矛挑起车帘,其内空空如也,诸人不禁面面相觑。

“跑了?”盖俊皱紧眉头。“不管那么多了,赶紧把张角的旗给我砍了。

象征着大贤良师的旗帜一倒,黄巾军瞬间崩溃,相对完好的左翼掉头向南疯跑,如无头苍蝇似的左军及溃败的中军也随着跑。

汉军没有急着追击,南边是清水河,今日又下大雨,蛾贼绝对过不了河。

皇甫嵩带着大小将官匆匆来到张角的马车前,听闻张角失踪,顿时没了好心情。

乱猜无益,皇甫嵩将张角亲卫未死者唤来询问,这些人堪称死忠分子,开口就骂,要么就说大贤良师早就走了。皇甫嵩听得好笑,走了?难道张角长了翅膀不成?又找来几名黄巾将领,连杀好几人,终于碰上一个说实话的。

“张角死了?八月份就死了?一直是张梁在指挥……”众人恍然大悟,他们一直奇怪张角怎么突然会用兵了,原来如此。

广宗城已经没有抵抗力量,皇甫嵩派出三千人入城,剩下的人追击黄巾余孽。

清水河。

四万黄巾士卒徘徊岸边,进退不得。

雨中,一丝黑线缓缓蠕动,阴冷,压抑,不可抗拒。

“汉军来了……”

黄巾士卒骚动起来。

“中郎……”盖俊刚刚开口,然后就看到了令他目瞪口呆的一幕。

“噗通……”

“噗通……”

“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通!……”

无数黄巾将士前仆后继的跳入清水河,岸上的人越来越少……

这样恶劣的天气,跳入河中是没有生路的……

他们在寻死……

没有一人投降,四万人全部跳入河中溺亡,清水几为之不流。);

第一百四十七章 平定黄巾

绝望的眼神,绝望的喊叫,绝望的行动……

“噗通……”

“噗通……”

“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通!……”

“呼……”盖俊猛地蹬腿坐起来,额上隐有汗水。又做这个梦了,十天,整整十天,他每天晚上一闭上眼,就会梦到黄巾将士投河赴死的一幕。盖俊入关以来,可谓身经百战,灭敌十万的大型歼灭战也遇到不少,可是没有哪次能如此触动他的心。由此对皇甫嵩产生了一丝怨气,当时只要他说一句降者免死,就算不能让所有人投降,总能挽回数千上万条性命,可是皇甫嵩一言不发,目光凛冽。

盖俊揉弄着太阳穴,提声叫道:“公枢……令明……”

“姐夫,你醒了……”卞秉翻帐而入。

“司马……”庞德翻也跟着进来。

“嗯,帮我穿甲。”盖俊穿鞋下榻,张开双臂,卞秉和庞德走上来,将一件精致的鱼鳞甲披到他的身上,整理好甲裙和披膊,系紧甲身。

盖胤进来说道:“小族叔,皇甫中郎唤你……”

盖俊剑眉轻蹙,点点头,当他来到皇甫嵩大帐,不少将领先一步到达,众人心情都不错,三三两两聚众笑谈。也难怪,张角的尸体被找到了,皇甫嵩下令破棺戮尸,将首级砍下送往京都雒阳报功。下曲虽有张宝贼人十余万众,但已无关大局,这次平定太平道这个自世祖光武以来最大规模的叛乱,人人皆少不了好处。

“盖校尉……”

“尊侯……”

“盖射虎……”

面对诸将招呼,盖俊笑着点点头,坐到一张食案前斟酒自饮。

随着与会人员到齐,皇甫嵩在子侄、长史、佐吏的陪伴下入帐。

“皇甫中郎……”

“皇甫中郎……”

皇甫嵩示意诸人坐下,笑问道:“这三日诸君可休息好了?”

诸人答曰是。

皇甫嵩继续道:“下曲尚有张宝贼人十万众,擒杀此贼,方可算全功。”

诸人深以为然。

“不世之功,就在眼前,诸君努力。”

“诺。”何谓不世之功?就是说不是每代都能碰上的,想到这里,众将心头火热。

大军十月中旬出发,十月正是秋冬交接之时,中旬一过天气日渐转凉,皇甫嵩下定决心一定要在冬日来临前平定叛乱。

巨鹿太守冯翊合冀州诸郡兵四万众深挖凿堑,将下曲变成瓮中之鳖。下曲即将粮尽,唯有战士才能吃个半饱,然而事实上却是战士将自己所得食物拿回家让亲人食用,他们则饿着肚子守城,战斗力可想而知。

十月末,大军抵达下曲,会合巨鹿太守冯翊,皇甫嵩得悉下曲形势,休息一日后马上攻城。下曲北靠滹沱河与漳水河分支,皇甫嵩令巨鹿太守冯翊守住西面,自率本部兵马围住东、南两面。

盖俊远远躲在后方,没有参战意图,一来他所部皆为骑兵,不善攻城,二来连番大战,完好者尚不满千,连同伤兵也只剩下一千七百人,其中包括数十残废之人。

皇甫嵩淡然道:“坚寿,擂鼓,开始攻城吧。”

“诺。”皇甫祚向鼓手挥旗,闷雷似的鼓声传出,既响且慢。

数千攻城战士踩着鼓点一步一步向前移动,进抵三百步,城上黄巾将士开始施射,数千支长箭飞速袭来,汉军将士身体尽量缩在盾下,听着箭矢稠密射中盾上的闷响及同伴的惨呼声,心头无比郁闷,汉军弓弩之法天下无敌,只有一种情况会暂时落入下风,那就是攻城。

挨了十数轮箭雨,汉军推进至城外百步,霎时间鼓声大作,喊杀如潮,皇甫郦举刀呼道:“仰头……前排齐额射……中排齐眼射……后排齐鼻射……”

弓弦骤鸣,箭矢如蝗,跃上城垛,密集覆盖城上所有区域,黄巾军避无可避,瞬间被射倒一大片,惨呼不绝于耳,看得旁人胆战心惊,浑身颤抖。

“快……快……”,

汉军弓弩成功压制黄巾军,攻战队火速涌到城下,立梯,架弩,冲门同时进行。

汉军制作的云梯极为精良,其上有钩,紧扣城墙,士卒不须担心云梯被对方推倒,在积弩士的掩护下,先登战士口叼刀,一手持弩,一手并脚攀爬,动作利落,敏捷如猿。

“杀……”第一个爬上城的战士发射弩箭,射杀一人,提刀跃入,不等双脚落地,十余支长矛将他击杀。

“杀……”又有人上来,死法和前一人如出一辙。

汉军先登舍生忘死,随着越来越多人登上城墙,双方在城垛上展开激烈拼杀。

傍晚时分,汉军留下数千具尸体,鸣金收兵。

深夜,皇甫嵩令三千人突袭,黄巾军措手不及,直打到天亮才将汉军赶下城。后面汉军连续几日白天猛攻,晚上不分时段偷袭,黄巾军被拖得疲惫欲死。任谁都看得出来,破城就在几日间。

这天激战半日,皇甫嵩似笑非笑道:“子英,我要借你麾下几员虎将一用。”

“但凭差遣。”盖俊讪笑,回头招来盖胤,让他集结三百人登城,盖俊部诸人早就等得不耐烦,一听有仗打,自负勇武的人都报名了。

不一会,三百虎士就肩并肩站在皇甫嵩、盖俊面前,以盖胤、关羽、张绣三名军侯为首,杨丰、庞德、陈彪、胡封、车儿、贞良、杨寿、郭锐、马举等人全在,其等皆重衣双铠,弃盾,但持刀矛,凶悍之气外溢。

皇甫嵩看得心折,开怀大笑道:“有此等勇士,今日必破城矣。”

临行前,盖俊对盖胤小声道:“打下一面墙,后面就交给别人,别傻乎乎硬冲。”

“诺。”

盖俊爬上高高的望楼,眼见盖胤等人没受什么损伤就登上城,不由松口气,接着心又紧了一下,看着手下一个接一个掉下来,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干着急,这种感觉着实难受。伤亡不可避免,他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试图让自己恢复冷静。

不知过了多久,一面象征着汉军的大旗在城头上迎风招展。

城破了。

盖俊不想再看到清水河边的一幕,为太平道求情,被皇甫嵩拒绝,在皇甫嵩的有意纵容下,大屠杀开始,直到天黑才收刀,十余万太平道教徒活下来的不足一万人。

自此,声势浩大,影响深远的黄巾起义被镇压,历时九月有余。);

第一百四十八章 羽林

皇甫嵩平定黄巾叛乱后,上奏请免冀州一年田租,以赡饥民,冀州民众歌曰:“天下大乱兮市为墟,母不保子兮妻失夫,赖得皇甫兮复安居。”

盖俊心头感到迷惑,一面是屠杀黄巾数十万众,相当于凉州一州总人口的冷血屠夫;一面是甚得军心,百姓感恩戴德的皇甫中郎,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盖俊最后只能用他是一个汉代人,一个自幼受到儒家教育的汉代人,既有身为统治者对叛乱者凶残的一面,同时又不免怀着儒家“民为贵”、“悲天悯人”的精神。这就是儒家,矛盾的儒家。

等待朝廷封赏的日子里,众人惊闻噩耗——凉州反叛!在天下即将恢复安定之际……

盖俊看完战报,气得鼻孔生烟,他早就看出先零诸羌酋脑后有反骨,不是个东西,这不,他前脚离开北地,后脚先零羌就反了。其等勾结陇西、金城一带盗贼马匪,共立湟中义从胡北宫伯玉、李文侯为将军,杀护羌校尉泠徵。金城人边章、韩遂素著名西州,群盗诱而劫之,使专任军政,杀金城太守陈懿,攻烧州郡。如今,金城、陇西、汉阳、安定、北地五郡皆反,唯有武都郡及河西四郡还在大汉国控制下。

下曲大营诸将心头战栗,剽悍的凉州人可不比中原泥腿子,想想东汉以来三次规模庞大的凉州羌人大起义,第一次大汉国动用二十余万军队,花费五年,把凉州打成一片废墟才成功平叛。第二次大汉国集结十万军队,被打得全军覆没,其后又调重兵,经过六七年征杀,终于平息叛乱。第三次更是耗费十年之久,钱数十百亿计,要不是段颎段纪明最后关头高举屠刀,杀得羌人元气大伤,说不得还要乱个五年八年。可这次凉州人起义不同以往,以前都是羌人自己闹事,影响还不大,如今汉人也加了进来,使问题复杂百倍,大汉国有足够的能力应对吗?

比诸将更怕的是随盖俊、傅燮等人入关的北地先零羌,唯恐大汉国不分青红皂白,将他们当做叛贼杀死。

盖俊第一时间找上贞良,他是安定郡先零羌,因他有射雕之能,在羌人中威望极高,由他出面安抚众羌最好不过。当然,首先要先让他安心,盖俊找上他开解道:“你们随我征战半载有余,辗转数千里,歼敌无数,为国家立下赫赫战功,只要你们忠心于大汉国,朝廷绝不会动你们分毫。”

“……!”贞良抿嘴默然。

“你不信我?”

“盖射虎这是哪里的话……”贞良跟随盖射虎半年多,深知其为人,他既然承诺了,必然无假。

“那现在给你一个任务,安抚好先零族人,我不希望有人逃跑被抓回来处死,他们都是对我大汉国有功之臣。”

“诺。”贞良脸色很凝重,他的家人、朋友现在都是大汉国叛逆,而他则为大汉国军士……

盖俊洞悉贞良心思,对着他心窝轻轻给了一拳,摇头离开。行出不远,悠扬婉转的羌笛传入耳中,雄浑中带着哀怨,苍凉下无尽凄美。马腾又想家了,这次比以往更加强烈,马腾一家老小皆在陇西,而陇西正是叛乱的重灾区。

盖俊来到马腾处,意外的看到麹义,坐到他身旁道:“麹兄也在啊……”

麹义苦笑着点点头。

盖俊以为麹义是担心家人,安慰道:“麹兄家族乃是金城大族,无须担心。”

麹义满嘴苦涩道:“这才是最糟糕的……”

“嗯?”盖俊不解其意。

“麹氏一族跟着叛贼反了。”

盖俊目瞪口呆:“麹兄……”

麹义轻声道:“是的,家族把我放弃了,除非叛乱平息,否则我再也回不到家乡了……这样也好,我已经向皇甫中郎提议留在冀州,也算是落叶归根吧。”盖俊以前听麹义提起过,金城麹姓原本姓鞠,是平原大族鞠姓的分支,前汉尚书令鞠谭避乱到凉州金城郡,遂改姓麹。平原虽属青州管辖,却与兖州东郡一样横跨黄河南北,紧邻冀州,所以麹义才会说落叶归根。,

袁绍麾下第一猛将麹义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留在冀州的。盖俊没有为探得历史秘密而高兴,反为麹义感到难过,他无法想象一个汉代人被家族抛弃会是怎样的痛苦,这件事无疑会影响麹义一生,他这辈子再难相信任何人了。

三日后,朝廷封赏下来,皇甫嵩被拜为左车骑将军领冀州牧,封愧里侯。宗员被拜为两千石太守,封亭侯。傅燮为安定都尉,比两千石。麹义、胡轸、杨定等人皆为比两千石校尉。其他人封赏亦厚。

盖俊封乡侯,以知西州事,拜为羽林中郎将,立刻进京。

“羽林中郎将?”盖俊听到任命微微怔然,这个任命虽出意料,却是情理之中,剪灭黄巾,他功劳极多,然而以他二十三岁之龄暂时还当不了两千石太守、相国。羽林中郎将为比两千石官,主羽林郎,掌宿卫侍从,是皇帝的近臣。羽林郎主要以凉州陇西、汉阳、安定、北地,并州上郡、西河六郡良家子组成,盖俊名望足以统摄。若按照正统路线,他到京中镀金三五年,就会外任一方,但当今之世变乱丛生,他不可能久在京都,依他的才能、军功、威望,朝廷肯定会把他调到西疆大用。

盖胤继承破贼校尉,马腾、沮渠元安并为别部司马,监领射虎、落雕二营,三人暂归左车骑将军皇甫嵩麾下,盖俊稍稍放下心来,他可不想放弃一手建立起来的军队。

盖俊既为羽林中郎将,朝廷给了他十个羽林郎名额,羽林郎比三百石,看似不大,却能让比六百石的军侯打破头争抢。盖因羽林郎属于正统官途,一旦外任,至少是一个司马,同时以后升迁一片坦途,比从军队里一步一步向上爬容易多了。

次日中午,盖俊起程,随行者十一,分别是关羽、鲍出、张绣、杨阿若、庞德、陈彪、胡封、郭锐、马举、敦煌曹氏曹森,小舅子卞秉,皇甫嵩率诸将送行。

盖俊拜别众人,拉着盖胤小声说道:“伯嗣,射虎、落雕二营就交给你了,你可得给我看好。”

“诺。”

盖俊皱眉道:“羌人那里……”

盖胤面色严肃道:“小族叔放心。”

盖俊拍拍他的肩膀,转身上马离去,十骑相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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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忠谓皇甫嵩道:“圣人顺时以动,智者因机乃发,天道无情,百姓奥能。今将军起兵于暮春,平叛于末冬。兵动如神,有谋必成,摧强敌有如折枯枝,旬日之间,神兵电扫,封尸刻石,南向报功,威德震本朝,名声驰海内,虽汤武亦不及将军啊。如今立下难以赏赐之功,而事昏庸无道之主,深为将军忧心。”

皇甫嵩道:“日夜在公,心不忘忠,何忧之有?”

阎忠道:“不然。昔日韩信不忘一餐之遇,而弃三分天下之基,利剑在喉,悔之晚矣。今主上弱于刘、项,将军权重于淮阴,当施恩惠于降者,征召河北士人,发动七州之众,渡漳河,饮马孟津,诛阉人,讨凶恶。等到功成名就,天下乃顺,而后请示上帝,混扫六合,登基称帝。”

皇甫嵩惧曰;“此非常之谋,皇甫嵩庸辈,不敢闻也。”

阎忠知计不用,乃亡命。);

第一百四十九章 千里相聚

十一月已是冬季,真可谓寒风如刀,刀刀刺骨,这样的天气里骑马赶路是件非常愚蠢的事,盖俊为了表现和手下同甘苦共患难,严词拒绝了坐车的请求,过后想要反悔又不好意思张嘴,只好强自坚持,没几天,脸上裂开好几道口子,盖俊不禁开始担心自己会不会毁容。

下曲距离京都雒阳千里有余,众人一路风尘仆仆,十日后抵达雒阳城郊。

行到自家门口,门仆看到盖俊,高兴至极,上前嘘寒问暖。

盖俊见其中一名门仆返身入内,心思一动,难不成是谁来了?

果然,门仆禀报卞薇、阿妹刻下就在家里,盖俊不由大喜过望,直接推开门仆冲进大门,卞秉紧随其后,关羽也跟了进去。

鲍出以前来过这里,见盖俊没时间招呼众人,便当起东道主。

“小族叔……”阿白牵着盖鸾走过来,满脸欣喜,而后和赶来的卞秉见礼。

“小族祖、小族祖……”六岁大的盖鸾舞着手尖声叫道,挣扎着脱离母亲,一蹦一跳跑来,那小摸样可爱极了。

“小凤凰,想死我了……”盖俊一把抱起浑身裹得严严实实犹如一只小白熊的盖鸾,“啵啵”的亲个不停,胡茬擦着盖鸾粉嫩的脸蛋,小姑娘一边把他往外推一边喊疼。

阿白目光越过盖俊,看向大步走来的关羽。

盖俊顺着她的目光回头望去,有些尴尬的说道:“伯嗣暂时留在冀州,没有跟着回来。”

看着阿白明显带着失望的眼神,盖俊急忙说道:“伯嗣立功不小,现在是比两千石校尉了,掌管着数千兵马,威风八面……”

盖鸾拍着小手没心没肺道:“阿父当大官咯、阿父当大官咯……”

“真的?那太好了。”阿白勉强笑了笑。

盖俊又补充道:“不出意外他明年初就能回来。”

阿白听罢心情总算稍好一些。

关羽急问道:“嫂子,我母妻来是未来?”

“来了。”阿白招来一名奴仆,让他带关羽去见母亲妻子。

关羽向盖俊、阿白施了一礼,行色匆匆地离开。

盖俊边向里走边问道:“你们是什么时候到的?”

阿白答道:“才来没几日。十月中下旬我们听闻汉军杀死蛾贼首领张角,族叔母就说小族叔快回来了。族叔母有孕在身,不能前来,便让我等来京等候。”

“阿兄……”

“盖郎、小秉……”

卞薇和盖缭携手而出,前者锦衣狐裘,仪态婀娜,风情万种,后者复袍白裘,青春亮丽,落落大方。

盖缭、卞秉神情激动,疾走两步,欲扑入盖俊和卞薇怀抱,哪想盖俊速度更快,如飞矢般窜到卞薇面前,环住她的腰抱起旋转三圈,看得一干人等瞪目结舌。

鲍出望着盖家夫妻兄妹团聚,微微一笑,领着众人向左方庭院行去。

胡封挠挠头,嘿嘿笑道:“这个,盖射虎……”

“笑什么笑,快点走。”张绣照着胡封后脑拍了一记。

等张绣走远了,胡封小声嘟囔道:“我们现在都是羽林郎,官职一样,牛什么牛?”

庞德笑着道:“说大声点……”

胡封怒道:“小子,你少挑拨离间。”

陈彪发觉杨阿若停在原地,驻足回首道:“伯阳,快走啊……”

杨阿若和盖缭一番眼神交流,跟上众人。

卞薇被放下来,眼尾间流露出一抹令人难以抗拒的风情,忍着羞意说道:“盖郎怎可当着人前做出这等无礼举动。”

“久别娇妻,情难自禁!”看着她略显丰润的唇瓣,盖俊强忍住亲吻的冲动。

“盖郎脸上为何有冻伤?”

盖俊干笑两声,这等糗事还是不说为妙,含糊其辞敷衍过去,转头拉住盖缭的手,问道:“小鹤儿,你怎么跟着跑来了?”

盖缭眼神狡黠道:“我瞒着阿父阿母偷偷溜出来的。”

盖俊笑骂道:“死丫头……”

“还不是想你,才不远千里……”,

“想我?真的假的?我看多半是为那小子……”

“阿兄……”盖缭摇着兄长的手臂不依。

盖俊摇摇头说道:“伯丰阵斩黄巾名将波才,知名天下,获封关内侯,如今又为羽林郎,算是入了正途,不过……你们二人身份还是不太般配啊……”

盖缭笑嘻嘻道:“那就再等两年……”

以笑掩饰恐惧吗,骗得了谁呢。盖俊怜爱地捏捏阿妹的脸,柔声道:“阿兄啊,最希望看到的就是阿妹得到幸福,阿兄保证,一定让你如愿。”

“阿兄……”盖缭抽抽鼻子。

盖俊声音越发轻柔:“阿妹如此付出,伯阳也要全心全意,他一生只能爱你一个人,异日若是敢对不起你,我会杀了他……”

“阿兄……”盖缭怔怔看着盖俊,阿兄虽在笑,却不像是开玩笑,他真的说得出做得到,他真的会杀死杨阿若。

“不……”盖缭才说出一个字就被一只冰凉的手掌堵住嘴巴,目光炯炯道:“阿兄事事依你,唯有此事打不得商量……”

“阿姐……”卞秉泪盈眼眶,轻声呼唤。

卞薇伸手摩擦弟弟的脸,道:“阿弟黑了,也长高了,更强壮了,像个丈夫了。”

卞秉忍不住在姐姐面前炫耀:“在战场上我手斩五级。”接着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盖俊,低声对姐姐抱怨道:“姐夫任羽林中郎将,朝廷特别赐予十个羽林郎名额,姐夫都不说分我一个。阿姐,你说姐夫是不是偏心。”

卞薇道:“羽林郎必是战场有功之臣,你有何功劳?再说,你才多大呀,就想当官……”

“我们军营有一个人叫庞令明,和我同岁,就当上羽林郎了。”

见弟弟一脸不服气,卞薇笑着说道:“你姐夫的决定是对的,你到了年龄还是入太学吧。”

卞秉气哼哼道:“我才不去太学,我要做将军。”

几人相继入室,盖俊尚来不及坐下休息,热切的问卞薇道:“我儿来未?”

卞薇微笑点点头,说道:“正在室内午睡。”

盖俊心脏怦怦直跳,“他现在会叫阿父了吗?”

“会了。”

盖俊再也按耐不住,撇下众人,奔向内室。);

第一百五十章 玩具

小心翼翼推开门,室内数座小火炉烧得极是红火,里面温暖如春,盖俊轻手轻脚进来,举目看去,只见一个身长二尺余的小儿躺在榻上酣睡,小家伙穿着赤红心衣,黑发自然垂落,肌肤晶莹剔透,许是睡热了,小脸红扑扑的,‘眉目’颇似盖俊。

盖俊为儿子掖实被角,眼中蕴含温柔。

盖嶷好像察觉到身边有人,眼皮动了动,从梦中醒来,睁开睡眼。

父子二人对视良久,盖嶷不自然的向后挪挪身子,一脸戒备。

小家伙警惕心还挺强,盖俊笑着说:“我是你阿父,叫阿父……”

盖嶷抿住唇,想哭又不敢哭,随后看到阿母款款而来,顿觉有了依靠,张开手臂哭喊道:“阿母,有坏人,怕……”

“坏人?”盖俊额头青筋蠕动。

卞薇忍着笑抱起盖嶷,柔声哄道:“阿母来了,富平不怕、富平不怕……”由于盖嶷是在北地富平出生,且富和平都有誉人美好的意思,便给他取小字富平。

盖嶷泪眼汪汪指着盖俊,奶声奶气道:“走……咬你……”

盖俊忿忿不平道:“敢让我走?我可是你老子,反天了你……”

“坏人……”

卞薇一边哄着盖嶷一边说道:“不怪富平害怕,盖郎仪表实在是凶恶。”

“凶恶?”盖俊一怔,想起自己脸上裂开几道口子,在小孩子眼里倒也称得上凶恶。

卞薇道:“富平,这是你阿父,叫阿父……”

“不……”对于阿母的无理要求,盖嶷一口拒绝,怕怕的缩回阿母怀中,在他小小的心思里,阿母的怀抱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在这里没有人能够伤害到他。

“臭小子,你等着……”盖俊气哼哼的掉头走掉,片刻后返回,手里拎着一面小鼓,鼓的两侧垂着两个小丸做耳。不错,这个正是拨浪鼓,算是他这个现代人为数不多的发明吧。其实汉代也有和拨浪鼓类似的东西,它叫鼗,属于宫廷乐器。此面拨浪鼓是盖俊行军时想念儿子,特别为他制作的,盖俊以前哪做过这东西,着实费了不少事,所以说这上面每一处都充满了他对儿子的爱。

“咚咚咚咚!……”晃荡间,双丸撞击鼓面,发出悦耳的脆响声,成功引起盖嶷的注意。这时盖俊化身成一只心怀不轨的大灰狼,诱惑着天真单纯的小白兔:“想玩吗?”

盖嶷小手紧紧搂着母亲,眼睛一瞬不瞬盯着盖俊手里的拨浪鼓,久久不出声。

小家伙这点心眼还能瞒过他?盖俊笑道:“叫阿父,就给你,可好玩了……”

“咚咚咚咚!……”

盖嶷看向阿母,阿母目中满是鼓励,又看看欢快响动的小鼓,便细声细气道:“阿父,给我……”

“咚咚咚咚!……”盖俊继续摇晃着拨浪鼓,出尔反尔道:“让我抱抱,就给你……”

盖嶷眨眨眼,发觉上当了,嘴一瘪,又哭了,边哭边喊:“坏人……走……咬你……”

“不哭、不哭,给你……”盖俊不想弄巧成拙,赶紧将波浪鼓递到儿子手边,起先盖嶷只顾号哭,不肯接,盖俊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让小家伙消停下来,这样的消耗对盖俊来说无疑比战场厮杀还要累人,他却乐在其中。

大滴大滴的泪珠挂在长长的睫毛上,盖嶷小脸白里透红,好奇的摆弄着拨浪鼓,初时不得要领,急得差点再次哭啼,久了终于能够发出声音,发出“咯咯”的笑声。

盖俊不死心的问道:“叫阿父抱抱行吗?”

盖嶷摇摇头,随后又将心思转到拨浪鼓上面。

盖俊哼哼一笑,从怀中掏出一个比成人拳头还大些的丑陋小人,放到榻上。

卞薇见盖俊衣衫撑得鼓囊囊的,还以为藏了什么,继而疑惑,这东西是木雕吗?做得也太难看了,虽知是盖俊的一片心意,不过儿子多半不会喜欢。

果然不出卞薇所料,盖嶷看了一看就又玩起小鼓,显然对它不感兴趣。,

盖俊丝毫不气,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伸出手拨弄小人头部,小人顿时像个喝醉酒的醉汉,左摇右晃,让人惊奇的是无论怎么摆动他,都不会倒下。

“盖郎,你是怎么做到的?太神奇了!”卞薇目有流彩划过。

盖俊得意洋洋道:“你夫君可是鲁班再世。”

盖嶷立时蹬腿嚷嚷道:“要,小人……”

盖俊拿起小人,在儿子面前晃晃,道:“让我抱抱,就给你……”

盖嶷含住食指,想了半天终究抵挡不住玩具的诱惑,勉强点点头。

盖俊抱住儿子,把小人塞给他,趁他注意力转移之际狠狠亲了一口他的白嫩脸颊。亲罢,炫耀似的看向卞薇,露出笑容,这笑容纯净、纯粹,不参杂任何东西。

主人归来,家里厨娘总算找到一展身手的机会,午饭异常丰盛,甚于王侯。话说盖俊已经是货真价实拥有食邑的列侯,子孙可以继承爵位,只要大汉国不倒,就永远是地位尊贵的贵族。

即将成为羽林郎的诸人刚吃时还有些矜持,随着三五杯酒下肚,一个个甩开腮帮子大快朵颐,盖俊喝酒不忘进食,其狼吞虎咽程度不比诸人强多少。他们四处征战大半年,军营伙食标准还凑合,有吃肉的机会,但味道嘛,不提也罢,总之不及厨娘万一。

盖俊习惯饭后散步,特别是饮了不少酒的情况下,卞薇披上狐裘,陪他在庭院游走。两人手拉着手,你一言我一语说着身边发生的事,浓浓的情感荡漾在两人周围。

说着说着,盖俊忽然沉默下来,卞薇道:“是想夫人了吗。”盖俊为列侯,便要称蔡琬为夫人,这是规矩,盖俊可以不拘小节,卞薇不能。

“嗯。琬儿快临盆了,有些担心……”说实话盖俊不止一次生出借病弃官返家的想法,一来他想亲眼看到孩子出世,二来他不愿做昏君刘宏的跟班。他倒不担心,无论是地位、声望、才能,还是西疆严峻的形势,朝廷用不了一年半载就会征召他重新为官。但他不是一个人,他代表着敦煌盖氏的希望,他背后有了一个不小的团体,他不能只顾自己,任性妄为。

呵呵,我是该感到荣幸呢?还是悲哀?);

第一百五十一章 诸友来访

盖俊和卞薇绕着庭院一圈,返身往回行,半路上经过一座僻静小院,意外看到盖缭和杨阿若牵手站在一株青翠的大柏树下交谈,发现盖俊,两个热恋中的小情人顿时一惊,匆忙放开手。

卞薇惊讶的看向夫君,盖俊对她摇摇头,权当作没看见,拉着卞薇离开。

走出一段路,卞薇忍不住道:“夫君……”

“嗯,我知道。”

盖俊回房陪儿子玩耍一会,倦了就躺在儿子身边合目小睡,卞薇怕盖嶷吵到他,把拨浪鼓夺走,小家伙急了,刚要咧嘴哭喊,猛见平时温柔和蔼的阿母拿眼瞪他,心中大惧,口中嘟囔着“坏母”,小胖手狠狠抽打身前的不倒翁。

不知睡了多久,盖俊似觉有人轻轻摇晃自己的手臂,接着卞薇的声音传入耳中:“夫君,醒醒,袁君等人来访。”

“是大兄吗,来多久了?”盖俊睁开沉重的眼皮,下意识起身却又半途停下,盖因儿子缩在自己的怀中,嘴角溢着口水,睡得香甜。

盖俊缓缓抽出手臂,下榻穿鞋。

“刚到。”

盖俊端坐在铜镜前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酉时。”卞薇将一块面巾用热水浸湿,为丈夫净面,擦去眼角污垢,而后又为他重新梳理头发,带上进贤冠。

盖俊讶然道:“日入了?这么说我睡了两个多时辰,我怎么感觉只睡一小会呢?”

卞薇笑着说:“许是夫君累了吧。”

梳洗好,盖俊亲吻一下卞薇脸颊,推门而出。

袁绍、何颙、许攸、曹操四人坐在厅堂自斟自饮,谈笑无忌,盖俊走进来抱拳道:“正在酣睡,来晚了,勿怪……”

袁绍假作不悦道:“子英,你回京怎么不派人通知我一声?”

“一路车马,太累了,若非大兄登门,我怕是要一觉睡到明日。”盖俊看向曹操,问道:“孟德不是被拜为济南相吗,怎么回京了?”

曹操道:“济南国诸吏阿附贵戚,赃污狼藉,无恶不作,某到国一概奏免、杖责,且数忤于诸阉人,恐为家祸,便请还为京中宿卫。”

“阉人?”盖俊听到曹操这个奸阉之后说道阉人二字面不改色,不由佩服。

许攸重重一落酒杯,替盖俊鸣不平:“子英阵斩蛾贼名将波才,随后北上扫平兖州一州之地,又斩贼首张梁,先破下曲,这么多功劳都不能封万户侯,实在是让天下人大失所望。”

盖俊倒看得开,笑道:“我尚不满二十四,已是乡侯,知足了。”

许攸又道:“据说是赵阉从中作梗?”

盖俊点头道:“多半如此。赵阉曾派人找我,说我回京拜见他的话,万户侯唾手可得。哼!他拿我盖俊当何人?我岂会为区区万户侯拯?”

“壮哉子英!”诸人赞道。

何颙摇摇头道:“封侯不看功绩,而看奸阉脸色,叫我等更有何言……”

盖俊问道:“听闻荆州局势又有所反复?”

“是。”袁绍说道:“张曼成余众推举孙夏为帅,再次占据宛城。”

盖俊心下叹息,自张曼成起,经赵弘、韩忠至孙夏,黄巾军四据宛城,表现出了惊人的韧性,可惜始终没有人能把他们拧成一股绳,盖俊由此想起了荆、扬太平道首领马元义,当年家中一番长谈,盖俊为他盖世才华倾倒,遗憾的是两人立场不同,盖俊断绝往来。

若马元义不死,到时荆州有马元义,豫州有波才,两人连成一片,后果不堪设想。盖俊瞥向身旁面容淡然的袁绍。

许攸说道:“张角三兄弟都死了,脑袋至今挂在雒阳城门上,荆州蛾贼无足为虑,难的是凉州啊……”

“子远所言甚是。”诸人点头附和。

何颙问道:“子英是凉州人,对韩遂、边章了解多少?”凉州叛军明面上的首领是湟中义从胡北宫伯玉、李文侯,就凭这两人能捏合凉州汉胡各方势力,以风卷残云的速度席卷五郡、窥视三辅西京长安?说实话没人相信,都当笑话看。,

盖俊皱起眉头,缓缓说道:“韩遂是凉州三明张然明的爱徒,在凉州名气很大。”

许攸来了兴致,笑问道:“和子英你相比,谁的名气更大?”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盖俊苦笑。

曹操拍案大笑道:“我亦想知道。”

袁绍、何颙也投来好奇的目光。

盖俊只得道:“应该是我的名气更大一些。不过对豪族,特别是陇西豪族的影响力,我是拍马难及啊,整个金城郡豪族几乎全部投入叛军。”

袁绍沉声道:“最近公卿私底下交谈,已经不止一两人流露出放弃凉州的打算。”

盖俊霍然而起,一脸惊骇。

何颙叹道:“凉州三次大规模叛乱,哪次不是经历数年十数年,打得天昏地暗,国库空虚。方今蛾贼尚未平息,西凉又起,暴烈更胜往昔,公卿们有此言论并不奇怪。凉州一直被视为大汉国沉重的包袱,每年要从中原调拨大笔钱粮,正好借机甩掉……”

盖俊勃然大怒,咆哮道:“谁言放弃凉州,谁就是国贼!”

袁绍劝道:“子英息怒。这个想法并非主流,朝廷不会同意的。”

盖俊落回座位,半晌犹不能消气,浑身颤个不停。

许攸、曹操是活跃气氛的高手,两人讲了几个小笑话及周围趣事,使气氛松缓下来。

几人饮酒适量,起身告辞,盖俊送行途中,袁绍说道:“本月初叔母去世了,有时间去看看吧。”

盖俊想起面容慈祥的马伦,点点头。

“大将军明日欲为你接风洗尘。”

盖俊没有感到意外,颔首称好。

“另外随你回来的诸勇士也带上。行了,又非外人,别远送了,回去吧。”

目送诸友登车,皓月下,盖俊慢悠悠的向回走,若有所思。

回到房中,见卞薇斜倚床榻翻阅帛书,盖俊开口问道:“在看什么?”

“汉书。”

“能看懂吗?”

“有些难。”卞薇如实回答。

盖俊点点头,汉书是仿史记的纪传体通史,通常会让阅读者看得云里雾里。

“富平呢?”

“被乳母带到侧室,已经睡下了。”卞薇放下书,一边说一边为盖俊宽衣解带。

“睡吧。”看着娇妻娇媚的容颜,盖俊心头火热。

“嗯。”

盖俊补足了觉,精力充沛,卞薇业已久旷,心系爱郎,二人缠绵恩爱,共赴巫山,直至深夜才安睡。);

第一百五十二章 大将军何进

清早,卞薇读完司马相如传,忽然发现枕边人目光炯炯的盯着自己。

“盖郎,你醒了。”

“嗯,不过还想再睡一会,好久没有睡得这么香甜了。”盖俊闭上眼睛向卞薇怀中拱拱,脸贴着娇妻胸前的柔软,露出幸福的傻笑。

卞薇动了动身子,让盖俊枕得更舒服些,说道:“盖郎不是说今天大将军宴请你么,别耽误了时辰。”

“大将军算个球,哪及睡觉重要。”

盖俊耍赖不肯起床,但没过多久隔壁猛地传来儿子的啼哭声,直喊阿母,卞薇放下书卷,匆匆赶去。盖俊无奈地爬起来,心道:“小烦人精。”在这个世上,能让盖俊不得不起床的人屈指可数,现在,又增加了一人。

卞薇暂时没空理会盖俊,他只好让婢女服侍着梳洗更衣,出了门,走向麾下诸将的院落,还未进去,就听到一连串的暴喝声及兵刃相击声。

一见盖俊到来,诸人纷纷停下。

自从出仕,盖俊就很少和盖胤切磋武艺了,看得有些技痒,便想下场,扫过关羽,立刻毙掉,这厮太妖孽了,鲍出、杨阿若、张绣、陈彪、庞德、胡封、郭锐、马举通通毙掉,最后只剩下一个祖母族人曹森,本来这个羽林郎名额是宋立的,可是不知为何,宋立拒绝了,并推荐曹森。曹森才能一般,像个软柿子,盖俊指着他要求单挑。说实在的盖俊还是有两下子,没过几个回合就击败曹森。

盖俊胜得身心舒爽,连早饭也比平日多吃了一些,之后领着十人前往光禄勋办公署地报到。

当今光禄勋是故太尉刘宽,他乃弘农华阴人,算是张奂的邻居,人如其名,特别宽厚,坊间有则趣闻流传颇广,说刘宽夫人与丈夫结婚数十年,从来没有见过他生气,为了测量丈夫的度量,设法激怒他。某次刘宽要赴朝会,衣冠装束皆毕,正待出发,其夫人命侍女端肉羹进入,故意倒在刘宽的衣服上,而刘宽面色不改,反问侍女肉羹是否烫到手。盖俊听说后连连摇头,就风度而论,现代人也及不上他啊。

刘宽闻属下报盖子英来了,竟特与相见。

盖俊被打个措手不及,甩臂一揖道:“长者相迎,罪过、罪过……”

刘宽握住盖俊的手,笑着说:“仆昔年任太尉时,恰逢蝗灾,莫说仆,满朝文武皆是束手无策,当是时,尊侯束发之年上书灭蝗策,为国解了大忧。仆由此得知,尊侯异日必为我大汉一代栋梁,果不其然,没想到在我有生之年就能看到!”

“刘公之期盼,实令我汗颜。”

刘宽看向盖俊身后诸人,问道:“这些人都是战场有功的勇士吗,果然威武。”

“拜见刘公。”刘宽是天下闻名的宽厚长者,即使以关羽的骄傲性格也不敢怠慢,竞相行礼。

“好啊。国有如此猛士,我等心安矣。”

羽林郎除甲胄外,需披纱縠衣,戴鹖冠,所谓鹖冠,就是武冠插上两根鹖尾。鹖,鸷鸟中之异劲者,每所攫取,应爪摧碎。性凶悍,斗死为止。前为赵武灵王表彰勇士之用,秦施用之,汉承秦制,流传至今。

人人更衣竖冠,焕然一新,出光禄勋署,策马往大将军府行去。

抵达大将军府门,一名苍头麻利地上前拜道:“可是盖中郎么。”

庞德任盖俊亲卫大半年,知他这时不便开口,代答道:“正是。”

“盖中郎请……”

大将军府两扇大门被苍头们缓缓推开,盖俊等人被接引入内。

胡封嘴巴又闲不住了,谓左右道:“我一辈子有这一次待遇,就够了。当然,是盖射虎的待遇。”

“白日做梦!”同伴纷纷撇嘴,以示不屑。

“小子安知壮士志哉?”胡封借用班定远名言回击。

盖俊转过头来道:“你的嘴巴很欠抽,但这话有点意思。”

胡封自动忽略盖俊前面之言,得意洋洋道:“看见没有,盖射虎也认为我说的对。”,

盖俊等人尾随监奴转过一廊,眼前立时浮现十余人,当先一人四十余岁,身量中等,容貌刚毅威严,正是大将军何进。盖俊以前在京中参加宴会时见过何进几面,不过仅限于互相打个招呼,从未深交。

盖俊讶然道:“将军何故亲迎?”何进真是表现出了求贤若渴的模样,要知道现在的天气可谓严冬冱寒,滴水成冰。

何进朗朗笑道:“别人当不得,子英当得。子英灭波才,平兖州,斩张梁,勇冠诸将,实乃我大汉国百年一出的少年英雄。年初子英将兵进京,没有好好聊一聊,一直深以为憾,今日定要聊个痛快。”

“将军过誉了……”

何进把住盖俊臂膀,看向盖俊背后诸人,说道:“子英还不快为我介绍大汉良才。”

盖俊为何进一一引介,每提到一人,何进总能准确无误的说出其人籍贯、功劳,并温声勉励,令边地出来,没见过世面的众人感动不已,认为大将军重视自己。盖俊心里诧异,一介‘屠夫’也有这等能耐?何进当然不是屠夫,但说他无能却不冤枉,历史就是这样评价他的。

随后何进反为盖俊介绍幕府佐吏宾客,袁绍、曹操、何颙、许攸、伍孚、王匡、刘表这些人都不需费口舌,可以说盖俊和他们的关系比何进铁多了,用不着他介绍。见过面的有广陵陈琳、南阳张津,陈留孔伷、韩卓。陈琳自不待言,和臧洪关系密切。张津是通过何颙相识。孔伷、韩卓和丈人蔡邕同乡,迎娶蔡琬时见过,两人是大儒符融的门生,符融又是“天下楷模李元礼”的弟子,受李膺的牵连,无论符融还是孔伷、韩卓皆遭党锢。这两人之所以会出仕,多半是袁绍之功,他可是李膺的爱婿。

另有五六人从未谋面,经过何进介绍,无不是名士之流,盖俊最关注的是大将军长史王谦,他是山阳高平人,年约四旬,姿容潇洒,其祖父王龚在汉顺帝时期担任三公之太尉;父亲王畅以执法严明著称,也曾担任三公之司空,是名副其实的高门子弟。高门子弟可不是贬义词。

何进邀道:“来,进屋一叙。”

“敢不从命。”);

第一百五十三章 挑拨离间

关羽等人出身军旅,何进怕他们与士人呆在一起不自在,便招来亲信部曲张璋、吴匡代为招待。

何进高坐主位,望着堂内名士如云,再念及初为大将军时的艰难境遇,大为感慨,虽说邀请袁本初出山的过程吃了一记不大不小的闷亏,但自从袁本初入幕府,数月下来,名士豪杰归心,颇有一种“天下才士,尽入我彀”之感。

待众人坐定,何进率先开口道:“今早荆州急报,朱中郎克复宛城。”何进对朱儁是很不满意的,朱儁将数万汉军精锐,合荆州诸郡兵,对付区区南阳一郡之贼,竟然打了半年之久。早在八月他就使有司弹劾朱儁,想把他调回京都,另派统帅。何进之所以这么急皆因他是南阳宛人,关系到切身利益,仗打得越久,何家损失就越大。同乡司空张温丝毫不给何进面子,为朱儁求情,致使皇帝刘宏收回换帅决定。何进大怒,心里大骂朱儁是商贾出身,偷奸耍滑之辈,张温是行输钱财,乃登三公之徒,两人倒是臭味相投。

大将军长史王谦详解道:“朱中郎于二十二日猛攻宛城,别部司马孙坚率先登城,遂拔之。贼首孙夏弃城狼狈而逃,朱中郎率军追击,不出意外,十天半月内就会有捷报传来。至此,荆州亦将恢复安定。”

曹操说道:“黄巾无关大局,凉州叛乱才会真正威胁到我大汉国啊。凉州五郡基本落入叛贼手里,纠集马步以十万计,现今是冬季,不会有所动作,待明年春时天气转暖,三辅将首当其冲。”

刘表道:“汉室宗庙皆在三辅,一旦受到叛贼袭扰,我等死后有何脸面见先帝?”

何进猛拍几案,咬牙切齿道:“我早没发现韩遂的狼子野心,否则岂能让他走出京师。”

陈琳道:“皇甫将军平定黄巾,威震天下,其又是凉州人,何不令皇甫将军坐镇长安。”

盖俊入室以来首次开口:“冀州黄巾虽灭,盗贼却起,博陵张牛角、常山褚飞燕、黄龙、左校、于氐根、张白骑、刘石等人各拥数万众,盘踞河北诸山谷,抗衡朝廷,俊离开之时,皇甫将军正在筹划用兵。”

王匡笑道:“以皇甫将军之能,必可在春时凯旋。”

这些叛贼室内诸人都听说过,和王匡一样,没当回事,盖俊可是知道褚飞燕就是张燕,这厮如同小强一般,在袁绍、公孙瓒、曹操等人的夹缝中顽强求生,最后以善终。吃人的乱世里,得善终者能有几人?

袁绍缓缓说道:“王使君被抓了……”王使君说的是豫州刺史王允,他在攻打黄巾军时缴获数封张让门客书给蛾贼的信,张让凭借刘宏的宠信蒙混过关,一直怀恨在心,前几天寻机诬告,王允遂被捕入狱。张让隐忍半年,必是要置王允于死地。

袁绍此话一出,大堂气氛立时僵住,所有人均看向何进,仿佛在逼他表态。

何进以指敲案,僵笑道:“王使君海内名士,我定当设法救之,就怕人微言轻……”何进话里颇有敷衍之意,张让在禁中数十载,何曾遇到过波折,王允差一点毁了他,直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这时正眼红呢,谁为王允说话就恨谁,何进不想和张让起冲突。

许攸眼睛微微眯起,笑着说道:“我记得王豫州是太尉邓公的门生,司徒袁公的故吏。”太尉邓公名盛,弘农人,早年任并州刺史,王允因与张让门生、太原太守王球龌龊,被抓进大牢,是邓盛力保之,面对张让的威胁怡然不惧,铁了心捧王允上位,王允犹是名气越来越大,成为海内共闻之名士。司徒自然就是袁隗,王允正是借助袁隗之力由吏转为官。

许攸是告诉何进,王允靠山硬着呢,三公就有两个,现在就差你一人没有表态了。

眼见糊弄不过去,何进硬着头皮道:“既然有邓公、袁公出头,我当联名保之。”

袁绍淡淡的笑道:“将军英明。”,

“将军英明……”诸人一脸敬佩。

盖俊以手擦额,差点笑出来,何进这大将军当得太窝囊了,简直是让士人牵着鼻子走。

“喝酒、喝酒……”

谈罢正事,众人饮酒观舞,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语。

韩卓、孔伷入京没多久,盖俊和两人聊起丈人蔡邕。前者盖俊不了解,后者则非常熟,盖俊玩三国游戏他是第二选择,一来属性足够弱,无兵无将,用他取得天下才有成就感。二来颍川就在其管辖之下,能够挖到一干大才。当然,他最想得到的是荀彧。

王谦走上来举杯道:“尊侯迎娶蔡女郎,我恰逢生病,遗憾未能与尊侯早些碰面。”

盖俊笑着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四人闲谈,孔伷偶然提起王谦之子王粲一则趣闻,说王粲与有伴同游,旁竖一碑,王粲过目成诵,倒背如流,一字不差。并赞道此子奇才,长大必为国家栋梁。盖俊听得默然无语,他想到了好友陈嶷,那个弱冠而夭,同样拥有过目不忘之能的天纵奇才。

盖俊礼别三人,向外走去。

“子英何故外出?”

盖俊远眺沉思时,背后忽然响起大将军何进的声音,转身一礼道:“将军……”

“不必如此。”何进按住他的手,亦作远望状,半晌摇头道:“子英,今日你也看到了,我这个大将军做得……难呐……”

这话不好接,盖俊沉默不言。

何进瞥了盖俊一眼,继续言道:“这些东州士子,眼高于顶,根本就容不下旁人。子英乡人,敦煌张奂张然明,凉州三明,贵至九卿,何用?还不是被东州人贬斥。同为凉州三明的度辽将军皇甫规皇甫威明,虽为我大汉国立下汗马功劳,到头来依然得个“素誉不高”的评语。皇甫义真将军,平定黄巾之乱,名声驰誉海内,其评也仅仅是与乃叔相仿佛。”

赤裸裸的挑拨离间啊。盖俊心道。

何进苦笑道:“这些话憋在心里许久了,子英勿怪。”

“无妨。”盖俊笑着说。);

第一百五十四章 二虎相争

呼,终于忙完了,再过五六天烤肉店就能开业了。唉,这次要是再经营不好,就真的翻不了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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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相继陷入沉默,片刻后何进再次开口道:“子英是否听说东州公卿欲弃凉州?”

“有所耳闻。”盖俊面容平静的点点头。

“子英之意呢?”

“说此话者皆为国贼,人人得而诛之。”

何进慨然道:“子英所言甚得我心。高祖国朝方兴,便使郦商别定陇右;世宗武帝拓境,列置武威、张掖、酒泉、敦煌四郡,世人皆言这是断匈奴之臂,而今则为西京屏障,假使放弃凉州,三辅长安、祖宗陵庙将永世不得安宁!”

“将军英明。”

何进突然问道:“子英过年就二十四了吧?”

盖俊不知其何意,点点头。

何进笑问道:“有妾几人?”

盖俊似明白过来,瞳孔微缩,答道:“只有一位小妻。”

何进讶道:“子英昔年曾说“人不风流枉少年”,今看来所行大异其言呐。”

“酒后胡言而已。”盖俊尴尬的笑笑,曹孟德,你小子太坏了。

何进半开玩半认真道:“我有几个女儿,非自夸,颇有品貌,不若许你一女好了。”

盖俊眉毛扬了一下,他当然不会认为何进会将嫡女嫁给他为妾,多半是庶女,不过盖俊可没有和何进绑在一架战车上的意思,但这话不好回绝。

“谈笑耳。”见盖俊神色,何进哪有不知之理,心下有些不悦,觉得他不识抬举。

“……!”

何进不愿返回,便提议道:“走,去看看我大汉国的勇士们。”

盖俊颔首,落后何进半步,走入旁处一院,出乎两人意外的是,众人都站在外面,关羽持刀隐隐与一名青年人对峙,青年三旬上下,身长七尺五寸,躯干粗雄,脸如铁铸,一对虎目闪闪有神,单手持刀,渊渟岳峙。

何进招来张璋询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张璋看了盖俊一眼,缓缓言道:“胡羽林自认身经百战,颇是看不起我等,说我等只配把守城门,惹恼汉升,由是起了冲突。”

盖俊顿觉有些尴尬,瞪向胡封,不过一看后者脸色惨白,神情大变。说白了他就是那种自己怎么打怎么骂手下都行,别人若碰其一根毫毛,立即翻脸。

盖俊颇为失礼的撇下大将军,大步行到胡封面前。

张璋不屑地咧开嘴,传闻盖射虎亲卫曲皆为边地勇士,盖胤、杨阿若、庞德、胡封、陈彪、车儿、贞良并在其中,号为悍勇,如今怎么样?

“中郎……”胡封捂着胸口道。他以前都是称盖俊为盖射虎。

“闭嘴!”盖俊横眉呵斥道。见陈彪新袍沾染灰土,发式微乱,问道:“你也败了?”

“是。”陈彪一脸惭愧。

盖俊惊奇地看向场中那人,又瞥向何进,心忖这‘屠夫’手下竟有如此勇士,连败自己麾下两员猛士。

何进来到盖俊身侧,笑着说:“不要再战了,免得伤了和气。”

盖俊亦笑道:“将军帐下猛将如云,盖某佩服。不过……双方已经下场,岂能就此收手?”

何进对汉升极是自信,只是怕对方连输三场面子上过不去,既然盖子英不领情,那就比比好了。

关羽神色凝重,从与胡封、陈彪交手来看,对手是和大兄盖胤、三弟鲍出、杨阿若、车儿一个级别,只是不知他是否隐藏了实力。

“杀……”

丈许距离对关羽来说仿佛咫尺,踏步,抡刀,瞬息间,青而幽的刀带着厉啸兜头斩下。

“铛!”

汉升双手持刀硬挡住关羽这雷霆一击,缩后一步巧妙卸下大力,在关羽发动第二轮攻势前抢先出手,刀出如电光,闪烁间,强如关羽也不得不暂避其锋,同时眸中划过一抹异色,这厮果然隐藏实力了。

两人再次陷入静立,汉升目光微微下斜,见佩刀被砍出米粒大小的缺口,微微蹙起剑眉,其实陈彪实力仅比他弱一线,而这人实力更在陈彪之上,且手持宝刃,想要战而胜之……太难了。继而振奋,多久没有遇到过这样旗鼓相当的对手了?想胜败作甚?先打个痛快再说。,

“杀……”

两人同时暴喝一声,疾走,对刀,火星四溅,“锵锵”不绝于耳。

“唰……”

关羽险险避过敌刀,双目如炬,挥刀横扫。汉升本欲以刀截击,继而再度抢攻,不想“喀嚓”一声,刀断两截,他蓦然大惊,虽然急向后跃,左胸还是被锋利的刀刃划开一道数寸长的小口,幸而并未受伤。

“刀……”汉升扭头猛喝,张璋一怔,解下腰间配刃掷出。

汉升伸手接住,“锵”的拔出刀,毫不畏惧的冲向关羽,两人再度贴身激战。

何进面色渐渐凝重,自己近万部曲,没有一人可与汉升相敌,名副其实的勇冠三军。而关云长只是盖俊六名军侯之一,据他所闻盖俊手下第一猛将是破贼校尉、盖俊族侄盖伯嗣,张梁就是被他率人袭杀。还有盖俊身旁那位容貌秀美的杨伯阳,其阵斩蛾贼名将波才,恐怕也不会弱于关云长。

何进问道:“子英,云长武艺在军中可排第几?”

“当然是第一了。”盖俊心道,口上却说:“足入前五。”手一指鲍出道:“鲍文才与家侄伯嗣、云长乃是结义兄弟,三人武艺相仿,在伯仲之间。”

鲍出谦虚地道:“某何敢与兄长、二兄并列。”

“伯阳勇武过人,亦可入列。”盖俊又指杨阿若道。“另外此次带回之人皆为汉人,尚有数员胡族勇士也可入列。”

何进点点头,他的情报显示,车儿骁勇,贞良善射,皆属猛将之流。

谈话间,又传来刀碎响,何进踏入场中,将自己的宝刀交到汉升手里,“此是我刀聚光,服之经年。”

汉升缓缓抽刀出鞘,刀身长三尺有余,隐有龙形盘绕其上,光彩夺目,不愧聚光之名,遂朗声笑道:“好刀、好刀……”

何进退出后,两人再次出手,迅若奔雷,刀光大作。

“铛!”

一声激荡后,关羽仰头长啸,刀势如奔腾之大河,排山倒海卷往对面。

汉升额头微微浸着汗,口中暴喝道:“来得好!”挺刀相迎。

双方翻转腾挪,游走厮杀,诸人眼中尽为幻影,看之不清。

能和关羽僵持这么久的人,着实不多,盖俊道:“将军,这人是……”

何进道:“汉升姓黄名忠,我南阳乡人,目前任军司马一职,武勇可入……前三。”

盖俊差点给自己一巴掌,暗骂猪脑子,黄忠不就是字汉升吗,居然没有想起来。

“唰!”

“唰!”

关羽鹖冠被削,长发四散,黄忠肩中一刀,血浸衣衫,两人双目尽赤,欲再战……

“住手!”

“住手!”

盖俊、何进几乎不分先后同时喊停。

关羽黄忠互相怒视,气喘吁吁,半晌均大笑出声,连称痛快。

“关兄武艺高深,佩服佩服。”黄忠还刀入鞘,肩上之伤看也不看。

“彼此彼此。”);

第一百五十五章 朝会

见场中两人握手言和,盖俊放下心来,同时心中又有些奇怪,黄忠怎会在何进处?细细思索,便恍然了,黄忠史料极少,似乎早年就为中郎将,中郎将并非小官,相反,这个职位已是地方诸侯如刘表者封赏武将的极限,再想往上只剩下一种选择,即挂太守衔,以刘表重文轻武的作风,黄忠可以说从一开始就注定升无可升。刘表被任命为荆州刺史时大将军何进已死,董卓弄权,黄忠多半是在京中无依靠,随刘表返乡。

关羽、黄忠二人把臂走到何进、盖俊面前行礼,黄忠将刀奉上。

“英雄配宝刀,便送与你了。”何进慷慨挥手道。黄忠连胜胡封、陈彪的情况下犹然能与关羽争锋,给他长了不少脸,区区一柄刀算什么。

黄忠肃容道:“这是将军服之经久的爱刀,某岂能夺将军之所爱?”

何进拒不肯收,黄忠只好收下。

盖俊没有对黄忠表现得过于热情,一者何进在场,多有不便,二者是顾及胡封和陈彪的感受,特别是前者。盖俊又呆小会儿,以回京两日,未登师门为由告辞而去。

出了大将军府,盖俊身边只带上庞德一人,命诸人返家,分道扬镳前,盖俊问关羽道:“云长,你认为黄司马如何?”

“可惜了。”关羽摇摇头。

盖俊知道关羽口中可惜是指黄忠身在京中,无用武之地,乃若有所指道:“既然你二人才志相投,有时间可以找黄司马交流交流。”

关羽看了盖俊一眼,心领神会的点点头。

路上,盖俊轻声谓庞德道:“令明,我相信你异日必不逊于关、黄,努力吧。”

庞德郑重一诺。年十四而拜羽林郎,宠信过于妻弟卞秉,盖射虎待其如此,更有何言?

到达马日磾府邸,听门仆说卢植亦在,卢植被小黄门左丰污蔑,槛车征还,减死罪一等。前些日皇甫嵩讨平黄巾,立刻上书朝廷,称自己是因为用了卢中郎方略、谋算剿灭叛贼,卢植这才走出大狱,复位尚书。

盖俊进入客堂,不等跪拜,就听到卢植洪钟般的爽朗笑声:“哈哈,我们的破贼英雄来了。”

“老师,尚书……”盖俊恭敬行礼。

卢植伸手招道:“来,子英,坐到我这里,给我说说平叛经过。”

盖俊跪坐卢植下手,事无巨细,一一道来。

卢植听罢叹道:“我为主将时张角高卧病榻,张梁纠合众将,正是千载难逢之机,一战而定之时啊!”

盖俊道:“尚书言之有理。左丰小儿几句谗言,让我大汉国多付出数倍之伤亡、钱粮。若仅只这些也就算了,由于迟迟不能平定黄巾,西州暴起,朝廷一时半刻抽调不出兵力镇压,致使凉州叛贼轻易席卷五郡……”

马日磾道:“黄巾虽灭,犹有隐患,一旦凉州不能短期平定,中原……”

三人相视而叹。

卢植又想起了当年大将军窦武选立皇帝事,当时之世就渐生乱象,正该选一位年长有德之人治理国家,他为了权利选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最终误己误国。可恨呐!

盖俊坐至日落离开,次日正赶上朝会,盖俊率领十名羽林郎进宫,他见识面广,又曾为郎,没觉得什么,身边一群西疆乡下人面对鳞次栉比的宫殿群,心生畏惧。

殿中人头涌动,数百人林立,盖俊进来时无数道目光直刺过来。

“子英,来……”马日磾向他招手。

“老师。”

马日磾指着身旁一位年龄相仿的中年人介绍道:“这是恭王之后,尚书令刘伯安……”

尚书令是尚书台之主官,这个职位虽然不是三公九卿,却是朝廷第一实权部门,尚书令相当于国家总理。当今三公之太尉、司徒、司空频繁变更,很少有人连任数年,一般一年内就会换人,这是因为一旦天灾来临,皇帝就会让三公辞职充当替罪羊。三公若想真正成为一国宰相,需参录尚书事,由此便知尚书权重程度。刘伯安即是后世幽州牧刘虞,他身长七尺余,姿貌伟岸,风度出众。,

“尊侯之名,闻之久矣。”

“不敢……”盖俊意外看到袁术站在刘虞身后,对他微微一笑。

“公路你多半认识,卢尚书亦不须介绍。这是济阴张子俊……”刘虞介绍完五名尚书,又为盖俊引介尚书郎,当然,仅止名士之流,比如弘农杨赞、汝南许靖、京兆金旋等。盖俊一一见礼还礼,交谈片刻,随马日磾告辞而去。

二人行向一位七旬老人面前,老人鹤发童颜,举止大气,飘然有出世之姿。

“这人是谁?”盖俊见袁绍、曹操等人站在老人身侧,一副谦虚谨慎的模样,不由大奇。

马日磾当先以子侄之礼拜见,盖俊顿时知道他是谁了,赵岐赵邠卿,京兆硕儒,党锢之士,他少娶马融兄长之女,比马日磾高了一辈,盖俊急忙大礼参拜。

老人今年快八十岁了,精神却很好,他笑着对马日磾道:“翁叔可是教了一个好弟子啊,羡煞旁人。”

“我亦欣喜。”马日磾笑道。别人夸盖俊他或许会谦虚几句,在赵岐面前则没有必要。

赵岐马日磾闲话,曹操为盖俊介绍议郎同僚,当介绍到陶谦的时候,盖俊面色变得极其古怪,任曹操打破脑袋也不会想到,陶谦异日会成为他的杀父仇人。

“陛下驾到!……”

“拜……”

“臣等叩见陛下,陛下万岁!……”

“起……”

众臣各就各位坐定,唯有盖俊立于当庭。

刘宏高踞座位,许是中原大定,心情颇佳,连带着脸颊也有了一丝红润。

“盖卿壮哉!手刃波才、张梁,国朝自世祖后,就再也没有出过如卿这般少年才俊……”刘宏说着说着笑容猛然僵住。

大殿内陷入死一般的静,气氛诡异。

这话怎么听着像是在说乱世出人杰呢?盖俊低头苦笑,刘宏把自己绕进去了。

刘宏假作咳嗽一声,问道:“特赐的羽林郎来了吗?”

盖俊回道:“来了,正在殿外等候。”

“宣……”

刘宏扫过关羽、鲍出、陈彪等身长八尺的猛士,连连点头,目光最后落到杨阿若身上,看向盖俊时不免带了一丝暧昧。

盖俊心平气和,目不斜视,有这种想法的人刘宏不是第一个,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盖卿入列吧。”

“诺。”

盖俊又拜,继而走向光禄勋刘宽身后坐下,身旁头冠鹖尾冠,身着虎文袍的英俊青年恰好认识,他姓崔名钧字元平,出身于冀州名门崔氏,其父是九卿廷尉崔烈。其人好结交英豪,在京中青年一辈中颇有人望。

“子英,家叔祖的贤女贴何时借我一观?”

不出盖俊所料,崔钧开口又是这句话,两人每次见面他都要说上一回,也不嫌累。大书法家崔瑗虽是崔烈叔父,崔钧叔祖,却没有为崔家留下多少真迹,贤女贴堪称崔瑗巅峰之作,崔钧自然眼馋了。莫说他,崔烈也曾舔着老脸哀求,盖俊一概拒绝,开玩笑,传家宝能随便让人观看赏析吗。

“我这次出来是为国家讨伐不臣,生死难料,岂会随身携带书帖。”盖俊一脸无辜,而后为了躲避崔钧的纠缠,装作认真听取公卿发言。

“你就让我看看吧,不然我死不瞑目啊!”

“……!”);

第一百五十六章 家人团聚

羽林,汉武帝太初元年初置建章营骑,后更名羽林。

羽林这个名称的来源众说纷纭,有说如羽之疾,如林之盛,故曰羽林;有说天有羽林星,故曰羽林;有说为国之羽翼,故曰羽林。羽林职能是掌宿卫送从,次于虎贲。

羽林中郎将下分羽林左、右监,羽林左监掌羽林八百,羽林右监掌羽林九百。起先羽林郎皆为从军战死者子孙,养在羽林,教以五兵,后选凉州汉阳、陇西、安定、北地,并州上郡、西河六郡良家子习弓马者充之,所谓良家子,便是身家清白,祖上不能有医、巫、商贾、百工。如今则只要花些钱财,就算不会骑马也能当上羽林郎。

羽林是皇帝侍卫,有专门署地,平时住在宫内,五日一休。盖俊以前为郎时三天打渔、两天晒网,时常外出游荡,现在就不行了,每天老老实实呆在禁中,也要参加朝会。用盖俊自己的话来说,这是地狱一般的日子。更让他郁闷的是,休沐日也不得安宁,总是会接到无数酒宴请帖,还不能轻率拒绝,和卞薇在一起的时间少得可怜。

时间匆匆,转眼来到光和七年最后一天,大赦天下,改元中平。

中兴?太平?真是讽刺啊!

中平二年首月,瘟疫爆发,盖俊前献焚尸策,但瘟疫有传播的特性,极难控制,所幸盖俊的提议得到皇甫嵩高度重视,流传范围暂时不大。正月初十,盖俊收到一封家书,正旦当日,蔡琬为他生下一个儿子,父亲盖勋喜出望外,为嫡孙取名谟,谟通谋,希望孙儿长大后是个聪明的孩子。谈及正事,盖勋在信中忧心匆匆,随着天气逐渐好转,凉州叛军蠢蠢欲动,三辅,能抵挡住吗。盖俊握着书信久久无语。

二月初十,南宫云台发生火灾,十一日,乐城殿外乐城门又着火了。这种体力活怎么少得了羽林,盖俊忙前忙后,把嗓子都喊哑了。

二月西疆局势越来越严峻,朝廷开始调兵遣将,听说西京长安的驻兵已经超过六万人,且这个数字还在不断增加。孙子曰:“带甲十万,千里馈粮,则内外之费,宾客之用,胶漆之材,车甲之奉,日费千金。”

皇帝刘宏才不在乎保家卫国的士兵们已经一个月没有领到粮饷了,他现在最关心的是重建烧毁的宫殿,整日为费用愁眉苦脸,张让、赵忠趁机进言增税,不用多,每亩加十钱。刘宏对这个提议很感兴趣,全国有五六亿亩田,一亩增加十钱就是五六十亿钱,和一年岁收差不多了,且这个钱不用给大司农,全是自己的。

乐安太守陆康上书劝谏刘宏收回成命,刘宏不乐意了,才加十钱,对百姓谈不上负担吧?认为陆康引用亡国隐喻自己,大不敬,把他抓回京关进大牢。侍御史刘岱为其陈情,乃遣逐回乡。

刘宏又下诏让各州郡进献木材、石料,宦官趁机大捞油水。

正在这时,朱儁终于平息荆州黄巾,被拜为右车骑将军。同时河北诸贼自张牛角战死,褚飞燕继承张牛角基业,改姓张,山谷寇贼多附之,部众多达百万,乃遣使至京师乞降。朝廷亦希望皇甫嵩尽快从河北抽身,遂拜张燕为平难中郎将,领河北诸山谷,每年可以举荐孝廉。

至此,天下大定,惟有凉州不臣,调左车骑将军冀州牧皇甫嵩镇守西京长安。

二月末,西疆大战一触即发,左冯翊首当其冲,盖勋为了安全起见,让妻子、儿媳来京。

家人到达当日,盖俊接到消息立刻请假返家。

到家时卞薇、盖缭正陪母亲、蔡琬聊天,盖俊目光继而落到母亲怀中婴孩身上,这就是他的第二个儿子盖谟,小名魏奴。蔡琬忧心自己身子孱弱,怕孩子先天不足,不好养活,才取了这么个小名,倒是和盖俊小字锦奴差不多。

“阿母,琬儿……”盖俊快步走动母亲案前,伏地叩拜。

“地上凉,快起来。”马昭柔声道,满脸慈爱。她只为盖家生下一子,盖勋又坚持不纳妾,马昭年轻时没少听到闲言闲语,但儿子很为她争气,少有盛名,封侯拜郎,如今年纪轻轻已是两千石大官了,甚至成为拥有封邑的列侯,敦煌盖氏自立宗算起,没有一人及得上儿子。“你还没有见过魏奴,来……”,

“诺。”盖俊上前轻手轻脚抱住盖谟,小家伙一点也不认生,咿咿呀呀伸出小手向盖俊脸颊抓来。

小孩子哪里有什么力气,盖俊亲了亲儿子的小手,坐到蔡琬身边道:“魏奴真淘气。”

蔡琬笑道:“姑说魏奴和夫君小时候很像。”

马昭点头道:“是啊,锦奴小时候可淘气了,十二岁那年差点……想想就觉得后怕!”

盖俊笑笑不做声。

“阿母……怕……”盖嶷的声音由远而近,保姆抱着睡醒的盖嶷进来。

盖俊对将要起身的卞薇摆摆手,把盖谟交给蔡琬,从保姆手里接过盖嶷,一边悠一边道:“阿父在,不怕……”

“阿母……咳咳……要阿母……”盖嶷不理盖俊,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看,这是你弟弟,弟弟都不哭,哥哥哭,羞不羞?”盖俊话音刚落,那边盖谟也不知吓着了还是怎么,跟着哇哇大哭起来,盖俊额上浮出青筋。

盖嶷回到卞薇怀抱很快就安静下来,盖谟亦被蔡琬劝住。

中午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盖嶷已经很懂事了,食案上频频对卞薇说:“阿母吃。”看得盖俊一脸嫉妒,自己对他那么好,怎么就不见这小子关心关心父亲呢?

饭后,马昭逗弄二孙,觉得倦了便回房休息,卞薇则和盖缭抱着盖嶷、盖谟兄弟离开,堂上只剩下盖俊、蔡琬二人。

“琬儿……”盖俊轻轻握住妻子的手。“很久没有合奏一曲了,来一曲如何?”

“好啊。”蔡琬笑着答应。

婢女送上琴笛,蔡琬看了看书案前正襟危坐的盖俊,绿笛凑到朱唇边,一缕笛声犹如潺潺流水般淌出,填满静室。盖俊闭目倾听,待到一段结束,手指翻弄,琴声应弦而响,与笛音交织,形成完美的契合。

大堂内,琴声悠扬,笛声婉转,两人时而倾情乐曲,时而四目交接,一切尽在不言中。

);

第一百五十七章 斩司徒天下乃安

盖俊请假一日,次日正好又为休沐,盖俊以母亲驾到为由,推掉一切宴请,两日来不曾踏出家门一步,好好享受一把家人在一起的快乐。

马昭早在北地时就已认了马腾、马举两个本家族侄,前者目前身处河北,后者正好就住在家里,盖俊趁机让杨阿若随着马举前来,名义上是河西老乡、可造之材,其实说白了就是为以后坦白做准备。马昭自然不清楚儿子的打算,不得不承认杨阿若仪表风流,待人有礼,兼且年纪轻轻就屡立奇功,封关内侯,马昭对他第一印象极好,着实夸了他几句。

等杨阿若离开,马昭对盖缭微怒道:“小鹤儿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不嫁人了?”

盖缭环着马昭的手臂,赔笑道:“阿母,莫急……”

马昭轻哼一声,板着脸道:“还不急?你阿兄十九结婚,你也是十九,今年内必须给我嫁人。”

盖缭心里嘟囔道:“我也想早点结婚啊,可是你们会同意吗。”

见女儿不答,马昭瞪眼道:“听到没有?”

盖俊暗暗偷笑,俗语云慈母严父,一点不假,在盖俊的记忆中,马昭从来没有打过他兄妹俩,以前父亲揍盖俊的时候,马昭就在旁边抹眼泪,弄得盖勋屡屡有始无终,再难下手。这次来时估计是盖勋逼急了,才有了眼前一幕。

盖缭吃透阿母性格,使出撒娇痴缠大法,马昭无奈道:“你磨我也没用,你父说了,就是找个无才无德之人,也要把你嫁了。”

兄妹相视一眼,知道不能再拖延了,若是阿父和别人定下亲事,他们是不能反对的。盖缭鼓足勇气轻语道:“女儿已经找到心上人了。”

“哦?是谁家郎君?”马昭充满惊喜道,以为多半是京中子弟。

“就是刚才的杨郎君。”

女儿声音虽然微如细丝,但落在马昭耳里无异是一声惊雷。以欣赏后辈的眼光看杨阿若或许不错,可以丈母娘的视角就截然不同了。

马昭恶狠狠看向盖俊,“你早就知道了?”

“是。”盖俊点点头。

马昭怒气冲冲道:“这、这是何等荒唐之事,你为何不阻拦?”

盖俊讪笑道。“阻了,没阻住。”

马昭恼道:“长兄如父。你从小就没有当兄长的威严,连妹妹也管不住,没出息!”

盖俊一脸悲愤,小鹤儿天生克制他,他有啥办法。

马昭正容道:“这件事没得商量!”

盖缭倔强地道:“我只嫁杨郎君!”

“放肆!岂能由着你性子乱来。”马昭接着扭头看向盖俊,似乎在逼他表态。

迎着盖缭哀求的目光,盖俊硬着头皮道:“阿母,别生气,我看……”

“你看什么?”马昭不满地打断他的话道。

盖俊斟酌着道:“我看伯阳人品才貌都入佳列……”

“出身呢?”马昭出自天下第一流门阀扶风马氏,敦煌盖氏业已连续五代人出任两千石大官,一介游侠、兵卒妄想娶盖缭?痴人说梦!

“当今已不是太平盛世,灾祸频繁,乱象更升,正是此等人建功立业……”盖俊挠挠头,说不下去了,刘备号称汉室宗亲,混了大半辈子也就得个“老革”的评价。吕布勇武无敌,名士却皆以“壮士”待之。孙坚升至两千石太守,封县侯,亦不受重视。公孙瓒久被士人鄙视,干脆和算命、贩贾之流为伍。在这个出身胜于一切的时代,杨阿若无论取得怎样惊人的成就,都配不上盖缭。

马昭斜睨盖俊,仿佛在说:接着编啊。

“我只嫁杨郎君!”盖缭重复道,不等马昭开口,起身就向门口跑。

看到母亲眼中的震惊与伤心,盖俊以前所未有的严厉口气吼道:“小鹤儿,你给我回来!……”

盖缭僵持片刻,终是收回跨出门槛的脚,见母亲流下伤心的泪水,心中难过不已。

盖俊铁青着脸道:“向母亲道歉!”

“……!”,

“向母亲道歉!否则我盖俊没有你这个妹妹!”

“阿母,我错了,呜呜……”

马昭初时不理盖缭,无声流泪,最后盖缭环住她的腰嚎啕大哭,便摸着她头安慰。

盖俊悄悄地走了,至晚饭时也不见母妹出来,使蔡琬前去探探风,得知两人正在房中倾谈,据说晚间还合睡一榻,盖俊放下心来。

次日百官议政,盖俊早早离家进宫,半路上遇到傅燮。傅燮连斩卜巳,张伯等黄巾贼首,按他的出身、资历、年龄,至少应该拜为两千石太守,没想到朝廷只封他为比两千石安定都尉。傅燮有武才不假,却不代表他愿意当武将,上任不久称病告归,年初朝廷以傅燮知西州事,征为议郎。

两人并肩策马而行,傅燮慨然叹道:“司空张温买官在前,司徒崔烈买官在后,一朝三公两人为输财所得,我傅燮堂堂八尺男儿,竟会与两人同殿为臣!”司徒袁隗成了皇宫火灾的替罪羊,崔烈自认崔氏冀州名门,自己少有英称,历位卿守,应该当三公了,遂向皇帝刘宏乳母程夫人输钱五百万。任命当天,天子亲临,百僚毕及,被程夫人当众说破,崔烈声望立时大跌,众人皆嫌其铜臭。盖俊这才知道铜臭来源于此。

“世道如此,如之奈何。”盖俊道。

两人在宫门前下马,进宫后同僚渐多,盖俊时而停下和人打招呼,同为凉州人,盖俊显然比傅燮更吃得开。

今日百官议事,以凉州叛乱为主,为了应对人数以十万计的强悍叛军,朝廷不停向长安派出大军,进而增加平叛赋税,但军事是一个无底洞,填不完,补不全。

以司徒崔烈为首的某些东州公卿认为应该放弃凉州,并且堂而皇之的提出,嘉德殿鸦雀无声,针落可闻,盖俊不敢置信的扭头看向虎贲中郎将,崔烈之子崔均。

崔均摆手道:“别看我,我是不赞成父亲决议的。”

席地而坐的傅燮全身不可抑制的颤动,面色涨得通红,猛地跳起来,舞臂高呼:“斩——司徒——天下乃安!”

此话一出,石破天惊!

);

第一百五十八章 边章

“斩——司徒——天下乃安!”

此话一出,石破天惊,从高踞上位的皇帝刘宏至身边诸常侍至阶下虎贲、羽林卫士至公卿百官,尽皆陷入石化中。臣僚在议事时经常发生激烈争吵,亦不乏大声咆哮者,可像傅燮这样叫嚣杀司徒的却从未有过。

“竖子!汝敢如此放肆?以为我刀不快?”崔均他虽不赞同父亲崔烈决议,可当着儿子的面辱及父亲,天下再也没有比此事更加失礼的行为了,崔均勃然大怒,手握刀柄,被盖俊一把按住,抽之不出。两人身为皇帝禁卫统领,是殿中为数不过可以佩刀参与朝政的臣子。

“放开!”崔均怒火中烧,眼眸赤红。

盖俊皱眉道:“别乱来!你动脑子想想出刀会有什么后果。”

光禄勋刘宽回首低声喝道:“崔中郎,殿内拔刀,你想干什么?”

“呼……呼……气煞我也、气煞我也!”崔均跌坐回蒲席。刘宽不仅是他的顶头上司,还是朝中长者,由不得他不听。

尚书郎杨赞出列奏傅燮廷辱大臣。

刘宏眨眨眼,他刚才根本就没有听朝臣的讨论,正在盘算着重修宫殿的事,傅燮猛然冒出一句“斩司徒,天下乃安”将他吓了一跳,问道:“傅卿有何解释?”

傅燮慷慨陈词道:“昔冒顿至逆也,樊哙为国朝上将,出于忠义激愤,要求出兵讨伐匈奴,未失人臣之节,而季布犹言:‘樊哙可斩也。’如今凉州为天下要冲,盛马之地,官吏治理失当,致使全州反叛,崔烈身为宰相,不思为国考虑平叛事宜,反而欲弃一方万里疆土,臣窃疑惑!若使左衽之虏得居此地,据以作乱,此天下之大虑,社稷之深忧也。崔烈不知,是极鄙;知而故言,是为不忠!”

刘宏感慨万千,认为傅燮有先贤之风。司徒崔烈声价再次暴跌。

崔均殿内拔刀,有失臣仪,罢,侍御史袁绍接任虎贲中郎将一职。

傅燮刚直,不容于阉人,亦为公卿所忌,可谓把人得罪光了。皇甫嵩生怕傅燮有性命之险,进京时举荐其为汉阳太守,随他前往三辅参与平叛。右车骑将军朱儁推荐同乡陶谦、孙坚,皇甫嵩纳之。

盖胤将射虎、落雕二营随同皇甫嵩到京,四五个月没见,盖俊发觉盖胤变化很大,性格更沉稳了,举手投足间生出一丝威严来。以前盖胤只管着亲卫曲一块,打仗往前冲就行了,而今则掌管两营兵马,要考虑方方面面。

盖俊笑着问道:“伯嗣,当主官的感觉如何?”

盖胤实话实说道:“很吃力,特别是小族叔刚刚离开军营的那段日子,简直是两眼一抹黑,无从着手,幸好有沮渠元安兄弟、寿成帮我。寿成是天生领兵的料,强我百倍。”

马腾摆摆手道:“盖兄弟言重了。”

“寿成之能,我心甚明,无需谦虚。”盖俊又问道:“最近有在看书吗?”

盖胤回道:“孙、吴,尉缭子、司马法、六韬等诸兵书略尽,不过看得一知半解。”

“我用不了多久就会到西疆,到时候在给你讲解吧。”盖俊随后面容一肃,“羌人那里……”

盖胤、马腾语虽不同,意思一致,羌人还算安静。

盖俊道:“在河北看不出什么,到西疆才是关键,别弄个里通外敌出来,我丢不起人。”

盖胤马腾齐齐点头。

“阿父……”三人才踏进盖家,盖鸾飞奔而来,盖胤抱起女儿,狠狠亲吻。看得马腾有些黯然,他在陇西的家人怎么样了?是不是安全?

两人拜见马昭,盖缭就坐在旁边,自从那次长谈后,马昭改变了态度,既不同意也不反对,最后终归还要看盖勋的意思。

事况紧急,盖胤马腾当天就跟皇甫嵩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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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章策马进入雍县,目光里充满了欣慰与振奋。从凉州进攻西京长安有两条路,一是沿渭水而行,然半路有陈仓阻拦,陈仓地势险峻,易守难攻,凉州军果断选择第二条路,顺汧水而下直抵雍县。事实证明他们的选择非常正确,右扶风鲍鸿弃城而走,凉州军轻而易举的占据雍县。,

“郿县、美阳、武功、槐里……长安……”边章喃喃自语道。边章四十余岁,身量甚高,相貌俊伟,两鬓霜白如雪,微风吹拂下大袖飘飘,潇洒出尘。边姓世居陇西、金城,秦时就为地方著姓,边章少有才干,名动京师,官至千石新安令,因不满宦官弄权,弃官回乡,郡数请乃出为从事,郡每有议事,必以他为首。

去岁韩遂找上他,言及起事,诛杀宦官,边章大为骇然,两人以前经常彻夜讨滤人乱政,也曾明言愿提刀入京,匡扶汉室,可说归说,真要让他背上叛贼之名,不得不慎重考虑,数月后乃应。两人同为凉州大人,又有名望,素为众人所敬,登高一呼,无有不应。

“刚刚得到消息,皇甫嵩已经到长安了。要不要趁他立足未稳之际打一下?”韩遂面无表情道。凉州起义没多久,忽然传来黄巾被镇压的消息,少了黄巾肘掣,他们将独自面对大汉国。韩遂痛苦难言,若非当初边章迟迟不决,导致起义被生生押后数月之久,凉州军此刻早就占据空虚的三辅、西京,以桃林塞、函谷关为依托,和大汉国分而治之,哪用得着像现在这样费事。

两人几十年的深厚交情,韩遂固然从来没有说过,但韩遂心中所想边章却知之甚明,他也为当初的迟疑感到遗憾,事若顺也就罢了,稍有不顺,必生嫌隙,心叹一口气,摇头道:“不用。皇甫嵩平定黄巾之乱,武功盖世,功高震主,现今兵权尽握于掌中,再打败我们的话,就无人可制了。朝廷之所以派他前来,是要他稳定三辅之局势。”

韩遂颇以为然的点点头,问道:“那依兄之见呢?”

“一个字——拖。朝廷一旦认为我们并无决战之心,皇甫嵩必被夺权,调回京师,另派主帅。”

“那我们现在干什么?”

边章遥望远方道:“右扶风羌胡繁多,这些人皆是以前凉州叛党降者、俘虏的后代,收编他们,以为己用。”);

第一百五十九章 出征

以后可能不太有时间管理书评了,有书友愿意当副版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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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汉军大营。

中军大帐内笑语喧天,数百名汉军将官频频向高坐主位的皇甫嵩敬酒,神情恭敬、言语阿谀,皇甫嵩含笑举杯,一一回应。

董卓轻轻哼了一声,将杯中之酒猛灌入喉,心火仍旧旺盛,又干一杯才压下来,他承认他嫉妒皇甫嵩,但更多的是为自己鸣不平。皇甫嵩真的有世人吹捧的那么厉害?董卓对此嗤之以鼻。野外浪战,黄巾军根本就不是大汉精锐的对手,只要汉军主帅不出昏招,必胜无疑。可十余万蛾贼若是打定主意死守城池,谁能短期攻陷?卢植和自己不能,皇甫嵩亦不能,就算韩信、白起来了也免不了被罢官治罪的命运。

皇甫嵩到达河北不出两个月,黄巾军就因为粮食告吹不得不出城和汉军决一死战。可以说皇甫嵩能够立下盖世奇功,全是卢植与自己为他争取到了最宝贵的东西——时间。

郭汜见董卓闷闷不乐,说道:“皇甫嵩神气什么?不过是运气好,捡个大便宜。”

“这话也就郭阿多这浑人敢说。”董卓哑然失笑,心情好了一些。

“郭阿多说的对。”董卓女婿牛辅分析道:“皇甫嵩战功太高,招人嫉恨,朝廷岂敢让其久拥重兵?要我说以后的西疆,还得看丈人您。”

董卓颇为欣慰的拍拍牛辅肩膀,牛辅长得五大三粗,看似一介武夫,其实粗猛的外表下极有谋断,和董卓很像,否则当初也不会招他为婿。

董卓胞弟董旻低声道:“收声,皇甫嵩来了。”

这里的人大部分参加过广宗、下曲之战,皇甫嵩对众人点点头,而后说道:“董中郎,你是掌兵十载的宿将,有何平叛方略可不要藏着掖着啊。”

董卓笑着说道:“皇甫将军说笑了。”

皇甫嵩能感觉到董卓淡淡的疏离,摇头道:“非是说笑,而是实话。董中郎认为平叛宜速宜缓?”

董卓道:“自然是越快越好,不过汉军来源斑驳,短期内决战非是良选。”

皇甫嵩点点头,面色平静无波,猜不出真实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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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扶风是长安西面门户,又为凉州叛军主攻之地,境内城池半数沦陷。左冯翊乃长安北面门户,同样受到来自安定、北地二郡羌胡威胁,盖勋早早征兵五千,凑满万人,以为戒备。皇甫嵩到达长安后马上派遣两万大军驻扎在左冯翊治所高陵城外,防治羌胡一泻而下,偷袭长安。皇甫嵩并不担心兵力分散,高陵距长安仅数十里,急行军一个多时辰可至。

安危不虑,盖勋却轻松不起来,安定、北地二郡数以万计的灾民蜂拥而至,为了安置他们盖勋可谓寝食难安,更让他担心的是粮食问题,三万大军,数万灾民每天都要吃掉大量谷物,看着粮仓一点一点变空,忧心匆匆。

七月,三辅爆发百年一遇的大规模螟灾,盖勋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皇甫嵩也骇得面如土色,堵在喉咙口的万语千言化为长长一叹,虽然汉军粮草大部分是从中原、南方运来,却也有不少就地征集,而今三辅螟灾,莫说收粮了,还要赠粮救灾。

七月末,中常侍张让、赵忠奏皇甫嵩连战无功,所费甚多,遂下诏征皇甫嵩还京,收左车骑将军印绶,封邑削户六千。

八月,以司空张温为车骑将军,执金吾袁滂为副,拜中郎将董卓为破虏将军,与荡寇将军周慎并统于张温。

九月,帝师、特进司徒杨赐薨。故太尉、光禄勋刘宽前已病故,两位老人恰好都是弘农人,他们的去世对大汉国来说无疑是巨大损失。

皇帝刘宏从来就不喜欢师傅,杨家从杨震起,至杨秉、杨赐,三代人皆以清廉刚直著称,杨赐身为帝师,常常上书规劝他,让刘宏感到厌烦,然而杨赐真的再也烦不到他了,又感到伤心,毕竟是十几年的师生情谊啊。,

刘宏身着素服,三日不朝,下诏特赐杨赐东园棺木素服,钱三百万,布五百匹,鼓吹送丧,百官送葬。

大将军何进是杨赐的门生,为了表示对举主的尊敬,也是为收揽人心,亲扶棺木,着实感动了不少人。

深秋时节,放眼望去,一派金黄的景象,秋风徐徐吹过,清爽宜人沁人心脾,袁绍和盖俊走在众人后面,袁绍问道:“子英,你认为西疆未来形势如何?张车骑能不能平定叛贼?”

盖俊想了想,摇头道:“董、周二位将军出自凉州,乃是国朝宿将,以善战闻,就怕张车骑驾驭不了。”张温,花钱买来三公司徒之位,素为人诟病,董卓、周慎,凉州名将,怎会服他。

袁绍淡淡而笑道:“这也是没办法,十几万兵马交到一人手里,换做我是陛下,我也睡不着觉。”

盖俊斜瞥袁绍一眼,道:“可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国家拖不起。”

袁绍轻轻扫落肩上落叶,问道:“你进京快一年了吧,想不想动一动?”

盖俊皱眉道:“马上入冬了,估计今年战局不会有太大变化,明年再说吧。”

袁绍点点头,不再提西疆,两人闲聊京中琐事。

杨赐身后事哀荣之极,碑文当仁不让由大汉公卿墓志铭专业户、老丈人蔡邕操刀。蔡琬、盖谟进京时蔡邕曾来看望,对于外孙非常喜爱,留住一月有余,这次也不例外。

十月,谏议大夫刘陶上言说天下前遇张角之乱,后遭边章之寇,张车骑孤军深入,假若失败,不可收拾云云,其实这些只是幌子,真实目的是攻击阉人。刘陶是杨赐门生,皇帝刘宏稍受宦官唆使,立刻忘记尸骨未寒的老师,将其逮捕入狱,刘陶不愿受辱,闭气而死。

当月,张温将步骑十余万屯美阳,边章、韩遂亦进兵美阳,双方激战,汉军败北。

刘宏勃然大怒,斥责张温无用,心急下合羽林、虎贲、北军、三河骑士、诸郡兵,拼凑出五千人,命羽林中郎将盖俊统之赶赴战场往援。);

第一百六十章 局势

“计划赶不上变化啊。”接到朝廷任命,盖俊这样感慨着。本来他打算明年开春再去长安,张温这一败,却让他不得不大冬天出征。

由于大军是短短几日间东拼西凑而成,人员极杂,其中虎贲、羽林善骑射者五百,北军胡骑五百,三河骑士一千,诸郡戟士、弩士三千,合计五千人。盖俊毫不怀疑士卒个人素质,再匆忙那也是精挑细选过的,不过若想真正成为一支军队,至少要打过几场,问题是他们面对连战连捷的凉州叛军有自信一战吗?

盖俊看着前来报到的北军士卒,第一时间想到黄忠,临行前使关羽前去探探风,问他愿不愿意共赴疆场。黄忠怦然心动,大将军何进爱其健勇,对他宠信有佳,相信用不了几年必会做到比两千石校尉乃至中郎将,可升官发财并非黄忠的追求,他想骑烈马,饮敌血,纵横战阵,封侯拜将,扬名立万,这是大将军何进给不了他的。

黄忠躺在榻上翻来覆去一夜未眠,次日清早向何进请辞,何进见他决心甚坚,叹气放行。

“又一员猛将兄入账。”

黄忠的加入冲淡了和家人离别的哀愁,盖俊将五千人一路疾行,奔往长安。

车骑将军张温以下,副将执金吾袁滂,破虏将军董卓,荡寇将军周慎等一众大小将官皆到灞上迎接。盖俊也许当不起如此殊荣,不过汉军新败,他又是代表朝廷而来,张温等人自然要放下姿态。

张温握住盖俊的手,连连感叹道:“盖中郎来得有些晚了。”张温不到六旬,身量中等,五官温润柔和,皮肤白皙,文士气质浓郁,只是身上披着玄甲让他显得有些不伦不类,特别是周围环绕着一众五大三粗的武将,这种感觉更加明显。

盖俊含笑道:“将军何出此言?”

“皇甫将军曾对我言平定黄巾多赖盖中郎之力,仆深以为然,若当初仆出京时盖中郎相随左右,岂有此败?”张温语气中的怒气谁都听得出,这场败仗里面必然有着猫腻。

“将军严重了。”

赵岐如今任车骑将军长史一职,盖俊赶忙拜见,谁让老人家辈分高呢。

“我等候中郎久矣。”赵岐中气十足的笑道,其满面红光,一点也不像快八十岁的老人。

“敢不效死力?”

盖俊而后转向执金吾袁滂又是深深一礼,袁滂七十余岁,容貌清奇,精神矍铄,气质淡雅出尘,这人了不得,是丈人蔡邕的亲舅舅,蔡琬的亲舅公,正儿八经亲戚。

袁滂扶起盖俊,没有说什么,拍拍他的肩膀,一脸慈笑。

董卓开口道:“京中一别数载,子英别来无恙?”

“董将军……”

“盖中郎比我家那小子强多了。”荡寇将军、武威人周慎笑道。他是周毖之父,盖俊和周毖皆是凉州河西人,又同为太学生,且同时举孝廉为郎,素来友善,出京时周毖为他送行,特别嘱咐如果有机会,就助父亲周慎一臂之力。

盖俊摇头笑道:“世伯过谦了,周兄学识出众,如今为京中名士,我是比不了啊。”

周慎笑得很开心,长子周毖确实是他的骄傲。

张温拉着他介绍道:“这是张京兆……”

京兆尹姓张名则,字元脩,益州南郑人,年四十余,身量矮小而骨架粗大,相貌刚正,双目有神。张则武略出众,为牂柯太守时,平定蛮夷,威著南土,号曰卧虎。

“和卧龙是啥关系?”盖俊心里生出恶趣味。

张温接着引介众将,盖俊看到了徐荣,也看到了孙坚。比起上次面见,孙坚神情有些委顿。

孙坚和凉州人尿不到一个壶里,自然向张温靠拢,去年他随朱儁攻打宛城,数月不下,朝廷有意换将,是张温出面阻止,孙坚自觉张温对其有恩,投得心安理得。至于张温花钱买官,素誉不高,孙坚又非士人,根本不在乎。前翻大战,孙坚对凉州叛军的实力认识不清或是急于立功,冲在最前,结果陷入敌阵,差点战死沙场,随他平定黄巾之乱的江东部曲阵亡千人有余,这些人有很多是认识几年十几年的老兄弟,因为他,永远的倒在了关西,可谓痛彻心扉,久难忘怀,由此更恨董卓。美阳会战时,董卓部迟迟没有抵达战场,致使汉军惨败。此仇不共戴天,孙坚发誓一定要让董卓付出代价,哪怕他如今只是人微言轻的参军事,而董卓手握数万雄兵,位高权重。,

盖胤率领的射虎、落雕二部驻扎在左冯翊治所高陵城外,协助父亲盖勋防御北地、安定二郡羌胡,没有前来为他接风,颇为遗憾。

张温要为他置办接风酒宴,盖俊想了想,拒绝了,问起三辅局势。

赵岐神情凝重地说道:“目前只有槐里、茂陵、平陵、安陵、鄠五县还在我们手里。右扶风十五个县,已失三二。”

盖俊皱着眉头细细回忆右扶风地图,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丢的那十个县,占右扶风领土九成以上面积。如今保住的几个县,从名称皆带陵字就可听出,尽是大汉皇帝安息之地,一旦凉州叛军攻占其中之一,惊动皇陵,后果不堪设想,汉军已经退无可退了。另外值得一说的是,盖俊乡侯的封邑在鄠县。

“凉州叛军到底有多少人?”盖俊问道。京中小道消息很多,有说五六万的、有说八九万的、有说十余万的,盖俊身为凉州人知根知底,对后一种说法嗤之以鼻,凉州总共就那么六十七万人,叛乱的五郡相加人口也不超过四十万,能拉出十几万兵?

赵岐道:“在美阳、武功一带集结的叛军至少有十万众。”

盖俊大吃一惊道:“这么多?”

赵岐点点头道:“据皇甫将军及董、周二位将军说,春时入寇右扶风的凉州叛军只有六七万骑,我方自持兵力占优才发动进攻,没想到决战当日叛军先后投入十万众。”

“哪来……”盖俊脑中灵光一闪道:“右扶风的羌胡?”首次进京就遭到截杀,其后迎亲车队遇袭,右扶风的羌胡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张温肠子都悔青了,早知如此,他离京时绑也要把盖俊绑来。);

第一百六十一章 深入敌境

盖俊以自己五千大军是仓促组建,不耐苦战,询问张温是否可以将射虎、落雕二部调回来。二部乃是盖俊一手建制,主官又是其族侄,张温没有拒绝的道理,也没想过拒绝,开玩笑,他现在可谓四面楚歌,正愁该怎么拉拢盖俊,此事虽不算人情,亦为两人间好的开始。四面楚歌绝非夸张之语,自美阳之战失利后,文官口是心非,武臣阳奉阴违,堂堂车骑将军,一军主帅,张温手中真正能够调动的兵力不足五万。不过他也没让董卓、周慎等人好过,他带着大军回到长安,把二人留在茂陵、平陵,这两处地方作为前朝皇帝安息之地,万万不能落于叛贼之手,董、周惟有硬着头皮顶着。

盖俊提出此意时已是傍晚时分,张温为了表示自己的重视,立马派出传令兵。盖胤得知小族叔来了,并让他前去会合,进城通知族祖盖勋一声,当夜就率领二部赶到长安。

盖俊亲自到营门迎接,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玄甲铁骑,面色诧异道:“伯嗣,你在左冯翊征兵了?”射虎、落雕二营追随盖俊连跨豫、兖、冀三州,恶战无数,存活下来的人尚不满一千八百人,其中残废者近百,而今看来,人数明显超过两千。

盖胤点头道:“是。我到左冯翊后选拔汉胡敢战善骑射者六百以为补充。射虎营裁撤一曲,只剩下左右两曲千人外加亲卫曲三百;落雕营两曲千人,编制如故,合计两千三百人。”

“甚好。”盖俊随后微微皱起眉头道:“那些不能再上战场的兄弟过得如何?”对于战场残废之人,国家通常会发放一笔钱让其自谋生路,这种做法太残酷了,盖俊不愿如此对待为他卖命的人,将他们暂时安置在左冯翊。

盖胤摇摇头道:“今年左冯翊螟灾肆虐,过得不太好,明年也许会好起来吧……”

“明年真的能好起来吗?”盖俊苦笑。“寿成,有你家人的消息吗?”

马腾放开弟弟马举的手,说道:“一个朋友将我一家老小送到左冯翊了。”

盖俊点点头,也没问他那个朋友的来历,只要不是傻子,谁都猜得出来。

“你长子马超今年多大了?”

“过年就十一了。”提起儿子,马腾脸上露出笑容。

盖俊道:“三四年后,又是一员少年猛将。”

显然盖俊是期望马超成为第二个庞德,马腾赶忙摆摆手道:“十四五岁的少年有几人能像令明这般骁勇?我是不敢想啊。”

“这可不好说。”盖俊神秘地笑笑,拉过黄忠为众人引介,“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位勇士,黄忠黄汉升,南阳人,武艺高超,曾和云长激战无数合,最终握手言和。”

“盖射虎所言不假,黄兄武艺超绝,不下于我。”关羽深以为然,自从得到盖俊吩咐,他休沐日只要有空闲就去找黄忠,一年来结下深厚交情。

众人面面相觑,论及二营勇者,以盖胤、杨阿若名气最大,然而关羽丝毫不若二人,相反,隐隐高出一线,据说盖胤曾败其手下,堪称盖郡军的无冕之王,黄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竟能和关羽抗衡。

次日盖俊向张温申请上前线,张温略作犹豫,同意了。

董卓、周慎对盖俊的选择自然是一百个愿意,其手下虽然只有七千余人,却又四千骑兵,这是一股非常庞大的力量,要知道董、周各将三万兵,也只有五千骑而已。

盖俊没有留在周慎的驻地平陵,而是继续前行,随董卓来到更靠近凉州叛贼的茂陵,右扶风鲍鸿亲自出迎。

鲍鸿出身于并州上党大族鲍氏,今年四十余岁,大耳方脸,粗眉挺鼻,气度沉稳。说来他也倒霉,刚刚上任右扶风就迎来数万西州叛军,面对十倍于己的对手,神仙转世也难力挽狂澜,一败再败,丧土九成。若是鲍鸿为人圆滑一些,就此称病弃官,没人会说他什么,偏偏他性子刚硬,为了表示夺回领地的决心,就呆在最前线茂陵。,

盖俊略略寒暄,当晚睡个好觉,第二天带领庞德、黄忠、盖胤、关羽、鲍出、杨阿若、胡封、贞良、车儿、沮渠元安十人外出探查敌情,这是非常危险的行为,一个不好就有被对方围杀的可能,不过众人艺高人胆大,丝毫不惧。

十一人一路飞驰,十里内满眼皆是汉军游骑,二十里开始变得稀少,三十里一过,再难看到人,盖俊等人毫不停歇,深入羌人势力范围。

“盖射虎,你这是要带咱们攻击叛……咳咳……”胡封正说着,猛然一阵寒风刮来,直入咽喉,呛得他连连咳嗽。

盖俊喝道:“少废话,怕就回去!”

“我怕个……”胡封说脏话说习惯了,差点顺口而出,惹得众人怒视。

“敌人,小心……”盖胤提起嗓门大吼。

盖俊微微眯起眼,来敌两什二十人,皆为披头散发的羌胡骑士,他们似乎把盖俊一方当成了意外惊喜,嗷嗷嚎叫着冲来。

盖俊摘弓搭箭,跃马急冲,百步上弦飞射,箭矢如一道黑色电光,钻入羌骑额头,同时另有四人落马,分别是被黄忠、贞良、车儿、沮渠元安射杀。

盖俊脚尖轻点,踏云心领神会,拐向右边,即敌之左侧,众人齐齐一怔,黄忠、贞良、沮渠元安尾随其后。马上持弓能射到前、右前、右,及左前、左侧则为盲区,除非你的腰部能够拧成麻花。盖俊是左撇子,这就意味着他能射到对手,对手射不到他,黄忠、贞良、沮渠元安都是可左右开弓的神射手,这才跟来。

“唰”的一声,四支长箭又杀四人,与此同时,盖胤等人纷纷进入射程,张弓射箭。以盖俊为首的四人动作飞快,眨眼间射罢三轮,胡骑尽没,无一幸存。

盖俊策马来到胡骑尸体前,跳下马挨个翻看尸体,看得众人一头雾水。

盖俊眉头时而皱起,时而舒展,飞身上马,大手一挥,继续深入。

依照相同的方法,盖俊等人射杀四拨斥候,六七十人,尸体盖俊一个也没有放过,期间甚至发生了胡骑装死,等到盖俊临近突然暴起,若非盖胤眼疾手快,结果了对手,盖俊说不得要受到伤害,许就是致命伤。

盖俊等人深入二十余里,袭杀第五拨斥候时意外让对方逃走一人,不敢再多呆,掉头急归。);

第一百六十二章 流星

“呜呜……呜呜呜……”

苍凉的牛角号声从极远的地方响起,顺着冬风飘入耳中,这是凉州叛军告知附近游骑有敌入侵的信号,众人无不色变,暗叫糟糕,独盖俊神色平静,专心御马。这次出来,他为众人配备的皆是西域良马,耐、速皆优,根本不惧对方追赶。

“嗒嗒嗒……”斜方窜出十余骑,呼号驰来,同时吹响哨笛。与低沉的号角声相比,哨笛尖锐、高亢,穿透力却丝毫不逊前者。

百二十步,盖俊持三百斤强弓,怀抱满月,弦响,人亡。

敌骑哇哇大叫,举弓还击,没有人能射出百步,箭矢无力的钉在荒芜的大地,似乎在嘲笑射箭者不自量力。

“咻……”

盖俊又射杀一人,转向右方,和前几次几乎一样,己方不伤一人,全歼敌骑。惟一不同的是盖俊没有再下马翻看尸体,他倒也想,可背后已经隐隐有马蹄声传来,这时候稍稍耽搁片刻就会酿成大祸,惟有抱憾错过。

“嗒嗒嗒……”左右两侧马蹄声由远而近,各有十余骑疾冲而来。

盖俊、黄忠、贞良、沮渠元安马上左右开弓,对手无不应弦而坠。

十一骑像是十一支离弦之箭,敌骑只有跟在后面吃灰的份儿。回到己方区域后,竞相减下马速,悠悠然向回走。大家相视而笑,十一人侵入敌域,射杀百人,全身而退,十余万汉军也就他们有此胆量。

胡封张臂高呼道:“哈哈,痛快!痛快!跟着盖射虎打仗就是痛快……”

盖胤当然不会认为小族叔是为了痛快才入敌境,问道:“小族叔,你此行之意是……”

盖胤一开口,众人皆看向盖俊,等待答案。

盖俊含笑说道:“我查看六七十具敌尸,有三成之人套双层皮甲。”

众人听得一头雾水。

盖俊解释道:“套双层皮甲之人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没穿冬衣。斥候整日在外游荡,连他们都有三成的人缺少冬衣,大营内的叛军士卒可想而知。凉州叛军是春时入侵右扶风,那时天气暖和,无需厚衣,而今已是入冬了,以后会越来越冷……”

盖胤道:“小族叔是说叛军会退回凉州?”

“有这个可能。”盖俊点点头。

董卓早上起来听说盖射虎领着十来个人出营,没当回事,以为是外出游逛,可等到他吃早饭的工夫,探骑来报盖俊已经离营二十里,心里不禁生出疑惑,不等他把早饭吃饭,又有探骑来报盖俊等人行出己方区域,进入敌域,董卓惊得目瞪口呆,急忙率领数百骑赶去接应,半路上双方碰个正着。

看着盖俊一方神色轻松,悠闲自在,董卓总算放下心来,说道:“子英,你也太胡来了,身为一军主帅,岂能亲身赴险。”

盖俊笑着说道:“主要是想探探敌情。”

胡封小声嘟囔着:“难道缩在营里避战就是一个合格统帅了?”

董卓似乎没有听到,其舅李傕却听个正着,吓了一大跳,照着外甥的后脑勺就是一巴掌,低骂道:“你小子以为跟着盖射虎就可以目中无人了?董将军在凉州杀羌胡的时候你还在娘肚子里呢,你他娘的也配编排董将军?”

“我娘是你姐姐……”胡封脖子一梗,瞪着眼睛道:“她当姐又当娘,含辛茹苦把你养大,哪轮得到你骂她,再骂我翻脸啦!”

“你娘的!你翻一个我看看!”李傕勃然大怒,又给他一巴掌。

董卓淡淡的扫了李傕舅甥一眼,李傕顿时一惊,面色如土,他哪是没听到,根本就是听到没理会罢了。

董卓问道:“子英有何发现没有?”

盖俊尴尬的笑笑,胡封所言他也听着了,这小子长一张臭嘴,真想拿针给他缝上。道:“有些发现。”然后把事情经过及自己的猜测一一道出,董卓锁眉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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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咽咽的羌笛声,音调凄凄,充斥着彷徨、迷茫、压抑,仿佛杜鹃啼血,猕猿哀鸣。,

边章一步步走上矮丘,看着沉寂在音乐世界里的韩遂,默然无语。

羌笛徐徐消散,韩遂扭头看向边章,开口道:“大家吵着要回凉州老家,大兄,你告诉我,现在该怎么办?”

是,他们用计逼走了皇甫嵩,新任主帅张温才干远远不及皇甫嵩,可是张温手上的兵力比皇甫嵩多一倍,达到十余万,自从美阳失利后龟缩城池不出,凉州军野外浪战天下无敌,攻城却非其所长。战事毫无进展,兼且天气越来越冷,身无冬衣,大家纷纷吵闹着要回凉州,这是众人心中之所望,韩遂、边章也无力弹压。韩遂心中苦闷,若非当初边章迟迟不决,导致起义押后,何至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边章神色黯然,他先前的猜测不幸言,由于战事不顺,两人终于产生了裂痕,一道不可修补的裂痕。边章瞭望西方,缓缓道:“回家也好,出来大半年了。我们明年再来,我相信明年一定可以打下长安。”

“明年,好一个明年……”韩遂气急反笑,这话说出来恐怕连你自己也不信。随着中原陆续安定,大汉国实力正在飞快恢复中,明年?等大汉国缓过气来,别说打长安,他们的老巢金城郡能不能保住都难说。

当晚,凉州军大帐爆发出激烈的争吵,甚至有拔刀出鞘的声音,帐外众多侍卫分成几个团体,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各自手握刀柄,只待一声号令,就冲杀进帐助主帅一臂之力,所幸大帐内并未爆发冲突。

寂静无风的黑夜,一束流星骤然划过军营,光长十余丈,像泻下了一滩水银,照得大营如同白昼,驴马尽鸣。

流火!无论在汉人还是羌人的传统里,都是不祥的象征,且看得越清楚,危险就越大,刚才那道流星从头上飞过,堪称至不祥也。

数以万计的战士跪在地上祈祷,羌人祭祀头戴鬼面,杀牛羊以祠之。

中军大帐内的争吵随着流星降临而终止……

争论有了结果……

拔营,回家!);

第一百六十三章 心机

晚间,盖俊坐在大帐内翻阅左传,周围虽然点了十余盏油灯,仍旧有些黑暗,看得眼睛酸胀难忍,他揉揉发麻的双腿,走出大帐,立身户外,一边呼吸着冰冷的空气,一边长长伸一个懒腰,口中不禁发出舒爽的呻吟。

庞德鼻尖微微发红,盖俊笑着说道:“冷了吧,叫你进帐你不听……”

“不冷。”庞德言不由衷道。

“死鸭子嘴硬。”盖俊轻轻哼了一声,抬腿慢悠悠前走,庞德跟在身后两三步远。

盖俊仰望璀璨的星空,那闪闪发光的亮星似乎伸手可及,他缓缓举起手向上虚捞,结果当然是咫尺天涯。

看着长自己足足九岁的盖射虎表现得如此幼稚,庞德暗暗偷笑。

蓦然,一束流星打破平静的星空,拖着长长的尾巴坠向西方。

“好美……”盖俊由衷赞道,两世为人,他还是首次近距离观察流星。接着眉头一拧,加快脚步,游逛军营,汉人还能勉强保持镇定,羌人则慌神了,伏叩于地,诚心祈祷。

“如果没看错的话,刚才流星坠落的方向是……叛军大营。”盖俊嘴角微微泛起一丝笑意,面对流星,己方士卒尚且如此,何况叛军。

“子英……”董卓远远扬声呼唤道。

“董将军……”

董卓来到近前,迫不及待道:“我已命斥候前往叛军大营查看。”

盖俊点点头,两人边走边聊,至深夜,数十探骑安全归来者不满十人,皆言叛贼营地大乱。盖俊、董卓相视一眼,深信不疑,如非叛军慌乱,己方探骑必然全军覆没,岂能回来报信?

董卓朗声笑道:“叛贼明日必走。你、我、鲍扶风三人骑兵相加堪满万人,何不奋力一击、博取功名?”

盖俊沉吟一声道:“人数终究有些少,还是通知周将军一声吧,那样把握更大一些。”

董卓瞥了盖俊一眼,点头称好,两人遂各自回帐小睡,蓄养精神。

鸡鸣十分,周慎将五千骑赶到,与此同时,天空洋洋洒洒飘下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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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凉州军有条不紊的做着撤退准备,李文侯皱眉凝视,他年约三十余岁,身长七尺三寸,相貌俊伟,李文侯作为归化羌人,表面上已经和汉人没有太大区别了。

李文侯晃了晃身子,抖落雪花,喷着雾气说道:“从晚间至清晨,董腹便的斥候就没有停止过,你说他敢不敢来?”董卓嗜杀如命,凉州没有不怕他的,与他有仇的人暗暗给其取外号董腹便。腹便之语出自陈留名士边韶,其人大腹便便,然而人家虽胖,肚子里装的是学问,董卓肚子里自然没有学问,暗讽其装着一堆屎。

北宫伯玉不屑道:“他和周慎相加最多一万骑,我们有十万人,怕个鸟!”与李文侯不同,北宫伯玉高八尺余,体壮如山,五官粗犷,身上还保留着一丝羌人野性。

李文侯摇头道:“如今士兵归心似箭,惶惶不安,恐怕不耐一战。而且,边、韩二君令右扶风羌胡殿后,这群废物在汉境呆傻了,已经没有父祖辈的骁勇,捞好处冲在最前面,动真格的则拼命向后缩,未必敢与董腹便交锋。我们排在稍前些,阻止董腹便的任务终究要落到你我头上。”

“你是说……”北宫伯玉眼睛瞪得溜溜圆。

李文侯苦笑道:“我也不希望是,可其作为却不得不让人心生疑虑啊。”

北宫伯玉骂道:“他娘的!当初咱们心甘情愿推举边、韩为帅,两人左推右推,又是才能不足,又是人望不够,说什么也不干,苦口婆心说要尽心辅佐你我。等咱俩称将军,当头领后,边、韩就变了模样,牢牢握着决定权,指手画脚,叫我们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合着拿咱俩当傀儡呢?现在居然玩起心计,他们想干什么?”

“想干什么?这还看不出?削弱你我实力而已。”李文侯冷笑道:“大兄为人耿直,藏不住心事,有些话我不愿意说出来,他们不当首领你以为真是好心?不过是为自己留一条后路。事若成,以两人实力轻而易举就能取你我而代之,事若不成,提着你我二人头颅归顺便是,到时只需说受到我们胁迫。人家是大汉国人,还是大汉国的名士,我们归化胡人即使说汉话那也是胡人,大汉国当然认为我们是主谋,而边章、韩遂是被逼无奈。”,

“原来你让我别卖死力是为这般。”北宫伯玉面色变得极其难看,半晌低吼道:“不行,我要去找他们两个,要么让我们先走,要么就分道扬镳,一拍两散。”

“大兄不可!”李文侯大惊失色,“这是去送死啊!”

北宫伯玉怒目喝道:“我是首领,他们还敢杀我不成?”

李文侯面色凝重的点点头。

“气死我也!气死我也!……”北宫伯玉怒不可遏,却没有鲁莽行事,李文侯聪达有谋,北宫伯玉向来对他言听计从,既然李文侯这样认为,那就必然无假。大鞭猛甩,抽得白雪皑皑的地面露出一条条丑陋的土痕。

一连抽击数十下,北宫伯玉气喘吁吁,扭头问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李文侯道:“见势不妙,一个字,跑……”

北宫伯玉犹豫道:“边、韩素有谋我之心,一旦给我们安个未战先逃的罪名……”

“不需担心。”李文侯轻笑道:“咱们只要跟着右扶风羌胡一起逃就好了。如问起,就说是被羌胡强行裹挟,右扶风羌胡是边、韩一手招揽的,他们首先便难辞其咎,凭什么治我们的罪?”李文侯舔了舔嘴唇,狞笑道:“到时候说不定反咬他们一口!”

北宫伯玉对着李文侯心窝轻轻一拳,大声笑道:“你娘的真聪明。”

李文侯微微眯起眼睛道:“是边章、韩遂先跟我们玩心机的。他们以为就汉人会玩心机吗?”

“说得对!”北宫伯玉恶狠狠道:“最好董腹便给边、韩狠狠来一下,不用打死,打残就行。”

李文侯摇摇头道:“董腹便人太少了,边章、韩遂或许会狼狈一些,不会伤筋动骨。”

“可惜啊……”

“是可惜……”);

第一百六十四章 董卓的心愿

十万人行军非同小可,最后一批人离营而出,先期出发的人已在数十里之外。落在最后面的是右扶风本地羌胡,他们嘴里大骂凉州人不是个东西,驱赶着牛羊向西行。

酋帅们脸色阴沉,今年上半年西凉叛军突然闯入自己的家门,毫不客气收缴了他们几十年积攒下的家底,并邀之加入,酋帅们没有想太久便点头同意了,一方面是形势比人强,不敢拒绝,另一方面是见凉州人实力雄厚,说不定能在背后捞点好处,弥补损失。

然而事实却是大半年下来,屁都没捞到,还要离开栖息数十上百年的家园,迁往曾经的故土凉州。虽然叛军头领一再做出种种保证,把他们未来的凉州生活描绘得无限美好,但酋帅们只当他们在放屁,有那好日子你们会造反?你娘的!骗鬼呢?

十余名斥候飞马而来,大声吼道:“汉人杀来了、汉人杀来了……”

“快,快撤……”

“组织族人掉头迎击……”

“快跑……”

“和汉人拼了……”

酋帅们惊慌失措,发出自相矛盾的命令,羌胡们茫然望着首领,不知该听谁的。

雪白的世界,隆隆马蹄声由远及近,响彻天际,一支一万五千骑组成的大军踏碎雪地,滚滚而来。

“呜呜……呜呜呜……”

随着号角发出冲锋的命令,汉军一分为三,突然加速,呼声沸天,喊杀贯耳。

羌胡发出一声声尖锐的嘶叫,骚动起来。

快!快!快!

汉军将速度提升至极致,数里的距离眨眼间被填平。

冰天雪地里,酋帅们汗如雨下,努力指挥着乱成一团的部曲,试图让他们返身应战,结果双方即将接战才猛然发觉自己的努力纯属徒劳。

对手如此不济,大胜可期,盖俊神情变得亢奋起来,厉声啸道:“箭……”

骑士目光冷然,数以千计的骑弓整齐划一指向天宇,幽幽的箭簇散发着金属特有的寒光,杀气逼人。

“射……”

“嗡……”

这仿佛恒古就存在的声音一瞬间变成世界的主旋律,千万支长箭化作一道道流光,仿佛流星雨般落向羌胡阵中。数百名羌胡被羽箭射中,惨叫着坠地,战马亦有不少中箭,惊慌下四处乱撞,不管同类还是人类,撞飞、撞飞……直至死亡为止。

“轰……轰……轰……”

几息间,汉军三支骑队仿佛三支锋利的箭矢,轰然撞上羌胡,一瞬,仅仅是一瞬,数以千计的人生命枯竭,生机断绝。

激战,或者说屠杀,正式开始。

“杀……”黄忠首次参加数万人会战,热血沸腾,双目尽赤,巧借战马飞奔之力,大戟扎中一人,生生挑将起来,砸飞三四人,数十斤重的大铁戟单手握持,竟是没有重量一般,左劈右砍,每一次挥舞,都会形成尖锐的厉啸,将对手头颅、身体切开。

黄忠冲势极快,正面迎上一个铠甲精致的人,此人周围侍卫无数,必是高官无疑,羌胡崇尚勇武,按说高官即使武艺不强,也当不乏一战之勇气,然而他凶悍的表情掩饰不住眼底一抹惊恐,只会让人觉得他虚有其表。

黄忠再次暴喝一声,直如天雷炸响,滴着敌血的戟锋在空中划出一道鲜红的弧线刺入对方咽喉。

一击必杀!

“啊……”望着对面汉将像是宰牛杀羊般杀死首领,侍卫们怒气冲天,无数刀矛劈头盖脸落下,便要取其性命为首领报仇。

黄忠大铁戟横挥而出,一连串金铁交鸣声爆响,将指向自己的武器尽数荡开。

羌胡们无一例外被巨大的冲击力震得后仰身体,中门大开,脸上露出惊恐与骇然,这是何等臂力,对方神人附体了吗?

黄忠眼珠圆瞪,单手捏紧铁杆,大戟空中猛然一顿,以更疾的速度沿着原路返回。

血,漫天的血,形成血瀑,妖冶、凄美。

黄忠策马跃过一地死尸,双眼炯炯发光,寻找下一个目标。,

“咻咻咻……”盖俊两腿边各挂一壶箭,马上左右开弓,四面八方都是人,无需刻意瞄准,上弦便射,甚至有空闲查看战场形势,黄忠自然是他观察的重点,心道不愧是斩杀名将夏侯渊的三国猛将,当真是强挚壮猛,勇冠三军。又看向关羽,关羽更显暴烈,战场间横冲直撞,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无人能阻其片刻,直杀成了血人。

蜀国五虎已收其二,有时候盖俊挺为刘备悲哀的,这老哥出身低,人生际遇怎一个苦字了得,不知道失去这两人,还能不能崛起?应该能吧?刘备有一种向上爬的野心,某位现代学者说这叫英雄之气,这是他屡败屡起的根源。盖俊来了这些年,从未刻意寻找谁,关羽、黄忠是自己撞上来,不收会天打雷劈的。说实话他并不太迷信历史名将,论武力?凉州乃是天下强勇出处,什么都缺,就是不缺猛士。论将兵?他一向认为领兵才能是打出来的,而非天生。当然,极少数妖孽不算。为什么东汉后期名将大多出自凉州?因为他们能够接触到战争。关东出相,关西出将,此话同理。

盖俊心里嘀嘀咕咕,手上不停,每时每刻都有人亡在其箭下。

深入腹地,盖俊部蓦然分裂成无数个小箭头,仿佛一柄柄锋利的小刀,将羌胡这个看似庞大的巨人割得伤痕累累。

董卓部从另一侧发起攻击,主将董卓持弓亲身陷阵,樊稠、张济、郭汜三大猛将为前驱,牛辅、王方、李蒙组成左锋,胡轸、杨定、李傕组成右锋。董卓部宛如一柄巨大的三尖两刃刀,划开羌胡边翼,犹如断其一臂。

董卓身负双弓,左右驰射,动作流畅、舒展,一身厚厚的肉似乎不是妨碍,而是提供力量的源泉。

一道道乌光在雪花间飞窜,一声声凄嚎传入耳中,董卓脸上浮出一缕享受般的笑容,他喜欢鲜血四溢的战场,喜欢肆无忌惮的杀人,他年轻时曾为张奂、段颎效力,前者老死于床榻,后者丧命于朝堂,这都不是他想要的。

我,董卓,要死也要死在战场!);

第一百六十五章 大胜

右掌撑弓,左手摘弦,端身如干,直臂如枝,盖俊目光死死锁定百步外的羌胡大人物,胸凸背偃,长啸一声,箭去如闪电,羌胡大人物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箭矢刺破眼球,透脑而过。

盖俊放下弓,嘴角微微一撇,心道:“白痴!居然在头上插羽毛,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首领吗。”

蓦然寒光乍现,没入踏云前胸。盖俊霍然色变。踏云没有像中箭的同类那样飞扑倒地,而是强行止住奔势,放缓步伐。

盖俊速度骤减,亲卫们也跟着减速,后面涌上来的汉军骑士操纵坐骑转向,整支骑队犹如河水分流,井然有序的从两旁经过,马术之娴熟、精湛,不让胡族。

踏云摇摇晃晃着伏跪雪地,潇潇哀鸣,似在让主人下来。

整支箭只有箭羽还留在外面,盖俊知道踏云没救了,伸出手抚摸着它长长的脸颊,涕泪俱下。盖俊从来就不是一个喜欢流泪的人,前世今生相加屈指可数。

可是……

快十二年了!朝夕相处!

踏云用头去蹭主人,泪水从大眼睛里滚滚而过,虚弱的哀叫几声便再无声响。

“啊啊啊啊啊……”盖俊用手敲击铁盔,狠狠的敲,猛然拔起身体,摘下铁盔狠狠摔在地上,眼珠也不知是被泪浸红,还是气赤,转身走向拉着备马的庞德,“让人找个地方把踏云葬了。记住位置。”

“诺。”

盖俊按住马身一跃而上,语气平静的对卞秉道:“公枢吹号,告诉所有人,把这些贱种都给我杀了,一个不留!我要让他们给踏云陪葬!……”

“呜……呜呜……呜呜呜呜……”

杀入敌阵还吹冲锋号,那就是不死不休,汉家儿郎气势更胜,所过之处,血浪滔天,死尸枕籍。羌胡头皮发麻,本就有逃命之心的他们立时土崩瓦解,亡命的逃向西方。

“杀……”盖俊面部狰狞,眼珠直欲脱眶而出,弓弦连响,将背身而逃的羌胡射落马下。

盖俊部无数个小箭头纷纷合并,以千人为单位,组成四支大箭阵型,追着羌胡砍。羌胡狼奔豸突,几乎完全丧失了勇气,即使有少数人返身欲战,也会被无数的汉军轻易杀死,踏碎肉身。

看着三三两两的羌胡慌张的从旁而过,李文侯嗤笑道:“我猜得怎样?这些废物!开战还没有一刻钟吧?我敢打赌,董腹便伤亡肯定在一千以下。”

北宫伯玉怒气冲冲道:“这帮丢人的东西!丢尽了羌人的脸!”

李文侯笑道:“经过此败,边章、韩遂必然会重重惩罚他们,这就给了我们可乘之机。”

北宫伯玉不屑道:“要来何用?我只用五千儿郎就能打败这些废物。”

李文侯摇头道:“他们虽然被汉人磨去野性,从狼便成了狗。不过不要紧,他们到底是狼,只要经过训练,让其恢复野性,凭空多出数万堪战之士,何乐而不为?”

“隆隆隆……”

和前面三三两两逃跑的羌胡不同,这次是成千上万人共奔,场面极为壮观。当这些人距离仅数十步时,李文侯和北宫伯玉相视而笑,吹响号角,加入到逃跑的队伍。

听到斥候的回报,宋建眉头紧皱久久不得舒展,宋建是陇西、金城一带盗徒、马匪首领,他三十余岁,身量中上,外貌俊秀,看上去就像一个士人,与人们印象中五大三粗的匪徒形象极不相符。

右扶风本地羌胡欺软怕硬,不堪大用,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挡不住董腹便不出意外,但李文侯和北宫伯玉手下可是湟中义从羌,大汉国凉州三大胡族部队湟中羌、屠各族、卢水胡,以战斗力论,他们当之无愧排名魁首,当年追随段颎出生入死,功勋卓著,董腹便就那么点人马,没有理由这么快被打败啊。

“这两个蛮子在搞什么鬼?难道是……双方矛盾已经大到这个地步了?”宋建不是傻瓜,傻瓜能整合上万匪徒?北宫伯玉、李文侯和边章、韩遂之间的矛盾他看得出来,然而他虽然有着不小的野心,却贵在有自知之明,自己兵马少,名声更是狼藉,当不了这个首领,所以他懒得关心争权夺利的事,只要不伤害到他的切身利益就行。,

“渠帅……”小头领轻轻唤道。

宋建轻轻笑道:“既然北宫、李二首领都在逃跑,咱们就算有杀敌之心,也无能为力啊。吹号,告诉兄弟们快撤……”

“好嘞。”

“呜呜……呜呜呜……”

韩遂看着汹涌浪潮般狂奔的骑军,怒气冲冲吼道:“北宫伯玉、李文侯!……”

部将麹胜阴测测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要我说,不如趁此机会除掉二人。”麹胜年约三旬,孔武高大,密须方脸,乃是麹义堂弟。

韩遂看了麴胜一眼,缓缓对边章道:“大兄,同董腹便打上一场还是马上撤退?”

边章叹道:“走吧。据说董腹便有两万骑,就算报告有误,至少也有万骑。若是以前,杀了他付出再大的代价也值,可如今我们损失不起。”

“李文侯、北宫伯玉……”韩遂咬牙切齿的念叨着这两个名字。

“轰隆隆……”

数万只马蹄踏在雪地,震耳欲聋,仿佛天雷滚滚落下。

行军中想要突然提速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何况是井然有序的提速。万余汉家儿郎一手拽缰,一手持刀,喊杀声铺天盖地,追上边、韩部猛冲猛打。

董卓先前开两石强弓数十次,臂力不济,这次只好换一张一石半弓,此弓虽较前者为弱,亦是杀敌利器,尤其是在董卓这等神射手手中,堪称例不虚发。

远远地,董卓看到边章、韩遂大旗,兴奋的吼道:“韩文约,你的脑袋我要了。哈哈。”战场杂音极大,一个人的声音传不了多远,但董卓有手下,数百数千人齐声暴吼,足以传入韩遂的耳朵里。

韩遂不屑地撇撇嘴,懒得回应。两人一个是金城人,一个是陇西人,临郡,又皆知名,且董卓以前还是他老师张奂旧部,颇为熟悉,不过却谈不上什么交情。

韩遂不愿出声,落在后面的部将杨秋忍不住了,边逃边叫道:“董腹便,莫狂傲,总有一天会杀了你!”

董卓弯弓疾射,由于杨秋距离在百步之外,没有射到,咬牙切齿道:“杨秋,你以为跟了韩文约就可以目中无人?你就是一条狗!”

杨秋回头骂道:“你娘的才是狗!一只老肥狗!”

董卓一下子怔住了,他纵横西凉数十年,谁敢当着他面骂他?最多背后诅咒几声。呵呵,好啊,看来我离开凉州好几年,有人似乎不记得我的手段了。

董卓还未表示,倒把樊稠惹毛了,他举矛接连格杀数人,瞪着猩红的眼睛喝道:“杨秋小儿,你个贱种,好威风、好煞气!来,你过来,和老子斗一斗!”

樊稠曾带着数名门客击溃上百马匪,是凉州著名勇士,杨秋自负勇武,也不得不甘拜下风,却不愿示弱,硬着头皮道:“今日多有不便,总有机会取你狗命。”

樊稠气急反笑,奈何马力终有限度,追之不上,只好杀旁人泄愤。

汉军追出上百里,斩俘两万,可谓大胜。

盖俊还要追击,被董卓、周慎联手拦下,两人是将军,盖俊不能抗命。);

第一百六十六章 北上

此战汉军大获全胜,以自身伤亡三千人为代价,斩敌七千有余,俘虏一万两千人,当然,受重伤的都算进斩首里面,这冰天雪地的,那些人绝难活过明天。

得知俘虏九成九是右扶风羌胡,盖俊怒极而笑,前些年抢劫迎亲车队,杀伤盖氏族人的旧恨还未清算,又添踏云这个新仇,索性一道还了吧,下令将羌胡全部斩杀活埋。

董卓急忙上前喝止盖俊鲁莽的行动,这些羌胡可是难得的骑兵苗子,岂能让他杀死。周慎也看得眼热,两人私底下一合计,决定瓜分一万人,留给盖俊两千,随他处置。

看着两人一副你不同意就拿官职压你的表情,盖俊沉默的点点头。

二千羌胡被汉军解除甲胄,站在雪地里瑟瑟发抖,一阵风吹来,单薄的衣裳紧紧贴住肌肤,刺骨的冷,与内心中的恐惧相比,这点苦真的算不了什么。他们听说三个汉军主官中有一人要将他们全部杀死,后来经过一番商量,一万人被选走,他们倒霉,落到嗜杀的汉人手里。

“嗒嗒嗒……”

一名年轻而英俊的汉人军官在众多侍卫拥簇下缓缓而来,眼神比此刻的天气还要凛冽,羌胡又黑又脏的脸上写满惊恐,“就是他吗?就是他要杀死我们吗?他为什么要杀死我们?”

盖俊坐在马上腰杆笔挺如矟,居高临下俯视着羌胡,缓缓开口道:“我叫盖俊盖子英,你们其中也许有人听说过我的名字……”

“盖射虎……”

“落雕长史……”

羌胡们久居汉境,多会汉话,闻言一阵骚动。盖俊,可以说是羌胡中名气最大的汉人之一。

盖俊语调平静地道:“八年前,我去京都太学读书,在右扶风遭到你们的截杀……”

羌胡们豁然色变。

盖俊继续道:“五年前,你们又盯上我的迎亲车队,四名族人为保护车队战死……”

羌胡们脸色惨白。

“不久前,伴随我快十二年的坐骑也死于你们之手……你们说,我是该不该杀掉你们啊?”

没活路了!羌胡们眼中充满绝望之色。

汉军张弓上弩,对准羌胡,只待主将一声号令。盖俊反倒沉默下来,他刚才说将羌胡全部屠杀是气话,他还没有残暴到那个地步,个人的恩怨已经在战场上了结了,既然羌胡选择投降,就不该杀死他们。董卓、周慎以此为由瓜分万人,让他颇为不快,心道要不是我,你们能这么快打败叛军?不说分我一半,也该分我五千吧?

雪,似乎越下越大,良久,盖俊再次开口:“如今国家遭逢变故,个人恩怨可以置放一边,我需要两千名骁勇善战的勇士,为我冲锋陷阵,立功建勋。”

羌胡们一怔,面面相觑,继而大喜,纷纷扯着嗓子呼道:“愿效死力……”有些人神情激动,边哭边喊。

盖俊摇摇头道:“你们给我留下的印象很差,没有勇武、没有勇气,不堪一击,和我麾下的胡族兄弟完全比不了,甚至不及叛军。你们说,我要之何用?浪费粮食吗?”

一名羌胡小头领缓缓走出人群,跪在盖俊面前,额头触地道:“只要给我们生存的希望,我们就是您手中最锋利的矛……”

羌胡们异口同声道:“只要给我们生存的希望,我们就是您手中最锋利的矛……”

“希望你们能记住自己发下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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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信使的报告,张温跪坐帅位久久没有反应,仿佛听到了一个并不太好笑的笑话。凉州叛军败了?被董卓、周慎、鲍鸿、盖俊等人合兵大败之,死伤数万,丢弃辎重,狼狈逃往凉州?这、这……还是记忆中与大汉十余万精锐对垒,并战而胜之的凉州叛军吗?

执金吾袁滂摇头笑道:“去年初朱将军大败,皇甫将军受阻,豫州岌岌可危,盖中郎东出轘辕关,一战大破波才军,二战破彭脱军,扭转豫州形势。今我等十余万众屯聚长安,久战无功,盖中郎一到,叛军夺路而逃。该怎样评价盖子英呢?少年无敌?天赐福将?”老人非常开心,亦非常欣慰,外甥蔡邕找的这个女婿太让人满意了。,

“两者兼有吧。”车骑将军长史赵岐捻须笑道,红光满面。赵岐为人刚直,他是京兆长陵人,少娶马融兄长之女,却因马融外戚豪家,不与他相见。他连马融都不鸟,何况是花钱买司徒的张温,他之所以出任其长史,是因为叛军打到家门口了,想为家乡一尽微薄之力。汉军新败后,他曾消极的认为汉军将相不和,矛盾重重,胜之无望,如今,雨过天晴,心情豁然开朗。

帐中两位年纪最大的老人相继开口,众人畅所欲言,京兆尹张则道:“叛军退走凉州,追还是不追?”

张温讶然道:“怎会不追?若是拖到明春再讨伐,必然会影响到凉州春耕。中原刚刚恢复安宁,正是修生养息的时候,哪有余力接济凉州。”

“不可。叛贼虽败,实力未损,不可轻动。”参军事陶谦出言道。陶谦身长七尺,虽已五十余岁,步入老年,却是轮廓分明,仪表不俗,依稀可以看到年轻时神风俊朗的模样。陶谦少时不乐向学,年十四尚领着儿童游荡街巷,乡人皆谓其敖戏无度,不成大器,独同县甘公慧识珠,以女妻之,后陶谦潜心向学,入太学、举孝廉,历职内外,终成名宦。他和孙坚都是朱儁推荐给皇甫嵩的,孙坚连寒门也算不上,投靠张温自无不妥,他则不同,陶家再破败那也是丹阳大族,第一时间与张温划清界限。

张温不以为然道:“恭祖何出此言?流火照营,此天降灾罚,正当一鼓作气扫平叛贼。”

傅燮叹道:“今日雪势不小啊!若进兵凉州,粮草能不能接济得上?”傅燮被皇甫嵩举为汉阳太守,由于凉州五郡尽皆失陷,便一直留在长安。和他相同的还有凉州刺史杨雍。

“岂能因前途艰险而退缩?”张温决心已下,皇甫嵩平定黄巾,威震天下,却对凉州叛军奈何不得,他如功成,名必胜于皇甫嵩,到时自然没有人再在乎它买官之实。

乃下令荡寇将军周慎、参军事孙坚,凉州刺史杨雍、汉阳太守傅燮、平贼校尉段煨等五路兵马,将兵五万顺渭水一路向西,进军汉阳郡,伺机陇西。

令破虏将军董卓、校尉徐荣、胡轸、杨定等人将兵三万沿汧水而上,攻击安定郡羌胡,如胜,则会合周慎等部合攻金城郡。

令羽林中郎将盖俊、车骑将军长史赵岐、破贼校尉盖胤、参军事陶谦等人将兵两万,经左冯翊入北地郡,讨伐先零羌。);

第一百六十七章 还债

做一下修改,赵岐将跟盖俊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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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地啊……没想到这么快就有机会回去了。”接到车骑将军张温的命令,盖俊回思起自己在北地郡任职时的过往,那是他初仕之地,耗费无数心血,就像自己的第二故乡。接着笑得颇是耐人寻味:“先零羌……脑后有反骨的家伙,我早就知道你们不是个东西,没想到我刚刚离开你们就给我生事。等着啊,看我这次怎么收拾你们。”

随着两千右扶风羌胡的加入,盖俊所辖骑兵人数达到五千余人,会合三千大戟弩士,开往长安。车骑将军张温带领诸将冒着大雪出营数里相迎,笑容怎么也掩饰不住,把盖俊好一阵夸奖。

第二日大雪渐止,盖俊同车骑将军长史赵岐、参军事陶谦等人合兵一处,北上左冯翊。无论原本的历史中还是当今时代,丹阳兵都是精兵的代名词,盖俊一见之下大失所望,一个个萎靡不振,像是霜打的茄子般,哪有半点精兵的样子。陶谦解释说南人不适北方寒冷,习惯就好了。

数十里路程,大军于傍晚时分抵达左冯翊治所高陵城下。

远远望见父亲盖勋率大小官吏站在城外等候,盖俊大吃一惊,急忙几个大步上前,不顾地上冰寒,屈膝叩拜,口中道:“古来岂有父亲迎接儿子的道理?该死、该死……”边说边拜,而后仰头看着时隔年余不见的父亲,其原本星星点点斑白的鬓角如今雪白一片,额头又添几道深刻的皱纹,盖俊既心酸又心疼,父亲今年还不到四十六岁啊,面相上竟与长他九岁的陶谦相仿。

盖勋扶起儿子,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道:“我非是以汝父的身份、而是以左冯翊,一个替国朝牧守一方的同僚身份迎你。子英大破凉州叛军,三辅百姓得以保全,祖宗陵寝得以安宁,为父啊,心怀大慰、心怀大慰……”

左冯翊诸官吏皆言:“明府君洪福,有子如此,夫复何恨?”

盖勋目光转向赵岐,语气恭敬道:“可是车骑将军府赵长史?”赵岐含笑颔首。从妻子马昭那里论起,盖勋算是晚辈,遂以子侄之礼拜。其实马昭和马融兄长之女固然同族,却非近亲,然而汉代注重礼节,注重家族,更是一个靠上官提携才能当官的时代,你不知道家族哪一支脉突然间就冒出一个仕途通畅,位达公卿的人,因此同族虽相隔十数代,犹互称从兄弟。

赵岐感慨万千,他厌恶马融奢乐恣性,党附成讥,也不得不佩服他教徒之能,马日磾为关西大家、郑玄为东州名贤,卢植为北地儒匠,这个盖勋盖元固也不逊色,在汉阳时政声就班于朝廷,而今任左冯翊,外拒羌胡,内治螟灾,考评为司隶第一。

陶谦也来见礼,并笑着言道:“我有二子,如有盖中郎一两成本事,我便是死也瞑目了,可惜皆不成器,碌碌之辈耳。”

盖勋道:“陶参军言重了。“

盖俊心里嘀咕道:“这倒不是虚言,哪怕有一丁点本事也不会让徐州本地豪族勾结刘备这个外人,夺了家业。”

几人进城,两人虽是父子,却也要例行公事,边走边商谈粮草提供及运输问题,盖勋答应筹粮并征集五千民夫。

盖俊又问及先零羌的情况,盖勋为他详细介绍,先零羌聚众五六万,完全占据了北地郡,几个月前趁左冯翊螟灾南下寇掠,盖勋带着官民誓死抵抗,兼且皇甫嵩救援及时,先零羌见势不妙,逃离左冯翊。

“五六万?这么多……”盖俊眉头高高皱起,张温搞什么鬼,他以为我在北地有名望,就能以两万兵打跑五六万胡人吗?太看得起我了吧?

盖勋面色凝重地点点头,“这仗不好打。”

盖俊脑子转得极快,“城外那两万士卒……”

盖勋摇摇头道:“那些人不仅有守护左冯翊百姓之责,亦是长安北方最后一道防线,车骑将军不会同意调动他们的。”,

盖俊见此路不通,又打起左冯翊郡兵的主意,问道:“阿父你麾下有多少人?”

儿子饥不择食的样子使盖勋哑然失笑:“你呀……我手中有兵一万三千人,其中左冯翊归化羌胡骑兵两千,汉人骑兵一千,步卒一万。”

“不愧是三辅之地,真是财大气粗!反正守卫之责有城外汉兵承担,你手上这些士卒空守城门不免浪费,全给我吧。”

“全给你?”盖勋气急而笑道:“你也真敢要……”

盖俊笑嘻嘻道:“你也不想你的独子血染北地吧?”

“混账!”盖勋色变呵斥道。“不许胡言!”

玩笑开得有些大了,盖俊尴尬的笑笑。

盖勋半晌道:“这样,三千骑都拨给你,另加五千步卒。”

“多谢父亲。”

“……!”

父子二人沉默行出数十步,盖勋沉声道:“你母信中是报喜不报忧啊,她在京中过得好吗?”

盖俊点头道:“挺好。阿母每日读书弹琴,弄孙为乐,天气好的时候就和琬儿、薇儿外出踏青。京中贵妇很敬佩阿母的才学,乐意相交,阿母也寻到几位谈得来的知己。就是……时常担心父亲身体。”

盖勋扯了扯嘴角道:“我的身体好得很。乱操心。”

盖俊轻声道:“阿父,你这两年老了许多,要注意保重身体啊!”

盖勋不以为然道:“年华逝去,人谁不老?平民年过四旬就自称老夫了。对了,小鹤儿究竟要躲到什么时候?我给她写的信一概不回,难道她以为躲得过去?眼看双十将近……”

盖俊看向父亲,小心翼翼道:“小鹤儿有心上人了。”

“哦?”盖勋喜出望外道:“终于有她中意的了?是谁家的郎君?”盖勋也与妻子一样,以为是京中子弟。

“杨伯阳……”

“杨伯阳?”盖勋想了想,脸上的笑意猛然凝固,驻足瞥向盖俊,眼神犀利如刀。左冯翊官吏纷纷望过来,盖勋强压下心头怒火,语气颤抖着道:“你,混账……”

“……!”盖俊苦笑,心道小鹤儿,我的好妹妹,我上辈子,不对,上上辈子欠你多大的恩惠人情?以至于为你挡了十几年的‘子弹’都还不清。);

第一百六十八章 民心

又是一段无言的路途,只有脚踩积雪的“喀嚓、喀嚓”声环绕父子耳边。

盖勋突然开口问道:“你母知道这件事?”

“知道。”盖俊点点头。

“她同意了?”盖勋又问道。妻子马昭给他的信中从未提过此事,八成是被说服了。

“是。起先阿母很生气,小鹤儿又哭又闹,后来母女聊了一天一夜,阿母就被说服了。”盖俊张口胡言道。马昭如在这里肯定会给他一个大耳刮子,她什么时候同意了?她只是怕女儿情绪激动下做出极端行为,刻意压下罢了,她不担心,因为她知道丈夫决不会同意这桩婚事。

盖勋沉声问道:“若我执意不肯,你会怎么办?”知子莫若父,盖勋太清楚儿子的性格了,他少时替小鹤儿背了多少横祸?挨了多少打骂?数都数不清。这件事关乎小鹤儿终身幸福,盖俊为了她什么都做得出来,甚至不惜忤逆父母。

盖俊还真想过,被盖勋提起,不敢隐瞒,呐呐道:“让两人回河西。”历史上韩遂为乱凉州几十载,河西四郡处于怎样的形势盖俊不清楚,他猜测无非两种,不是投降韩遂便是处于半割据状态。今时或许会有所不同,但足够使盖勋抓不到两人。

“逆子……”盖勋阴沉着脸为儿子作出评价。

盖俊默然无语,只要阿妹幸福,他愿意承担一切后果。或者说不单单是阿妹,包括家人。家人,给了两世为人的他无限温暖,为了他们,他可以与天下为敌,并且无所畏惧。

直到进了官舍,坐到书房蒲席,盖勋始终不发一言,盖俊也不敢告退,就站在堂上。

一刻钟过去了……

两刻钟过去了……

三刻钟过去了……

一个时辰过去了……

盖勋抬起低垂的眼皮,缓缓说道:“杨伯阳这个人如何?敢有半句虚言,定惩不饶!”

盖俊暗道有戏,深思熟虑后答道:“伯阳这个人……有武才,在我的军中排名前列,前一阵我教他左传,他学得很认真,现已能够诵读……”看到父亲恶狠狠盯着自己,似在怪他早有预谋,盖俊急忙解释道:“非只他一人,儿看到有好的‘璞玉’便教他们左传、兵法。匹夫之勇不可取,为将不可不知书,我希望他们以后可以成为独当一面的人才。”

“匹夫之勇不可取,为将不可不知书……”盖勋细细品味着这句话,赞同的点点头,至理名言呐。

盖俊继续说道:“至于人品方面,其性刚直,有大节,不善言语,一诺千金。在军中大半年,从不与营妓厮混,颇为自律。且我与其言明,今生不得纳妾,他点头同意了……”

盖勋斜瞥儿子一眼,这个混账东西,宠妹妹宠得没边了,最后的条件堪称刁难,足以令九成九的人退缩不前。

“阿父,我们敦煌盖氏至儿这代,已是五代两千石大官,儿有自信,在有生之年将敦煌盖氏之名,推到天下第一流门阀的高度。我们不需要靠联姻……我知道父亲也没有联姻的意思,否则也不会让小鹤儿拖到今天,我想父亲的想法是士族子弟教育好、有文化、有才能、有涵养,可是我相信经过我的悉心教导,伯阳不会比他们差,只会更好。”

“阿父……我只有一个妹妹,我对她没有任何要求,我最大的心愿就是她可以快快乐乐,无忧无虑的过一辈子,所以我一直在迁就她、一直在满足她……只要她喜欢,这个人是英俊、丑陋,富贵还是贫穷,又有什么关系呢?”说道动情处,父子皆动容。

盖勋叹息一声,良久才道:“两年时间,伯阳需坐到两千石。”

“行!”盖俊斩钉截铁道。

“要对五经倒背如流,至少精通一经,到时我会考较。”

“行!”盖俊咬着牙道。

盖勋摆摆手,一脸疲惫地道:“好了,我累了,你也早些休息吧。”

“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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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俊在高陵呆了整整三日,一方面是军中有些北地人,北地失陷,民众皆逃到左冯翊,盖俊让他们和家人温存片刻,其次则是接触八千郡兵各级主官,对其等能力及性格有一个大概的了解,第三是出征前的准备工作,粮食、兵器、民夫,都需要时间。

三日一过,即大汉中平二年,十一月十二日,大军即将出发,左冯翊自盖勋以下,大小官吏、平民百姓皆来送行。

“锦奴,为父等着你的捷报。”盖勋满面倦意,头晕目眩,为了使汉军后顾无忧,安心杀敌,这三天他忙得昏天暗地,睡觉的时间加起来不足五个时辰,直有精疲力竭、心力交瘁之感,幸好他顺利的完成任务,甚至超额完成。

盖俊肃容言道:“父亲,辛苦了……”

盖勋强笑着道:“你要是觉得我辛苦,就把北地夺回来,这是我的心愿。”

“诺。”盖俊深深一拜,而后转身飞跃上马,扬声道:“开拔……”

随着盖俊一声令下,大军轰然而动,浩浩荡荡向北而去,汉军玄甲耀日,旌旗蔽天,连绵数里,军容极壮。身后上万民夫相随,车辆五千乘,大型弩具上百,各类箭矢以百万计,粮秣、护甲、兵器不计其数,搬空左冯翊小半座武库。

盖射虎回来了!落雕长史回来了!那个用千余人就横行羌中,杀羌过万,令羌人敬畏如天人的盖俊盖子英回来了!他将带领数万汉家儿郎打回北地,收复失地!听闻这个消息,散落在左冯翊各地的原北地百姓不顾严寒,纷纷赶到大军途经之处,夹道欢迎。

“落雕长史……”

“落雕长史……”

成千上万的北地百姓神情亢奋,欢呼形成一波波声浪,直冲云霄。这些人中有男人、有妇女、有老人、有孩子……他们或是平民百姓、或是豪族出身,或家财万贯、或一贫如洗,诸人也许是仇人、朋友、亲戚、乡人,或干脆从未谋面,以后也不会碰面,但他们有一点是一致的,迫切的希望回到家乡,回到北地……

“落雕长史……”

“落雕长史……”

赵岐、陶谦等人面面相觑,他们早知盖俊在西凉名气很大,据说盖俊迎娶蔡家女郎回乡时,凉州诸城莫不万人空巷,争相目睹,以为只是夸张之语,而今看来方知传言非虚。

陶谦神情肃穆,朗朗言道:“有此民心,我汉军当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第一百六十九章 北地之战(一)

盖俊率大军北上,并未刻意隐瞒,数万人的行动,北地百姓的热情,瞒是瞒不住的,盘踞北地各处的羌酋们听闻消息,神情惊恐,竞相赶往先零羌新王的大营,数日间,五六万骑集结完毕。

北地,先零羌大营。

“落雕长史回来了!他终于还是回来了,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怎么办?”一个虚胖羌人边走边对同伴道,言语间忧心匆匆。这个人正是当年受嘉良之邀助阵,被盖俊连番大败,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最后生擒贼首芒封换得活命的小酋豪。

“落雕长史用兵如神,今次将重兵五万气势汹汹而来,我们打不过的。咱俩人微言轻,王未必听得进去。”重须羌酋零当重重一叹。当时盖俊为了奖赏两人‘迷途知返’,离开前将俘虏的数千羌人送给二人,两人因祸得福,不仅保全了自家基业,甚至比以前更威风。盖俊部那先零羌八个百人队,有六百人是他们的人,说实话他们没有兴趣反叛,可是面对整个先零羌的大势所趋,他们无力抵抗,惟有听之任之。

“唉……”

两人钻入中军大帐,一瞬间便有数十道目光直刺过来。

坐在主位的羌族大汉道:“比超兄弟、零当兄弟,就差你们两人了。”

“王……”

面对先零新的王,两人不敢怠慢,跪地叩拜。

“好兄弟,快起来……”先零王名叫野利,其部族强大,有控线之士五千,他是芒封王路上最大的竞争对手,后来芒封身死,盖俊离开,去年整合先零,成为新的王者。凉州叛乱是他挑的头,不过他却不与边章、韩遂、北宫伯玉等人勾通,自立一方。

两人落座后,大帐内一片沉静,三十余位羌酋,有近一半的人感受过盖俊的淫威,那时盖俊身边只有一两千骑兵,而今汉军北伐,号称五万,打个折扣也有三万人,这仗,打不打?打的话,该怎么打?

野利把玩酒杯许久,将杯中热酒仰头饮尽,滚滚热气霎时间传遍胸腔,抬眼问道:“比超兄弟、零当兄弟,你们能否让族人反戈一击?”

两人相视一眼,重须羌酋零当摇摇头道:“在座的有人见过落雕长史,没见过也该听说过他的名声,其人最是强狠凶蛮,在他眼中,我们先零人是异族,即便死了也不会心疼,我俩那些族人去中原打仗必然屡屡充任前锋,连番大战能活下来几人?退一步说,策反成功,寥寥几百人又能对五万汉军造成多大影响?”

有个深惧盖俊的小羌酋出言道:“落雕长史不可敌啊!要我说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吧,反正北地值钱的东西我们都搂得差不多了,土地对我们毫无用处……”

“你他娘的还是不是伟大的滇零子孙?胆子比老鼠还小!怕的话赶紧滚回老家,丢人现眼的东西!”另一个坐在他不远的羌酋利渠骂道。当初盖俊过泥水北上千余里,只相当于整个先零羌四成领土,有不少人从未见过盖俊,这个破口大骂的人就是其一,自然理解不了对方内心的恐惧。

小羌酋害怕盖俊,却不代表惧怕他,猛将杯子摔落地上,握住刀柄咆哮道:“你这只愚蠢的矮驴!来!来!你亲自试试我的胆子是不是真的比老鼠还小!”

“正有此意!”

两位羌酋一动,背后诸侍卫纷纷拔刀出鞘,气氛立时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先零王野利冷眼旁观,不做任何表示,坐在他下首的羌酋拍案而起道:“你们两个干什么?想干什么?你们眼里还有没有王?都给我安安静静的坐下!”

两人眼似铜铃,口喷气浪,胸口剧烈起伏,仿佛两只雄壮的公牛,听了此人的话,同时重重一哼,还刀坐回位子。

“闹够了?闹够了我们接着谈……”野利面无表情的喝下一杯酒,平静地说道。先零羌已经六十多年没有王,羌酋们都是一方之主,野惯了,对去年才产生的新王自然没有多少尊敬。野利认为没关系,他今年才四十余岁,正值盛年,早晚有一天会建立起王的威严来,就如曾经的先零王滇零。,

有人提议道:“不若……我们躲进城里死守?如今天寒地冻,汉军不能久战……”

“你出的是什么馊主意,白痴……”另一人不屑的驳道:“守城是我们的专长吗?躲进城里就是瓮中之鳖,一旦城破,将任汉狗宰割。”

“讨论归讨论,你骂什么人呀,其实文房渠帅说的也有道理,汉军粮草皆是从左冯翊运来,我们躲在城中与汉军僵持,另派轻骑断其粮道,汉军必会不战而溃……”

“此计行不通。据探骑回报汉军此来所带大型战具极多,你们可能没见识过汉军大型战具的厉害,我见过。我敢断定汉军还未断粮,城已经先破了。”

“要不我们撤退,一口气撤到射姑山,诱汉军来攻,然后再断其粮道。”

“汉军此次多半是为收复北地郡而来,我们跑了,人家已经完成任务,凭什么追来?”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该怎么办?”

看着羌酋们一个个绞尽脑汁的猥琐样子,羌酋利渠不满了,斥道:“我说你们怎么竟想着避战、逃跑,先零人的脸都让你们丢光了。”

诸羌酋勃然大怒,同声嚷嚷道:“有本事你去打啊。”“我是不愿和落雕长史交战。”

虚胖羌酋比超道:“芒封当年如何?骄横不可一世,还不是被落雕长史杀得落花流水,全军覆没,最终被五马分尸。”

利渠冷冷一笑道:“芒封之所以身死,那也是被自己人出卖,与盖俊何干?”

虚胖羌酋比超怒喝道:“你他娘的是在说我了?”

重须羌酋零当皱眉道:“利渠,你这是何意?”

利渠讶然道:“我在说某些个贪生怕死的无耻之徒,你们急什么?像踩了尾巴的野猫……”

“我砍了你……”虚胖羌酋比超拔剑砍向利渠。

“铛!”

铜柄大剑撒手飞出,虚胖羌酋比超踉跄着倒退,一屁股坐到地上。利渠“呸”了一声,叫嚣道:“今天王在这里,不然定要取你狗命!”利渠身高不满七尺,却是横向着长,甚有力气,比超高高大大,看着很强壮,实则全是肥肉,哪里是他的对手。

本欲助战的重须羌酋零当摄于利渠豪勇,不敢上前,默默的扶起比超。

利渠虽然口无遮拦,但不是傻子,说出那番不经大脑的话便后悔了,否则依他的性子他会毫不犹豫的杀了比超,而不是干站着叫嚣。芒封和先零王野利素来有怨,自己提起芒封,不就是和野利过不去吗。躬身道:“王!我只是替您教训一下出卖过先零利益的杂种,并非对您不敬。请您相信,我是您手中最精准的箭、最尖锐的矛、最锋利的刀……”

先零王野利笑道:“你会永远为我冲在最前面,是吗?”

“是的。”利渠硬着头皮道。

“好。去做准备吧,我们将和汉军决战!”);

第一百七十章 北地之战(二)

“什么?先零羌正在北地泥阳一带集结?”盖俊顿时被斥候传回来的情报弄懵了。路上他正在踌躇,踌躇先零羌若是一战不打,撒腿就跑,他追还是不追?这时看先零羌的意思,似欲和他决战,心里不禁产生疑惑,我手里可是又近三万大军啊,先零羌酋脑子集体让驴踢了?不是瞧不起羌人,以盖俊现今的实力打五六万装备简陋的先零羌基本是平推,且伤亡绝不会超过三成。

羌人在世人眼中是骁勇善战的代名词,似乎很厉害,历史也证明羌人非常难缠,凉州三次羌人大起义,第一次大汉国调兵遣将十余万,花费十四年,用钱二百四十亿。第二次大汉国同样征集全国兵力,经七年之久,费钱八十余亿。第三次凉州三明段颎、皇甫规、张奂相继上场,董卓崛起,可谓将星璀璨,犹打了十年。

但事情不能光看表象,朝廷若放任段颎施为,不加掣肘,兵力不用多,三四万足矣,三年就能把凉州羌人杀绝种了。延熹三年(公元160年)春,段颎将湟中义从羌一万二千骑,横扫烧当、烧何、当煎、勒姐等八部羌人,穷追猛打四十余日,一直撵到羌人心目中的‘神山’积石山,大获全胜。可惜第二年段颎被凉州刺史郭闳夺功陷害,身陷监狱当苦工。三年后凉州形势大坏,段颎被朝廷从监狱中捞出,复拜护羌校尉,延熹八年(公元165年),从春到秋,段颎率领大汉将士无日不战,斩首两万余级,俘敌数万,牛马八百万头,投降者以十万计,然后呢?然后朝廷觉得太血腥残暴了,开始对羌人采用怀柔手段,羌人再次变得强大起来。段颎到这时才算看明白,皇甫规、张奂等主张招抚的所谓名将都是一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永康元年(167)至三年,两年间,段颎凡一百八十战,斩杀三万八千余人,虏获牛马四十二万余头,把羌人杀得再也没有能力叛乱,而汉军死了多少人呢?——答案很惊人,四百余人。

阵亡四百余,斩羌三万八千余,俘敌无数,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羌人面对良将、精卒组成的大汉军队根本就是一只待宰的羔羊,汉军,还是那支横行天下三百余载,令敌人闻风丧胆的汉军。羌人叛乱迟迟不能平定并非汉军无能,而是政治因素在作怪。

盖俊回首望向身后一眼看不到头的铮铮汉军,心潮澎湃,不能自己。他对大汉惟一认同的就是汉军,他们,以及他们的先辈,用汗水与血水浇筑成的大汉天威,震慑着周边数之不尽的羌胡。可是……数十年后,他们为之守护一生的大汉国轰然倒塌,又过数十年,神州陆沉,制造者,正是被他们打杀几百年的胡人……

“啊——”盖俊张开双臂,仰天长啸。段颎是东汉中后期第一名将,一生经历平原战、草原战、高原战、山地战、沙漠战,战无不胜,他不敢和段太尉相比,但手里有近三万汉军好儿郎,面对五六万先零羌还无法战而胜之的话,他何谈改变神州陆沉的命运?“汉军——威武——汉军——威武——”

“汉军——威武——”众人清晰的感受到盖俊呐喊声中饱含的炙热感情,遂,千人呼应,万人应和。连那些无精打采的丹阳士卒也扯着嗓子拼命的喊……

“汉军——威武——”快八十岁的赵岐声嘶力竭,热泪盈眶。

汉军进入北地郡毫不停歇,继续向北,路上破败荒芜的村庄激起汉军心头无尽怒火,决心更坚,气势更胜,大军过富平,长驱直入至泥阳境内。大汉中平二年十一月十六日,晴,朔风劲如刀。五六万养精蓄锐数日的先零羌随着先零王野利长剑所指,连续飞奔四十余里,夕阳落日前迎上汉军邀战,似不欲令远道而来的汉军休整。

“连堂堂正正一战都不敢,先零羌这辈子也就这点出息了。”盖俊对先零羌,或者说野利的小伎俩不屑一顾。本来诸将心里还有些担心,一听他的话不由哈哈大笑。立在盖俊身侧的四百先零羌则是羞愧得脸色涨红,颇有无地自容之感。,

盖俊微微歪着头,呼唤道:“麻奴……”

“落雕长史……”身躯雄壮的小酋帅麻奴出列,他是这些先零羌中身份最高的人。

盖俊似笑非笑道:“敢打吗?”

“敢!”麻奴大声回道。

盖俊又道:“面对同族之人,有些还是你的朋友,生死之交,下得去手?”

“我是在帮他们!”麻奴一脸狂热道:“追随落雕长史年余,我深深的感觉到您的伟大及我的渺小,我知道,先零族绝对抵抗不住落雕长史神威一击,整个先零族有灭亡之危。所以……只有打败他们,杀光所有反叛的羌酋,才能拯救整个先零族。”当然,他崇拜归崇拜,也不否认自己有私心,他相助落雕长史,部族说不定已经被人兼并了,就算没有,见识过大场面的他也再看不上区区千落(户)部族。盖俊一向慷慨大方,自己忠心任事,盖俊会少他的好处吗,他仿佛看到不久的将来,数千上万落部民在向他招手。

麻奴这番宣言极得盖俊欢心,他淡淡而笑道:“你很聪明,没白跟我一回。”

麻奴躬身一礼道:“我会亲自砍下先零伪王的头颅,敬献给您。”

盖俊以近两万步卒为中军,骑兵为左右翼,羽林、虎贲五百、北军胡骑五百、三河骑士一千、左冯翊羌胡两千骑,组成左翼,合计四千人。右翼由射虎、落雕二部两千骑、右扶风羌胡两千骑组成,同样是四千。大车辎重搁置后方,围成阵势,这么做固然可以保护背后不受攻击,却也堵住了汉军撤退的道路。

撤退?盖俊从来没想过。这不是傲慢,而是自信。

盖俊拔刀出鞘,奋声喊道:“我们脚下踩着的,是我大汉国的北地郡,现在被豺狼盘踞着,你们来时都看到了,无数北地百姓在热切期盼着我们收回故土。而今,豺狼就在我们对面耀武扬威,你们用最大的声音回答我,应该怎么办?”

“杀——杀——杀——”汉军振臂暴喝,雄浑的声浪直冲云霄。

“擂鼓……”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一瞬间上百面牛皮大鼓发出轰鸣,沉闷的鼓声在汉军将士耳中连连炸响,体内静静流淌的血液渐渐被激得汹涌澎湃,眼红、面赤,青筋浮动,歇斯狂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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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一章 北地之战(三)

中军令旗一挥,汉军步卒轰然踏出,以鼓点为准,抬头、挺胸,迈着整齐的步伐行进。虽然速度很慢很慢,却如泰山徐徐而来,汉军士卒每向前迈出一步,对手的心头就增加一分压力,无休无止、无穷无尽。

盖俊开心的笑了,何谓良将?奇谋百出?算无遗策?勇猛无敌?没那么复杂,盖俊觉得只要将精锐汉军发挥出七八成实力,你就能横扫任何对手,你就算是良将了。

盖俊在笑,羌酋们的脸色则无一例外变得铁青,凉州第三次羌人大起义过去还不到二十年,汉军风采仍旧记忆犹新,特别是段颎、张奂带领的汉军,有一种特殊的气势,有别于其他汉军。羌酋们认为段颎、张奂皆是大汉国百年一出的名将,败给他们并不丢人。

可是……

太像了!眼前的汉军竟然也有一种气势,一种只在段颎军、张奂军身上看到过的气势。

果然,落雕长史不是好惹的。

先零王野利瞳孔猛缩,猛然抽剑指天,大声咆哮道:“伟大的滇零的孩子们,你们是不是感到畏惧、是不是感到害怕?如果这种感觉让你们难以忍受的话,走过来,斩下我的头颅,向汉军跪地请降,汉军会留给你们一命。然后……就像被奴役了数百年的祖先一样,继续忍受着汉人的盘剥、乒、无穷无尽的索取,直到再次诞生一个像伟大的王——滇零以及我一样的人,揭竿而起,来拯救你们的子孙后代……”

羌人们为自己的懦弱感到羞愧,全部低下头颅。

野利静静注视着众人,良久问道:“你们……将如何抉择?”

“战——战——战——”羌人们胆气倍增,连连高呼。

野利继续道:“为什么要害怕汉人呢?六十八年前,伟大的滇零建立起庞大的先零王朝,五年,汉军攻打足足五年,皆被我们的王击败。……我们的王没有倒在敌人的刀下,却被病魔夺走生命。自此之后,先零陷入内讧,五十八年前亡国。”

“我说这些,是要告诉你们,团结的先零战无不胜,只有内讧才能打败我们。我,野利,你们选择的王,你们愿意追随我,建立起……新的,先零王朝吗?”

“王——王——王——”羌人们洒下热泪,大声拥护。

野利转首对一位矮壮羌酋道:“利渠,现在是证明你勇武的时候了。”

“如王所愿。”利渠躬身,御马冲向前方,冲出羌阵,勒缰打了一个急停转向,暴吼道:“王选取我们作为前锋,这表示我们在王眼中是最勇敢的战士。来吧……砍下汉人的首级,证明王的选择是正确的。”

“杀……”利渠一马当先。

“杀……”两万羌人策马尾随,数万只马蹄轰在地上,将冰冻的大地踩裂,露出柔软的土层,短短几息间,世界只剩下这急促而暴烈的声响,再也听不到其他声音。

盖俊下意识的摩擦着骨韘,眼中满是无奈,替对手。按说先零羌和汉军打了几百年,死在汉军手上的人少说也有几十上百万了,怎么就不能学得聪明一些,还来这种没有技术含量的骑兵冲锋。相比于步卒长弓超过二百步的有效杀伤力,骑弓只有区区数十步,而且这个距离已进入汉弩的射程范围,不难想象,羌人还未接战伤亡就会超过万人。冲过弩阵,他们将要面对的是玄甲、大盾、长矛组成的严密方阵,轻骑强突?只会撞得头破血流,何必呢?何苦呢?

盖俊出神的工夫,猛然听见“砰砰”巨响,汉军车弩发威了,粗大箭矢带着呼啸飞出,卷起的风吹到地上,一次、两次、三次……大地渐渐露出一条条轻痕。要知道这时可是冬季,地面坚硬如铁,由此便能想象车弩劲力之强。

一抹抹乌光以惊人的速度飞袭而来,贯穿人,贯穿马,贯穿一切事物,似乎世界上没有它不能贯穿的东西。

先零战士控马之术极佳,或从倒毙的战马上空跃过,或从两侧绕行,不过一次两次还好,频繁调控总有失误或反应不及的时候。,

一片混乱中,羌人冲入两百五十步。

箭!

铺天盖地的箭,开始似一片乌云,而后变成一条宽阔的黑色大江自天上一泻而下,落在羌人面前十步远。羌人战士们停不下来,哀声嚎叫着撞上去,被射成豪猪。

“嗡……”

遮天盖日,这次是两条黑色大江,一条如前那般投到身前,另一条延伸到羌人海中。

“轰隆隆……”

数以千计的羌人被扫倒,临死前有很多人在想,自己砍掉野利的脑袋是不是就不用死了?虽然这是一个不切实际的念头,但他们却忍不住去想,可惜他们永远得不到答案。

羌人一次次撞墙,等到不撞墙的时候,又遇上暴雨,由弩箭形成的暴雨。羌人眼前布满黑光,然后便是同伴和自己中箭的“噗噗”声,没有人能在这种情况下引弓还击,哪怕他是一名射雕手。

羌人前锋数百匹战马齐齐中箭,无一逃脱,或横飞、或跪地、或翻滚,打着旋向前划出数丈,马上骑士不是被射成刺猬就是活生生摔断脊椎、脖子,几乎是眨眼间,第二排遭到同样的命运,第三排……

汉军弩手毫无怜悯,他们没有时间做这种无聊的事,第一排弩士井然有序的射出箭,驻足上箭,后排接替而上,射箭、上箭,如此反复,严谨、流畅,充满美感,更难的是他们竟然与大踏步前进的长矛兵、刀盾兵步调惊人的一致。

射出最后一轮弩箭,弩士果断后退,后排的步弓手却仍旧忙碌不停,箭矢如雨,在浪潮般汹涌而至的羌人中筑起一道又一道嗜血的堤坝。

十步……

五步……

汉军步卒将矛杆贴地,锋刃冲上,一瞬间数百匹战马冲入矛丛,儿臂粗的矛杆承受不住巨大的冲击力,纷纷折断。战马哀鸣而亡,将主人甩进重重矛林,带着惯性撞向大盾。汉军盾手吐血倒退,倒霉的直接被震死或盾碎让马压死。

汉军第二排长矛手迎难而上……

贴身肉搏战,正式开始!);

第一百七十二章 北地之战(四)

汉代五尺大刀,长度超过110厘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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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军步卒以长矛大盾为凭,硬抗对方骑兵的冲击,后排同伴手持五尺大刀飞冲上来,只见光芒闪烁,先零羌战士人马俱裂,血光冲天。刀矛大盾继而护卫刀兵,后者则等待羌人骑兵相对静止,再次抡起大刀,所向披靡,汉军阵势层层叠叠,如墙而进。

汉军前面打得欢,后方弓箭手也不甘示弱,交替而射,矢如雨下,形成一片又一片黑压压的乌云,在羌骑中筑起一道道箭墙,确保对手不能完全冲起来,而减下速度的羌骑在汉军以长矛大盾、大刀组成的方阵前,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汉军大刀的攻势太凶猛了,太狠辣了,挡者立碎,无一完全,骁勇如羌人被打得节节后退,同时,也妨碍了后边同伴的冲锋,这就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

“向前压……向前压……压得羌人动弹不得,进退不能……杀……”黄忠跃过遍地死尸,奋勇搏杀,戟劈刀砍,杀死三人,又一戟砍倒一匹战马,斩飞数人头颅,没有人是他一合之敌,仿佛古之战神复生,纵横沙场,全无对手。

“铛!”

黄忠噔噔后退两步,神情微愕,眯起眼睛打量着对面一个坐在马上的矮壮羌人,开战以来还是首次被人挡住。

“我叫……”

“杀……”黄忠才懒得听对方叫什么名字,大戟掣出,宛若毒龙出洞,直刺对方胸膛。那矮壮羌人面色恼怒,似怪对方不识抬举,以刀拨开戟锋,兜头便斩。

电光火石间,黄忠重新掌控长戟,翻转过来,戟枝冲下,照着对方脑袋劈去。那矮壮羌人神色大惊,急忙歪头,戟枝扎入肩膀,一划,肉沫横飞,血液喷溅。矮壮羌人疼得嗷嗷直叫,被带着翻身落马。

“杀……”黄忠正欲结果了对手,数骑突至,刀矛齐下,黄忠一戟刺穿一人咽喉,那羌人也当真是骁勇,喉咙咯咯冒着血泡,直翻白眼,单手握住戟头,死不撒手。黄忠不屑一笑,暗嘲对方不自量力,手臂一振,轻易抽出大戟,对方颈血噗噗直窜,右手被戟枝削掉。黄忠奋起余勇,大戟一转、一摆,扫飞一骑首级,“铛”的一声,另一骑虽然挡住黄忠杀招,却被击下马,遭到汉军乱刀分尸的命运。最后一人肝胆俱裂,持矛之臂僵硬得施展不开,只觉喉咙一凉,便失去了知觉。

黄忠连杀四人,面不改色,又有骑至,却被汉军抵住,黄忠毫不关心周围战况,双目直勾勾盯着矮壮羌人,仿佛在看着死人。

“你敢瞧不起我?我杀了你!”矮壮羌人脸色一紫,咆哮着举刀杀来,他左肩已废,单手持刀气力远远不及黄忠,乓乓几声后,头颅离项,滚到地上。

附近羌人惊恐暴怒,嘶声尖叫,一窝蜂杀来,围着黄忠乱砍乱戳。

“快……抢首级、抢首级,那是羌人大人物……”黄忠顿时明了自己杀的这人必是羌人首领之一,一边冲部曲喊道,一边抵挡着羌人狂风暴雨般的进攻,手忙脚乱下挨了一刀一矛,刀被鱼鳞甲抗住,矛则刺入一分就被黄忠弃刀握住,大戟飞舞,扫落四五人,前方为之一空。

听到黄忠的叫喊,部曲一拥而上,混战中,羌酋的头颅不知让谁踩瘪,再看不清原来模样。

望着战场形势,盖俊马上懒洋洋伸出懒腰,轻笑道:“这就支持不住了?我还以为羌人会多撑一会。”

陶谦抚须笑道:“素闻羌人骁勇善战,今日一见,有浪得虚名之嫌。”

赵岐怒道:“若非奸阉误国,岂有羌乱?”

这种无意义的口水盖俊没有接茬的意思,盘算着是不是该让骑兵出动。陶谦混迹官场几十年,十足的老油条,深明明哲保身的手段,同样没有接话。

“呜呜……呜呜呜……”

“咦?”盖俊诧异的看向右方,四千汉军骑兵像是闻到了血腥味的鲨群,蜂拥扑向羌人侧翼。“我还没下令……不过时机选得很好,看来独自领兵确实有好处,伯嗣长进不少……”,

正面汉军步卒就够羌人受得了,汉骑甫一加入,羌人阵脚立刻崩溃,狼狈的掉头回奔。

先零王野利目瞪口呆,他万万没有想到前锋两万骑这么快就被击溃,面对众羌酋质疑的目光,只觉得血液全部涌上脸部,快要烧熟了。新的先零王朝?刚才他那番激昂的宣言,如今看来就像笑话一样可笑。

右翼骑兵追着羌人屁股后面砍,随之杀入羌人后军。左翼则如离弦之箭一样奔向羌人后军侧方。

重须羌酋零当与虚胖羌酋比超相视一眼,没有犹豫,带着族人返身就跑。那些惧怕盖俊的小羌酋见两人行动,有样学样,然后是那些三心二意的人,三四万羌族后军一下子跑了一半还多。羌酋们的想法很简单,汉人最多在我们头上拉屎撒尿,自己还是作威作福的一方之主。先零王则不同,特别是一个有着野心,极为强势的王,那只会损害他们的利益,让他们不断用自己的部族资源滋补新王。他们当初之所以跟着起事,一方面是摄于野利兵强马壮,二是趁大汉国内乱,西疆兵力空虚之际抢些好处。过后投降就是,只要不再继续闹事,大汉国一般不会对他们这些虾兵蟹将秋后算账。

算上败逃而回的人,羌人只剩下不到两万骑,狼狈不堪,惶惶不安,不等汉军步军接战,即被汉军左右翼八千骑兵打崩了,夺路而逃。

盖俊第一次指挥步骑数万众,一直呆在中军浑身都感到不舒服,现今羌人大败,竞相逃跑,终是心痒难耐,对赵岐、陶谦道:“赵长史、陶参军,麻烦你们指挥步军收拢战利品,进驻泥阳城,我去追杀羌人。”

“这怎么行……”

“一军之帅岂能……”

不等两人把话说完,盖俊已经带着上百骑跑没影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赏赐

盖俊赶上队伍,盖胤迎上前说道:“小族叔,我没有等你的命令就下令出击……”盖俊摆摆手,示意他别说了,汉军步骑协同作战,骑兵主将有一定的自主能力,当然,骑兵主将擅自做主还是有些不妥,若是别人盖俊或许会敲打敲打他,盖胤是自己的族侄,情如同胞,没有必要。

沮渠元安一脸不以为然,觉得盖胤说出这番话是多此一举,战场时机转瞬即逝,正是他们在正确的时间里果然出击,才迅速击溃羌人前军,使对方后军完全没有反应过来,而后顺势杀入敌阵,引起对方混乱,遂大破之。若主帅看不到稍纵即逝的时机或命令下晚了,给对方足够的时间应对布置,这仗还不一定打成什么样子呢。

盖俊目光投向北方,深深吸了一口气,喝道:“追,即使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这些豺狼杀掉。”

“万岁!……”

“汉军威武——汉军威武——”

汉军皆举兵高喝,声音响彻天地。

数之不尽的旗帜指引下,数千铁骑就像一道不可阻挡的钢铁洪流,滚滚向北。

路上不知是谁唱了一句:“战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乌可食。”这本是《战城南》中的首句词,是说战争过后,大地上横七竖八躺满了尸体,成群的乌鸦鸣叫着,争啄这些无人掩埋的战士。诗人是想表达战场的惨烈,而今这名汉军唱出来,却别有一种豪烈,一种为国战死也无怨的豪烈。

数千骑汉军继而高歌曰:“战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乌可食。为我谓乌:且为客豪!野死谅不葬,腐肉安能去子逃?水深激激,蒲苇冥冥;枭骑战斗死,驽马徘徊鸣……”

汉军一边高歌一边追击,饿了割肉,渴了吃雪,一日一夜追击二百余里,杀出北地郡,进入胡地。

羌人不甘就此落败,埋伏于汉军必经之路,待汉军路过齐齐杀出。大汉将士毫无惧色,奋身而战,半刻钟后,远方驰来三千援军,呼啸着加入战斗,原来盖俊早就有所准备,特意将骑军分为前后部,就是为了确保遇袭时有后招可出。双方激斗数个时辰,羌人留下数千具尸体,再次狼狈而逃。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汉军骑兵军中胡人超过一半,即使是汉人也来自不同的地方,平日因为语言风俗不同,难免发生摩擦,严重的聚众械斗,然而此战过后,无论汉人还是胡人,心里再无隔阂,真心实意的把对方当成自己的兄弟,可以同生共死的兄弟。

连续行军,加上大战一场,士卒已经到达极限,盖俊没有继续鲁莽追击,吃的倒不缺,只是冰天雪地,没有帐篷,盖俊只得命人伐树生火,众军士吃了一顿热腾腾的肉汤后,披着数件皮袍坐在火前小睡片刻。

午后,汉军精力稍稍恢复,再次北上,不出二百里便追上筋疲力尽的羌人,远远看到汉军,羌人未战就一哄而散。

杀马吃肉,乃至啃树皮喝白雪,想要不饿死总有方法,可是羌人解决不了睡觉问题,这样的人能跑出多远?盖俊军追击十里就俘获超过四千人。

盖俊当即唤来小羌酋麻奴,对他说道:“这四千人暂归你管,我不需要你带着他们马上参与战斗,但是……要确保他们不逃。能做到吗?”

“能。”这哪是暂归,分明是白送吗,麻奴感激涕零,发誓要为盖俊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盖俊一句话就把数名羌酋的族人送人了,他们却不敢吭声,其中一名小酋豪说道:“落雕长史,天兵远来辛苦,前面不远就是我的寨子,请进去稍作休息。”

“嗯。”盖俊表示知道了。射姑山以南羌寨的分布尽在他的心中,他自然知道这附近有一座规模不小的羌寨,恰处于汉军必经之路,这也是羌酋坦白的原因所在,否则他脑子秀逗了?让汉军进去祸害自己的寨子。,

盖俊军一边收拢羌人降兵,一边赶路,落日前抵达羌寨。

看到汉人大军徐徐而来,羌寨里的羌人惶恐不安,瑟瑟发抖,直到羌酋出面,才战战兢兢打开大门。

盖俊问道:“寨子里有逃跑的羌人吗?”

羌酋问向守门人,守门人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嘴里咕噜哇啦说着羌话。羌酋听完后,对盖俊道:“没有。他说经过的羌人太多了,没敢开门。”

盖俊点点头,将汉军分成两班,一班吃饭一班睡觉,盖俊疲惫至极,连饭也不吃,进入羌酋房间倒头就睡,一直睡到第二天大亮才醒来,许是睡多了,头沉得厉害,他揉着额头坐起来,喊道:“公枢……”

“姐夫……”卞秉推门进来。

“没发生什么情况吧?”盖俊狠狠揉着头,恨不得揉碎了才觉得舒服。

“一切正常。”

“去给我准备些吃食。”

“好。”卞秉出去前说道:“本寨羌酋在外面等候两个时辰了……”

盖俊想了想道:“让他进来吧。”

卞秉才出去,羌酋便走进来,庞德等亲卫手握刀柄,寸步不离,对方若敢轻举妄动,定然逃不了血溅五步的下场。

能不能保住性命就在此一举了。羌酋倒也干脆,扑通一声跪地,痛哭流涕道:“落雕长史请绕我一命,我是被先零王野利逼迫的。”

盖俊冷笑道:“呵呵,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子不成?到这时候了还和我打马虎眼。逼迫你?既然是逼迫,为何不在战场上逃跑,反而是到家门前,逃无可逃才降?”

羌酋膝行到盖俊脚边,抱住他的大腿哭喊道:“落雕长史……只要你留我一条狗命,我就是你最忠实的猎犬。”

盖俊看得好笑,先零羌勇士很多,孬种也不少,但像他这么孬的却是头一次见到。

庞德等人怕他突然暴起,将他拖拽开。

盖俊沉吟一下开口道:“令明,你去将吾己叫来。”吾己是马腾任军侯时的屯长,去年杀的两个逃兵就是他麾下,吾己知耻而后勇,平定黄巾的过程中屡立战功,是先零羌表现最好的人之一。

“落雕长史……”吾己强忍着喜意拜道。昨日麻奴分到四千战士,惹得所有先零人都眼红了,这次盖俊找他来,多半是为赏赐他。

盖俊指着吾己对羌酋道:“你把你的部民分他一半。”

吾己深深垂下头,他怕盖俊看到自己失态的样子,此寨足有两千落人家,一半就是千落,从今往后,他不再是普通人,而是受人尊敬的小羌酋。

“这……好吧。”羌酋脸都绿了,可是为了活命,割肉就割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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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四章 汉民

第一百七十四章汉民

羌酋不仅要贡献一半的部族,还要提供给八千汉军必要的行军物资,一番搜刮,让羌寨元气大伤,可以想象,这个冬天绝对不会好过。

汉军将士精力复盛,继续前行,昨日投降的那几个羌酋领地大部分都在射姑山以南,盖俊一个也没有放过,依着前面的例子,部族没收一半,提供大批物资,让他们既心痛又无奈,同时也失去了反叛的能力。

汉军赶到射姑山一带,斥候带着一名羌人求见。

羌人跪地拜了又拜,说道:“落雕长史,我是比大酋长的手下。”

“比?那个胖子?什么事?”

若是别人骂领是胖子,早就拔刀相向了,然而落雕长史不同,他有这个资格,羌人一脸恭敬的回道:“我们大酋长和数位大酋长就在射姑山脚,因为怕引起误会,所以让我前来禀报一声。”

盖俊点点头道:“知道了。”

羌人躬身,上马离去。

盖胤说道:“族叔,用不用让大家准备一下?”

盖俊嗤笑道:“他俩你又不是没见过,就算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敢和我开战。不过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让大家紧一紧,表现出我汉军的风采,震慑震慑对方。”

“诺。”

汉军将士接到命令,皆昂挺胸,紧握兵刃,目光锐利如刀,以射虎、落雕二营最雄杰,他们随盖俊先战黄巾蛾贼,再战西凉叛军,三战先零叛羌,所向无敌,战无不胜,身上已经有了殊于旁人的气势。接下来是盖俊从京中带出来的数千人,他们也经过两次大战,大获全胜。左冯翊郡兵气势稍弱些,亦是训练年余的大汉精锐之师。

距离山脚两千步,盖俊忽然让大军提,隆隆马蹄声中,激荡着刀矛铠甲互相撞击的铿锵声,这就是所谓的铁骑突出刀枪鸣,整个骑阵戈甲耀日,旌旗招展,灿烂如锦绣。

“汉军——威武——”

“汉军——威武——汉军——威武——”

汉军将士一声声竭力咆哮,如同飓风卷向对面。数千羌人面面相觑,肝胆俱裂,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将头深深埋进胸膛,不敢顾视。

一千步、五百步、三百步、百步,二十步,汉军仿佛约定好了一般戛然而止。

沉默良久,一个胖子和一个大胡子羌人出列,带着几名羌酋走到盖俊面前,跪地拜道:“落雕长史……”

盖俊马上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们,绷着脸冷笑道:“呵呵,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啊,我心里还盘算着你俩是不是跑回老家去了。”

两人大惊失色,重须羌酋零当道:“落雕长史何出此言?我们的一切都是您赐予的,岂能忘恩负义?”

盖俊淡淡的瞥着他,问道:“为何不在战场上投降?”

重须羌酋零当解释道:“战场投降容易激起先零人斗志,令他们同仇敌忾,反倒是我们的逃跑引起先零人惊慌,竞相逃命……当然,落雕长史用兵如神,神威盖世,就算不逃,羌人也打不过落雕长史。”

盖俊根本就不信他的说辞,若有心,早就降了,何必等在射姑山脚,但是没关系,这两人还算是两条老实的狗,有用得着他们的地方。

盖俊又问:“看到你们那个什么伪王了吗?”

重须羌酋零当摇摇头,说道:“我们一直在这里等候落雕长史的到来,没有看到伪王野利其人,如今天寒地冻,泥水结冰,处处可渡河,野利八成是从他处过去。”

盖俊面无表情道:“我要没收你们五成部众。”

几名羌酋纷纷色变,只是一看盖俊冰冷的双眸,心里又一凉,硬着头皮点头。

“走吧,过河。”盖俊语气平静地道。盖俊打听一下,得知先零羌三十余名羌酋随野利叛乱,盖俊这里有十几人,换句话说有一半人跑回了家,这些人必须诛杀。

汉军再度泥水,盖俊望着周围风光,回忆着初入羌地种种。

“吁……”坐骑一连打了数个响鼻才停下,盖俊轻轻皱起眉头,和踏云十二年朝夕相处早就形成了默契,蓦然失去踏云,真的是太不适应了。望着前方紧紧关闭的寨门,问道:“这个寨子就是逃回来的羌酋所属?”,

“是。”虚胖羌酋比道。

“攻下来。”盖俊对四下羌酋道:“谁先砍下羌酋的头颅,分他三成部民。”

十几个羌酋面面而视,都察觉到了彼此眼中的兴奋,盖俊的搜刮让他们元气大伤,若是一路打下去,他们不仅能恢复元气,甚至更甚往昔。“落雕长史之愿,即是我们之愿。”

好处不能光让对方抢了,盖俊麾下麻奴、吾己、归何等人请命参战,盖俊允了。

这座羌寨只有千余落人家,把十二岁以上,七十岁以下男丁全部集合起来,也只有两千多,而盖俊一方进攻的足有上万壮年羌人,战争结果未开战前就已注定。上万羌人耐心地以弓箭清光抵抗者,打开寨门,蜂拥而入。

各个羌酋虽然说过不要滥杀,但士兵哪里管那些,见人就砍,以杀为乐。

一个时辰后,沸腾的羌寨终于平静下来,寨中部民直接减少四成,大部分为男丁。

“落雕长史,我杀了羌酋。”归何一脸兴奋的提着羌酋的头颅跑来领功。“还有,我们在寨子中现了数百汉民。”

“有没有死伤?”

见落雕长史脸色突然沉下来,归何笑容僵住,说道:“没、没……”

盖俊策马率领汉军进寨,看到了大汉子民,数百人基本是青壮年,大冬天里披着单薄的秋衣,无论男女,皆是头枯燥,身体污垢,原本一脸麻木的他们,一见汉军,立刻嚎啕大哭,哭得撕心裂肺,仿佛一个被人拐卖,受尽虐待的孩子看到了父母。

盖俊擦着骨韘,一遍又一遍,前面经过的几个寨子他收拢了上千汉民,由于羌酋已降,他们以为汉军准备为由,遣骑回寨通报,其实也有着给汉民梳洗打扮一番的意思,所以盖俊看到汉民一个个面有菜色,骨瘦如柴,但至少还算过得去。如今一见汉民真实惨状,盖俊的心仿佛被矛刺中,疼得无法呼吸,他咆哮道:“给我杀把寨子里的人全部杀掉不分男女、不分老弱”

汉军将士眼睛都快烧红了,就等盖俊这句话,轰然应诺,拔刀冲出。

羌寨再次沸腾……

第一百七十五章 想要哪种死法?

“杀……”汉军举起长刀,砍中逃跑的羌人,对方后背瞬间被锋利的刀刃划开一道二尺有余的口子,血液汹涌喷洒而出。汉军飞起一脚揣在羌人背部伤口,踢翻在地。羌人顾不得的疼痛,两臂举起挡在脸前,眼中尽是恐惧,嘴里大声求饶。汉军冷笑一声,长刀下挥,劈飞羌人双臂,剁在脸上。

一名羌族老人肚子被洞穿,却一脸狠色,俯身咬住汉军的手,生生撕下一块肉来,而后拔出插在身上的刀,斩向汉军,一柄血淋淋的环首刀夹带着风雷声从斜方飞来,削断他的头颅,那老羌至死前脸上还带着一分狞笑。

虽然主帅下了屠杀令,可是看到面前美丽的羌人少女,汉军微微踌躇,有些下不去手,不想羌族女子彪悍,嘴里乌拉乌拉的叫着,持银钗狠狠刺入汉军脸颊,汉军捂住脸疼得嗷嗷叫,心下又气又恨,再无怜香惜玉,端矟将她击杀当场。

大屠杀一个时辰后结束,熊熊大火冲天而起,羌寨连同羌人都烧成灰烬。

十几个羌酋身体像筛糠一样抖动,大冬天里,发根、鬓角淌出汗水。他们羌族互相暴寇,互相侵略,可是至少会留下对手一部分人当奴隶,汉军是直接将对手抹杀。

“你、你、你……出来”盖俊指着八人说道。这些人皆是随比超、零当二人投降的羌酋。盖俊摩擦着骨韘问道:“你们寨里也有汉民吧?他们过的怎么样?”

“饶命……”一个羌酋扑通一声跪地,才开口脑袋就被庞德砍掉。有了这个例子,羌酋们不敢再开口求饶。

“回答我,他们过得怎么样?”盖俊皱眉道。见诸羌酋不答,盖俊不耐烦地挥手,无数汉军冲上来乱刀挥舞,霎时间血花四溅,重须羌酋零当一边躲闪一边急道:“落雕长史,别……我和比超抓了千余汉民,可是我们并没有虐待他们……”

盖俊示意汉军停下,除零当外,只有虚胖羌酋比超活了下来,不过他身中两刀,躺在地上呼哧带喘,受伤不轻。这还是汉军看在两人和盖俊有旧的份上没有下死手,不然他早就死了,哪容得喘气。

那些射姑山以南的羌酋连连吞咽口水,庆幸自己投降早,反应快,补救及时,否则多半会和他们一样下场。

被杀死的羌酋部下面面相觑,又看看眼眸散发着幽幽凶光的汉军,只有二百多人不自量力冲来,悉数射杀之,其余人等均不敢动。盖俊从射虎、落雕二营的先零羌抽出十余名队率、什长等有官衔的人,令他们各带几名亲信兼并这些无主之军。

汉军大军横扫羌地,有降的羌酋没收一半部民,不降就强行打破羌寨,狠狠地杀,杀得羌人以后再也生不起叛乱之心为止。当打破第四个羌寨,先零王野利及其铁杆羌酋终于忍不住,任由汉军杀下去,他们总有一天会变成孤魂野鬼,硬着头皮集结两万余羌人,寻上盖俊决战。

盖俊笑对方不自量力,居然跑来送死,同时也松了一口气,他不怕决战,怕的是野利不管不顾,一路逃,逃出羌地,逃进草原,到时他还真就拿对方没辙。盖俊如今麾下有骑兵超过两万五千人,其中先零羌的比例远远超过了汉军,但他一点也不担心羌人临阵叛变,一来羌人互相兼并,今天你可能是他的部民,明天就有可能成为别人的属下,所以部族观念不强。二来战士的家人大部分正在迁往汉境,他们若敢反叛,不难想象其亲人会是什么样的凄惨下场。

“呼——呼——”冷飕飕的西北风刮过大地,在两军面前卷起一道道小旋风。双方将士被大风吹得鼻酸脸痛,两脚就像两块坚冰,麻得厉害,力气全部集中在腿上才勉强夹住战马。

盖俊以八千汉军为后军,万余先零羌为前军,令旗一挥,号声骤响,前军发动进攻,先零羌策马狂奔,吆喝着号子,杀向同族联军。盖俊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要用羌人的命消耗对手力量,为汉军击溃对手铺平道路。,

先零王野利看出盖俊的意图,不过他认为羌人新降,对手又是自己这个先零王,未必肯出死力战斗,击溃他们应该不是难事。事实却是给了他当头一棒,盖俊军羌人仿佛把同族联军当成生死仇人,不要命的猛冲猛杀,一时间竟斗个旗鼓相当,要知道他们可是比对方少了将近一万人。

与对面嘈杂的战场相比,汉军安静得惊人,只有战马偶尔打几个响鼻,喷出滚滚热气。

战争激烈而残酷,在这片萧瑟的大地,羌人们厮杀整整一个时辰,气势不仅未竭,反而更胜,喊杀声十里可闻。

盖俊见见差不多了,拽刀呼喝道:“兄弟们轮到我们上场了。此战过后,我们就回家”

汉军精神大振,是啊只要击败眼前之敌,擒住魁首,他们就能回家了,带着无上荣誉、战功回家,受到大汉国亿万百姓的交口称赞,更会得到朝廷丰厚的赏赐。念及此,血液爆棚,几欲破肤而出。

“呜呜……呜呜呜呜……”巨龙低吟般的号角声响起,这是冲锋的号声。

“汉军威武——”

“汉军威武——汉军威武——”八千大军蓦然分裂两半,盖俊、盖胤叔侄各率四千骑箭一般冲往羌族联军侧方。

盖俊顺利抵达对手肋部,将四千大军分为四排,依次冲锋,气势滔天,犹如暴虐的大海,一浪接着一浪翻滚奔腾,让人不由自主的相信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挡它分毫。

鬼面、玄甲、皂袍、铁矟、黑刀,杨阿若一身漆黑如墨,如同从地狱归来的死神,身后是上千脸带鬼面的左冯翊骑兵。所谓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伙,反之亦然,左冯翊羌胡欺软怕硬,不堪一击,在杨阿若手里却又变了一副模样。他们很喜欢主官佩戴的鬼面,自作主张为自己装备上,似乎只要带上面具,就有足够的勇气面对任何对手。

二十步、十步、五步,杨阿若大喝一声,黑刀轮转,数矛摧折,左臂大矟横出,扫倒一大片,坐骑一头冲入羌人群,激起一圈圈涟漪,千余鬼面骑士接踵而至,杀将进去,就像狼群尾随头狼钻入羊群,肆意猎杀。

羌人才受过一轮侵袭,被打得人仰马翻,溃不成军,汉军第二排又至,第三排……

盖俊这边全面接战,另一侧盖胤则没有急于攻击,带着大军游弋于侧方,跑一个来回,**羌人,第二次时突然绕到羌人背后,发动猛烈而狂暴的攻击。众人见主帅盖胤亲为陷阵,无不高声呐喊,舍命相陪。

羌人联军受三面夹攻,摇摇欲坠,坚持不到两刻钟就瓦解,慌张逃向惟一没有汉军的左侧,要命的是逃出不到二十里,被一座山谷堵住去路。野利及羌酋们追悔莫及,他们身为本地人应该是最了解地利的,今日大败慌乱下居然自投死路。

汉军一路大砍大杀,顺利堵住谷口,将羌人变成瓮中之鳖。

一战全功,盖俊心里好极了,对着盖胤朗朗笑道:“伯嗣,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里有一座山谷,才攻击羌人背后,引他们自动入瓮?”

“歪打正着。”盖胤尴尬的摇摇头。

盖俊打趣道:“运气好也是一种本事,古往今来有多少名将就因为运气不佳,使得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盖胤不知该怎么接话,转问道:“小族叔,杀进去吗?”

盖俊冷笑道:“必须得杀,他们可是有不少部民,正好分给……”

“报……中郎,羌酋擒先零伪王野利请降……”

盖俊听得一脸诧异,对方进去才多大一会儿啊,快得让他来不及下令进攻,先零人为了活命真是什么都能干出来,芒封就是这么死的。不行,不能让他们请降,他急需他们的部民,正要不顾一切率军进入,数名堪称野利铁杆的羌酋已经压着野利来了。

盖俊恨得牙根痒痒,恶狠狠扫视着买主活命的羌酋们,而后目光落到一个高高大大,披头散发,满脸泥污有如乞丐的人身上,他被按倒在盖俊马前,犹自挣扎不停。

盖俊微微昂着头问道:“你就是先零伪王?”,

“我是先零王”野利剧烈挣扎,想要站起,似乎跪在对手面前有损他先零王的威严。

“啪”

盖俊甩手就给他一鞭子,笑着问:“你说你是谁?”

野利怡然不惧,大吼道:“我是先零王”

“啪”

“是谁?”

“先零王。”

“啪……”

野利不知挨了多少鞭子,脑袋被抽成了血葫芦,昏昏沉沉间改口称自己是伪王。

盖俊满意的收起鞭子,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落雕长史……”

“那你知道我在北地郡任职多久吗?”

“两三年……”

“原来你知道啊?”盖俊笑容满面,眼神冰冷,鞭子呼啸落下,一鞭、两鞭、三鞭……抽得野利嗷嗷直叫,满地打滚。

“我在北地任职近两年,训练的士卒,被你击溃杀死。修补的民舍,被你一把火烧光。收拢的流民,被你抓为奴隶。选拔的郡吏,逃亡一空,复兴的郡学,就此荒废……你一手毁掉我近两年的心血,你知道我心里有多大的怒火吗?你死十次都不够”

“剥皮、腰斩、车裂,烹煮,你想要哪种死法?”

第一百七十六章 美阳侯北地太守

盖俊轻笑着说道:“说吧,剥皮、腰斩、车裂、烹煮……你想要哪种死法?”

这几种刑法从字面上就能感到其残忍酷烈程度,既然绝无活命的机会,野利很想在对手面前表现一下自己的勇敢与无惧,可惜话语涌到喉咙口怎么也说不出来,憋得脸色通红,尤其是面上鞭痕道道,血迹斑斑,更添几分可悲可笑。

“都不满意?”盖俊脸色一沉道。“也对,不能太便宜你了,我觉得对你实施宫刑,去宫里干挑粪倒尿的杂役,人世间所有屈辱都经历一遍才能抵消你犯下的罪孽。”见野利一脸茫然,盖俊冷笑道:“不明白?宫刑就是把你下边切掉,当阉人。”

野利恐惧得浑身战栗,尖声叫道:“我是先零之王,就算战败被俘,也曾为一方之主,你不能这么对待我……”

盖俊一脸不屑打断他的话:“你想说什么?让我尊敬你这个身份高贵的对手吗?如果这是你所想,我做到了,其他人可没有资格享受如此特别的待遇。”

“盖俊我诅咒你、我诅咒你……”

“这么快就忘记疼了?”盖俊劈头盖脸又是一顿鞭子,直至打得野利不敢再吭声。

新降诸羌酋一个个吓得面无人色,颤颤发抖,虽然野利是被他们亲自擒拿,心里亦不免生出兔死狐悲之感,说到底野利当了一年先零王,他们曾鞍前马后。

盖俊斜瞥诸羌酋一眼,道:“心怀怨望吗?那就留你们不得,都给我砍了。”诸羌酋尚不及解释,便悉数亡在汉军刀下,临死前心底无不生出一丝后悔,看盖俊样子,根本就没打算让他们活下来,不如与汉军拼了,至少能拉几个垫背,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

盖俊斩杀数百强硬分子,又从先零羌旧部中选出十数人,瓜分了羌人大军。

休整两日后,盖俊兑现许下的承诺,率汉军驱赶着数万口羌人,数十万牲畜返家,留下麻奴、吾己、归何等人继续北上接收野利及羌酋的部民、财产,而后运回射姑山脚。之所以运到这里是因为盖俊决定北地郡向北扩土千里,其实也谈不上扩,正确的说法应该是复土千里,射姑山,乃至射姑山以北近两千里,曾都是汉国北地郡领土。

射姑山旁泥水水域充沛,支脉繁多,从射姑山往南一直到古泥阳、戈居县旧址有一块广袤无垠的大平原,此处冬无严寒,夏无酷暑,气候温和,日照充足,雨量丰沛,是一块耕种的宝地,以前号称陇东粮仓,由此可见一斑。盖俊准备在这里屯田,军屯、民屯皆有,军屯主要以士卒、羌人为主,以营为单位,民屯则给予耕牛、铁器、冬粮,相信这个极优厚的条件不仅会让北地百姓安心回家,也会吸引不少三辅、并州的百姓。

至此,北地战事正式结束,尽复北地郡故土、扩土千里,解救出数千受到奴役的汉民,生擒先零伪王,羌人叛军尽数瓦解,俘获大批的人口与物资……

成果之丰厚大大超过了盖俊的战略意图。

相信没有人会做得比我更好吧?

北地太守舍我其谁?

盖俊坐在马上眺望远方,志得意满。

左冯翊治所,高陵。

清晨,东方浮现一抹绚丽的朝霞,城内缕缕炊烟腾起,形成一片片薄雾,远远看去,高陵仿佛一座雾城。

几名士卒睡眼惺忪,用铁锤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城门,身后数十个急于出城的百姓对士卒的不作为实在感到气愤,又不敢催促,生怕惹恼对方,急得团团转。

冻住的缝隙终于刨开了,士卒们懒洋洋打个哈欠,推开城门。

百姓一窝蜂涌向城门,又像是见鬼了一样纷纷倒退而回,散向两边。

“咯哒咯哒……”

“让开……”

一匹战马急如流星般射进来,向城内驰去。

百姓们面面相觑,不久远处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细细聆听,不由一懵。

“北地大捷?”

“收复北地?”

“落雕长史不是五日前才走吗?就是插上翅膀也追不上羌狗吧?”,

“咱们朝廷分几路大军征讨北地羌狗?是不是其他大军打败了羌狗?”

“有道理。”

“不可能是落雕长史。”

盖勋伏案阅读文牍,剑眉时皱时舒,偶尔提起笔在上面钩钩画画,他掌管左冯翊一郡大小事,平时里就日理万机,为汉军筹备人力物资耽搁三日,几日来更加忙了,所幸有足够的睡觉时间。

盖勋放下笔,用手捏了捏僵硬的后颈,听到外面吵闹异常,提声道:“德容……”

门外没有人应。

“这小子,去哪里了?”

过了片刻,门被推开,一个年约弱冠的少年跌进来,这人身长七尺余,五官俊秀,容仪不凡,他便是当年偶遇盖俊的少年郎张既张德容。此刻张既一脸喜色,大声道:“府君,大捷、大捷啊盖中郎大破先零羌,斩俘两万,先零羌落荒而逃,北地尽复、北地尽复……”

盖勋“腾”地一下站起来,神色震惊,盖俊十二日从高陵起程出发,十四日离开左冯翊,今天是十七日,除去回来报信的时间,儿子只用了四天就打败先零羌,收复北地郡。盖勋素知儿子善用兵,可还是不能相信。

张既将信件递上来,盖勋接过匆匆看着,喜形于色,连道:“好啊、好啊……”只是看到儿子再次率骑兵追入羌地,有些担心,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先零羌虽然大败,兵力仍然可观,且有了自己的王,盖俊一个不好就有可能葬送掉取得的胜果。

盖勋观看完毕,好整以暇的坐回座位,问张既道:“信使呢?”

张既答道:“换了一匹马,往长安去了。”

盖勋点点头,突然说道:“德容,明年你就满二十岁了,我打算举你为孝廉。”

张既完全没有准备,瞪目结舌,半晌道:“府君,这、这如何使得?既年幼才疏,一介寒门,如何……”

“不必妄自菲薄,你的才华很高,未来成就一定会在仆之上。”盖勋挥挥手,继而叹道:“仆膝下有一子一女,女儿恰好与你同年,仆本有意招你为婿,然女儿已有意中人,可惜啊……”

“府君大恩,无以为报。”张既拜道。

信使出左冯翊,一路快马加鞭,两个时辰后抵达长安汉军大营。

张温握着战报,眼珠鼓得凸起,中军大帐内僚属、诸将皆是一脸呆然,算算时间,征伐凉州叛军主力的五路汉军有些还未走出右扶风,这边盖俊已经送来捷报。

“何以如此神速?”张温茫然询问左右。

“九天,刨去必要的行军所剩无几,一战而横扫十万贼羌,当世惟有盖中郎做得到。”

“盖中郎就是我大汉的霍、耿啊”

“古之名将,何以过之?”

“快、快……向陛下报捷。”张温反应过来,吩咐信使前往京都。信使不敢耽搁,匹马出营,火速向东,连连赶路他还未进食,只得在马上将就着啃些干粮。

两日后,一封战报交到了皇帝刘宏的手里。

才得大胜叛军不久,盖俊又火速击败先零羌,夺回北地郡,可想而知刘宏的心情是多么的好了,连修建宫殿的事都暂时放到一边,诏百官会议。

望着下方百官热切的讨论,刘宏心里好不得意,当初张温败北,群情激恐,是我,是我抽调五千大军,命盖俊增援。盖俊先破凉州叛军,再破先零贼羌,固然是他用兵有方,但又怎么少得了我慧识人、应对得当的功劳呢?刘宏常常羡慕世宗武皇帝处于深宫,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今天他自觉小小体验了一把,真是过瘾啊。

“赏封万户侯”刘宏兴奋的喊道,接着让中常侍赵忠取来三辅地图,查看半天,指着右扶风美阳县道:“封盖俊为美阳侯,食美阳、武功二县,合一万户”

盖俊战功很大,本就是乡侯,而今封万户侯朝中公卿没有疑义,只是这封地……

皇甫嵩平定黄巾之乱,曾封为槐里侯,食槐里、美阳二县八千户,秋时以久战无功为由征回京都,收回左车骑将军印绶,削户六千,变成了槐里乡侯。

皇甫嵩抬眼扫视周围,面无表情。,

众臣摇摇头,大叹前浪死在沙滩上。

皇帝刘宏继续道:“拜盖俊为北地郡太守。”

“陛下,不可。”有议郎出列道。

刘宏阴着脸问道:“有何不可?”

“众所周知北地郡寄居左冯翊,一应钱粮全靠左冯翊接济,而盖中郎父亲盖勋恰恰任左冯翊一职……”议郎没有把话说完,但意思大家都懂,是怕父子二人狼狈为奸,窃取国家利益。

刘宏微微皱起眉头,他说得对,这个确实不妥,询问司徒崔烈盖勋任左冯翊几载,政绩如何云云。

崔烈如实回答,堪满三载,政绩斐然。

刘宏乃迁盖勋为五官中郎将,盖俊拜为北地太守。

凉州叛乱,地方官员多有逃亡,现今叛贼大败,刘宏重新任命三辅、凉州士人出任地方长官,大将军何进趁机举车骑将军长史赵岐为敦煌太守。

准。M

第一百七十七章 援董卓

朝廷任命送达北地的时候盖俊还未归来,反倒是从羌地送来的人口、物资络绎不绝于道,加上北地百废待兴,吏员短缺,赵岐、陶谦成了北地大管家,日日忙得脚不沾地,废寝忘食,赵岐被拜为敦煌太守,可他一时间难以抽身,便拖着没有赴任。

话说车骑将军张温遣五路大军沿渭水西进,凉州叛军以急行军的姿态大踏步后退,沿途城市尽皆放弃,一直退到老家金城郡,汉军顺利收复汉阳、陇西大部。

荡寇将军周慎进兵金城时参军事孙坚请命自将万人截敌粮道,周慎非但不用,还把孙坚好一顿奚落。在周慎眼中,孙坚出身贫贱,毫无风骨,攀附张温之流,用兵鲁莽,意气用事,前翻陷入敌阵,亡部曲千余人,印绶都丢了,差点身死疆场,这样一个人也敢对我献计?兵围金城榆中,反被边章、韩遂断其运道,汉军惊恐,弃辎而走,叛军一路穷追猛打,汉军死伤数万,若非汉阳太守傅燮接应及时,定然全军尽没。

凉州叛军击破汉军最强一股势力后,开始四处出击,横扫汉、陇一带汉军,皆破之,朝廷任命的河西四郡太守、长史等人悉数成为阶下囚。历史上拜为敦煌太守的赵岐亦遭擒,还被边章、韩遂威胁当大头领,诡辞方得免,而今有了盖俊这个变数,幸运躲过一劫。

张温得知五军尽败,一段以来的好心情立时没了,闻周慎不纳孙坚之言才有此败,勃然大怒,狠狠参了周慎一本,言其刚愎自用,带兵无方,朝廷遂免去周慎荡寇将军一职,收入天牢。没过多久,又有坏消息传出,破虏将军董卓被数万羌胡围困在安定临泾一带。

“董卓掌兵十余载,素称良将,到头来居然不如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子”

张温险些气炸了肺,当即在中军大帐发飙,诸将默然,神色不悦。隔日,盖俊生擒先零伪王野利,即将返回北地的战报送到张温手里。先零伪王野利乃凉州第一个站出来闹事的贼首,他脑袋的价值丝毫不比边、韩、北宫伯玉差。

张温一扫阴云,喜出望外,吩咐道:“快,马上令盖中郎赶往安定救援。”

车骑将军佐吏一旁小声提醒道:“将军,盖北地已经不是羽林中郎将了,现在是两千石太守……”

张温一怔,真是急糊涂了,大汉律规定两千石行不得出界,兵不得擅发。张温学生,南阳人周隶道:“不然。前河内人李第公为颖川太守,他郡叛乱执太守,李第公将千余人悍然越郡解救之,而得帝之嘉奖。事态紧急,岂能墨守成规?”

张温连道:“正是、正是。事不宜迟,速去通告盖北地……”

夕阳斜倚,董卓站在坝上,瞭望寂静无波的泾水,或者用一潭死水形容它更恰当一些。

当初他就不赞成冬季出兵,他认为春季待宿麦下来,大兵徐徐而进,步步紧逼,只要三个月就能将叛军剿灭,张温不进良言,执意动兵,打了大半个冬天,耗费无数钱粮,结果怎么样?一败涂地。

买官之徒也配在老子面前谈兵?老子打仗的时候你还在朝堂上拼命钻营呢。



什么东西

羌胡总计约七万人,他有三万余兵,一万骑,虽然其中有五千右扶风羌胡尚不耐战,但只要董卓想,还是有六成把握击败对方,问题是这一战打下来,他能剩下多少人?特别是经过数年才培养起来的五千骑兵,人都拼光了,他拿什么立足?

想想皇甫嵩,就因为没有自己的力量,说被朝廷捉拿就捉拿,全无半点反抗能力。

董卓不想变成第二个皇甫嵩,只要手里有兵,朝廷就要用他,就离不开他,所以他不能打。

“兄长,原来你在这里……”

弟弟董旻的呼唤声惊醒了董卓,回身看去,只见董旻、女婿牛辅、爱将杨定、胡轸、李傕、郭汜、樊稠、张济等人都来了,众人皆愁眉不展,乃出声问道:“怎么了?一副天要塌下来的样子……”,

牛辅忧心忡忡道:“没粮了。丈人,我们的粮食以每日两餐计,仅够十日之用。要想办法尽快突围了。”

董卓身体微微颤抖一下,眉头高隆。突围?军中多数是步卒,跑得掉吗?

郭汜受不了这等令人窒息的气氛,嚷嚷道:“跑什么跑,要我说就在这里和羌胡狠狠来一场大的,我就不信这些狗样娘的打得过我们。将军一声令下,我就去摘了羌胡头领的脑袋。”

董旻深知兄长董卓之心,摇头道:“此是下策。即便是胜也是惨胜,不如不打。”

看着众人深以为然的样子,郭汜咬牙道:“那就狠下心把步卒撇了,带着一万骑直接走,谅羌胡也追不上我们。”

胡轸双眼一瞪,斥道:“郭阿多,你怎么竟出些馊主意。”

杨定点头附和道:“张温老儿素来和将军不对付,将军败回,那老儿必会借机生事,轻则免官,重则下狱……到时我等皆为孤魂野鬼……”

郭汜不忿,叫道:“又是下策,又是馊主意,你们倒是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儿啊。”

他娘的有办法还会在这干耗着吗。诸将心里大骂。

董卓将目光悠悠转回泾水,脑中灵光一闪,说道:“命士卒筑堤捕鱼虾以自给。”

牛辅摇头道:“鱼虾仅能就饭而食,至多坚持二十日……”

董卓笑道:“到时候我们就离开了。”

诸将一脸茫然,不解其意。

盖俊渡过泥水时已是年关将近,赵岐亲迎,看着快八十岁的老人一脸疲惫的样子,盖俊心里充满歉意。

赵岐固然劳累过度,精神却很好,朗朗笑道:“盖北地不需如此,你可是救了我一命啊。”

盖俊一听赵岐对自己的称呼就知道朝廷任命下来了。“赵长史何出此言?”

赵岐向他解释着凉州战况种种,接着说了车骑将军下达的命令。

盖俊眉头紧紧皱起,叹道:“用兵过急啊”

赵岐哭笑不得的看着他,亏也能说得出口,论用兵之急,谁急得过你?赵岐耳闻盖俊往日战绩,在结合亲眼看到的,猛然发现盖俊用兵极烈,在他眼中根本就没有归师勿掩、归众勿迫、穷寇勿追这等说法,咬住就拼命打,不打残对方绝不收手。惟一一次停止追击还是被董卓、周慎二位将军联手以势强行压下。

“赵敦煌你也看到了,北地事情这么多,我恐怕一时走不开……”盖俊推脱道。让他去救董卓?他宁愿去救一头猪。董胖子能逃出来算你本事大,逃不出来,哼哼……

赵岐当即虎着脸,毫不留情的揭开盖俊谎言:“此推脱之言,盖北地可是不愿?”

盖俊笑得有些尴尬。说句不客气的话,当世真就没有几个人敢给盖子英脸色看,要是旁人他早就翻脸了,不过赵岐不同,他老人家辈分奇高,老师马日磾、父亲盖勋见面也要行晚辈礼,老人家一动怒,他只能受着。

赵岐踏前一步,逼问道:“盖北地,我只问一句,你去是不去?”

赵岐身姿挺拔,眼有豪光,带着一股让盖俊心虚的气势,这种气势父亲盖勋也有,应该就是所谓的正气吧。盖俊不自然的移开目光,说道:“依赵敦煌,全依赵敦煌……”

赵岐展颜笑道:“这才是我心目中的盖射虎、落雕长史。”

盖俊苦笑摇头,他情愿不当。既然答应了再拖着也没意思,盖俊行动神速,只用两个时辰就组建起一支两万人的骑军,其中汉军七千,先零羌一万三。

面对汉军,盖俊提升喊道:“兄弟们,我盖子英食言了……”

“我答应你们打完仗就回家,可是此刻刚刚回到北地郡,我又得带着你们上战场。为什么?因为大汉国需要你们,汉军同胞需要你们……”

“我刚刚得到消息,七支大军讨伐叛逆,五路皆败,破虏将军董卓被羌胡围困……”

“嗡嗡嗡……”以纪律严谨著称的汉军也不由窃窃私语,这个消息太惊人了。

盖俊骄傲的昂起头,缓缓说道:“是的七路兵马,唯我们取得胜利。”

“万岁万岁……”汉军举兵高吼,直达九霄。,

“现今,三万汉军被困在安定,随时有覆没之危。你们……愿意跨上战马,拿起兵器,去拯救你们的袍泽吗?”

“战——战——战——”

“全军,向西……”

北地和安定紧邻,看似不远,实则全是山路,盖俊率军翻山越岭,在新年的第一天进入安定。他少时同父亲盖勋参加皇甫规葬礼,曾到过安定,但一来匆匆而过,二来时隔甚远,只对安定有个大致的印象,便招来贞良询问。贞良是安定先零羌人,他曾以为可以避开同朋友、族人交战,然而命运却是狠狠调戏了他一把。面对盖俊的询问,贞良内心之挣扎直接反应在脸上,犹豫良久才回答提问。

盖俊不动声色的让他下去,又暗自招来假侯杨寿,其人绰号杨大胡子,本是安定郡最著名的马匪头目,对地理的了解远远在贞良之上,两相对照,发觉贞良并未圃,盖俊放下心来。

汉军依照贞良、杨寿给出的路线行进,屡屡绕过羌人营寨,可有些实在躲避不开,盖俊便命军中先零羌强行攻杀进去,让人以为是羌人互相兼并,以便掩盖汉军入境之实。

躲躲打打,汉军来到临泾一带某处小山谷,派出去的先零羌斥候回报距此二十余里,泾水上游有数万汉胡大军对峙。

“终于找着了……”盖俊暗暗松口气。既然寻到目标,没有必要急于开战,盖俊令士卒好好休整,养精蓄锐,争取一战而定。M

第一百七十八章 禁忌

第一百七十八章禁忌

董卓与先零羌对峙,盖俊盘算着让他们先打,等到打得差不多了,最好两败俱伤他再出来收拾局面,让董卓损失惨重还要感谢他的救援,一举两得。盖俊心里打定主意,即使赵岐不断催促,张绣、胡封屡屡请战也不为所动。

谁比谁傻?盖俊又不是白痴,他就不信以董卓的能力及实力正面交战会打不过七万羌胡,盖俊灵魂来自现代,对董卓的了解远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所能够比拟,他那点小心思盖俊看得一清二楚,哪会充冤大头。

不过随着先零羌探骑一拨拨回来,报告情况,盖俊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无他,没打起来,董卓关键时刻痿了。

“董胖子、董腹便……你能不能拿出点你乱世奸雄的风采气度来?”傍晚喝肉汤时,盖俊犹然不能消气。董胖子不开战,他就要躲在山谷里挨冻,一天不打挨冻一天,十天不打挨冻十天,除非他率先进攻羌胡,但这样一来麾下肯定折损不轻,他前来解救董卓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还能损己成全董卓不成?

鲜美的肉汤在盖俊口中全无滋味,喝了半饱终是放下,盖俊心烦的来回走动。

“小族叔……”盖胤匆匆走来,面色凝重。“赵敦煌……”

盖俊、赵岐心里莫名一惊,盖俊问道:“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状况?”

盖胤点点头,苦笑道:“董将军已经走了。”

“走?往哪走了?”盖俊听得怔住,要是能跑掉,董胖子会拖到今天?

盖胤摇头表示不知,把自己了解的情况如实相告:“汉军大营成了一座空营,羌胡都炸锅了。”

“难不成董卓率军游过泾水?或是给士卒安插了翅膀?”盖俊、赵岐都是一头雾水,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

探骑陆续回报,盖俊、赵岐从零零星星的情报中分析出了董卓离开的办法。董卓三万余大军每日耗粮不小,借军中缺粮,在泾水上游筑起堤堰捕鱼虾自给迷惑羌胡,今日与敌对峙半天后撤退回营,以捕鱼为名陆续过河,再捣毁堤堰,顺利逃脱险境。

“高啊换了我未必会想出这等良计。”盖俊暗暗佩服董胖子有机智,而后对赵岐说道:“我就说董将军西州名将,用兵老矣,不需救援也定然有法带领汉军甩开羌胡,安然返回长安。赵敦煌偏不以为然……”

听着盖俊带着埋怨的话语,赵岐笑着说道:“世事岂能尽在掌握?得悉数万汉军无恙,莫说白跑一趟,白跑十趟也值得。”

“你要是知道董卓以后的样子就不会这么说了。”盖俊心里嘟囔着。

盖胤沉声问道:“小族叔,现在怎么办?是马上撤还是等待羌胡离开再撤?”

盖俊微微皱起眉头,两万大军撤回北地的动静可不小,万一被闻讯而来的羌胡围住,那就是一场血战。既然如此,盖俊冷哼一声道:“撤?为什么要撤?我要打狠狠地打”

诸人一脸震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盖俊扫视众人,缓缓言道:“董将军捣毁堤堰,泾水水深,羌人无法渡河追赶,自然认为汉军回不来,晚间必会松懈下来。岂料还有我等存在,到时两万铁骑一泻而下……”盖俊用脚踩了踩脚下的土地:“安定一战可定。”

赵岐听罢不由感慨江山代有人才出,盖俊看似莽撞之举,实有必胜之理。

日头渐渐沉于高山,从装扮成普通牧民的先零羌斥候处得知羌胡大营一片喜气,似乎在庆祝胜利。盖俊冷冷一笑,心道好好庆祝吧,最好烂醉如泥,拿不动刀剑……

夜深如墨,羌胡大营终于重归平静,两万汉军用畜皮、麻布等物裹住马蹄,幽幽潜出山谷,直奔目标,轻巧、迅速,仿佛正待捕杀猎物的豹子。

上百名汉军神射手在车儿的带领下已然先期出发,本来领队应该是贞良,但盖俊想了想终究没有用他。

神射手将马撇在十里外,持弓挂箭,猫着腰前进。事实证明盖俊的精心准备纯粹是多此一举,羌胡自认安全,尽皆享乐,外围警戒力量少得可怜,神射手推进到大营二里远,总共才射杀十余人。,

盖俊率军抵达,深深吸了一口气,凉风灌喉,胸前一片冰麻,精神不由一阵,他目光凝视着羌胡大营良久,右臂举起用力一挥,吼道:“吹号杀”

“呜呜……呜呜呜……”号角声一响,万马奔腾,汉军伴随着惊天的喊杀声杀向羌胡大营,二三里距离转瞬即到。

守卫营门的羌胡睁开醉眼,晕头转向寻找着声音来源,最后将目光锁定营外,望着如潮水一般涌来的汉军,面面相觑,而后眼中迸发出滔天的恐惧。

“汉军杀回来了……”

“吹号吹号……”

“射……”

零零散散飞出的箭矢对万马奔腾的汉军来说如同挠痒痒,不能掀起半点波澜,前排数百匹汉军或驭马前蹬,或大矟硬挑,掀翻栅栏,撞散木门,搠死羌胡守卫。

汉军源源不断涌入羌胡大营,蓦然分裂为三,盖俊带领一万骑直奔中军大帐,盖胤、马腾各将五千骑一左一右斜插向两边。

羌胡醉醺醺跑出毡帐,皆是衣衫不整,手无寸铁,只见数之不尽的黑甲骑兵飞掠而来,无数刀矛落下,钢刃泛着冷冷的光,寒气逼人,带起一蓬又一蓬滚烫的鲜血。羌胡临死前心头充满了迷茫与疑惑,汉军渡河后就捣毁了堤堰,那他们是怎么回来的?游回?别开玩笑了,这是正月,不是夏天,再说泾水水位极深,善泳者也未必敢游过河,汉军都是在水里长大的不成?很遗憾,他们永远也没有知道真相的机会。

有些羌胡并未醉得太深,听到号角与喊杀声第一时间整甲持兵,奔出大帐,解开帐前坐骑的绳索,飞身而上,可是上了马后下一步该做什么?独自冲击大军吗?就在他们迟疑的时候,密密麻麻的羽箭破开黑幕,钻入他们的身体。

“呜呜呜……呜呜呜呜……”

黑夜下,激昂的牛角号一遍又一遍回荡在羌胡大营上空,激励着汉军将士奋勇杀敌。汉军所过之处冒出火光,先是星星点点,而后连成一片,大火冲天而起,熊熊燃烧。

羌胡大帅唐颇打着鼾呼呼睡着,他夜里喝了许多许多的酒,他虽然记不太清,却敢保证这辈子数这回喝得最多,原因很简单,他太高兴了,高兴得不能控制自己。当世凉州谁能让董卓董腹便落荒而逃?边章、韩遂做不到,北宫伯玉、李文侯也做不到,只有我,只有我唐颇能。汉军的撤退预示着安定郡以后就是我的地盘,全由我说了算。

据说野利又被落雕长史打败了,狼狈逃回羌地,唐颇大骂野利无能,北地先零羌太丢先零人的脸了,前有芒封被杀在前,后有野利大败在后,真是愧为滇零的子孙。看来恢复先零王朝的重任,还是要靠我,靠安定先零人来实现。

落雕长史,想起这个名字,唐颇有些发憷,落雕长史先败凉州叛军,再败北地先零,二十万大军被他在旬日间打败,唐颇素来自负,也不想和他掰手腕,所幸落雕长史还在北地羌中厮杀,一时半刻来不了。

若有一天落雕长史来安定讨伐我怎么办?我能抵挡住吗?

唐颇感觉有人在自己身边舌燥,伸手拽起皮褥盖住身上,翻身继续酣睡,隐隐似乎听到汉军两字,唐颇身躯一震,忽地坐起身,双眼瞪得老大。

侍卫见他醒来,大声喊道:“大人,汉军杀回来了、汉军杀回来了……”

汉军杀回来了?怎么可能唐颇不可思议的看着侍卫。可是耳中的马蹄声与厮杀声绝非作伪,唐颇浑身猛打一个冷战,翻滚下床,光着脚跑出帐外。

看着无数汉军尽情的在自己大营内肆虐,唐颇眼睛红得就像灯笼,拎着侍卫衣领吼道:“汉军怎么会回来?难道他们长了翅膀不成?”

“汉军是天兵下凡,我们还是撤吧……”一名小羌酋战战兢兢道。唐颇怒不可遏,拔刀砍死这个惑乱军心的家伙,扬刀喝道:“董腹便只有一万骑,怕什么,给我杀”

另一个小羌酋心里暗暗骂道:“一万骑?你母亲的一万骑你当我们是瞎子吗?汉军最少有两万骑。”

羌胡有了唐颇这个主心骨,快速集结万人,然而不等他们行动,盖俊率一万骑呼啸而至,两支大军狠狠碰撞到一起。汉军是挟势而来,直如摧枯拉朽,短短一瞬间便给驻留原地的羌胡造成不可弥补的巨大伤害。

“汉军威武——”盖俊弓弦连响,箭矢如电,一连射杀数人。

“汉军威武——汉军威武——汉军威武——”汉军端矟持刀,如秋风扫落叶一般横扫羌胡。

有名小羌酋眼尖,看到盖俊旗帜,惊声尖叫道:“啊……那不是董卓,是落雕长史……”

“落雕长史?他怎么来了?”唐颇脑子“嗡”的一声,如遭雷击,僵立当场。

“落雕长史……”这个名字仿佛是一个禁忌,让羌胡们面如土色,心惊胆战,生不起抗衡之心。

第一百七十九章 鬼神

第一百七十九章鬼神

“杀……”黑夜中,一身漆黑着装,佩戴鬼面的杨阿若就是一尊从地狱归来的鬼神,猛然间冲过来,羌胡吓得肝胆俱裂,提不起半分对抗的勇气,哗啦一下向两边散去,唯恐魔鬼找上自己。杨阿若左矛右刀,击杀十人,轻松突入十余丈,终于撞上一个敢于对他刀兵相向的对手,看他装备似乎是一员将领。杨阿若眼皮一抬,黑刀破空划出,削断羌矛,左提大?骤然突刺,将面前这个三百来斤的羌胡大将刺死挑将起来,甩飞数丈,羌将庞大的身躯砸翻数人落到地上。鬼面转向左方,羌胡失声嚎叫,面向右边,羌胡狼狈逃窜。

“杀……”黄忠、庞德、陈彪、车儿、胡封等悍勇之辈率领汉军疯狂突击,羌胡大军顿时变成溃裂的堤坝,被潮水一般的汉军冲杀进来四处肆虐。

“铛……”羌胡照着对面汉军肩膀一刀,看着战刀反弹回来,心中充满震惊,发狠再斩,又被甲片相连的缝隙卡住,抽不出来。汉军似乎早知有此结果,冷冷一笑,举刀还以颜色,环首刀轻易地破开羌胡皮袍,飙出一抹血光。羌胡一阵天旋地转,摔下马来。他想不明白,既然汉军有如此精良的装备,为什么一直怯战、避战?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将我的大旗竖起来儿郎们,随我痛杀汉狗……”羌胡大帅唐颇呆立中军良久,脸色一狞,率领亲卫进入战场。说句心里话,他想跑,然而芒封战败逃跑,被盖俊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最终五马分尸;野利战败逃跑,依着他的判断,如今恐怕也是凶多吉少。有了这两个前车之鉴,唐颇不敢跑,跑就等于没命,不如奋身一搏,他有七万大军,缺的是时间,若能纠缠住盖俊主力,说不定还有翻盘的机会,虽然他自认微乎其微。

羌胡大军被汉军一路猛攻,打得鬼哭神嚎,溃不成军,眼看瓦解在即,唐颇适时出现了。唐颇的支援不仅仅是在兵力上,精神的作用也不小,羌胡看到大人亲来,稍稍振奋,硬着头皮死撑住汉军狂风暴雨般的攻势,伤亡虽然惨重,终究没有崩溃。

“杀……”黄忠目光死死盯着远处那杆大旗,那是他的目标。明晃晃的刀锋、明晃晃的矛刃,铺天盖地袭来,稍稍使他回过一些神儿来,大戟连挡带扫,仍旧遮拦不住,中了三刀两矛,黄忠身披鱼鳞甲,防护极强,三刀皆未能破甲,两矛有一矛刺中身体。他拽住矛头拔出,用力一送,羌胡感到双手一凉,血淋淋一片,只听“咔吧”一声,竟是被自己的战矛矛尾戳碎喉咙。

又是无数的刀矛席卷而至,羌胡似乎打定主意要杀了这个敢于冲在最前面的汉军将领。

“杀……”车儿、陈彪飞马而上,暴喝声声贯耳,掣?飞点,杀死挑飞数人,为黄忠挡住两旁威胁。黄忠周身压力骤减,不管腿上又添新伤,提速直奔羌胡大旗而去。

唐颇微微眯起眼睛,望见黄忠跃马舞戟,所向无敌,全无一合之将,冲左右低声道:“看见冲在最前方的那员汉将了吗?给我射死他……”

两名射雕手闻言应诺,扯弓挂箭,嘣嘣两声,两箭惊鸿一闪,黄忠猛然惊觉,错身躲过一箭,另一箭实在避无可避,正中右胸,入肉寸许。黄忠脸色一紫,嘶声咆哮,仿佛一只山林之王被野狗咬了一口,大戟扫空前方,握弓在手,怀抱满月,两箭连珠而出。

羌胡两位射雕手对第一轮没有射死对方颇感意外,举弓正待再射,就见一抹乌光钻入胸口,射穿心脏,两人皆是心想:“原来……被射中是这个滋味。”

“砰砰”两名射雕手几乎同时仰面而倒。

“汉人神射手……”唐颇冷汗“唰”的一下冒出体外,万幸的是突遇汉军偷袭,他出来甚急,没有时间装备上他羌胡大帅的行头,不然这两人就是他的下场。

黄忠收弓入袋,提戟而动,“呛啷”连响,拨开兵刃,跃入重围,杨阿若、车儿、陈彪等率汉军紧随其后,羌胡大军如波开浪裂,向两旁跌去。,

“杀……”唐颇退无可退,被逼到了绝路,咬咬牙,拔出腰间佩剑,纵马狂吼。诸羌酋们相视一眼,事关生死,也都拼了,带着亲卫一拥而上。

“砍倒羌胡大旗……”黄忠举戟喝道。

两支铁骑轰然相撞,矛在舞,刀在飞,漫天都是,没有人能全数躲过,这时候装备就成了决定性的力量,汉军多为札甲,这种大片甲片组合的甲虽然防御普普通通,但至少是铁甲,羌胡装备的是皮甲,且不是人人尽有,不少人还穿着皮袍。

与羌胡下饺子一般栽倒马下相比,汉军落马者不到对手两成,堪称完胜。

唐颇不敢和黄忠等人冲突,挑了一处汉军相对薄弱的位置突破,即使是这般仍旧挨了数刀,幸亏没有致命伤,他老老实实趴在马上,任由护卫在前面冲杀。

“轰隆”一声大响,汉军发出震天的欢呼声,唐颇知道那定是自己的大旗被砍倒,不过这时他已经没有兴趣关心,因为他破出汉军之阵了。

四顾周围,亲卫们只剩下寥寥数十人,诸羌酋更是一个也没跑出来。

“大人,汉人追来了……”亲卫血污的脸上满是焦急。

唐颇有气无力道:“快,去右营。”右营将领是他的弟弟卫良,掌兵两万余。相比于中军、左营,右营似乎抵抗更强一些,这是因为卫良素来不喜饮酒,反应比他们要快一些。

众亲卫闻声而动,沿途收拢散兵败勇,勉强聚起两千余人。

唐颇等人到来时右方战场正打得如火如荼。盖胤、关羽、鲍出三兄弟领着五千大军与万余羌胡互相搏杀,打得不可开交,喊杀声充斥天地。他们也是倒霉,偏偏碰上卫良,卫良不喜饮酒,可以说是胡人中的异类,万年难遇。卫良同样暗叫晦气,盖胤三兄弟太勇猛了,他用三倍于敌的兵力都扛不住对方的冲击,如果不出意外,不用两刻钟他就会大败。

唐颇眼皮跳了跳,没有一丝犹豫,投入全部兵力夹击汉军,以期击溃对手,保住万余兵力。

若是旁人碰上两面夹击早就慌了,盖胤外表憨厚而内有大勇,丝毫不惧,使关羽将五百人别击之。大兄在最关键的时刻用他,关羽更有何言,沉声应诺,率五百儿郎离阵截住羌胡。

关羽一马当先,手持青冥划断数刀,贴着一矛跃马而进,割断一名对手咽喉,“唰唰”两道光晕闪过,两个羌胡头颅滚到地上,顺势一抹,取第四条人命。

杀人如宰鸡般容易,这还是人吗?后方无数羌胡骇然色变,急忙拽缰向两边躲避。

关羽并没有因为对手的惧怕而手下留情,青冥挥洒间,无数人头残肢飞舞。

如此威势,如此勇武,唐颇自认兵多将广,遍观麾下,却找不出一个可以和关羽比肩者,而他今天却在对手那里看到数名不下于关羽的猛将。他终于知道为何落雕长史所向无敌了,手下有这么多猛将,换谁为统帅都能横扫天下。

羌胡人数比关羽多出四五倍,可他们都是乱军败卒,本就士气不振,被关羽杀得连连躲避,勉力撑了小半刻,最终一哄而散,四下逃亡。

乱跑就是送死,唐颇随着乱军来到弟弟卫良后方。唐颇白天,不,傍晚还是指挥七万大军,逼得凉州无人不惧的董卓落荒而逃的羌胡大帅,如今则是披头散发,伤痕累累,犹如丧家之犬,连弟弟卫良都没有一眼认出他来。

“阿兄……”卫良吞咽一口唾液,神色震惊。

没有翻盘的希望了。唐颇垂头丧气道:“多说无益,逃吧……”

“逃?好、好……”卫良精神恍惚的答道。“吹号……撤退……”

沉声的号角声骤然而响,激战中的羌胡如闻大赦,紧紧跟上主帅卫良的脚步撤离,至于那些深陷汉军阵中的羌胡,不得不和汉军做殊死搏斗,他们皆为贯战之人,战场经验丰富,四面八方都是敌人,深知把背后露出来只会死得更快。

盖胤有些无奈的看着近万羌胡抽身而走,把火气都发泄在阵中羌胡身上。,

就当羌胡即将撤离战场,一支黑甲精骑呼啸飞至,将羌胡大军拦腰而斩。

“杀……”杨阿若带领上千鬼骑疾速冲杀,挡在前方的羌胡胆战心惊,骇然闪避,和中军那些同伴反应如出一辙,以为是鬼神降临,全无半点抵抗之心。

鬼骑随在羌胡身后,刀矛俱下,弓弦频响,羌胡被击杀者数不胜数,僵尸蔽地,连绵数里,完全是一边倒的大屠杀。

等到羌胡逃出大营,只剩下不满四千人,杨阿若摆出不杀光对手不罢休的姿态,连追出二十余里。他当然不会罢休了,因为他知道羌胡大帅唐颇就在这里。

黑灯瞎火,羌胡不便方向,被堵在一座陡峭不能攀爬的大山前。

唐颇、卫良兄弟绝望的相视一眼,领着仅剩下的两千人掉头攻击,双方一番激战,数十羌胡逃脱,可惜的是里面有没他两兄弟,他俩第一时间就被汉军击杀。U

第一百八十三章 屯田、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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屯田只能成功,不能失败盖俊为了表示自己的决心,春耕不久后,把郡里大小事交给长史梁固处理,带着一家人跑到泥水河畔暂居。

盖俊每日在农田间巡视,一郡之君都是这副作态,几名新县县长哪敢躲清闲,没过几日脚底便磨出数个大血泡,苦不堪言,暗暗叫苦。盖俊故作不见,心里却冷冷一笑,如果这都坚持不了,还在我手下当个屁官,赶紧趁早滚蛋

屯田分为民屯和军屯,民屯主要是无地平民,以户为基,以里为制,一里约二十五户百口人,每户分田三十大亩。汉代亩分大亩为百步,大亩二百四十步,前者为关东旧制,后者盛于秦地,汉武皇帝后期全国统一亩制,行大亩,但数百年来,小亩制屡禁不绝,官吏、豪族屡屡借此侵占民利。

军屯是由士卒和羌胡构成,以口论,编营制,每人开垦二十大亩,相比于民屯每户三十亩,军屯少耕三分之一,并非土地不够分,而是盖俊不想汉军虎狼之士蜕变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夫,总要留出些时间训练不是。

军民分到的田地看似不少,实则不然,泥水河畔土地肥沃,适宜耕种,但也是相对凉州其他地方而言,且水利设施简陋,盖俊悲观的估计亩产也就0.8大石,仅为关中产量的一半,种子、农具、耕牛、粮食统统是他出的,可以肯定,头一二年必然会赔个底朝天。说实话他从未想过依靠屯田富甲天下,因为他知道那是痴心妄想,他只希望数十万人能够自给自足,并让汉军不用为口粮发愁,如此,屯田便算成功。

农虽不能致富,商却能,泥水周边非常适合放牧,盖俊让一些羌人重操旧业,蓄养马牛羊,同时鼓励养鸡、养鸭,用这些畜产从关中一带换回大量必要物资,至于钱,一概不收。盖俊初来时一匹马就值钱数十上百万,后来长到二百万钱以上,便是在缺马的宋代,马价也不会长到这个地步,一方面是边地豪族垄断,更重要的原因则是通货膨胀,如今更是夸张到买东西需要用车拉着钱去,快变成以物换物的原始社会了。

进入深春,天气一日比一日晴朗、一日比一日暖和,举目望去,一片葱绿。碧草蓝天下,五光十色的骏马成群结队,奔驰而过,呼啸跑向远方,掀起漫天的烟尘。

盖谟本在阿母蔡琬的陪伴下走路,见到马群立时脸色涨红,挣开阿母蔡琬的身子一步一步向前迈,高声叫道:“大马、大马……阿父、阿母,看大马……”

蔡琬一脸惊讶,自己刚才放他还一个劲儿哭、喊怕,这会儿不怕了?

盖俊笑着道:“小孩子吗,突然间学会走路都不用奇怪。”说罢提起盖谟抱入怀中,轻声问道:“想骑大马吗?想骑的话阿父就给你弄匹小马驹。”

蔡琬轻轻打了一下没正经的夫君,小盖谟虚岁才两岁,十几个月大,路都走不稳,哪里骑得了马。

盖谟似对父亲打扰到他感到不满,张开口,八颗牙齿咬住盖俊的肩膀,疼得盖俊龇牙咧嘴,这小子前一段还只有四颗牙,这回一下子长出四颗,咬人成为他近来的新爱好,得谁咬谁,连兄长盖嶷都没有逃过他的魔牙,被咬哭过好几次,盖俊当然是最惨的了,不过小家伙也不知是怕蔡琬还是心疼阿母,从来没有咬过她。

盖俊捏住他的脸蛋,威胁道:“臭小子,你在咬我,我就把你扔进臭水沟里……”

“臭、臭……”小盖谟似模似样的用手扇着鼻尖。

“骑大马喽……”盖俊心里爱极,让他跨在自己的脖子上。陪儿子玩闹好一会儿,一家三口来到一座小山坡,盖俊懒洋洋躺在草地上,随口问道:“丈人真的要给小?找个小妻子?他今年才十四岁,也太早了吧?”,

“十四岁定亲,十六岁结婚,不早了。”

蔡琬坐下来,将腿放平,两条细长而笔直的腿浮出裙面,惹得盖俊一阵贪看,可惜盖谟很快就爬到蔡琬腿上,来回打滚,盖俊承认他嫉妒了,他也想躺那里。嘴里说道:“呵,奇怪哉。是谁曾经向我抬出《周礼》,言及男子三十而娶,女子二十而嫁?是谁说当今人口为国朝初期五倍,地少人多,不宜早婚?”

“盖郎……”蔡琬心里的柔软被盖俊之言碰触到,明眸几乎化为一滩水。记得,那应该是她八年前说过的话呢。那一年,他十七,她十六,他是天下最著名的少年郎,不知惹得京中多少大家女郎暗暗恋慕,却独独倾情于大病缠身的她。今生今世,非卿不娶,天地为鉴;我若不死,必为君妻,天地为鉴曾经的山盟海誓仿佛就在昨昔。转眼间,他二十有五,成为当今天下最著名的英雄,她也已二十四,并有了两人爱的结晶。

盖俊坐起身,将蔡琬轻轻拥入怀中。

盖俊比任何人都清楚未来世道的黑暗,农、商皆抓的情况下,军事也没有放下,盖胤和黄忠各将数千人不算,北地郡明面上只有五千余兵力,北地都尉关羽掌三千,盖俊太守府直属一千,县兵千余。隐性的可就多了,那二十余万羌胡,随便一招,就能聚起六、七万,当然,这是在羌酋们眼中的兵力,对盖俊来说谈不上精良可言,若是按照他的标准,大概能抽调出两、三万精骑。汉民选出上万精锐步卒不成问题。说句不客气的话,真打起来,太尉张温都未必打得过他。

但是……距离董卓入京还有三年时间,他会在北地郡安然呆上三年吗?他不敢肯定,这期间只需朝廷一纸文书,无论是转往他郡还是调回京都,他都要乖乖放掉眼前的一切,他抗拒不了大汉天威,他常常忍不住想,自己是不是在为他人做嫁衣?

“杀――”

一声喊杀声把盖俊惊醒,他踢踢马肋,行了过去,前方,上万名玄甲士卒以百人为单位,划分上百个小方块,遮天盖地,气势雄浑,给人以无尽的压抑。士卒们肩并着肩,平端长矛,随着屯长、队率口号,整齐划一向前突刺,充满阳刚之气。

脸带刀疤的屯长大声吼道:“你们既然没有盖中郎,杨、关、马、黄四大都、校尉的骁勇,就给老子老老实实列阵,知道啥是阵不?阵就是伍、什、队、屯,百人如一人……”

“再来……杀……”

“杀……“

屯长脸色一紫,走到一个身躯雄壮的士卒面前,飞起一脚踹在对方的心窝,将他蹬出一丈来远,由于血气涌上脸部,从左眉至右颊的疤痕更加明显,宛若一条丑陋的蜈蚣,骇得诸士兵尽皆垂下头。

屯长还不解气,冲上去一顿拳脚,专挑既疼又不损伤身体的地方下手,边打边破口大骂道:“当老子说话是放屁是不?不听命令是不?我知道你,但你有啥凭仗?横行一乡就敢跟老子摆谱?老子战场上斩过的蛾贼、胡人首级相加超过五十颗。你个小婢生养的”

打爽了,屯长喷出一口浊气,淡黄色的眼珠游移四方,士兵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很显然,他没有杨、关、马、黄四大都、校尉的武力,所以他不听命令老子就揍他,揍到他听命令为止。听明白没有?听明白回个话……”

“诺。”上百士卒喊道。

屯长眉头皱紧,骂道:“你们在放屁吗?还是个哑屁”

“诺”上百士卒暴吼。

屯长“嗯”了一声,慢悠悠走到一名身材适中的士卒面前,狠狠拍拍他的脸,狰狞着笑道:“你他娘的怎么跟个娘们似的?这么软?小子,我猜你在乡里肯定常受欺负吧?没事,你只需要配合袍泽,就能轻易斩获敌首,无论是多么勇猛凶悍的敌人。”

“诺。”士卒大吼着回道。

“这回还像点样子。”屯长满意地点点头,而后就听到别人唤他名字。

“刘调……”

刘调皱着脸转头,他倒要看看是哪个孙子敢直呼他的名见之下,立时傻了。,

“好威风啊。”盖俊笑吟吟道。刘调虽然地位不高,却有盛名,原因无他,接连得罪庞德、杨阿若,整个盖俊军里只此一份,这么传奇的人物盖俊怎能不认识。

刘调语无伦次道:“司马……不是不是……”

“行。都是老兄弟了,你就叫我司马吧。”

士卒们一脸好奇,自己屯长啥德性他们太了解了,连顶头上司军侯都不鸟,居然有降得住他的人。听屯长唤他司马,还是以前的官职,他莫不是四大都、校尉中的一人?也太年轻了吧?

盖俊随口问道:“屯田兵怎么样?”

刘调恨铁不成钢道:“得狠狠操练,太熊了。咱老营随便抽出来一人,就能打趴下十个。我宁愿回去当个队率,什长也行。”

盖俊笑着说道:“好好干,年末大演武,你要是练出精兵,就提拔你当军侯。”

“屯田兵军侯?”刘调不见喜色,屯田兵,就是当司马都没意思。

“射虎营军侯。”盖俊撂下这句话,转身继续深入巡视。

刘调楞了老半天,用力一拍大腿,转向屯兵吼道:“从现在开始,谁不认真训练,老子就活剥了他。”

“射虎营军侯?”诸兵面面相觑,有这个能力的人北地只有一人,名字呼之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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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四章 惊变

第一百八十四章惊变

不算字数:上一章中原一带的亩产搞错了,应该是小亩1.5石,大亩3.6石左右,而凉州大亩产粮平均下来小于、等于1石,有些地方甚至只有0.4石,由此可知边疆屯田注定是赔本的买卖。[找哥看书]但屯田无需朝廷千里迢迢运粮(从中原运10石粮,到达边疆只能剩1石),还能够稳定边疆局势,这在朝廷眼里是钱财无法衡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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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俊领着诸将、官吏站在田边,举目望去,黄灿灿的粟、麦一眼望不到边,心里迅速被幸福填满。大半年来,为了等待这一天,可谓受尽种种磨难,夏时先是连接一个月的大旱,盖俊当时眼睛都红了,每日哪里也不去,家也不回,就呆在田地里,率领百姓士卒抗击天灾,好不容易制住旱情,蝗虫又至,铺天盖地,百姓依照盖俊的灭蝗策扑灭蝗灾,紧接着又遇上连绵不断的大暴雨,马不停蹄开始排水……

“太难了”盖俊不止一次发出这样的感慨,这句话几乎快成为他生活中的口头禅。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他都是一个衣食无忧的人,从未想过种点粮食会是这么的难。

“历经风雨,终见彩虹。得来不易,才会珍惜。”盖俊心里默默的道。

盖俊身边一位肥硕中年男子笑着说道:“看这势头,每亩最少能获一石粮啊,恭喜盖府君了。”

春耕时盖俊估计亩产最多0.8石,如今比预料还要多些,但他不见喜悦,脸上反而浮出一丝厌恶之色,非为事,而为人,身边诸人皆是如此。

肥硕中年男子姓程名球,如今任凉州刺史部治中一职。治中和别驾乃刺史的左膀右臂,虽然仅是吏,却号称顶半个刺史,一州之内,连各地两千石太守都相让三分,可谓权势滔天。

程球出身于安定豪族程氏,按说大家族出来的人品行都不会太差,但此人贪婪无厌,雁过拔毛,凉州上至官吏下至百姓皆恶之。[哥看书一起]他此来是为求粮要兵。

年中耿鄙出任凉州刺史,耿鄙出身于右扶风耿阀,是云台二十八将耿弇的嫡系后代,上任以来颇多动作,最大的一件是今年秋收后欲对金城叛军发动进攻,特命武威、陇西、武都、汉阳、安定、北地六郡各征五千兵士会师汉阳。

耿鄙早闻盖俊在北地屯田,特遣治中程球前来求粮,程球摆谱惯了,张口要粮要兵外,还暗示北地官吏送其钱财,否则后果自负,连同乡梁固也没有放过,气得长史梁固当众与之翻脸,破口大骂。程球气急败坏,求见盖俊,便要告他一状。盖俊是谁?那是天下第一护犊子的人,见都没见程球。

程球灰溜溜离开北地郡,回到汉阳向耿鄙说了盖俊、梁固一通坏话,耿鄙不明实情,自觉落了面子,立刻发动关系网,一个月后,马日磾、前北地都尉耿浑相继给盖俊寄来书信,让他顾全大局,不要意气用事。盖俊可以不鸟耿浑,老师的话却不能不听,捏着鼻子认了。

程球自觉胜利,再次趾高气昂的来到北地郡,盖俊看不过去,使妻弟卞秉召集城内恶少年、游侠十数人,在ji社借争风吃醋,给程球一顿狠揍,牙齿都打掉一颗,甚至亮出明晃晃的刀子,眼中凶光外露,程球并非傻子,赶紧叩头求饶,事后躲在驿站乖乖养伤,再不敢放肆,近来才愈。

见没人接茬,程球嘿嘿干笑两声,道:“盖北地大丰收,我们刺史部也不要多,就三十万石(斛)吧。”

“多少?”盖俊眼神斜瞥,面无表情。

盖俊眼神如有实质,仿佛刀锋,程球不自然的别开目光,说道:“二、二十万石也行……”

盖俊目光转回黄灿灿的麦田,淡淡说道:“五万,多一斛没有。”

“这个……”程球急道:“五万也太少了,恐耿使君怪罪,下吏担当不起啊。”每名士卒日口粮是六升,以一月三十日计算,就是1.8斛,五万斛粮仅够万人不到三个月之用。[免费小说www.]

“若是耿使君觉得不够,让他来找我就是。”盖俊语调仍旧平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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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州,金城郡,临羌,湟中羌大营。

中军大帐内的十数个羌帅们脸色难看,各自喝着闷酒。年中,他们将三万湟中羌骑进攻汉阳郡,汉阳渭水河以北已被汉阳太守傅燮划给数万羌胡,用以屯田,羌胡为保自身利益不受侵害,奋起抗争,双方争斗十数日,董卓率万骑从后偷袭,湟中羌大败而回,损失以万计。不久前,他们认为汉阳不好打,转而南下寇略陇西郡,不想又被坚城挡住脚步,久久不克,撤退时遭到陇西、汉阳、武都三郡郡兵追击,再损数千。

湟中羌纵横凉州数百年,在二十几年前的段颎时代更是号称无敌,当时段颎带着一万两千湟中义从羌横扫整个凉州,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打得凉州诸羌胡看见他们就绕着走,骁勇冠于汉军。现今居然连战连败,伤筋动骨,这让羌帅们如何能够接受。

一名羌帅喝下一杯酒,皱着眉头说道:“北宫将军,要我说咱们还是和边、韩二君和好吧。去年末咱们在边、韩二君的指挥下击败周慎五路大军,斩俘数万,打得可真叫一个解气。然而自从咱们和边、韩二君闹翻,这日子……”

有人补充道:“是啊,日子比去年难过多了。”

有人感慨道:“唉没有汉人相助,咱们在凉州是寸步难行啊”

北宫伯玉、李文侯面色一沉,另一人拍案而起道:“娘的你们是不是想当汉人奴隶想疯了?”

先前开口的羌帅冷笑道:“我只知道我今年没有捞到一丁点好处,麾下勇士却死伤上千,以后还会死伤更多人。”

诸羌帅大部分附和道:“是啊、是啊。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将军要好好考虑考虑。”

北宫伯玉李文侯终相视一眼,后者开口说道:“边、韩素有兼并我们之心,若投靠他们,不出两年,我们非死即废。所以……以后不要再提此事。”

羌帅心里似有不甘,脸现挣扎,追问道:“真的没有半点回旋余地?”

李文侯才摇头,猛见羌帅摔杯落地,牛皮大帐瞬间被无数刀剑划开,几十名羌人一脸狰狞的冲入进来,专砍北宫伯玉、李文侯及其亲信羌帅,大帐内一片刀光剑影,呼喝喊杀声、利刃入骨声、临死惨嚎声此起彼伏。同时外间亦响起震天的喊杀声。

李文侯武艺一般,斩杀两人后,左腿被砍断,不等起来,数刀落下,一顿乱砍乱剁,身上刀伤数不胜数,仅头便挨了六刀,脑浆洒得满地都是。北宫伯玉怒骂连连,一柄大刀使得异常娴熟,左劈右砍,勇不可挡,转眼间帐内只剩下他一个抵抗者,羌人纷纷后退张弓搭箭,将他射成刺猬。

望着帐内一片狼藉,羌帅叹气道:“将军,别怨恨我们,是你们挡住我们的道了。”

凉州,金城郡,允吾。

深夜,边章宅邸被血色淹没,地上到处是横七竖八的尸体,脸上无一例外带着一丝困惑与愤怒,死不瞑目。

韩遂提着一柄滴血的剑,一步一步向深处走去,俊朗秀逸的面容在黑暗下忽闪忽现,给人一种妖冶诡异的感觉。

麴胜小跑到韩遂近前,禀道:“边府上下五百余口,尽数诛除,只余边章一人。”

五百多条生命在韩遂眼中似乎不值一提,停也没停,继续迈着坚实的步子前进。

边章安安稳稳跪坐在主位上,衣衫洁白如雪,一尘不染,漆黑的进贤冠下是一张平淡到极点的五官,双目越过厅内杀气腾腾的甲士,直视着走进来的韩遂。

边章缓缓开口道:“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

韩遂默然无语,拿出一块手巾,擦拭着爱剑上的血迹。良久,道:“退下。”

众甲士面面相视,直到韩遂再次喝退,才如退潮一般撤离大堂。

“把门合上。”韩遂又道。

边章失笑道:“你就不怕我暗藏弩箭,把你击杀当场?要知道,只需手指轻轻一扣,你为之努力前半生的一切就将随之而去。”

韩遂面色复杂的摇摇头:“几十年的交情,我太了解你了。”

“几十年的交情?人,都是会变的……”边章嘴角泛起一道讽刺的笑意:“就如你。”,

“我没变。”韩遂再次摇头。

“不。你变了。你已经不是我认识的那个韩文约,我认识的韩文约,性情刚直,嫉恶如仇,以诛杀阉人为志,以拯救天下为志……”边章情绪越来越激动,语速也跟着加快:“现在呢?你看看你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残害同志,排除异己,你想干什么?你是不是想当隗嚣第二?当西凉王?”

韩遂双眸平静无波,淡淡说道:“我的志向从始至终都没有改变,我如今做得一切,都是为了心中那个目标。”

边章嗤笑道:“你认为我会信吗?”

韩遂还剑入鞘,走到左方一个蒲席前坐下,低声道:“伯允,你是我这一生最好的朋友、最好的知己,我不想杀死你。但是,你必须得死,我也是犹豫了大半年才下定决心。事实证明,各自为政的凉州军就是一盘散沙,不堪一击,只有拧成一股绳的凉州军才能达成我的心愿。只有一条路可走,我别无选择……”

“杀光凉州军头领,你一个人当头?”

韩遂默认,而后说道:“当我有一天攻克京都,振奋国朝,我会去你的坟前祭拜你。”

边章摇头道:“你做不到。”

“我能因为我是韩遂韩文约”韩遂说罢,起身向外走,推开门的同时,无数甲士冲入大堂,弩声不绝于耳。

第一百八十五章 凉州风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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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鄙今年三十余岁,正值盛年,亦是渴望建功立业的年纪他的远祖耿弇,二十一岁投奔世祖光武皇帝刘秀,二十三岁拜为大将军,天下百郡他平定四十有六,破城过三百,一生征战未尝挫折,堪比国初韩信光武帝是古今排的上号的明君,国家安定后收回耿弇大将军印绶,原因是不希望他为淮阴,君臣得以相安无事耿氏一族除耿弇外,父耿况、弟耿舒,侄耿秉、耿恭皆时之名将,遂成天下第一流门阀

耿鄙不敢和祖辈们相比,但他有祖辈之志,好谈兵,每谈起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朝野无人能与其辩论片刻,皇帝刘宏被其言语打动,乃拜为凉州刺史,命他进讨金城叛军

耿鄙初来乍到,本没有马上动兵的想法,不过汉阳太守傅燮、北地太守盖俊皆招羌胡、流民屯田,或数万或数十万,今年年景不错,粮草无忧,遂动了出兵的心思

六郡两万五千步卒、五千骑兵,外加上万汉阳羌胡骑兵集结完毕,就等程球回来,便要出发不几日见程球愁眉苦脸归来,耿鄙暗叫不妙,问及讨到多少粮草,前者呐呐回道五万万五石,耿鄙勃然大怒,他用了这么多心思就换回五万石粮?当天亲自书信于盖俊,言辞激烈,威胁二十万石一升不能少,若再有推脱,定然参他一本当今刺史权利很大,但有弹劾,少有失手

盖俊会惧怕他?心道我辛辛苦苦种的田凭什么白给你又送三万石粮打发了信使

耿鄙怒不可遏,咬牙参了盖俊一本,盖俊上书喊冤,说今年是屯田第一年,他只收上来这么多,并言如抽取过狠,恐数十万羌胡造反,到时后果不堪设想云云

盖俊这次是铁了心和耿鄙杠上了,不管谁来书信,包括老师、父亲在内,一概用首年屯田,没有收获婉言拒绝,明面喊冤,暗里哭穷,大半个秋天就在互相扯皮中过去了

耿鄙深知刺史震服不住太守,就会寸步难行,发誓要和盖俊周旋到底,然而这时凉州形势大变,一直表现得很安静的金城叛军忽然先下手,南下进围陇西郡,据称有十余万众耿鄙听说后,脸色顿时像吃了大便一样难看,他还没去找叛军的麻烦,叛军居然送上门来,马上率汉胡大军四万动身前往陇西

傅燮对此战很悲观,耿鄙也就是个赵括之流,程球则是贪婪无耻之徒,在这两个人带领下,凶猛的狮子也会退化成软弱的绵羊,虽知希望不大,还是忍不住劝道:“使君执政日短,百姓不知教化,麾下大军来自各地,未经训练,互相没有默契,让他们去陇西与敌野战,必会生出危险不如在汉阳严阵以待,等太尉兵至,合力讨伐”

耿鄙不听,傅燮暗自叹气,汉阳的兵卒皆被耿鄙带走,冀县城中只余数百兵卒,只能默默祈祷上苍,期盼汉军胜利,即使几率渺茫得可怜

金城叛军十余万那是夸张之语,十万则近矣耿鄙聚集六郡汉胡四万万大军对金城方面造成的压力太大了,毕竟双方相距仅八百里韩遂心知如让汉军杀进来,一盘散沙的凉州军必然危矣,终是下定决心,快刀斩乱麻处理掉边章、北宫伯玉、李文候等人,以势压服陇西盗寇首领宋建,稍稍整合诸军,开拔南下陇西,以攻代守其实也谈不上攻,陇西太守李相如是金城人很多人知道,却很少有人知道他和韩遂是八拜之交大兵方一临境,李相如马上投入到金城叛军怀抱

“大兄……”

望着年余未见的结义兄弟,苦苦一笑,内心纠结,他志在除阉,却让李相如买通阉人出为陇西太守“伯允说得对,或许我真的变了……不过我只承认我变的是方法、手段,我的心,没变,我的志向,仍旧如一……”

李相如堪满四旬,身量中等,方面大耳,甚为俊伟和他一起来见韩遂的还有两位加入到团体的凉州名士,汉阳人王国,陇西人黄衍

王国四十余岁,身材微胖,面貌柔和,看上去就像一个富家翁,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王国少时为汉阳县吏,举孝廉,不行,后辞职在家教书,有弟子数百人,名闻凉州黄衍与王国年龄相仿,身长七尺余,五官齐整,美胡须,仕途通畅,累官至酒泉太守,可以说是叛军中成就最高者之一,很难让人相信他会叛乱,

黄衍慨然而叹道:“韩兄,我们等你等了整整两年了”

王国颇以为然的点点头,北宫伯玉、李文侯固然只是名义上的凉州首领,可让他们投入叛军总觉得身价太低,且叛军内部势力众多,矛盾重重,凉州有识之士皆在翘首以待,待持一个值得他们跟从的人堂堂正正接掌叛军所谓有识之士,便是自党锢之祸、鸿都门学、黄巾起义等等事件,对朝廷彻底绝望,意欲改变者前有汉阳人阎忠说皇甫嵩以诛阉人为名,南下京师,改朝换代后有名臣张霸张伯饶之孙张玄在车骑将军张温出京前劝其诛杀侫臣、翦除中官,提拔良善,以安天下这样的人很多,袁绍、何顒、许攸也可以归为此类,只是他们做得隐蔽一些

韩遂上前拉着二人之手,笑着说:“得二位大贤相助,凉州定矣”

四人谈谈笑笑,登上狄道高高的志、城池,韩遂目及远方,心头振奋,缓缓道:“有把握吗?”

黄衍点点头,抚了一把爱须道:“凉州从事邓严是王兄的弟子,时机一到,必斩耿、程二人狗头以迎”

韩遂含笑道:“如是真能兵不血刃解决掉耿鄙大军,王兄功德无量啊”

王国一脸的和气,摆摆手道:“韩兄此言差矣耿昏程贪,两人在任一是,凉州百姓就不得安宁,我这是为民除害,何功之有?况且事未成,现在言之过早”

韩遂手掌轻轻拍上城垛,扭头说道:“事若成,王兄出任首领可好?”

这话一出,三人皆惊,笑容僵于表面王国心思瞬间转了几道弯,一脸正色道:“韩兄莫不是在试探王某?王某之愿,在诛杀阉人,匡扶国家,除此之外,别无他求”

韩遂笑笑不再说话,目光深邃到极点

耿鄙进兵陇西的路上,忽然传来陇西太守李相如投降,与贼众联合同时还有一条传言流传甚广,云韩遂杀边章、北宫伯玉、李文侯等人,兼并了各个势力,成为金城叛军中惟一的首领

耿鄙对此传言不以为意,首领是一个还是十个,在他看来惟一的区别就是砍一颗脑袋报功还是砍十颗,假使传言为实,正好省去了不少麻烦

汉军赶到陇西后,马不停蹄杀入狄道境内

“你们说韩遂兼并叛军的传言是不是真的?”

“我看不是虚言”

“那该怎么办?韩遂用兵如神,去年打得周慎将军五路兵马,数万人全军覆没……”

“我亲眼看到了,当真是血流成河啊”

“相比韩遂,看看咱自已的主帅,耿使君平日吹嘘得厉害,好像全天下就他一个人会用兵,昨天我看到他上马也用亲信扶着”

“人家是右扶风耿阀出身,自然雍容惯了”

“昔日凉州三明皇甫将军、张将军、段太尉,今日之皇甫嵩将军、董将军、盖北地,哪个不是与士卒同甘共苦?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打胜仗,一个连上马都需要扶着的人,你信他会用兵吗?”

黄忠皱起眉头,自从大军开拔以来,他每日都能听到这样的话,他敢肯定,汉军中必有奸细,只有奸细故意引导舆论,才会形成这么大规模,且持续不断的议论

可惜他屡次求见耿鄙都被拒绝,在耿鄙眼中,他是盖俊的人,有什么可谈的?若非还要靠他打仗,早就找茬修理他了

年中凉州刺史部招六郡兵,盖俊认为败多胜少,本想从司马里随便找个人去就是了,没想到麾下五大将、尉都表现出不同程度的热心,族侄盖胤、妹夫杨阿若肯定是不会放的,关羽是北地都尉,一郡汉军之长,不可轻动,马腾历史上有污点,生怕一去不回,也不能去,最后人选就落到黄忠身上了黄忠虽非盖俊嫡系,却是他很看重,并有意培养成嫡系的人,把自已一干想法告诉他,并让他多加小心

“不出意外,再过两三日就要与敌接触了,依着这个事态……难道真如盖北地所言,难逃大败吗?”黄忠晚间睡不着觉,如往常一样巡视大营,走着走着,忽然大地传来微微的颤抖声,黄忠神色蓦然一变,跟随盖俊日久,他太清楚这代表着什么了接着,大营内冒出冲天的喊杀声,神色再变,那是耿鄙中军的位置

“夜袭……夜袭……”

“耿使君、程治中被杀死了、耿使君、程治中被杀死了……”

遭遇敌人夜袭,主帅又被杀死,汉军大营陷入一片慌乱,士卒如无头苍蝇般乱跑乱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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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六章 危矣

第一百八十六章

危矣

凉州从事邓严杀刺史耿鄙、治中程球,而后提着二人之头直入中军汉阳兵营,晓说利害,诸将暗恨耿、程久矣,特别是后者,连士卒口粮也敢暗自克扣,他的死堪称大快人心,且敌军又至,势不可挡,便识趣的降了。几名深受太守傅燮大恩的司马、军侯言辞激烈,誓死不降,欲要斩杀邓严,反被邓严之兵杀于帐内。

汉军寨门把守在汉阳郡兵手中,邓严急使人暗开寨门,而后告诫诸人不要乱跑,以免遭到误杀,诸人心思各异,应诺而去。

黄忠冷汗淋漓,几息间按下心中慌乱,胡封、陈彪匆匆而来,三人略作合计,有条不紊的指挥着士卒备战。北地郡派出的五千士卒并不像他郡那样是匆匆组建而成,未经训练,他们皆是盖俊从京中带出的精锐之师,随盖俊历经无数次血战,盖俊升任北地太守后就由黄忠接掌。此刻士卒们见主将不慌不忙,都是稍稍安心。

形势很糟,惟一庆幸的是,黄忠听从盖俊意见,平日极是小心,五千士卒分为两班,每晚必有半数是合甲而眠。穿着铠甲怎么能睡得舒服,这条命令曾备受争议,士卒们平日没少牢骚,这时效果就显露出来了,都对黄忠满心感激不提。

“轰隆隆……”

“杀……”

喊杀声沸反盈天,马蹄声震耳欲聋,数万金城叛军骑兵仿佛无穷无尽的黑色大潮,汹涌奔腾而来。汉军寨门本是抵挡对方的第一阵线,此刻却洞门大开,叛军毫不费力的冲入,这里原是汉人村庄,被汉军征用作为营地,由于汉军仅住一夜,百姓都留在里面,他们哪见过这等阵势,乱跑下被杀者不计其数。

汉军中军坐落于村中央,由汉阳、陇西、安定三郡郡兵呈品字形护佑在中间,汉阳兵已降,只有陇西、安定兵奋起反抗,可惜准备不足,被叛军一路冲锋,杀伤甚惨。

中路进展很快,大势已定,韩遂使马玩、阎和、张横等人率一五千万骑进攻武都、北地、武威三郡组成的汉军左营,使杨秋,成宜,梁兴等率两万骑共攻击右营汉阳羌胡。

突袭,尤其是夜间突袭,讲求的就是一个快字,马玩、阎和、张横认为一处一处攻打太慢了,不能给后面汉军集结的时间,三人兵分三路,各自攻打一营。

马玩最先接战,武都郡五千人中有两千是氐人,氐人个人骁勇善战,组织应变能力却很差,被杨秋带队一顿猛打猛杀,毫无抵抗之力,汉军亦被吓破了胆,稍稍抵抗一下便跪地请降。

阎和杀进北地郡大营,看着前方千余汉兵勉强合聚到一起,阵势不整,惶惶不安,不屑一笑,暗道盖子英麾下也不过如此,一个冲锋就可以将这些人解决。去年末那场惨败是凉州军心里永远的痛,一颗流星,使竖子成就威名。

“杀……”阎和脸现狰狞,高高举着马矟,大声暴喝。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五千叛军骑兵看到北地郡兵,无不咬牙切齿,马速催到极致,誓要将对方踏成肉泥。

一百五十步、一百步,双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杀……”黄忠舌绽春雷,一马当先冲出。

“杀……”胡封、陈彪倒提铁矟,纵声大吼。

“杀……”两千汉军骑兵呼天啸地的尾随主将,斜刺里杀出,一头撞上叛军,一瞬间,激烈的碰撞迸发出巨大的声响,叛军冲势一止,两支骑军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杀成一团。汉军步卒一改慌乱、散漫,迈着大步飞速杀上来,配合骑兵袍泽围杀叛军。同时不停有人穿好甲具,从两旁的大帐跑出,或单独而上,或什队齐冲。

“杀……”黄忠死死盯着叛军主将阎和,大铁戟一个盘旋而下,三名挡在前方的叛骑人马俱断,爆出一蓬血雨,一击之威竟至如斯,叛军骑兵纷纷色变。

“杀……”黄忠毫不停歇,大铁戟接连挥出,数排骑士仿佛纸糊的一般,被扫荡一空,摧枯拉朽般杀入人潮,凡是靠近者皆被击落马下,何谓万夫不当之勇?这就是,

“给我杀了他给我杀了他……”阎和见黄忠杀人如草芥,如入无人之境,快速靠向自己,显然是把自己当成了目标,歇斯底里的狂吼。叛军虽被截击,奈何后面己方骑兵源源不断涌来,推着他往前。这不是自己送上门吗。

转瞬间,又数排骑士被黄忠击破,马蹄踏着血浪而来……

阎和扯了扯嘴角,右手紧紧握住马矟,手心全是汗水,亲卫一拥而上。

黄忠手起戟落,人头乱舞,骨折肉裂,对手刀矛在他的铠甲上留下了无数的痕迹,血液从破裂处涌出,黄忠面不改色,驾坐骑腾空一跃,跳进三步,扬戟,照着阎和兜头就斩,势如奔雷,不可阻挡。

阎和嚎叫一声,摆矟横扫,“铛”的一声,阎和面色一紫,一股巨力顺着兵刃爬上右臂,力量之猛,竟似要将臂膀扯断,胯下战马哀鸣一声,跪倒地上。

阎和折下马来,摔得晕头转向,兜鏊都率飞了,不等起身,一阵大风自上而落,接着头皮一麻,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黄忠斩杀敌军主将阎和,说来话长,其实仅仅是几个呼吸间,又马不停蹄向前飞冲,砍断阎和旗帜,戟出如风,叛军骑兵沾上就倒,碰上就亡。

“校尉威武……汉军威武……”汉军将士欢呼雀跃,追随黄忠脚步,向前、向前……

叛军本来是偷袭,却被汉军反袭,现今主将又死,皆无战心,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嚎,狼奔豕突逃散。

黄忠率众追杀到北地大营门口,而后命令汉军掉头而返。一座村庄不说四通八达,也得有好几个出口,黄忠特意在此处扎营,就是因为后面不远有一条出路,易于逃生。

马玩、张横相继解决对手,却得知北地汉军早有准备,阎和中伏阵亡的消息,两人面面相觑,一脸震惊,阎和仗着资格老,明言要把北地大营留给他,两人争不过他,便由着他了,不想……都是暗暗庆幸,换了自己,未必能比他强多少。

大将阵亡,非是小事,马上使人去通报韩遂,马玩、张横合兵万余,赶往北地大营。到来时早就人去营空,两人探明出口,为追不追击产生分歧,马玩想追,张横则不想,两人职位相当,兵力相当,但马玩资格较老,且阎和之兵回过神来,欲为主帅报仇,万余骑乃驰出大营追击。

黄忠率众奔出数里,情知敌军多半会追来,令步卒先行,近两千骑藏于土路两旁的幽山,蓄势待敌。

四周静寂极了,浓墨一样的天悬着一轮弯月,一丝星光都不曾出现,两旁幽山仿佛一只巨兽的大口,默默等待着猎物的上门。

忽然,大地微微抖动,远方闪现星星点点的火光,不片刻,火光以飞快的速度靠近,强烈的轰鸣声持续不断,震得连山都摇晃起来。

“来了……呵,最少万骑,不好打啊”黄忠眼睛一眨也不眨,抿着干裂的嘴唇。

数以千计的骑兵从前经过,虽然晚间看不到,但汉军嘴唇尽皆呛了一口灰。

黄忠默默计算着,待敌军过去约三分之一,深深吸一口气,跃上战马俯冲而下,大声疾呼喊杀,近两千汉军随即响应,顺坡一泻而下。

叛军万万没有想到汉军逃亡下还敢伏击,他们手中多握着火把,黑夜下再没有什么比他们更加耀眼的了,汉军从黑幕中驰出,刀劈矟刺,鲜血迸溅,叛军纷纷惨呼着坠落地上。

听到身后突然响起的喊杀声,马玩的脸都绿了,道路宽度有限,想转身厮杀都不行,只能停在原地干瞪眼。

迅猛的将叛军拦腰截断,黄忠转而猛攻张横率领的后军,张横本就没有战心,如今黑灯瞎火的,可别阴沟翻船了,正寻思要不要暂避,猛见一员汉将怒目杀来,所过之处,己方骑士就像被割的韭菜一样翻身落马。

“杀……”黄忠发出一声惊雷般的怒吼,大戟带着厉啸疾速搠至。

“铛”

张横以刀硬抗,胸腔剧烈激荡下,喉咙一甜,喷出一口血,拽缰掉头钻入人群。这厮就是斩了阎和的人吧?太猛了,非人力所能挡也

张横一退,部众便跟着跑,方才那些誓言坦坦要为主将报仇的阎和兵跑得更快,说说而已,还真当真了?

击溃张横、阎和部,黄忠便要返身攻马玩部,哪想远方又闪现一片火光,黄忠暗道一声苦也,硬着头皮狂攻马玩部。马玩素有战心,知己方援军到来,更无顾忌,针尖对麦芒的和汉军硬碰硬,打得血肉横飞,死尸满地。

黄忠为了给汉军打出一条活路来,当真是不要命了,一路奋勇争前,酣呼鏖战,成为汉军一盏闪耀的明灯,然而他终究是人而非神,前便受伤,只简单包扎,而今又添无数新伤,力气不济,一时间岌岌可危。

“这里就是我黄忠的葬身之处吗?”黄忠头昏沉沉的,大铁戟变得奇重,每一次抬起,都要用尽全力,似乎抬的不是戟,而是一座山,自打束发后,他还从未如此无力过。

第一百八十七章 阵亡

第一百八十七章

阵亡

五支矛,三柄刀几乎不分先后来到近前,黄忠咬牙奋起余勇,尽数荡开,手腕一抖,戟锋横切,连续抹断三人咽喉。然而欲收回时,发觉异常吃力,这无疑是体力衰竭最直接的表现,心念电闪,干脆撒手弃了伴随自己十余年的爱戟,抽出腰间环首刀,只见刀光闪耀,两颗头颅带着一蓬血冲天而起,御马而进,再斩两人。黄忠刀法甚精,可以说更在戟法之上,但战阵之间,短兵相较于长兵有着先天的劣势,特别是在防御上。黄忠自从持刀后,杀人更快、更狠,手下无一合之敌,与此同时身上的伤口也在呈增长之势,照这样发展下去,不等冲出去就会血干而亡。

后方激烈的喊杀声表明叛军援军已经和汉军接战了,黄忠没有时间回顾,更没有能力拯救那些陷入绝境的士卒,他现在能做的,就是拼命向前,为身边的汉军杀出一条血路,哪怕只有几十、几百人。

一柄长矛从黑幕中探出,如一抹黑色闪电刺中腰肋,黄忠大叫一声,挥刀斩断矛杆,取出一匕,使劲甩处,黄忠身怀掷匕之法,以为能击杀偷袭者,没想到被对方躲过。这人身披精甲,头戴兜鏊,重须遮掩住半张脸,目光仿佛一只野狼,充满野性。

“胡儿找死?”黄忠认出对方乃是胡人,怒喝抡刀。

“死的是你”胡人丝毫不惧,拎着铜柄铁剑劈来,刀剑蓦然爆发出刺耳的撞击声,双方堪堪平手,黄忠气得咬牙切齿,若是巅峰时期,不出三招定能取其性命。咬牙再次进攻,锵锵声此起彼伏。

“杀……”陈彪一马飞来,大矟如龙,那胡人正和黄忠拼力到关键时刻,避无可避,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刺个透心凉,钉在地上。

“校尉,走……”陈彪似看出黄忠气力不济,接替黄忠,成为汉军锋芒。

黄忠暗暗松口气,躲在陈彪之后,偶尔替他挡住斜方的威胁,默默蓄养体力。

马玩望着越来越近靠近自己的汉军,脸色变得异常难看,当汉军来到自己身前,就意味着他们即将破围而出,他此刻就一个想法,对方太能打了。遭遇夜袭还能反伏击,他尚是首次见到,逃跑路上再伏击,击溃张横、阎和部,最后面对两相夹击依旧奋战不休,铁军都不足以形容这支军队的顽强,难道传说中的盖射虎就这么会带兵?

“将军……”

侍卫的轻唤叫醒马玩,他接过一矟,大喝道:“我就不信挡不住他们,随我杀……”

一边是主将亲自出战,一边是破围在即,双方爆发出惊天的战斗力,搏杀更显几分血腥,叛军中路非常厚重,汉军强行突破的几率不大,被迫分散成小股,向两边突围。

方才躲在陈彪之后,黄忠体力稍稍恢复一些,这时猛然发力,挡者披靡,第一个破出重围,汉军随黄忠而出者总计有百余人,另一侧胡封亦率队杀出,跑出里许,汉军总共逃出四百余人。

黄忠发觉陈彪不在,叛军中仍有喊杀声,二话不说,匹马回转。

“你母亲的急着找死啊?”胡封眼珠赤红,破口大骂道。然而骂归骂,胡封还是跟了上去,早在亲卫曲时,他就和陈彪在一起,几年的袍泽情意远在黄忠之上,既然后者都能涉险救人,他难道还不如?人死鸟朝天,没什么大不了的。

四百余汉军面面相觑,顷刻,吆喝着汉军威武杀向叛军,无一避战者。

陈彪站在地上,八尺之躯微微驼着,口里咳血,肺叶如火烧,本来他可以带着上百人逃生,但看到数百士卒高呼陈司马的一刻,他选择转身复战。而今,身边只剩下数十人,毫无疑问,他的解救行动失败了,还赔上了上百部下,不过他不后悔,如果再让他选择一次,他还是会选择复战,男子汉大丈夫,但求无愧于心。

马玩高高坐于马上,昂着头问道:“有几分勇武,小子何名?”

陈彪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一边吐血一边大笑,半晌道:“老子叫陈彪,认不认识。”,

“哪个陈彪?”马玩脸容一僵。若他是那个陈彪,可比他名气大多了,他唤马玩小子还差不多。

陈彪朗声说道:“北地就一个陈彪,就是老子”

“他就是陈彪……”

“身长八尺,好生威猛,不愧是我凉州著名勇士……”

“传言不是说陈彪身长九尺吗?”

周围凉州叛军一阵骚动,神色震惊中夹杂着几分兴奋,当年盖射虎网罗凉州豪杰组建射虎营,亲卫曲里面全是各地著名勇士,其中以杨阿若、庞德、陈彪、胡封、车儿、贞良并有名声,号为悍勇。两年来,这些人早已成为凉州的传奇,被乡人传诵。

马玩恼羞成怒,扯着嗓子吼道:“你的脑袋我要了,给我杀……”

“轰隆隆……”

叛军想不到杀出重围的汉军还敢回转,顿时被打个措手不及。

黄忠身先士卒,出刀如电,左劈右砍,锐不可当,叛军如波开浪裂,一路杀将到马玩背后。马玩扭着僵硬的脖子回看,黄忠双目精光四射,暴喝如雷,马玩耳中“嗡”的一声,矟刚举到一半,脑袋便离开颈项,斜飞向半空。

众人大惊,不知所措,胡封率众跟上,亡命狂攻,叛军立时连连倒退,溃不成军。陈彪等人绝处逢生,无不大喜,紧随着袍泽杀出。

叛军良久反应过来,大怒追击,汉军且战且走,至天明前成功甩开叛军。

陈彪所受致命伤无数,敌人紧迫时尚能支撑,而今安全下来,如释重负,继而头部一阵眩晕,身上的力量潮水般退去,夹不住马,翻身跌落。

胡封吓得魂飞魄散,扑到陈彪身前,抱起他的头大喊道:“兄弟,好兄弟,千万别睡,我们安全了,我这就给你找医匠……”胡封边说边为陈彪擦拭口鼻血迹,可血就像是开了闸一样,越擦越多……

黄忠神色黯然,陈彪受了这么多伤,已经油尽灯枯了。

陈彪扯了扯嘴角,笑道:“让你白救一趟……”

胡封泪如雨下道:“你母亲的,为了救你我可是挨了好几刀,你不能死,你要报答我的救命之恩。”

陈彪轻轻点点头,合上眼睛。

“铁匠又如何?大汉开国名将武侯樊哙以前亦是屠狗之辈,英雄不问出身”

第一百八十八章 狼来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狼来了!

十月正是秋冬交接之时,中平三年(公元186年)的十月末却带着微微暖意,全然不见往年的寒冷。

北地治所富平,即原灵州城,经过北地百姓近两年的修补增建,如今已是一座丝毫不逊色汉阳冀县的边地大城,城门从早到晚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异常喧闹,很难让人相信两年前这里还是被先零羌盘踞的废墟之地。毋庸置疑,这一切要归功于北地太守盖子英,是他,赶跑了先零羌;是他,振兴了北地郡;是他,让沉寂、没落数百年的北地郡焕出夺目的光彩。当然,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有限,没有以长史梁固为的北地官吏帮助,北地郡不可能达到今天这个地步。

太守乃是一郡之主、一郡之君,这在一亩三分地,太守就是土皇帝,与任北地长史时的辛劳不同,盖俊现在想理事就理事,不想就撒手,全权让长史梁固代劳,梁固常常从早忙到晚,有时连休沐日也不能返家,屡屡抱怨,盖俊却振振有词的说当年我也是这么过来的,习惯就好了。

这日盖俊去府寺呆了半天,眼见没什么要事,便返回官舍,到家时二妻二子皆在书房,蔡琬抱着盖谟和卞薇端坐书案,盖嶷竖立堂上,身子却站得笔直,摇头晃脑背着《孝经》,“子曰:“五刑之属三千,而罪莫大于不孝。要君者无上,非圣人者无法,非孝者无亲。此大乱之道也。”

盖俊脱履进门,笑着说道:“富平背到五刑章了?”

卞薇微微而笑,蔡琬代答道:“已经全背完了。富平没和你说吗?”

盖俊讶道:“真的?”长子盖嶷四岁就把《孝经》背完,对他来说还真是一个天大的惊喜。

盖嶷转过身子,大眼睛里露出一丝羞涩。

盖俊摸了摸儿子的头,当初为他取名嶷,一方面是纪念好友,另一方面未尝没有望子成龙,企盼儿子成为陈嶷那样的天纵奇才,现在看来儿子不愧嶷之一字。就是性格太过腼腆了,作为庶出长子,不知道他以后会不会挨欺负。应该不会吧,自己思想可是来自现代,手心手背都是肉。

二子盖谟黑眸乌溜溜转,在阿母蔡琬怀中扭了扭,用着稚嫩的声音嚷道:“我也会,身体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

三位大人尽皆失笑,蔡琬轻轻拍了盖谟一下,说道:“你要向你阿兄学习啊。”

盖谟咕哝一声,注意力又转向手里的玩偶。

盖俊坐到二妻中间,陪伴着妻子孩子说笑,直到两个孩子哈欠连连,使保姆送去休息,盖俊谓二妻道:“今日有情致雅兴,何不来一曲助兴?”

蔡琬、卞薇都说好,后者转入卧室换一身舞装行出,盖俊、卞薇则抚琴执笛,曲子才开了一个头,一仆匆匆而来,徘徊门外,盖俊只得停下,问道:“何事?”

仆人答道:“有黄校尉信件。”

盖俊点点头,招他近看,取信一看下霍然色变,蔡琬轻声道:“怎么了?”

“韩遂兼并边章、北宫伯玉、李文侯等人,侵扰陇西,刺史耿鄙将兵讨伐,大败身亡,凉州六郡数万大军几至全军覆没。黄校尉数番血战杀出,折损千余人……”盖俊伸出手轻轻扶住额头,续道:“陈、陈彪战死,痛杀我也”

陈彪并非三国猛将,却有猛将之勇,盖俊曾经得意洋洋,收历史名人固然是好,可是将一个原本泯灭在历史长河中的人培养成名震天下的虎将,亦是一件愉快的事。而今陈彪战死,可想盖俊心头之痛。

“在京中时陈彪、胡封曾败于黄校尉之手,心悦诚服,得知黄校尉将兵征伐叛贼,便央求我放二人相随。我当初不应该放他们走啊……”

陈彪是盖俊爱将,自起兵起便相随左右,鞍前马后,常为先登,蔡琬、卞薇竞相安慰。见盖俊始终陷入沉痛之中,蔡琬正色劝道:“耿使君大败身亡,凉州局势必然败坏,夫君承担着北地数十万百姓的重任,此刻无暇悲伤,该着手准备应对之策。”

“琬儿说得是。”盖俊稍稍振作,犹然不乐。

蔡琬接过书信匆匆看罢,明眸闪烁,道:“夫君素善用兵,威震边地,羌胡乐相从,韩贼未必敢与夫君抗衡,我担心的是扶风耿阀……”扶风耿氏一族自耿弇起成为东汉名门,百余年来数百石县令郡丞以上者有若天上繁星,便是当今,在朝为官者十数人,地方为官吏者更在百数,换句话说,只要大汉帝国不倒耿氏就永远是名门望族。

盖俊听罢剑眉锁起:“琬儿之意是……”

蔡琬蹙起黛眉,一脸担忧道:“因粮秣之事,夫君与耿使君不睦,天下皆知,而今耿使君败亡,恐扶风耿氏不会善罢甘休,许还会将战败的责任推卸到夫君身上。”

盖俊脑子不慢,只是心念陈彪之死,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一经蔡琬提醒,立刻想通关节,不过想通是想通了,却不服气,气急而笑道:“耿鄙夸夸其谈,赵括之辈,其败在自身,与我何干?”

“……”

凉州六郡汉胡数万大军大败,刺史耿鄙身死的消息传出,京都震怖。去年末凉州叛军退回金城老巢,击溃周慎五路大军,看似强悍,实则困兽犹斗而已,今年年中汉阳、陇西相继传来大捷,更使朝堂公卿相信平定叛贼就在眼前,谁曾想……

韩遂杀边章、北宫伯玉、李文侯等人,整合叛军,后逼降陇西太守,再杀凉州刺史耿鄙,进而兵逼汉阳,几乎没费什么刀兵就扭转了凉州局势。要知道汉阳此时兵力空虚,一旦陷落,叛军就会一泻而下,再次杀进右扶风,重蹈去年覆辙。去年大汉国西疆兵力空虚才被叛军钻了空子,今年则截然不同,韩遂犹能做到这一步,什么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就是,朝臣们第一次感受到了这位西疆名士的惊人手段。

与此同时,朝堂上开始流传对盖俊不利的舆论,这股舆论认为,本来耿鄙是要进军金城郡,直捣叛军老巢,正是因为盖俊不肯出粮,汉军迟迟无法开动,给了韩遂足够的时间整合内部,遂致凉州崩坏。更有耿氏之人诛心的说:“盖子英收拢羌胡数十万,屯田养顾,对刺史的命令置若罔闻,他想干什么?是不是想割据一方?”

盖勋、马日磾忧心忡忡,皆长信,以从未有过的严厉语气申斥盖俊,看得盖俊直皱眉头。几日后,诏书下达,同样不是什么好话,最后命令他立刻派兵增援汉阳。

“靠,增援,增多少?一万?两万?对方可是有十几万人马……”盖俊一边心里破口大骂,一边抽调羌胡、屯田兵,并射虎、落雕二营,合计步骑两万,由破贼中郎将盖胤统领,赶往汉阳救援。

北地郡北方千余里外,大草原。

冬天的草原,没有苍凉与萧瑟,暖阳普照,大地无风,如春天般温暖。茫茫原野,金光闪闪,初见下,让人以为这不是枯草,而是成熟的麦稻。

莽莽大山旁一条羊肠道,忽然行出数百胡族骑士,一排又一排井然有序。一个时辰,整整一个时辰过去了,人还在不断冒出来……

和连在众多的侍卫拥簇下走出大山,他年约三旬,身躯高大健壮,肤色微黑,浓眉大眼,在鲜卑族里无疑算得上好卖相。无疑,这副好卖相继承自他的父亲鲜卑大王檀石槐。

微风拂过,眼见草浪起伏,一片金光,无边无涯,和连心胸不由为之一舒,张臂喊道:“啊啊啊啊啊……六年了六年了汉人们,你们是不是开始怀念大鲜卑的战刀……”确实,自五年前鲜卑大王檀石槐病死,鲜卑已经整整六年没有再南下侵略,汉人都快忘记鲜卑长得什么样子了。

檀石槐死时,和连只是一个二十余岁的毛头子,没有功绩,东中西三部大人皆不服气,和连暗自隐忍,花费五年时间,总算恢复父亲檀石槐一半的基业。

对于南下,和连有些迫不及待,然而选择哪个地方作为目标却使他犹豫,幽、并无疑是最佳选择,鲜卑人轻车熟路,就和逛自己家后花园一样,问题是幽、并和王庭太近了,近到王庭刚有所举动,汉国便会知晓,所以和连选择凉州,选择北地作为目标。当年父亲檀石槐侵略北地,被北地太守夏育联合屠各胡击败,虽然后来檀石槐在汉国进攻草原一役打败夏育算是报了一箭之仇,但耻辱就是耻辱,和连认为自己打下北地,便能向族人证明,他,和连,不会比父亲檀石槐做得差,甚至更好。如果北地仍旧穷困潦倒,他也没有兴趣去,据传闻,现在的北地很富,粮草满仓、牛羊遍野……

至于北地太守盖俊这个汉国的名将,和连下意识撇撇嘴,不以为然,说句不客气的话,鲜卑国碰到的汉国名将多了,当年臧旻、夏育、田晏哪个不是响当当……

“就从北地开始吧,告诉汉国,大鲜卑又回来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血色

并州上郡奢延是屠各人的地盘,鲜卑六万铁骑气势汹汹而来,屠各人当然不会认为对方是来郊游的,双方之间可是有着不小的仇怨,当年北地太守夏育就是靠着他们才打败不可一世的檀石槐,第一时间集结三万骑自守,大战似有一触即发之势。

双方虽有仇怨,和连却没有开战的意思,别看面前的屠各人才这么点人,似乎不足为惧,那是对方没有时间召集勇士,游牧民族历来全民皆兵,一旦打起来,征个十万八万那是一点问题也没有。虽然他们不如鲜卑战士勇武,但鲜卑定然也会损伤不轻,再说又是在对方的地盘。

“战则两害,合呢?

”和连心里定计,遂邀屠各诸首领会面,因为双方谁也信不过谁,地点就选在两阵之间。

“我父鲜卑大王檀石槐曾在北地受挫,引为平生一耻,临终前还常常念及,这是他的心愿,我身为他的儿子,大鲜卑之王的继承人,此行正是为一雪前耻而来……”见屠各首领纷纷色变,和连笑着说道:“我知道各位首领当年是受到汉人胁迫,不得已才与大鲜卑冲突。”

“正是。”屠各首领深以为然的点点头,事实是檀石槐侵略北地的时候,连屠各族也一道抢了,屠各首领这才和汉人联合对付檀石槐,这一仗是檀石槐平生数得着的大败仗。

和连继续道:“我欲牧马北地,诸首领可愿将屠各勇士相随?”

“这个,恐怕不妥……”屠各族各首领面面相觑,经过他们这些年大肆劫掠,并州上郡、西河算彻底荒废了,说是千里无人烟都不为过,有限的汉民纷纷躲进城里。游牧民族历来不善攻城,屠各人奈何不得城池,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他们自然也眼馋北地的富庶,问题是北地太守盖俊可不是好惹的,北地、安定二十多万先零羌大军都被他打败了,汉人说他是继段颎之后大汉国最厉害的战将。且北地境内有数十万羌胡,这些人皆乐意为盖俊效死,随便一招,十万胡骑可至,兵力上占不到便宜,也许还会偷鸡不成蚀把米。听闻盖俊素来喜欢抄人老巢,若被反袭,那时哭都没处哭去。

“不愧是匈奴人的种,就这么点出息。”和连当然有资格嘲笑匈奴人、屠各人,都说匈奴人是汉人打败的,屁打败匈奴人的是我们大鲜卑道:“既然首领们不敢就算了,你们让开一条路,我去试试盖俊是不是真有传言说的那么厉害。”

屠各首领们面色为难,让开一条路?开什么玩笑,这不等于自己撩开衣服,把肚皮露给对方吗,鲜卑人可是一条凶狠的狼,谁能保证它不会捅自己一刀?可是不让开道路又有可能发生冲突,汉人又非屠各人亲爹亲娘,谁愿意平白无故替汉人挨刀?

“借道不是一件小事,我们要回去商量商量,明日给你答复。”屠各首领们匆匆返回,经过一夜紧急商议,决定派出两万骑随鲜卑人同去,一来方便监视鲜卑人,二来说不定能在后面捞到些好处。形势不妙,跑就是了,反正主谋是鲜卑人,他们是迫不得已,汉人到时绝不会追究。

“两万人够干什么的?去捡便宜吗?要么就别去,要么就多派些人。”和连不太满意这个结果,但他知道这已是屠各人最大的让步,只好捏着鼻子认了。…,

两军八万骑顺奢延而下,翻越荒废的长城长驱直入,一日后进入北地郡。回望如黑潮一般一眼看不到边的大军,和连端坐马上志得意满,豪气勃发,挥鞭南指道:“有此雄军,天下有谁能挡我?大鲜卑大鲜卑……”

“大鲜卑——”

“大鲜卑——”

鲜卑骑士高高举起右臂,挥舞剑矛,声贯天宇。

两万屠各胡尽皆露出不屑,大鲜卑?大个屁鲜卑,檀石槐还不是被我们打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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射姑山脚,归德城。归德城本在北方两百里外,东汉世祖时期废弃,并于参县,而今这座归德城是盖俊新建起来的,用于北地都尉部三千将士驻扎,主要是防备泥水以北的先零羌,确保南方屯田不被侵扰。去年盖俊杀进羌地,一路屠杀,先零羌对盖俊畏惧如虎,哪里敢入侵,可盖俊不会永远当北地太守,这却是为后来者考虑。

北地都尉关羽前些时候已随破贼中郎将盖胤前往汉阳抗击韩遂大军,司马盖观暂代其位,统领都尉部三千甲士。盖观今年三十七岁,身量中等,五官端正,仿佛天生就不会笑,为他平添几许威严,士卒没有不怕他的。他身份尊崇,乃是盖俊族兄,以前曾在西域任职,后又随盖俊转战南北,功勋卓著。

按理说他的官位即使无法与盖胤比肩,至少也该升为比两千石校、都尉,事实是他如今还是个司马。常有部下暗地里为他打抱不平,说门客关羽、游侠杨阿若都能成为两千石校尉,盖司马论战功、论能力、论亲疏,哪点不及?对于这等言论,盖观从来都不做任何表示,权当没听到。要说心里完全没有怨气那是不可能的,人活一世,求的不就是名利二字吗。他相信盖俊心里有杆秤,总有一天会肯定他的价值。

这日盖观一身戎装,像往常一样出行巡视,走到城门口,忽见一骑飞速驰入,见到他立刻跳下马,满面焦急道:“司马,大事不好,二十里外有大群髡头胡人……”

“髡头?鲜卑人?”盖观心里“咯噔”一下,问道:“有多少?”

探骑神情激动,大叫着回道:“前锋少说一两万,后面更多,看不到头、一眼看不到头,最少六万以上。”

“快……关城门,戒严放狼烟”盖观强自镇定道。“事不宜迟,马上去报告杨校尉、马都尉,让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征集士卒备战。”

“诺。”探骑飞身上马,直驱向南。

“吹号,命令士卒集结。”盖观眉头皱成一团,归德城兵精粮足,器械俱全,哪怕敌人十万、二十万,也休想在短期内攻克,可它是为防御西北先零羌而建,鲜卑人从东北而来,完全没有必要攻打此处。也不能怪修建者疏忽,毕竟檀石槐死后,鲜卑已经许久没有动静了,早被遗忘。

都尉部士卒都是精兵,集结速度极快,盖观指使他们向城头搬运车弩、滚木、箭矢等守城战具,待一切准备就绪,就见远方冒出弥天灰尘,雾蒙蒙一片,连太阳亦被遮住,士卒们站在城垛都能清晰地感觉到马蹄的震动,那些久战老兵无不倒吸一口冷气,看这架势,没有十万人也有八万人。

隆隆马蹄声铺天盖地,鲜卑大军来到归德城下,和连斜扫一眼城上汉军士卒,撇嘴一笑,挥军南下。

鲜卑大军从城下经过,举着刀兵,或挑衅或大笑,嘲讽汉人胆小如鼠,不敢出来一战。…,

“放”盖观脸色铁青,狠狠一挥环首刀,数十支儿臂粗的大箭一瞬间飞越数百步,狠狠贯入鲜卑骑群,激起一朵朵血色浪花。

“床弩……”和连微微色变,鲜卑人对这玩意可不陌生,攻打汉人城池时吃足了苦头。

“放”盖观继续怒吼发令。

又一排大箭呼啸而至,雄壮的战马在它面前也变得弱不禁风,被箭带起,翻滚着向后倒去。

“快退、快退……”和连怒喝着,心里暗暗发誓等破了北地,抢足战利品,回来时一定要打下此城,将胆敢朝他们放箭的汉军抓起来统统吊死。

望着鲜卑大军渐渐走远,盖观心里一叹,鲜卑人来得太突然了,己方毫无准备,就算成功打败鲜卑人,北地经此一役也会元气大伤。

八万鲜卑、屠各胡骑一泻而下,有些汉族村庄、先零羌寨早就逃亡一空,但人走了,东西都留下了,金钱、漆器,布匹,牛马……

鲜卑人欢呼一声,抢成一团,。

翻箱倒柜,掘地三尺,鲜卑人发挥着自己强盗的特长,从屋子里出来时很多人衣襟撑得鼓鼓的,装满战利品,再顺手放火烧掉房舍,冬风凛冽,转眼间火势连成一片,整村整寨的燃,熊熊大火直冲云霄。

鲜卑人一边欢呼着大王万岁,一边继续南下。汉羌百姓逃走的很多,来不及撤退的同样不少,这些人多是舍不得放弃财产,那是他们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一旦放弃就代表着从此以后一无所有,怎愿割舍。

“哈哈哈哈有人、有人……”无数的鲜卑人兴奋得红光满面,轮着剑矛杀进汉族村庄,杀进先零羌寨。

强壮的男人也许会是一个不错的奴隶,不过鲜卑人杀兴正起,毫不犹豫的砍死,那些妄图反抗的人,则会斩断双手双脚,然后一刀一刀切割,直到对方咽气为止。白发苍苍的老人跪地哀求,被砍掉头颅,披发童子嚎啕大哭,被刺穿挑起,只有一种人活了下来,那就是妇女,只是她们将会经历比死还要残酷的命运。

鲜卑人疯狂杀戮,一路屠民万余,血流成河,尸铺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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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章 先锋战

第一百九十章

先锋战

农都尉马腾与骁骑校尉杨阿若接到探骑报告鲜卑数万大军入侵时,皆是目瞪口呆。鲜卑,这个已经许久没有出现在汉人视线中的野狼,这个快被汉人遗忘的恶豺,又回来了,而且没有向距离较近的幽、并二州下手,反倒绕道杀进凉州、北地。更糟的是,前些日凉州刺史耿鄙大败,叛军兵围汉阳郡,破贼中郎将盖胤、北地都尉关羽前往救援,他们不仅带走了北地精锐射虎、落雕二营,还带走万余屯田、羌胡兵,两人手中能够调动的精锐之士少得可怜。

杨阿若浑身打了一个冷战,指使探骑马上告知太守盖俊,对马腾道:“我带人去截住鲜卑大军,尽量拖延时间,马兄速去疏散民众,征集士卒,以备大战。”杨阿若决心甚坚,说罢不等马腾回复,迈着大步快速奔出,牛角号声响起,两千骁骑校尉部曲迅速集结到位,同时汉胡骑卒整甲持兵赶来,合聚三千骑有余。

望着杨阿若毫不犹豫的带人往北而去,马腾目视良久,叹息一声,那鲜卑气势汹汹而来,杨阿若能抵抗住十倍二十倍于己的对手吗。别人不知,马腾可是知道杨阿若不出意外当会成为敦煌盖氏女婿,他若有个三长两短,让马腾如何向盖俊交代。

马腾心里千回万转,面上不动声色,这时他万万慌不得,他慌了,北地郡整个屯田区就完了,安然坐在农都尉部,声音中气十足的发布着道道命令。

不久,一个虎头虎脑,扎着总角的少年大步跑来,叫道:“阿父、叔父……”这少年约莫十二三岁,长六尺,身材修健,在同龄人中堪称高大,铜色肌肤,面方鼻直,眼如点漆,奕奕有神,任谁见了都要道一声好个俊俏的小郎君。

这人正是长子马超,马腾见他背弓带箭,勃然大怒,喝道:“混账我不是派人告诉你躲在家中吗,拿着弓箭出来作甚?我的人就算死绝了也不用你这孺子出战。快回去”马超还要再过一个月才满十二岁,说他孺子倒也不亏。

马超满腔热血却被敬爱的父亲浇了一盆凉水,一脸不服气,辩道:“我骑射俱佳,叔父常夸我健勇,甚于精卒。”

马举讪讪而笑,侄儿说的不假,问题是精卒再精那也是炮灰,离猛士差远了,战场上刀剑无眼,己方处于劣势,连他们这些主将都随时有生命危险,更别说一个孩子。

马腾虎目一瞪道:“你叔父那是故意夸你,还真当真了?快滚少给我添乱。”

马超连退两步,拉开距离,而后倔强地道:“我不走。我要打鲜卑人。”

“我……”马腾追上去举起手就要揍他,马举急忙抱住马腾的腰,劝道:“兄长,虎头快十二了,羌人像他这么大上已经上战场了,让他见识见识也好。”

马腾回手给了弟弟一巴掌,“你就惯着他吧。”说是这么说,却不再赶马超走。

马超不敢得便宜卖乖,以免惹得父亲出尔反尔,暗地里冲叔父眨眨眼。

马举苦笑着摇头,自己这个侄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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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整个北地府寺洋洋洒洒数百人,陷入死一般的静。

盖俊坐在主位上,左手抬起轻轻揉搓着眉心,鲜卑人鲜卑人

熹平六年(公元177年),适时蝗灾泛滥,波及草原,从春至秋,鲜卑向南发动三十余次攻击,一时间幽、并烽火连天,百姓惨遭浩劫。大汉国怒而兴师,五万铁骑直入草原,鲜卑大王檀石槐采取诱敌深入之策,全歼汉军,三位主将夏育、田晏、臧旻仅率数十骑逃回,随之参战的南匈奴屠特若尸逐就单于重伤身死。当时盖俊刚好在太学读书,特别关注此役,他想不通鲜卑既然有这么强悍的武力,为何没有出现在三国中。光和四年(公元181年),盖俊新婚不久,正在老家敦煌广至陪伴二位娇妻过着安宁的生活,骤闻檀石槐去世,其子和连不能服众,才恍然大悟,暗想鲜卑很难再出一个像檀石槐这样的雄杰了,这些年来鲜卑不再袭扰汉境,更加坐实盖俊的猜测。,

“想不到啊想不到鲜卑人居然又回来了”

黄忠先是带走五千人,盖胤、关羽又带走两万人,现在的北地郡无疑是自盖俊上任以来最虚弱的时候,鲜卑人入侵时机选择得太好了。

“鲜卑人的运气真是逆天啊



“是原来历史上就有这次入侵事件,还是因为我改变了历史进程?”盖俊缓缓站起身,一步一步向外走去。

“府君……”以长史梁固为首的北地官吏尽皆站起,满脸焦急彷徨,如今的北地郡都是他们一点一点重新建立起来的,就像他们的孩子……

“你们赶紧收拢乡间百姓,让他们躲进城来,笨重拖累行动的家什就不要拿了,没什么东西比性命还珍贵。”盖俊脚步不停,边走边说:“我去去就回,等我捷报。”

“夫君……”盖俊才出府门,就看到蔡琬、卞薇抱着幼子匆匆而来,盖嶷、盖谟见气氛凝重压抑,皆是哇哇大哭起来。

“是哪个多嘴的家伙告诉你们的?你们别一副生离死别的样子,看把我儿子吓的。”盖俊蹲下身,摸着二子的头柔声道:“富平、魏奴,不哭,阿父去打坏人。等打完了坏人就回来陪你们玩耍,可好?”次子盖谟年纪太小,一时收不住声,长子盖嶷则快满五岁,已经懂事了,伏在父亲的胸口低声呜咽。

“夫君,你……”蔡琬才开口,盖俊摆手道:“鲜卑未必强过先零,北地、安定先零羌数十万大军都被我击败,何况区区数万鲜卑。只是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而已,也许会有些麻烦,但我可是令胡人闻风丧胆的落雕长史,没有人能够击败我”说道最后一句话,盖俊目光坚毅,信心十足。

蔡琬、卞薇绝美的脸庞带着哀愁,堵在胸腔的万语千言最终化为小心二字。

“快回去吧。”盖俊笑着说,顺带拧了一把二子粉嘟嘟的小脸。

听说府君盖俊将往前线抗击鲜卑人,富平城内义勇之辈纷纷响应,不一刻就有千余人报名,连同郡兵、太守部曲足有两千余,至盖俊出城时,人数更是一举超过三千。

“姐夫,等等我、等等我……”卞秉带着数十城内恶少年、游侠从后赶上。

“臭小子,知会你姐姐了吗?”

卞秉嘿嘿一笑道:“知会了。”

盖俊斜瞥他一眼道:“你认为我会信吗?”

卞秉得意洋洋道:“姐夫还能把我撵回去不成?”

“臭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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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阿若率三千余骑沿泥水北上,行不出数十里,又招羌胡、汉人善骑射者千人。

“校尉,你看那边……”车儿指着远方。

杨阿若顺指望去,目光一凝。

一条条汉**民尸体顺着泥水飘来,无论男女,不分老幼,皆是双眼直视苍穹,似乎诉说着自己的不幸遭遇,群鸦呱呱鸣叫尾随,争啄死尸裸露在外的肌肉,场面鲜血淋漓,不忍目睹。

杨阿若只觉得一股怒火直冲脑门,烧得两耳嗡嗡作响,头皮发炸,咬牙切齿道:“鲜卑胡狗,岂敢如此,欺我北地无人吗?不屠尽此等畜生,愧生为人”

庞德挥舞双臂,扯嗓哀嚎:“恨呐杀”

“恨恨恨”士卒双目如炬,怒吼如雷:“杀杀杀……”

汉军将士带着一腔倾尽大河之水也洗刷不掉的愤怒疾速向北,又行出数十里,远远就见千余鲜卑人追杀慌不折路的汉民,汉军举刀端矟,咆哮杀来。鲜卑人全然不惧,继续不慌不忙挥舞屠刀杀戮汉民,杀到仅剩十余人,鲜卑人停了下来,对着汉军指指点点,等到双方相距五百步,鲜卑人将剩余汉人一一虐杀,发出一声欢呼,笔直地冲来。

挑衅赤luo裸的挑衅

“杀——”杨阿若带上鬼面,右执刀、左提矟,眼中炽热的杀意透过鬼面两个小孔直射而出。

“杀——”庞德、车儿举矟各将千人脱离大队,呈扇形向两边散开,防止鲜卑人骑射时汉军发挥不出人数上的优势。

“大鲜卑——”千余鲜卑骑兵不甘示弱,不理两旁汉军,认准杨阿若的中军。

“嘣嘣……”

汉军骑弓、手弩齐发,箭矢呼啸喷出,黑压压一片,鲜卑人身上只有皮甲,瞬间被杀死数百人。,

鲜卑人怒而反击,弓弦响、破空声交织成一片。鲜卑人和汉人打了几百年,太熟悉了,汉军头有兜鏊,身有札甲,手臂还绑着骑兵盾旁排,就像一只皮糙肉厚的野猪,很难一箭杀死,所以自认射艺精湛的射汉军脸和颈,射术一般则射战马。

汉军前排数十骑蓦然翻滚倒地,马上骑士轻者骨折,重者直接摔死,幸存者十不存一。

“咻咻……”

双方又发射一轮箭雨,进入肉搏战范围,此时鲜卑人已经不满千人,却仍旧没有撤退的意思,似乎他们认为可以打破杨阿若的中军,到时候两旁汉军自然会逃跑。

“找死”杨阿若冷笑一声,举矟吼道:“杀——”

汉军装备精良,不惧任何人。汉武帝时期,匈奴势强,和汉军正面交战,卫青以精锐咬住匈奴中军,猛打猛冲,任对手几十万也是白搭,全数打溃。汉军怕的是游牧民族打一下就跑,或东敲一下、西一榔头,专挑平民百姓下手,追之不上,无可奈何。

“杀——”

“大鲜卑——”

汉军、鲜卑各自呼喊着口号,仿佛两条奔腾翻滚的怒潮,即将对卷。

谁能压服谁?

“轰隆隆……”

两条大浪互相扑击,迸溅出一朵朵血色浪花。

凶猛的激撞后,留下一地的血肉模糊,莫说人,雄壮的战马也难逃胸碎骨折。

鲜卑人的矛刃细长,一尺出头,两面开锋,柄长约**尺,合计也就一丈长,远远不及汉军丈八马矟,所以汉人一般称鲜卑人的矛为鋋,即小矛。汉军马矟比对方长兵多出七八尺,兼且锋锐无比,鲜卑人的皮甲一捅就穿,结果显而易见,汉军胜得没有一点悬念。

无需两翼的庞德、车儿动手,杨阿若率领中军仅仅一个冲锋,便将近千鲜卑击杀大半,剩余数百鲜卑狼狈溃败,汉军追上一顿砍杀,无一漏网,马不停蹄的寻找下一个目标。

泥水畔某座羌寨,西部鲜卑大人日律推演提着裤子行出内室,露出一副舒爽的样子,看着侍卫们眼巴巴的干瞅着,连连吞咽口水。日律推演笑骂了一句,挥挥手,侍卫们高呼一声万岁,蜂拥而入。

“大人雄风不减呐。”小帅怀奴立刻送上马屁。鲜卑分为东中西三部,每部置大人数名,其下辖邑十余至二十余不等,邑的头领即是小帅。

“老了,不服老不行啊以前,我可是能从日中坚持到日落那么长时间……草原上的女人,谁不知道我x律推演的厉害?”日律推演摇了摇头,有些感慨地说道。日律推演年近六旬,身躯雄壮,容貌粗野,给人一种很脏的感觉,虽然他在鲜卑里算是比较讲卫生的人。从年龄上便可以看出,他是檀石槐的老臣子,西部二十余个邑他拥有八个,两万余战士,是西部大人中势力最大的人。

日律推演不太满意和连其人,盖因鲜卑信奉的是狼的精神,狼王死了,就要从狼群中选取一头最强壮的狼成为新的狼王。数百年来,鲜卑忠实的执行着这个传统,谁有能力,谁就当鲜卑之主,然而檀石槐死时置鲜卑传统于不顾,居然将王位传给了儿子和连。

一头小狼崽子也配统领狼群?鲜卑大人们忿忿不平,无奈檀石槐是鲜卑史上最伟大的王,余威还在,又为儿子和连留下数十万部民、数万精锐战士,一时间三部大人们谁也不敢有所举动。但人心散了,鲜卑人名义上尊和连为王,却是不听王令,各干各的,互相抢掠部民、牛羊,公然违反檀石槐立下的不得同族相残的规矩。

规矩?什么狗屁规矩,连你自己都违背,还想我们遵守吗?

鲜卑,自辉煌的巅峰一落而下。

数年过去了,各个部的大人们发现越打越穷,和檀石槐为王时简直没法比,便都动了向南劫掠汉国的心思,可是之前,总要有人站出来当头。这时,鲜卑王和连提出计划,避幽、并,而侵北地,既能出人意料,抢到丰厚的财物,还顺带替檀石槐报昔年惨败之仇,可谓一举两得。诸大人认为他说的有道理,你出三千,我出五千,聚集了五万兵马,和连出兵一万,合计六万骑南下。因为主力是以西部鲜卑为主,日律推演等西部大人抢到了先锋的位置。,

“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同是西部大人的宴荔游大笑而来,得意之情不加掩饰。

日律推演冷哼了一声:“我也是才出来,何况我比你进去的早。”

宴荔游不再打趣,望着沸腾的羌寨道:“多少年了……我以为我再也没有机会进入汉境……”

日律推演斜睨道:“你不会是想投靠和连那个小狼崽子吧?他给了你什么好处?”

两人关系非比一般,宴荔游毫不客气揭他的短:“你这么老了,怎么还放不下野心?”

日律推演道:“我承认我有野心。可我不是单纯为了野心,只有遵从狼的规则,鲜卑才能永远占据草原,我不想鲜卑变成第二个匈奴。”

宴荔游不同意日律推演的意见,辩驳道:“和连纵然比不上檀石槐大王,也是鲜卑的……”

鲜卑斥候飞速跑来,禀道:“二位大人……汉军杀来了,我们有几队人马被击溃了。”

日律推演、宴荔游面面而视,汉人大军来得这么快?不可能

宴荔游问道:“汉人来了多少人?”

“四五千骑。”

两人听了暗暗松口气,他俩兵力相加足有一万人,外出的不算,寨中就有五六千,后方数里还有置鞬落罗等人的上万大军。“才几千人。召集大伙,开战了。”

鲜卑人正快活着呢,突然传来集结的命令,可想而知,心情绝对不会愉悦,赶紧办完事提裤子往外跑,有些人甚至光着屁股。

鲜卑人整整花费两刻钟才集结完毕,日律推演、宴荔游虽然不满,也没太在乎,别看现在他们吊儿郎当,一到上了战场,绝对个顶个好样的。

一声令下,鲜卑战士排成长队,鱼贯而出羌寨。

“轰隆隆……”

汉军的马蹄声越来越响,日律推演、宴荔游终于色变,催促战士快行。

“杀——”杨阿若仰首向天。

“杀——”汉军眼珠赤红如血。

鲜卑大军卡在寨门,出来者仅有两三千人,面对高速冲来的汉军,嚎叫着大鲜卑拍马而上,连绵不绝的号角声中,双方猛烈对冲到一起。

杨阿若平端大矟,借马冲势犹然发力,对面鲜卑战士抬起木盾,矟尖击中盾面,就像捅窗纸一样捅破盾牌,撕开皮甲,贯穿鲜卑人胸骨、肌肉、内脏,破背而出。鲜卑人忽地一下离开马背,悬在空中,同时感到了撕心裂肺的疼,双手死死抓着矟杆,竭力嚎叫。杨阿若挑着鲜卑人,以他为盾,一路向前,期间右手黑刀连连横扫,身侧的鲜卑人无论用盾牌抵挡还是用剑矛互击,皆是一触而碎,连带着脑袋、身子被削掉。

车儿、庞德紧随其后,两人两条大矟犹如两条黑色游龙,连连挥刺,鲜卑人或捂脸面,或捂喉咙,翻身坠马。三人组成一支无坚不摧的小箭头,鲜卑人被三人杀得面如土色,偏偏左右全是人,欲避不能。

汉军见主将如此勇武,胆气更增,矟戳刀劈,狂呼奋进。

汉军四千余人是杨阿若草草集结起来的,有些人就是百姓中的善骑射者,莫说铁甲,连皮甲都没有一件,拿的也是猎弓柴刀,甚至不如鲜卑人。但冲在最前面的两千人是杨阿若骁骑校尉部曲,皆披铁甲,远用手弩,近用刀矟,称得上武装到牙齿。他们杀死鲜卑人非常容易,仗着利器,很少用第二招,鲜卑人杀死他们则相对困难,往往死三四个才换得对方一条命。不过鲜卑人也有优势,寨内鲜卑人不停用步弓攻击汉军,如果外面的鲜卑人能够挡住汉军冲锋的脚步,杀光汉军是迟早的事。

问题是,可能吗?

汉军本来就比寨外的鲜卑人多,前排装备精良,主将勇猛,心中含恨,士气满值,这都是必胜的因素,怎么会挡得住。鲜卑人撑了不到半刻钟便被打溃,逃亡两边。

“不要管溃兵。杀——杀进寨子全歼鲜卑人”杨阿若一马当先,大矟甩出,化为一道黑色闪电射入一名企图关闭大门的鲜卑人,接着又将右手的黑刀掷出,再杀一人。赤手空拳的杀到寨门前。一瞬间无数柄长矛刺来,杨阿若拽缰提马,战马人立而起,为他挡住鲜卑人的长矛,顺势滑下马背,抽出鲜卑人脑门上的黑刀,继而跳进寨子。

寨门宽度有限,双方都堵在这里,战马冲不起来,只能用步战,车儿、庞德相继下马,带着数百人持着环首刀向里冲。

鲜卑人长矛不及马矟长,短兵亦不及汉军环首刀,鲜卑人短兵以刀剑为主,草原素来缺铁,柄基本为铜质,有些干脆刀身、剑身也是铜质,和汉军钢铁环首刀一碰,即使没有立刻碎裂,也会崩出个大口子。

凭着杨阿若、庞德、车儿三人疯狂冲击,以及后方汉军弓手援助,一刻钟后寨内鲜卑没有逃过先前同伴的命运,一哄崩溃。

“杀啊屠光鲜卑狗崽子……”汉军目光猩红,扬着刀杀进寨子。

杨阿若扯着嗓子喊道:“快我们没时间磨蹭,用最快的速度杀光鲜卑人。附近一定有鲜卑大军。”

汉军轰然应诺,本想好好折磨折磨鲜卑人,没办法,向要害处招呼吧。

第一百九十一章 以少胜多

第一百九十一章

以少胜多

“杀啊……”汉军目光猩红,扬着刀一路高呼,一路砍杀。鲜卑人丢掉身为战士的尊严,在汉军面前慌不折路,狼奔豸突,连回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直至刀矟加身,无力地趴下,就像他们之前追杀的汉民。

“投降、投降……”一个鲜卑少年丢掉战剑,双手高高举起,稚嫩的脸上写满了恐惧与哀求,用他唯一会说的汉话大声喊道。离家前,身经百战,残废一条腿的阿爹告诉他,只要在战场上喊出这句话,汉人就会饶恕你,无论你之前犯下多大的过错,我就是这么活下来的。唯一的例外是白马长史公孙瓒,那是个杀人魔王,投降者也杀。少年很庆幸,鲜卑没有入侵幽州,而是来到了凉州,自然不会遇上白马长史公孙瓒。

“噗噗……”数柄环首刀相继剁在身上,砸出沉闷的响声,那是刀砍进肉里,砍碎骨头的声音。

“疼啊好疼啊……”鲜卑少年眼中充满了愕然,为什么?我不是已经在喊投降了吗?为什么还要杀我?是发音不标准,汉人听不清吗?不会呀,我私底下偷偷练习过很多次,汉人应该能够听清,还是说……阿爹骗我?

血,疾溅而出。

鲜卑少年一个踉跄跌坐地上,眼睁睁看着一柄带着自己鲜血的刀锋再次落下,挥舞双臂,惊恐地尖叫道:“阿妈、阿妈,救我……我不想死……”

“你母亲的,现在知道怕了?贱种”汉军一刀剁碎鲜卑少年的脸,呸了一声,寻找下一个目标。

一名长相俊俏的鲜卑青年拼命的逃、拼命的逃,眼前都是人,他举起刀几次欲落,终是没忍下手,噗嗤一声,一支长矟破肚而出,去势不减,替他杀死前面之人。

鲜卑青年低头看着纠缠在矟杆上乌黑黑的肠子,恶心的同时觉得很眼熟,想了想,原来是不久前他虐杀一名羌人女子后同样刨出了对方的肠子。残忍?是啊,真的很残忍,为什么自己会做出这样残忍的事情呢?天神啊回答我,我是不是被魔鬼附身了?

“阿锁……”肚子一凉,长矟抽了出来,鲜卑青年一阵眩晕,打着旋仰躺地上,看着万里无云的碧空,思绪回到了草原,回到了家乡……

“阿锁,你到底要怎么样才会嫁给我?”

“当你成为鲜卑英雄的时候。”少女说完,发出银铃似的笑声。她的脸庞,像云彩一样雪白,脖子,像贝壳般发亮,身体,像杉树一样挺拔,腿就像鹿儿般笔直。毋庸置疑,这是一位能够让整个草原男人为之发疯的美丽少女。

“等着我啊。等我从汉国回来……”

日律推演、宴荔游在上百名侍卫的保护下钻入一座大宅据守,宴荔游苦笑道:“我们小看了汉军啊。”

“寨外溃败的战士早就该把汉军到来的消息传到置鞬落罗等人的耳中,置鞬落罗他们在搞什么鬼?”日律推演狰狞着脸大吼,“他们是不是故意不来?”

宴荔游面色大变道:“你是说……”

日律推演阴着脸道:“置鞬落罗等人必已知道我俩陷入苦战,无论惨胜还是大败,都是他们乐于见到的。如果我们损伤过大,就没有能力再担任前锋,他们接替顺理成章,败的话——哼哼”

“那我们岂不是死定了?”西部鲜卑有数个大人,以日律推演实力最强,宴荔游一向和他共进退,两人给整个西部草原的压力太大了,不知多少人盼着两人早点死。

“杀啊……”汉军喊杀如潮,铺天盖地传进来。

日律推演、宴荔游不约而同的摘掉耳饰、项链、帽子等等能够表明身份的东西,乔装成普通的鲜卑战士,让侍卫装成自己,硬着头皮杀出。

汉军持弩待发,猛然发现出来的是十几个浑身赤luo的羌女,鲜卑人就躲在羌女背后,汉军又气又怒,只得提刀近战。鲜卑人虽然只有百余人,却是真正的精锐,加之为了活命,打起了异常疯狂,汉军一下子就被冲乱阵型,吃了一记不小的亏。不过鲜卑人已经没有挡箭牌了,军侯一声令下,后续汉军堵住大门,弩箭齐发,鲜卑人成片成片的倒,任何勇武在狂风暴雨般的弩箭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宴荔游倒霉,被一箭射穿眼眶,当即身亡。日律推演挨了二十余箭,一时半刻死不了,像狗一样趴在地上喘气。数十名汉军穿梭于尸体间补刀,日律推演,这位草原西部最显赫的大人,有着十余万部民,两万余控线之士的强者,被汉人小卒剁掉脑袋。

杨阿若望着寨子远处的鲜卑游骑,微微皱起秀眉,鲜卑人即使光顾着抢劫也不会让军队之间完全脱节,那不是给了汉军各个击破的机会吗。他特意留下千余人在寨外戒备,看来是多此一举了。

汉军开始护送羌寨存活下来的妇女行出,杨阿若不再去想那些无关紧要的事。

这一战损失不小,只剩下三千五百人尚堪一战,杨阿若让羌女和伤兵南返,等二者走远了,目光凝视北方,暴烈的马蹄声表明鲜卑人来了,看声势,少说也有上万骑。

“日律推演、宴荔游两条老狗真的被数千汉军吃掉了?两条老狗打了一辈子仗,居然会死在这里,真有够窝囊的”一见汉军在羌寨外列阵备战,置鞬落罗哪还不知情况,立时喜出望外。

西部鲜卑大人那加同样心思千转,日律推演、宴荔游一共有二十万部民,这是一个什么概念?谁得到它,谁就能称霸西部草原,或许还会更进一步也说不定。当然,没有人能够独自吞下这笔令人发疯的财富,然而那加和置鞬落罗无疑会占得先机。

两人飞快相视一眼,会心而笑,沉默中达成协议,西部鲜卑的部民,自然要由西部人接收,鲜卑大王和连也别想乱插手。

置鞬落罗问那加道:“你打还是我打?”两人拥有一万兵力,而汉军只有三四千,鲜卑人一般遇到这样的情况会派出一半人马出战,保留一半人充当预备队,前锋胜则当然是好,僵持不下的话,便用预备队发动侧击或绕袭敌后,百试不爽,从无失手。

那加笑着说:“既然你有意我就不和你争了。”

“你母亲的真会顺杆爬,我什么时候有意了?”置鞬落罗心里大骂,马鞭前指,冲战士喊道:“谁砍了汉人主官的首级,我就赏他上千部民。”草原最珍贵的是什么?畜产?领地?财物?都不是,是人,只要你有人,就会得到你想要得到的一切。

“万岁万岁……”鲜卑人脸上露出不加掩饰的贪婪,兴奋得嗷嗷直叫。

置鞬落罗大手一挥,五个千人队排列整齐,开始起动,而后逐渐加速。

杨阿若眯起眼睛,情知不能第一时间击溃鲜卑前军,汉军就会被鲜卑包围,回望疲惫却充满战意的汉军士卒,策马出阵,扬声道:“兄弟们——还能——握住刀矟吗?”

“能”汉军纷纷大吼道。

杨阿若继续问道:“还能——骑动战马吗?”

“能”

杨阿若深深吸了一口气,最后问道:“还能——再战一场吗?”

“杀杀杀——”汉军喊杀声贯彻天地,三千余骑骤然而动,如狂风乍起,袭向鲜卑人。

三百步、二百步、百步,庞德、车儿同时弓弯满月,弦声一响,一个鲜卑千长面颊连中两箭,翻滚下马,被后方接踵而至的马蹄踩得骨骼尽碎,惨嚎两声便没了动静。

长官被射杀,前排鲜卑微微骚动,就是这眨眼间的功夫,数以千支的长箭挟风而至,上百人中箭落马,汉军不给对方反击的时间,弓弩齐发,再杀数百人。冲至三十步内,汉军仅挨一**规模箭雨,可以说庞德和车儿居功至首。

“汉军威武——”

汉军排成锥形阵,以杨阿若、庞德、车儿三人为锥尖,一头扎入鲜卑大军,一个照面就砍翻数百鲜卑人。汉军装备的环首刀也许不是当今最适合骑战,却绝对是重量最重的战刀,一击之下,鲜卑人薄铁片似的刀剑纷纷弹开,迸出口子、裂痕,不济的直接被削断。劈在身上更是刀刀要命,一时间伴随着血光,头颅残肢漫天都是。

汉军锥形阵犹如一柄锋利的杀猪刀,顺膛划开,畅通无阻,鲜血淋淋。

汉军之所以能以四千余人短时间内歼灭日律推演、宴荔游六千鲜卑大军,天时地利人和皆在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不可忽视鬼丰杨阿若和他的鬼面军的作用。盖俊夜袭安定先零羌时,千人鬼面军曾创造性的斩首万级,斩杀羌胡大帅唐颇,功累第一,今日虽艳阳高照,鲜卑人还是感到头皮发麻,特别是鬼面军一身浴血,仿佛刚刚泡了一个血水澡,平添三分阴森恐怖。,

杨阿若刀劈矟刺,一往无前,不知杀死多少敌人,亦不知身上中了几招,周围压力忽然一缓,一抹阳光射入鬼面小孔,刺得眼睛生疼。

杀穿了竟是笔直冲锋把五千鲜卑大军杀个对穿

杨阿若直视着对面鲜卑军的大纛,瞳孔一缩,一夹马腹,径直冲去。

庞德、车儿相视而笑,汉军豪气倍增,马不停蹄尾尾随杨阿若杀往鲜卑大军。

“这、这……白马长史公孙瓒也未必有如此生猛啊”汉军凿穿五千鲜卑大军,置鞬落罗、那加瞠目结舌,特别是置鞬落罗,那前军五千人可是他的战士,嘿嘿干笑两声:“难怪日律推演、宴荔游阴沟翻船,换了你我被堵在寨子里未必会好多少。”

那加没有落井下石,而是忧心道:“这个和白马长史公孙瓒齐名的落雕长史看来更难对付啊几千人就这么厉害了,若是聚起数万大军,我们还能回到草原吗?”

置鞬落罗道:“这支骑军应该是落雕长史的精锐部队。”

那加摇摇头,置鞬落罗明显是在自欺欺人,这支汉军里可能有精锐,但绝不会超过半数,因为至少有三成*人未着甲具。汉国可不是一个穷国家,相反,富得流油,连郡兵一般都披着铁札甲,怎么可能不给精锐装备。

置鞬落罗咬牙道:“无论是不是精锐,难道一万英勇的鲜卑勇士还吃不下它吗。让你的人缠住对方,我令我的军队从后袭击。”

“好。”那加点点头,命令五千大军展开冲锋,同时置鞬落罗使侍卫吹响号角,告知汉军背后的鲜卑人攻击敌后。可惜置鞬落罗很快发现他的算盘打错了,汉军根本就不顾后方,甚至不顾左右,直奔中路一点,不顾一切的疯狂猛攻。

那加的大军同样被一刀切开,杨阿若、庞德、车儿勇猛无敌,在三人的带领下,汉军兵锋眼中别无他物,直指那加的大纛。那加和置鞬落罗差点吓尿裤子了,这就相当于三个白马长史同时攻来,任谁都要发憷。

“杀……”杨阿若身上披着双层精致鱼鳞甲,为他挡住不计其数的伤害,但两层鱼鳞甲也不是万能的,越靠近中军,面对的威胁就越大,他已经被鲜卑射雕手暗算好几次,左腹中一箭,所幸刺入不深,右臂中箭便有些麻烦了,左手弃了长矟,接过黑刀,继续搏杀在前。

庞德、车儿注意到这一点,便欲替换,被杨阿若毫不犹豫的拒绝,眼放光华,死死盯住数十步外的置鞬落罗、那加二人。

置鞬落罗、那加强自装作镇定,然而随着汉军迅猛地靠近,庞德、车儿连连开弓,射杀数名射雕手,直到置鞬落罗臂膀也挨了一箭,便再也坚持不住,掉头就跑。不能怪他们怯战逃跑,再晚一会儿,他们想跑就跑不掉了。

二位大人一跑,小帅也跑,鲜卑大军立刻崩溃,争相逃命。

“汉军——威武——”以三千余疲兵正面破敌一万,杨阿若热血沸腾,纵声狂呼。

“汉军——威武——”汉军士卒脸红如血,大声呼应。

听到汉军的口号,鲜卑人跑得更加快了。

汉军兵锋一转,背后数千鲜卑人未战便溃,从汉军两旁疾速穿过,不敢回顾一眼。

“哈哈哈哈……”汉军纷纷大笑,收刀矟而执弓弩,一路追杀。

第一百九十二章 连战

鲜卑大军就像一群被狼群惊到的小鹿,不管不顾,闷头狂奔,汉军紧追不舍,目光冷然,弓弩疾如雨下,射杀一条条充满罪恶的生命。

置鞬落罗、那加心知这么逃下去,能够安全回去的人也许连一半都不到,稍稍组织起三四千骑,刚刚返身欲战,汉军拍马杀到,猛攻下,摧枯拉朽,鲜卑再次崩溃。置鞬落罗、那加苦苦一笑,赶紧逃命。

冬季萧瑟的大地躺满破烂残缺的鲜卑尸体,变成了一条名副其实的黄泉之路。

连奔十里,置鞬落罗、那加终于看到了鲜卑大军,得救了两人险些激动落泪。

杨阿若左手举刀,同时减速,汉军见此纷纷勒紧缰绳。

杨阿若轻轻叹了一口气,庞德问道:“为何叹气?”

杨阿若刀指阵势不严,毫无准备的鲜卑大军,说道:“若有万骑,便可乘胜一战破之,可惜了这大好机会。”

庞德摇头道:“若拥万骑,便不会出现如今的情况了。”

杨阿若自失一笑,说的也是,万骑而来,日律推演、宴荔游肯定不会出战,反会第一时间合闭寨门,通知后方,那时候汉军莫说胜,许就是被数万鲜卑大军包围,乃至围歼,哪像现在,数战下来,击溃的鲜卑人足有两万。

车儿问道:“现在怎么办?”

“看看再说……”

“你说什么?”和连眼如铜铃,须发皆张,高声咆哮,就像一头愤怒的狮子。

置鞬落罗道:“如你耳中听到的,我说的全是实情。”

和连叫骂道:“两万前锋被数千汉军打败,日律推演、宴荔游死了?我是不是在做梦。大鲜卑的勇武呢?大鲜卑的精神呢?我父王檀石槐会在天上气得睁开眼。废物一群废物,丢尽了大鲜卑的脸”

置鞬落罗一脸不悦之色,那加目光阴鸷,被一个鲜卑名义上的大王当众呵斥,让他们这些西部鲜卑大人的脸往哪放?其他鲜卑大人没有嘲笑两人,也没空理会和连的咆哮,他们对未来充满了担忧,毫无疑问,汉军比预想中要强得多。他们虽然没有深入北地,却也抢了不少东西,是不是就此返回?

“果然,落雕长史不是好惹的。”屠各族首领们暗暗勾通,打定主意一旦鲜卑不支,他们就跑,需要的话,便给鲜卑一刀,向汉人买好,做这种事他们驾轻就熟。

和连胸膛拉风箱似的气喘,察觉到周围异样的气氛,深深呼吸,平息怒气,指着落居道:“你去带领五千亲卫军,把汉军给我全部杀光。”

落居四十余岁,身长八尺,虎背熊腰,脸如黑炭,目光有若雄鹰般锐利,他是檀石槐两万王庭亲卫军的首领,骁勇无敌,闻名草原,就因为他的存在,鲜卑才会默认和连大王的身份。和连派他出阵,正是要借助他的勇武压下不详的气氛。

落居马上躬身,口称遵命,鹰眼扫视,诸鲜卑大人神色皆是有些不自然。落居嘴角抽了抽,策马行出,拔刀出鞘,奋声喝道:“让汉军看看真正的鲜卑勇士。”

“大鲜卑、大鲜卑……”五千王庭亲卫军扬声呼喝。所谓王庭亲卫军,顾名思义,檀石槐经过数十年精心挑选的精锐之师,这个挑选,并非看谁身板好,那是一仗一仗打出来的,东面的夫余,西面的乌孙,北面的丁零,南面的汉国,都没少吃它的苦头。…,

鲜卑五千骑脱阵而出,清一色铁札甲,暖阳照射下,精光耀眼,气势雄浑。

车儿皱眉道:“这是鲜卑的精锐。咱们已经连战数场,筋疲力尽,讨不到好的,撤吧。”

庞德摇了摇头道:“不战而退,鲜卑必会士气复振,一泻而下,那些未逃远的百姓……”

杨阿若低头看了看草草包扎的右臂,又回头望去,两千余汉军脸上满是动摇。他们不是战争机器,而是有着丰富情感的人,此时此景,他们既想为同胞报仇,又觉得势不可为,心里矛盾丛丛。

杨阿若缓缓开口道:“来时大家都看到了,泥水河上的惨状,我们一旦退了,数以万计逃亡中的百姓就会落在鲜卑人的刀下。哪怕仅仅拖延一刻钟,也会变相拯救无数百姓……”

汉军面面相觑,他们何尝不知这点,可是……

“你们可能很多人都知道,我杨丰早年游侠,每天争衡于街头巷尾,浑浑噩噩过着刀头添血的日子,从不想为何打架,只觉得痛快就够了。后来我加入汉军,追随盖射虎东征西讨,我认为打仗和打架没什么区别,只不过是人更多而已。这期间我学会了认字,学会了读书,记得战国屈原诗中有这么一句话,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是说为了心中所想,死九次都不后悔。现在,我愿意为了更多百姓保全性命而奋身一战。敢战者随我上——”话语即落,杨阿若飞马冲出。

“汉军——威武——”庞德边吼边追了上去。

“汉军——威武——”两千余汉军发起亡命的冲锋,无一退缩者。他们中很多人不懂得那么多大道理,特别是羌人,但既然主官都不怕死,他们又岂甘落后?

落居眼中迸出一丝异色,汉军连连大战还有这等心气,难怪区区数千人便能打败两万鲜卑战士。“就给你们勇士最体面的死法吧。”

汉军冲进百步,头顶忽然涌来一片黑云,疾速砸下,锋利的箭簇贯穿铁盔、贯穿铁甲、贯穿旁排,钻入骨肉,一击之下,两千余汉军倒下将近两成人。杨阿若倒吸一口凉气,虽然早知对方厉害,还是有些估计不足。

落居满意地点点头,不过鲜卑人第二轮箭雨取得的成绩就要差得多,一是汉军有了准备,二是汉军反击同样犀利。

双方相距二十步,鲜卑大军一分为三,左右各分出千骑,纵马驰射于旁,中路三千骑则和汉军硬碰硬的撞击。

箭矢如蝗,刀矟如雨,马蹄声、喊杀声交相辉映,直上云间。

“杀……”杨阿若左手挥刀斩上鲜卑短矛,尽数摧折,转腕一划,切到一人脖颈,燥热的鲜血仿佛火山爆发一般冲飞头颅。刀势不止,砍中另一人胸口,黑刀锋利,铁札甲就像牛皮纸般断开,深入肌肤,把那鲜卑人开膛破腹。

连杀两人,杨阿若双眸杀气更盛,迎着鲜卑千长,抡刀直上。王庭亲卫军只有两万人,千长已是属于高级将领,能爬到这个位置的人,无不是尸山血海爬出来的,手里起码有着数百条性命。

鲜卑千长毫不相让,提剑凶狠地回击,“咣当”一声大响,火星四溅,两人正要错马而过,杨阿若一记横扫,鲜卑千长举剑一挡,眼中立即爆出一片惊骇,因为他看到自己的钢剑折断,黑刀裹挟着怒风扑面而来,下意识低头,黑刀斩中太阳穴,半秃的头盖一跃飞出,鲜卑千长被马带出数步,折身落地。…,

扈从们狞脸嚎叫,鲜卑千长死了,在他们面前被杀死,再没有任何事比这更让他们觉得耻辱,疯狂的围攻罪魁祸首。

杨阿若冷笑一声,全无防守,刀势大开大合,一时间尽是兵器破裂的声音,不见血绝不收回,将十余名扈从杀个精光,代价是身中不计其数的攻击,又添三道伤口。杨阿若毫不在乎,自出击以来,他都不知受了多少伤,若是每处伤势都忧心一下,他还不得烦死。目光炯炯看向前方一面黑旗,上面绘制着一只似马非马的动物,那是鲜卑人崇拜的神兽,形似马,声类牛。

刀光一闪,一骑人马断成两截,杨阿若冲进血雨,趁着数名鲜卑人遮脸的工夫连连挥刀,再杀数人,直驱旗下。

己方进展都在落居意料之中,正面冲击及两旁骑射夹攻下,汉军仅剩下千人,不过汉人的突击能力就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了,他终于知道置鞬落罗、那加为何一万兵仍旧挡不住对方,对方有猛将为锋,快速直冲旗下,那些久居上位,远离搏杀的大人物不惧才怪。

“很久没有亲自参与战斗了”落居舔了舔嘴唇,轻声说道:“汉人英雄,你若以为我是你先前遇到的那些人,那就大错特错了。我会亲自斩下你的头颅,把你的头盖骨制成酒杯以示我对你最大的尊敬。”落居抬起一柄全铁打造的大矛,冷冷盯着飞速冲来的杨阿若,大嘴一咧,大矛搠出,快若电闪。

杨阿若左手握刀一挡,对方力量之强远迈推测,身体向后仰去,黑刀险些崩飞。望着铁矛再次刺来,避无可避,暗恨若非右臂受伤,怎会如此不济。

“杀……”车儿大矟横空搠来,逼近面门,落居不得不回矛荡开威胁,再欲攻击杨阿若时,两人已错过,恼羞成怒下攻向车儿。

近身交战,车儿丈八大矟多有不便,连挡两击,右胸挨了一矛。落居正要取其性命,庞德又至,双手持刀猛烈斫开落居铠甲,入肉数寸,用力下划,伤口更深。

落居大嚎一声,端矛回刺庞德,车儿摆矟扫中落居后背,落居口喷一口鲜血,连斩两名企图捡便宜的汉军。落居扈从从后赶至,双方混战中拉开距离。

两军透阵而过,汉军只剩下不满六百,鲜卑王庭亲卫军死伤千余,主将受创,谁也没有占到便宜。杨阿若连咳两口血,带着数百骑从右方突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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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三章 马家父子

杨阿若率领不到五百汉军残兵轻松击破鲜卑王庭亲卫军右翼,绝尘而去,这支弱小到仿佛伸出手指轻轻一戳就会破裂的残军,让数万鲜卑人、屠各人呆立原地,目送着离开,却是谁也没有想过追击,他们都被汉军的豪勇震慑住了。

鲜卑人引以为傲的王庭亲卫军,比汉军人数多出一倍,居然还拿不下对手,反而折损上千,鲜卑大勇士落居受伤。更让他们不能接受的是,神兽大旗被砍倒,虽然鲜卑人旋即重新竖起,但那确实是被砍倒了,搜索记忆,自从檀石槐建立王庭后,似乎神兽大旗就从未倒下过,今天,这个神话破灭了。

“王,我没有完成你交代的任务,愿意接受任何处罚,即使让我以死谢罪。”

和连眼珠赤红,青筋突起,看着落居单膝跪地,血染铠甲,他感觉自己快要起爆炸了,偏偏想发火又发不出来,脸色憋得通红,耳中嗡嗡作响,急忙扶住身边侍卫。

王旗下一片死寂,置鞬落罗半晌开口道:“落雕长史非是易于之辈,我看我们还是回草原吧。”置鞬落罗心里惦记着日律推演、宴荔游的二十万部民,话说北地郡区区财物怎么可能和二十万部民相比,那可是成为西部王,乃至鲜卑王的重要基石啊

那加也是这个心思,点头附和道:“置鞬落罗大人说得有道理。我们此来是为抢夺汉人财货,而今的情况是我们失去了突袭的优势,再往前就会变成与汉军决战。即使能胜也是赔本买卖,且盖俊肯定已经告知凉州其他太守我们入境的消息,拖延下去随时有被汉国包围的危险。”为了尽快返回草原,那加是能夸大威胁就夸大。

屠各首领们认为此话大有道理,一致同意撤退,一路来他们在后面捞了不少好处,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和连脸更红了,让人担心他会不会爆体而亡。

东部鲜卑大人出兵最少,分量不足,即使开口别人也未必听得进去,何况无论赞同前进还是撤退都会得罪人,便懒得表态,老神在在。而中部鲜卑大人不说惟和连马首是瞻也差不多,皆是等着和连发话。

“不能走。”跪在地上的落居说完,又垂下头。

“呼……”和连稍稍松了一口气,落居的话无疑大大减轻了他身上的压力,说道:“落居说得对,不能走。我们一旦撤退,就会成为整个草原的笑柄。”

诸鲜卑大人心道:“是你成为草原的笑柄吧。”

“可是……”置鞬落罗还要再言,和连大手一挥道:“我意已决。”

置鞬落罗气得咬牙切齿,目光略显阴森,和连已是几次在人前落他面子了。

和连马鞭南指,正待发令,猛然鲜卑一阵骚动,随后侍卫禀报汉军又回来了,和连一怔,扭头向东方看去,果然有几百名衣甲破烂的汉兵浮现眼底。

和连皱眉道:“他们在拖延时间,不用理会他们。出发——”

这边鲜卑人刚起动,数百汉军迅猛扑来,兜一个小圈子避开乱箭,弓弩齐发,扫倒数十人,一头冲进鲜卑右翼,刀矟齐下,斩首百级而退。

和连怒了,派出三千骑追出,杨阿若带着鲜卑人连奔十余里,三绕两绕,甩开追军,又出现在和连面前。不过这次杨阿若没有再冲击鲜卑人,而是远远不痛不痒的放几箭,即使这样,还是将和连气毛了,再派三千人。…,

如此反复纠缠,汉军最后一次差点被包了饺子,不敢再骚扰,一去不复返,但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如今已是太阳西垂,日渐黑暗,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杨阿若从出战始,以近四千人阵亡为代价,歼敌上万,拖延鲜卑大军整整半日之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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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腾用了一日一夜召集汉胡步骑四万,可他神色没有半点轻松,先不说军官奇缺,装备奇缺,四万大军先零羌便占了七成还多,虽然他们不乏战斗经验,却谈不上精锐可言,真正能让他放心的也就一万上下,据杨阿若回报,鲜卑人足有六七万。

马腾认为野战毫无胜算,打算据城而守,杨阿若归来后沉默良久,点头同意了他的意见,两人正欲准备守城事宜,盖俊的信突然送达,信上就一个字,战

马腾不由苦笑,盖俊说得还真轻松,战,怎么战?拿人填吗?然而无论他愿不愿意,盖俊的命令是不能违背的。既然决战不可避免,那杨阿若有一条情报就显得很重要了,六七万鲜卑大军并非全部是髡头,还有一两万披发胡人。

“屠各人……”马腾目光闪烁,若有所思。

为了应对鲜卑人正面冲击,马腾令两万步卒背靠城池,身前置放大车数千乘,车弩上百架,左右翼各列五千轻骑,堪称典型的乌龟阵。如此布置,马腾心里犹然打鼓,其实鲜卑人看到数万汉胡大军何尝不是惴惴不安,杨阿若率领的汉军给他们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

双方对峙小半日,拖得越久对鲜卑越不利,和连终究忍不住出手,指派右翼东部鲜卑一万骑出阵,马腾冷冷一笑,毫不犹豫地让左翼五千羌骑对上,如雷的战鼓声、低沉的号角声、冲天的喊杀声,两支骑军飞速相撞,鲜血瞬间染红大地……

双方打了整整两个时辰,羌骑伤亡惨重,已有些不支,眼看败亡在即,鲜卑人不禁面面相觑。对手的骑兵面对多一倍的鲜卑人能打到现在,着实不容易,却远远比不上先前碰上的汉军。

那加低声道:“难道我们碰上的真是汉军精锐?”

置鞬落罗道:“我早就说过了,你当时还不信。若是北地的兵都这么能打,那还有我们的活路吗。”

“汉军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和连轻笑说道。

不久,羌骑崩溃,逃离战场,和连命骑兵顺势击汉军侧翼。鲜卑人发现汉军并不如自己想象中那么强,顿时嗷嗷叫着扑向步卒,不想撞个头皮血流,丢下两千余具尸体,狼狈逃窜。和连勃然大怒,派一万骑相助。

看着和连的举动,马腾心脏砰砰直跳,一切如他所料,猛然间发觉身边少了点什么,环顾周围,瞪目喝道:“虎头呢?虎头哪里去了?谁看到他了?”

马举左右看看,说道:“虎头刚才说去小解,还没回来?”

“放屁”马腾开口骂道,因为他在左翼战场看到了儿子的身影。他还不满十二岁啊,真是不知死字怎么写。“他在那,快点派人把他抓回来”

马举顺着兄长所指方向看去,心里一凉,这小子胆子也太大了。

“杀……”马超面色潮红,骑着一匹枣红马,穿梭于军阵间,开满一石骑弓,一箭射穿二十步外鲜卑铁骑的额头,这是他杀的第三个鲜卑人了。

马超矮小的身子,稚嫩的脸庞表明他还是一个孩子,小帅亚利看得心喜不已,他今年五十多岁了,身边女人超过十个,却是光占窝,不下蛋,只为他生下三个女儿,自己这辈子是生不出了,那就找一个好了,冲侍卫道:“去把那个小子给我生擒回来,我要让他当我的儿子,继承我的家业。”听到之人无不羡慕,暗想这小孩可真够幸运的,亚利可是东部鲜卑小帅,拥有万余部民,三千铁骑。…,

马超忽然发现很多鲜卑人目光死死盯着自己,心想自己是不是杀了某个鲜卑大人物?念及此,不仅不害怕,反而更加兴奋,连连开弓,箭矢乱飞,射杀四人。

亚利侍卫暗暗叫苦,小帅说了要生擒,他们连马也不敢射,生怕摔坏了,加之还要冲击汉军方阵,一时间死伤惨重。亚利眼见侍卫冲不进去,将手下数百人全部派了上去。

亚利不惜一切代价的举动终于换回成果,汉军方阵被撕开一条口子。亚利部族战士大顶着长矛箭雨大叫着扑到马超面前。

马超稚嫩的小脸显露出一丝惧意,拔出腰间三尺环首刀,左右挥砍,斩中两人,“咣当”一声,刀被一个鲜卑人大剑击落,数人一拥而上,把他拽下马,向外拖行。

“为什么鲜卑人不杀我?”马超脑子浑浑噩噩的,怎么想也想不通。

“胡狗敢耳放下我侄儿……”叔父马举的暴吼传入马超耳中,直如天籁之音,一阵激烈的砍杀后,身子被提了起来,入眼的,是叔父满怀愤怒的四方大脸。

“阿叔……”

“混……你个小混蛋不要命了?”看着马超小脸溅着血珠,马举胸膛熊熊燃烧的怒火立时烟消云散,只剩下阵阵后怕,他如晚来一步,侄子就被鲜卑人带走了。“跟我走,看回去兄长怎么收拾你。臭小子……”

汉军步军左翼面对万余鲜卑精骑连番冲击,防守坚若磐石。和连沉吟一声,令置鞬落罗、那加联合中部鲜卑一万骑出击,消灭汉军右翼五千游骑。这样一来,汉军就真的是乌龟壳了。置鞬落罗、那加等人依令而出,和汉军最后五千骑战成一团。

马腾眼睛瞥了一眼躲在马举身后的儿子,无暇理会他,命令旗使向背后城头挥舞大旗,城内上万骑闻令分别从东、南二门潜出,合并后直扑鲜卑中军。

其时,鲜卑中军仅剩三万余人,超过半数是披头散发的屠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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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四章 苦战

第一百九十四章

苦战

“汉军也不过如此而已。”和连意气风发的顾视战场,右路战场万余骑败而复聚,聚而复攻,频繁攻击汉军侧翼方阵……这就是鲜卑人,或者说游牧民族面对农耕民族的优势所在,因为人人皆有战马,即使败退也能迅速逃离危险,并重整旗鼓,不需担心对方追击。左翼战场上万骑对汉军五千骑兵形成绝对的优势,一旦击破其骑,和连便可以用轻骑截断汉军回城之路,到时再慢慢啃这个乌龟壳似的步军方阵。

区区一郡之地能够派出三万多战兵已经是相当不容易的事情了,此战过后,北地很难再聚起如此多的兵力,和连仿佛看到了不远的将来北地财货尽入掌中,鲜卑三部大人归服的景象。“哈哈哈哈……父王啊父王啊我终将超越你,成为鲜卑最伟大的王”

“王,大事不好了,汉军正在城东集结兵力。”鲜卑斥候打断了和连的臆想。

“汉人还有伏兵?”和连听得愣了一下,问道:“一共有多少人?”

“数千。”斥候刚说完,又一名斥候赶到,和连再问汉军人数,回曰上万。

“上万骑?”和连目无表情的眨眨眼,回顾向后,万余鲜卑战士肃立马旁,静静等待调令,不远处,两万屠各人嬉笑怒骂着,与战场的气氛格格不入,他们似乎不是来打仗,而是来郊游的。

和连猛地打了一个冷战,恶狠狠看向汉军方阵深处一杆随风飘荡的大旗,咬牙切齿。“汉军主帅真是一头又狠又狡猾的野狼连屠各人都算进去了。”

马腾身躯如山,目光如水,面貌忠厚,和狼实在不沾边。

狠?他承认,他以左右翼一万骑兵的性命为饵,诱鲜卑分兵,然后再用一万骑兵直击鲜卑中军。擒贼先擒王虽然马腾说不出这样的话来,但道理一样。他必须得狠下心来,己方大军仓促拼凑而成,战斗力太弱了,和鲜卑交手十战十输,这是唯一有胜算的办法,至于胜算有多大,马腾认为一半一半吧,最关键还是要看屠各人的态度。

为了增加“斩首”的成功率,马腾将麾下堪称精锐的四千人全部编入这支大军,北地凡称得上勇猛之士,除杨阿若受伤不能参战,余者如庞德、张绣、郭锐、车儿、贞良、吾己、麻奴皆在其内。

“轰隆隆……”一条黑色长龙疾速杀入战场,兜出一道弧线,绕过厮杀成一团的右翼战场,直扑而来。

鲜卑人早一步就已得到消息,可大军不是说战就能战,尤其是被动应战。汉军以猛将为锋,以精锐为前驱,表现出了一往无前的气势,以楔形深深插入鲜卑侧翼。

汉军此战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速度、速度、速度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撕开鲜卑阵线,咬住鲜卑主帅,决一死战。

开始时汉军进展很顺利,随着深入,鲜卑人抵抗力渐渐强悍起来。鲜卑中军大部分是由鲜卑王庭亲卫军组成,这些人战斗经验丰富,虽然一开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可他们一生戎马生涯,比这更恶劣的情况都遇见过,慌而不乱,稳住阵脚后死死缠住汉军,双方在苍凉的大地上展开惊天血战……

看着突然到来的汉军和鲜卑人打得不可开交,屠各诸首领相视一眼,默不作声,这时候沉默无疑是最好的选择。没过多久鲜卑大王和连派人让他们夹攻汉军,屠各头领们立时为出战与否发生了严重分歧,有人说好处捞够了,赶紧走吧,多留无益。有人则说鲜卑人占据上风,稍稍帮一把就能击溃汉军,到时候好处少不了。

屠各首领们都说服不了对方,时间就在互相扯皮中过去了,等到和连第三次派人,语气变得份外严厉时,终是下定决心,参战。不过此时战场又发生了新的变化,汉骑已经杀进鲜卑腹地,屠各诸首领又犹豫了。

屠各诸首领首鼠两端的样子气得和连嘴唇直颤,“这帮匈奴咋种,懦夫的后代,没种的废物,没有一个是好东西”令人悲哀的是,和连现在能够依靠的,就是心里大骂的屠各人。左方战场的羌胡此时打疯了,一万骑暂时无法回援,右方战场万余骑同样不能轻动,一动,说不得汉军步卒放开手脚,向前推进,混战成一团没有冲刺空间的骑兵在阵势严谨的步军面前就是砧板上的肉,想怎么剁就怎么多。,

汉军喧嚣的喊杀声近在咫尺,和连感觉到了生命受到威胁,指着一名侍卫,咬牙切齿道:“快去告诉屠各人,马上出兵,所有战利品对半分成,决不食言。”

“杀……”庞德仰首狂呼,双手持刀荡开鲜卑人的大剑,一刀枭首,刀锋带着一蓬血雾劈中第二人,从对方左肩一直延到马项,砍断马首,由于力气用得过猛,身体失去平衡,歪着就要掉下马,郭锐从后赶到,顶了他一下,将他撞回马鞍。

“谢了”庞德哈哈大笑,“铛”的一声,鱼鳞甲上现出一条白痕,庞德双目一瞪,回手便是一刀,把这个企图捡便宜的鲜卑人斩杀。

落居目光阴沉的盯着纵横驰骋的庞德,胸口隐隐作痛,有多少年没受过伤了?五年?十年?细细回思,实在想不起上一次受伤是什么时候了。然而,就是这小子,那天给了他一刀,让他在鲜卑族人面前丢尽颜面。不杀此人,他还有何资格统领鲜卑王庭亲卫军?

“儿郎们,随我杀了那小子……”落居倒提短矛,跃马而出,扈从们高举兵刃,呼喝相从,他们早就看到了庞德,就等着首领这句话,一雪前耻。

庞德暴喝中再斩两人,稍稍停下回气,见落居率数百人穿阵而来,那天落居的勇武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急忙转告身后的贞良,让他寻机暗箭杀之。

“小子,拿命来”落居喊着标准的汉话喝道。草原人对汉国人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也许是源自内心深处的自卑吧。檀石槐雄才大略,眼界开阔,他和别的草原人不同,建立王庭后,重用汉人,以为谋主,定法律,锻兵刃,使得鲜卑国力一日千里。落居身为檀石槐亲卫军首领,常常接触汉人,汉话自然说得极溜。

“这话可比贞良、车儿标准多了。”面对杀气腾腾的落居,庞德冷冷一笑,不只他一人,张绣、车儿、郭锐、麻奴率众而上,和落居扈从打得火星四溅,鲜血飞腾。

“给我滚——”落居怒发冲冠,抖矛刺出,快过奔雷,接连搠杀两人,斜刺倒另一名汉军,瞬杀三人,落居杀气更浓,狼嗷一声,矛锋带着寒风呼啸射向庞德面门。

“杀……”郭锐丈八长矟后发先至,直抵落居胸口。落居怡然不惧,一把抓住矟杆,猛然拽他下马,短矛回卷,锋刃对准郭锐捅下,破肚而入。郭锐吃痛,握柄狂吼。

庞德眼睛赤红如血,飞马上前,刀若奔雷,疾速下斩。

落居本要将郭锐挑杀,这时也不得不抽矛抵挡。郭锐魁伟身躯扑通一声摔在地上,无数刀矛落下,车儿、麻奴快速杀来,截下攻击,张绣跳下马,抓起郭锐就向后跑。

“军侯……”郭锐躺在马背上,捂着肚子虚弱地唤道。两人如今的职位都是司马,但郭锐出自射虎营右曲,是张绣的老部下,乃有此称。

张绣转头安稳道:“别说话,没事。尸山血海都闯过来了,还会死在家门口?”

郭锐边咳血边道:“我若死了,帮我照顾弟妹,咳……还有吾友家人。”

“给我闭嘴……”

“杀……”庞德、落居全无守招,尽为攻势,刀飞矛舞,短短时间内皆是铠甲破裂,血流如注。庞德不满十七,力气倒是有,经验则远远不如落居,受伤更重一些。

庞德肩膀又挨了一矛,终于想起背后还有一个贞良,再对一招后赶紧低身抱马,下一瞬一支疾若电光的箭矢从头上飞过,落居不及反应,箭簇破入脸颊。

庞德面色一狞,挥刀砍中落居,车儿一矟将他捅下马。

“砍了他的脑袋……”

汉军蜂拥而上,麻奴第一个冲到落居身前,提着他的头就要切下,不想落居猛然转过身,麻奴低头看看刺穿胸膛的短矛,鲜血不住往外冒,嚎叫一声,扑上去咬住落居喉咙。

落居一脸痛苦,手臂用力一搅,同时清晰的听到喉咙粉碎的声音,两人一起死去。

首领落居死了?鲜卑大勇士落居被杀死了?王庭亲卫军立刻发起疯来,完全放弃了防守,以命换命,杀得庞德、车儿这等勇士都连连后退,狼狈不堪。然而愤怒过后,王庭亲卫军士气一连下降数个档次,跌入低谷。汉军大喜,胜利近矣,

“呜呜……呜呜呜……”低沉的牛角号声一遍又一遍吹荡在悲凉的旷野,两万屠各人蓦然间一分为二,夹向汉军。

屠各人出战了在最最关键的时刻哪怕再给我一刻钟也好啊

马腾脸色煞白,眼中充满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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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过三千字了,谈谈书友说太容易打胜仗的问题。鉴于很多书友不太了解盖俊军的历史人物,咱就为大家介绍介绍吧。

先说几个熟悉的,关羽,万人敌,万军中杀颜良。黄忠,历史记载勇毅冠三军,万军中杀夏侯渊。庞德,历史记载勇冠(马)腾军,万军中杀郭援。(胡)车儿,历史记载勇冠(张)绣军。此四人皆为勇冠三军级的人物,说实话,这样的人整个三国历史上不超过二十人,也许更少。

张绣,凉州军阀,打得曹操很痛,后来官渡之战又打得袁绍很痛,早年刺死韩遂部将,金城麹胜。

胡封,李傕外甥,刺死凉州第一猛将兄樊稠。

鲍出,一人单挑数百流寇,杀数十人。

杨阿若,单骑入羌地,凭借威望召集千余羌人,可知武力值奇高。

就这些人物,带上训练精良,装备精良的骑兵,现阶段真的是想砍谁就砍谁。

第一百九十五章 斩首、到来

第一百九十五章

斩首、到来

汉骑与王庭亲卫军血战半天,斩杀王庭亲卫军首领落居,取得惊人的战果,可自身伤亡也不小,大将麻奴战死,郭锐遭重创,性命垂危,仅剩下五千余人尚堪一战,这时见到两万屠各人呼啸着杀来,士卒战意不可避免产生动摇。

对汉军来说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汉军右翼羌骑久战难支,溃败逃散,置鞬落罗、那加等人率数千鲜卑人紧急回援,完成对汉骑的合围。

“完了”马腾脸色煞白,眼中充满绝望

马举吼道:“大兄,不能看着兄弟们被围歼,打开大车,我们出阵和鲜卑胡狗拼了。”

小马超抿着嘴大喊:“和鲜卑胡狗拼了。”

“闭嘴”

“……”

张绣目光猩红的瞪着远处那杆鲜卑大纛,舞臂吼道:“生死存亡,在此一举,随我杀”

“杀……”庞德、车儿、贞良、吾己无不纵声狂呼,甘为先驱。

“杀……”五千余士卒吼声如雷,平地炸起。击杀胡首,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汉骑全军变为锥形阵,义无反顾的扎向鲜卑心脏,以惊人的速度疾速推进。

鲜卑人惊得目瞪口呆,本以为被数万人包围,汉军必会选择突围,那样他们就可以从后面肆无忌惮的猎杀对方了,鲜卑人对这种追杀得心应手,万万想不到汉军还敢拼杀。这就是猛将对士卒的影响了,猛将冲在第一线,只要他们不死不逃,军心就不会丧失。

落居追随檀石槐一生,战功赫赫,号称大鲜卑第一勇士,檀石槐死后三部鲜卑大人摄于其声威而不敢轻举妄动。而今落居一亡,恐怕和连惟一能指挥动的中部鲜卑也不会向以前那样恭顺了,更别提素来骄横不停命令的东西二部。但和连此时没有闲暇想这些,眼见汉军亡命扑来,那脸上的狰狞份外清晰,一副不死不休的样子,和连头皮一阵发麻,急呼道:“快拦住他们、快拦住他们……”

数以千计的王庭亲卫军将和连、大纛护在中心,奋身应战。然而汉军不顾伤亡,只攻不守,挥刀砍翻一切挡在前道的活物,开出一条血淋淋的道路,几乎将鲜卑军劈成两截。

“杀……砍倒鲜卑大纛,砍死——”张绣的喊声戛然而止,呆呆看着大纛下被鲜卑侍卫层层拥簇的一个头戴金色皇冠的青年,黄金头冠?张绣神情突然间激动起来,大喊道:“那是鲜卑伪王和连,杀了他、杀了他……”

庞德、车儿等人立时疯狂了,那可是鲜卑伪王啊,杀了他,就算战死又有何妨?

“杀啊……”汉军鼓足气,发动决死突击,一口气杀到鲜卑大纛下,与和连数百侍卫杀成一团。

车儿马急矟长,一连捅穿三人,弃矟抽刀,其刀近五尺长,刀沉背厚,砍劈削剁,力道奇猛,势如猛虎下山,挡者披靡,数息间进到和连身前,举刀就剁。

和连再不济那也是檀石槐从小悉心培养的继承人,必要时刻绝不缺一战的勇气,狼嗷一声,提着宝刀对砍,“铛”的一声爆响,和连脸色一白,坐骑连退数步,同时数名侍卫从和连两旁越过,挥舞刀剑向车儿的身上招呼。

车儿阔口大张,暴喝中挥舞战刀,血光闪耀,数人相继落马,鹰目锁定和连,再次攻来。又是一声金铁交鸣,和连右臂一软,宝刀脱手落地。

“死”车儿脸现恶容,便要斩了和连之首,不想一道流矢射穿坐骑脖颈,车儿一时不察,摔到了地上。

和连死中得活,冷汗淋漓地嚎道:“砍死他,给我砍死他……”

车儿落地时明显感到肋部被东西顶住,强忍着钻心的疼翻过身,抵挡如雨下的刀矛,一瞬间大腿,胸口就中了数招,危在旦夕。

“杀”一匹大马腾空飞过车儿身体,撞翻两三人,车儿压力一缓,忍着肋部不适爬起来,大步跟进。那马上少年骑士毫不停歇,一路突至和连面前,磕飞他的刀,一刀砍中他的脖子,血噗嗤噗嗤往出窜。

“我是大鲜卑王,最伟大的王……”和连捂着脖颈,喉咙咯咯两声,仰面就要倒地,少年骑士又是一刀,好大头颅跃离身体,被少年抓在手里。另一侧张绣亦带人推倒大纛。,

庞德颤抖着持头高呼:“和连死了、和连死了……”

“和连死了、和连死了……”残余汉军尽皆举兵狂吼。

屠各首领们急忙喊停,在全军即将和汉军接战的关键时刻。

“没错,鲜卑的大纛倒了。”

“和连死了,我们还有打的必要吗?”

“撤吧。”

“反正我们已经得到我们想要的了,打下去徒增伤亡而已。”

和连死了?置鞬落罗等鲜卑大人忽地打了一个寒战,眼里惊恐中夹杂着一丝喜悦。和连并不是檀石槐的长子,他上有兄下有弟,但那些人都是奴隶生的儿子,只有和连有继承权,现今和连身死,其子只有几岁大,草原历来以力称雄,和连尚且不能服众,何况是个几岁的孩子。

是拥立和连之子,寻机兼并和连十数万部民,还是干脆不理不顾,争霸一方?无论诸大人有何打算,有一点他们必须做,那就是为鲜卑王报仇,否则他们无颜返回草原。

“杀……”鲜卑大人高呼着为王报仇,径直杀往汉军。

屠各诸首领面面相觑,还是拿不定主意到底是打是走。

“呜呜……呜呜呜……”

听到背后隐约传来的号角声,马腾坚挺的身躯猛然一塌,贪婪的呼吸着冰凉的空气。

“兄长……”

“阿父……”

“嗯。盖兄弟来了,我们得救了。”

号角声越来越响,此起彼伏,可知是数十上百支牛角号同时吹响。地面震感越来越强,蓦然,数十面五颜六色的旗帜浮现眼底,慢慢地平线冒出一条无边无际的黑线。

“最少两万骑……”咕噜咕噜,鲜卑诸大人相继吞咽口水。

屠各首领们二话没说,带人就跑。

“落雕长史来了、落雕长史来了……”汉军喜极而泣,绝望、疲惫一扫而空,兵锋转向南方,拼死突围。

第一百九十六章 胜

汉军拼死突围而出,张绣回顾向后,眼泪险些掉下来,一万骑入鲜卑大阵,出来则只剩下两千余,手里攥着和连之头,鲜卑王旗,不敢停歇,绕过城池时令城上之人将郭锐吊上去,而后箭一般射向盖俊援军方向。

鲜卑诸大人略作犹豫,终是没敢追击,鲜卑大军停留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陷入两难。右翼战场的万余骑早就不再冲击汉军方阵,趁机撤退。

“屠各人跑了。我们和汉人打了一天,伤亡惨重,筋疲力尽,只剩下不到三万人……”置鞬落罗不好直接说撤退,却是讲自身的难处。他现在恨不得插上一双翅膀飞回草原,本来和连身为鲜卑名义上的大王,是有资格插手日律推演、宴荔游遗产的,现如今和连死了,对置鞬落罗等西部大人来说真是个好得不能再好的消息。东部鲜卑相隔甚远,鞭长莫及,中部鲜卑则要应付和连的身后事,亦无闲暇,日律推演、宴荔游的财产那就是西部人的囊中之物了。

那加也道:“对方新来两万援军,加上步卒,实力已经超过我们……”

中部鲜卑大人柯最道:“不能走。岂能让鲜卑之王的头颅成为汉人赏玩之物?必要夺回王的首级。”只有夺回大王和连首级,他才有能力、有资格插手和连的身后事,才能寻机获得实利。

同是中部鲜卑大人的阙居点头附和道:“大王只能葬在鲜卑山。”

对方的小心思置鞬落罗一清二楚,冷哼道:“明显敌强我弱,要打你们打。”

阙居勃然大怒道:“你还是不是一个鲜卑人?丢尽了大鲜卑的脸”

那加辩道:“我们就算把人拼光了也未必抢得回大王头颅。”

“你们怎么说?”阙居目光转向东部鲜卑大人素利等人。

素利等人暗暗叫苦,几番商量,同意继续打。

一见中东二部达成一致,置鞬落罗那加不敢再言退,他们一万战兵先前被杨阿若敲掉快一半,今日一战又折损不少,兵弱言轻,万一惹毛了对方,许会仗着人多将他们弄死,兼并了西部,虽然这种几率不高,却也不是一点没有。

“府君……”张绣一脸血污的来到盖俊面前。

盖俊也不知是兼程赶路累的还是寒风吹的,面色苍白,仿佛重病之人,他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珠道:“你刚才使人吊上城的是谁?”

张绣轻声道:“郭锐。肚子让矛刺中,性命垂危。”

盖俊嘴唇抖了一下,道:“跟我说说战况。”

“此番入寇者约有八万人上下,其中屠各人约两万……”

“屠各人?”盖俊失笑,这笑容冷得渗人。

张绣解释道:“是。刚才逃跑的那些就是屠各人。”

“他们倒是跑得快。岂不知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张绣听得满头雾水,什么和尚什么庙?盖俊又道:“你接着说……”

“为了给马都尉尽可能争取时间,杨校尉率兵四千余前往阻击,连破鲜卑两路前锋,击斩过万,杀死鲜卑大人两名。”盖俊听得连连点头,这小子用兵甚烈。张绣继续道:“杨校尉拖延鲜卑半日之久,归来时人不满四百,自己也身受重伤。”

盖俊皱眉道:“伤势要不要紧?”

张绣道:“至少得养两三个月。”

盖俊暗暗松了一口气。

张绣接着道:“今日鲜卑六七万众来到战场,马都尉列步卒两万,骑兵一万阻之,以大军为饵诱鲜卑来攻,而后潜出城内万骑直扑鲜卑中军。我等不负使命,斩杀鲜卑大王和连,缴获鲜卑王旗。”张绣回头道:“将和连之头和旗帜拿过来。”…,

盖俊看着和连血淋淋的头,面无表情点点头,他高兴不起来,眼前这两千多人就是张绣所言的万骑吗。“伤亡如何?”

张绣垂下头道:“此战阵亡者约两万,对方也没讨到好,伤亡和我们大致相当。”

盖俊看到数万具横陈战场的尸体,便知死伤不会小了,可听到具体伤亡人数,脑子还是“嗡”的一声,眼中白花花一片,平民伤亡不算,仅士卒就阵亡两万余人。他低估了鲜卑人,但他不后悔强逼马腾与敌野战,马腾若躲进城中,那死的就不是两万人,而是十万,乃至更多。

张绣抬头看了盖俊一眼,最后道:“麻奴战死了。”

盖俊平静地点点头,一道哀伤划过眼眸,麻奴是最早跟随他的人,对他崇拜有加,忠心耿耿,盖俊自然不能亏待了他,去年破先零伪王野利时赏赐给他数千骑,上万的部民。没想到福还没享几天就走了……

不久前陈彪阵亡,今又闻麻奴战死,而郭锐也命在旦夕,最近这是怎么了?

盖俊目光一凝,鲜卑迟迟不见退走,反在整顿阵型,看样子似乎还要再战一轮,是为了鲜卑大王和连之头吗。别看他带着两万骑气势汹汹而来,真正精锐能有三千就不错了,约八九千人堪战,另外万余人不是收拢的战场败卒,便是拉来壮声势的,中看不中用。

不等盖俊率军与步卒会合,鲜卑轰然而动,分出数千骑咬住步军方阵,另外两万骑一泻而下。这时候万万避不得,盖俊将精锐堪战之士放在前方,轰然撞上。一瞬间隆隆马蹄声被惊涛骇浪般的喊杀声取代,矛矟如林,箭矢如蝗,遮天蔽日。

鲜卑久战之旅,而汉军则是远来之师,双方半斤八两,仿佛两条伤痕累累的长龙纠缠扭打,血气弥漫四周。

马腾步军方阵前有车数千乘,床弩上百,他抽调出一半置放到右翼,同时全军转向右方。鲜卑数千骑呼啸而至,试图拦截,汉军数十架床弩、蹶张弩、手弩、弓箭齐发,数以千计的箭铺天盖地砸进鲜卑骑军,冲在前方的数百骑几乎没有一个完好的,眨眼间,箭矢又至……

两轮箭雨掠走上千人性命,置鞬落罗脑门冒出大滴大滴冷汗,急忙后撤数百步。

马腾冷笑一声,指挥大军稳步推进。

置鞬落罗又尝试发起一次冲击,再折数百人,便学乖了,绕到汉军后背,不过收效仍旧甚微,还搭上近千伤亡。

汉军方阵井然有序的的拐向城东,与盖俊一道,对鲜卑人形成合围。

“不是我不帮你们,是帮不了啊。”置鞬落罗叹了一口气。询问东部几个大人是否愿意和他一块回草原,置鞬落罗、那加阴森的眼神绝非装出来的,东部几位大人相信只要他们敢摇头,两人必会毫不犹豫的举起屠刀,忙不迭同意。

置鞬落罗松了一口气,能不杀自然是不杀,数千骑后军变前军,绝尘而去。

中部鲜卑大人柯最又惊又惧道:“置鞬落罗、那加跑了汉军围上来了”

阙居怒骂道:“混蛋这两个无耻的胆小鬼,我要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

柯最道:“现在不是大骂的时候,该怎么办?”

阙居气道:“难道还能继续战吗。快,从东边撤离战场。”

“呜呜……呜呜呜……”撤退的号角声响彻渐渐昏暗的平原,杀入汉骑军阵的鲜卑大军开始向左旋转,破围而出驰向东方。…,

“胜了、胜了,胜利了……”汉军数万将士扯着嗓子嘶吼。

盖俊一直绷着精神,稍稍放松便立觉眩晕,伸出手按住太阳穴揉按。

张绣问道:“府君,是否追击?”

盖俊用兵历来是猛冲、猛打、猛追,从来就不惧对手困兽犹斗、狗急跳墙,但这次他摇头了。鲜卑人败而不乱,尚有万余骑,他们之所以撤退是惧步卒合围,若是单靠目下骑兵追上去,鲜卑人未必害怕,说不定还会掉头回击。他此时不追不代表放过鲜卑人,鲜卑人犯下的罪行死十次都不够。

盖俊带着骑兵同汉军步卒会合,而后单骑驰至中军帅旗前。

“府君……”迎着御马而来的盖俊,马腾躬身行礼。张温招揽事件,盖俊虽然嘴上没说什么,其实心里又岂能不挂怀,马腾自此以后,就再也不好意思叫盖俊为盖兄弟了,改口称呼府君,多了一份正式,少了一份亲近。

盖俊跳下马,拍拍马腾的肩膀,“寿成,辛苦你了。”

马腾心里一暖,盖俊足足一年没有再叫过他的字了。

盖俊含笑和马举寒暄几句,目光落到马超身上,道:“好家伙,你也真舍得让虎头上战场。”

马腾苦笑道:“何止是上战场,这小子亲自搏战,斩杀近十人,险些被鲜卑人掳走。”

“哦?”盖俊有些不信,庞德十四岁出阵,第一战也不过斩首十余级,还是相对弱小的黄巾军,马超没记错的话还不满十二吧?不少字这么小能杀十个骁勇善战的鲜卑人?

马超听到父亲变相夸奖,嘴都乐歪了,一见盖俊神情,小脸立时忿忿不平,问道:“盖射虎可是瞧不起我?”

马腾斥道:“混账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余地,退下。”

盖俊摆摆手道:“童言无忌,无妨、无妨。”

马超低着头嘀咕道:“谁是童子?”

马腾道:“是否追击?”显然盖俊麾下将领都了解他的作战风格。

盖俊将自己的想法告知马腾,说道:“今日好好休息,明日清晨再寻鲜卑人,若让他们逃离汉境,我还有何脸面当这个北地太守?走,进城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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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七章 全歼鲜卑

第一百九十七章

全歼鲜卑

盖俊进城后前去看望郭锐,此时郭锐高烧不退,昏迷不醒,盖俊心头烦躁不安,询问负责为他看伤的医匠,“他的伤势如何?”

盖俊表情格**沉,给予医匠很大压力,医匠擦着汗说道:“郭司马受伤很重,且拖延了一些时间,很棘手,下吏尽力而为、尽力而为……”

“什么叫尽力而为?必须救回他的命。救不回,你就去给他陪葬”盖俊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道。这话明显是气话,但也太吓人了,骇得医匠面如土色,身如筛糠。

从郭锐处出来,盖俊又去了骁骑校尉府,杨阿若伤了七八处,特别是右臂的箭伤,几乎把他的肩膀贯穿,盖俊感慨万千,半开玩笑劝道:“伯阳,自古冲突陷阵的猛将,晚年没有几人能够善终,皆是旧伤复发而死,我可不想阿妹早早守寡啊。”

“以后会多加小心。”杨阿若俊美绝逸的脸上浮出一丝尴尬的笑意。

盖俊知道自己的话杨阿若未必听得进去,同样的话他和盖胤说了不下百遍,如今还是那个德行,又道:“明年小鹤儿就二十一了,再也拖延不得。趁着受伤这段时间,你好好温习温习左传,争取得到父亲的认可,明年便和小鹤儿把婚结了吧。”杨阿若如今是比两千石骁骑校尉,且有能够世代传承的亭侯侯爵,算得上大汉贵族了。两人情投意合,不用他把左传钻研通透,只要表现出上进的姿态,父母多半会顺水推舟。

“诺。”杨阿若脸色微红,亮眸泛出一道光彩。

两人又闲话片刻,杨阿若使人准备丰盛晚餐,同时令人收拾一间干净的房间。

盖俊一路奔波,胃口不佳,勉强吃了一些酒肉,而后回房休息。躺在温暖如春的卧室,困倦之极的他怎么也睡不着,一闭上眼就想起麻奴、郭锐过往,躺在榻上翻来覆去大半夜,凌晨才睡下。次日早早醒来,虽然只睡了两个多时辰,精神却恢复大半。

这边盖俊睡了半宿觉,马腾则是一夜无眠,一直在忙碌,等盖俊到来,兵力补给马匹都已准备就绪,就等出发。

马腾一共选取了两万骑,其中羌胡占了四分之三,没办法,相比于汉人,羌人骑术更好。马腾隐晦地表明追击的风险,毕竟两万大军拥有铁札甲的人数不超过五千,其余多是与鲜卑人相同的皮甲,未必啃得下对方。

盖俊听明白了马腾的意思,笑着说道:“无妨,我只需要咬住鲜卑人,拖个十天半月即可。来时我已命人从泥水下游的廉县渡河进入羌地。”

马腾闻言舒了一口气,继而心头振奋,落雕长史有命,羌地先零羌绝不敢不至,也就是说凭空多出数万骑援军,难怪盖俊这么有信心把鲜卑人全部留下。

盖俊跳上马背,道:“我这一去少则半月,多则一两个月,你好好配合梁长史善后。”

马腾肃容道一声诺,接着叹道:“此次鲜卑人入侵,我北地真的是元气大伤了,不说那重建,仅是阵亡者抚恤就能把郡府的财政掏空。”

盖俊嘴角勉强扯出一抹笑,目光眺望北方,锐利如刀。

“可恶的鲜卑人,让你跑出汉境,我盖俊就跟你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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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地郡北方,天地之间,一片白芒,朔风呜呜哀鸣,远处一条山洼之后,转出一个小黑点,黑点渐渐放大,隐约可以看到是一支约六七千人的队伍,随着队伍临近,马蹄声、马嘶声此起彼伏,这支队伍正是北地都尉部三千将士及四千民夫。

盖观率军来到一处曲折背风的山坳,翻下马背,跺跺脚,活活血,驱散腿部的冻麻之感。就在两个时辰前尚未入山的一刻,斥候报告有数万屠各骑兵向北而来,当时盖观脑子忽地一下,开阔地带遇到骑兵可是一件极其要命的事,急忙令大军围车成阵自守,奇怪的是屠各人并未攻来,只稍稍顿了一下,便继续往北奔去。这个情况不难猜,肯定是汉军肯胜了,即使不胜也占据极大优势,使屠各人知难而退。,

清脆凌乱的马蹄声惊醒盖观,斥候禀道:“司马,十里外有数千鲜卑人疾驰而来……”

“数千?”盖观马上反应过来,“快,用大车堵住山坳,不能让鲜卑人跑掉。”

“他娘的”御马行在低矮的山坡,置鞬落罗嘴里骂骂咧咧,他们这五千人的队伍既要避免和前面的屠各人靠得太近,又要防止后面中部鲜卑柯最、阙居等人追上来,可谓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夹在中间甚是难受。

素利最看不得他这个样子,冷哼道:“你是不是故意气我?该抱怨的是我们东部吧。你们西部平白得到日律推演、宴荔游二十万部民,中部也能以扶持大王幼子为由捞取好处,只有我们东部,损兵折将,屁都没捞到。”

“话也不能这么说,你们不是也抢到不少财货吗。”听素利提起日律推演、宴荔游二十万部民,置鞬落罗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不过这种好心情并未保持多久,因为他听到了一个坏得不能再坏的消息,汉军用大车把附近唯一一条道路堵住了。

置鞬落罗阴着脸道:“见鬼了,哪来的汉军?是后方的大军从山路绕道而来?”

那加道:“我看不像,山路难行,怎么可能跑得过我们,莫不是来时山下那座城中的汉军?”

“怎么办?要不我们从另一条路走吧。”素利慌了,本以为能够畅通无阻的返回草原,没想到意外碰上波澜。

那加沉声道:“另一条路需后撤数十里,谁知会不会遇到柯最、阙居,乃至汉军追兵。”

“别无他法,硬冲吧。”置鞬落罗叹气道。

鲜卑人到来时汉军刚刚摆好大车,双方士卒默默注视良久,狭长的山坳就像一个扩音器,将号角声扩大无数倍,鲜卑人士气振奋,跳下战马,发一声喊,持弓冲上来。

盖观手持环首刀站在第一线,大喝道:“箭……”

汉军闻言而动,数以千计的弓弩准备就绪,那整齐划一的动作充满一种难言的美感,却是看得鲜卑人心里一凉,毫无疑问,这是一支训练有素的汉军精锐。

“放……”

密集的箭矢脱离弦匣,拖着长长的啸音轰入山坳中的敌群。鲜卑人仿佛被一阵飓风扫过,成片成片的倒。

置鞬落罗举着刀暴吼:“反击、反击……”

鲜卑人组织数百弓箭手回击,箭矢才跃上天空,汉军箭雨又至,顿时把鲜卑人再度砸翻在地。

长箭呼号,交错乱舞,鲜卑人顶着巨大的伤亡近到车前,试图搬开大车,汉军毫不相让,双方展开激烈的拼杀。

盖观和盖俊军系统将领冲杀在第一线不同,他被一群侍卫紧密拥簇着,冷静的注视战场每一个角落,时而发布命令,填补阵线漏洞,一次次挫败鲜卑人。

鲜卑人倒下近两千人,汉军大车还是纹丝不动,这样下去把人拼光了也别想冲破汉军防御,置鞬落罗痛苦的悲号一声,带着人亲自上阵。

鲜卑人受此激励,豁出性命,前仆后继,经过一番血腥搏杀,汉军数辆大车被挪开,后方的那加、素利大喜,立刻派一千骑出击。

上千骑就像平地卷起一股龙卷风,摧枯拉朽般撞入汉军军阵,鲜卑人一窝蜂涌入车阵,亡命砍杀。

盖观面无表情的施令,汉军高竖长矛,杂以弓弩,交替后退,且战且走,即将走出山坳的一刻,斜方山坡猛然窜出上千汉骑,顺坡而下,猛击鲜卑人后背。汉军步卒停下后撤脚步,发起凶狠的反击,同时两翼包抄左右。

眼睁睁看着汉军形成合围,置鞬落罗、那加、素利一脸绝望,拼死突围,那加被乱箭穿心,素利跪地请降,只有置鞬落罗带着数十骑成功逃脱。

盖观派出数百骑追击,命令士卒清理战场,解救上千汉**民,听着汉民声泪俱下控诉鲜卑人的暴行,即使以盖观的稳重也不由大怒,得知抓到一个鲜卑大人,便让人把他带过来。

素利一见到盖观,马上叩头道:“天兵饶命。”

盖观很奇怪他到了这时居然还幻想着活命,问道:“把你知道的情况和我说一说。”,

素利为了活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盖观听后皱起眉头,鲜卑还有万余骑?

“把鲜卑人都砍了。”

“天兵……”

“砍了”

“司马……鲜卑逃骑皆被我等击杀,这是鲜卑大人首级……”

盖观以为鲜卑人很快就到,不想等了十日还不见人影,倒是羌地两万先零羌从后赶到,据称是奉落雕长史之命,盖观没有怀疑,盖俊一名亲卫就在大军中,有什么怀疑的。当下盖观让一个司马带领千余汉军留守山坳,他则带上近千骑同先零羌骑南下。

柯最、阙居何尝不想快些离开汉境,可是他们快不起来,盖俊的追兵就像狗皮膏药一样,死死咬住不放手,双方十数日间大小战数十次,只走了不到三百里。

这日他们下定决心击溃汉军,不然他们会被活活拖死,盖俊打了片刻发觉鲜卑人的心思,便要退走,正待吹号,盖观和先零羌及时赶到,两方前后夹击,鲜卑吃受不住,一哄而散,逃亡路上死尸满道,血染深山,最终在山坳中被堵住,柯最、阙居自知投降也无活路,向汉军车阵发起疯狂进攻,直至全军覆没。

至此,鲜卑六万全部葬身北地。

盖俊将目光投向北方,轻轻喃着“屠各”二字。

第一百九十八章 汉阳落,傅燮死

第一百九十八章

汉阳落,傅燮死

盖俊很想很想杀进屠各领地,然后血洗之,不过他最终放弃了,一者屠各族居地在并州,两千石行不得出界,何况是跨州。二者屠各人定然堤防着他,冒然冲进去恐怕讨不了好,再就是北地郡一大堆善后事等着他这个主心骨处理。其实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打不起仗了,因为朝廷绝对不会支持他进讨屠各族,单靠一郡之力根本无法维持数万大军远征。

盖俊只能忍着,他前世读过曾国藩传纪,常为其软弱感到愤怒感到不值,以他的实力早就可以割据一方,偏偏甘为清廷走狗,任其摆弄。这位清末名臣有句名言,叫打碎牙和血吞,盖俊对此不屑一顾,他认为男子汉大丈夫,牙碎了也要喷对方一脸血,岂能忍气吞声。没想到有一日他也要打碎牙和血吞,真是讽刺啊

盖俊返回时已是年末,即将迎来中平四年(公元187年),低声念叨着还有两年。归来的次日,郭锐醒了,医匠险些喜极而泣,他不用陪葬了,第一时间告知盖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盖俊到来时郭锐弟妹正陪着他说话。盖俊每次看到他们三人都有一种很别扭的感觉,原因很简单,三人同母不同父,郭锐是汉羌混血,脸孔窄长,鼻如鹰喙,弟妹则是完完全全的汉人,其妹娇小可爱,属于那种小家碧玉类型的少女,很有几分小迷人。据说,是据说,庞德看上她了,正变着法讨好郭锐,他这次死里逃生,多亏了庞德,相信郭锐是乐于见到两人在一起的。

庞德这小子亲斩鲜卑大王和连,依他的功劳,拜个两千石,封个侯爵不难,就是他的年纪太小了,过年才十七,不知朝廷会不会为他开个先例。他若拜为校尉,绝对能把董卓麾下一帮征战十年数十年还是司马的人气疯。

与庞德拿不准不同,张绣这次升为两千石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盖俊在泥水河畔呆了七八日,正旦当日回到治所富平,因为年关将近,为了让失去亲人的百姓过个好年,足足搬空了府库,最后穷到连吏员的俸禄都发不出来。吏员们多是豪族出身,不缺那点米俸,纷纷表示愿意为本朝贡献一份微不足道的心意。这个本朝指的不是朝廷,而是北地郡。一郡上下除长史外皆是太守自行招募的吏,他们视太守为君,视郡为国,可想而知汉代太守权柄之重。

盖俊这边忙着北地郡善后事宜,突然接到一封信,一封关于汉阳郡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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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

“呜呜……呜呜呜……”

牛皮大鼓与号角声此起彼伏,回荡在深邃辽阔的凉州大地。

傅燮以手扶着城墙,目光不泛一丝涟漪的望着城外无边无涯的叛军。

黄忠、胡封皆立于傅燮身后,凉州六郡大军受到叛军偷袭,两人带领三千余残军退入汉阳郡,太尉张温严令所部协助汉阳太守傅燮防御金城叛军,不得回北地郡。两人正有此意,他们可不愿灰溜溜的回去。

胡封轻声道:“傅汉阳,不出意外,今日冀县就要破了,何苦与城共亡,还是随我们走吧。”胡封和傅燮都是北地人,又曾于黄巾起义时并肩作战,谈不上交情,却也并不陌生。

“胡司马的好意仆心领了。”

眼见傅燮摇头拒绝,其子傅干急了,道:“国家昏乱,遂使大人不容于朝堂。今天下皆叛,而兵不足以自守,何不就此返家,见有道而辅之,以济天下。”傅燮身长八尺,傅干很好的继承了父亲的身体条件,年十三就已长到六尺冒头,容貌俊朗,风仪颇佳。

黄忠胡封面面相觑,这话实在大逆不道,竟然出自一个孩子之口,说出去谁信?

傅燮抚摸着儿子消瘦的肩膀,叹了一口气道:“别成,你知为父秉性,何必开口。所谓‘圣达节,次守节’。

殷纣之暴,伯夷不食周粟而死,仲尼称其贤。今朝廷未过殷纣,吾岂能不如伯夷?你才智甚高,勉之勉之。”

傅干知父死志甚坚,泪如雨下,哽咽不能言。,

傅燮扭头对胡封道:“胡司马,吾子便交与你了。”

胡封肃容道:“傅汉阳放心。”

金城叛军再次发起一轮进攻,不等攻到城下,傅燮率兵千人出南城门,叛军没想到对方敢出来,应对不足,一触而溃,傅燮冲杀到韩遂帅旗前被上万大军团团围住。

韩遂遥望傅燮高大的身躯,慨然而叹,傅燮文武双全,是西疆一等一的人物,他神交久矣,围攻汉阳以来,数派人劝降,傅燮心坚如铁,不为所动,奈何奈何

黄衍提声道:“大兄,当今国主昏庸,你为此而死,值否?”

傅燮提着环首刀大喝道:“食禄尽忠,人臣之本分也。多说无益,谁来取我傅燮项上人头?”

叛军闻言皆不敢动,非怕,而是敬。

傅燮仰头朗笑数声,直扑韩遂,叛军不得不战,傅燮身中十余刀,犹然死战,最终力竭而亡。随傅燮出城者千余人,无一退缩,全数战死。

韩遂翻身下马,一步一步行到傅燮身前,脸上满是惋惜之色。城东方忽然传来急促的号角声,部将麴胜豁然色变道:“不好,必是北地兵选择突围了。”

听到“北地兵”三个字,韩遂脸色不由一沉,那一夜突袭凉州六郡数万大军,击杀凉州刺史耿鄙堪称完胜,伤亡屈指可数,却在区区数千北地兵身上吃了大亏,大将阎和、马玩接连战死,损兵近万。这且不算,本来汉阳兵力空虚,正是一战而下时,偏偏北地兵又进驻冀县,挡住大军数月之久。就因为这支大军,使得他不能一鼓作气进兵右扶风,韩遂每每想起,就觉得心口疼,喝道:“追,一定要杀了他们,不能让他们逃离汉阳。”

麴胜应一声诺,将万骑疾速赶往城东,等他到来,北地兵早就突围了,麴胜怒火中烧,沿途追去。他之所以这么愤怒皆因当晚他便是金城叛军一方的援兵,两万余众竟然拦不住黄忠等人,更令人气愤的是,黄忠本破围而走,却为救部下复突其阵,攻杀马玩,把人救走。赤luo裸的打脸行为,麴胜到现在还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

麴胜翻越渭水一连追出上百里,人倒是追上了,可他却不敢打了,无他,北地兵有援军,粗粗估计一下,约在两万。若是其他汉军,便是董腹便亲至,麴胜也敢和对方掰掰手腕,都是一个脑袋四条腿,谁怕谁?可盖俊军不同,盖俊军那可是天下无敌的象征,以前麴胜对此传言嗤之以鼻,直到碰上黄忠方信了……

盖胤从黄忠口里得悉傅燮战死的消息,遗憾地摇摇头,来时小族叔一再说,要保住傅燮性命,当时自己拍着胸脯答应,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胡封介绍道:“这是傅汉阳之子。”

盖胤目视傅干,温言勉励,而后哑声问道:“陈彪呢?”当日得知老部下战死,盖胤险些泪洒衣襟,整整一日提不起精神。

胡封眼珠一红,回道:“埋在陇西了。”

“为何不将他火化带回?”

胡封双手盖住眼睛道:“他娘的黄巾起义那会儿,盖射虎下令焚尸,这厮看着成堆成堆的人化成灰,便熊了,总是嘀咕死哪埋哪,可千万别把他烧了。当时我们还笑话他死都不怕,还怕烧……”

盖胤对着胡封心窝轻轻给了一拳,说道:“总有一天我们会打进陇西。”

胡封擦了擦眼睛,笑道:“我要亲自砍下韩遂的狗头。走吧,回家。”

关羽摇摇头道:“回家?叛军未必肯放我们走啊。”

胡封怒极而笑道:“他这万把人还要和咱们比划比划不成?找死”

盖胤道:“韩遂多半会想试试。走,先撤退,对方如果追上来就给他狠狠来一下,作为对韩遂的警告。”

汉军一动,麴胜不得不硬着头皮开战,打了一个时辰,麴胜实在承受不住巨大伤亡,率军急退,不过却不走远,吊在汉军身后,一旦汉军加快行军,他便会再次扑来。

韩遂率五万骑到来时,麴胜部只剩下四千余人不满五千,他自己也被关羽砍了一刀,若非护卫拼死营救,他十有**就交代了。,

面对韩遂五万余大军,盖胤丝毫不惧,他知道不打一仗绝难顺利离开汉阳,两万将士摆开阵势,正面迎战。

双方自日落一直打到深夜,激战数个时辰,盖胤、关羽、黄忠三人一度率精兵突至韩遂面前,差点就把这位“西凉王”斩首,韩遂吓出一身冷汗,又听说阵亡人数超过万人,顿时一惊,消灭盖胤部,他五万多骑能剩下多少?急忙吹响停战的号角声。盖胤部阵亡四千,伤了三千,损失重大,同样没有继续打下去的意思,掉头消失在夜幕中。

韩遂目光沉凝的直视漆黑深处,叹道:“真是一支雄军呐”

“盖射虎名不虚传。希望他能老老实实呆在北地。”李相如说道:“大兄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动不动安定?”

韩遂摇头道:“不能动安定,一动安定,就要和盖射虎的北地郡接壤了。”

“入右扶风?”

“让大家安心过个好年吧,明年,我们再入右扶风。

第一百九十九章 揪出贾诩/ 第二百章 婚事/第二百零一章 恶化

杨阿若可是朝廷高级官员,不敢久留京中,与盖勋商议好后马上起程返回北地。杨阿若父母弟妹早在去年中已然接到北地,因此婚堂就放在泥水河畔的骁骑校尉府。

盖俊放下心头一桩大事,开始和杨阿若忙碌迎亲事宜,六月一至,便随之起行。盖俊堂堂美阳侯,北地太守,是不能轻易擅离职守的,不过盖俊就这一个妹妹,破一次例又有何妨?即使有人不开眼找他别扭,他也不惧。

迎亲车队由数十乘大车组成,精锐骑士三百,奴婢数十,金银宝货不计其数,比之昔年盖俊迎娶蔡琬也不逊色半分。

杨阿若一个军旅之人,又是根基浅显,绝难拿出这么多嫁妆,这些嫁妆倒有七八成是盖俊掏的腰包,嫁妹妹嫁到他这个份上,不说绝无仅有,却也着实不多。杨阿若自尊心很强,有些不情愿,但盖俊认为阿妹的婚礼一定要隆重隆重再隆重,不能让她受委屈,杨阿若只好别扭的认了。

车队南下左冯翊,经渭水直入弘农,至河南尹,全程费时二十日,终到京都雒阳。

当日正值休沐,郊区盖府名贤官宦毕集,盖俊大礼参拜父亲盖勋、老师马日磾、丈人蔡邕、卢植四人,而后站起和京中同僚招呼。

人太多了,满眼全是人头,什么美阳侯、尊侯、君侯、盖北地、盖射虎、盖君的全上来了,叫得盖俊头晕眼花,应接不暇,一时顾不上袁绍、何顒、曹操、许攸等人。他们和盖俊的关系非同一般,也没觉得冷落。

盖俊不想抢了主角杨阿若的风头,适时抽身而走,没想到转眼的工夫袁绍几人就不见了,问奴仆可曾看到袁绍等人,这座府邸连同奴仆尽为袁绍所送,奴仆自是认得前主,答曰在深院,盖俊点点头,穿廊过院找到几人。

看到盖俊踏步而来,威严环绕,许攸抚掌笑道:“看看、看看,这就是官威呀。”

盖俊毫不相让地道:“近两载不见,子远还是如以前那般舌燥,一点没变。”

曹操点头正色道:“子英此言深得我心。”复而拍案大笑。

袁绍失笑道:“你们俩啊,不见面互相想念对方,一见面就拌嘴。”

何顒也笑着摇摇头。

袁绍继续道:“几年来我为小鹤儿介绍的少年俊杰不下十余人,小鹤儿一个也没相中,我心里还道她眼界高,原来是心有所属。子英何不早言?”

盖俊随口回了一句,诸人不以为意,别转他话。杨阿若虽是少年英雄,并封亭侯,拜两千石,终究上不得台面,至少上不得几人台面。

伍琼说道:“前几日耿氏族人参了子英一本,说你身为郡将,擅离职守。陛下得知子英独妹大婚,笑而不语。”

盖俊面色阴沉,他早知耿氏肯定会借机恶心他一把,心里还是感到腻歪。

袁绍看了盖俊一眼,招他入座,劝道:“子英,扶风耿氏乃是开国元勋之后,树大根深,党羽遍布朝野,斗下去对你绝无半点好处。”

盖俊气急反笑道:“哪是我和他们斗,是他们死咬着我不放。”

“我听说马校尉已经疏通耿氏,耿氏也有意和解,为何没成?”曹操问道。马校尉即马日磾,如今任北军射声校尉一职。

盖俊撇嘴道:“他们管我要孝廉,哼,凭什么?”

几人相视而叹,区区一个孝廉名额就能化解恩怨,盖俊竟然不取。这盖氏父子俩脾气一模一样,臭得紧,起先盖勋揪住阉党一顿胖揍颇得公卿欢心,不想后来连豪族大姓也没逃过其‘毒手’,颇有些六亲不认的意思。…,

袁绍道:“说道孝廉,子英所举同门武威贾文和果有奇才,可惜他执意不肯留京。”

盖俊问道:“他外放到哪了?”

“并州,太原。”

几人谈至午后,起身参加杨盖二人的亲迎之礼,礼毕后大肆置办酒宴,盖俊本想躲却没躲开,喝下一石有余,许久没有敞开肚皮喝酒了,竟有头晕目眩之感。

日落宾客渐渐减少,到天黑时,仅有数人留了下来。

不出意外,盖勋、马日磾、卢植、蔡邕四堂会审,轮番上阵,历数其近年来的冒失举动,四人皆是盖俊长辈,让他有口不能辩,乖乖垂头聆听教诲。

等四人说完了,盖俊开口道:“阿父,河南尹一年足有五个孝廉名额,我管你要一个也不肯给,是何道理?”

“孝廉,国朝之正器,岂能随意送人。”盖勋硬邦邦道,一点也没给独子好脸色看。

“亲家做得对。”蔡邕道。然后又是一通说教。

“可是……”

盖俊才要辩驳,几位长辈言语大棒劈头盖脸砸下来,他不由暗骂自己嘴贱。断断续续挨训一个时辰还不见停止,盖俊受不了了,借故去看阿母,抬腿跑掉。

马昭不满意杨阿若,语气里带着埋怨,怪他乱搭红线,并说不会去北地参加女儿的婚礼。盖俊大惊失色,父亲身为河南尹去不了,母亲再不至,那怎么行?耐心疏导,好话说了满满一箩筐。马昭说的是气话,小鹤儿夫君再不合她的心意,爱小鹤儿之心又岂会少半分?听到儿子这么说,便借坡下驴。

盖俊松了一口气,和母亲说起贴己话,把马昭哄得眉开眼角。

从母亲居室出来,盖俊来到阿妹香闺,盖缭正和杨阿若对座笑谈,见他到来,她一声欢呼,扑将上来,整个身体吊在他身上。

“你看你哪像个即将结婚的妇人,也不怕伯阳笑话?下来。”盖俊脑门青筋根根浮现,白天看她在人前一本正经的模样,心叹阿妹结婚了,终于长大了,原来都是骗人的,自己高估她了。

“好阿兄、好阿兄……我就知道你最疼我了。”盖缭一脸憨态撒娇道。“近来我时常担心伯阳家资不丰,嫁妆不盛,我可以不在乎,但别人肯定会说伯阳闲话……”

妻子呼唤丈夫表字是件很失礼的事,盖俊脸上有些挂不住了,训道:“亲迎礼毕,你便已是杨家妇人,以后不能像在家里一样胡来。你应该称呼伯阳为君、为郎。”

“无妨,她愿意怎么叫就怎么叫吧。”杨阿若看向盖缭的目光满是宠溺。

盖缭送给杨阿若一个大大的笑脸,洋洋得意道:“犬捕鼠乎?”

盖俊一口气险些没上来,这句话自然是狗拿耗子的汉代版,语出他之口。叹了一口气,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淳淳教诲道:“伯阳啊,爱妻无不可,却不能惯着。”

盖缭哼道:“你有资格说伯阳吗?也不知是谁整日腻在两位娇妻身边,说着羞人话。”

“什么叫羞人话?”盖俊额上青筋猛鼓,几欲破裂。

盖缭大眼睛一瞪,针锋相对道:“要我学学吗?”。

“……”盖俊认为和一个‘孩子’赌气不值得。

次日百官临朝,车队离开时稍显冷清,当然了,那是与来时的热闹相比。车队缓缓开拔,途经三地,回到北地郡,而后马不停蹄一路向北,止于骁骑校尉府。…,

招待宾客,筹备婚礼的时日里,盖俊带着母亲马昭及一家人游走辖区,马昭几日来笑容刻刻挂在脸上,看得出她很为儿子的成绩高兴。

婚礼当日,鼓乐喧天,笙歌鼎沸,三辅、北地、安定前来庆贺者超过千人,让盖俊哭笑不得的是,对峙于右扶风一带的董卓、韩遂皆有使者送上贺礼。前者还好说,毕竟是大汉国同僚,后者一介反贼,也堂而皇之的来参加婚礼。

婚礼完毕,秋收在即,盖俊又忙碌起来,不过近期大汉国形势急剧恶化。

去年镇压黄巾起义有功的荆州江夏兵因为朝廷不发粮饷,起兵作乱,武陵蛮随后造反,这两股势力当地州府便有能力摆平,大汉国除了西疆偶有战事,总体来说天下还算太平。

今年,即中平四年(公元187年)初春,韩遂将兵十万入侵右扶风,与董卓对峙右扶风陈仓一线,互有胜负。二月,荥阳贼起,距京不到三百里。前者早在朝廷意料之中,后者则掀不起大风浪,但近来张纯、张举、乌桓人叛乱,和屠各人叛乱就称得上大事件了,二者对朝廷的威胁丝毫不逊色于韩遂的凉州兵,甚至犹有过之。

张纯乃是渔阳大族出身,曾为中山太守,今年初韩遂入寇右扶风,兵强马壮,气势滔天,太尉张温心生惧意,乃招幽州乌桓突骑三千,张纯自请为将,张温想了想拒绝了,派与盖俊齐名的“白马长史”公孙瓒领兵。张纯心中愤恨,与同郡张举及乌桓大人丘力居等聚众十余万人反叛,张举称天子,张纯自称弥天将军、安定王,杀乌桓校尉公綦稠、右北平太守刘政、辽东太守阳终等人,为祸幽冀。

太平道叛乱,张角称天公将军,凉州叛乱,北宫伯玉、李文侯等人也不过冠以将军头衔,韩遂干脆只打出诛杀阉人的旗号。而今张举居然称帝了,还宣告州郡,云张举当代汉,告天子退位,公卿来迎。这还了得?此事比韩遂提出诛杀阉人恶劣十倍不止。

至于并州屠各人叛乱,也有盖俊的原因在内,屠各人眼见北地郡丰收在即,整军饬武,生怕盖俊杀进家来,干脆自己先反了。

盖俊听说后先是面带讶色,随后大喜,朝廷绝不会在这个非常时期调他走了,道一声天助我也,厉兵秣马,可是等了半天不见屠各人入侵,稍后得知屠各人整族向东迁移,进入匈奴领地,盖俊气得暴跳如雷,直骂屠各人没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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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章 婚事

贾诩经安定郡南下左冯翊,而后转入北地郡,其实从安定直入北地显然更近,但他却不取,原因很简单,安全没有保障,贾诩向来珍惜生命,他宁愿多走一些路也不想冒险,毕竟,命,只有一次。

到达北地郡治所富平,被告知盖俊前往泥水河畔屯田区了,贾诩犹豫一下,还是决定见盖俊一面。

乘车北上,但见田畴整齐,屋舍俨然,给人以有序之感,一连经过数地,除非地貌相差太大,否则看不出有什么区别,就像在一个地方不停兜圈子。

管中窥豹,贾诩叹服其能,他前时经过汉阳,曾亲眼见到傅燮安顿羌胡之所,与这里相比,犹如灯火与日月之别。

另外给他感触最大的是兵,北地兵多,无论步卒、骑卒、那神态、举止,一看就是精兵。盖俊最近的一次胜仗是全歼鲜卑十万兵,击杀鲜卑大王和连;往前推剿灭安定羌胡十万,斩羌胡大帅唐颇;再往前推横扫北地先零羌十万,生擒先零王野利;再往前推斩俘数十万黄巾蛾贼,阵斩黄巾贼首张梁。

“这份沉甸甸的功绩,说他当世无双也不为过,他才刚满二十六啊”

马车颠簸向北,贾诩靠在车厢,双目合并,默默想着:“今无圣主,外养数年,谁能压得住他?朝廷早就有所警惕了吧。那么,盖射虎,你会如何应对呢?”

盖俊这日正在视察田地,忽闻武威贾文和至,立刻放下手边的事,前去迎接。

看到盖俊,贾诩心里颇是感慨,上一次见面还是九年前,那时,盖俊初出茅庐,乃是天下第一少年郎,外谦而内傲,锋芒掩饰不住,刺痛人眼。而今久为上位者,变得沉稳内敛,走起路来脚不带风,面上威严甚重。

盖俊也在打量着沉静的贾诩,他已年过四旬,也许是当初他身上那股沉稳若定的气息给盖俊留下太过深刻的印象,以至于认为对方这些年根本就没有一丝变化。

“盖府君……”贾诩微微一礼。

盖俊摆手朗笑道:“你我同门,何必见外?如果不弃,唤我一声子英可好?”

贾诩笑着摇摇头。

盖俊叹气道:“盖某最不耐俗礼,一听君字,便觉浑身有种说不出的难受。这样,你就叫我盖射虎吧。”

贾诩道:“盖射虎。”

盖俊邀贾诩散步,期间他怔怔望着田间,几次欲开口都没有说出来,说实话他心里很忌惮贾诩,前世通读其传记时后背一阵发麻,他似乎拥有‘透视‘之能,通过言行举止就能轻易探得你的心中想法、心里活动,甚至看穿你的思维方式。通俗地说,这厮是一个玩弄人心于股掌之间的高手高手高高手,把你卖了还帮他数钱。有这样一位比你更加了解你自己的属下是件很可怕的事,但他若成为你的对手,则更加可怕。

“盖射虎为何迟迟不言?”贾诩眼中闪过一道异色,他一直弄不懂盖俊为何将宝贵的孝廉名额送给他,现在有几分懂了,他似乎很看重自己,却又有些忌惮。

盖俊顿时知道对方有所察觉,苦笑道:“与贾兄交谈,如履薄冰。”

贾诩轻笑着说道:“世间传言盖射虎善戏言,好笑语,果然不假。盖射虎纵横于千军万马间,尚且游刃有余,何惧与我交谈。”

盖俊哑然,贾诩继续道:“我来时曾在阎君居处小住三日,相谈甚欢。”…,

“阎世伯吗,一晃又数年未见了,真是想念啊。”

贾诩仰头追逐一群鸿雁,说道:“盖射虎可曾听说阎君劝皇甫将军兵临帝都,取而代之?”

盖俊点头道:“有所耳闻。”

贾诩瞥了一眼盖俊,又道:“盖射虎认为事可成否?”

盖俊摇摇头道:“徒劳耳。”

“因何?”

“汉祚未衰。”

“今衰未?”

盖俊再次哑然,贾诩洒然一笑,他虽未答却是答了。

贾诩走了,进京为郎去了,盖俊自嘲自己实在不适合和聪明人玩游戏,随后将注意力转移到春耕上,忙前忙后,四月才回到富平。

一时郡中无大事,难得清闲,盖俊带着一家人外出踏青游猎。

马车缓缓出了城北停在道边,从中钻出一个轻袍高髻的美妇人,绝美面庞透着一股小心翼翼,盖俊笑着说道:“何苦由来?”

蔡琬白了他一眼道:“让人看见府君夫人乘马而行,成何体统?”

盖俊笑笑,抱住蔡琬,将她送上马,趁机大肆揩油。

“别闹,别成和虎头还在后面呢。”蔡琬面庞微红,轻轻挣扎。别成即傅干,虎头即马超,两个小跟班平日寸步不离左右。

“好重。”盖俊眨眨眼,一本正经道:“琬儿,你该减肥了。”

和盖俊朝夕生活七年,蔡琬自是知道减肥是何意,捶打夫君的肩膀。

盖俊翻身上马,两人手牵着手,并马而行,一路谈笑。到得一处山脚,卞薇抱着盖谟、牵着盖嶷下车,两个孩子刚刚下地,立刻疯玩起来,清脆的笑意溢满四野。

盖俊让蔡琬和卞薇带两个孩子玩耍,而后领着傅干、马超提弓进山狩猎,盖射虎、落雕长史名号那是吹的吗?射了几只野鸡野兔练练手后直接就找上大家伙,傅干马超看着数百斤重的野猪被盖俊一箭撂倒,再一箭毙命,不禁面面相觑。

马超行到野猪尸体前,拿脚踢了踢,语气中充满羡慕地道:“我这辈子不知能否学得飞将军、盖虎牙、盖射虎,开三百斤强弓。”

盖俊听罢笑道:“肯定能的,我十二岁才开一石弓,你小子十一就能开了。”

傅干朗声道:“在这北地,有此臂力的勇士选不出一百也能凑出十几个,何论天下?何论有汉数百年?那会是多少,几千或是几万?但只有飞将军、盖虎牙、祭辽东等寥寥几人名留青史,盖射虎日后亦必是其中一员,他们靠的不是弯弓三百斤,而是功绩。所以说,你与其磨练箭术,不如花点时间看看兵书战策。匹夫之勇何足道哉。”

马超怒道:“你骂谁是匹夫?你才是匹夫”

傅干哼了一声,不屑与马超拌嘴。

盖俊笑得更开心了,傅干今年十三,只长马超一岁,却极为成熟,他的思想放到大人中都算得上出类拔萃,这个大人是专指有文化的士人,比如其劝说父亲之语,盖俊直听得瞪目结舌,这不活脱脱的一个小谋士吗。

大家伙太大了,三人只得放弃,各拎着鸡兔下山。

听说盖俊杀了一头野猪,长子盖嶷还从来没有见过野猪,便小声央求着要看看,盖俊摸摸他的头,趁着生火烧烤的工夫,带他进山。

山区崎岖,盖嶷走到一半气喘吁吁,也不喊累,盖俊心疼儿子,把他背到背上。盖嶷小脸贴到父亲颈项,犹豫了半天,小声道:“阿父,我想学射箭。”…,

盖俊讶然道:“你爹我八岁才学骑射,你五岁就想学?说说,为什么想学射箭。”

盖嶷正色道:“去年阿父去打鲜卑坏人,阿母天天唉声叹气,愁眉苦脸,我想学了射箭后,就代替阿父打坏人,然后阿父就可以天天陪着阿母,这样阿母就开心了。”

“好儿子。”盖俊心头暖洋洋的。

“阿父你同意吗?”。

“嗯。”

盖嶷看了一眼野猪便失去了兴趣,与其说他想看看从未见过的野猪,不如说想把阿父带到一个没人的地方道出心里的话。这个小家伙,害羞的性格什么时候能改一改。

父子下得山来,鸡兔正好散发出诱人的香气,盖俊连道“赶得早不如赶得巧”,拉着儿子到溪边洗干净双手,坐在篝火前享用猎物。似乎是继承了盖俊大胃王的特性,盖嶷小小年纪特别能吃,盖俊笑着说“平民家怕是养不起你”。盖嶷感到害羞,用油光油光的嘴唇亲了阿父一口,继续埋头啃咬。

盖俊喝下一袋酒不太解馋,眼巴巴望向蔡琬,被蔡琬毫不留情的拒绝了。盖俊心里异常郁闷,自从离开京师他就很少参加酒宴,相比于过去动辄一石酒,现在一日也就三四斗的量,这样蔡琬还要控制他,天理何在?

饭饱酒不足,盖俊懒洋洋躺在草地上,翘着二郎腿目视东南,道:“也不知道伯阳能不能通过父亲的考验。”杨阿若养好伤便即刻起行进京,这会应该和父亲见上面了。

蔡琬轻声道:“舅不会为难伯丰的。”

盖俊点点头,此事板上钉钉,不会出现变故,他更多还是心念阿妹,不自觉的脱口而出,这一晃,都一年多没见着小鹤儿了。妹控?呸盖俊才不认为自己是妹控,他对小鹤儿的感情很复杂,亦父亦兄。

杨阿若到京时,盖勋恰好升任河南尹不久,河南尹算是两千石太守、国相中最显赫者,其不仅掌管畿辅地区和首都洛阳,还可以参与朝政。盖勋性格刚直,一上任便给了诸常侍几个下马威。没办法,京师多阉党,这些人一向横行惯了,无法无天,盖勋却不吃这套,谁面子也不卖,皇帝刘宏亲自求情都被硬邦邦拒绝,一时间威震朝班,京师敛迹,百姓歌曰:“盖伊元固。政如冰霜。威如雷霆。奸轨消亡。”

马昭不喜杨阿若,然夫君既然已经松口,她也就没有给其脸色看,但让她笑容可掬,却是甭想。马昭越是这样,杨阿若盖缭就越恭敬,苦等两日,盖勋休沐归来,考其左传,见他对答如流,暗地里点点头。盖勋潜修左传数十载,对方是真心学习还是应付了事很容易就能看出来,和他商议具体婚事,两人约定六月进京亲迎,婚事便算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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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一章 恶化

第二百零一章

恶化

杨阿若可是朝廷高级官员,不敢久留京中,与盖勋商议好后马上起程返回北地。杨阿若父母弟妹早在去年中已然接到北地,因此婚堂就放在泥水河畔的骁骑校尉府。

盖俊放下心头一桩大事,开始和杨阿若忙碌迎亲事宜,六月一至,便随之起行。盖俊堂堂美阳侯,北地太守,是不能轻易擅离职守的,不过盖俊就这一个妹妹,破一次例又有何妨?即使有人不开眼找他别扭,他也不惧。

迎亲车队由数十乘大车组成,精锐骑士三百,奴婢数十,金银宝货不计其数,比之昔年盖俊迎娶蔡琬也不逊色半分。

杨阿若一个军旅之人,又是根基浅显,绝难拿出这么多嫁妆,这些嫁妆倒有七八成是盖俊掏的腰包,嫁妹妹嫁到他这个份上,不说绝无仅有,却也着实不多。杨阿若自尊心很强,有些不情愿,但盖俊认为阿妹的婚礼一定要隆重隆重再隆重,不能让她受委屈,杨阿若只好别扭的认了。

车队南下左冯翊,经渭水直入弘农,至河南尹,全程费时二十日,终到京都雒阳。

当日正值休沐,郊区盖府名贤官宦毕集,盖俊大礼参拜父亲盖勋、老师马日磾、丈人蔡邕、卢植四人,而后站起和京中同僚招呼。

人太多了,满眼全是人头,什么美阳侯、尊侯、君侯、盖北地、盖射虎、盖君的全上来了,叫得盖俊头晕眼花,应接不暇,一时顾不上袁绍、何顒、曹操、许攸等人。他们和盖俊的关系非同一般,也没觉得冷落。

盖俊不想抢了主角杨阿若的风头,适时抽身而走,没想到转眼的工夫袁绍几人就不见了,问奴仆可曾看到袁绍等人,这座府邸连同奴仆尽为袁绍所送,奴仆自是认得前主,答曰在深院,盖俊点点头,穿廊过院找到几人。

看到盖俊踏步而来,威严环绕,许攸抚掌笑道:“看看、看看,这就是官威呀。”

盖俊毫不相让地道:“近两载不见,子远还是如以前那般舌燥,一点没变。”

曹操点头正色道:“子英此言深得我心。”复而拍案大笑。

袁绍失笑道:“你们俩啊,不见面互相想念对方,一见面就拌嘴。”

何顒也笑着摇摇头。

袁绍继续道:“几年来我为小鹤儿介绍的少年俊杰不下十余人,小鹤儿一个也没相中,我心里还道她眼界高,原来是心有所属。子英何不早言?”

盖俊随口回了一句,诸人不以为意,别转他话。杨阿若虽是少年英雄,并封亭侯,拜两千石,终究上不得台面,至少上不得几人台面。

伍琼说道:“前几日耿氏族人参了子英一本,说你身为郡将,擅离职守。陛下得知子英独妹大婚,笑而不语。”

盖俊面色阴沉,他早知耿氏肯定会借机恶心他一把,心里还是感到腻歪。

袁绍看了盖俊一眼,招他入座,劝道:“子英,扶风耿氏乃是开国元勋之后,树大根深,党羽遍布朝野,斗下去对你绝无半点好处。”

盖俊气急反笑道:“哪是我和他们斗,是他们死咬着我不放。”

“我听说马校尉已经疏通耿氏,耿氏也有意和解,为何没成?”曹操问道。马校尉即马日磾,如今任北军射声校尉一职。

盖俊撇嘴道:“他们管我要孝廉,哼,凭什么?”

几人相视而叹,区区一个孝廉名额就能化解恩怨,盖俊竟然不取。这盖氏父子俩脾气一模一样,臭得紧,起先盖勋揪住阉党一顿胖揍颇得公卿欢心,不想后来连豪族大姓也没逃过其‘毒手’,颇有些六亲不认的意思。

袁绍道:“说道孝廉,子英所举同门武威贾文和果有奇才,可惜他执意不肯留京。”

盖俊问道:“他外放到哪了?”

“并州,太原。”

几人谈至午后,起身参加杨盖二人的亲迎之礼,礼毕后大肆置办酒宴,盖俊本想躲却没躲开,喝下一石有余,许久没有敞开肚皮喝酒了,竟有头晕目眩之感。

日落宾客渐渐减少,到天黑时,仅有数人留了下来。

不出意外,盖勋、马日磾、卢植、蔡邕四堂会审,轮番上阵,历数其近年来的冒失举动,四人皆是盖俊长辈,让他有口不能辩,乖乖垂头聆听教诲。

等四人说完了,盖俊开口道:“阿父,河南尹一年足有五个孝廉名额,我管你要一个也不肯给,是何道理?”

“孝廉,国朝之正器,岂能随意送人。”盖勋硬邦邦道,一点也没给独子好脸色看。

“亲家做得对。”蔡邕道。然后又是一通说教。

“可是……”

盖俊才要辩驳,几位长辈言语大棒劈头盖脸砸下来,他不由暗骂自己嘴贱。断断续续挨训一个时辰还不见停止,盖俊受不了了,借故去看阿母,抬腿跑掉。

马昭不满意杨阿若,语气里带着埋怨,怪他乱搭红线,并说不会去北地参加女儿的婚礼。盖俊大惊失色,父亲身为河南尹去不了,母亲再不至,那怎么行?耐心疏导,好话说了满满一箩筐。马昭说的是气话,小鹤儿夫君再不合她的心意,爱小鹤儿之心又岂会少半分?听到儿子这么说,便借坡下驴。

盖俊松了一口气,和母亲说起贴己话,把马昭哄得眉开眼角。

从母亲居室出来,盖俊来到阿妹香闺,盖缭正和杨阿若对座笑谈,见他到来,她一声欢呼,扑将上来,整个身体吊在他身上。

“你看你哪像个即将结婚的妇人,也不怕伯阳笑话?下来。”盖俊脑门青筋根根浮现,白天看她在人前一本正经的模样,心叹阿妹结婚了,终于长大了,原来都是骗人的,自己高估她了。

“好阿兄、好阿兄……我就知道你最疼我了。”盖缭一脸憨态撒娇道。“近来我时常担心伯阳家资不丰,嫁妆不盛,我可以不在乎,但别人肯定会说伯阳闲话……”

妻子呼唤丈夫表字是件很失礼的事,盖俊脸上有些挂不住了,训道:“亲迎礼毕,你便已是杨家妇人,以后不能像在家里一样胡来。你应该称呼伯阳为君、为郎。”

“无妨,她愿意怎么叫就怎么叫吧。”杨阿若看向盖缭的目光满是宠溺。

盖缭送给杨阿若一个大大的笑脸,洋洋得意道:“犬捕鼠乎?”

盖俊一口气险些没上来,这句话自然是狗拿耗子的汉代版,语出他之口。叹了一口气,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淳淳教诲道:“伯阳啊,爱妻无不可,却不能惯着。”

盖缭哼道:“你有资格说伯阳吗?也不知是谁整日腻在两位娇妻身边,说着羞人话。”

“什么叫羞人话?”盖俊额上青筋猛鼓,几欲破裂。

盖缭大眼睛一瞪,针锋相对道:“要我学学吗?”

“……”盖俊认为和一个‘孩子’赌气不值得。

次日百官临朝,车队离开时稍显冷清,当然了,那是与来时的热闹相比。车队缓缓开拔,途经三地,回到北地郡,而后马不停蹄一路向北,止于骁骑校尉府。

招待宾客,筹备婚礼的时日里,盖俊带着母亲马昭及一家人游走辖区,马昭几日来笑容刻刻挂在脸上,看得出她很为儿子的成绩高兴。

婚礼当日,鼓乐喧天,笙歌鼎沸,三辅、北地、安定前来庆贺者超过千人,让盖俊哭笑不得的是,对峙于右扶风一带的董卓、韩遂皆有使者送上贺礼。前者还好说,毕竟是大汉国同僚,后者一介反贼,也堂而皇之的来参加婚礼。

婚礼完毕,秋收在即,盖俊又忙碌起来,不过近期大汉国形势急剧恶化。

去年镇压黄巾起义有功的荆州江夏兵因为朝廷不发粮饷,起兵作乱,武陵蛮随后造反,这两股势力当地州府便有能力摆平,大汉国除了西疆偶有战事,总体来说天下还算太平。

今年,即中平四年(公元187年)初春,韩遂将兵十万入侵右扶风,与董卓对峙右扶风陈仓一线,互有胜负。二月,荥阳贼起,距京不到三百里。前者早在朝廷意料之中,后者则掀不起大风浪,但近来张纯、张举、乌桓人叛乱,和屠各人叛乱就称得上大事件了,二者对朝廷的威胁丝毫不逊色于韩遂的凉州兵,甚至犹有过之。

张纯乃是渔阳大族出身,曾为中山太守,今年初韩遂入寇右扶风,兵强马壮,气势滔天,太尉张温心生惧意,乃招幽州乌桓突骑三千,张纯自请为将,张温想了想拒绝了,派与盖俊齐名的“白马长史”公孙瓒领兵。张纯心中愤恨,与同郡张举及乌桓大人丘力居等聚众十余万人反叛,张举称天子,张纯自称弥天将军、安定王,杀乌桓校尉公綦稠、右北平太守刘政、辽东太守阳终等人,为祸幽冀。

太平道叛乱,张角称天公将军,凉州叛乱,北宫伯玉、李文侯等人也不过冠以将军头衔,韩遂干脆只打出诛杀阉人的旗号。而今张举居然称帝了,还宣告州郡,云张举当代汉,告天子退位,公卿来迎。这还了得?此事比韩遂提出诛杀阉人恶劣十倍不止。

至于并州屠各人叛乱,也有盖俊的原因在内,屠各人眼见北地郡丰收在即,整军饬武,生怕盖俊杀进家来,干脆自己先反了。

盖俊听说后先是面带讶色,随后大喜,朝廷绝不会在这个非常时期调他走了,道一声天助我也,厉兵秣马,可是等了半天不见屠各人入侵,稍后得知屠各人整族向东迁移,进入匈奴领地,盖俊气得暴跳如雷,直骂屠各人没种。

第二百零二章 使匈奴中郎将

董卓用兵甚健,以区区三万兵马并右扶风雍营将韩遂挡住大半年之久,然而韩遂终究有十万兵马,董卓近来越加吃力,便心生退意,不想韩遂有一日忽而撤走,董卓微感诧异,不久得知敦煌太守赵岐将河西四郡、卢水胡三万兵突袭叛贼老巢金城郡,一战而下。董卓大喜,急忙率兵追赶,在汉阳追上叛军,与战,大破之,斩俘上万。

韩遂老家金城被抄,又有董卓在背虎视眈眈,形势岌岌可危,莫说旁人,连叛军内部的人也认为无力回天。就当朝廷公卿欢喜等待韩遂败亡消息的时候,韩遂再施惊天手段,他不知用何方法使卢水胡临阵叛变,两相夹攻河西兵,生擒敦煌太守赵岐及其六百石以上官员七名。其后设伏,不明详细的董卓落入包围圈,立时吃了大亏,死战方得幸免,兵马折损近半,狼狈逃回右扶风。

韩遂连胜两阵,自身损失也不小,兼且冬日将至,士卒劳苦,听取王国意见,罢兵休养生息,以待来年。朝廷上下稍稍松口气,旋即勃然大怒,十一月,罢太尉张温,以射声校尉马日磾为太尉。

马日磾出任太尉当日,马上给盖俊去了一封信,有意让他为右扶风,主抗韩遂。盖俊接到信时已是十一月中旬,看到此意,他心动了,老师如今是当朝三公之首,主管军事的太尉,他完全可以求老师把杨阿若、马腾留在屯田区,等到董卓进京,那时他将拥有右扶风、北地两块地盘……

“进取长安,据三辅之地,收关中之众,东向以争天下……”盖俊拿着信件,目光闪烁……

盖俊正待给老师回信,忽闻十万屠各胡猛攻太原,杀并州刺史张懿。消息一出,天下震怖。刺史虽仅为六百石官,却是一州之主,去年凉州刺史耿鄙身亡,今年又轮到并州刺史张懿,遍看国朝数百年,还从未发生过这样恶劣的事情。而张纯张举之乱愈演愈烈,他们已经不满足幽、冀,渡过大河侵入青、徐二州,天下一片乱象。

议郎耿忠建言当派盖俊前往并州平叛,皇帝刘宏问太尉马日磾、河南尹盖勋,皆附。十二月,诏北地太守盖俊为使匈奴中郎将。

盖俊心里忍不住爆出国骂,千般算计,万般算计,到头来一场空。面色阴晴不定,私底下给老师马日磾写信,对屠各势大、匈奴不稳感到忧心,同时直言北地屯田两年,依然是入不敷出,未见成功,害怕自己走后生出波折。其实这些都是废话、虚话,他的真实意图是带走盖胤、黄忠、张绣、庞德、关羽五人,迁盖观为北地都尉,代替关羽。无论谁为北地太守,屯田区皆由杨阿若、马腾说了算。

盖俊下定决心,一旦老师拒绝自己,先零羌就叛变……

年末,诏使匈奴中郎将盖俊都破贼中郎将盖胤、骑都尉庞德、殄虏校尉黄忠、破虏校尉张绣、平虏校尉盖观、(原北地都尉)讨虏校尉关羽赴并州平叛。迁农都尉马腾为北地都尉,代替关羽,以议郎王邑为新任农都尉,同骁骑校尉杨丰并理屯田事宜。

王邑字文都,出身于北地豪族王氏,乃是北地郡数一数二的大名士,闻名西州。他少师从已故太尉、弘农长者刘宽,和傅燮系出同门,两人文武兼备,并称于世。

“用族侄马腾出任北地都尉,以王邑的名气压制杨阿若,再派个太守重新征召一批吏员,我的影响力还能剩下多少?老师下手还真是不留情面啊……”盖俊一边笑一边哼哼。“老师,你以为这样做就可以了吗?呵呵,你做梦也不会想到,两年,两年后,天下大变。是我的终究是我的。”…,

中平五年(公元188年)正月伊始,盖俊即将出发,本次他将带走两万精骑,战马三万匹,大小车上千乘。他也想多多益善,可是韩遂势大,抽走太多兵力,万一老窝被占,他哭都没处哭去。

盖俊与北地官吏一一作别,然后叫来杨阿若,直言看好地盘,杨阿若心领神会。最后走到妻子身边,握着二妻之手道:“等那边安定下来,我就接你们过去。”

蔡琬和卞薇皆通史书,眼界很高,并不是不知天下事的村妇,她们看得出并州的凶险,连强颜欢笑也做不到。看着阿母卞薇充满担忧的明眸,盖嶷紧紧抿住嘴唇,暗下决心一定要快快长大。次子盖谟刚满四岁,不明白这些,只一个劲哭号。

盖俊抱起盖谟,轻声道:“魏奴不哭。你阿兄四岁就会背《孝经》了,等我回来,你也为我背,好不?”

盖谟小手揉着眼睛,哽咽着点头。

盖俊亲吻次子雪白的脸蛋,为他擦去脸上泪水,又揉揉长子盖嶷的头,上马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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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东,白波谷北峰。

此峰两面临空,如同刀削,异常陡峭,峰前有三株老松,盘根错节,等距而生,树冠相属,煞是奇特。其中一株老松下,立着一人,他年约四旬,身着黄色道袍,头竖高冠,手执九节鞭,山风刚烈,吹拂得宽袍猎猎作响,更显几分风姿出尘之色。这人打扮竟和大贤良师张角如出一辙。

他姓郭名泰,并州太原人。太原有郭泰者,字林宗,乃是士人八顾之一,名士之流,闻名海外,不过已死去近十载。他并非人们熟知的那个郭泰,但也不弱了郭泰的名头,他是大贤良师的亲传弟子,起义前他在并州购买马匹,联络信徒,不想同门唐周出卖太平道,揭发张角,太平道被迫提前起义,郭泰因此滞留并州。当他集结信徒准备响应老师时,太平道经过初时的顺利后急转直下,郭泰生了犹豫,不久传来张角败亡的消息,他顿遭五雷轰顶,心中充满悔恨,四年来无时无刻不再自责。

郭泰喃喃自语道:“老师,仇人当面,我却无法为您报仇。您,会怪我吗?”。山脚下,正有一支大军行过,它来自北地,将领名叫盖俊盖子英,黄巾众的生死大敌。

“大贤,原来你在这里,让我好找。”拨开荆棘,一个三十余岁的大汉走出来说道。心里却骂道:“他娘的,山路奇险,几无下脚处。这帮道人就是喜欢装神弄鬼,还真当自己可以天人感应?若有其能,怎不见张角招来天兵使唤什么玩意”

“原是校尉……”郭泰回首向后,面色平静淡然地道。

“什么校尉,大贤莫不是故意贬损我?”大汉一脸豪气地摆手。此人正是朝廷封赐的黑山校尉杨凤,他的真名叫杨奉,本是司隶弘农人,杨姓是弘农大族,人口繁多,和三世三太尉的弘农杨阀没有关系。黄巾之乱后,各地百姓不满朝廷,蜂拥而起,特别是冀州中山、常山、赵郡,并州太原、上党,司隶河内、河东一带诸山谷,有头领数十人,部众达百万,朝廷绝不想平难中郎将张燕一家独大,遂提拔杨奉作为制衡。

朝廷的策略非常成功,目前张燕的手很难伸入并州、司隶,而杨奉则实力不济,对朝廷构不成威胁。不过从去年开始,这个情况有所变化,当然,这个变化是朝廷没有注意到的,或是注意到,故作不见罢了。屠各人反叛导致并州大量民众南逃,朝廷无力抚养,被杨奉捡了便宜,实力急剧暴增。而今他又与黄巾众结盟,其意不问自明。…,

郭泰转回身,继续凝视着山脚,目光如炬。

杨奉讨了个没趣,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郭泰身边,嘿然笑道:“啧啧,不愧是天下第一战将盖射虎,当真是兵强马壮啊当时听说盖射虎过境,吓出我一身冷汗,万幸没有选在正月起事,就这两万人,扫平咱们那是手到擒来。”

“怕什么?”郭泰面无表情,引用左传之语道:“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

“多行不义?盖射虎怕是当不起这四个字。”杨奉心中冷笑。郭泰与盖俊仇深似海,评价多有偏颇,他则和盖俊没有仇怨,虽为反贼,立场不同,却甚是敬佩其人。

杨奉问道:“大贤,何时起事?”倒不是说他非要听郭泰的,两人只是同盟而非从属关系,但他毕竟是朝廷任命的黑山校尉,有郭泰出面更好,他躲在背后坐享其成就是。

郭泰恨盖俊入骨,也不得不承认其锋不可挡,深吸一口气,道:“二十日后。”

杨奉点头赞同,二十日后盖俊至少已经走出上千里,绝无掉头的可能。

山风愈烈,杨奉猛地打了一个哆嗦,暗骂这里真不是人呆的地方,开口道:“山顶太冷了,大贤,和我一道下山吗?”。

郭泰摇首道:“你先走吧,我要和老师沟通。”

“故弄玄虚”杨奉哼了一声,转身下山,山道湿滑,杨奉一个不注意,跌坐地上,顺坡滚出数丈,被一株老树挡住,揉着刮破的手臂,他疑神疑鬼地看向四周,心道:“娘的,看来有些话还是不说为妙。”吐一口浓痰,小心翼翼下了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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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三章 并州败坏

第二百零三章

并州败坏

并州西河郡,美稷,匈奴单于庭。

正月的草原,天地玄黄。积雪消退,逐渐露出雪下枯烂的草皮,褐色的冻土经过无数牛羊踩踏碾轧,渐渐变成一个巨大的烂泥塘。

此时正值春荒,牧民们浑身上下懒洋洋,没有一点干劲,皆躲在毡帐里喝马**吃羊肉,弄儿逗妻。忽而大地颤动,桌凳猛抖,牧民们神色一怔,作为马背上生活了一辈子的人,当然知道这是什么原因创造的,纷纷掀开帐帘,走出户外,举目远眺,期间互相交流几句,大部分人认为是王子左贤王于夫罗回来了。

去年汉人中的名士张举和乌桓人联手叛乱,汉国下诏遣匈奴兵配给幽州平叛,匈奴羌渠单于派遣王子于夫罗将兵数千诣幽州。对于这个决定,大家心里其实是不愿意的,汉国打生打死,关我们匈奴何事。他们似乎忘记了现在脚下的土地是大汉国的西河郡,忘记了当年是谁收留了他们这些丧家之犬。

“轰隆隆、轰隆隆……”

马蹄声越来越响,地面震感极强,牧民们霍然色变,这声势绝非数千骑能够制造得出,不是王子于夫罗的军队,那会是谁?

一个牧民失声道:“莫不是屠各那些咋种?”咋种,自然是骂其血统不纯,作为一个喜欢抢掠的游牧民族来说,坚持血统不免可笑,事实却是匈奴人很重视血统,特别是归顺大汉国的南匈奴人。屠各人是当年匈奴休屠王的领民,由于其分布在凉州、并州边郡或郡外,经常吸收一些来历不明的草原人,什么黄肤、白肤,黑眼睛、绿眼睛,黑头发、黄头发,五颜六色,不伦不类,素来为南匈奴人诟病。

同伴摇头否定道:“不会,那边是骨都侯的领地,屠各人若是和我们大匈奴开战,不可能一点风声也听不到。”

“呜呜……呜呜呜……”

有人惊叫道:“冲锋号是敌人快,吹号,集结……”

“来不及了……”众人惊慌失措道。

“到底是哪条恶狼?”

“难道真是屠各人……”

先前那人不幸言中,确实是屠各人,他们之所以一点消息也没有得到,是因为匈奴衍氏、兰氏、丘林氏、须卜氏四大贵族中的须卜氏骨都侯和屠各人结盟了。骨都侯,匈奴外姓大臣之首,辅佐单于执政,位只在诸王子之下。

牧民们略略一扫,估摸约十万骑,竞相躲回家中,大人物的事,和他们无关。

十万骑将单于庭团团围住,而后随着激昂的号角声,如潮水一般涌入单于庭,直逼单于大帐,力量相差太悬殊了,数千单于亲卫军皆不敢动,乖乖让出一条道来。

须卜骨都侯站在帐外大声道:“大单于,我是骨都侯,我有事禀报。”说罢不等单于回复,挥挥手,数以百计的勇士翻帐入内,一瞬间刀剑入肉声,凄厉嚎叫声大起,半晌方止。帐帘掀开,一人走到须卜骨都侯面前,躬身道:“骨都侯,里面安全了,您可以进去了。”

须卜骨都侯点点头,和十数人相继入帐。

王座上,羌渠单于脸色铁青,恶狠狠瞪向须卜骨都侯,而后扫过他身边之人,这些人多为匈奴贵族,还有屠各首领董七儿、石虎,以及黄发黄须的路那多,张口斥道:“骨都侯,你居然堕落到和屠各咋种混在一起的地步,你身为须卜氏的尊严呢?还有你们这些无耻之徒,你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你们正在将一群恶狼引进家门。”

诸匈奴贵族不语,面色不屑,须卜骨都侯不慌不忙道:“大单于,我最后叫您一声大单于,我正是谨守着须卜氏的尊严、大匈奴的尊严,才和屠各兄弟联手。”

“我们大匈奴是狼,不是汉人的狗。我们的勇士只能有一种死法,那就是为了大匈奴的荣誉献身,而不是为了汉人打生打死这,不只是我一个人的意见,也是所有匈奴人共同的意志。所以,一个对汉人摇尾乞怜的单于没有资格领导我们。”

羌渠单于举起手,颤抖的指着须卜骨都侯,大叫道:“我儿于夫罗不会放过你们的,汉国不会放过你们的。”,

须卜骨都侯冷冷道:“杀了他。”

嘣嘣几声弦响,羌渠单于身上插满箭羽,歪斜着倒在王座,神色愤恨,死不瞑目。

终于将匈奴人拉下水了。

屠各族首领董七儿、石虎、路那多暗暗相视一眼,松了一口气,盖俊盖射虎出任使匈奴中郎将带给他们的压力太大了,单凭屠各族很难抗衡,拥有二十万部民,五万控线之士的匈奴无疑是个好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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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俊率军从河东郡北上并州西河郡,途经治所离石,便见数以千计的百姓匆匆出城,向东而去,盖俊让人询问是怎么一回事。不久,兵士带着数名官员前来,盖俊一怔,为首之人身长七尺余,相貌英俊,不是崔烈之子崔均是谁?

盖俊下马问道:“崔兄,你怎么在这里?”

崔均苦笑道:“刑府君去年末被杀,我接替他出任离石太守。”

“……”盖俊无言,打量着崔均,这厮一身宽袍青巾,打扮和京中名士一般无二,哪像个牧首一方的郡将。

崔均低头看看行头,也觉得有些不妥,“初到任,尚不及更换。”而后正色道:“莫说闲事,匈奴反了”

盖俊眉毛轻轻一扬,面上对崔均的话毫无反应。

崔均肃言道:“是真的,须卜骨都侯联合屠各人,攻杀羌渠单于,自立为单于。我正要带领百姓避居太原。”

盖俊怒极而笑道:“呵呵,我刚刚出为使匈奴中郎将,匈奴就给我一个下马威?”

“屠各并势匈奴,拥十余万骑,不可挡也。你还是和我一道去晋阳吧。”

盖俊没有脑残到拿两万人和十余万胡骑对轰,点头同意了。

有了两万骑加入,西河百姓不似方才那般慌张混乱,当听说将领就是大汉名将盖俊,更加安心,十余天后,到达五百里外的太原治所晋阳。盖俊少年时护送丈人蔡邕去朔方,曾路过太原晋阳,故地从游,别有一番滋味。

得悉盖俊将兵两万前来,并州刺史丁原率并州文武出城相迎。

丁原字建阳,四十余岁将满五旬,身长七尺余,躯干雄壮,容貌粗犷,他是兖州泰山人,泰山号称“郡接山海”“泰山险阻”,民多果健,好武习战,高尚气力,自古以来便是出精兵的地方,当然,也出刁民,和丹阳相似,使大汉国又爱又头疼。丁原少为郡吏,以武勇著称,打得泰山诸贼闻风丧胆,犹是知名,后来他参加了镇压黄巾起义行动,因他是负责青徐方向,并未和盖俊碰过面。说来他和董卓一样,是袁氏故吏。

“丁使君,久仰、久仰……”

丁原看向盖俊身后两万骑,暗地里点点头,不说其军散发的烈烈杀气,一看就是百战精锐,单单三万匹战马这样的大手笔,并州就绝难拿出。丁原拉着盖俊之手,以玩笑的语气道:“我对尊侯是盼星星盼月亮啊今日总算盼到尊侯。”这话倒也不假,去年十一月屠各人攻杀并州刺史张懿,他被拜为新任刺史,盖俊的任命和他时间上差不多,而今已是一月下旬,等了快满三个月。

“使君言重了。”

“这位是耿将军……”丁原为盖俊介绍身旁一位年近五旬之人。将军,主掌征伐,东汉除京中的大将军、骠骑将军、车骑将军、卫将军、前右左后四将军外,一般将军战时受命,战后撤销,惟独度辽将军为常置。

度辽将军治所在五原郡,其北抵鲜卑,东震乌桓,西监屠各,南安匈奴,是大汉国北方的军事最高长官,盖俊这个使匈奴中郎将正归其指挥。

“耿?扶风耿氏……”盖俊面色有些阴沉。他就知道耿氏推荐他为使匈奴中郎将没安好心,这不,他一来即安排自家人出任度辽将军。“老师搞什么鬼?怎么放这么个人在我头上……”

度辽将军姓耿名祉,他看向盖俊的神色同样不善,因为耿鄙是他的亲侄子。

丁原素知盖、耿恩怨,他前不久还接到袁绍的来信,让他从中调和,避免将帅不和。丁原开口打乱诡异的气氛,“这位是太原委府君……”

不仅太原太守委进在,五原太守督瓒、云中太守乐贺、朔方太守董援、上郡太守刘闵也在,他们或是失地逃到晋阳,或是被朝廷新近任命,却没有力量赴任,毕竟几人的辖区都在北方,如今胡人叛乱,身边没有几千人士卒随行,和送死没啥区别。

算上西河太守崔均,并州九郡太守在晋阳的足有六个之多,可知并州形势之败坏。目前朝廷能够掌握的郡只有定襄、雁门、太原、上党四郡,庆幸的是此四郡,尤其后三郡,是并州精华所在,占并州总人口八成。

盖俊和诸人寒暄几句,反为丁原等人引介麾下诸将。

盖胤、关羽、庞德、张绣、盖观、黄忠六将,前五人都是一早跟随盖俊,尤以盖胤、关羽、庞德三人名气最著,张绣、盖观则逊色不少。黄忠本是默默无名之辈,然而陇西一战,以五千孤军周旋于十万叛军间,连斩阎和、马玩二将,顿为天下所知。

第二百零四章 并州三杰

第二百零四章

并州三杰

“有诸位大力相助,何愁并州不定。”丁原并不是中原名士之流,其为人粗鄙,不讲客套,很有边地慷慨之风,几句话下来,就得到诸将的好感。

“使君过奖了……”

“使君哪里话……”

盖俊丁原身边十数人无不位列两千石,稍后些是几十个数百石官员,武猛从事张扬等人被挤到了最外围,他小声对同伴道:“那人就是破贼中郎将盖伯嗣?据说其是盖射虎麾下第一猛将,骁勇无敌,当初阵斩黄巾贼帅张梁,今日见来,果然传言不虚……”张扬字稚叔,云中郡人,三十余岁,身量中上,威武勇猛,享誉边地,近来被丁原招入麾下任武猛从事一职。其实刺史部惟有兵曹从事主军,兵曹从事又称兵马掾,以前董卓就干过这个勾当。不过边地纷乱,刺史常常需要临时设置一些有关军事的从事,比如张扬担任的武猛从事,以及同伴张辽挂着的督军从事。

张辽字文远,雁门郡人,身长七尺六寸,面貌刚毅,目如电光,锐气逼人。他少为郡吏,勇武过人,今年才满二十岁,就已是北疆赫赫有名的勇士。他并未在意盖胤,而是直勾勾盯着雄毅威猛的庞德。毋庸置疑,论少年英雄,庞德绝对是近年来风头最近者,前年以十六之龄阵斩鲜卑大王和连,战场上一拳一脚打出个比两千石骑都尉,破了有汉以来所有的记录,比十八拜为骠姚校尉的霍去病还猛……

张辽良久叹道:“为何盖射虎不是我们并州人……”

“是啊文远之能绝不下于庞令明,若随盖射虎左右,早就是两千石都、校了。”张扬点点头,发出这样的感慨,随后转对另一人道:“奉先之勇亦不弱了盖伯嗣、关云长、黄汉升……”

奉先姓吕名布,五原郡人,高八尺余,面如刀削,鼻梁高挺,额头甚宽,炯炯双眸顾盼间自然而然流露出一抹自负之色,他有这个资格,其武力高绝,并州人推崇其为第一。他看着盖俊叔侄,思绪回到了十年前某座无名山中……

盖胤不善与人应酬,交谈几句就退到盖俊身后,偶然间发现对面人群后方有一人似在看着自己,他觉得对方甚是眼熟,脑中一段片段闪过,心道:“没错,定然是他……”十年前对方和自己相似,约弱冠之年,如今已过而立,并且蓄起须,模样大变,但作为平生第一次败仗,盖胤绝不会记错。

关羽同样不喜应酬,察觉盖胤神色有变,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正瞧见一个身长八尺余的雄壮猛士,身边数人皆有出类拔萃之姿,心中不由暗赞一声,料想其等必是并州勇士无疑。遂问道:“兄长,你可是认识那人?”

盖胤面容微僵,他如今已是享誉大汉国的名将,提起往日败绩,不免有些尴尬:“二弟,还记得我和你说过在五原郡的事吗?”

“五原?”关羽想了半天,似乎多年前盖胤曾提过在五原郡被人击败,从刀术到徒手到角抵,无一不落下风。“他就是击败兄长之人?”多年掌兵,年近而立,关羽已经没有多少争强好斗之心,然而得知这人胜过兄长,便起了一较高下的兴趣。

庞德好奇地扭过头问道:“谁击败了中郎?”

“……”盖、关哑然,暗道这小子耳朵真尖。

丁原邀盖俊等人入城,盖俊颔首称好,命各军侯将兵扎寨,带领六将及十数位司马进城,半途脚步明显僵了一下,显然他也看到了吕布,回首看向盖胤,见其神色似早有发觉。

丁原眼观察色,立时知道盖俊‘认识’吕布,只是为何从未听奉先提起,怪哉。开口笑道:“尊侯识得奉先吗。”

盖俊随口说道:“少时有一面之缘。”

丁原介绍道:“此人姓吕名布,字奉先,五原人,骁勇冠于并州,现今为我之主薄。”一州勇武之冠,却屈尊于主薄(吏)之职,看似不公,实则不然。丁原虽为一州之主,可秩只有六百石,无权授官,只能招揽幕僚,即吏。主薄,类似于秘书之职,丁原任命吕布为主薄,当然不是让他干秘书的活计,估计吕布也做不来。主薄权势可能远远比不上号称顶半个刺史的别驾、治中,然它是刺史亲信、心腹,只要刺史愿意,它甚至可以统领一州之众主征伐。丁原用吕布,不外是借吕布勇名整合并州骄兵悍将。,

盖俊冲吕布点点头,进入晋阳城中,倒不是他故意装清高,他停下来和一介主薄交谈,置周围十数位和他官职相当的两千石,以及数十位官吏于何地?难道要他们都站在一旁等候他与人聊天吗。

由于盖俊叔侄的特别关注,诸将纷纷看向吕布,时有挑衅者。汉代好武成风,各地皆有善战之士,比如扬州丹阳兵、兖州泰山兵、青徐兵、豫州荡骑、司隶三河骑士、冀州强弩等等。但要数最牛的地方,不出凉州、并州、幽州三地,其中幽州突骑最知名,汉武帝打匈奴,幽州人是主力,光武帝复兴汉室,幽州人依然是主力,不过近年来有所衰落。并州有抗击鲜卑,监视匈奴、屠各、乌桓之责,常年与胡人交战,兵锐将猛,而凉州众所周知,三次羌人叛乱,韩遂之乱造就了一批又一批精兵强将。如今当世名将皇甫嵩、董卓、盖俊皆为凉州人,毫无疑问凉州暂时坐上了天下第一的交椅。

“凉州人,狂什么狂”张辽年轻气盛,眼珠暴突,恶狠狠回瞪。

擦肩而过时,庞德撇嘴轻笑道:“不服气?小子,等什么时候你们并州人自己打败了匈奴、屠各人,才有资格挑衅我们。”

胡封乐呵呵接了一句:“令明,你这不是在他们伤口上撒盐吗,他们若有此能,还叫我们来干什么?”

弱冠之年反被十八岁的人叫为小子,张辽目如浸血,再闻胡封之言,顿时大怒,正要上前讨个公道,张扬提前挡住去路。“文远,莫要惹事,使君怪罪下来,你吃罪不起。”

“稚叔,别拦我……”张辽不听,抬脚绕行,肩膀忽然一沉,却是被吕布按住,“文远,听稚叔的。”

“娘的”张辽向地上吐了一口痰,又跺了几脚。

张扬问道:“奉先认识盖射虎?”方才他就想发问,却被张辽岔开了。

吕布感慨道:“十年前见过一次,那时我不知他就是盖射虎。”

他们之间绝不止见过一面那么简单,否则十年过去了,岂会记得对方,张扬神色一动道:“交手没有?”

“盖射虎箭术高超,当年我二人同时命中大雕。”吕布摇摇头,而后补充道:“不过我和盖伯嗣有过一番交手……”

张扬、张辽相视一眼,同时问道:“谁胜了?”

吕布傲然一笑,说道:“走吧,进城。”

二张抚掌而笑,盖伯嗣乃是世间公认的盖射虎麾下第一猛将,杨阿若、关云长、庞令明、黄汉升皆不及,吕布胜过他,自然是代表并州胜过凉州。

进入并州刺史部,人群稍散,只剩下二十余人,众人各自谦让,端坐蒲席。盖俊客气两句,直插主题道:“敢问使君,而今可以调动多少兵马?”

丁原答道:“马军五千,步卒一万五。”

“就这么点人?”盖俊皱眉道,一州之主,实力还没他这个外来人强,这也说不过去啊。

丁原苦笑一声,无奈地道:“并州现有四郡,定襄、雁门二郡北防鲜卑、南挡屠各,后者还要监视郡内乌桓人,太原、上党地接恒山(太行山),张燕桀骜,时有寇略,可谓是处处都要兵把守。说句不怕尊侯笑话的话,我到任时并州新败,人心惶恐,兵不满万,直到去年末才勉强凑满两万之数。”

“那还打个屁对方可是有十几万兵马啊,用人海战术也淹死你了。”盖俊一脸晦气。他不知道的是,历史上朔方、五原、云中、定襄、上郡、西河大部,乃至凉州一些地方,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回到中国版图,无论当政者是汉国、魏国还是晋国。它们并非没有能力收回,而是收回并守住的成本太大了,毕竟几郡早就已经成为一片废墟,数年国库之用也不够填,何况战乱后异常珍贵的人口。这些地方成为胡族盘踞之地,间接造成了五胡乱华那场人间浩劫,之所以说成间接是因为晋国自己不争气,八王之乱足足致使上百万的汉人青壮年战死沙场,中原元气大伤,给了豺狼可乘之机。

太原太守委进眼见盖俊神色不悦,安慰道:“匈奴左贤王于夫罗听到匈奴叛乱的消息肯定会尽快赶回,他手上有四千骑,且为匈奴王子,说不定能够令匈奴人不战而降。”

盖俊瞥了委进一眼,他严重怀疑对方是不是在做白日梦,匈奴人连于夫罗老子羌渠单于都干掉了,估计羌渠一脉会喘气的全砍了,这等破釜沉舟之心,还谈什么不战而降。不过现在也没其他办法,那就等等看吧。

第二百零五章 关吕争锋

第二百零五章

关吕争锋

屠各、匈奴拥众十余万,敌强我弱,谈也谈不出个所以然,大家便都自觉的打住话语,丁原笑着说道:“尊侯等人远来,多半还未进膳,我等早已为尊侯备下接风酒宴。”

盖俊确实肚囊空空,点头称好,就要和丁原出门,丁原回邀耿祉同行,这个举止很正常,度辽将军是北疆统帅,官拜两千石,自有资格和丁原、盖俊一道出门。但此举却使盖俊心里大为不爽,不理众人,径直走出厅堂,诸将惟有黄忠稍稍踌躇,其他人毫不犹豫的跟了出去,惊得堂中一众人等目瞪口呆……这、这也太跋扈了

盖俊是美阳侯,食邑万户。黄巾之乱至今四年来,朝廷所封县侯人数相加亦不满二十,其中包括了十二个得到皇帝宠信无寸许战功的太监,至于万户侯,更是只有盖俊一人,惟有皇甫嵩食邑八千户与其接近,不过旋即削邑。

盖俊面对三公也可分庭抗礼,当然可以不鸟耿祉,然他终究是使匈奴中郎将,身为副帅怎能这般藐视正帅度辽将军呢?盖俊的行为虽合乎法规,礼节却讲不过去。

“竖子敢耳欺我太甚以为我不敢参你一本吗……”耿祉威严扫地,气得脸色铁青。“前对刺史之命置若罔闻,今又欺我这北疆主帅,此子果然有狼子野心。”

“唉……”丁原也弄得下不来台,老脸微红,心道这人究竟是年轻气盛还是飞扬跋扈?

步出厅堂,盖俊仰首向天狠狠吐出一口浊气,心头一阵舒爽,刚才会议上耿祉频频给他脸子看,娘的当我不敢翻脸吗?反正他和耿氏有仇,双方再无和解之可能,何必委屈自己迁就对方。再说,耿祉度辽将军治所已被胡人侵占,麾下小猫两三只,除了一个将军头衔,还有什么值得他忌惮的地方?

“翻脸就翻脸,你能奈我何?”盖俊哼哼道。

见先出来的是盖俊等人,刺史部小吏不由怔在原地,满脸愕然,盖俊没有在外等候太久,丁原及两千石太守相继行出,大部分人对盖俊冷面以对,大概是认为他少年成名,目中无人。丁原也是这般,但他不是真的疏远盖俊,毕竟与无兵无将的耿祉相比,盖俊可是手握两万精骑的实权派,收复失地需多赖其力,只是顾及耿祉的面子,不好显得太过热情。

诸人一路相对沉默的来到大堂,此间早有数十名官吏,他们都是没有资格参加会议的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或商讨并州局势,或闲聊身边趣闻……

“尊侯……”

面对并州官吏的热情招呼,盖俊一一回应,谈笑风生,举止潇洒有风度,与前一刻当众与上官翻脸的毛头小子判若两人。

盖俊来到吕布面前,笑容满面道:“吕奉先吕主薄,一别十载,风采依旧啊。还记得昔年同落大雕者否?”

吕布微微躬身道:“当年不知是尊侯,多有得罪,还望见谅。”

盖俊摇摇头,目光扫向吕布身边两人,说道:“吕主薄何不为我介绍一下并州豪杰……”

吕布引介道:“这是武猛从事张杨张稚叔,云中郡人,这是督军从事张辽张文远,雁门郡人,皆为我并州著名勇士,不弱于布。”

张杨也是三国时代的一方诸侯,然而势力不大,知名度一般,盖俊惟一记得的便是当年吕布为曹操、刘备两大枭雄团团围住,张杨听说后打算前去救同乡,反被手下杀害,由此便能看出他是一个很重情义的人。张辽的名气则要大得多,魏五子良将之首,奇袭乌桓为先锋突杀首脑,八百破东吴十万,威震逍遥津。

盖俊刚刚接到使匈奴中郎将任命得知将往并州,第一个反应是吕布,第二反应就是张辽,甚至早在十年前途经雁门就想到过他。

由于在城门口和凉州人发生一点不愉快,张辽显得有些冷淡,盖俊心知肚明,不以为意,张辽到底年轻,被盖俊三句两句便化解了心底那一点芥蒂。

“吕兄……”盖胤走上前来道。

吕布抱拳道:“盖中郎言重,下吏何敢与中郎称兄道弟。”,

盖胤心头感慨,时间,可以将一个人的性格修改得面目全非。十年前,吕布是何等的傲气凌天,连话也不愿多说一句,而今表面虽无媚态,言语却显卑微。

酒宴开席,佳肴美酒齐齐列案,盖俊乃今日主角,来者不拒,连连干杯,将酒宴气氛一下子推到**,厅中欢声笑语不断。

这里两千石且不说,官吏也多为豪族出身,吕布显得格格不入,他一面和二张饮着美酒,一面看着高高在上的盖俊,心中有股烈焰般的东西在疯狂燃烧。昔年二人同落大雕,何以十年后相差如此之大。

“出身吗?”吕布心里默默道。一杯又一杯,直到头部有眩晕之感,才放下酒杯,起身离席向外走去。一月末的晋阳不免残留着寒气,风拂面颊,吹散丝丝酒气,院中满是忙碌不停的奴婢,颇显嘈闹,他向左拐入一院,此间安静祥和,再无半点杂音。

“奉先……”

吕布不用回身也知道是好友张杨,道:“内中憋闷,出来换口气。”

“当今世道纷乱,以奉先之勇,定会出人头地,封侯拜将。”张杨安慰道。吕布心情他最是了解,因为他和吕布并无区别,像他们这样的人,一辈子也别想融入那座堂中,抱有幻想,必会遭到无情的嘲笑。

张辽附和道:“稚叔所言甚是。”

吕布转过身,拍拍张杨肩膀,脸上笑意猛然僵固。二张同时向后看去……

关羽一步一步走来,每踏出一步,气势便强上一分,不用开口,眸中滔天的战意已经告诉三人他此来为何。

吕布面无表情道:“关校尉……”

不多不少,关羽停在吕布身前两丈远,道:“我和盖中郎,恩若兄弟,素来敬佩兄长武艺,闻吕主薄早年曾与我兄交手……”

至此,多言无益。

“请校尉指教……”吕布缓缓伸开手。

关羽满意而笑,若吕布推辞,即使武艺再高他也未必看得上,对张辽、张杨道:“二位从事谁肯借刀与关某一用。”

张辽、张杨看向关羽腰间佩刃,不解其有刀为何还要借刀。

关羽笑着解释道:“我刀青冥,乃是盖射虎所赠,削铁如泥,寻常兵刃,一触即断……”

“无妨。我刀亦非凡物,不惧碰撞。”吕布开口道。他早年爱刀出自五原郡最著名的铁匠之手,断于盖胤上血刀下,后来吕布为免与和争斗吃亏,寻遍并州九郡找到一位名匠,花费三年时间铸成一把宝刀,自问再遇上血,亦不会折毁。

“如此最好。”关羽朗笑着拔出青冥,幽幽青光下,超过一米长的刀身有种说不出的美感,对面三人皆是暗道好刀。

“锵”

吕布之刀脱鞘而出,刀长四尺出头,较青冥为短,但形貌一看就知不是凡品。

“校尉,请……”

“吕主薄请……”

二张闻言退往一旁,场中二人都是世间强者,靠得太近有殃及池鱼之危。张辽以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稚叔以为谁会胜出?”

“奉先是无敌的。”张杨对吕布信心十足。

“噔”的一声蹬地声,关羽八尺雄壮之躯仿佛离弦之箭般射出,中间脚尖一点地面,再次弹起,两丈距离瞬间被填平,关羽双手持刀一记力劈华山,势若疾电。

吕布面色不改,跨出一步,腰马合一,斜向上撩,一时间呜声大作,似乎周围的寒风全部被卷入刀的周围,形成音啸。

“铛”

吕布连退两步,眼中迸出一丝异色,捏刀的手臂肌肉微微抖动,缓解酥麻之感,自十六岁后,数以百计的对手里,还从未有人给过他这样的感觉。

关羽向后荡出丈余,落地后没有继续抢攻,神色凝重,吕布很强、很强,比兄长盖胤强,比三弟鲍出强、比车儿强、比杨阿若强、比还有成长空间的庞德强……

黄忠?关羽没有再下断言,到了他们这个级别,已经不能用谁强谁弱区分。

“杀……”吕布跨步欺近,刀化流光,罩住关羽全身。

关羽横向一移,避开刀锋的时候,挥刀横扫。

“呛”的一声,两人面色一红,脚掌撑地,抵死不退,两人就在方寸间闪转腾挪,只见刀光大盛,巨响连连。关羽以硬砍劈开吕布之刀,顺头而下,吕布运刀回旋,挡开杀招,反割关羽之颈,双方贴身搏杀,招招凶险,不一刻便汗流浃背。

张杨不自然的吞咽一口唾液,小声道:“盖中郎真的是盖射虎麾下第一猛将?关校尉就已强到这般地步,和奉先不分伯仲,盖中郎岂非神人转世?”

张辽说道:“据我猜测,盖中郎率众突死黄巾贼帅张梁,当为世之猛将无疑,可说他为盖射虎麾下第一,我看未必。多半是因追随盖射虎最早,又是族亲,才获盛名。”

张杨苦笑道;“希望如此吧。我一直认为奉先是天底下最强之人,骤然见着一个和他不相上下的人,据传其上还有更强者,实在让人难以置信……”

第二百零六章 谁为第一

第二百零六章

谁为第一

酒宴进行得热火朝天,盖俊不知不觉间喝下一石酒,头部发沉,肩膀发酸,摇摇头,心道自己二十岁前饮一石酒平平常常,一石半才算到量,而今功力大减,再难称得上赫赫酒徒了,这全是琬儿的‘功劳’念及娇妻,盖俊心里满是娇柔,又有些无奈,并州局势一时半刻很难打开局面,想要一家人团聚,没有个一年半载想也别想。

“唉我亏欠琬儿和薇儿的实在太多太多了。自出仕后,四处颠簸,少陪家人,明年董卓进京,乱世来临,更难清闲,甚至随时有生命之危……”

“姐夫、姐夫……”卞秉轻轻呼唤。

“嗯?何事?”盖俊收回心思,皱眉道。

卞秉小声道:“西河崔府君向你敬酒呢。”

盖俊立刻打起精神,堆出笑容,和崔均推杯把盏,方才只顾得喝酒,抬眼看去,麾下诸将只有寥寥几个司马还在堂中,吕布张辽等人也不知哪里去了,难道……

盖俊心里一动,借解手之名溜出,马超眼珠一转,撇下傅干,跟随而出,盖俊也没在意,高手相争,难得一见,让这小子见见场面也好。招来一个忙碌的奴婢打听,得悉在左院,便带着马超行去,距离越近,锵锵金铁交鸣声就越加清晰,果然……

一进院落,就见诸将并肩而立,小声交流,胡封察觉盖俊到来,招呼众将,自觉让开一条道,两条矫若游龙的身影收入盖俊眼帘。

“嗯?关羽PK吕布?有趣、有趣啊以三国演义而论,吕布当然是第一,三英战吕布嘛,没看过三国演义也该知道这段故事。而历史上关羽杀颜良于旌麾之下,从容斩首而还,绍军夺气,溃如山崩。盛年之时,当世无出其右者。两个第一,谁胜谁败?”盖俊嘴角付浮出一丝笑意,打趣着问盖胤道:“是不是你唆使云长挑战吕主薄?”

盖胤苦笑道:“我岂会那般无聊。”他也是看到关羽久久不归才追了出来。

盖俊自然知道盖胤所说不假,大概是关羽听说盖胤早年败于吕布,想替兄长讨回公道,当然,也不乏有着相较高下之心。

盖俊问左右道:“两人打多久了?”

鲍出答道:“有一会儿了。除黄校尉外,我还从未见过有人能与二兄争斗这么久。”

黄忠毫无反应,注意力始终聚焦场中二人身上。

庞德一副咬牙切齿,热血沸腾的样子,恨不得下场将关羽强行拽开,亲自和吕布斗上一斗,为凉州人争口气。关羽是河东人,属于司隶,但河东位于大河以北,地缘上列入并州也无不可,在他看来关羽代表不了西疆,何论黄忠这位荆州南阳人。

盖俊洒然一笑,庞德这小子今年十八,其实若按实岁,才十六,多半不是吕布的对手,两年或是四年后力气长成,则不太好说,不过盖俊相信,十年之后,庞德必胜。战将,巅峰期一般在三十至四十岁间,这时体力固然有所下降,经验却是无比丰富。庞德十四岁出入战场,约二十五六岁左右就会达到巅峰,那时没有几人能打得过他,一过三十,那几乎就是无敌的代名词。

马超看得头晕眩,大为羡慕,期盼着自己未来也能成长到关吕的高度。

盖俊扫向张辽、张杨,两人孤零零站在一侧,便笑着相招。

二张相视一眼,走了过来。

“尊侯……”

“关校尉武艺高强,名不虚传,敢问其在尊侯军中可排第几?”张杨忍不住问道。

盖俊想了想说道:“可入前三。”

“并非第一?”张杨疑惑地看向盖俊,吕布可是勇武冠并州,像这等人物,盖俊军中竟有三人,显然不太相信他的话。

盖俊笑而不答,非要论个第一,关羽目前倒也算是,毕竟他曾略胜黄忠半招。

“素闻三晋大地,人杰地灵,吕主薄勇武非凡,我自知之,想来二位也不逊色……”盖俊看着张辽,越看越爱,像这般年纪轻轻,还未显名的虎将,正该收拢麾下。遗憾的是丁原捷足先登,只好以后找机会下手了。,

“铛”一声大响,关羽吕布二人倏然分开,向后踉跄而退。

“哈哈痛快、痛快,再来——”关羽纵身一跃,长刀化作一道青辉,吕布目闪寒芒,针锋相对,跃空疾斩,二刃再次爆出刺耳的撞击之声。“

吕布先落地,站住根脚,虎腰一扭,大刀横扫向关羽之臂。

关羽硬架住飞来之刀,举刀劈向吕布面门,刀挂风声,尖锐刺耳,仿佛千军万马呼啸而来,充满一往无前的杀戮气息。这是关羽数年来在战场上练就的杀人刀法,简单、直接、有效,神挡杀神,佛挡杀佛,饮恨其刀下者以千计。

以吕布之勇亦不敢争其锋,连退三步,虽然躲过刀锋,气势却骤然下降一个档次。关羽气势更盛、刀光更盛,铺天盖地。

铛”“铛”“铛”“铛”“铛”“铛”

吕布每挡一记,便后退一步,嘴角溢出一丝血迹,这是身体承受不住之故。关羽情况也未必强多少,可是他精神由于常年厮杀被磨练得异常坚硬,丝毫不下于手中青冥。咬紧牙关,劈砍一次重过一次,“铛”,关羽再次荡开吕布之刀,当头疾落。

“唰”

吕布险险避开,盖俊急忙出声道:“云长……”再斗下去就是生死相搏了。

关羽闻言止步,弯腰拾起古朴无华的刀鞘,用它收敛锋芒毕露的青冥。勇冠并州,这不是吕布自封,而是并州所有人公认,盖俊在酒宴上一连问过好几名并州人,皆是证实了这一点。至此,关羽可以‘狂妄’的宣称秦地无敌,这个秦地包涵司隶、并州、凉州,至于益州?益州有个屁的猛士。

吕布低头看着锦袍被划出一道半尺长的口子,面色难看。败了,对于一向自视甚高的吕布来说,此结果让他一时间难以接受。

众人很快也发现了这一点,张辽张杨面面相觑,皆是看到对方眼中的震惊之色,尤其张杨,在他心中,世间也许有和吕布不相上下之人,但他决不会相信吕布会败。

院子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只有风声呜呜作响,关羽击败并州第一人吕布,凉州诸将很想放声大笑,上前庆贺一番。然而他们并非傻子,盖俊很重视这三个并州人,似有拉拢之意,当面庆祝胜利恐怕不太妥当。

吕布扯了扯嘴角,抱拳道:“关校尉神勇,吕某佩服。”

关羽昂首大笑道:“吕兄武艺之高,为关某平生罕见,委身于区区小吏实在可惜。”

吕布闻言攥紧拳头,忽而松开,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盖俊哭笑不得,这关羽啊,也不问问我愿不愿意,就当面挖起丁原墙角来了。吕布这头狼是好养的吗,丁原、董卓、刘备,谁没吃过他的大亏。与吕布相比,他更想得到张辽。想到这,盖俊又扭头看向身旁的张辽,眼中满是欣赏。

张辽脸容一僵,他自是看得出盖俊对他有意,只是他想不明白吕布、张杨名声皆在他之上,盖俊何以对他这般看重?听闻杨阿若美若妇人,外间猜测两人有断袖之癖,而今杨阿若娶盖俊胞妹,这个消息自然沦为谬言,不过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关羽吕布二人并肩返回,向盖俊行礼,盖俊摆摆手,对吕布道:“云长乃是我麾下有数健将,征战沙场多年,对敌经验丰富,今吕主薄受挫于云长,不必挂怀。且吕主薄箭术无双,这是云长不及你的地方。”辕门射戟,那是千古神射的代表之一。实际上当年两人同落大雕,盖俊是站在半山腰,而吕布处于山脚,相差十丈以上,完全可以抵消其年龄上的优势还绰绰有余。盖俊对自己的射术极为自信,也不敢保证就胜过吕布。

“多谢尊侯……”听到盖俊安慰之语,吕布面上稍稍好看一些,心里仍旧抑郁。

盖俊心里清楚吕布此番败北,没有十天半月,很难走出失败阴影。笑着说道:“出来甚久,丁使君等人必然等急了,我们回去接着饮酒……”

“身有不便,就不打扰诸君了。尊侯见谅、诸君见谅,告辞。”说罢,吕布抬腿而走,张辽、张杨赶忙追了上去,小声安慰同乡好友,吕布不见反应,走得更急。,

直到三人背影消失,胡封不屑地道:“当初这位吕布吕主薄在城门口是何等的目中无人,一脸我是天下第一,而今落败,匆匆而逃,这算什么?输不起啊?”

盖俊哑然失笑,这厮这个大嘴巴能忍这么久,真是难为他了。

庞德冷笑道:“也不知当初是谁输给黄校尉后,跟被阉割了似的。”

胡封怒目而视道:“你……”

庞德笑哼哼道:“难道我说错了?”

“臭小子,别以为当了校尉我就不敢揍你……”

“来啊……”

“少贫嘴了你们……”盖俊笑着摇摇头,止住斗嘴二人组。说实话庞德的比喻不太准确,以他当初所见,胡封手捂胸口,脸色苍白,完全是一副小姑娘被无数大汉**后的模样,不然盖俊当时何至那么愤怒,直接甩了大将军何进的面子。

“好样的不愧是我手下第一大将。”盖俊给了关羽一拳,招呼众人道:“走吧,回去……”

第二百零七章 大军压境

第二百零七章

大军压境

盖俊大军驻扎于晋阳城外十数里的龙山脚下,此地风景甚好,满山红叶与阡陌翠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晋阳大湖恰似镶嵌在翡翠大地的一块硕大明镜,素来为晋阳人外出踏青的不二选择。而今被盖俊部霸占,天天有喊杀声及马蹄声响起,大煞风景。

盖俊每日游逛军营,监督训练,略得清闲,便攀爬龙山,或坐于山顶,抚琴为乐,或远眺西方,思念家人。

时间飞速流逝,转眼来到二月初,议郎孙坚去年冬拜为长沙太守,平息叛乱。朝廷封其为乌程侯,以寒门之身封为县侯,近来年孙坚是第二人,前一人是他的同乡朱儁。同时皇帝刘宏卖官还觉得不过瘾,本年度开始卖关内侯,值钱五百万,理由是朝廷没钱了,要用卖关内侯得到的钱贴补军饷。很可笑,不过也算是一个借口,相信很多商贾愿意打着帮助朝廷之名做个侯爷。

盖俊直摇头,想当年他上书灭蝗策获封关内侯是何等的风光,三公九卿见到他也得客客气气,正式场合,不叫尊侯便算失礼,现今的关内侯算是臭大街了,军中有不少关内侯爵者,纷纷跳脚骂娘。他们这些为了大汉国抛头颅洒也血,一刀一矟拼杀出爵位的人现在竟然要与商贾并列,骂娘那都是轻的……

河东反了,旗号是黄巾张角弟子郭泰,号称大贤,聚众十万,攻略郡县。盖俊摸摸鼻子,他和太平道有着血海深仇,前不久从河东路过,怎么不见这位大贤跳出来和他较量一番?由此而知,什么大贤,纸老虎一只,一捅就破。

盖俊没有清闲太久,屠各、匈奴突然有所动作,而且是大动作,他们西掠北地、南下河东,东寇晋阳、雁门,北攻定襄,连略凉州、并州、司隶三州之地,一时间大汉国北疆烽火四起。

屠各、匈奴的战略是西北南三线少则数千,多则一两万,能抢就抢,能不打最好不打,而后聚集十万精锐直扑晋阳。

“这是要……决战?”盖俊听到斥候来报,微微诧异。

刺史部会议室寂静无声,面对气势汹汹的屠各人、匈奴人,所有人都感到了压力。晋阳西方无险可守,一旦胡骑翻越吕梁山,将一路毫无险阻的推到晋阳城下。

得到丁原的暗示,别驾王通开口道:“诸君议议,是打是守?”王通三十余岁,额头高阔,眼正鼻直,丰姿出众,他出身于太原大族王姓,按辈分算乃是王允族侄。王允因为得罪诸常侍,不敢回家,正在河内、陈留一带流浪,丈人蔡邕去年来信说王允在蔡家庄住过一月有余,弄得盖俊哭笑不得,还收留他,他日后可是会杀了你的。

朔方太守董援开口道:“以四万对十万,毫无胜算,我看还是以守为佳。”

太原太守委进摇头道:“据守不出,太原十六县三十万百姓就惨了。”

朔方太守董援反驳道:“一旦战败,就不只是太原百姓,并州都未必保得住。”

云中太守乐贺道:“我赞同董朔方之意,以晋阳坚城挫胡锐气,而后寻机破之乃是最佳之议。”董援、乐贺皆为领地失陷的挂名太守,说白了他们根本不在乎太原郡百姓的死活,只在乎能否收回失地,积累政绩。

崔均的地盘也丢了,寄居晋阳城,和董援、乐贺别无二致,但他却不认同二人之意,说道:“二位府君过于悲观了,四万对十万固然没有胜算,但对方想要击败我们也非易事,相峙久了,胡人见无机可乘,自会退去。”

耿祉即使手下无兵无将,那也是北疆统帅,丁原相询耿祉,耿祉奋然道:“战这帮蛮胡,不知尊卑,嚣张跋扈,不教训一下还以为我大汉国可欺。副帅以为呢?”

不知尊卑,嚣张跋扈,怎么听着有指桑骂槐之嫌?堂中之人哪个不是久混官场的老油条,自然是听出了耿祉话里有话。

盖俊下意识摩擦骨韘,笑着说道:“即是副帅,怎敢妄言?将军与使君拿主意便是。”,

耿祉微微昂起头,志得意满,前些时日他狠参了盖俊一本,太尉府对盖俊作出罚俸一年的决定,并言如再有冒犯,罢官治罪云云,语气异常严厉。他以为盖俊定是怕了,在向他妥协,不过他不会同意,不扳倒眼前这个狼子野心之人,何能善罢甘休?

耿祉既然言战,众人便把目光聚到并州刺史丁原身上,听其定论。

“尊侯认为宜战宜守?”盖俊虽然说了让他和耿祉拿主意,丁原可不会当真。

盖俊笑而不语,直视丁原。

丁原良久乃道:“我附耿将军、崔西河之意,战。”

“那就战。”盖俊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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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河太原交接的吕梁山,横压八百余里,峥嵘突兀,叠嶂竞险。

在这山中曲曲折折的小道上,鸟雀惊飞,黑压压的胡骑列阵而过,直向西方,一眼望不到边。胡骑人人身披双层皮甲,乃至三层皮甲,携弓带箭,短兵以匈奴剑矛为主,少数人佩戴着汉国制式环首刀,占人数的两成左右,这些人堪称精锐中的精锐。

大队骑军后方是数之不尽的牛羊,足有几十万之多。这是胡人的粮草,其优点是不用千里运粮,缺点是一旦兵败,牛马很难跟得上逃跑速度,多半会便宜了对手。史书常常记载破某胡,获牛马羊数万、数十万、不计其数等语。

“据回报,富庶的河东正在经受着叛乱者的威胁,汉军兵力有限,很容易就打下来,为何要舍弃河东而攻打晋阳?”须卜单于即前须卜骨都侯问道。他不愿意去晋阳,一是晋阳城下汉军云集,堪称并州最难啃的地方,没有之一。二是去年屠各人已经把太原郡抢了一遍,而今即使胜了汉军,也未必能够再抢到好东西。

金发碧眼的路那多说道:“河东是大汉国的重地,距离京师很近,长安一线也有数万大军,进入河东,就要做好受到三方夹击的准备。”

新任骨都侯道:“我们是抢劫财物,而非和汉人打仗。汉人来了,走就是了,汉人绝对追不上我们。”

路那多摇头道:“万一晋阳方向的汉人堵住冠爵津,我等立成瓮中之鳖,莫说十万,二十万人也会被汉人围杀。”冠爵津是河东通往并州的要道,异常险峻,号称惟有飞鸟、鼠类才能通过,由于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理优势,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倒不是路那多博学多才,而是河东叛乱者郭泰派人与他结盟,这些知识都是汉人使者告诉他的。可以肯定的是,这里面有夸大之处,但也并非全是胡言。且使者直言只要他们不来河东,就出兵河内、上党、太原郡南等处,为他们牵制并州汉军。路那多等屠各首领认为汉人所说可行,遂结成同盟。当然了,不守信用才叫胡人,一边一再向汉人保证绝不去河东,一边派出数千骑掳掠。

须卜单于狐疑地看了路那多一眼,不再言语。

“啊天神啊终于走出大山了……”前方有人高呼道,很快欢呼声连成一片。

第二百零八章 吕布冲阵

第二百零八章

吕布冲阵

去年屠各人进攻太原郡,杀死并州刺史张懿,太原遭到极为严重的创伤,治所晋阳以西本是人烟稠密之地,屠各人一来一回,顿成渺无人烟之所,直到今年也未恢复。这次屠各人联手匈奴人而来,至少州、郡府不用为疏散百姓发愁,着实省去不少时间、人力。胡族十万大军临近时,汉国正好在晋阳西门外搭好一座坚实的营垒,内中粮草、战具俱全,足够相持数月有余。

由于其时已是夕阳斜倚,兼且远来疲惫,胡族并无马上开战的意思,停于二十里外安营扎寨。

大战虽未打成,小战却开始了,双方斥候展开血腥搏杀,直至天色大黑方才停下。

明日必有恶战,汉军早早上榻歇息,并州刺史丁原则睡不着,据统计,己方斥候阵亡者超过两百人,伤者上百,而杀敌数不满百人,二比一,这个数字太过触目惊心,让丁原心怀不安。盖俊倒是不以为然,胡人从小长在马背上,长于骑射,斥候战很少有近身的机会,对射自然是汉军一方吃亏,有什么好担忧的。

次日天色还是漆黑时,步卒便开始在司马、军侯的指挥引导下有条不紊的出营,东南西三个方向到处都是刀枪铠甲碰撞发出的鸣响。

边地汉人和胡人间的恩怨史说上一天一夜也说不完,打胡人,军官根本无须多费口舌,士卒绝对会拼了命死战,尤其是并州刺史丁原去年末招募的上万兵丁,他们或许训练不精,或许技艺不精,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们大部分是去年屠各人入侵的受害者,仇人见面,份外眼红,相信绝不会输给盖俊麾下那些百战精兵多少。

西门行出的步卒距离战场最近,从这里出来的人多为弓弩手,另外就是推着辎重大车、防守战具的民夫,战场上民夫是不可欠缺的一环,他们几乎没有战斗力,但他们可以为大军增加无穷的战斗力。

辎重大车共计叠加三层,连绵数里,车的前方置放两百余张床弩,一支支狰狞可怖的大箭堆放在床弩旁边,静静等候上弦。

南北二门的士卒以屯为单位,迈着略显凌乱的步子奔向西门外的战场,慢慢增加着方阵的厚度,至天明前一瞬,两万步卒列阵完毕,黑压压一片,给人以压抑之感。大队骑兵从南北二门行出,向步卒方阵两翼集结,仿佛为一只玄武装上一对翅膀,锋利嗜血的翅膀。

丁原和耿祉、盖俊、崔均四人并马出营,前者忧心匆匆道:“将军、尊侯,据报上党、河内皆有黄巾余孽,你们说两者有没有可能暗中缔结同盟?孤立我并州?”

耿祉面部紧绷道:“这个……应该不会吧?”

“我觉得丁使君说得有道理,否则无法解释胡人为何要与我等摆出决战的架势。”盖俊皱着眉头说道。并州北方失陷,沦为胡区,东边是恒山,张燕盘踞之所,不服王命,阻隔冀州。西边是他的老巢北地郡,实力比较强,问题是凉州叛军对北地虎视眈眈,根本抽不出兵力支援。倘若黄巾余孽切断河东、河内二地,并州就完了。

耿祉道:“多想无益,河东、河内一方自有京中禁军应对。”

丁原摇摇头道:“我怕的是张燕啊这也是我为何急于求战的原因。”

盖俊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尽快击退屠各人、匈奴人,不计代价。”丁原脸容无比严肃。

“靠合着是叫我拼命啊?”盖俊脸色顿时黑了下来,击退屠各人、匈奴人靠步兵是不成的,只能靠骑兵,盖俊麾下两万骑,占汉军总骑兵十成中的八成。这一场血战下来,盖俊部能剩下多少人?两千?三千?五千?再多那就是过于乐观了。

“尊侯,以大局为重啊。”丁原也知此事强人所难,可难也得做不是。

盖俊垂下头,看似在思考,其实心里骂翻了天:“大局,大你母亲个头人拼光了我拿什么立足?莫说即将到来的乱世,而今手中攥着两万兵耿祉尚且这般嚣张,没了凭仗,这厮还不得将我生吞活剥了。丁原老儿,你是不是联合耿祉一起害我?”,

耿祉一旁阴阳怪气道:“这还需要考虑?副帅,你到底是不是我大汉国的中郎将?”

耿祉的话反倒使盖俊平静下来,他从不和死人置气,在他眼里,丁原是死人,耿祉也是死人,等明年董卓进京后,立马派人阴死这孙子,顺便取而代之。度辽将军乃是北疆统帅,有督并州军事之责,可以以此名正言顺的接管并州。

金光刺透晨雾,为天地带来一丝色彩,随着天际放亮,汉军整装待毕。中路由两万名衣甲齐备的步卒组成,位于数以千乘的大车后方,以千人为一阵,整座大阵细分为二十个小方阵,处于最前排的是长戟士。边地自古尚矛,这是人所共知的事情,凉州、幽州都是如此,并州同属边地,但似乎受到冀州、司隶的影响,长兵以戟为主。

长戟士周围夹杂着弩士,以射程远近排列,脚踏弩壁而张之的蹶张弩以及腰开的腰引弩无疑属于第一列,从十石依次递减,一直到三石为止,以下皆为手弩。更后排则为步弓手,一张张长达六尺的长弓被士卒们静静拎在手中,脚边是插满箭矢的箭壶。

步军两侧各置上万骑兵,另有五千散布后阵。右翼以五千并州兵、五千北地兵组成,并州兵由主薄吕布、张辽、张杨等人统摄,北地兵的统帅是破虏校尉张绣、平虏校尉盖观。

左方以破贼中郎将盖胤为帅,下辖虏校尉关羽、殄虏校尉黄忠、骑都尉庞德。

不难看出,盖俊选人很有针对性,比如右翼因为有吕布、张辽、张杨等人,便选派用兵稳健的盖观、张绣为将,似有保留实力之嫌。而左翼,军中凡是称得上勇猛之辈,如盖胤、关羽、黄忠、庞德、鲍出、胡封、车儿、贞良、杨寿等统统编了进去。

丁原这厮实在是太不要脸了,起先竟想让他麾下两万骑充作左右翼,并州五千骑作预备军。都是混官场的,谁比谁傻?盖俊当然不干了,丁原毫不相让,两人僵持不下,又有耿祉一旁帮腔,盖俊恼羞成怒下撕破脸皮,威胁中途带兵逃跑,骇得丁、耿二人瞪目结舌,指着他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不可否认,这个方法很无耻,更不能否认的是,效果极佳,丁、耿不得不妥协,才有了这一番排兵布阵。

“轰隆隆……”

铺天盖地的马蹄声传来,鲜卑大军迎着朝霞排成长列驰来,无边无际。汉军将士无不倒吸一口冷气,昨日由于距离甚远,他们虽然知道胡人来了不少人,至于到底有多少则没有概念,而今屠各、匈奴联军十万大军齐齐出动,声势浩大,任谁都要发憷。

汉军心里打鼓,屠各、匈奴人何尝不怕,对面那可是四五万装备精良,布好大阵的汉人大军。

须卜单于脸色由红转紫,又由紫转黑,肠子都悔青了,自己放着富庶的河东不抢,居然跑到这里和四五万汉军精锐死磕。

路那多、董七儿、石虎等屠各首领相视一眼,心里齐齐暴骂,娘的被狡猾的汉人耍了郭泰使者说使匈奴中郎将盖俊只带了数千人马,并州也只有万余人,合计也就两万上下,或许会多出数千人,至多不超过三万。当时路那多、董七儿、石虎等人都赞同那名使者的说法,北地兵力虽多,然汉人朝廷很少会让人带大批兵力赴任,盖俊麾下最多也就三五千骑,他们击败并州军,杀死刺史张懿,自是清楚并州兵力严重不足。

路那多咬牙切齿道:“狡猾的河东汉人一定是希望我们和汉军拼得两败俱伤,渔翁得利。”

董七儿见不远处的须卜单于垂着头,心事重重的样子,脸色铁青地道:“小点声,别让须卜那个懦夫听到了,我敢保证他会转身逃跑。”

“现在怎么办?”石虎急得额头直冒冷汗。

“怎么办?”路那多捏紧马鞭,蓝眸泛着凶光,恨恨道:“我们还有选择吗?打”

董七儿哼道:“你说得轻巧,怎么打?谁打头阵?你?我?须卜那个懦夫?”

路那多气急败坏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讲这些。一战不打就撤退的话,盖俊必然会追击,先零王野利、鲜卑大王和连便是你我的下场。”,

石虎和董七儿相继打了一个寒战。

没法子了,打吧。

本以为这是杀死盖俊的好机会,而今他们只祈求撤退时不要伤亡太大就好。

由此心里更恨河东的汉人,暗暗发誓一定要给对方一个教训。

周围汉军的嗡嗡声传入耳际,吕布不为所动,双眸散发着幽幽的光,直视胡族大军,半晌收回,似有意似无意的扫了一眼左方,缓缓开口道:“稚叔、文远,汉军人人不安,我欲振奋士气,可敢与我一道冲阵?”

张辽年轻气盛,热血沸腾,高呼:“有何不敢?”

张杨已过而立之年,想得比较多,他皱眉道:“冲阵自会提升士气,问题是人数几何?少则不济,多则影响军势……”

“百人足矣。”吕布一脸傲然,说罢募并州健儿百人,勇士成廉,魏续、宋宪、侯成等人皆应募,其等披双铠,持撩戟长刀,尾随吕布、张辽、张杨跃马冲出。

“嗯?怎么回事?”丁原立于指挥车,目光遍及战场,很快发现了右翼出现状况,乃遣使者直奔右翼,使者半路携带一人返回,那人禀告吕布为振军心,率百人冲阵。

“胡闹”丁原勃然大怒道:“两军对阵,他身负偏帅之责,竟逞匹夫之勇……”

耿祉语气泛酸道:“那吕布区区主薄小吏,本就不配统帅五千大军。使君不听良言,才致此祸。”

“我看将军言之过早了……”盖俊笑着说道:“昔年飞将军李广将四千骑出右北平,为匈奴左贤王四万大军围困,军中皆恐,广幼子李敢率数十骑直贯胡骑左阵,从右杀出,回报飞将军,言胡虏易与耳。军心乃安。使君、将军不觉与今形势十分相像吗。吕主薄勇武冠于并州,未必不是第二个李敢。”

耿祉一脸讽笑道:“副帅此言差矣。吕布何德何能,敢与李敢相提并论。”

丁原本已缓和的脸色猛地一沉,耿祉这话太难听了,什么叫吕布何德何能?吕布再不济,那也是我的亲信,岂能容你说三道四?

耿祉话说出口就后悔了,摆明了是盖俊挖个洞,他傻乎乎钻了进去。他与盖俊有怨,实在不该再得罪丁原这位并州实权派,不过他也不打算补救,开玩笑,扶风耿氏乃是天下第一等大门阀,丁原出身寒家,还不值得他低头。

丁原咬牙道:“胜便罢了,若冲之不动,我必斩其首级祭旗。”

盖俊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数万汉军看着百骑脱阵而出,直奔胡骑,皆是目瞪口呆,心道谁胆子这么大,敢以百人冲击十万。

吕布那人是吕布

这个消息以旋风般的速度横扫汉军方阵,不一刻就变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并州人热血沸腾,顿戟敲盾,大声嘶吼道:“汉军——威武——汉军——威武——”

凉州人受到感染,也跟着大喊:“汉军——威武——汉军——威武——”

胡封呆若木鸡道:“吕布那厮搞什么鬼?对方可是有十万人,不要命了?”

“壮哉”关羽拍掌惊呼道。

黄忠由衷赞道:“此人有勇者之武,亦有勇者之气,异日必为我大汉良将。”

盖胤、鲍出、庞德、车儿等人皆是点头附和。

胡封回过神道:“还是先保住性命再说吧。别来个壮志未酬身先死。”

“乌鸦嘴……”

相比于汉军方的振奋,屠各、匈奴联军则一脸呆滞,他们何曾见过这等彪悍之人,对方想作甚?以一敌千吗?

不等胡人反应,一百骑驰破辽阔的战场,绕一道小弧,闯进胡族大军左翼。

“杀……”吕布暴吼如雷,动作如风,大戟划出一道绝美的弧线,斩飞一胡头颅,胡人致死脸上都带着一丝茫然,太快了。戟锋削断一首,吕布化戟为棍,扭腰横扫,一连击落四五人方止,周围为之一空。吕布左有张辽,右有张杨,无后顾之忧,一人一戟夹带着一团厉风,横行于胡骑之间,所向无敌,没有人挡得下他一招半式。

“杀啊……”张辽面色红润,眼珠赤血,铁戟扫飞攻向吕布的短矛,手腕一抖,反用小枝割断偷袭之人脖颈。紧接着他大喝一声,戟出如电,他这柄大戟重达数十斤,寻常人提起都很吃力,他却运转自如,平日与人相斗,最是占便宜,何况匈奴、屠各人器械不精,多为铜质,无论用刀矛相抗还是用木盾抵挡,皆被砸了个稀巴烂。,

吕布、张辽二人如同下山猛虎、入海孽龙,两杆大戟挥舞成一团青光,杀得胡人人仰马翻,鬼哭狼嚎。数十汉骑紧紧相随,一路高呼,舍死奋战,挡者披靡。

胡人的长处在于骑射无双,弱点则是装备简陋,汉人装备精良,骑射一般,正好与之相反,胡人最怕的便是汉军精骑冲阵,因为一旦混战,射术无用,这时防具兵刃就成为了决定胜负的砝码。吕布率领的汉军数十骑被双铠,马也着两层皮甲,刀戟锋利,万众之中如入无人之境。

“汉人找死”匈奴千长暴怒,持矛搠至,吕布看也不看,拨开短矛,回转大戟,刺入千长胸膛将其挑杀,顺便砍翻象征千长的大旗。这是第几面了?吕布不记得了,张杨确是记得清清楚楚,第六面,也就是说吕布干掉了六个相当于汉人司马的千长。

吕布入阵前英俊潇洒,使人心折,入阵后浑身浴血,胡子都染成红色,眼珠暴凸,说他凶神恶煞都是轻的,简直就是魔鬼一般的存在。匈奴人被杀寒心了,寥寥不多的勇士妄图抗衡,战死当场,余者不是拼命向后退便是逃往两旁。

吕布又用大戟杀死两人,略感疲累,冲杀几里了?应该过半了吧?回首向后,一百勇士只剩下四十余骑。他扭头的工夫,数支胡矛飞刺而来,吕布转回身,双目圆瞪,戟破虚空,敢于向他出手的胡人无一活命,尽被诛杀。

“天神啊他不是人……”一名匈奴人丢掉武器转身逃跑。

吕布追上一戟削断他的半边身子,战马踏着死去的尸体继续向前、向前……

不知厮杀了多久,吕布神经变得麻木,机械的扬戟、挥戟,杀人……

一抹光线

吕布注意到了,不是头顶,而是来自前方。

即将破阵了吗?

“兄弟们,加把劲,就要破阵了”吕布心头振奋,倍添勇气。

“万岁……”回应吕布的只有不满三十人。

“杀……”滚烫的热血浇到吕布脸上,代替即将风干的黑褐色血迹,重新变得鲜红妖冶。匈奴人肝胆俱裂,纷纷让开一条道路,任使杀神离去。

第二百零九章 软柿子/ 第二百一十章 肉搏

第二百一十章

肉搏

胡族联军右翼由石虎一万五千骑、匈奴五千骑组成,石虎没空理会匈奴人,眼见部族骑兵不满四千人,眼前一黑,大吼道:“路那多,你害我……”张口喷出血雾,翻身折下马,溅起一地灰尘。

“首领……”亲卫们见状大惊失色,急忙跑上前抱住首领,石虎右手捂着心脏,缓口气,奋力推开亲卫,跌跌撞撞来到路那多面前,面色狰狞,举刀就砍:“路那多,都怪你、都怪你……你还我儿郎的命来”

石虎是屠各人的著名勇士,但他被鲍出砍了一刀,险些破膛,流血颇多,平时或可和路那多较量一下,现在却不是对手。只听“铛”的一声,石虎铜柄大刀撒手飞走,他本人也一屁股跌坐地面。

“哼,废物两万人居然打不过一万汉军,还有脸怪我?”路那多挥舞战刀怒气冲冲道:“刚刚我看到了什么?比野驴群狂奔还要壮观的逃跑场面……你可真给屠各人长脸”路那多的话非常尖刻,草原上的野驴一旦撒开欢奔跑起来,速度非常快,连狼群也追不上它们。

须卜单于听到此言不免兔死狐悲,右翼非只石虎一人的兵力,还有他的五千骑,而今只剩下两千出头。两者相加堪满六千,要知道出战时可是整整两万骑啊,这才‘眨眼’的工夫,就打没大半……

石虎坐在地上气喘吁吁,双目恶毒的瞪着路那多。

“石虎,别用这种眼光看着我……”路那多眯起蓝眸道:“再看,我就杀了你”

“来啊,你杀啊反正老子也不想活了……”石虎不信他敢杀自己,大声挑衅道。

董七儿叹气道:“石虎,你胸口的伤势很严重,还是让巫师帮你治疗一下。”说罢,不等对方回应,右手一挥,几个胡人强行拖着石虎离开。石虎不甘,犹然咒骂不休。

路那多恨恨道:“这个废物丢尽了屠各人的脸”

董七儿问道:“现在怎么办?”

路那多说道:“必须将这支汉骑杀死,不惜一切代价。”

“谁去?”董七儿眼角挑了挑。他对手下儿郎颇为自信,却也没有狂妄到远胜石虎的地步。摆明了对方是汉军精锐中的精锐,谁会傻呼呼拿自己的力量和对方死拼。

路那多本有意让董七儿去,一见他这模样,便知对方肯定不愿出头,只好道;“我亲自出马……”

盖胤部数千骑游弋胡族联军侧方,片刻后毫不犹豫的掉头回转,胡封不解道:“中郎,为何不乘势杀入匈奴大军?吕布那厮做得,我们怎会做不得。”

盖胤摇摇头,胡族联军尚有五万精骑,杀进去容易,想出来就难了。更何况小族叔暗地里吩咐过,要尽量避免伤亡过大。

关羽突然出声道:“兄长,你看,胡人追来了……”

盖胤回头看去,果见约两万匈奴人脱离大队,疾驰追来。盖胤一声令下,汉骑加快撤退速度,且退得很深,似有离开战场之意,匈奴人追得更急了,兴奋得嗷嗷直叫。

路那多暗暗松口气,汉骑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强悍。

盖俊站在指挥车上,战场一览无余,说道:“盖中郎形势不妙,我去支援他。”

丁原面有难色道:“刚刚开战即动用预备骑兵,是否太早了?依我看还是等等再说……”

耿祉帮腔道:“丁使君所言极是。”

等你母亲个头盖俊理也不理,跳下指挥车,一跃飞上马背离开。

耿祉气急反笑,他虽手中无兵,也为北疆正帅,盖俊实在太放肆了。

丁原深以为然。

盖俊御马来到汉军方阵后方,五千骑皆已马上待命,盖俊二话没说,带人出击,两万只马蹄踏在地上,形成巨大的轰鸣。匈奴人没想到汉军还藏着一支骑兵,反应不及,被汉军拦腰截断。盖胤部兜出一个圈子,掉头猛攻匈奴人前军。

“杀……”盖胤额筋浮胀,须发尽竖,就像一头发怒的狮子,上血刀划出一道道凄美的弧线,迎面胡人皆落得刀碎身裂的下场,无一幸免。

“杀……”关羽睚眦欲裂,吼声如雷,青冥是一把丝毫不逊色上血的宝刀,关羽勇武更胜乃兄,甚至吕布,这样一个人闯入匈奴阵中,就如虎入羊群。,

黄忠、庞德、车儿、鲍出火力全开,汉军在他们的带领下一路冲杀,挡者披靡。

“天神,这是一支什么样的军队啊……”路那多体会到了石虎当时的心情。

胡族联军只剩下三万余人,吕布认为此乃天赐良机,率领右翼万骑直扑中军,他的目标异常清晰,胡首,其他一概不理。

“那个魔鬼回来了、那个魔鬼又回来了……”匈奴人纷纷惊呼,须卜单于、董七儿好不容易才平息骚动。以两万余骑正面硬抗汉军,张左右翼各五千骑夹攻之。

“杀……”吕布手中大戟雷霆万钧般劈下,斩断两具胡人身体,疯狂的向里突进,向来以马上灵活著称的胡人此刻就像木头桩子一样任其砍杀。张辽、张杨、成廉,魏续、宋宪、侯成等勇士寸步不离左右,舍命相陪。

吕布上次带百人冲阵成功,信心爆棚,这次带领万人,以为击破胡族联军是轻而易举的事,事实却和他想的有所不同。随着深入,汉军撞上了胡人铁甲骑兵,人数不多,只有四千人,但只要想一想这四千人是从十数万胡族大军选拔而出的精锐,就能知晓战斗力绝对在汉军之上。

吕布每一次出手,必有一人亡戟下,可惜汉军不是人人都有他的勇武,匈奴两翼渐渐合围,箭如骤雨,连成一片,汉军不住掉落下马。吕布暴喝连连,犹如一只狂躁的野兽,却改变不了结果。

吕布一时打不开局面,盖俊这边的进展则很顺利,匈奴一方人数占优,但远不及汉军精锐,且被盖俊从旁偷袭,一上来就落入下风。

拼斗良久,路那多不得不承认这支汉军不可战胜,当即便要吹号撤退,然而就在这时,近万匈奴人突然杀出汉军步卒方阵,围聚上来。

路那多大喜过望,大喊道:“吹号、吹号……围歼汉骑……”

盖俊痛苦的呻吟一声,以巨大的伤亡为代价艰难掉转方向,迎上匈奴生力军。

盖胤几欲咬碎钢牙,小族叔这是为他争取时间,斩首的时间,目光恶狠狠盯向大纛,吼道:“给我杀了胡首……”

“杀……”危急关头,汉军无有不应。

路那多惊疑地看着黑潮般汹涌滚来的汉军,若是有援军的情况下还被击败,那他路那多可就成了屠各、匈奴人眼中的笑话。“给我挡住、挡住……”

自从起兵以来,盖俊充其量远远放上几箭,还是在重重保护之下,今日,随着亲卫大批阵亡,胡人已经不止一次冲到他的面前,且这个情况越来越频繁,逼得盖俊不得不与敌人近战肉搏。说实话,这种随时会送命的感觉很糟糕。

三支短矛呼啸射来,盖俊左手摆矟,尽数挡开,甩肩连刺,两名胡骑倒在地上,另一人伏于马背,奄奄一息,盖俊丝毫没有留情,一矟戳穿对方的头颅。

铛、刺、铛、刺……

盖俊机械似的出招,英俊的脸上沾满娇艳的血液。

盖俊相信自己有足够的体力支撑一场战役,但没过多久他就变得疲惫万分,这不是身体,而是精神上的疲惫。盖俊张口贪婪的呼吸着,带着浓重血腥气味的空气贯入胸腔,火烧一般难受。

十数件武器劈头盖脸砸来,盖俊略显茫然的举矟,不知该怎么抵挡。蓦然一匹青色战马跃入眼帘,寒光闪闪的刀矛雨点般落在马上骑士的身上,铁质札甲一瞬间被撕成碎片,骑士临死前嚎叫着挥刀,拉两个人做垫背。

“杀……”盖俊怒不可遏,一阵风似的冲入胡群,状若疯虎,矟断则抽刀,勇不可挡。刚刚清空周围敌人,下一瞬又被填满。盖俊顿时气馁,只剩招架之功。

“是不是应该转身逃跑?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盖俊这样想着。迷迷糊糊中,耳中似乎听到欢呼声,盖胤胜了吗?他怕是自己产生了幻觉,埋着头冲杀,杀到周围再无敌人为止。

亲卫大声吼道:“中郎,我们胜了、我们胜了……”

“胜了?”盖俊怔了一下,抬眼向前,发现汉军数千步卒不知何时脱离方阵,近在咫尺,而汉军方阵也已经不在原来位置,无限接近胡人联军。转头看向后方,盖胤部正在对匈奴人穷追猛打,匈奴人就像被驱赶的鸭子,慌不折路。

眨眨眼,盖俊觉得好像缺了点什么,半响问道:“归何呢?怎么没看到他的人……”

亲卫脸色一苦,答不上来。

“他……死了吗?”盖俊想了想,终于回忆起归何为他挡刀而死。麻奴死在前,归何死在后,八百先零羌原从,没剩下几人了。

“呜呜……呜呜呜……”

撤退的号角声传出,匈奴人率先退出战场,汉军无力追击。

第二百一十章 肉搏

第二百一十章

肉搏

胡族联军右翼由石虎一万五千骑、匈奴五千骑组成,石虎没空理会匈奴人,眼见部族骑兵不满四千人,眼前一黑,大吼道:“路那多,你害我……”张口喷出血雾,翻身折下马,溅起一地灰尘。

“首领……”亲卫们见状大惊失色,急忙跑上前抱住首领,石虎右手捂着心脏,缓口气,奋力推开亲卫,跌跌撞撞来到路那多面前,面色狰狞,举刀就砍:“路那多,都怪你、都怪你……你还我儿郎的命来”

石虎是屠各人的著名勇士,但他被鲍出砍了一刀,险些破膛,流血颇多,平时或可和路那多较量一下,现在却不是对手。只听“铛”的一声,石虎铜柄大刀撒手飞走,他本人也一屁股跌坐地面。

“哼,废物两万人居然打不过一万汉军,还有脸怪我?”路那多挥舞战刀怒气冲冲道:“刚刚我看到了什么?比野驴群狂奔还要壮观的逃跑场面……你可真给屠各人长脸”路那多的话非常尖刻,草原上的野驴一旦撒开欢奔跑起来,速度非常快,连狼群也追不上它们。

须卜单于听到此言不免兔死狐悲,右翼非只石虎一人的兵力,还有他的五千骑,而今只剩下两千出头。两者相加堪满六千,要知道出战时可是整整两万骑啊,这才‘眨眼’的工夫,就打没大半……

石虎坐在地上气喘吁吁,双目恶毒的瞪着路那多。

“石虎,别用这种眼光看着我……”路那多眯起蓝眸道:“再看,我就杀了你”

“来啊,你杀啊反正老子也不想活了……”石虎不信他敢杀自己,大声挑衅道。

董七儿叹气道:“石虎,你胸口的伤势很严重,还是让巫师帮你治疗一下。”说罢,不等对方回应,右手一挥,几个胡人强行拖着石虎离开。石虎不甘,犹然咒骂不休。

路那多恨恨道:“这个废物丢尽了屠各人的脸”

董七儿问道:“现在怎么办?”

路那多说道:“必须将这支汉骑杀死,不惜一切代价。”

“谁去?”董七儿眼角挑了挑。他对手下儿郎颇为自信,却也没有狂妄到远胜石虎的地步。摆明了对方是汉军精锐中的精锐,谁会傻呼呼拿自己的力量和对方死拼。

路那多本有意让董七儿去,一见他这模样,便知对方肯定不愿出头,只好道;“我亲自出马……”

盖胤部数千骑游弋胡族联军侧方,片刻后毫不犹豫的掉头回转,胡封不解道:“中郎,为何不乘势杀入匈奴大军?吕布那厮做得,我们怎会做不得。”

盖胤摇摇头,胡族联军尚有五万精骑,杀进去容易,想出来就难了。更何况小族叔暗地里吩咐过,要尽量避免伤亡过大。

关羽突然出声道:“兄长,你看,胡人追来了……”

盖胤回头看去,果见约两万匈奴人脱离大队,疾驰追来。盖胤一声令下,汉骑加快撤退速度,且退得很深,似有离开战场之意,匈奴人追得更急了,兴奋得嗷嗷直叫。

路那多暗暗松口气,汉骑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强悍。

盖俊站在指挥车上,战场一览无余,说道:“盖中郎形势不妙,我去支援他。”

丁原面有难色道:“刚刚开战即动用预备骑兵,是否太早了?依我看还是等等再说……”

耿祉帮腔道:“丁使君所言极是。”

等你母亲个头盖俊理也不理,跳下指挥车,一跃飞上马背离开。

耿祉气急反笑,他虽手中无兵,也为北疆正帅,盖俊实在太放肆了。

丁原深以为然。

盖俊御马来到汉军方阵后方,五千骑皆已马上待命,盖俊二话没说,带人出击,两万只马蹄踏在地上,形成巨大的轰鸣。匈奴人没想到汉军还藏着一支骑兵,反应不及,被汉军拦腰截断。盖胤部兜出一个圈子,掉头猛攻匈奴人前军。

“杀……”盖胤额筋浮胀,须发尽竖,就像一头发怒的狮子,上血刀划出一道道凄美的弧线,迎面胡人皆落得刀碎身裂的下场,无一幸免。

“杀……”关羽睚眦欲裂,吼声如雷,青冥是一把丝毫不逊色上血的宝刀,关羽勇武更胜乃兄,甚至吕布,这样一个人闯入匈奴阵中,就如虎入羊群。

黄忠、庞德、车儿、鲍出火力全开,汉军在他们的带领下一路冲杀,挡者披靡。

“天神,这是一支什么样的军队啊……”路那多体会到了石虎当时的心情。

胡族联军只剩下三万余人,吕布认为此乃天赐良机,率领右翼万骑直扑中军,他的目标异常清晰,胡首,其他一概不理。

“那个魔鬼回来了、那个魔鬼又回来了……”匈奴人纷纷惊呼,须卜单于、董七儿好不容易才平息骚动。以两万余骑正面硬抗汉军,张左右翼各五千骑夹攻之。

“杀……”吕布手中大戟雷霆万钧般劈下,斩断两具胡人身体,疯狂的向里突进,向来以马上灵活著称的胡人此刻就像木头桩子一样任其砍杀。张辽、张杨、成廉,魏续、宋宪、侯成等勇士寸步不离左右,舍命相陪。

吕布上次带百人冲阵成功,信心爆棚,这次带领万人,以为击破胡族联军是轻而易举的事,事实却和他想的有所不同。随着深入,汉军撞上了胡人铁甲骑兵,人数不多,只有四千人,但只要想一想这四千人是从十数万胡族大军选拔而出的精锐,就能知晓战斗力绝对在汉军之上。

吕布每一次出手,必有一人亡戟下,可惜汉军不是人人都有他的勇武,匈奴两翼渐渐合围,箭如骤雨,连成一片,汉军不住掉落下马。吕布暴喝连连,犹如一只狂躁的野兽,却改变不了结果。

吕布一时打不开局面,盖俊这边的进展则很顺利,匈奴一方人数占优,但远不及汉军精锐,且被盖俊从旁偷袭,一上来就落入下风。

拼斗良久,路那多不得不承认这支汉军不可战胜,当即便要吹号撤退,然而就在这时,近万匈奴人突然杀出汉军步卒方阵,围聚上来。

路那多大喜过望,大喊道:“吹号、吹号……围歼汉骑……”

盖俊痛苦的呻吟一声,以巨大的伤亡为代价艰难掉转方向,迎上匈奴生力军。

盖胤几欲咬碎钢牙,小族叔这是为他争取时间,斩首的时间,目光恶狠狠盯向大纛,吼道:“给我杀了胡首……”

“杀……”危急关头,汉军无有不应。

路那多惊疑地看着黑潮般汹涌滚来的汉军,若是有援军的情况下还被击败,那他路那多可就成了屠各、匈奴人眼中的笑话。“给我挡住、挡住……”

自从起兵以来,盖俊充其量远远放上几箭,还是在重重保护之下,今日,随着亲卫大批阵亡,胡人已经不止一次冲到他的面前,且这个情况越来越频繁,逼得盖俊不得不与敌人近战肉搏。说实话,这种随时会送命的感觉很糟糕。

三支短矛呼啸射来,盖俊左手摆矟,尽数挡开,甩肩连刺,两名胡骑倒在地上,另一人伏于马背,奄奄一息,盖俊丝毫没有留情,一矟戳穿对方的头颅。

铛、刺、铛、刺……

盖俊机械似的出招,英俊的脸上沾满娇艳的血液。

盖俊相信自己有足够的体力支撑一场战役,但没过多久他就变得疲惫万分,这不是身体,而是精神上的疲惫。盖俊张口贪婪的呼吸着,带着浓重血腥气味的空气贯入胸腔,火烧一般难受。

十数件武器劈头盖脸砸来,盖俊略显茫然的举矟,不知该怎么抵挡。蓦然一匹青色战马跃入眼帘,寒光闪闪的刀矛雨点般落在马上骑士的身上,铁质札甲一瞬间被撕成碎片,骑士临死前嚎叫着挥刀,拉两个人做垫背。

“杀……”盖俊怒不可遏,一阵风似的冲入胡群,状若疯虎,矟断则抽刀,勇不可挡。刚刚清空周围敌人,下一瞬又被填满。盖俊顿时气馁,只剩招架之功。

“是不是应该转身逃跑?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盖俊这样想着。迷迷糊糊中,耳中似乎听到欢呼声,盖胤胜了吗?他怕是自己产生了幻觉,埋着头冲杀,杀到周围再无敌人为止。

亲卫大声吼道:“中郎,我们胜了、我们胜了……”

“胜了?”盖俊怔了一下,抬眼向前,发现汉军数千步卒不知何时脱离方阵,近在咫尺,而汉军方阵也已经不在原来位置,无限接近胡人联军。转头看向后方,盖胤部正在对匈奴人穷追猛打,匈奴人就像被驱赶的鸭子,慌不折路。

眨眨眼,盖俊觉得好像缺了点什么,半响问道:“归何呢?怎么没看到他的人……”

亲卫脸色一苦,答不上来。

“他……死了吗?”盖俊想了想,终于回忆起归何为他挡刀而死。麻奴死在前,归何死在后,八百先零羌原从,没剩下几人了。

“呜呜……呜呜呜……”

撤退的号角声传出,匈奴人率先退出战场,汉军无力追击。

二百一十一章 两败俱伤

二百一十一章

两败俱伤

盖俊肩膀挨了一刀,所幸不深,使医匠简单包扎一下,行在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大战场。

吾己抱着归何的尸体,无声哽咽,见到盖俊走来,急忙擦拭脸上泪水,只是这泪,越擦越多。他和归何出自同一个部落,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比亲生兄弟还亲。若是没有盖俊,他们或许会平静的过完一生,或许追随野利叛乱,死在汉军刀下,盖俊的出现改变了他们的人生,使得两人从普通人一跃成为拥有上万部民的酋长。

盖俊神色黯然,拍拍吾己的肩膀。来并州前,盖俊并没有带上他们的打算,他认为两人几年来鞍前马后,出生入死,是该到享福的时候了,可是他们坚持要来……

吾己再忍不住,失声痛哭。

盖俊蹲下身,掏出手巾为归何擦去脸上血污,不多久,张绣又带来一个噩耗——

盖观阵亡了

盖观不只是比两千石校尉、本次阵亡最高官职者,他更是盖俊的族兄,虽然走得不如盖胤近,但那到底是亲人啊撕心裂肺的疼,盖俊用手盖住脸。

“怎么死的?”

张绣回道:“被流矢射中脖颈。”

盖俊双手用力的揉搓着脸,问道:“尸体还在吗?”

张绣小声道:“当时正在高速冲锋,盖校尉落马后被无数马蹄践踏……”

“死于边野,马革裹尸,这一直是他的愿望,如今也算应了。”沉默许久,盖俊叹道。

大致的伤亡出来后,盖俊面色难看至极,麾下两万精骑,折损上万,伤者不计其数,他要是还能面色如常,那就是圣人了。

张绣、盖观五千骑随吕布进击胡族联军中军,阵亡约两千九百人,剩余两千一百人,盖观阵亡。盖胤部一万骑,前后数战,阵亡约四千五百人,剩余五千五百人。盖俊部五千骑,阵亡约三千三百人,剩余一千七百骑。合计阵亡一万出头,且人数还在不断上升。

丁原两万步卒直接打没近半,吕布率领的五千骑坐在马上之人不到两千。汉军参战四万五千人,阵亡人数超过两万三千。

匈奴、屠各更惨,联众十万而来,丢下六万具尸体,狼狈逃窜。

此役仅仅半天时间,阵亡人数竟然超过八万人,双方皆折损大半,其残酷程度,由此可见一斑。出现这么严重的伤亡非常反常,之所以发生这样的事,和双方统帅的目的不无关系。胡人第一设想当然是打败汉军,吞并并州,最不济重创汉军,使汉人转入守势。汉人担忧黄巾余孽联合张燕,亦有尽快解决胡人的想法。

可以说双方统帅都达到了目的,相比于胡人的得不偿失,并州刺史丁原很满意这个结果。

盖俊缺席了并州官吏为庆祝胜利置办的酒宴,亲手将盖观、归何火化,夜晚熊熊燃烧的火光照亮盖俊痛苦得略显扭曲的脸。

盖胤深知小族叔内心的痛苦,将所有人赶走,提着一大坛酒和他对饮。

这一夜,两人喝下的酒足有三石。

次日盖俊忍着头痛欲裂,早早起来,无奈的是丁原还未醒酒,等到日晒三竿,丁原姗姗出来,有些尴尬地说道:“昨天太原官吏得报大仇,兴致高昂,频频劝酒,我推脱不行,以致大醉,让尊侯见笑了。”

盖俊迫不及待道:“胡人还有数万众,我欲追击,使君以为行否?”

丁原皱眉道:“尊侯兵不满万,恐怕胜算不高。”

盖俊目瞪口呆,什么叫我的兵不满万,难道你要置身事外不成?

“我麾下仅剩千余骑兵,步卒倒是有近万人,可对尊侯作用不大。”丁原解释道。丁原的任务是解除并州胡患,而今功成,自然没有兴趣再和胡人交缠,注意力已经转到并州南方的黄巾余孽及张燕身上。

盖俊心有不甘道:“我手里还有万匹备马,完全可以把步卒变成骑兵。”

“尊侯久惯战阵,何必自欺欺人,仓促成军,与送死何异?”当今时代无马镫,骑士作战一手持刀矟,一手紧拽鬃毛,看似简单,实则不然,未经训练之人一个照面就会被击落下马,何况对手是以骑射见长的胡人。,

丁原继续道:“依我之见,还是等到匈奴左贤王于夫罗回来,一同进发,可收奇效。”

“娘的,过河拆桥。”盖俊面无表情,告辞而去。出了门,迎面撞见耿祉,只听耿祉道:“副帅,别忙着走,进来商讨一下收复北方诸郡的问题……”他的度辽将军治所在五原郡,目前正被胡人盘踞着。

“没空”盖俊甩袖而走。

耿祉大怒,此子太目中无人了。怒气冲冲走入大堂,丁原问及缘由,耿祉将盖俊的所作所为描述一遍,临尾添上一句狼子野心。随后谈及收复北方诸郡,丁原吞吞吐吐、支支吾吾,耿祉算是看明白了,面前这人同样不是一个好东西。

眼见耿祉处于爆发前兆,丁原诉苦道:“将军息怒,并州军之伤亡如何将军心中甚明,想来可以理解,目下全州兵只万人,非是我不想收复失地,而是力不能及啊。盖中郎麾下尚有万骑,匈奴左贤王于夫罗也有数千兵,屠各、匈奴联军经此一战,实力大损,未必挡得住于夫罗回归。匈奴叛乱平息,何愁北方诸郡不归……”

耿祉等的就是他这句话,说道:“既然使君无兵,那我就在晋阳募兵五千。”

装备一支五千人的军队,堪称天文数字,这个钱当由并州来出无疑,丁原脸都吓白了,正要开口,耿祉摆手道:“我意已决。”

耿祉对外征兵,进展奇快,仅仅十日就募到三千余人,丁原抗拒不了他,只得大放血,并州物资源源不断送入大营,可是在马匹上,丁原毫不相让,他自己也急需马匹重建骑兵部队,哪有闲余。耿祉拿人手短,不好纠缠,目光转向盖俊身上。

别看盖俊屡屡扫了耿祉面子,那是在不影响大局的情况下,像索要马匹组建度辽营,盖俊无力拒绝,毕竟他是大汉国的使匈奴中郎将,他的兵马全部属于大汉国所有。

耿祉狮子大开口,张口就要五千,盖俊一口拒绝,忍痛割让两千,多一匹没有。

二月中旬,匈奴左贤王于夫罗将兵五千赶到晋阳,会见丁原、耿祉、盖俊等人。

于夫罗今年三十出头,身长七尺八寸,高大健壮,姿仪魁伟,很是符合汉人审美。当他听说汉军不久前大败屠各、匈奴联军,眉宇间的阴霾稍稍散去,当即拜道:“恳请使君、将军、中郎助我归家剿灭叛逆。”

“左贤王放心……”丁原、耿祉安慰于夫罗一番,定下三日后出兵。

于夫罗长舒一口气,再次拜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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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族联军四万残兵驱赶着牛羊一路狂奔,神情惊恐,直到翻越吕梁山才稍稍安心,看样子汉军不会追来了。

来时,大家信心十足,十万大军,软弱的汉人绝对抵挡不了,梦想着掠夺汉人精美的青瓷、漆器、布匹、金银、奴隶……事实呢?事实是大家屁都没有抢到,被汉军揍得落荒而逃。一股怨气在胡人心间流淌。

走出大山,须卜单于扭头回望,险些落泪,来时三万,返回时只剩万人,这一战算是大大伤了匈奴人的元气。若非路那多等人唆使,自己怎至于此?须卜单于心里恨得咬牙切齿,却不敢和屠各人翻脸,自己想要保住匈奴单于之位,必须倚仗屠各人。

须卜单于心情不佳,路那多何尝不是如此,屠各人七万折损四万,比匈奴人还惨,更要命的是,他从前乃屠各最强的势力,与汉军一战后,大受创伤,沦为第二,董七儿实力超越了他。胡人最重实力,董七儿再不复唯路那多马首是瞻的模样,威风毕露。

“我们以后的路要怎么走?”董七儿询问屠各诸头领的意见。

路那多道:“和匈奴人互为唇齿……”

石虎恨路那多入骨,不等他说完便大吼道:“路那多,你是不是想让屠各灭族?”

“你懂什么?你的目光就像一只老鼠那般短浅……”路那多不屑道。“汉人北方沦陷,南方叛乱,焦头烂额,根本抽不出兵力对付我们。”

石虎冷笑着提醒道:“别忘了盖俊是使匈奴中郎将,他会按兵不动?”

路那多道:“我们此战遭到重创不假,但仍能聚起六七万兵马,加上数万匈奴人,接近十万之数。盖俊充其量也就万把人,能耐我等何?”

石虎道:“能耐我等何?哈哈,笑死人了。须卜单于大败,匈奴国中会无想法?一旦于夫罗带着汉军回来,匈奴人必然提着须卜单于的脑袋投降。到时,汉人联合匈奴人进攻我们……哼哼……”

路那多气道:“那你说怎么办?远走朔方,使盖俊、于夫罗轻松接管匈奴,再掉头打我们?”

两人各有各的道理,董七儿一个头两个大,思考良久,决定听取路那多的意见,联匈抗汉。

第二百一十二章 定匈奴

第二百一十二章

定匈奴

出兵的日子定了,兵力也定了,盖俊九千余骑,于夫罗五千骑,还有度辽将军耿祉新募五千人,诸太守新募数千兵,合计两万四五千人。但从哪个方向进兵则引起了争议,以耿祉为首,五原太守督瓒、云中太守乐贺、朔方太守董援等提议出雁门、定襄,直捣匈奴老巢美稷。说得挺美好,出其不意,一战定乾坤,实质上却是想尽快恢复各自地盘。西河太守崔均、上郡太守刘闵毫不相让,坚持从晋阳西翻越吕梁山追击胡族联军,目的和前者一样。太原太守委进高举双手赞同,本来数万大军就够他受的了,还要养活西河数万难民,这些日他为了粮食问题头发都愁白了。

从雁门、定襄出击是目前最佳的选择,盖俊反赞同崔均、刘闵之议,倒不是他故意找耿祉别扭,而是为了董卓进京后的整体战略考虑。西河郡是使匈奴中郎将驻扎之地,上郡则夹在老巢北地郡与西河之间。可以想象日后盖俊起兵讨董,三郡会第一时间成为他的地盘,到时是东收并州精华雁门、太原、上党三郡,还是南下左冯翊、河东,窥视长安,随他心意。西河、上郡对他太重要了,无论如何也要尽快恢复。

于夫罗看着度辽将军和使匈奴中郎将吵,五原太守和西河太守吵,心里异常憋屈,他虽然贵为匈奴左贤王,匈奴单于的不二人选,却没人在乎他,完全被忽视了。

出发前一日,又是不欢而散,诸人相继离开议事厅,平日盖俊走的最早,今日反而不急着离去,等人走*了,他笑着对于夫罗道:“左贤王见笑了,这些个文官,屁本事没有,就吵架拿手。娘的,吵得我头昏眼花。”

于夫罗嘿嘿干笑两声,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

盖俊神色一肃,问道:“听了几日,左贤王想必也听烦了,你认为应该走哪一条路?”

“这个……”于夫罗比较倾向于耿祉等人的提议,只是盖俊当前,不好明说。

盖俊眯着眼睛,似笑非笑道:“左贤王,你是明白人,军中能战者,惟有你我万余骑……”

于夫罗苦笑,他当然明白,若非盖俊拥有上万精骑,他早就出言支持耿祉了,何必装聋作哑。

盖俊淡淡的问道:“左贤王,你麾下士卒在幽州征战时是何心情?”趁着于夫罗一怔的工夫,他继续说道:“同理,我的士兵来自北地郡,去并州北方,人心不安,只有距离家乡越近,战斗力才越强……”言讫,拍拍于夫罗的肩膀离开。

于夫罗望着盖俊背影,良久,叹了一口气。

明日,两边又是吵得面红耳赤,丁原满脸无奈,最后询问于夫罗的意见,于夫罗言称从晋西出发最佳。耿祉如遭雷击,僵立当场,前几日于夫罗还暗地里表示支持自己,怎么今日突然就反悔了?

丁原诧异地看了于夫罗一眼,白痴都看得出哪个方案最好,他不信于夫罗看不出。

盖俊自说自话道:“既然左贤王如此说了,我们当尊重左贤王的意见。”

“正是……”崔均、刘闵、委进皆附和道。

耿祉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随着丁原点头,此事便算定了。

两万四五千大军浩浩荡荡,开往西方,当大军翻过吕梁山,屠各、匈奴五万联军严阵以待。汉军不慌不忙,退到山口,以车围成圆阵,面对胡族联军惊涛骇浪般扑来,百架弩车齐齐暴吼,巨箭化为一道道流光,冲在最前面的胡人一瞬间被扫光。

飞驰中的胡族大军乱成一团,被马匹绊倒摔死的人比亡在箭下的人还多。好不容易平息乱象,阵势渐稳,又一轮箭飞来……

胡人冒着惨重的伤亡杀到二百余步,跳下马组成步弓阵,回击汉军,掩护骑兵。

汉军弩士在盾手的保护下喷洒出一波*弩雨,形成一道死亡防线,没有人能踏进一百步,地上铺了一层又一层的尸体,高高垒起,形成小山。

董七儿见强攻不行,命令左右翼斜插,分散汉军火力。这一招若是对阵精锐汉军也许无效或效果差些,可如今这支汉军多为新兵,虽然有盖俊部老兵的指导与示范,应变能力仍显不足,被胡人三番五次冲至车前,不过盖俊部总是能够在关键时刻击退胡人。,

双方血战半日,胡族联军伏尸万余人,董七儿重整列队,准备再发动一轮进攻。

盖俊看看差不多了,命于夫罗率五千骑冲出车阵,自将万人紧随其后。

匈奴人看到于夫罗突然出现,魂飞魄散,卷旗息号,掉头北逃,须卜单于制止不住。董七儿、路那多等人仅剩下不满三万人,自知不是汉军对手,随匈奴而走。

盖俊、于夫罗追杀十余里,斩首两千级,俘一千六百人。

对于盖俊掉头而返的行为,于夫罗不能理解,哪怕盖俊解释了兵少,补给等等等等一大堆理由。

回到汉军阵前,全军立刻开拔南下,行至西河治所离石,城中屠各人逃散一空,汉军轻易地收复了西河治所。休整一日,盖俊分遣数千兵克复周围皋狼、中阳、蔺县三县,以及南边的平周县,西河十县,已复其五,这五县在西河郡南,远离匈奴,又有黄河相隔,历来是西河的核心地带。

西河多山地,百姓多有进山避胡者,自汉军恢复五县,百姓纷纷拖家带口回归县城。盖俊觉得汉国的户籍就是个笑话,朝廷记载西河领十县,五千户,两万八千人,不说那滞留太原的数万口,也不说南逃河东的人,十余日间从山里便走出了万余人。

崔均忙得焦头烂额,盖俊也不比他强出多少,众人都搞不懂他为何这么热心。没白天没黑夜的忙活一个多月,于夫罗、耿祉终于忍无可忍,找上他要求立即出兵。

出兵?行盖俊一口答应,那神情,仿佛专门等着两人开口一般。说做就做,盖俊当日晚间整装出发,连奔二百余里,渡过黄河,毫不费力的收回圜阳、圜阴二县。至此,西河郡长城以南七县都已回归。

盖俊随后兵锋一转,西入上郡,到达治所肤施的同时,一支上万骑军从南面而来,这支军队的主帅不是别人,正是北地都尉马腾。屠各、匈奴人叛乱,太原方向是主攻之地,但也有少许兵力骚扰四边,马腾围杀来犯数千骑,乘胜杀入上郡。

盖俊轻轻叹了一口气,屠各人以前生活在长城外奢延一带,去年叛乱,整体向东入长城,盘踞上郡肤施及西河圜阳、圜阴周边。盖俊轻松陷落圜阳、圜阴二县后,以为能够在肤施与敌决战,正好和马腾两面夹击。他高估了屠各人,他们根本就不敢打。

双方合兵一处,剔除步兵,两万汉家骑兵、五千匈奴人越过长城,长驱直入美稷,所过匈奴部落,尽皆出降,盖俊收编十二岁以上七十岁以下者,军队人数如滚雪球一样激增,至美稷前,全军已经超过五万人。

须卜单于、董七儿、路那多等人已经是退无可退,硬着头皮聚起六万人摆开阵势。

盖俊按老套路来,让三万匈奴人为前军与敌火并,消耗对方力量,两万汉骑压阵。

须卜单于、董七儿、路那多面如土色,盖俊还真不拿匈奴人当人看啊。更要命的是,匈奴人自己也愿意这么做。

激烈的号角声中,三万匈奴发起冲锋,于夫罗率领五千精锐为前锋,咬牙切齿的冲向须卜单于,马上张臂吼道:“我是左贤王于夫罗、我是左贤王于夫罗……”

匈奴人士气大泄,十成战力丢了五成,不过屠各人可不认识谁叫于夫罗,双方战士冒着下雨一样密集的箭矢,互相冲杀。

激战整整一个时辰,期间于夫罗数次请求支援,皆被盖俊漠视,最后于夫罗弟弟呼厨泉满脸泥污的跪在盖俊面前,哭道:“中郎,我们麾下的士兵都是乌合之众,真的顶不住了。”

盖俊面无表情道:“现在还不是时候,再等等。”

呼厨泉苦苦哀求道:“中郎,等不得了。求您出兵吧。”

盖俊斜了呼厨泉一眼,重复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呼厨泉脸色先是一狞,接着泄气般萎缩。

又过去小半个时辰,于夫罗部被胡族联军切割得支离破碎,随时将会崩溃,盖俊摆摆手,号角声冲天而起,两万汉军精骑从中裂开,一左一右绕到侧翼。,

于夫罗周围全是敌人,他疯狂的挥舞着大剑,嚎道:“汉人来了、汉人……”喊声戛然而止,他低头看去,胸口插着三支长箭,箭羽犹自颤动。

于夫罗扯了扯嘴角,翻身掉落下马。

于夫罗的死立刻引得匈奴人崩溃,竞相逃离战场,可是须卜单于、董七儿、路那多却笑不出来,他们从未将于夫罗带领的匈奴人放在眼里,汉军才是真正的威胁。事实证明他们判断是正确的,两万汉军加入战场,立刻摧枯拉朽般突入。

三人相视而叹,纠缠下去不过是徒增伤亡罢了,命人吹响撤退的号声。

逃,往北逃,逃到塞外,塞外不行就逃到草原,盖俊总不能一直追着他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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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痛苦了,修改大纲,加快进程的痛苦,最近卡壳卡得厉害,而且盖俊到并州以后的章节我都不太满意,觉得对不起书友花的钱。三五章之内应该能到董卓进京了。

第二百一十三章 谋逆

第二百一十三章

谋逆

残阳如血,斜照在血腥惨烈的草原上,平添三分凄美之感。美稷之战以盖俊汉匈五万联军击溃屠、匈六万叛军告终,此战共斩首一万六千级,俘敌一万五千,俘虏多为匈奴人,毕竟美稷是他们生活了百余年的地方,不愿随须卜单于远走塞外过清苦日子。汉匈一方由于盖俊以匈奴人为前驱,汉军损伤微乎其微,而匈奴战死者足有两万。

既打败了胡族叛军,又削弱了匈奴人,盖俊心情不错,不过左贤王于夫罗的死让事情变得有些麻烦,他没想到于夫罗这么倒霉,看来他是没有单于命啊……

“于夫罗死了,新任单于,立呼厨泉吗?”盖俊目光转向伏于哥哥于夫罗尸体上痛哭流涕的呼厨泉,心道:“这小子心里会不会对我存有怨恨?那是当然的了,于夫罗也算间接死在自己之手。不若效法前使匈奴中郎将张修,直接将他除掉,从匈奴四姓中选出一个听话的人出任单于……”想到这里,盖俊目光略略阴鸷,看着呼厨泉就像在看一具尸体。

呼厨泉身体微僵,连滚带爬到耿祉马前,抱住耿祉的腿哭诉道:“将军、将军,一定要为我兄报仇啊。我呼厨泉世世代代不忘将军大恩……”

耿祉怔了一下,自汉军翻越吕梁山以来,历战皆由盖俊指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盖俊才是主帅度辽将军,耿祉这个正牌主帅完全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人,而今呼厨泉突然投向自己,是何意?耿祉下意识望向盖俊,没多久便想通了,宽言安慰道:“右贤王放心,只要你忠于大汉国,仆必会为你做主。”

“这厮倒反应快。”盖俊气急而笑。以为投耿祉就行了吗,哼

呼厨泉生怕迟则生变,马上召集族中与自己亲近的贵人,举行龙会,而后在度辽将军耿祉、使匈奴中郎将盖俊的见证、首肯下,与诸贵人饮盟,正式就任匈奴单于。

呼厨泉成为单于后,依旧对耿祉、盖俊恭敬有加,宴上说道:“伪单于须卜噬杀我父羌渠单于,兴兵作乱,罪无可恕。族中许多贵人与其狼狈为奸,今形势所逼,不得不降,谁能保证他们日后不会降而复叛?因此我欲杀之,将军、中郎以为如何?”

耿祉无可无不可,扭头问盖俊道:“副帅认为呢?”

“万万不可。我大汉国素来广布宽仁恩义,今日如诛杀匈奴降人,与情违背,何况叛军见投降无路,必会怀死战之心,此生不复南归矣。”盖俊怎么可能让呼厨泉清洗异己、整合匈奴,那些人留下掣肘呼厨泉岂不更好?

耿祉固然对盖俊不满,也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他的度辽将军治所在美稷北方,五原郡境内,正处于最前线,自然希望叛军尽快瓦解。

“可是……”呼厨泉不甘。

盖俊挥手道:“就这么定了。现在讨论一下北伐的问题吧,首先当先收五原曼柏,重建度辽将军大营,然后是西复五原全境还是北上云中?”五原郡西宽东窄,东面被南面的西河、北面的云中压成窄窄的一条线,是以盖俊乃有此问。

耿祉沉吟一下道:“我认为当入云中。”

盖俊点点头,云中与定襄、雁门接壤,虽说二郡提供不了太多兵力,两三千骑应该拿得出,且大军还可以就地取食二郡,省去远道运粮之耗。

定下计策,盖俊离开大帐,第二日匈奴人之间便流传着呼厨泉打算清除异己,被使匈奴中郎将盖俊拒绝……匈奴人人离心,不奉单于之命。

大军休整数日出发,此番动用汉匈骑军四万,两日后拿下曼柏。耿祉简单修缮城池,同时派人东入定襄、雁门,十数日后两郡骑兵翻越长城,赶来会合。

诸军合并北上,横扫云中屠各、鲜卑、杂胡、乌桓、匈奴等胡,降者编精壮于军中,不降就打,打到降为止,一时间云中四处都响彻着震天的马蹄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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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遂三入右扶风,张温、董卓皆不能制,去年末张温被免去太尉一职,调回京都,提升董卓为前将军,驻扎右扶风,全面接管西疆事宜。不过这仅是权宜之计,朝廷绝不会使兵权落于一人之手。为制衡董卓,京中闲置三载的皇甫嵩被任命为左将军,坐镇长安。,

皇甫嵩离京之日,以大将军何进为首的百官前来送行,盖勋、袁绍、曹操等人赫然在列。

皇甫嵩拉着盖勋的手说道:“假使盖校尉为京兆,为我总理后方,何愁韩遂不破。”盖勋性情刚直,嫉恶如仇,久为河南尹得罪诸常侍甚深,不久前转迁北军越骑校尉一职。北军五校,名义是校尉,实则已入文官之列,朝班位次颇为靠前,马日磾出为太尉前便任着射声校尉一职。

盖勋朗声笑道:“将军之言亦是盖某之愿。”

皇甫嵩轻声叹道:“陛下不放,为之奈何?”说罢与同僚一一作别。

望着皇甫嵩登车远去,曹操眼中充满羡慕之色,在京中当了三年哑巴议郎,骨头都快烂掉了,他很想随皇甫嵩去西疆,讨平叛乱,封侯拜将。可惜这只是一个奢望,刚刚花一亿钱坐上三公之首太尉的父亲首先便不会同意。

看不到前路的曹操喃喃自语道:“难道我曹操就要这么浑浑噩噩过一辈子吗?”

皇甫既走,人群渐散,返城时,袁绍曹操和盖勋并行,闲聊中袁绍突然问道:“盖校尉,据说陛下有意招四方兵入京?”

曹操眼皮跳了跳,这件事他根本就没听说。

盖勋颔首道:“本初消息灵通。天下纷乱,而河东郭泰、黑山张燕并势南下,逼近京师,陛下确实想招兵入京震慑宵小,不出意外,年内可行。”

袁绍默不作声,显然他想知道的并不是这件事,曹操本要开口,见状赶忙收言。

盖勋踏出几步远,看了袁绍一眼,继续道:“陛下还有意组建新军,以西园命名。”

曹操默默念叨着“西园”二字,问道:“陛下打算以阉人为帅吗?”

“蹇硕。”盖勋小声道出一个名字。

袁绍双眉不为人察的皱了一下,转开话题道:“并州糜烂,京师震恐,子英临危受命,连克大敌,收复四郡,真是我大汉国百年一出的良将啊。”

盖勋不以为然道:“功劳岂能算在他一人的身上。”

袁绍笑着说道:“盖校尉待子英过于严厉了。子英屡屡来信,向我抱怨……”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盖勋叹了一口气道。盖俊今年才二十七,文武双全,桀骜不驯,适逢纷乱之世,任其妄为,不加掣肘,恐非大汉国之福。敦煌盖氏世为汉吏,深受汉恩,磨磨盖俊棱角也好,免得日后盖家出一个孽子。

进城后三人道别,袁绍回到家中,恰好有封信件送到,一看署名是同乡陈逸,陈逸乃党人领袖陈蕃的独子。袁绍走进厅堂,将门合上,坐于蒲席翻阅信件,一边看一边用手指轻轻敲着书案,若有所思。

独坐两刻钟,门被推开,许攸优哉游哉走进来。

“你来看看……”袁绍将信递给他。

许攸一目十行,先是微讶,而后失笑道:“有点意思……”信上的内容堪称惊世骇俗,竟是涉及谋反,一旦泄露,必会有无数的人头落地。众所周知,皇帝刘宏是十岁时被接入宫中,老家在冀州河间,近来有返乡巡视旧宅之意,陈逸、周旌打算伙同冀州刺史王芬劫持刘宏,诛杀奸阉,另立合肥侯为帝。合肥侯国原本是云台二十八将坚镡的封国,历四世,近百年,国除,改为县,后皇帝刘宏立胞弟为合肥侯。

袁绍淡淡地道:“你怎么看?”

许攸摇头道:“成功几率微乎其微啊。”

“哦?为何?”

许攸哭笑不得道:“夫废立,机密也。像他这样广邀豪杰,所谓人多嘴杂,怎么可能守得住秘密。”

袁绍微微一叹道:“可惜了这个好机会啊”

许攸轻笑道:“刘宏没几年好活了,再忍忍又何妨?”

噔噔的脚步声传来,曹操脱履进来,满头大汗,手里拽着一封书信。

“大兄,子远……”

“咦,公子阿瞒,你也接到陈兄的信了?”

曹操不理许攸的调侃,径直走到袁绍身旁坐下,为自己倒一杯清水,这才心有余悸地道:“我父在家,陈兄之信险些被他看到,幸亏我回去的及时。”

袁绍问道:“孟德觉得事可行否?”

“唉徒取祸耳。”曹操叹道。“废立者,非常之手段,天下之至不详。伊、霍之所以成功,皆因伊、霍怀至忠之诚,据宰相之位,凭权位之重,同众人之愿也。陈兄、周兄、王使君妄想逆天而行……”

许攸笑呵呵打断他道:“孟德,别讲虚话了,你说的累,我听得也累,省省口水。”

曹操恶狠狠瞪了许攸一眼。

袁绍道:“此事就放到一边吧。”

许攸伸了一个懒腰,说道:“近来在京中甚是无趣,我去冀州看看热闹……”

第二百一十四章 暴风雨前的宁静

第二百一十四章

暴风雨前的宁静

许攸断定废帝之事必败,却因在京中无聊坚持跑去搀和一脚,令袁绍一阵摇头。果然,陈逸王芬广邀豪杰,其中只有寥寥几人同意,大多数人都拒绝了,而且也不知是谁,抱有何种目的,把这件事捅了出去。所幸这人必和陈逸等人有旧,不愿直言,而是借太史之口,以天现异象为由阻止皇帝刘宏北行。不久,征冀州刺史王芬赴京,王芬大惧,解印绶逃亡,在平原自杀。此举既保全了参与者,亦保全了家人。新任冀州刺史河东人巫捷到任,受到极大的阻力,发觉里面水太深,只好不了了之。

与此同时,皇帝刘宏组建西园军,西园军并非新卒,而是抽调天下精锐组成,以幽、凉、并三地为主。

并州刺史丁原派出武猛从事张杨入西园军为假司马,不久从事张辽亦将兵进京,为大将军所用。盖俊麾下精兵强将无数,当然不想放过,不过此时盖俊正在云中、五原一带和胡人没白天没黑夜的打仗,莫说抽调不出兵,就算能抽调出,盖俊也不会给,肉包子打狗的傻事他才不干。

西园军总计分为八校,每校掌兵一千,分别是上军校尉蹇硕、中军校尉袁绍、下军校尉鲍鸿、典军校尉曹操、助军左校尉赵融、助军右校尉冯芳、左校尉夏牟、右校尉淳于琼,后七人皆统于上军校尉蹇硕。

皇帝刘宏组建西园军的目的,一是震慑周围宵小,二是抗衡大将军部曲五校,为皇子协登基铺路。而今八校尉,袁绍自不用提,曹操与蹇硕有杀叔之仇,赵融南阳人,与大将军何进同乡,淳于琼颍川人,冯芳、夏牟皆名士之流。除蹇硕、鲍鸿外,多偏向大将军何进,似有违建军初衷,实则不然,校尉,名义而已,真正掌握实权的是各个军司马、假司马。为了更加保险起见,皇帝刘宏为上军校尉添加四个别部司马。所谓别部司马,别立营属之主官。蹇硕实际拥有的兵力不是一千,而是五千。

盖勋不满阉人手握国家重器,密会宗正刘虞、中军校尉袁绍谋诛阉人,清君侧。蹇硕心里大惧,盖勋,刘宏近臣,盖子英之父,刘虞,东海恭王之后,汉室宗亲,袁绍,京中第一人,深得党人之心,这三人来历一个比一个恨,谗言绝难斗倒他们。

休沐日,蹇硕第一时间召集幕僚到密室商议,群策群力,有人说道:“校尉勿忧,闻左车骑将军皇甫嵩离京时,曾向陛下建议以盖勋为京兆尹,总理后方,是也不是?”

蹇硕眼眸一亮,他身为皇帝刘宏身边的近臣,自然知晓此事。盖勋为人刚直,敢于直言,虽然常常使刘宏感到不悦,却甚见亲近,不愿放盖勋离开身边。

“我命保矣”蹇硕当即跳起来,进入皇宫。刘宏此时正在西园观看美女歌舞,虽然奇怪他为何休沐日反宫,但也没有多问,招他陪自己饮酒观舞。

蹇硕小心翼翼坐到刘宏下案,一边心不在焉的观舞一边陪他说话,从闲话说起,一点一点转向天下大事,接着话锋一转道:“西疆堪忧,臣推举盖校尉勋为京兆尹。”

刘宏脸一拉,斥道:“卿出的什么馊主意。盖卿是我的腹心,失盖卿犹如失一臂。”

蹇硕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涕泪齐流,苦苦哀求,仿佛盖勋不出,西疆百姓无望。

刘宏不想蹇硕反应如此过激,以为他是忧心国事,一片赤诚,勉强点头答应。

蹇硕稍稍放心,擦干眼泪,话题又转向北疆,举刘虞为幽州牧。

“混蛋”刘宏霍然色变,他身边就这么几个心腹,都派出去我怎么办?

蹇硕辩称盖校尉、刘宗正皆天下奇才,这种人不应长久留在身边,而今国家多难,正是他们大展才华的时候。

刘宏思考良久,认为他说得有道理。

盖勋刘虞等人之谋胎死腹中,被迫离京。远在边疆的盖俊听说后暗舒一口气,他还真怕老爹一直留在京中,到时董卓进京拿住父母威胁他,是妥协还是不妥协?妥协,任董卓宰割,多年心血毁于一旦。不妥协,像袁绍、袁术那样,间接害死亲人。,

闻盖勋到来,皇甫嵩喜出望外,亲自到灞上迎接,直言后方无忧,必破韩遂。

盖勋名震西疆,士民乐相从,入主长安后,收郡兵五千,自请满万人。表扶风士孙瑞为鹰鹞都尉,长陵第五鉨为清寇都尉,弘农杨儒为鸟击都尉,京兆杜楷为威虏都尉,桂阳魏杰为破敌都尉。此五人皆高门士人,素有名声,尤以扶风大儒士孙瑞为最,堪称关中士人领袖之一,名气丝毫不弱马日磾。

盖勋虽然远走长安,每有密事,皇帝刘宏辄手诏问之,恩宠不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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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遂其人,贾诩评曰手段为长,军事为短,割据一州或可,妄进一步——难。

事实也确实如此,韩遂先是吞并边章、北宫伯玉、李文侯等,降陇西,克汉阳,逆转凉州大局。后与董卓僵持,被敦煌太守赵岐将河西四郡兵钞袭老巢金城,犹能反败为胜,可称得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但其军事确实非其所长,至少面对大汉国赫赫名将皇甫嵩时,相形见拙。双方相峙半载,入冬,皇甫嵩击破韩遂第三次西京梦,将其打回凉州老家。

而稍早一些,横行青、徐、冀、幽四州的张纯张举、乌桓首领丘力居叛军被骑都尉公孙瓒堵在辽东属国的石门山,双方血战一日,张举等大败,几至全军覆没,丢弃妻女,狼狈翻越长城,逾塞而走。“白马长史”公孙瓒曾与“落雕长史”盖俊齐名,可自从盖俊随皇甫嵩平定黄巾之乱,就再也没有人拿两者相提并论,说句不客气的话,盖子英麾下将、尉,随便拎出一人都比他名气大。石门一战,公孙瓒一跃而起,风传天下,向世人证明他非是浪得虚名之辈。不过公孙瓒迅速迷失在众人的吹捧中,骄傲自满,追出塞外,因深入无继,反为乌桓人围于辽西管子城,粮尽,士卒死者十之五六。这是后话。

说来也怪,盖勋、刘虞分别去往西疆、北疆,而年末都传来捷报。皇帝刘宏大喜过望,把蹇硕夸成了一朵花,并封其为侯。蹇硕哭笑不得,他当初只是想调走盖勋、刘虞,不想反倒立功。不敢居功自傲,赞刘宏眼光惊人,身边贤才如云……

刘宏听罢,眼仁儿都泛着笑,苍白的脸上浮出一团红晕……

刘宏当然有理由高兴,此两战,加上先前盖俊击破屠各、匈奴联军,自黄巾之乱后最大三股叛乱或败或散,虽有青、徐黄巾复起,张燕、郭泰肆虐京畿,不足虑也。

刘宏这么认为是有道理的,韩遂麾下有凉州义从、湟中羌,张举麾下有幽州突骑、乌桓人,屠各、匈奴更是素来为天下所畏服,三者败亡,剿灭中原那些泥腿子还不是手到擒来。

年末,北疆、西疆相继告捷,盖俊这边也已进入尾声阶段,从二月翻越吕梁山,连续将近一年时间,盖俊把屠各、匈奴人杀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收复西河、上郡、云中、五原四郡,斩胡首超过六万级,俘虏胡民二十余万,威震并州。

战线一直推进到五原与朔方交界地带才停下,一是冬季到来,二是朔方郡地域广阔,从东到西近两千里,距并州治所晋阳三千里,不服王化的胡人统统逃到朔方。最乐观的估计,也要集五六万精骑,花个两三年时间……

盖俊心生去意,却不甘示弱,大兵压境,责令诸胡交出伪匈奴单于须卜及屠各首领,并悬红购其头颅。诸胡惧怕盖俊用兵,斩杀须卜单于送上,路那多、董七儿因为拥众甚广,无人敢惹。

盖俊虽觉不满,也只好抱憾返回美稷。

草原很美,天蓝地碧,即使冬季风景也有独到之处,然而习以为常后,就是极度的无聊跟极度的空虚,使人心中产生憋闷之感。

新年正旦盖俊在军营中度过,大家聚在一起,醉解乡愁。

进入中平六年(公元189年)以来,盖俊越来越喜欢登高南眺。

并州,伪匈奴单于须卜死了——

幽州,伪天子张举也死了——

凉州,韩遂锋芒尽敛——

如此看来,大汉国中兴有望,可是谁知道呢,就是在这种“大好形势”下,大汉国突然崩溃。先是皇帝身死,外戚、士人与阉人火并,直到董卓进京……

三国群雄割据时代,即将来临……

十五年,这是他到此的时间,二十八岁,这是他如今的年龄。

两世为人,身未老,却总是下意识认为自己老了,实际上他未来的对手董卓年近六旬、韩遂四十七岁、刘表四十五岁、袁绍四十四岁、袁术业已不惑、曹操三十五岁、孙坚三十五岁、公孙瓒年过而立、刘备二十九岁,以年龄论,他是最小的一个。

第二百一十五章 董卓 轮回 命运

第二百一十五章

董卓

轮回

命运

中平六年(公元189年)三月,并州西河郡,美稷,大草原。

绿草茵茵,一碧千里,四周凹凸不平的小丘增加了草原的韵律,白色的羊群在草地与山丘间时静时动,形成一幅别开生面的美丽画卷。盖俊、盖胤、卞秉、庞德等人就站在这风景之中,耳边听着羊咩、马嘶、牛哞、犬吠,脸上笑意盈盈,掩饰不住。

远处,一支车队若隐若现……

“阿父……”盖嶷骑着马驹快速的脱离大队,大眼睛里全是喜悦的色彩。

去年初盖俊离开北地郡的时候,长子盖嶷刚满六岁,正欲学马,今日看来,马已经骑得很溜了,看得出他一年来很是下了一番苦功。

盖俊一把环住盖嶷小小的身子,将他抱下马,比起去年,这小子不仅高了,也重了,轻轻弹了一下他光滑洁白的脑门,笑着问道:“富平,想阿父了吗?”盖俊实在是爱煞儿子,其四岁读《孝经》,五岁学射箭,六岁学骑马……照着这个势头发展下去,未来必成文武奇才。

盖嶷小脸红扑扑的,仍旧害羞如故,咬着嘴唇猛点头。又向盖胤、庞德等人见礼。

盖俊摸摸儿子的头,看向红色小马驹,掰开它的嘴,左看看、右看看,点头说道:“这匹小马体形如龙,毛色闪亮,双目如炬,真是一匹好马啊,谁为你选的?

盖嶷拉着阿父宽大温暖的手,轻声道:“是姑父去年中送给我的。”其姑父当然就是指杨阿若了。“姑姑怀孕了,我走的时候有这么大……”盖嶷边说边比量道。

“真的?好啊、好啊……”盖俊听了心里大为高兴,同时也有一些怪怪的感觉,盖因在他心里,盖缭自己便是个孩子,她能照顾好婴儿吗。想到这里,盖俊不由失笑,婴儿自有乳母照顾,瞎操心……

父子手牵着手,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等候车队到来。

马车缓缓停下,盖谟再也按耐不住,强行甩开阿母蔡琬的手,直接从车上跳下来,不想一个不稳,跌坐地上,他本人还没怎么着,却是吓得周围一干大人魂飞魄散。

盖俊三步并作两步,抱起盖谟哄劝。盖谟眼眶浸湿,本要啼哭,一入父亲怀中反倒哭不出来了,抽着鼻子脆声道:“阿父,我会背《孝经》了,你要听听吗?”

“好、好……”盖俊苦笑道。

盖谟旁若无人地背诵:“仲尼闲居,曾子侍座。子曰:先王有至德要道,以训天下,民用和睦,上下无怨。汝知?曾子避席曰:参不敏,何足以知之?子曰: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复坐,吾语汝。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

此时无声胜有声,大家静静立在原野之上,听盖谟背诵《孝经》……

等盖谟背完了,盖俊狠狠夸了儿子几句,走到郭锐面前,冲着他的心窝来了一拳,问道:“身体好利索没?”鲜卑一战郭锐受创甚重,足足一年的时间也未养好,逼得盖俊只好把他留在北地。

“壮得足以打死一头老虎。听马都尉言及中郎并州壮事,心里痒得不行……”郭锐笑着说道。他此次来并州是为了庞德和妹妹婚事,两人老大不小,是该到办事的时候了。

“以后可别那么拼命了。”想起当时郭锐昏迷不醒,犹若死人,盖俊直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郭锐笑笑,以沉默回答盖俊。

“你呀……”盖俊摇摇头,让庞德陪他说话,行至二妻面前,轻轻握住她们的手。

“若是能在此地长久生活,也不错……”蔡琬一边说一边打量着四周,与崇山峻岭的北地郡相比,西河大草原一望无际,就风光而论,可谓春兰秋菊,各有特点。

卞薇点头附和,赞道:“这里真的很美。”

“偶尔住住还好,时间久了就会生厌,你很快就知道了。你夫君我是住腻了。”盖俊摇摇头道。“对了,路上有没有遇到危险?”上郡、西河刚刚恢复不久,郡府还无法兼顾所有地区,常有汉胡匪徒抢掠行客、百姓。不久前上郡太守刘闵、西河太守崔均联名来信,请他出兵帮忙剿灭匪患。,

蔡琬提起此事就想笑,说道:“遇上几股盗寇、胡匪,不过一听是夫君的家眷,无不抱头鼠窜。”

盖俊故作威严道:“那是。你夫君是何等样人,跺一跺脚,会引起凉并地震。”

蔡琬暗啐,夫君已是两个孩子的父亲,官至使匈奴中郎将,还这么没羞没臊,令人哭笑不得。

卞薇同样白了盖俊一眼,满眼羡慕的看着庞德和郭锐胞妹亲亲我我,叹道:“转眼令明也快成婚了,小秉与之同岁……”庞德乃是比两千石骑都尉,按理说卞薇不该呼其表字,但庞德十四岁就开始追随盖俊,当了好几年的跟班,加之盖俊从没把他当外人,在蔡琬、卞薇眼中,庞德就和盖俊亲弟弟、自家小郎一样。

周围全是人,卞秉感到不自在,不满道:“姐,我十九了,大小也是个比千石司马,你以后别叫我小秉,该叫我表字公枢。”

卞薇冷哼道:“你十九了吗?”

盖俊知道卞薇是为弟弟婚事着急,笑着道:“薇儿莫急,为夫心里有数,今年一定给公枢找个好媳妇,你就放心吧……”盖俊已然将并州当成了自己的地盘,联姻能够快速拉近他与并州士人的距离,他物色良久,暂时敲定两家,一为西河郭氏,一为西河王氏,皆当地大族。西河郭氏始祖为西汉郭公仆,又有郭翁中,乃至而今横行河东、河内的黄巾余孽郭大贤。西河王氏是太原王氏的分支,家主乃党人领袖“八顾”郭泰的门生、故北地太守王季然。盖俊当然更想和王氏联姻,郭泰虽死,但他的门生故吏遍布北疆,连目前并州第一名士王允都是郭泰的门生。可惜卞秉出身太差,又入行伍,王氏未必看得上,郭氏近年势微,倒有些成功的希望。

卞薇暗暗松口气,夫君既然说找个好媳妇,必然不会是村妇之流。

“小族祖……”盖鸾款款而来,她今年十一岁了,不再像小时候那样一见盖俊的面就尖叫着扑来,身上多了一份沉静,很有淑女气质。谈不上怎么美,却也亭亭玉立,清秀可人,和记忆中少时的阿白很像。幸亏她继承的是盖胤的身高而不是相貌……

盖俊笑道:“小凤凰是越来越漂亮了,再过两年就该嫁人了。”

盖鸾脸带红晕,她身后的关平则变得忐忑不安,他可是一直视盖鸾为自己的妻子,生怕盖俊看重哪位少年才俊,随后发觉盖俊是在开玩笑,稍稍放下心。

众人谈笑着回到使匈奴中郎将居地,盖俊让二妻带着儿子游玩,将郭锐领进一间静室。郭锐是最早追随他的人,早到还未建立射虎、落雕二营,仅次于关羽、鲍出二人,两人不是外人,盖俊也没和他客气,直接问:“北地如今怎么样?”

郭锐想了想道:“太守金旋为政还算可以,大体上很少插手郡府既定策略,不过对张使君和董卓、皇甫嵩二将军的要求从不拒绝,兼且王都尉推波助澜,北地屯田之粮不断外流,引起大家的不满。”张使君是指凉州刺史,前任京兆尹张则,他因事罢免,后以有武才起复为凉州刺史。王都尉则是北地名士、农都尉王邑王文都,和杨阿若并理屯田事。

“靠真不是你种的粮,往出给一点也不心疼。”盖俊一脸郁闷。北地太守金旋字元机,京兆金氏出身,这个金氏即汉武帝托孤之臣,敬侯、匈奴人金日磾后代,金氏七世皆为内侍,从西汉一直延续到东汉,堪称第一流门阀,不弱扶风耿氏。

盖俊再问道:“兵呢?”

郭锐说道:“兵权一直握于马都尉、杨校尉手里……”

盖俊点点头,别的吃点亏没什么,只要兵攥在手里就行。

“金、王二人已经流露出不满之意……”

“无妨。”盖俊不屑地轻笑一声,天下马上便要乱了,不满又能怎样?……

郭锐不解盖俊为何这般信心十足,只得道:“中郎心里有数就好。”

“寿成那边……”

郭锐下意识皱紧眉头道:“马都尉不仅勾通京师,还与韩遂、董卓暗有交往。”,

盖俊食指快速敲击着书案,面色阴晴不定。他早知马腾和韩遂有所往来,但是董卓,董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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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卓这人有武才,但其为人桀骜不驯,善妒好斗,平黄巾之乱时和卢植斗,在西疆和皇甫嵩斗、和张温斗、和盖俊斗,就没有谁能和他相处好。

西疆从中平元年(公元184年)大乱以来,断断续续五六年里,皇甫嵩、张温、周慎、耿鄙、盖俊等人或无功而返、或兵败治罪、或远走他乡,诸将中惟有董卓始终屹立不倒,最不济的时候也担任着副帅一职,更有一段时间成为西疆主帅。这些年,董卓利用手中的权利编织出一张密密麻麻的关系网,遍及整个西疆汉军系统。随之,董卓野心急剧膨胀,鹰视狼顾,无人敢摄其锋。

朝廷又非瞎子,为了遏制董卓权势继续增长与蔓延,趁去年末皇甫嵩大胜韩遂之机,年初征调董卓为少府。少府又称将作大匠,九卿之一,掌管山海地泽,即盐铁之利,其职之雄,号称九卿第一。

董卓冷冷一笑……

延熹十年(公元167年),也就是二十二年前,东羌与先零羌攻掠关中,钞寇三辅,当时还是司马的董卓和尹端追随使匈奴中郎将张奂大破羌人,斩俘万余级。正是此役,张奂请求朝廷把他在敦煌的家迁到弘农华阴。

次年(公元168年),董卓随张奂进京领赏。

当时,年仅十三岁的刘宏在大将军窦武的扶立下登基成为大汉皇帝。窦武与太傅、党人领袖陈蕃密议诛杀阉人,中常侍曹节等人发动政变,利用张奂初到京师,不明真相,矫诏令其率边军围窦武,迫使窦武自杀,陈蕃被诛。

董卓全程参与了政变经过,他从未距离朝政这么近,心脏怦怦直跳,几欲顶到喉咙口……

“错杀大将军窦武又如何?手握雄兵,再杀阉人就是,到时整个朝堂都是张奂的天下了。”

然而让董卓失望的是,张奂面对宦官的步步紧逼束手待毙,被阉人轻易剥去兵权,升迁为九卿、少府。没错,就是少府,朝廷如今丢给董卓的骨头

董卓佩服张奂用兵之能,但他实在是太过愚忠了,放着权臣的机会都不要,或许可以更上一步……

面对朝廷夺权之举,董卓没有兴趣做张奂第二,上书言凉州骚乱,大贼未灭,正是该奋发效命之际。吏民踊跃,恋恩念报,拦截臣的车马,言辞恳切,不让起行。先让臣暂行前将军,等到破灭大贼,必当进京面圣云云。

董卓大势已成,强行夺权,极容易引发大汉国内战,给韩遂可乘之机,朝廷奈何董卓不得,只好不了了之。

三月中旬,大汉皇帝刘宏突然病倒,危在旦夕,外戚、士人与阉人剑拔弩张。

董卓砰然心动……

很像,和二十一年前很像……

“若我为张奂,绝不会错过良机……“

多少次夜深人静,董卓躺在榻上翻来入去,无法入睡。

随着皇帝刘宏病情加重,朝廷以董卓为并州牧,让他把麾下两万余士兵交给皇甫嵩,单身赴任。州牧,乃是去年刘焉建议朝廷恢复的制度,州牧权柄之大,类似于郡之太守,文武全抓,无所不管,和诸侯没有什么区别。朝廷看似待董卓不薄,却是藏着祸心,论名气、论实力,盖俊比他大多了,别说单身赴任,让他带上全部士兵心里也没底。董卓相信只要朝廷一声令下,盖俊会毫不犹豫干掉他。

董卓言辞激烈道:“臣既无老谋,又无壮事,赖天恩浩荡,掌戎十余年,士卒恋臣蓄养之恩,不惜性命。乞将之同赴北州,效力边垂。”言外之意就是说这支军队是我一个人的,只听我的命令,完全可以带去并州,何必多此一举交给皇甫嵩……

然后不等朝廷回复,自顾自率领大军来到河东,以黄巾余孽堵塞道路为由,驻军河东观京师时变。

毫无疑问,他想重演二十一年前故事,只是,他要改变剧本,改变命运……

第二百一十六章 天子驾崩

第二百一十六章

天子驾崩

京兆尹,长安。

盖勋御马而行,神色阴晦,众所周知皇帝刘宏喜爱王美人所生刘协,而非皇后所出的皇长子刘辩。皇帝刘宏认为刘辩行为轻佻,没有帝王威仪,不适合做皇帝。

盖勋伴随皇帝刘宏身边几年,亲眼见到了皇帝种种荒唐生活,早就知道他身体不行了,这才与刘虞、袁绍等人谋划诛杀阉人,立皇长子刘辩为太子,确保大汉国政权平稳过渡,可惜事泄被迫离京。现今皇帝病危,不能下榻,仍旧没有立皇长子刘辩为太子的意图,看样子他是铁了心想让次子刘协登基为帝……

以何皇后、大将军何进、车骑将军何苗,士人组成的保辩派与皇帝、中常侍为首的保协派,秣兵历马,剑拔弩张,大战一触即发……

“陛下是想把大汉国推进深渊啊”盖勋心里叹了一口气。借此,他又想起此行目的,心中义愤填膺,董卓拒交兵马,率军北上,又以黄巾余孽堵塞道路为由,驻军河东观京师时变,堪称大逆不道,此人不除,遗患无穷。

拐进一巷,前行数十丈,到达左将军府门前,奴仆恭恭敬敬行礼:“盖府君。”

盖勋回过神来,一面下马一面问道:“将军在家吗?”

“在。”

盖勋点点头,顺门进入,他和皇甫嵩合作无间,又为乡人,无须通报。

“元固来了。”皇甫嵩朗声笑道,虽然声音洪亮,面上却浮着一层掩饰不住的疲惫。

“将军。”盖勋拱拱手。皇甫嵩拉其入室,邀之入座。

盖勋落座后开门见山道:“董卓违诏委兵,此,抗拒王命之举也。驻军河东不前,颇怀奸心,将军西疆主帅,何不顺应民心,讨伐逆贼?”

皇甫嵩笑容微僵,道:“董将军拥众数万,甚是精悍,非易与之辈……”

“将军此言差矣。”盖勋不以为然,正色道:“董卓,凶暴之徒,将士不服,摄于其yin威而已。将军威加四海,甚得士卒心,兼有大义,必可摧枯拉朽而胜之。”

皇甫嵩苦笑,董卓若是可以轻易除去,朝廷岂会听之任之,事情哪有那么简单,道:“冒然讨伐董将军,万一韩遂东来,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

盖勋犹豫了一下,咬牙道:“只要将军点头同意讨伐董卓,我便让犬子火速南下,一南一北,两相夹击,一战可定。韩遂未必敢动。”

皇甫嵩以手抚额,片刻,推脱道:“不妥。不如你我奏明朝廷,请朝廷定夺。”

“不诛董卓,将军日后定会后悔。”盖勋自知劝说不动皇甫嵩,叹息而走。

皇甫嵩亲自送行到门口,返回屋中,侄子皇甫郦已然在内。

皇甫郦劝说道:“大人,我认为盖府君说得甚有道理,董卓,祸害也大人上顾忠义,下除祸害,而后鸣金鼓,整行阵,将兵入京,清君侧,拔忠正,成就桓文之事……”

“住口”皇甫嵩神色大变,桓文那是指春秋五霸中的齐桓公、晋文公,侄子之意很明显,就是要他内尊天子、外制天下,成就霸业。这些年很多人和他说过类似的话,如长史梁衍等人,故信都令、汉阳阎忠更是劝他代汉自立,改朝换代,如今竟是连自家侄子也说出这番话,实在让他大为震惊。

“大、叔父……”

皇甫嵩面色阴晴不定,良久叹道:“唉董卓壮勇,非我一人可擒,不必再言。”

皇甫郦说道:“盖府君不是说可令其子盖中郎南下……”

皇甫嵩道:“盖元固历任汉阳、左冯翊、京兆尹,恩威西疆,关中士民莫不慕其名。盖子英骁勇冠于天下,兼收羌胡、匈奴为己用,手下精兵数万,五原、云中、西河、上郡皆是其收复,登高一呼,并州诸太守必为影从,届时挟势南下,谁堪挡之?”

皇甫郦皱眉道:“大人是说其父子……”

皇甫嵩摇头道:“盖元固为人正直,巍巍乎君子也。然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皇甫郦不甘道:“难道我们就要这么眼睁睁看着朝廷败坏吗?”

“也许陛下会回心转意,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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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南宫,嘉德殿。

嘉德殿是大汉皇帝居所,汉桓帝驾崩时无子嗣,窦皇后与其父大将军窦武迎立当时年仅十三岁的刘宏为帝,窦皇后称太后,临朝听政。因大将军窦武欲与士人联手诛杀奸阉,事泄反被阉人借张奂之手杀死,窦太后被迫搬出嘉德殿,移居南宫云台。第二年,刘宏将母亲董氏迎入宫中,上尊号曰孝仁皇后,让她搬进嘉德殿与他一起居住。刘宏一生荒唐,劣迹斑斑,但在为人子方面,无可挑剔,堪为孝子。汉代就是这样,你什么错事都可以做,惟独不能做逆子,否则你就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董太后抱着九岁大的刘协,跪坐在龙榻前泪水涟涟,刘协更是哭成了泪人。蹇硕候立一边,他虽是阉人,身高却有近八尺,虎背熊腰,五官刚毅,一身戎装,英姿不凡,不相知者,必会以为他是一个能征惯战的将军。此刻蹇硕眼圈通红,神情凄苦。

刘宏躺在龙榻之上,目不转睛的盯着房梁,眼中不由流露出一丝哀伤之色,连动一动身体的能力都失去了,自己再也保护不了母后和爱子了。

何皇后嫉妒心极强,昔年仅仅因为王美人怀孕,便下药企图令其流产,后来王美人得天护佑,顺利生下刘协。何皇后生怕王美人母子威胁到自己与儿子刘辩的地位,以毒药鸩杀之。当时刘宏愤怒难忍,欲废何皇后,一向听话的诸常侍苦苦哀求,屡屡固请,寸步不让,刘宏又气又哀,还有害怕,是的,害怕,自己是大汉国皇帝,他们不敢像杀大将军窦武、太傅陈蕃那般杀死自己,却能够使自己不明不白的死去,比如‘暴毙’‘恶疾’,然后刘辩登基……

“自己身体强健时何皇后犹然这般跋扈,而今其二兄分别为大将军、车骑将军,自己又大限已至,不难想象母后和董侯会得到怎样凄惨的下场……”

“为什么?为什么苍天不能再给我一些时间,哪怕一年也好。大汉国如今之乱世大贼非灭即衰,马上就要迎来太平了。一旦天下安定,我便可以立董侯为帝……”

刘宏发觉自己越来越来感困倦,唯恐再难醒来,提着气呼唤道:“卿……”

“陛下,我在。”蹇硕知道刘宏是要交代后事了,跪到榻前,泪如雨下。

看着蹇硕动情涕泣,刘宏干涩的眼睛渐渐湿润,艰难地道:“卿言,我待你如何?”

蹇硕叩头道:“陛下……待臣恩重如山,万死……难报万一。”

刘宏扯了扯嘴角,说道:“董侯,与我母后,就托付给你了。”

蹇硕哽咽不能言,只是重重叩头。

刘宏长长舒一口气,使尽最后的力气扭头,同时手颤抖着伸向母亲怀中的刘协……

董太后把刘协往前推,以方便儿子抚摸,然而就在刘宏指尖触及到刘协脸颊的一刻,蓦然垂落,一抹深深眷恋永远停留在眼瞳之上……

中平六年(公元189年)四月十一日,大汉皇帝刘宏驾崩于嘉德殿。

“父……”刘协刚要叫喊,蹇硕飞速扑上来,捂住他的嘴,一个劲摇头。

刘协乱踢乱打,蹇硕生生忍着。

董太后明白蹇硕之意,皇帝驾崩消息一经传出,大将军何进肯定率兵入宫,扶立刘辩为帝,那时她孤儿寡母就真的没有翻身余地了。赶忙抱住刘协,让他别出声。刘协年方九岁,却是聪慧过人,知道两人这么做必有道理,伏回祖母怀中无声呜咽。

蹇硕擦干眼泪,恭敬地说道:“太后先在这里等候,我去办理陛下交代我的事。”

董太后安慰着刘协,哑声道:“全赖卿之力……”

“太后放心……”蹇硕又是一礼,转身出了卧居,皇帝刘宏大病以来,他陆续调上军校尉部数百人入宫,不缺人手,无须调兵,倒不用担心何氏兄妹发觉。

蹇硕匆匆写下诛杀何进的诏书,招来上军校尉部将士,诸人得诏版,信以为真,应声称诺。司马潘隐双眉不自然的皱了一下,蹇硕眼珠红润,明显是哭泣无止所致,难道是、难道是皇帝驾崩了?否则根本无法解释……,

潘隐河南尹人,与何进早有交情,众皆不知,是何进埋伏蹇硕身边的一枚暗棋。

蹇硕布置好一切,使一个小黄门前去通报何进。

潘隐暗暗着急,发根鬓角全是汗水,蹇硕以为他是过度紧张,马上要杀的人可是当朝第一权臣大将军何进,谁不紧张,连他手心里也都是汗水。

大殿里鸦雀无声,气氛压抑,潘隐道:“尊侯,我去大门恭候何进,抄其后路,确保万无一失……”

蹇硕对潘隐点点头:“别露出破绽……”

“诺。”潘隐以人多恐惹何进怀疑为由,只带上三四名亲信。

当小黄门到达大将军府时,何进与家人刚刚动筷子,听闻陛下相召,眼神疑虑,问道:“敢问有召车骑将军吗?”

小黄门摇摇头,何进放下心来,只要弟何苗在外,陛下就未必敢动自己。当即起身,随小黄门进宫。

宫内一切如常,何进更加放心,来到嘉德殿正门九龙门,猛然见到潘隐立在门口,眼神越过自己的头,看向后方。

战栗,何进浑身不由自主的战栗,陛下真要杀死自己,立刘协为帝?可是他为何只召我一人而不召弟苗,要知道即使自己死了,士人也会辅佐弟弟……

何进苦苦一笑,这一招高啊,若是同时召唤两人,自己未必敢自投罗网。

“啊呀,我突然想起皇后找我有事,我去去就来,足下稍后片刻。”何进言讫,不等小黄门回话,撒腿就跑。蹇硕未曾告诉小黄门诛杀何进,为的是让他面对何进时不露出破绽,但此时坏处就显露出来了,小黄门弄不清楚状况,喊了两嗓子见何进不理,也就放弃了。潘隐眼看何进跑出老远,返身进入嘉德殿,装出惊慌失措的样子道:“尊侯,不好了,何进跑了……”

蹇硕目瞪口呆,既然何进已经走到九龙门前,便代表着他未曾怀疑,是哪个环节出错?难道他发现了异样?想着想着,内心被巨大的恐惧笼罩……

潘隐也不提醒他,就这么静静立着。

良久,蹇硕反应过来,叫道:“还愣着作甚?追啊……”

“诺。”潘隐转身出殿,嘴角浮出一丝笑意。

何进一路奔到虎贲中郎将居所,而今虎贲中郎将乃是袁术。袁阀阀主袁隗任后将军,典京师兵卫,袁绍任中军校尉,袁术任虎贲中郎将,袁家参与大汉朝政百余年来,还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大规模掌管京师兵权。

一见袁术的面,何进立刻大吼道:“公路,快、快,送我出宫,陛下要杀我。”

袁术怔了一下,打量着大汗淋漓、狼狈不堪的何进,道:“将军开什么玩笑。”其实他已经确定此事为真,但此际心中千回百转,他需要一点时间理清头绪。

何进见他不慌不忙,急得跺脚道:“非是玩笑。快点迟了就逃不掉了。”

袁术暂时按下心事,呼来两百名虎贲戟士,亲自护送何进出宫。

蹇硕孤零零站在嘉德殿上,随着时间的逝去,神情越发绝望,如果不能捕杀何进,莫说他,董太后、王子协都有性命危险。最终,潘隐回来禀报,大将军在虎贲士的保护下出宫了,蹇硕眼前一黑,直如五雷轰顶,喃喃自语道:“陛下,臣无能啊……”

失魂落魄的走回内室,董太后正等得心焦,一看他这副摸样,顿时心里一凉,问道:“大将军未至?”

若是何进未来还能有一分希望,蹇硕五官扭成一团,道:“来了,到九龙门前又突然走了……”

董太后心彻底凉了,茫然道:“那现在该如何是好?”

“瞒不住了,向外发丧吧。”

董太后看了看怀中哭累睡着的刘协,嘴唇哆嗦着道:“董侯……”

蹇硕叹道:“王子辩登基已成定局,无可改变。”

董太后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怕惊醒了刘协。

蹇硕伏地道:“臣蒙陛下厚恩,无以为报,纵使王子辩登基,臣也不会忘记陛下嘱托,除非身死,不然必诛何进。”

董太后边哭边摇首,蹇硕虽典禁兵,看似强横,但刘辩登基,何进只要一道诏书即可取其性命。她三人性命,不在己,在何氏兄妹……

第二百一十七章 动荡

第二百一十七章

动荡

奔出皇宫,见到部曲吴匡、张璋带着上百士卒恭候于道旁,何进稍稍松口气,太吓人了,他何进,今日险些血溅嘉德殿,每每想起,浑身便不由自主的颤抖。

“陛下,你太狠了”

“将军……”看着何进神情惶恐,吴匡、张璋皆是怔在原地。

何进强自使自己镇定下来,开口道:“无事,走吧。”

“将军慢走、将军慢走……”何进本要登车,忽闻背后有人呼唤,他以为是袁术麾下虎贲,回头一看,却是一个素未蒙面的卫士。

那人疾步过来,见何进一脸警惕,如惊弓之鸟一般招护卫庇护,心知何进产生误会,急忙解释道:“将军勿惊,我乃上军校尉部潘司马麾下,特有要事禀报。”

听到是潘隐的人,何进神情一缓,脸上挤出一丝笑,道:“原是潘兄之人,足下有何事只管道来,仆洗耳恭听。”由于何进出身不好,虽身居高位,却不像门阀士子那般,见到兵将总觉得自己高人一等,甚是傲慢。何进凭着这一手折节下交的作态,很得士卒欢心。

果然,这卫士一见大将军如此谦恭,大为感动,环顾左右道:“敢请近言。”

何进微微锁住双眉,犹豫了一下,挥手散去周围部曲,把卫士唤道跟前:“请说。”

卫士小心翼翼道:“陛下驾崩了。”

卫士声音很小,小到何进只听清“驾崩”二字,但这两个字已经说明了全部问题。何进猛然一愣,踱来踱去,问道:“除了蹇硕,还有谁要杀我?”

卫士低声道:“此事乃蹇硕一手策划,并无旁人参与。”

“这么说来张让、郭胜等人并不知情……”何进向卫士一拱手,诚恳地道:“今日救命之恩,日后必有厚报。仆身有不便,告辞。”

何进坐在马车之中,沉思静想,途中惊醒,扬声道:“别回大将军府,直接出城,去营地。”这个营地指的是大将军五部外加数个别部司马,总计近七千人,皆是他亲信从家乡南阳及关东诸郡招揽的精壮,战力且不提,忠诚方面绝对没有任何问题。

到达城外营地,何进呆了片刻,觉得这里消息不通,将数千兵从雒阳东郊马市横穿而过,市中商贾、游客满眼震惊的看着大军入中东门,面面相觑,搞不清楚这是唱哪出,难道雒阳城内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不片刻就有传大将军带兵入宫清君侧的消息。但是随着大军驻扎步广里内的百郡邸,此谣言不攻自破。所谓百郡邸,顾名思义,天下百余郡在京师的驻地,有逐级上计,奏报中央之责,类似于现代的驻京办。

没有皇帝诏令,带兵入城形同谋反,不过后将军袁隗掌京师兵卫,而城门校尉则是袁绍党羽伍琼,两人听到何进所言,立即放行,可司隶校尉、同乡张温却不欲其通过,何进一句皇上驾崩脱口而出,张温立时沉默。

与此同时,伍琼火速赶往步广里紧邻的永和里袁氏宅地。到达时,袁绍正和十余好友置办酒会,许是兴起,竟和许攸投壶为乐,许攸已经投完十箭,命中五,而袁绍准备投第六支矢,前面五矢运气奇差,只命中一,败阵似无可避免。

“德瑜,你不是在城门当值吗,怎么擅离职守,跑到我家来?小心御史参你一本。”袁绍扬臂轻轻一甩,箭矢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钻入壶中,其举止优雅,配以绝世姿貌,有种语言无法形容的翩翩君子之风,博得满堂喝彩声。

许攸看到大家争相欢呼,不满道:“本初六中二,剩余四箭全部投入壶中才能胜我。除非盖子英附身,不然本初翻盘无望矣。”盖子英投壶之臭和他射箭之准一样出名,许攸最后这句话明显是在调侃盖俊,诸友哈哈大笑,前合后仰,几掀酒案。

“诸君,皇帝驾崩了”

伍琼话语一出,众人仿佛被点穴一般定格,维持着各种放浪姿态,面上呆然,连何顒、许攸都是一脸掩饰不住的惊讶,惟有袁绍一派从容,举手投箭,“唰”的一声,箭矢准确落入壶肚。,

“七中三……”袁绍飒然一笑,抬手掷矢。

“唰”

“八中四……”

许攸大汗淋漓,扯着僵硬的脸部肌肉讪笑道:“本初,你莫非想逆天不成?我不信你有这么好的运气。”许攸说罢,箭矢击中壶底的声音再次传出。

“九中五,平手了……”袁绍扭头看向许攸,似笑非笑道。

咕噜声四起,诸友连连吞咽唾液,骤闻皇帝驾崩,袁绍犹然镇定,三投三中,真非常之人啊

“子远,还玩吗?”袁绍掂量着手中最后一箭。

“罢了,我认输……”许攸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

“乒……”

袁绍随手掷出,看着撞到壶壁跌落地上的箭矢,摇摇头道:“居然没中,憾哉。”

“你……”许攸勃然怒道:“你是故意的。”

“我真的有用心投掷……”袁绍拍拍许攸的肩膀,走到伍琼面前,问道:“德瑜,你是从哪得知的消息?”

伍琼回过神道:“是大将军。大将军已经带领数千部曲进驻百郡邸。”

“大将军,那必然是无假了。丈人、吾妻……再等等、再等等,我就要给你们报仇了阉人,全部得死全部……”袁绍以手盖脸,先是无声的笑,而后是轻声的笑,最后朗声长笑,其声高亢雄浑,裂云穿石,绕梁不绝。

“本初……”何顒担忧的看向大笑不止的袁绍。作为至交好友,再也没有谁比他更加了解袁绍有过怎样凄苦的经历,守孝六年,绝仕十八载,岳父李膺被拷打致死,妻子李氏忧死……

一切的一切,都是阉人造成的。而今阉人最大的保护伞皇帝刘宏驾崩……

袁绍止住笑声,对何顒淡然说道:“大兄,无须为我忧虑。走吧,去百郡邸,再不去的话,咱们的大将军怕是要等急了……”

袁绍所言不假,何进确实等得心焦,虽然他没有等多少时间。所谓度日如年,应该就是专门指何进此刻的心情。

袁绍、何顒、许攸、伍琼等人赶到百郡邸时,小黄门刚巧前来通禀皇帝驾崩的消息,何进一把拉住袁绍的肩膀,迫不及待地问道:“陛下驾崩,本初以为我当进宫否?”

袁绍不慌不忙道:“防止蹇硕狗急跳墙,将军最好还是呆在这里,直到王子登基。”

何进颇以为然,说道:“本初,宫内的事就交给你了。”

“诺。”袁绍淡淡一笑。

皇帝刘宏驾崩的消息以旋风般的速度横扫雒阳城各个角落,随之扩散向城外。

公卿入宫,心情复杂难明,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他们希望皇帝早早归天,因为他实在是太荒唐、太昏庸了,不让古之昏君。公卿毫不客气,给刘宏谥号为“灵”,这个“灵”字是放任本性、不见贤思齐、没有政绩的代称,是个恶谥。与号称汉国历代君王生前公开挨骂最多,被骂得也最狠的先帝汉桓帝的“桓”相比天差地别,桓者,辟土服远曰桓、克敬动民曰桓、辟土兼国曰桓。

汉灵帝生前询问侍中杨奇,我比之先帝何如?杨奇乃是弘农杨阀出身,杨阀门人秉承杨震之风,历来以忠直敢言著称,杨奇回曰陛下之于恒帝,亦犹虞舜比德唐尧。意思就是说你还不如先帝呢。汉灵帝很不高兴,说你脖子真硬,死后一定会引来大鸟。传说杨震安葬前,有大鸟俯仰哀鸣,泪下沾地。

事实也正是如此,汉灵帝比不上汉桓帝,汉桓帝一生重用寒门、名不见经传的小族,压制袁杨等门阀,袁杨等著姓终其一生也没有登上三公之位,又平息西疆羌人叛乱,功劳谁也抹杀不了,即使引发第一次党锢之祸,公卿也不敢昧着良心给他上恶谥。

三日后,皇长子刘辩继位,因其年十四,无法主政,尊其母何皇后为太后,垂帘听政。赦天下,改元光熹,是为光熹元年。封皇弟刘协为勃海王。

又四日后,以后将军袁隗为太傅,与大将军何进参录尚书事。太傅者,上公也,位在三公太尉、司徒、司空之上,不常设,只有新皇登基时才选派老臣出任。众所周知的是大汉国权利掌握在尚书台手中,三公九卿、乃至上公太傅仅仅是虚位,用来当灾之用,若想获得实权,必须参录尚书事。,

汝南袁阀四代人中有五人位居三公之列,纵横朝堂百余年,门生故吏遍天下,而今袁隗为上公,又参录尚书事,权柄之大,堪比汉初宰相,达到了汝南袁阀从未到达过的巅峰。

大将军何进既秉朝政,愤恨蹇硕谋害自己,便想杀了他。何进亲信,同乡张津是袁绍的人,袁绍使他规劝之曰:“黄门、常侍权重日久,又与长乐太后传通奸利,将军宜清选贤良,整齐天下,为国家除患。”长乐太后即灵帝母董太后。何进同意张津的意见,以诛阉人为名徵海内二十余人,这其中既有党人何顒,又有荀彧、荀攸、钟繇这种受到长辈牵连的人,还有郑泰这等地方豪杰以及东州名士陈琳……

自从皇子刘辩登基后,蹇硕便聚兵自守,不敢出南宫一步,然深在禁中,却有耳目在外,何进动作自然瞒不过他,乃写信给中常侍赵忠等人,说大将军兄弟控制朝政,独断专行,今与天下党人谋诛先帝左右,扫灭我曹,只是因我统领禁军,所以迟疑不定。诸位与其坐以待毙,何不联合一起,封闭宫门,捕杀何进,还朝堂一个太平。

接到蹇硕的信,赵忠、张让、宋典、郭胜等中常侍紧急进行磋商,由于他们在黄巾之乱时与敌勾通,又对立谁为太子的问题上摇摆不定,导致彻底失去汉灵帝的信任,以致汉灵帝驾崩后事事被动,随波逐流。

会议室气氛异常凝重,赵忠瞧瞧书案,言道:“都别闷着,蹇校尉之意你们怎么看?”

众人不敢乱言,皆是目视张让、郭胜,前者儿媳乃是何进兄弟、何太后之妹,后者和何进同乡,何氏兄妹之所以宠信至此,多赖其力。

张让只好率先开口:“依我之见,将蹇硕交给大将军吧。”

“张常侍所言差矣。”宋典冷哼道:“蹇硕乃是何进眼中钉肉中刺,何也?无他,典禁兵耳。蹇硕固然与我等不睦,然终究是自己人,我等正要借助其力,护卫中朝,怎能自断臂膀。”

夏恽忧心忡忡道:“蹇硕图害大将军,两者矛盾不可调和,若不交出蹇硕,大将军说不定会连我们一块杀了。”

宋典反驳道:“难道交出蹇硕,我等就能保全性命了?你们也不看看何进近来的举动……”

赵忠看向郭胜,道:“郭常侍……”

“我附议张常侍。”郭胜见诸人眼神怪异,不满道:“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孰轻孰重我能分得清楚。正如夏常侍所言,蹇硕、何进只能存一,何进势大,我们暂且退一步。只要度过眼前危机,将太后、陛下牢牢掌握手中,这天下啊,还是我们说了算。”

诸常侍面面相觑,望向大常秋赵忠,等他拍板。

赵忠良久乃言:“就这么着吧……”

赵忠书与蹇硕,请来密谈,蹇硕不疑有他,半路被等候已久的黄门截杀,之后诸常侍将蹇硕头颅送给何进,后者悉收禁兵,不久又兵围骠骑将军府,逼迫董太后侄子董重自杀。董重历来和诸常侍走得近,诸常侍打碎牙和血吞,表面愈加恭顺。董重自杀的隔月,董太后不明不白死去,全天下的人认为何氏兄妹刻薄、无恩,由是不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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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俊是在庞德和郭氏的婚礼现场收到皇帝刘宏驾崩的消息,本来热热闹闹的场面一下子变得安静下来,庞德暗叫倒霉,婚礼已经举行一半,断然不能终止,惟有简化一道道繁琐程序,匆忙收尾。

盖俊夜晚回到家,坐在书房榻上翻阅《左传》,眼神恍惚,显是心不在焉。

“吱呀”一声推门响,峨髻宽袍、美**人的蔡琬端着一碗肉糜走来。

盖俊皱眉道:“这么晚了还做这些作甚,我不饿。”

蔡琬将肉糜放到书案上,跪坐盖俊面前,也不唠叨,明眸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半晌,盖俊受不了蔡琬的软暴力,举手投降道:“是、是……夫人,我吃还不行吗。但我有一个条件。”

蔡琬获得胜利,展颜笑道:“什么?”

盖俊恬不知耻道:“你喂我吃。”,

“不害臊。”蔡琬嗔道。不过还是端碗喂他,动作舒展轻柔,神态认真。

盖俊一边享受美人喂饭,一边道:“魏奴睡下了吗。”

“睡下了。”

盖俊确实不饿,或者说没胃口,勉强吃下小半碗,问道:“盐场那边形势如何?”所谓盐场,大体上天下百余郡有四十余处主要产盐地,而并州占七、八。盐铁之利,乃是天下一等一的暴利,秦统一全国后,盐铁开产为国有,汉初,稍开禁令,允许私人采盐、制铁,汉武帝时实行朝廷专卖。东汉光武地袭旧制,然东汉乃是刘氏与豪族共天下,豪族如何能够放弃盐铁之利,屡禁不止,朝廷专卖遂沦为笑话。东汉历代主政者强硬一些的就禁,软弱一些便开,时至今日,正式承认私人经营、生产,国家负责监督、征税。当然,朝廷自己也经营盐铁生意,然而和民间相比,微不足道。

盖俊收复西河、上郡、五原、云中四郡,除云中外,三地皆产盐,尤以西河、五原交接一带的食盐质量最好。面对几座白花花的大盐场,盖俊毫不客气收为己有,而诸太守选择默认,他们不认也没辙,老虎岂会吐出吃掉的猎物?

蔡琬聪记强识,脑中无数的数据转化为语言,出盐多少,卖往何地,换回粮食几何,铁具几何,娓娓道来,使听者甚为明朗。

盖俊感慨万千,眼波传情。

蔡琬颊晕微頳,说道:“你看我作甚?”

盖俊握住蔡琬的手,动情的道:“琬儿,你美丽、善良、优雅、文静、有礼仪、强闻博记,还会骑马御车……太多太多了,一日一夜也说不完。我盖俊一介边鄙之人,竟能娶到你这等佳人,实在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夫君……”蔡琬垂下头,轻轻靠向盖俊肩膀,她起先和盖俊相处,他说的话很多不能理解,这也是当初他吸引她的原因之一。两人相识十二载,生活九载,蔡琬懂得了很多,比如盖俊这个八辈子修来的福分,短短一句话,蕴含着百倍千倍的知识。

蔡琬动了动上身,寻一个舒服枕位,缓缓合上双眸,道:“夫君,我很担心……”大笔盐铁粮食交易,盖俊身旁之人都能看出他的异常举动,何况是聪慧的枕边人。

盖俊将脸埋进她的发丛,轻轻嗅着、吻着,说:“不用担心,为夫心里有数。”

“嗯……”

第二百一十八章 刘备

第二百一十八章

刘备

董太后死后十六日,孝灵帝葬于文陵。此时距离蹇硕之死已有月余,诸常侍认为何进警惕心大减,准备当场诛之,然而何进也不知是听到风声还是警惕类硕之谋,自称有病,拒不入宫陪丧,也不送灵帝棺椁到陵寝,令诸常侍恨得咬牙切齿,无可奈何。

汉灵帝下葬后,朝堂日趋稳定,袁绍开始规划诛杀阉人事宜,向何进进言道:“从前大将军窦武欲诛内宠而反被杀害,只是因消息泄露。北军五校一向畏惧宦官的权势,窦武反而利用他们,自取灭亡耳。今日大将军兄弟统领禁军,部曲将吏皆英俊名士,乐尽死力,事全在掌握,此天赐良机也。将军宜一举为天下除大患,名垂青史,不可错失良机。”

何进犹豫不决,他不是窦武,窦武出自扶风窦阀,世代仕官关中,光武帝时达到家族第一个巅峰,号称“自祖及孙,一门一公、两侯、三公主、四二千石”,窦武正是属于开国功臣的后代,不仅为外戚大将军,还是名传海外的大儒。窦武看不起阉人,才会被杀,何进不同,他前半生都在侍奉、阿谀诸常侍,对阉人有种根深蒂固的畏惧。

何进清楚杀宦官是正确的选择,因为只要诸常侍呆在陛下身边,他迟早会落得和窦武一样的下场。然一旦诸常侍下定决心和他玩命,会不会弄个鱼死网破?何进考虑良久,决定采取相对温和的法子,即劝何太后撤换中常侍以下,以三署郎官代替。

对于异母兄何进无礼的请求,何太后想也没想,一口拒绝了。她是太后,垂帘听政,当然不能和士人对坐共论天下大事,只有依靠宦官从中周旋。宦官再不济,那也是她的家奴,撤掉家奴换上外人,自己还能掌握权柄吗?大将军是不是企图架空我们母子,独霸天下?

何进本来就没有胆气和整个宦官阶层为敌,听了太后的答复反而放下心,打算诛杀几个最为嚣张跋扈的中常侍封住士人、党人的嘴。

袁绍不吃他那套,他说中官亲近至尊,百官奏章,皇帝诏书皆经其等之手,如果不尽快除去,悔之晚矣。何进咬咬牙,欲和妹妹再行商议,哪知太后根本不想和他谈。原来太后母舞阳君、弟何苗皆收了宦官财货,连连为宦官说情,这更加坚定了太后的想法。说到底她和母舞阳君、弟何苗才是一家人,大将军何进这个异母兄只能算外人。

看着何进又犹豫了,袁绍摇摇头,心道:“权有余而智不足,沐猴冠冕之徒。”沐猴冠冕语出史记项羽本纪,原文“人言楚人沐猴而冠耳”,就是说猴戴帽子,充人样,虚有其表。何进出于荆州南阳郡,正属于楚人,袁绍却不想连大兄何顒、好友许攸一块骂进去了。

大将军府通火灯明,数十名士之流席地而坐,鸦雀无声。

袁绍酒杯轻轻撞击食案,引得众人关切,言道:“将军既然认为京兵、部曲不足恃,那就募兵及召唤外将吧。”

何进心思一动,问道:“外将,谁?”

“并州牧董仲颍……”

“不可”卢植率先开口,他攻打张角时曾与董卓相处一段时间,深知其为人,兼且年来所作所为,实乃野心勃勃之辈,劝道:“董卓凶悍难制,恐生祸端。”

大将军府主薄陈琳谏道:“今将军集皇威,握大权,龙行虎步,随心所为,对付区区几个阉人,招外兵好比用炉火去烧毛发……”

侍御史郑泰亦道:“董卓强忍寡义,贪得无厌,若用之,授以大事,将恣凶欲,必危朝廷。将军依托皇权,权势厚重,秉意独断,诛除有罪,何必以董卓之徒为援?”

而后又有几人反对,袁绍神情淡然,不为所动。

何进也认为召董卓不妥,说道:“本初,你看……”

袁绍不紧不慢道:“董仲颖凶悍妄为,才使阉人感到惧怕。至于难制,实属笑话,将军手握数万雄兵,麾下英才无数,难道还怕个董仲颖不成?如忧其反复,可命其带兵不许超过三千,同时召原并州刺史丁建阳南下,东郡太守桥元伟屯成皋……”,

陈琳还要再言:“可是……”

“陈主薄无须多言,我意已定。”何进挥手道。他宁愿假借董卓之手除害,也不愿自己与宦官火并。遣散诸人,邀袁绍等数名心腹去密室详谈,直到傍晚,最终定下骑都尉鲍信返回家乡募泰山兵;都尉毌丘毅到扬州招募丹阳兵;大将军府掾王匡到徐州募强弩士;原并州刺史丁原从事,假司马张辽、假司马张杨回并州募骑兵。加上董卓、丁原、桥瑁……

“有此八路兵马,既可制衡董卓,又能灭除阉人……”何进信心十足的想道。

袁绍同何顒、许攸等人离开大将军府,登上马车,路上何顒眉头始终紧皱,看了看袁绍,忍不住道:“本初,此举是不是太险了?”

“何进,庸辈耳。非下猛药不可。”袁绍神情淡淡地说道:“那几个舌燥之人话语,大兄不用往心里去,他们无一党人出身,岂能了解我等所受之苦?”

“……”何顒神情复杂难明。

许攸笑着说道:“大兄多心了,董卓,袁公故吏,世祖中兴汉室以来,国朝素重门生故吏,百余年来从无一例以下犯上者。哼,咬本初一下我看看?借他八个胆子……”

何顒道:“董卓,边鄙之人,未必吃这套。”

袁绍平静地道:“诏书命董仲颖只带三千,敢有违背,立即下诏盖子英、皇甫将军南北围之,杀其人,夺其军。我相信董仲颖是聪明人,知道该如何选择。区区三千人,投入这偌大雒阳城,恐怕都溅不出一朵水花来……”

“诚如本初所言。”何顒很想让自己安下心来,可惜不能,他也不知为何。

“主人,到家了。”车厢外马夫提醒道。

袁绍出得马车,见叔父袁隗府中家奴候立一旁,问道:“叔父找我?”

“是。”家奴恭敬地答道。

袁绍点点头,和何顒、许攸说一声,随奴仆上了另一辆马车,向反方向而去。

抵达袁府,袁绍步履从容的来到一间静室,不仅叔父袁隗在,从兄袁基、从弟袁术,袁懿达、袁仁达也在,前二人是袁绍生父袁逢之子,后两人乃袁隗之子。

袁隗一身精美袍服,满头鹤发,白胡挂颔,面色红润,高大的身躯笔直跪坐地席,炯炯双目带着一丝愤怒与不解,低喝道:“听说你建议大将军召董卓进京?”

“是。”

“糊涂”袁隗说道:“董卓野心勃勃,此举乃养虎于门,你到底想干什么?”

袁绍平静地道:“自然是诛阉人……”

“你是想连何进一块杀了吧。”袁术一边说一边为自己斟酒,从下午的时候袁隗就匆匆忙忙将他叫来,坐了大半天,总算等到正主。

对于袁术的指控,袁绍并不否认。

袁隗怒道:“你想破我家吗?”

袁绍微讶道:“大人何出此言?”

袁隗叹了一口气,说道:“本初,莫要玩火自残。”

“谨记大人之语。”袁绍长揖,与诸兄弟行礼,转身离开富丽堂皇的客厅。步行在满天星辰下,玉砌雕阑间,袁绍回首灯火通明处,摇摇头,太傅参录尚书事就满足了吗?叔父大人……

看着袁隗唉声叹气不止,兄弟无言,袁术仰头干杯,心道:“老子曰:“我有三宝,持而宝之;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叔父占一、三,深得老子精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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缑氏山,又称抚父堆,由雒阳至嵩山,必经此地。此山高约百余丈,不甚高,少草木,多金玉泉水,山顶有一池,碧绿如翡翠,常有仙鹤饮水,故曰饮鹤池。所谓山不在高,有仙则灵,传闻此山有仙,乃是周灵王的太子晋。他好吹笙,有一次在伊洛间漫游,偶遇仙人浮丘公,随上嵩山,积三十余载。后家人寻至,他云七月七日缑氏山等我。当日人们赶至,太子晋挥手作别,登鹤而走,众人皆曰升仙。

传闻终究是传言,听听也就罢了,无人信以为真,倒是十四年前,当世大儒卢植曾在此开课教书,一时引为乡人美谈。

这日骄阳炎炎,似火烧,百姓坐在大树下避暑,掌扇摇之,驱散闷热。,

隆隆声中,烟尘四起,约三十余骑从远方疾驰而来。

这世道,有马者皆非凡人,这里距离京师雒阳很近,只有百余里,百姓猜测莫不是哪家公卿豪右子弟前来郊游?只是今日可不是一个郊游的好气候。

骑队越来越近,等百姓看真切了,一阵诧异,对方哪里是什么公卿豪右子弟,风尘仆仆的模样,一看便是远道而来。

这队骑士身躯或高大或瘦弱、或矮小,衣着五花八门,年龄在二十至三十岁间,别看年龄不大,气势不小,眼睛好奇中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杀气,直让旁人心惊胆战,惟有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勇士才有这等气势。

这些人也不尽是凶人,有一人年约二十出头,身量中等,额头宽阔,面红齿白,嘴角总是挂着一抹笑意,双目灵动跳脱,他言道:“大兄,这里就是你当年游学之处?”

“嗯。十三年未来,缑氏山还是老样子,一点没变。”首领喃喃自语道。他年近三旬,身长七尺五寸,脸容粗豪,令人惊奇的是他的耳垂厚而长,很有福相。狼腰猿臂,两手老茧,表明他是一个善射之人。他姓刘名备,字玄德,汉景帝子中山靖王刘胜之后。说实话这招牌没什么用,西汉末刘姓宗室人口就已达十数万人,而今算来,没有一百万也有五十万。十五岁那年,也就是十四年前,他和同宗刘德结伴到此,拜同郡卢植为师,共计载余。

前面问话那少年姓耿,但幽州人总是将耿说成简,索性改姓简,名雍,字宪和。气质与诸同伴迥然不同,说白了他就是刘备的玩伴、帮闲,打打杀杀用不到他。

“什么鸟不拉屎的地方……”刘备身旁另一人嚷嚷道。他二十四五岁,身长八尺,极尽雄壮,肌肤微黑,浓发粗眉,目若悬珠,形象甚为威武。他姓张名飞,字益德,涿郡人,与刘备同乡,少相随刘备,以兄事之,寸步不离左右。

刘备也不言语,仅仅斜睨张飞一眼,对方立时闭上嘴巴,嘿嘿干笑两声。

一行人来到缑氏山脚下,刘备跳下马,用手巾擦了擦汗,走在曾经生活过的地方,概慨万千,同时不免想起了同门,而今名震天下的“白马”公孙瓒。

刘备祖父刘雄,举孝廉,官至东郡范令,父亲刘弘亦仕州郡,可惜早死。刘备幼年丧父,家道破败,沦落到同母亲贩履织席的地步,受尽人间辛酸,养成了少言寡语的性格。到得缑氏山,相遇公孙瓒,公孙瓒身材魁梧,丰姿伟岸,声音洪亮,喜欢大声说笑,面对鼎鼎大名的儒宗卢植也能做到不卑不亢。刘备首次感觉到,原来,竟然有人可以活得这么潇洒,很是羡慕,遂认公孙瓒为兄。

公孙瓒金银缠身,出口阔绰,充满着世家子弟风范,两人相处的一年多时间,刘备再也不是家乡那个没见过市面的卖鞋穷娃,而是变得喜狗马、音乐、美衣服,甚至在一个艺ji身上破了身,从男孩变成男人。毫不客气的讲,公孙瓒对他的影响比老师卢植还要深刻。

随着老师卢植重新出仕,诸弟子分道扬镳,刘备回到平静而祥和的家乡,虽然头顶大儒卢植弟子的光环,然而他不甚乐读书,五经学的一般,加上家里无钱无势,莫说举孝廉,当郡县小吏都不够资格。刘备已非曾经的刘备,他不愿过那种苦日子,走出家门,进入涿县城,开始了游侠生涯,这一混,就是六七年,始终不上不下。直到有一天,北地闻名的“白马长史”公孙瓒出任涿县县令。

刘备大喜过望,兄长当县官,这涿县还不是他说了算。豪杰游侠闻刘备乃是公孙瓒兄弟,争相附之。冀州马商张世平、苏双等人也厚给钱财,一时间风光无两。

黄巾之乱,刘备带着兄弟辅佐郡县,打击黄巾,勇名远播。几年后,西疆韩遂势大,太尉张温调幽州突骑三千,以公孙瓒督之。没想到公孙瓒刚走,张纯、张举之乱爆发,刘备横行乡里,郡县早就看他不顺眼,将他及其手下以恶少年之名强行征调入军。大汉国正规军不足时,常常征调恶少年、游侠、囚犯……就是俗称的炮灰。刘备以前都是随在公孙瓒身边打打顺风仗,哪遇到过这样险恶的形势,第一战便差点战死,若非急中生智闭眼装死,必无幸免。战事陆陆续续进行了一年多,刘备身边数百个弟兄只剩下三十余人,作为回报,他当官了,安喜尉,安喜县在中山国,属于冀州,却和涿郡接壤。送他钱财的马商张世平、苏双便是中山国人。,

不久前,督邮以公事到县,刘备求谒,对方却称疾不肯见,原来朝廷下达诏书,有军功而为郡县长吏者,当沙而汰之。今督邮不见,刘备心知自己必被裁撤之列,念起数百兄弟身死疆场,怒而突入门,拽出督邮,将他绑在一棵树上,鞭杖百馀下,欲杀之。督邮苦苦哀求,刘备气愤稍解,带着兄弟们亡命。

刘备初时常在恒山一带躲避,后闻皇帝刘宏驾崩,便前来京师。

游逛缑氏山,缅怀少时无忧生活,刘备折返向西,天黑前赶到雒阳城外,住进马市一座装饰简陋的馆舍。刘备沐浴,次日换上一身精美的衣服,打扮一番,乘马入城,直奔尚书卢植官邸。尚书平日住在宫中,休沐日才得出来,刘备扑空了,低头思考良久,一咬牙转往车骑将军府。

刘备不苟言笑,衣着华丽,御烈马而来,何氏门仆不敢失礼。

刘备翻身下马,抱拳道:“敢问足下知牵子经否?”

“长史高足,如何能够不知。牵君刻下即在府中。”门仆肃然起敬道。牵子经字招,冀州安平人,车骑将军长史乐隐的爱徒。

刘备道:“烦请通报,便说刘玄德至矣。”

门仆点头应是,反身入门,不片刻,一声长笑从里间传出,人未至声已到。

“玄德、玄德……”牵招小跑而出,他年二十余岁,身材健壮,皮肤白皙,目若朗星,虽然算不得美男子,亦属中上之列。

“子经别来无恙否?”看到少时的八拜之交,刘备平静无波的脸上浮出一丝笑意。

牵招搭住刘备的肩膀,上下打量,笑着说道:“数载不见,玄德气质大变啊。”

刘备苦笑道:“别提了,这几年倒霉透顶。”

“走,进去说……”牵招拉住刘备的手臂,把他带进车骑将军府别院。

牵招以丰盛酒宴招待好兄弟,一边劝酒一边耳闻刘备这几年的经历。听罢,牵招摇头叹道:“玄德何至于此,难道世间便没有慧识珠的人吗?”

刘备胸闷难解,仰头连干数杯美酒。

“玄德不须如此。所谓殴打督邮,也就是芝麻大点的事。”牵招不以为然道。“嗯——招同乡毌丘都尉近来奉大将军之命欲往丹阳募兵,玄德身经百战,可随往之,等办完这档子差事,我便为你在车骑将军府安排个假司马。”

“子经……”

牵招笑道:“你我刎颈之交,玄德莫要做那小女儿姿态。来,喝酒、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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牵招碑曰:君与刘备少长河朔,英雄同契,为刎颈之交。因恐为时所忌,每自酌损,在乎季孟之间。

与牵招相同的还有田豫,田豫少托刘备,直到后者升任豫州刺史才回到幽州老家。两人因为与刘备有旧,田豫位止小州,牵招终于郡守,可以说未尽其用,惜哉。

第二百一十九章 挥师南下

第二百一十九章

挥师南下

如今这雒阳城内,臣子权柄最大的人不出何氏兄弟二人,毌丘毅属于大将军何进一系,牵招则是车骑将军府长史乐隐的高徒,他亲自出面推荐刘备,毌丘毅哪会拒绝,何况他早闻刘备勇武之名,带上他去扬州也有保障不是。不用奇怪,毌丘毅家乡安平国虽然不与涿郡接壤,却仅隔百里。事实上黄河以北冀州、幽州稍稍关注天下的人一般都知道有刘备这号人。乱世吗,只要你够狠,敢打硬仗、死仗,想不出名都难。

毌丘毅带上数十骑,连同刘备三十余人,径直向东……

当日夜,雒阳北,河内。

由于黑山张燕袭扰,年初并州刺史丁原改拜武猛都尉,将步骑五千驻扎河内,他收到大将军何进及袁绍信件,立刻带兵南下,杀入孟津渡口。

黑夜中,身躯健硕的吕布提戟而立,双目如电,直视丁原道:“校尉,我们……”

丁原面色一狞,喝道:“烧,全烧了。”

“诺。”吕布转过身,大手一挥,无数黑甲卫士轰然而动,将手里包着油脂的火把投向渡口栅栏、木墙、船只,因事先建筑浇了油,可谓沾上就着,没过一会便大火冲天,京师清晰可见,一城尽怖,诸常侍惶惶不安。

袁绍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数日后,身处河东的董卓接到大将军召令,第一时间召开众将会议,列席者有前将军府幕僚、门客李儒等十数人、侄子董越、女婿牛辅,大将胡轸、杨定,将领李傕、郭汜、樊稠、张济、李蒙、王方等。董卓胞弟董旻因为去年先帝刘宏组建西园军,将兵入京,而今任奉车都尉一职。

像开会这样严肃的场合,诸人竟坐着胡椅,而非跪坐,一来说明诸将长于边鄙,习于夷风,没有礼教,二则是主帅董卓不在乎。盖俊部同样出于凉州,但由于主将盖俊家世渊博,素重礼仪,又在京都生活数载,部下多有羌胡却不与董卓部同。

“大将军之意是令将军带兵三千,然京师数万禁军犹然不敢有所动作,娘的,三千人去了够干什么?索性将军营直接搬到京师得了。”又是郭汜率先嚷嚷道。众人都知道郭汜是个诨人,言语无忌,有些话董卓开不了口,便借着他的口道出。

李儒出言道:“不可。皇甫嵩素来与将军不睦,其麾下精锐三、四万,隐忍至今,为何?师出无名耳。将军若将大众向东,何进必惧,惧而召嵩。两虎相争,谁能无恙?”

郭汜骂骂咧咧道:“皇甫嵩算个屁”

李儒下意识皱皱眉头,心里很是厌恶郭汜的粗俗,冷笑道:“再加个盖子英呢?”

郭汜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当今大汉国三大名将,皇甫嵩、董卓、盖俊,天下谁敢言独抗其二?那真是茅坑里打灯笼——找死。大堂内气氛陡然变得压抑起来。

董卓问道:“文优之意呢?”

李儒道:“敢问将军,此番入京意欲何为?”

众人听到此话,目不转睛的看向董卓。

董卓环顾大堂,此间之人皆为亲信,无须隐瞒,说道:“二十一年前,张然明大胜羌胡,仆与张然明同赴京师领赏,适逢雒阳大变。诸阉利用张然明初到京师,不明详细,矫诏令其率边军兵围大将军府,窦武绝望自杀。张然明自知做错,却不思反攻阉人,束手就擒。这些年来,阉人败坏朝政、残害忠良、祸乱天下。仆常常夜思,若当时张然明绞杀诸阉,立威天下,而后据阿衡之权,秉意独断,我大汉国是不是就可以避免今日的衰败。”

李儒目有流彩闪过,阿衡之权,阿衡又称保衡,原是保护教养幼稚之官,后来泛指辅佐国君之人,董卓这里显然是有挟持小皇帝之意。秉意独断,那就更明显了,依照本意独断专行。归结为一点,董卓想当权臣。

李儒呼吸渐促,说道:“如此,五千兵足矣。”

“五千?”

李儒点头道:“是。此数不多不少,既可降低京师对将军的敌意,又有足够的力量影响大局。”,

“好,就五千。”董卓合掌道。“另外出师前,文优替我写一篇讨伐奸阉的文书。”

“诺。”

董卓从两万余兵卒中选拔精锐步骑五千,出发前上书云中常侍张让等人,窃陛下之宠,扰乱天地。臣闻扬汤止沸,莫若釜底抽薪;渍痈虽痛,胜于内侵脏腑。昔日赵商兴晋阳之兵以逐君侧之恶,今臣则鸣钟鼓至雒阳,请收张让等以清奸秽整篇文章引经据典,用词考究,极尽华丽……

京兆尹盖勋眼见董卓起行进京,再对左将军皇甫嵩进言击之,皇甫嵩不应。

武猛都尉丁原火烧孟津渡,秣兵厉马,虎视眈眈。东郡太守桥瑁带兵杀进河南尹,屯于成皋,距雒阳仅三百余里,两日可至。今董卓将大兵,南下渡过黄河,进入弘农,沿崤函古道疾速东进……

何太后面对如此险恶局面,犹然不愿诛杀宦官,车骑将军何苗也劝何进,他说我们一起从南阳出来,出身贫贱,都是靠着郭胜、张让等人才有今日之富贵。国家大事,覆水难收,宜多加考虑,依我之见应暂时与中官言和。

何进犹豫了,他不是因为弟弟的话犹豫,而是董卓的行军速度太快,已至渑池,转眼便要进入河南尹了,而且据闻他带的兵足有五千,他想干什么?不经和袁绍商议,派谏议大夫种劭宣诏止之。种劭是种暠的孙子,种暠当过凉州刺史,名著西疆。

董卓一听来的是种劭,疑京师有变,连面也不见,直接让士兵把他拿住,火速穿越函谷关,直驱洛阳城西二百里,然而京师周围一带很平静,不像是发生大事的样子,遂将种劭招来。种劭憋了一肚子火,河南种姓从前秦时代就为地方著姓,他何曾受过这等对待,拿诏书指着董卓鼻子一顿臭骂。

董卓搞不清楚京师状况,不敢再冒然前进,当下卖给种劭一个面子,向他道歉,并后退百里。种劭毫不领情,“呸”了一声,拿着诏书返回雒阳。

袁绍对何进撇开自己,擅自决定大为不满,一边命董卓、丁原、桥瑁各自上书,一边威胁何进道:“今矛盾已成,形势已露,事久生变,难道将军要效法窦武不成?”

何进惧而任命袁绍为司隶校尉。前面提过,司隶校尉官职不大,却是天下第一雄职,当年阳球任司隶校尉,弄死党人第一大苦主、中常侍王甫,淳于登、袁赦等,太尉段颎亦未幸免,最后同时与门阀、宦官两大势力开战,才败下阵来。又任命王允为河南尹。王允因阉人之故亡命数载,与阉人有血海深仇,汉灵帝驾崩后他赴京奔丧,何进趁机招之,王允遂投入大将军门下,与袁绍同谋诛阉。本来何进也有邀请蔡邕出山,不过蔡邕看不清京中形势,不愿轻易涉险。

董卓、丁原、桥瑁的奏章很快传到何太后手中,与以往不同,这次三人的口气异常严厉,大有不同意他们所求就将兵血洗禁中,何太后终于感到恐惧,遣散诸常侍、小黄门,只留下何进亲信守宫中,经过数月博弈,皇宫完全落入何进掌握。至此,何进松了一口气,这是他最希望看到的结果。

袁绍若是单单想杀阉人,此刻就可以罢手了,诸阉人返回家乡,面对国家机器将毫无反抗能力,还不是想杀谁就杀谁,问题是袁绍的目的不单是杀阉人,他连何进、何苗兄弟也想杀……

袁绍趁着诸阉还未离京,以司隶校尉及大将军的名义火速向天下州郡发布公文,要求地方逮捕中官亲属。

这一抓可把宦官们吓傻了,这时候万万不敢离开京师,赶紧散尽家财哀求舞阳君、车骑将军何苗,张让儿媳、何太后之妹也利用上了。

何太后是一个权利欲很强的女人,诸常侍、小黄门离开的几日里,左右全是何进之人,她真切的感觉到大权旁落的滋味,遂回心转意,把诸常侍重新召回宫中。

这样的结果,气得何进暴跳如雷,而袁绍,则留下了一抹淡淡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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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河,美稷,鬼斧神工的黄河大峡谷。黄河在这里一改一泻千里的雄姿,变得蜿蜒曲折,清澈舒缓。两岸绝壁千仞,高峡平湖,宛若画卷。蓦然,琴笛和鸣之声幽幽传出,为这安静祥和的美丽画卷平添一份生机。,

若是京中之人,一定会听出此曲正是号称神曲的《平沙落雁》,相传此曲乃是盖子英少时得异人传授,大家蔡伯喈倾尽琴曲以换,一时传为美谈。

平缓清丽的乐声中,一只轻舟驶出,舟里男女一坐一立,男人身长七尺七寸,容貌潇洒,风仪出众,女人身长七尺一寸,颜容如画,端庄典雅,两人抚琴弄笛,倾情音乐,飘渺若神仙眷侣。另有一女舞袍宽带,肤色如玉,风资绰约,特别是明眸后的眼尾,总有种惊心动魄的魅惑,她立于船首,随着音乐似彩蝶般翩翩起舞……

一曲反复三遍才终了,三人回味良久。

盖俊随意勾动着琴弦,发出叮叮咚咚的脆音,笑着对蔡琬道:“琬儿笛术无双,为夫快要不配与你合作了。”

“盖郎琴艺高超,无须妄自菲薄。”蔡琬说道。她今日并未梳坠马髻、高髻,而是任秀发披落,其发长四尺余,光鉴照人,看得盖俊甚是喜爱。

卞薇拿着手巾擦拭脸上汗迹,附和道:“夫君琴艺当世少有人及。”

盖俊合掌笑道:“那是,我对自己的琴艺还是很有自信的。只是琬儿琴笛冠绝当世,难觅知音呐——”

蔡琬道:“盖郎便是我的知音。”

“琬儿此语实在让我欢喜,怕是三日无眠。”言讫,盖俊起身搬来一张厚重的有着纷乱树纹的榧木棋盘,棋盘上两个盒子中堆放的棋子与当今木质方形,毫无美感的棋子迥然不同,它似是用玛瑙、琥珀锻造的,圆润光滑,让人爱不释手。

盖俊搬来棋盘,却坐在一旁观赏二妻对弈,他的棋艺很丑,这些年也没什么进步,倒是卞薇,虽是后学,几乎不到一年的时间就超过了盖俊,和蔡琬算得上棋逢对手。

盖俊哪是看棋,看人还差不多,每当两位娇妻蹙眉思考,他便目不转睛的盯着,喉咙咕噜噜响,有时候忍不住了,就动手动脚。二女常常不能集中精神,气得频频打他,他犹然乐在其中。

不知不觉已是夕阳西下,小舟调首回返,半路上一只赤马舟疾速驶来,两船靠近,卞秉跳上小舟,急急地说道:“姐夫,河东传来消息,董卓带精锐五千赴京。”

“知道了。”盖俊面色如常,心里默默地道,“董卓,终于进京了吗。”

蔡琬看了盖俊一眼,心里轻轻一叹,注意力又转回棋盘。

盖俊察觉到妻子的心思,拉住她的手握于双掌间,说道:“不用担心,你们和我一起南下。”

“这是为何?”蔡琬微感诧异。

盖俊遥望鬼斧神工般的黄河大峡谷,感慨万千道:“恐怕,近期很难返回美稷了。”

“……”

到岸后,盖俊与二妻分开,大步走向使匈奴中郎将官邸。年初西河、上郡盗匪猖獗,崔均、刘闵二位太守联名邀请盖俊南下绞贼,盖俊按兵不动,何也?时机不对,现在,时机到了……

今年来盖俊一直都在整训兵马,囤积粮草器械,不用准备,当即敲定,讨虏校尉关羽、殄虏校尉黄忠随行,司马中有卞秉、鲍出、杨寿、刘调、车儿、贞良、吾己等人。破贼中郎将盖胤、骑都尉庞德、破虏校尉张绣、司马胡封留守美稷。

盖胤是盖俊麾下第一人,留他在美稷主持大局正合适,庞德新近大婚,正值新婚燕尔,盖俊也没带上他,然留下张绣和胡封就很值得玩味了。

张绣寡言少语,但胡封是个憋不住事的人,当晚就找上盖俊,言辞激烈,甚至拔出刀用刀尖顶住胸口,大有盖俊不带上他就血溅当场的架势。

“你干什么?”盖俊大声呵斥胡封,将刀抢下。

胡封二十三四的人泪洒满面道:“中郎,我十八岁就跟着你,难道你还不信任我吗?”

盖俊把刀扔到地上,叹道:“子邑,你这是说的哪里话。贵舅李校尉是董将军爱将,万一我和董将军有所冲突,我怕你夹在中间难做。”

胡封奋然道:“中郎,我是你麾下司马,而不是董卓的人。”

盖俊见他心志甚坚,拍拍他的肩膀道:“去收拾一下吧,明天随我出发。”

“哎”胡封转悲为笑。

望着胡封走路生风的背影,盖俊摇了摇头。

次日,使匈奴中郎将盖俊应西河太守崔均、上郡太守刘闵之邀,将一万两千骑南下,天下莫不瞩目……

第二百二十章 联姻与震慑

第二百二十章联姻与震慑

盖俊克复西河、上郡、云中、五原四郡,横扫千军如席卷,斩胡首数万级,俘二十余万众,加之四郡百姓陆续回归,盖俊遂从汉胡之中选出万余人编入军中,凑满两万之数。本次他带走一万两千骑,留守八千,内监匈奴,外慑胡虏,确保后院不会起火。

大军沿黄河南下,由于有船只负责运送辎重,行度极快,翻越长城后,长驱直入西河郡治所离石。

大军抵达当日,西河太守崔均率本地文武官吏、世家豪族出城相迎,崔均对盖俊的‘突然’到来忧心忡忡,他年初请求盖俊帮助剿匪,对方不作回应,就当他快要忘记这回事的时候,盖俊突然南下,实在让人不得不怀疑。这个时间太敏感了,且西河、上郡盗匪已经比年初时大为减少,哪用得着上万精骑清剿……

盖俊滚下马鞍,哈哈笑道:“劳崔西河及诸位等候,抱歉、抱歉……”

诸人陪笑道:“不敢、不敢……”

略作寒暄,盖俊在西河官吏的拥簇下入城,进郡府后,崔均挥散众人,紧张兮兮地拉住盖俊的声道:“子英,你给我交个底,你此来何意?”

盖俊诧异道:“你紧张什么,害怕我杀了你不成?”

“……”崔均面色凝重。

盖俊失笑道:“我在你眼里成什么人了?我此来是收到朝廷密令,监视河东的董卓余部,跟你没有一铜板关系。”

崔均道:“那你让我看看密令。”

盖俊哪里有什么朝廷密令,没想到对方居然较真儿,只得道:“朝廷密令那是随便让人看的吗?”

“……”

盖俊怕崔均胡思乱想,岔开话道:“元平,对于西河王氏你了解多少?”

崔均正合计着心事,猛然听到西河王氏,顿时怔住,道:“西河王氏怎么了?”

“别乱想,我就是随便问问。”盖俊见他一脸狐疑,明显不信,无奈解释道:“我妻弟老大不小,是时候给他找个妻子了。王氏西河大族有没有适龄女郎。”

崔均一脸茫然道:“你妻弟不是与泰山羊氏女定亲了吗?”他说的是蔡琬弟蔡?,陈留蔡氏与泰山羊氏世代联姻,犹如广陵臧洪家与陈琳家。

盖俊哭笑不得道:“我是说卞公枢。”

“卞公枢?……”崔均眼神变得怪怪的,他根本就没往卞秉身上想,他那卑微出身,还想娶西河王氏女,做梦呢?就算你这个姐夫是天下鼎鼎大名的盖子英也不成啊。换了你去还差不多……

盖俊说道:“没奢望求娶嫡系,庶出,乃至远亲也行,但有一点,要知书达理。”

“那也不容易。”崔均冷笑着哼哼道。

盖俊当然知道不容易了,知书达理的未嫁女在每个家族的地位都很高,因为她们未来必会嫁给士族子弟。说道:“一会你陪我走一趟王家。”

崔均立即摇头道:“不去。我怕被王氏轰出来,堂堂府君被地方豪族弄得下不来台,我这个太守还做不做了?除非……你让我看看《贤女贴》,我便豁出去这张脸。”

“你怎么还惦记着《贤女贴》……”

崔均理直气壮道:“那是我叔祖的真迹,我凭什么不能惦记?”

盖俊无奈道:“是、是,你先陪我去王家,等回来我让你看。”

“为何不是先看后去?”崔均不满归不满,拉起盖俊便向外走。

“你急什么?”

“早去不是显得心诚吗。”

“你是想到《贤女贴》吧……”

“……”

盖俊来离石,方圆百里之内的豪族都有派出代表迎接,王氏也不例外,当这人听说盖俊不及休息,便要和府君崔均一道拜访王氏,顿觉自豪,亲为引路。王氏在离石城郊数十里,盖俊招来卞秉,另外使百名雄壮铁骑护卫,派头十足。

王氏家主王季然接到报信,摸不清对方来意,却不敢怠慢,堡门大开。

王季然名信,年约五旬,身长七尺余,五官刚正,三绺长须,身上既有北疆人的健朗,又有文人的儒雅。难怪当年郭泰看中他,不谈自身才华,就凭着这副相貌,做到两千石太容易了。,

“何敢劳王北地亲自出迎……”盖俊下得马车,笑着说道。王信曾为北地太守一职,故有此称。

王信先和崔均见礼,而后同盖俊道:“去岁未同尊侯见面,一直深以为憾,今日如愿矣。余任北地太守时,地不过数百里,民不过数万,窝于左冯翊方寸之间,地方贫苦,内外不宁。尊侯到北地任职数载,屡破羌胡,扩地千里,活民无数,今北地堪为我西疆之大郡、粮仓,余心里甚是快活。”

“过奖、过奖了……”北地郡实是盖俊心血所在,面上笑意怎么也掩饰不住。

王信引着盖俊一行人进堡,王氏族人听说盖子英来了,争相赶来目睹,特别是少年之人,一个个激动得红光满面,连那少女也都大胆观望,对着盖俊指指点点。

“王勖,快过去和盖子英说句话。”

“不行。失礼行为我不做,伯父会发火的。”

“你是族长亲侄,怕甚?快点……”

被伙伴们催促急了,王勖硬着头皮踏出两步,猛见伯父冲他瞪眼,立时缩了回去,不过此举却引得盖俊侧目,王勖扯了扯嘴角,笑不出来,受到伙伴们好一阵嘲笑。

盖俊来到王氏大堂,和王氏嫡系族人招呼,将诸侍卫留在门外,只带卞秉一人进入。王信早就注意到寸步不离盖俊左右的卞秉,问道:“中郎,这位郎君是?”

盖俊介绍道:“哦,他是我的妻弟,卞公枢。”

“王北地……”卞秉肃容长揖。

王信点点头,向前迈进几步后身子猛地一僵,又回头打量卞秉几眼,看向盖俊。

盖俊知道王信猜出了他此行目的,看似随意道:“王北地以为这小子如何?”

王信脸色急剧变幻,崔均也跟着紧张起来,拒绝倒是小事,就怕王信恼羞成怒,弄得双方下不来台。盖俊为人他再清楚不过,和扶风耿阀往死里掐的人,说实话百余年来他是第一个,顶头上司、度辽将军耿祉受了他多少气?还不是得生生忍着。

王信思考良久,说道:“我有一位远房侄女,年十六,形貌俱佳,不知尊侯之意……”

崔均眨眨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居然同意了?士族的傲气呢?士族的风骨呢?

盖俊拍着卞秉的肩膀,笑道:“得娶王氏女,那是他的福分。”

王信招来侄女,果然如其所言,是个很漂亮的小姑娘,只是在盖俊看来有些太小了。当然,那是他个人的看法,像她这么大孩子满地跑的也有很多。

盖俊替卞薇解了一桩心事,兴致高昂,酒宴上来者不拒,晚间在王家留宿,次日与王信商议秋末亲迎,乘车离开。

目送着盖俊远去,王信长子王宠忍不住问道:“父亲不是打算让从妹下嫁郭氏吗。为何突然改变心意许给一个出身低贱,出入行伍之人?可是惧怕盖子英报复?”

王信确实有这样的担心,但不是主因,他看到了日趋落寞的大汉国到了董卓进京的危险,这天下,恐怕要乱了。这次盖子英将精骑万余南下,就是证明。盖子英寻求联姻,当是为了接手并州做准备,自己拒绝的话,他一定会转而寻求郭氏女,西河王郭素来并称,这些年王氏好不容易压下郭氏,万万不能让对方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且王信深藏着一个野心,那便是在有生之年使家族超越太原王氏,他一直在努力,努力了半生,可惜终究根基太浅,太原王氏家主王允而今如日中天,官至河南尹,他却窝在家乡,壮志难酬。本来他已经绝望了,没想到转机出现,一个远方侄女换取日后盖子英的庇护乃至扶持,太值得了……

盖俊将万余骑入离石的消息犹如飓风般刮向四周,尤以河东郡的白波军最为紧张,身在河内、上党一带的郭大贤、杨奉二人当即缩回河东,一面牢牢把守西河、河东要道冠爵津,一面紧张兮兮北眺,生怕盖俊带领他那支战无不胜的大军一泻而下。

驻扎河东郡南方的董卓军倒不是很在乎,因为自有白波军替他们守住西河通往河东的大门,然而当他们听闻盖俊军向西进入上党,而后突然掉转向南,兵锋直抵定阳、雕阴、漆垣三县,顿时慌了。定阳、雕阴、漆垣一带西面是北地郡,南方是左冯翊,右侧便是河东郡。换句话说,他们将要直面盖俊军的威胁。

不仅董卓军如鲠在喉,皇甫嵩也觉得棘手,漆垣县的盖俊军一旦进行强行军,一日夜就能杀到长安脚下。这件事上皇甫嵩没法和京兆尹盖勋商量,遂采纳侄子皇甫郦的建议,调拨步骑一万北上,驻扎左冯翊治所高陵。

一直小动作不断的马腾如坠冰窟,灵魂深处都在战栗,不敢拖延,马上跑到上郡表忠心。盖俊心里盘算,如果马腾自得到消息后三天之内不至,就干掉他,以旁人代之,哪怕为此搭上马举、马超也在所不惜。反骨仔,不杀留之何益?

盖俊南下,气势汹汹,一举震慑四方,威风一时无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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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二十一章 惊变

盖俊堂而皇之入境北地,郡武争相随侍左右,郡府为之一空,太守金旋勃然大怒,上书参他一本,不想使者半路被人截杀,并在深夜将尸体仍进其所居官舍,可想而知次日金旋看到时的模样,那是一种混杂着羞恼、愤怒以及惧怕的情绪。盖俊能够轻易把尸体置于眼前,就代表着获得了郡府诸吏的默许,如果尸体换成刺客呢?金旋遂以身体有恙为由,闭门不出。

屯田区数十万汉胡百姓闻“盖府君”至,纷纷放下手中活计,奔走相告,夹道欢迎。

北地都尉马腾、骁骑校尉杨阿若以下,文武皆以下属之礼拜,惟有农都尉王邑王文都与之抗礼,平等相见,众人不无色变,惴惴不安,唯恐盖俊怒。王邑虽然脾气臭,不好交往,但他是北地郡第一名士,为官清正廉明,很得民心。

盖俊没有动怒,对方又不是他的旧部,何必行下属礼。早年在京都由于傅燮的关系,倒也和王邑私底下见过几面,不过对方性格严肃,不和他胃口,两人并无深交。

盖俊瞭望金灿灿一眼望不到头的麦田,毫无疑问,又是一个丰年,感慨万千道:“我当年出任北地太守时,北地一片废墟,而这里,更是羌人居地。仆破先零叛军,眼见汉羌百姓嗷嗷待哺,遂在此开荒地,牧牛马,而今算来,竟是四年有奇了……这里的每一亩地,都有着我的汗水啊”

王邑默然,微微垂下头,眼中溢满复杂情绪,作为大汉国官员,他应该痛斥对方逾越之举,不臣之道,可是作为北地人,他由衷感谢盖俊为北地所作的一切。他的功劳,北地人一百年、一千年也不会忘记,看看北地数十万百姓家就知道了,几乎家家为盖俊立祠。所谓祠,祭也。一般是人死而立,但百姓等不及了,在盖俊活着的时候就为他立祠,日日祈祷,世世不绝……世界上还有什么事比这更加让人感到高兴呢?

盖俊回头冲着一个的俊朗少年招手道:“别成,快来见过你王世叔。”

“世叔……”傅干走上前长揖。他今年十五岁,身长七尺余,面似刀削,目若朗星,神风俊朗,气质清新,颇有几分乃父傅燮之风。

王邑神色一喜,扶着傅干的肩膀,上下打量道:“你是傅兄之子别成?这么大了,真像乃父。好啊、好啊……傅兄泉下有知,应该可以瞑目了。”

盖俊在郡武的陪同下巡视屯田区,傍晚进入骁骑校尉府。他之所以冒冒失失来北地郡,不否认有巩固自己在北地郡地位的意图,但更多的是阿妹不久前诞下一子,他做舅舅了

盖俊进来的时候,妻子蔡琬正和阿母马昭、阿妹盖缭闲聊,二子盖嶷、盖谟扮鬼脸逗着婴孩。卞薇留在离石,未随他前来北地,因为她已怀孕三月有余,不宜车马颠簸。盖俊近来还在嘀咕,卞薇可是以生好儿子著称,自诞下长子盖嶷,六年无动静,太不正常了。有些事就是不禁念叨,他这边想着,马上就接到喜讯。

“阿兄,我好想你啊,你想我未……”盖缭看到他,呼地一下扑上来,像只八爪鱼似的缠住他。一年多没见,妹妹模样大变,许是生子之故,相貌、气质变得成熟了,只是性格仍然如以前那般,也许再过几年才会完全长大,也许……

“喂喂,你多大了?都当母亲了还撒娇……”盖俊目光里只有阿母马昭怀中的婴儿,连推带扯将盖缭拨开,连道:“快给我抱抱、快给我抱抱……”

盖缭气哼哼道:“阿母,不给他。”

马昭哭笑不得的看着与儿子争宠的盖缭……

小家伙的名字是盖勋取的,叫杨基,基者,墙始也,根本,他是希望此子能够将杨家扬光大,正式迈入士族行列,由此可以看出盖勋的良苦用心。

盖俊举着尚不满月的小家伙道:“小基基,我是你舅父,叫舅父……”

小家伙丝毫不给舅舅面子,咧嘴大哭,一入父亲杨阿若怀里,立刻转哭为笑。,

整个天下敢给他盖俊脸色看的人屈指可数,脸上挂不住,破口大骂道:“此子长大后必是好色之徒。”这语气,明显是在嫉妒妹夫杨阿若绝世无双的相貌,一室皆笑……

马昭突然正色道:“锦奴,你父对你近来的动作很不满。”

“我已经向阿父解释了,可是他不信啊。”盖俊无奈道,轻轻一刮杨基脸蛋,不想这孩子碰不得,又嚎啕大哭起来。

盖缭不以为然道:“何进无谋,除阉人正该快刀斩乱麻,招外兵实是愚蠢之举。董卓狼子野心天下皆知,此去京师必生波澜。阿兄早做谋划有何不好?”

“放肆”马昭斥道:“谋划什么?谋反吗?”

盖缭不服气道:“什么也不做,难保不被董卓欺到头上。你看吧,日后皇甫嵩必遭磨难。”

盖俊惊奇地看了阿妹一眼,感叹道:“阿妹有如此眼光,不枉我昔年苦心教育。”

“呸。莫要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我是自学成才。”

盖俊怒了,自己含辛茹苦把这丫头拉扯大,而今她竟然过河拆桥,向杨阿若抱怨道:“我说伯阳,你这媳妇得管管了,太不像话了……”

杨阿若尴尬的笑笑。盖缭也只有在家人面前才这个样子,在外人面前端庄得不行。

盖缭抱着杨阿若胳膊道:“要你管。”

盖俊摇了摇头,扭头问母亲马昭:“阿母打算住多久?”

“近几天就打算返回。”马昭皱眉道。盖缭临盆她便赶来,住有快一个月了。

盖俊面色严肃道:“我看阿母还是再小住一段时间吧。”

“哦?”

“不出意外,京师政局旬月之间便会见分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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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汉光熹元年(公元189年)八月二十五日,何进耐心尽失,打算与何太后摊牌,对于进宫他并不担心,虽然宦官去而复归,但宫中禁军尽握掌中,无须担心重演赛硕旧事。

何太后住在长乐宫,这个长乐宫即汉灵帝及生母董太后先前居住的永乐宫。因汉灵帝是藩王入继大统,别于历朝太后,乃称永乐宫,现今何太后乃是正位,遂改之。

何进令两百虎贲将士立于嘉德殿正门九龙门,进入长乐宫。

虎贲中郎将袁术眯起眼睛看着何进没入殿中的背影,嘴角露出一丝讽刺的笑意,指着远方道:“咦?那边好像有情况,走,过去瞧瞧。”呼啦一下,二百虎贲转眼就走远了。

九龙门内几名小黄门探头向外张望,快地合闭大门。

“太后,你身在禁中有所不知,现在外面的形势已经恶劣到了极点,我快要压制不住了。”

何太后神情淡淡道:“从古至今,都是由中官统领禁中,这是汉家制度,以世宗武帝、世祖光武英明神武,亦未敢动作,大将军岂敢?……”

何进恼恼羞成怒道:“诸阉必死,你保不住。”

“祖宗规矩都敢破坏,太后垂帘听政也为汉家传统,下一步是不是让我归政?”

“你……”

“大将军若无他事,就退下吧。”

“一旦外兵进京,后果不堪设想,太后还是多多考虑一下吧。”何进甩袖而走,与此同时偷偷藏在侧室偷听的小黄门悄悄退走。张让等数十人提剑从旁殿窜入嘉德殿,四下埋伏好,使小黄门去把走到殿门的何进召回来。

“妇人,没见识。”何进心里骂道。

“大将军,太后请您回去重新商议。”

“难道太后回心转意了?”何进听罢不疑有他,然而进入大殿深处,数十手持利剑的宦官围上来,面色狰狞的瞪着他。

何进暗叫不好,面色铁青道:“你们想干什么?”

张让恶狠狠道:“干什么?你说干什么?天下纷乱,全是我们造成的吗?当年太后毒杀陈留王母王美人,先帝欲废之,是我们不惜冒着失宠的危险苦苦哀求,各进千万钱,本想托付你门下,没想到你是一只白眼狼……”

郭胜手挥长剑,怒火冲天道:“张常侍,还和他废什么话,杀了他”

“杀我?”何进哼道:“我喊一声,便要你们人头落地”

“喊呐……”郭胜气急反笑,舞剑吼道:“你喊呐”

何进冷冷一笑,提起吼道:“公路,公路……”何进连喊数嗓子,却不见宦官上前阻止,且人人面带讥色,心里“咯噔”一下,失态叫道:“公路……袁中郎、袁中郎救我……”最后声音越来越小,他此时若还不明白,那就是白痴了。

“再喊呐”尚方监渠穆举剑剁在何进脸上,血花溅迸,洒了渠穆一身。

“别……”何进捂脸哀嚎道。诸宦官不听,一拥而上,心里恨极何进,将其乱剑分尸。

“袁家小儿,忘恩负义”临死前,何进心里大骂。掌握天下权柄的大将军就这样窝囊的死于一群阉人之手,重演二十一年前故事……

第二百二十二章 仇恨

第二百二十二章

仇恨

装严肃穆的嘉德殿内血腥扑鼻,满地鲜红泥肉,毫无疑问,何进被阉人碎尸万段,惟有一颗头颅还算良好,虽然被尚方监渠穆砍了一剑,至少还能认出来。

“呼、呼、呼……”浓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郭胜甩手将长剑扔到地上,扭头问张让道:“张常侍,怎么办?”

张让咬牙道:“陛下、太后、陈留王皆在我们手上,不用怕。拎着何进脑袋去尚书台下诏免司隶校尉袁绍、河南尹王允,以故太尉樊陵、少府许相代之。另外城门校尉也换了……”

“诺。”

“下诏命京中禁军不得妄动,违者以叛逆论处。诏北军五校、西园军入城,捉拿袁隗、袁绍,获其人者拜将军、封万户侯。”张让连续发令。北军五校素来惧怕中官,西园军曾是中官渗透的重点,特别是蹇硕的上郡校尉部外加四个别部司马,他没奢望两军全部应命,只要有一部分人听命,把水搅浑即可。

郭胜提醒道:“车骑将军那……”

张让斥道:“愚蠢现在最不可信的就是何苗。快点行动。”

“诺……”数十中常侍、黄门四散而去。

尚书台是大汉国事实上的政治中心,设在南宫之内,中黄门带着几个随从进了尚书台,传达圣旨。卢植正当值,看着这份莫名其妙的任命,心中甚疑,问道:“请大将军出来共议。”大将军是参录尚书事,没他的首肯,这份诏书通过不了。

中黄门从随从手中接到一个包裹,撇到卢植脚边,冷着脸喝道:“何进谋反,已伏诛矣。还有何疑问?”

卢植猛然瞪大双眼,诸尚书郎亦是满脸骇然之色。卢植匆匆跑出尚书台,从禁军手中抢来一柄长戈,旋即回返。别看卢植年纪颇长,又乃当朝儒宗,但其出身幽州,骑射俱佳,甚有武力,中黄门和随从哪是他的对手,几个照面便被杀光。

卢植提戈冲诸尚书郎喝道:“还愣着作甚,护驾、护驾”

何进部曲将吴匡、张璋时在宫外,闻虎贲中郎将袁术报何进被害,怒火中烧,率众猛攻皇宫,黄门持兵守卫。黄昏前抵抗不住,败退深宫,大将军部曲一拥而入,杀到嘉德殿正门九龙门,适逢袁术在门前,放火烧之。

吴匡红着眼睛道:“中郎,将军怎么会死?”

袁术无奈道:“中敌调虎离山之计。”

吴匡咬牙切齿,却不敢对袁术发火,惟有把一腔愤怒发泄到阉人身上。

袁术带领众人闯入长乐宫,纵火焚烧东西宫,逼迫阉人投降。张让、段珪等人眼见大事不妙,挟持何太后、皇帝、陈留王及宫内官员经复道往北宫行。卢植带人奔到,举戈怒斥,张让直接把何太后推下,并封闭复道。

当日夜,大火冲天。数十里可见。

次日,张让、段珪等人来到北宫德阳殿,与此同时,袁绍、何苗终于摆平北军、西园军,率军直抵北宫大门朱雀门,将不及逃跑的中常侍赵忠等人就地斩杀。宫门虽然一时难以攻克,不过大局已定,宦官无力回天,袁绍返回南宫与叔父袁隗等人商议。

袁绍走后不久,何进部曲将吴匡、张璋暗恨何苗不和大将军一条心,若非其屡屡劝谏大将军放过奸阉,大将军岂会送命?与新近赶到的奉车都尉董旻猛攻之,杀何苗,并其众。显然,他们得到了某人的默许,否则借他们八个胆子也不敢杀当朝车骑将军。何苗可能临死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被杀死吧?

第三日,袁绍与叔父袁隗、尚书卢植征得何太后同意,逮捕司隶校尉樊陵、河南尹许相,斩首示众。随后,北宫传来朱雀门将破的消息,袁绍带着从泰山募兵归来的王匡,经两宫复道赶至。袁绍来到前线,二话不说,身先士卒,一举冲开大门,手刃中常侍高望。

“给我杀,凡是没胡子的都给我杀”此刻袁绍淡然之色尽失,脸部扭曲一团。

士卒攻朱雀门伤亡惨重,闻言轰然应诺,见没胡子的就杀,不爱留胡子的盖俊在这里怕是免不了一死。很多无须官员、士兵被误杀,逼得不得不脱裤子证明自己是个健全之人。,

袁术在上百虎贲的保护下悠悠然走向某殿,途中猛然一怔,只见远处一个披头散发之人面对十余士卒的围攻,夺过一人手中长矛,连连挥刺,转瞬间杀伤七八人,边战边退。

“有点意思。”袁术心里惊奇,挥手示意手下围上去,切断他的退路。

那披头散发之人暗暗叫苦,加紧攻击,又杀伤数人,可是正当他欲转身逃跑,被一名士卒临死前的反击戳穿大腿,一个踉跄扑到地上。

袁术提声喝道:“住手”

四个士卒回头看向袁术等人,其中一人举兵要砍,被虎贲一箭射穿头颅,余下三人皆不敢动。

袁术走到那悍者面前,神情一怔道:“你是、你是先零伪王野利?你没死?”野利被盖俊阉割送入京师,那帮中官就没有一个是正常人,几年下来居然没有被玩死。

“将军认识我?”野利眼里迸出一丝生机。

袁术笑着说道:“怎么样,要不要做我的家奴。”

“多谢将军活命之恩。”

“……”

大屠杀持续整整一天时间,北宫之内血流成河,共斩杀无须者两千余人。

袁绍一身血污,坐在殿阶,一把血淋淋的环首刀斜依身侧。几十年来,外朝与中朝展开了你死我活的厮杀,被牵连者以万计、以十万计。袁绍谋划十余年,今日,终于有了一个不太愉快,却很干净利落的结局。

袁绍仰首望天,静而无风的夜,群星璀璨,岳父、吾妻,你们可以安息了。突然间,袁绍感到很疲惫,有一种力气耗尽的感觉,但是他很快就把这种消极心态压下去,后面还有很多事等着他去做,这不是结束,而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大兄……”曹操匆匆跑来,神情肃然。

袁绍撑起身子,淡淡问道:“怎么了?”

曹操道:“张让、段珪等人挟持陛下、陈留王跑了。”

“跑了?”袁绍闻言蹙起剑眉。心下一叹,一向冷静的他被仇恨蒙蔽了眼睛,只要将皇帝握在手中,那些阉人什么时候处死不行。偏偏他先杀阉人,引起混乱,致使张让、段珪等人趁乱脱身。

“卢尚书及王河南掾闵贡等人正在追赶。”

曹操接下来一句话使得袁绍把心放回肚子里,不出意外,明日陛下便能回宫。

“命人收拾皇宫,等待陛下归来。”

“诺。”

张让、段珪等人慌不折路,最终被卢植堵在黄河边上,无路可逃。王允掾吏、太原同乡闵贡痛斥诸阉人恶行,上前砍杀数名宦官,喝道:“还不速死,等我亲自动手吗?”

张让跪在皇帝刘辩面前,叩头泣道:“臣等殄灭,天下乱矣。惟陛下自爱”说罢一跃跳进滚滚黄河,余下宦官皆投河而死。东汉乃皇帝与豪族共治天下,皇帝虽是九五之尊,亦非庞大的士人对手,惟有依靠宦官制衡之,免其坐大。在这方面历代皇帝中汉桓帝是做得最好的人,其平衡术出神入化,谁势力大就打压谁,一生皇权稳固,门阀龟缩。汉灵帝由于是宦官所立,兼且幼小,相比汉桓帝就要差得多,压制士人过甚,终于到儿子这里激起反弹。张让所言固然惊世骇俗,不为世人接受,却是一点没错,没有宦官辅佐的刘辩就像一只缺少牙齿利爪的幼虎,怎么可能敌得过群狼呢……

刘辩眼睁睁看着抚养自己长大的张让跳河自杀,身体颤抖如筛糠,泪如雨下。这几日他看到了太多太多的血腥杀戮,他想不通,士人为何在没有自己首肯的情况下杀常侍们,自己不是大汉天子吗?为何没有人听自己的?

“陛下……”闵贡走上前呼唤神不守舍的刘辩。

刘辩连连退步,摆手慌道:“莫要杀我、朕……”

闵贡顿时一呆,与左右面面相觑。

故太尉崔烈带人策马而来,大呼道:“陛下,老臣来矣。”

刘辩见到熟悉之人,立刻哭嚷道:“我在这,崔公救我。”

崔烈跳下马,疾奔疾步,抚其背道:“陛下勿慌……”而后把他和陈留王抱上马。

皇帝返回途中,不断有公卿赶来迎接,或数人,或数十人,随后便是数千人,是的,数千人,董卓来了。其军羌胡素多,披头散发,容貌狰狞,公卿吓得面无人色,皇帝刘辩更是痛哭流涕,呼喊母后。,

公卿无人敢言,惟崔烈独马上前,喝道:“陛下在此,不得惊驾,退避”

董卓破口大骂道:“我昼夜三百里入显阳苑,闻陛下在城北,星夜赶来,却让我退避?滚开”

“汝敢口出恶言?”崔烈勃然大怒。

董卓昂着头不屑道:“你等身为国朝大臣,不能匡正汉室,致使国家震荡,骂你怎么了?信不信我砍了你的脑袋?”言毕,径直来到皇帝面前,斥道:“陛下纵容常侍、黄门扰乱天下,导致今日之局面,为祸不小邪?”

刘辩涕泣不敢言。

又趋陈留王,道:“我董卓是也。我来抱你。”

闵贡咬牙切齿,无力阻止,陈留王却不让董卓抱,后者大异,与其并马而行,问起缘由,陈留王话语清晰,简单明了的诉说经过。

董卓讶然的看着陈留王刘协,又看看流泪不能止的刘辩……

第二百二十三章 弑主

第二百二十三章

弑主

大汉光熹元年(公元189年)八月二十八日,清晨。混乱数日的雒阳城终于安静下来,官民得知天子、陈留王一行即将归来的消息,皆至雒阳北门外迎接。谷门、厦门到处都是人,以太傅袁隗、司隶校尉袁绍、河南尹王允为首的文武百官列于最前端。

袁绍休息了小半夜,精神抖擞,负手眺望,目光如电。身旁何顒、许攸、伍琼、曹操、逢纪、刘表、蒯越、荀彧、荀攸、陈琳、王谦、王朗、郑泰、桓典、种劭、韩卓、周毖、张津、王匡等无不是名士之流。另外骑都尉鲍信也在,他和王匡一样奉大将军何进之命回乡募兵,是八路外兵。当他完成使命走到成皋与东郡太守桥瑁会合时,乍闻何进遇害,当即率领本部千余人外加东郡郡兵两千急奔京师,昨日深夜赶到。

所有人都在低声笑语,神色轻松,奸阉尽诛,以后就轮到他们大展身手了。

“快看、快看……那是什么?”有人突然手指远方惊叫道。

烟尘,铺天盖地的烟尘……

地面在晃动……

“大股骑兵……”诸人面面相觑,心中掠过一丝不安之念,显然,有人捷足先登了。

“难到是……”袁绍眯起眼睛,面色微青。

随着距离临近,诸人看清楚了,对方乃是西凉骑兵,惟有西凉骑兵才会有这么多披头散发的羌胡。和羽林、虎贲、北军截然不同,他们身上散发着浓郁的彪悍与杀气,双目猩红,就像一群准备随时撕碎敌人的冷血野兽。

一个身如小山般壮硕的重须将军在无数侍卫拥簇着行在前方,他坐于一匹千里马上,头,微微昂着,俯视着百官、百姓,眼中满是桀骜不驯。

袁绍猛然回头盯住曹操,曹操皱眉道:“显阳苑没有异样。”

许攸轻轻叹道:“如果我所猜不差,显阳苑只剩下两千步卒。董卓一日一夜狂奔三百里至显阳苑,我们皆以为他筋疲力尽,不足为虑。到头来还是被他捷足先登。”

鲍信咬牙对袁绍道:“董卓强悍凶狠,恐有异志。所谓强弩之末,力不能入鲁缟也,董卓军一日两夜未眠,疲惫万分,大兄集大兵击之,必可一战擒之”

“晚了。”袁绍苦涩一笑,仰望苍天。

鲍信心有不甘,狠狠一跺脚,确实如袁绍所言,晚了。京中有数万禁军,问题是北门只有数千人,多为步卒,说句难听的话,他们未必敢同彪悍的西凉军一战,即使敢战,多半也是打不过,何况董卓有护驾之功,大义在彼,他们拿什么名义讨伐对方?

何顒忧心忡忡道:“一旦让董卓挟帝入宫,就制不住他了。”

袁绍面色如常而心中悔恨交加,昨日若先将陛下抢回,再诛阉人,何至于此。仇恨,仇恨,一切都源于仇恨,它可以让你轻易地失去理智、失去思想……

董卓翻身下马,行到袁隗面前,肃容长揖道:“故人董卓,拜见太傅,太傅别来无恙否?”

众人眼中纷纷闪出惊奇之色,都没想到董卓会把姿态放的这么低。

袁隗也怔了一下,扶起董卓道:“董并州不必多礼,陛下、陈留王可还安好?”

董卓从容答道:“天幸陛下、陈留王无恙。不过陛下受到惊吓,急需修养。”说罢,董卓微微垂下头。气氛,瞬间变得凝重,杀气铺天盖地……

袁隗仿佛一下子老了数岁,片刻,道:“那就快快送陛下回宫休息吧。”

众人虽知结果不可改变,听了袁隗的话心里仍旧一片悲鸣。

董卓军护佑着皇帝经厦门入北宫,奉车都尉董旻带着大将军部曲将吴匡、张璋等人追上董卓,为双方引介。

董卓立刻捉住吴匡的手,感叹道:“恨来晚矣,致使大将军遇害。”

“……”

“大将军既死,按照大汉律大将军部曲应当解散。”吴匡、张璋等人闻之色变,这正是他们所担心的事。董卓又道:“不过数千兄弟为大将军鞍前马后,出生入死,董某人岂是不近人情之人?如若不嫌弃,便委屈众位暂归我的门下,可好?”,

“董并州收养之恩,无以为报,敢不效死力。”吴匡、张璋等人当即拜倒认主。从袁术保护大将军不利,到袁绍默许他们杀死车骑将军何苗,再到事后不闻不问,他们算是看明白士人是个什么样的东西了,可惜他们身份低微,惟有打碎牙和血吞。而今身为武官的董卓进京,可以想象未来权势必不输给大将军,这时不归顺更待何时?

董卓又以相同手法收编了车骑将军何苗部曲,不等进入皇宫,他麾下士卒已经超过万人,这个膨胀速度令任何人都感到战栗。不过丁原将步骑五千到来让公卿心中升起了一丝希望。

董卓听说后不敢怠慢,马上以丁原为执金吾进行安抚。紧接着大赦天下,改年号光熹为昭宁,是为昭宁元年,今年以来的第三个年号。然而传国玉玺丢失,怎么也找不到。

丁原出身卑微,不识五经,但到底是东州人,又为袁家故吏,袁绍急使同乡王匡、鲍信说之。丁原犹豫不决,众所周知他手下皆为并州人,董卓在并州当过县令、刺史,声望很高,目前的头衔还是并州牧,手下敢不敢和董卓掰手腕?他拿不准。偏偏这事不能问,谁知道里面有没有心向董卓的人,万一泄露出去,难免不被董卓嫉恨加害。

这边丁原犹豫,董卓则迅速行动,先是招显阳苑两千步卒入京,后尽夺雒阳十二城门指挥权,确保雒阳无忧。晚间潜骑出城,白日旌鼓而还,这一招自然瞒不过京中有心人,包括丁原,但董卓又非骗他们,只要民众、士卒相信就达到了他的目的。

由是,丁原愈不敢动。但董卓始终不放心,丁原其人就像一根刺,卡在他的喉咙口,吐不出咽不下,乃以陛下之名召吕布入宫。

吕布摸不着头脑,来到大殿一见仅有董卓在内,楞了一下,拜道:“董并州……”

“可是去岁百骑突十万胡阵的吕奉先?快快请起。”董卓爽朗笑道。

吕布面色铁青,董卓笑声落在耳中显得极为刺耳。去岁他率百骑突阵,闻名天下,西河太守崔均抛出橄榄枝,欲以为西河郡都尉,比两千石,他大喜过望,然而让他震惊的是,丁原想也没想一口拒绝了。时至今日,也仅仅只是一个千石司马。

董卓满脸遗憾道:“丁兄太不懂得用人了,奉先勇武,实不逊盖子英……”

“……”吕布垂头不语。

董卓感慨而叹道:“唉,丁兄出自东州,和我们边地之人终究不是一条心呐我任其为执金吾,他却对我不理不睬,和东州士人搅在一起。”

“……”吕布仍旧不语。

董卓手指敲击几案,默数百下才道:“我认为,并州士卒,就应该交给并州人统帅,如奉先者……”董卓话语一落,吕布猛然抬头,眼中爆出一丝精光。

董卓从身边拿起一份诏书,摆在案上,笑道:“这是任命诏书。若来拿,你就是比两千石骑都尉,统五千步骑大军。若不想拿,不必为难,今日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吕布脸色急剧变幻,良久长舒一口气,走上前拾起诏书。

董卓眼角微微踌躇,道:“我等待奉先的好消息。”

“诺。”

吕布步出大殿,展开诏书,脸上蓦然间尽是惊骇,强迫着自己不能回头,犹如木偶般一步一步走远。董卓小山似的身躯昂扬立于殿门,嘴角浮出一丝笑意……

吕布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大营的,脑子乱成一团。

看着吕布失魂落魄的样子,丁原道:“奉先,你进宫……你手里拿的是诏书?”

吕布哈哈大笑,前仆后仰,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奉先你怎么了。”丁原感到不安,下意识后退。

“锵”一声龙吟般的拔刀声,太快了,只见一道白光闪过,丁原头颅冲天而起,血液从脖颈内喷溅而出,洒向四面八方。

吕布脸庞染血,犹然狂笑,军中大骇。

半晌,士卒缓过神来,丁原虽非并州人,到底是他们的主将,吕布擅杀之,总有一些过去受到丁原恩惠或热血之辈站出,然而吕布这方人数更多,这就是军中战神的力量。双方持兵对峙,大战一触即发。,

吕布之所以一直不吭声,就是要诸人站队,看看究竟谁和他一条心,谁值得重用提拔。如今都搞清楚了,遂高举圣旨,吼声如雷:“奉诏杀贼,谁敢抗拒?”

对面诸兵将一阵骚动,随即前排行出一人,走向吕布。他年约三十余岁,身量中上,肤黑扎实,五官刚硬,尽显古朴之色,尤其身上有一种沉稳如山的气度。他姓高名顺,字子循,与吕布头衔一样,是军中司马。其为人清白有威严,素得士卒敬重。

吕布冷冷一哼,将诏书递去,高顺看罢一叹,回头冲己方之人点点头,表示诏书是真的。

吕布扫视对面,道:“还有疑问否?”

高顺归来诏书,抱拳道:“拜见都尉,素末将甲胄在身,不能行全礼。”

“拜见都尉……”

吕布身姿挺拔,岿然接受拜见。

隆隆马蹄声中,一支千余人的骑兵飞速驰来,正是从并州募兵归来的张辽……

第二百二十四章 并州牧

第二百二十四章

并州牧

盖俊负手伫立于射姑山西峰,眺望远方,目光深邃。不久,那天地尽头处,忽然现出一条黑线,就仿佛凭空变出来的一般,黑线在漫天烟尘的衬托下缓缓蠕动,随之,铁蹄声传来,铺天盖地,惊得鸟雀齐飞。

“终于来了……”盖俊平静无波的脸上浮出淡淡笑意,盘腿坐到一方大青石,将‘悦己’置于腿上,闭目弹奏《平沙落雁》,一遍又一遍,全身心沉寂于音乐的世界中。不知过了多久,盖俊缓缓睁开双眸,扭头回望,十数位羌酋恭敬站在身后。

“比超、零当、文房……”盖俊含笑一一道出他们的名字。

“落雕长史……”十数位羌酋伏地叩拜,神情严肃。

盖俊把‘悦己’小心翼翼放到旁边,一振红袍站起,道:“呵呵,真的是有些出乎意料啊。我本以为卸任北地郡太守后,多半指挥不动你们了。”

诸羌酋大惊失色,重须羌酋零当道:“落雕长史何出此言?我们拥有的一切都是您赐予的。落雕长史一句话,上刀山下火海,义不容辞。”

诸羌酋纷纷附和,虚胖羌酋比超道:“我们只识落雕长史,落雕长史任北地太守,我们就听北地太守的,落雕长史任使匈奴中郎将,我们就听使匈奴中郎将的。”

盖俊大为受用,捏了一把比超的肚子,笑道:“一年多不见,还是这么胖啊。”

比超满脸堆笑,讨巧的道:“我这肚子里装满了对落雕长史的忠心,瘦不下来。”

文房大骂道:“死胖子,你这不是变相说我们这些瘦人对落雕长史不忠心吗。”

诸羌酋哈哈大笑,盖俊也跟着笑了笑,而后面容一肃道:“闲话就到此为止,人带齐了吗?”

比超正色道:“落雕长史的命令是一万,我们生怕人手不够用,带来一万五千骑。”

“甚好。你们有心了。”盖俊拍拍比超肩头,目光如剑,直视南方。羌中一万五千骑,北地步骑一万五千,从美稷带出一万两千骑,西河、上郡贡献五千步卒,合计四万七千人,全部压向漆垣一线,南俯左冯翊、西京,东窥河东。

董卓,希望你是个聪明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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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汉昭宁元年(公元189年)八月二十九日,即董卓入京次日,大雨连绵,白天董卓召开廷议,以大雨不停,实乃天怒为由,罢免司空刘弘,自己代之。夜,董卓在司空府大宴百官,司空府自然不是新建,它原为大将军府,由此可以看出董卓的野心。虽遭遇恶劣天气,百官多是赶来赴会,没办法,董卓蛮人,动辄抽刀比划,谁敢拿他的话当耳旁风。当然,也有不来的,比如袁隗,他乃太傅,身份尊贵,在董卓之上,比如卢植,两人早年有怨,还是不见为妙……

袁绍踏足大将军府,瞭望四周,作为大将军何进首席幕僚,他往来此府五载,就和自己家一样熟悉,而今再来,凭空生出一缕陌生感。

董卓兼并丁原的速度太快了,快到他这边不及反应,丁原人头已然落地。凉并边军合计一万,可以说傲视京师。至此,董卓算是站稳了脚跟,无人再敢与之一战。

“真是一步错,步步错啊……”

“本初,你怎么才来,仆等候久矣。”董卓上前一把抓住袁绍,其一身大红袍,显得喜气洋洋。袁绍注视着眼前一抹娇艳,想到了并州的盖俊,这小子最喜欢的就是红色。他胆子也真大,竟然威逼董卓河东部,今董卓势成,等腾出手来,应该会吃些苦头吧?

“本初……”

袁绍回过神,淡淡而笑道:“哦,在想些事情,让司空见笑了。”

董卓摆摆手表示无妨,笑道:“本初心中必然在想朝政吧?仆出身边地,麾下尽是一班武夫,不足与论,仆以后可是全指望本初了。”

“司空言重了。”

“走,别站在门口,进去谈、进去谈……”董卓不由分说,拉起袁绍向里走。

两人进堂,上至公卿下至小吏无不与袁绍招呼,董卓嘴角微微踌躇,短短两日间,他算是真切见识了袁绍巨大的声望,不夸张地讲,他的影响力不弱袁隗。听起来很荒唐,可这就是事实,除非亲眼所见,否则你绝对不会相信。,

想到这里,董卓拽着袁绍的手紧了紧,只要拉拢住这个人,京师不足虑也。

“喝酒、喝酒……”

酒宴上董卓谈笑风生,展露出很高的经书功底,很难让人把眼前这人与西疆嗜杀成性的董腹便联系到一起。事实上董卓可不是蛮人,虽然有所胡化,然他家是正儿八经西汉大儒董仲舒一支的后代。董卓父董雅,早年曾任颍川轮氏县尉,董卓字仲颖,董旻字叔颖,便能看出二人是在颍川出生,并度过幼儿时光。

董卓频频举杯邀饮,酒意正浓,突然对坐在自己左下首的袁绍道:“本初啊,惟有贤明之人,方配天下之主,每念起先帝,便令人心生愤毒。仆迎帝时,帝只知哭啼,话都说不利索,陈留王年纪幼小,却很聪明,对答如流,依我之见,陈留王应该是个中兴之主。”

袁绍扭头看向董卓,目光如炬,入宴以来,他尚是首次露出这般强烈的情绪。

“本初以为然否?”董卓笑意吟吟,毫不相让。

袁绍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汉家君临天下四百载,恩泽深厚,百姓拥戴。今帝尚未成年,并未有任何恶行,今司空欲废嫡立庶,废长立幼,恐众僚不从。”

“嗯?难带我这个司空做不了天下事吗?”董卓目光越发阴鸷。

袁绍决然道:“此议作罢,不复再提。”

董卓纵横边疆大半生,经历血战何至数百场?多少年没人敢和他这么说话了……勃然大怒道:“竖子我今便强为之,谁敢不从?欺我董卓刀不利?”

起初对话只有两人及周围听到,董卓这一嗓子喊出来,大堂瞬间变得奇静无比。

袁绍积蓄已久的怨气猛然爆发,砰地一声,将身前酒案踹翻,拔刀出鞘,怒目而视道:“天下健者,岂唯董公?以为我京中无人邪?”这也就是袁绍出身高、教养好,发怒下犹谓敬称。

董卓眼睛眯成一条缝,嘴角划出一条狰狞的弧线,凉州虎卫汹涌而入,大堂内到处弥漫着杀伐气息。

袁绍丝毫不惧,直视董卓。

董卓冷笑一声,挥挥手,示意诸卫退下。不是他不想杀袁绍,而是百官下意识向袁绍靠拢,这等声望……杀此人,京中必沸,天下必乱,特别是盖子英……

许攸打哈哈道:“本初定是喝多了。”

袁绍面上冰雪融化,展颜笑道:“确实不胜酒力,让董公见笑了。此等关乎天下兴衰之大事,当回返与太傅商议一下,告辞。”说罢四面横揖,转身离去,数十人尾随而出。

“把食案收拾了。诸位,来,继续饮酒……”董卓泰然自若的举杯,暗下决定等废立后,处理完皇甫嵩、盖俊,即诛此儿。

雨势减小,细如牛毛,不碍出行,袁绍扭头对王匡、鲍信道:“公节,允诚,你们二人马上离京,返回州里。另外告知元伟退回本郡。”元伟即兖州东郡太守桥瑁,目前驻扎在河南尹成皋,那里距离京师太近了,非常危险。

“诺。”

袁绍转首谓何顒道:“大兄,京中就交给你了。”

何顒犹豫着道:“真的非要走这一步?”

袁绍低声道:“我何尝想走,奈何京中已无事可为。”

“唉……”

次日,也是八月的最后一日,董卓再开廷议,以皇帝暗弱,不能为天下主,欲行伊、霍故事,更立陈留王为帝。公卿以下莫敢对,惟尚书卢植反对,言辞犀利,说得董卓哑口无言。董卓恼羞成怒,罢其官位,如非顾忌他声望太高,定将杀害。

二十一年前,他阻止不了窦武立幼小的汉灵帝,现如今,他依旧阻止不了董卓废立,卢植心灰意冷,北上返乡。

太傅袁隗同意董卓提议。

九月初一,太傅袁隗摘帝玺绶,进奉陈留王,亲扶陈留王刘协登基,年号由昭宁改为永汉,这已经是今年第四个年号了。初三,董卓鸩杀何太后,鞭尸何苗,yin威熏天。

数日后,董卓戒备稍松,袁绍带上家人及许攸、逢纪、陈琳等逃离雒阳。曹操、袁术亦出奔。

曹操跑了或许没什么,袁绍、袁术同时逃亡影响就太坏了,董卓大怒急令州郡捕之,同时为了弥补此事带来的恶劣影响,重用大将军一系,包括何顒、郑泰、伍琼等人,这些人与袁绍关系很好,正好内部瓦解之。,

何顒等人摇身一变成为了董卓腹心,对董卓建言道:废立之事,非常人所能明白。袁本初不识大体,得罪董公,因恐惧而出奔,非有异志。如今捕之甚急,势必会使他反叛。袁家门生故吏遍天下,若袁本初收豪杰,聚徒众,山东非公所有。董卓认为他们说的有理,乃拜袁绍勃海太守,封乡侯。又以袁术为后将军,曹操为骁骑校尉。

何顒等人又说天下人多与袁绍相同,不懂董公用意,董公何不召集天下名士入京,遂举荐颍川荀爽、韩融、陈纪等。董卓闻言大喜,他一直以在颍川出生为傲,如果能征得这几位颍川党人、士人领袖,同殿相处,平生无恨矣。

其实这一手只是铺垫,为的是令董卓放松警惕,何顒、伍琼等人随后露出了真实意图,既然有人入京,当然得有人出京宣告百姓,抚慰地方。董卓深以为然,以尚书韩馥为冀州牧,侍中刘岱为兖州刺史,陈留人孔为豫州刺史,东平人张邈为陈留太守,颖川人张咨为南阳太守、泰山人王匡、泰山人鲍信为济北相……

自认摆平山东的董卓将目光投向了西方,忽闻盖俊于漆垣一线集结五六万大军,董卓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可不是五六万杂牌,而是五六万边军、胡族精锐啊。

董卓心里惴惴,他河东有两万人,京中掌握的力量看似很多,但真正敢战的是他带来的五千凉州军和五千并州兵,西园军、北军还未完全掌握,最多可以调动万余人。换句话说,他只有四万余人堪战,力量不及盖俊。

皇甫嵩呢?驻扎在长安的皇甫嵩有三万边军,他支持谁,谁就有了压倒性的优势,董卓急需他的表态。然而号称精忠的皇甫嵩却意外沉默了。

皇甫嵩的心思不难猜,盖俊、董卓为当世名将,力量强横,就算他加入某一方,战事短时间内也难见分晓,只会给韩遂可乘之机。

盖俊、董卓、皇甫嵩一时间皆失声,京兆尹盖勋却发言了,他给董卓写了一封信,他说昔日伊尹、霍光掌权立功,犹然寒心,足下小丑,何以了结?别看祝贺者在门前,吊丧者却在屋中。

赤luo裸的威胁,赤luo裸的恐吓,董卓惊惧交加,他怕的不是盖勋在西疆的声望,也不是他那一万郡兵,怕的是他身为盖子英父亲的身份。他坚持讨伐,盖子英断无推脱之理,大战必然无可避免。到时袁绍、袁术在山东响应,他还有活路吗。

董卓数日难眠,躺在塌上翻来覆去,有人建议他召韩遂为援,董卓直接把他砍了,这是什么昏招,其实他不是没有想过,先不说韩遂野心勃勃,一旦韩遂东来,皇甫嵩肯定不会坐视不理。

另有人建议调皇甫嵩回京,董卓想了想,认为把握很大,可就怕盖勋、盖俊父子从中作梗,若皇甫嵩麾下三万边军落入盖氏父子手里……

想不出个万全之策,董卓被激起凶气,打算命两万精锐以增援皇甫嵩的名义西进,令驻扎在河东的两万部众疾速南下夺取皇甫嵩军权,招降凉州韩遂、河东白波。

董卓红着眼睛即将下令,盖俊手书送到,上面只有三个字:并州牧。

第二百二十五章 赴任

第二百二十五章

赴任

董卓被盖俊逼得凶性大发,便要拼个你死我活,正当下令开战,没想到盖俊轻飘飘送来三个字:并州牧。

董卓先是代替刘弘成为司空,又为了当太尉,弄出个大司马授予刘虞,自任太尉,领前将军,加节传、斧钺、虎贲,封侯,无论他怎么为自己头上添头衔,先前朝廷授予的并州牧始终没有放弃。而今盖俊的意思明显是想要并州牧一职,给?还是不给?董卓比较倾向前者。他把一干幕僚叫来开会,听听大家的意思。

郑泰强烈反对,他说此例不可开,拜盖俊为并州牧,其他手握军权的将领会怎么看?明天皇甫嵩东进,是不是要给他司隶校尉?公孙瓒南下,是不是要授予幽州牧?那不是乱套了吗。他最后振臂高呼,即使拼得玉石俱焚也要打,大汉天威不可触。

伍琼认为郑泰所言有理,何顒则选择了沉默。倒不是他们之间产生分歧,他们希望双方开战,只是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显,免得董卓心生怀疑。董卓主力一旦被盖俊拖在西线,京中定然空虚,也许无须山东起兵,他们自己就有能力解决掉这个祸害。

董卓面无表情,看向主薄田仪。田仪字伯度,年近四旬,五官端正,相貌堂堂,他出身于凉州汉阳豪族田氏,算是左冯翊田氏的支脉,左冯翊田氏则可以追述到汉高祖刘邦强迁山东望族于关中。

田仪道:“打是下策。不若暂允,先收皇甫将军兵权,定三辅,再图盖子英不迟。”

董卓又问李儒:“文优之意呢?”

李儒道:“伯度与我不谋而合。董公现在需要的是一个稳字,不用太久,一年就够了,届时不用董公亲自动手,并州人便会斩下盖子英之头。”

董卓本就有意妥协,正像田、李所言,他需要时间建立威信,需要时间整合实力,只是实在不甘为盖俊要挟,拍退叹道:“并州牧,一方诸侯矣。盖俊竖子,何德何能敢居此位?”

李儒知道董卓已经有了决定,笑着提议道:“拜盖子英为并州牧的时候,可调盖京兆回京,同时征蔡伯喈入朝。”

董卓抚掌笑道:“此议大妙。”

何顒斜睨李儒一眼,这一招太阴了。

盖俊信使陪伴董卓使者武威人周毖一同出发,却暗使快骑速归,本要十日的日程,三日就赶了回来,可谓神速。

盖俊接到信后马上率领近五万大军南下,将左冯翊治所高陵城外的皇甫郦军营围个水泄不通,大军无边无岸,喊杀冲天,此地距离西京长安仅数十里,关中震怖。

皇甫嵩、盖勋面面相觑,俄而后者气得暴跳如雷,这小子不去打河东董卓部,竟然做起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来。

盖勋叫嚣自任先锋击之,皇甫嵩哭笑不得,赶紧劝慰。盖勋勉强压住怒火,当晚单身赴高陵,临行前直言劝不住盖俊,他就和对方断绝父子关系,再沙场对决。

皇甫嵩望着盖勋坚实的背影,欲言又止,终未开口。

盖勋深夜横穿盖俊大军,入皇甫郦大营,安抚将士,随后回转,直驱盖俊帐下,见到儿子的面,盖勋怒发冲冠,也不管诸将当前,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诸将立在原地,不知所措,盖俊挥手命他们退下,帐中只剩父子二人,他双膝跪在盖勋面前,一声不吭,任由责骂。在他的印象中,父亲从来没有这么愤怒过。

整整一个时辰过去了,盖勋骂得口干舌燥,盖俊跪行为他倒了一杯水,劝道:“父亲先歇口气,别气坏了身子。”

“我不喝。”盖勋大手一挥,嗓音嘶哑地道:“我只问你一句,你退不退兵?”

“退,今晚就退。”

“……”盖勋顿时一怔,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

盖俊目光直视父亲,续道:“但父亲要跟我一起走。”

“你说什么?”盖勋完全搞不懂儿子心里在想什么。

盖俊解释道:“董卓已拜儿子为并州牧,五六日后就会有使者到来。”

盖勋一下子想通了全部关节,面色铁青道:“你此次南下是专程为我而来?”,

“是。儿乃董卓眼中钉、肉中刺,既为并州牧,恐……”盖俊后面的话没说,可意思谁都听得懂,他唯一的死穴就是父亲盖勋,董卓老谋深算,岂能想不到这点。

盖勋双目圆瞪道:“我若是不和你走呢?”

盖俊一脸决然道:“我绝不会让母亲陷入狼窟。”

“你……”盖勋手指着盖俊,怒火中烧,马昭住在北地郡迟迟不归,他初时还奇怪,原来盖俊早有打算,这个畜生,筹划了多久?绝不会让母亲陷入狼窟?是不是说他坚持留下,夫妻就再无相见之日?盖勋口里嚷着孽子,抄起一个杯子打过来。

盖俊不躲不闪,正中额头,鲜血径直流下。

盖勋掷出杯子便后悔了,看着独子满脸鲜血,一动不动,想要装作不在意,却怎么也做不到,冷着脸从怀中掏出手巾递给他。

盖俊简单擦擦眼眶,避免血液滴进眼睛,问道:“父亲以为董卓如何?”

盖勋冷哼道:“这还用问?董卓,国贼也,必杀之。”

“父亲所言一点不假。”盖俊点头附和。“然其挟天子、拥重兵,不可卒除。父亲应知大兄袁本初、袁公路、曹孟德等人逃亡,亦知张孟卓、韩文节、孔公绪、刘公山等人出为州郡……”

盖勋皱起眉头道:“你是说……”

“这一切都是大兄袁本初策划好的,不出意外,明年山东诸州郡就会起兵勤王。”这时候讨董还是没影儿的事,充其量属于萌芽阶段,不过盖俊为了劝父亲与自己一起离开,顾不得那么多了。

盖勋脑中轻易构出双方势力图,满面惊骇,半晌才缓过神来,道:“那你为何不率先开战,分散董卓兵力,减轻山东压力……”

盖俊苦笑道:“父亲与皇甫将军相处日久,当清楚其为人。皇甫将军昔年平定黄巾之乱,手握十万雄兵,声威天下,犹然忠诚于国,董卓对付他太容易了,一纸调令即可。届时董卓拥众十余万,儿恐怕撑不到山东起兵。再说山东素无精兵良将,州郡皆为名士,好清谈而不知兵,能否与董卓抗衡?”

见父亲陷入沉思,盖俊半晌道:“说句狂妄的话,能救天下者,非我父子不可。现在最好的办法是迅速掌控并州,到时与山东俱发,两面夹攻,一战可诛国贼。”

盖勋乃是有决断的人,没有想太久,当即同意随军北上。

盖俊长舒一口气,草草包扎伤口,下令撤退。

皇甫郦站在大营门口,看着盖俊大军潮水一般退走,先是一怔,继而大惊,盖京兆怎么没出来?

不久一骑驶来,送上一封信,皇甫郦看后面色急剧变幻,眺望漆黑的远方,心想究竟是盖俊裹挟其父,抑或父子同谋?

皇甫嵩次日收到盖勋手书,良久无言,目光迷茫。盖勋走之前他便有这种担心,这是他最不希望看到的结果,然而还是发生了……

盖俊军退出左冯翊,进入上郡,便接到北地太守金旋称病弃官而走的消息,北地诸官吏共同推举京兆尹盖勋为北地太守。

面对盖勋破口斥骂,盖俊一脸无辜,急忙撇清关系,表示与自己无关。

与你无关?才怪。但事已至此,盖勋只得继任北地太守一职。

数日后,周毖到来,一见面就大倒苦水:“子英,你可是给我出了一个好大难题。”两人同为凉州河西人,少为太学生,共举孝廉,有同门之谊,说话不必遮遮掩掩。

“什么难题啊?”盖俊故作不知,笑吟吟道。

周毖道:“朝廷已拜令父为九卿少府,而今令父不通过朝廷之命转任北地太守,似不合规矩……”

盖俊冷笑道:“朝廷之命?我看是董卓之意吧?”

周毖知道他向来与董卓不睦,便不提这茬,谈笑近况。

盖俊有些担心周毖未来处境,他是尚书,又和何顒、伍琼、郑泰等人走得很近,在举荐张孟卓、韩文节、孔公绪、刘公山等人出任州郡,他全程参与,但是显然,他并不了解其中阴谋。当山东兵起之日,好友性命堪危啊。

盖俊犹豫许久,咬牙道:“仲远,和我走吧,保你一个两千石郡守。”

“……”周毖诧异地看了盖俊一眼。盖俊顿时为之苦笑,周毖身为尚书,握天下权柄,正值少年得志,意气风发之时,怎会愿意跑到并州当两千石。

盖俊自知不能强求,心里暗叹,说道:“异日仲远若在京师不快活,可来并州投奔我。”

周毖笑着说:“一定……”

盖俊正式受封并州牧,拔司马鲍出为上郡都尉,率步骑一万驻扎上郡漆垣一线,监控关中。回到西河郡,又拔司马胡封为西河都尉,同留步骑一万,虎视河东。稍后入西河王氏坞堡,和王信密语一个时辰,招入幕府,授予别驾之职。别驾乃是自州牧(刺史)以下第一人,权柄甚厚。

最后,盖俊将剩余两万七千大军赴太原晋阳。

第二百二十六章 张杨

第二百二十六章

张杨

盖俊突然率兵南下,侵入左冯翊,包围高陵皇甫郦部,等父亲盖勋自投罗网,迅速裹挟北归,同时鼓动北地官吏赶走金旋,推举盖勋为北地太守。后分兵把守上郡漆垣、西河离石,请出郭泰门生、西河名士王信,优哉游哉赴任并州。

盖俊一连串组合拳干净利落,打得董卓及其一干幕僚头昏眼花,毫无半点还手之力。要说盖俊不是事先策划、蓄谋已久,鬼才相信。

“这还了得?这还了得?……世祖光武复兴汉室以来,何曾出过这种臣子?”董卓脸肺都快要气炸了,整整一日不食。他倒是忘了自己当初是如何抗旨拒不交兵。

其实董卓愤怒可以理解,今年以来,地方太平,治世谈不上,至少看上去比混乱的中平年间要好上一百倍,即使再悲观的人也不会认为汉祚即将终结。当此时,盖俊这些动作,是对大汉天威赤luo裸的挑衅。

何顒等人也不禁大吃一惊,皆没想到盖俊竟有这等魄力,心里既高兴又担心,高兴的是小兄弟盖俊实力雄厚,未来无疑会是抗击董卓的主力,担心的是盖俊桀骜不驯,怕除掉董卓这头狼,又养出一只虎来。

见董卓气得吃不下饭,主薄田仪劝道:“董公何必与一孺子一般见识。”

首席幕僚,尚书李儒亦道:“此,雕虫小技耳,或许暂时得利,终究不及正道。董公内肃京师,外制天下,不出一年,此消彼长,断盖氏父子头颅,易如反掌。”

听到幕僚们宽慰之语,董卓勉强吃了些肉糜。

事已至此,多愁无益,董卓紧锣密鼓整顿关西诸势力,第一步夺取皇甫嵩军权,其为人忠义,没费什么力气便完成了。继而提拔皇甫嵩麾下与自己亲厚者,如段煨、徐荣,皆拜中郎将。段煨乃是已故太尉段颎段纪明之弟,董卓与他相识数十载,交情深厚,徐荣也曾同他并肩作战,另有华雄等将领也是好生抚慰。

顺利收编长安三万边军,董卓稍稍松了一口气,马不停蹄招安河东白波军。为投降与否,杨奉和郭大贤爆发了激烈的冲突,前者本就是朝廷正儿八经任命的黑山校尉,投降一点障碍也没有,后者则出身太平道,与朝廷有血海深仇,誓死不降。

双方谁也不肯妥协,遂发生火并,这场内斗以杨奉杀死郭大贤,向董卓投诚告终。不过郭大贤在白波军中声望很高,杨奉经此一役,元气大伤。

凉州,金城郡。

黄河滔滔,奔腾、翻滚,一泻千里,水鸟翱翔,芦苇丛深。韩遂默默立于河边,双目失神,显然眼前这幅天然画卷此刻对他没有半点吸引力。

阎忠、王国、李相如、黄衍等西疆名士落后一步远,亦是作若有所思状。近来京中巨变把他们惊呆了,先是大将军何进被杀,而后党人、士人屠杀阉人,再到董卓进京秉政,行废立之举,一波接着一波,颇有目不暇接之感。而且,他们当初起兵的目的是诛杀阉人,匡扶汉室,现在阉人为大将军何进陪葬,他们顿时失去了奋斗目标。

所有人都在扪心自问,包括首领韩遂,凉州军,还有必要存在吗?特别是,太尉董卓抛来橄榄枝的时候,诏书,就握在韩遂手里,上面的内容是征韩遂为河南尹,阎忠拜酒泉太守,黄衍、王国并授谏议大夫……

面对大河,韩遂抬起手,凝视着金光闪闪的诏书,忽然间,诏书上面似乎浮现一双眸子,一双晶莹剔透的眸子,给他以无比熟悉之感。韩遂想了想,发觉很像那一夜大兄边章临别前看向他的目光,极尽嘲讽……

韩遂讶然失笑,眼中满是自嘲,他从不敢正视自己的内心,以冠冕堂皇的借口掩盖真实,董卓送来的诏书就像一柄犀利的快刀,狠狠刨开他的胸膛,让他看到自己一直极力隐藏、极力否认的东西,它的名字叫做——野心

韩遂会应诏吗?当然不

他回过头,淡淡说道:“大家认为董卓可信吗?”

诸人面面而视,阎忠率先开口道:“我认为不妨一试。”,

王国笑道:“董公身在京中,满目尽为东州名士,孤立无援,正盼我等到来。”

李相如摇头道:“董卓恐怕更看重的,是我们手中数万大军。”

接下来又有数人发言,观点不尽相同,最终安静下来,望向韩遂,等他拍板。

韩遂重新转回身,目光追逐一只洁白水鸟,直至消失,才缓缓道:“董仲颍桀骜之辈,以强狠著称,战阵间或可,对治国则一窍不通,我们暂且按兵不动,等等看。董仲颍如真能把大汉国带出泥潭,归附又如何?如没那个才能,我们便起兵讨伐他。”

“……”

盖俊带领一万七千大军赶到太原郡晋阳城下,太原太守委进、雁门太守郭缊在城下恭候,加上随行的上郡太守刘闵、西河太守崔均,并州九郡到了四人。

北方四郡定襄、云中、五原、朔方太守正在路上,但是上党太守为何没来?上党就在太原南方,距晋阳仅数百里路。

盖俊询问起此事,太原太守委进回答道:“禀使君,王上党被张燕、张杨拖住,一时来不了,还望使君见谅。”上党太守姓王名胄,凉州汉阳人,和盖俊是老乡。

张燕不用提,盖俊自是知道他是谁,不过后一人……问道:“张杨,哪个张杨?”

委进道:“使君见过,便是前任丁刺史武猛从事张杨。”

“他反叛了?”盖俊搜索着脑子记忆,实在记不起张杨历史过往。

委进点头道:“是。九月叛,围王上党于壶关,不能克,转掠诸县,因王上党顾忌黑山张燕,一时奈何不得他,为祸甚烈。”

“这还了得?”盖俊双眼一瞪。等等……九月正是董卓进京杀丁原之时,张杨会不会是因为这个原因叛乱……

“孤亲自去一趟上党,降服此獠。”孤者,《礼记?曲礼》谓:远方小侯自称为孤。盖俊是美阳侯,食邑万户,按礼已有称孤权利,但那时盖俊或为郡守、或为中郎将,头顶尚有刺史、度辽将军,称孤未免不自量力,贻笑天下。而今任州牧一职,手掌一州生杀大权,这时称孤才算实至名归。说到底汉代承前秦遗风,像太守、州牧,组建幕府,自成一国,与古之诸侯何异?而州郡官吏动辄自称本国、本朝,视太守、州牧为国君,朱儁、公孙瓒等人何以成名?靠的就是对郡守无比忠心,危急时刻不离不弃,最终得到天下的赞许。

讨虏校尉关羽道:“何必使君亲往,拨下官千骑,旬日便为使君取来张杨头颅。”

盖俊摇摇头,若是仅为张杨一人,当然无须他亲自出马,他是打算顺道收拾收拾张燕。这厮仗着并、冀二州交界诸山谷地形复杂,往来劫掠,肆无忌惮,不把他打老实了,日后免不了反复纠缠。

说做就做,盖俊即刻率步骑一万七千南下。

上党,铜鞮。

“杀啊哈哈杀啊……”两千余武装简陋的士卒狂嚎着冲向对面安宁的小村庄。

张杨坐于马上,一脸无奈与彷徨,几次抬手欲阻止,皆是放了下来。他想不通,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当初大将军何进为对付阉人,一方面招兵进京,一方面遣人募兵,张杨、张辽也在其中。两人回到并州很快就各自招募千余人,正当他们准备返回京师,张燕突然入侵并州,一时间烽火连天。看到家乡遭灾,张杨没有像张辽那样马上归京,而是留在上党抗贼。不久,董卓进京,yin*吕布叛变杀死丁原,吞并并州军的消息传来,张杨当然可以像吕布、张辽那样归顺董卓,功名利禄唾手可得,前途不可限量……

可是,张杨是一个特别重情义的人,他忘不了丁原的恩惠,咬牙切齿要为故主报仇,当即向上党太守王胄要兵要粮,哪想王胄一口拒绝,张杨勃然大怒,率兵猛攻王胄于壶关。张杨固然勇猛,但壶关乃是天下坚关,加之兵力太少,久久不克,张杨无奈去往别县。原本他的意思是收些精兵粮秣便南下讨董,然而自劫掠后,军队就像脱缰的野马,虽然人数急剧膨胀,可军纪却越来越坏,完全成了流寇模样。

吵杂喧闹只持续了半个时辰,一个三十岁上下,五短身材,豹头环眼的汉子带着几名士卒走出村子,来到张杨面前,抱拳道:“司马,村子可以入住了。”

张杨点点头,御马行出几步,忍不住道:“杨兄弟,咱们是义军,是要讨伐国贼董卓的义军,行为还是收敛的一点好。”

杨丑满心不以为然,义个屁军,董卓拥兵十余万,只有白痴才想和董卓打仗。

张杨知道老兄弟听不进去,心里一叹。

坐骑蓦然引颈长嘶,张杨脸上浮出惊色,震感越来越强,从西面八方席卷而来。张杨长于边地,沙场经验丰富,立刻断定他们被大股骑兵包围了。

第二百二十七章 张燕

第二百二十七章

张燕

“呜呜……呜呜呜……”雄浑的号角声一遍又一遍响彻原野,四面八方到处都是沉闷的马蹄声响,震得大地剧烈抖动。上一刻还是空无一物的四野,瞬间卷起无边无岸的黑色浪潮,那是由数之不尽的玄甲骑兵组成的滔天大浪,翻滚奔腾,无人可阻。

“轰隆隆……轰隆隆……”

张杨脸色惨白,大滴大滴汗水顺着勒紧的发根淌下,浸得眼睛酸涩难忍,却不敢抬手擦拭,莫说抬手,他此刻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张杨军士卒面无血色,秋冬交际间的寒风顺着衣领、袖口渗入肌肤,直入骨髓,随后爬上后脑。

恐惧,无边无岸的恐惧犹如一张大网从天而降,躲不开,避不掉……

“轰隆隆……轰隆隆……”

狂飙突进的铁骑百步放缓速度,最终停于三十步外,雄壮暴烈的战马焦躁的刨着蹄子,喷着热浪,而战马上面,一个个骑士目光凌厉地望着张扬军,杀气冲天,日光下刀矛散发出幽幽的光,刺痛人眼。

一名骑兵军官跃马出阵,举矟吼道:“弃兵——降——违者——杀”

“弃兵——降——违者——杀”

“叮当……”

有些心里素质差的张杨军士卒,慌张的仍了兵器,表示自己并无反抗之心。屯长、军侯没空理会这些人,因为他们同样怕得要命。

张杨双目猛然睁大,不远处一杆盖字大纛随风飘荡,纛旁另有两面旗帜,一画虎、一画雕,形态惟妙惟肖,只是二者脖颈间都插着一支狰狞的利箭。

射虎营、落雕营……

这是盖子英纵横天下的精锐部队,无论是黄巾军、西凉军、先零羌、鲜卑人、抑或屠各人、匈奴人,碰到它没有不崩溃瓦解的,至今未逢敌手。

“盖子英怎么在这里?他不是在上郡吗……”张杨强自镇定,单骑上前,来到大纛下。

盖俊被一群人拥簇着,面无表情,双目如电。

盖俊此时的表现与去年温厚和蔼判若两人,张杨被盯得心里发毛,干笑道:“中郎何以来此?”

“孤不久前被朝廷任命为并州牧。”盖俊冷冷道。“张稚叔,你是不是以为并州无人治得了你?嗯?”

“盖使君……”张杨本就难看至极的脸“唰”地一下更白了。

盖俊不理张杨,扭头对关羽道:“云长,你带人把村子里的士卒抓出来,抗拒者,杀无赦”

“诺。”

关羽率千骑直入村庄,喊杀声瞬间沸腾,片刻后归于宁静,接着千余张杨军士卒在骑兵的驱赶下垂头丧气走出来。

盖俊看着士卒或衣甲不整,或身带血迹,或衣襟鼓鼓,不用问也知道他们干了什么,怒气冲冲道:“这种人留着何用?全杀了,一个不留……”

张杨颜色难看,苦苦哀求道:“使君,放他们一条生路吧……”

“贱卒,再敢开口连你一起杀”盖俊正在气头上,指着张杨鼻子骂道。

“杀——”

随着盖俊一声令下,弓弩嘣嘣连响,张杨军士卒仿佛被割的麦子一茬一茬倒下,士卒哭天抢地,拼命求饶,眼见无用,破口大骂,有骂张杨的,有骂盖俊的,不过他们的归宿都一样,那就是死亡。

看着自己麾下士卒被屠杀一空,张杨泪如雨下,满脸无助。

盖俊又把目光转向了千余骑兵。

“使君,不能再杀了……”张杨大惊失色,以头抢地。

盖俊不为所动,扬声道:“想要活命,指出杀过百姓、yin过妇女……”

陆续有四五百人被爆出恶行,弓弩生再次响起,有人抱着临死也要拽一个垫背,疾呼假司马杨丑亦是其中一员。

盖俊听个真切,转头问道:“谁是杨丑?出来”

张杨身侧一直埋头的杨丑突然暴起,直冲盖俊而来。车儿嘴角露出一丝不屑,大矟陡出,只见一抹乌光闪烁,将杨丑刺个对穿,挑起甩飞。

杨丑惨嚎着跌出数丈,浑身抽搐几下,便没了声息。

张杨扑将到杨丑身前,泣道:“杨兄弟、杨兄弟……是我害了你啊”

盖俊眉头皱得老高,这厮泪腺也太发达了。男儿有泪不轻弹懂否?,

张杨哭泣良久收声,盖俊问起他为何作乱,张杨把事情经过简单说了一遍。

盖俊听罢大为感慨,论用兵、论勇力,张杨或许远远不如吕布、张辽,但做人上,他可以把这两位青史留名的大人物一脚踹飞。同时盖俊又有些疑惑,这样一个毫无威仪,御下无方的人,日后竟然会成为三国诸侯,他是怎么做到的?天幸之?天助之?

“孤初临宰牧,正需稚叔大才……”

张杨犹豫着道:“使君可有伐董之意?”

盖俊失笑道:“董卓,国贼也。三载之内必斩其首。走吧,随孤向东。”

“使君此去……”

“张燕”

并州是多山地形,上党自然也不例外,境内只有两块较大平原,一处在南方的高都县一带,一处在治所长子县一带,两块平原被上党中部的羊头山隔开,很像阿拉伯数字8,除去圈中,其余地方都是山区。

壶关位于治所长子县北方百余里,恰处于平原与山区的交界处。盖俊率军抵达壶关,上党太守王胄一脸疲惫的出城迎接,看到张杨也在其中,顿时一愣,接着满脸愤怒之色,指着张杨破口大骂,如非盖俊当前,便要抽刀砍了这个逆贼。

盖俊能够理解他的心情,作为一郡之长,他呆在前线壶关而不是后方的长子,就说明他是一个称职的郡守。张燕有部众百万,精兵十万,汹涌入侵,王胄倾尽一郡之力周旋。张杨不分青红皂白,张口就要钱粮兵马,不给便举兵相攻,摊上这种事,莫说凡人,菩萨都免不了大发雷霆。

“使君,此子可杀”王胄舞臂吼道。“余凡历四十余载,从未闻有这等桀骜之人。”

盖俊赶忙使了一个眼色,张杨立刻会意,长揖赔罪,盖俊则在一旁做和事老,言诛杀恶卒两千,总算使王胄压下怒气。

盖俊一边向壶关城里行进,一边问道:“王上党,现今上党形势如何?张燕到哪了?”

“说来惭愧啊……”王胄叹道:“潞县陷落月余,刚刚接到战报,壶口关亦失。”潞县在壶关东北角,壶口关在东南,是上党抵抗黑山张燕的首道防线。

盖俊面色阴沉,潞县丢了没什么,还有壶关为屏,然壶口关一丢,治所长子首当其冲,岌岌可危,上党震动。盖俊出言问道:“王上党认为张燕会直驱直入长子吗?”

“此为必然。”王胄面色凝重的点点头:“一是长子周边甚为富庶,二是诱我回返,既可打援,又可偷袭壶关,百利而无一害。使君未来时,我正愁该如何是好。”

盖俊脚步猛地停止,说道:“事不宜迟,孤就不入城了。”

王胄踌躇道:“使君打算在何处破敌?”

盖俊望着王胄,显然他有话要说……

王胄说道:“欲至长子,必过漳水河,使君伏于长子城下,可将来军尽数歼灭于漳水河前,但长子以东数万百姓遭殃。使君直接南下接战,数万百姓得以保全,却无法围歼敌军。”王胄在感情上倾向后者,但前者才是最佳选择。

盖俊想也没想道:“孤选第二,王上党以为然否?”

王胄神情一肃,甩袖长揖道:“使君仁厚,余代上党二十万百姓谢过使君。”

盖俊麾下步骑一万七千余,其中骑兵一万二千余,步卒五千,盖俊把五千步卒全部留下,命殄虏校尉黄忠统之,以全骑兵阵容南下。

上党,壶口关。

所谓黑山者,清水出河内修武县之北,谓之黑山。换句话说便是恒山(太行山)东麓,河内以北、冀州魏郡、赵国、常山、中山之间统统属于黑山范围。

深山老林,历来是民众对抗朝廷的不二选择,从古自今黑山地区都有盗匪占山为王,然而多是不成气候。不过几年来黄巾暴*,张纯张举叛乱,民众为了躲避战火,纷纷逃入山中,竟达百万之多。一时间诸强并起,以张牛角最跋扈,众人奉为首领,后张牛角战死,褚燕更名张燕继其位。

张燕是冀州常山人,从相貌上看仅三十岁上下,肌肤白皙,五官清秀,很难让人相信他是黑山数十部、百万众的首领。他喜欢众人叫他首领、渠帅,对朝廷特拜的平难中郎将不屑一顾。作为张牛角的继承人,决定了他必须站在朝廷对立面,至于当初为何接受朝廷招安,全拜杨奉(杨凤)所赐,未免黑山内耗过甚,他别无选择。

张燕站在壶口关上,瞭望西方,目中蕴着一抹欣慰。断断续续攻打一年有余,终于拿下壶口关。此关一下,长子在望,羊头山以北,半个上党已是囊中之物。

下一步该怎么走?

张燕没有想好,他有三种选择,一,抢一票就跑,这个最轻松。二,牢牢占据壶口关,以后入上党如入自家后花园。三,窃北上党为己有,以此为基,占领周边,当并州王。

他当然想当并州王,可他也知道这是痴人妄想,排除第三,只剩一二。

张燕出身平凡,不知书,想得脑仁儿疼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决定等抢完再说。留下五千人把守壶口关,带领步军一万,马军三千出壶口关,向西行进。

与此同时,一支万余人组成的骑兵疾速南下,双方越来越近……

第二百二十九章 钱粮

第二百二十九章

钱粮

漳水河畔,流水悠悠,翠绿的柳树枝叶渐渐泛黄。河边黑压压千余人林立,此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用惊恐的眼神望着陶升。就在不久前,他亲手斩杀了黑山大帅张燕。

陶升擦干净爱刀,还之入鞘,继而目光平静地扫视四周,人人垂头,皆不敢与其对视。

陶升是魏郡内黄人,他既是幸运的,又是不幸的,他出身寒门,本无前途,却幸运的碰上一位爱才的县令,特例提拔他为县吏,步入仕途。说他不幸则是县令不久病死,后面数任县令再也没有一位伯乐,他虽才华出众,亦要泯灭于县府。后因自家耕地,陶升与魏郡豪强爆发冲突,惨遭陷害,而立之年亡命黑山,至今六七年矣。

陶升身量中等,面容无奇,但由于知书,身上有一股文雅之气,黑山贼大多都是大字不识一个的粗汉,是以特别尊重其人。

“陶将军……”左校大步走上来道。左校三十岁上下,身高体壮,脸孔窄长而胡须绕脸,他是魏郡内黄著名游侠,与陶升同乡,向来唯后者马首是瞻。

“所谓将军,以后休提。”陶升摇摇头道,继而看向不远处一名青年。那青年二十五六岁,身长七尺余,生得方面大耳,眼如黑漆,炯炯有神。以外貌论,陶升差他十万八千里,犹如野鸡比之于仙鹤。

陶升缓缓开口道:“刘兄乃是汉室宗亲,可愿与我等共降?”

刘姓青年眼波浮动,半晌回道:“此我愿也。”他姓刘名石,乃汉景帝幼子,常山王刘舜后代,世居常山真定。同刘备一样,刘石也是一个破落户,甚至比刘备更惨,从他往上数,连续四代都没有人出来做官。他和张燕乃是同乡,按说同乡一般很亲密,比如陶升、左校,然刘石家世再衰那也是汉室宗亲,素为张燕所忌,屡遭压制。

陶升欣然笑道:“有刘兄出面,我等的命算是保住了。”

盖俊心情不错,和胡封有一句没一句的乱侃,忽见数人向这边走来,走投无路的黑山贼投降他并不意外,可是黑山诸头领提着张燕之头请降就大大出乎他的预料了。张燕再不济,亦添为三国诸侯,和袁绍缠斗数载,风光一时,后降曹操,荣耀后代,就这么死了?

若无此人在内掣肘袁绍,公孙瓒能坚持几年?曹操能脱离袁绍否?

盖俊一言不发,顿时引起亲卫误会,或按刀或撑弓,只待一声令下,便要将陶升、刘石、左校三人击杀当场,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秋冬之际,左校却有汗流浃背之感,刘石亦铁青着脸,惟有陶升不动声色。

盖俊回过神来,见亲卫杀气腾腾,哑然失笑,挥挥手示意诸卫把兵器放下,饶有兴致的打量三人,最终目光落到陶升身上,开口道:“众位弃暗投明,孤甚欣慰。”

“孤?”陶升眼角轻轻跳了一下,如所猜不差,盖俊当升任并州牧一职。按下心头惊喜,说道:“在下姓陶名升,字彦真,本是魏郡内黄小吏,受到陷害,敌人势大,被迫为贼。”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续道:“在下虽投身入匪,但少读经书,知善恶,未敢轻易伤害百姓,而是教民耕种于诸山谷间……”

盖俊点点头,算是认可了他的话。

陶升精神一振,介绍身侧同伴;“此人姓刘名石,字子硕,常山王之后也。”

“常山王之后……”盖俊微讶道:“足下是汉室宗亲?”

刘石神色一悲,长揖道:“愧对先祖。”

陶升又介绍左校,刚才的表现以左校最为不济,盖俊仅点了一下头,问陶升道:“张燕既死,孤欲乘胜扫平恒山(太行山)诸山谷,足下有何高见?”

陶升道:“并州地广人稀,多山地,少田亩,恒山有民、田百万,正可资用。”

盖俊似笑非笑道:“奈何恒山地形复杂,易守难攻……”

陶升当即拜道:“愿为前驱,只盼为使君解忧。”

盖俊抚掌笑道:“好,好一个为使君解忧。孤拜足下为行降贼校尉,收编山民……”,

陶升望着盖俊,眼中满是震惊,降贼校尉,比两千石官,这可不是诸头领自号的将军,虽然有一个行字,又有什么关系呢。

盖俊打趣道:“陶校尉可是嫌弃官小?”

“使君大恩,无以为报,效死力而已。”陶升容色郑重道,说罢再拜。

一见陶升捞到天大好处,刘石抱拳道:“使君,某亦愿……”

不等刘石把话说出,盖俊直接丢给他和左校一个司马头衔,后者心满意足,刘石则有些失望,汉室宗亲竟然还不及一介县府小吏,为之奈何?

趁着全军席地休息,盖俊命人把张白骑带上来,张白骑是张燕的嫡系,陶升等人以为他必已战死沙场,没想到被汉军俘虏了,见面不免大为尴尬。

张白骑看到张燕之头,抱之痛哭流涕,而后恶狠狠瞪向陶升等人,恨不能食其肉,喝其血。

“白骑,张燕困兽犹斗,自绝活路,怪不得我们。”陶升睁着眼睛说瞎话。左校一旁帮腔道:“是啊。当世有何人挡得盖使君神威一击?张燕不自量力,想拖着两千兄弟一起死,这种人不杀,天理不容。”

张白骑信以为真,叹息一声。

盖俊问道:“足下降否?”

张白骑脸部急剧变幻,道:“愿降。”

盖俊又拜他为司马,统计降卒,得四千余人,为了保险起见,盖俊只让陶升、刘石、左校、张白骑四人挑选心腹千许人,余下者统统留下,免得入了深山逃跑。

休整完毕,汉军掉头向东,夜间分批宿于村庄,次日疾行,日中前抵达壶口关。

张雷公正等得心急如焚,猛然见到上万汉军来袭,心知张燕凶多吉少,不敢抵抗,带上壶口关内的五千步卒翻山逃跑。

盖俊轻而易举收回壶口关,马上命关羽、陶升、刘石带八千人进山,又派左校急赴壶关,引导黄忠部收复潞县。

壶口关以东,山高林密,连绵不绝,八千人关羽只让其中三千人配马,剩余五千改为步行。汉军身披玄甲,连同兵刃、干粮,重达六七十斤,每日攀爬山崖,苦不堪言。数日后下山,到达潞县小*平原,都是松了一口气。

会合黄忠部,大军沿着漳、清水北上,翻山越岭,将隐藏在山谷中的诸势力一一搜出,起先据谷而守者极为顽固,关羽怒火中烧,命大军猛攻,一连屠五六座山谷,手段固然有些血腥,却极为有效,周围势力非降即逃,再无一人敢做抵抗,顺利收民数万。汉军一路北进,一直杀到冀州常山国上艾、井陉二县平原地区,收诸山贼屯壁,共得民十数万口,兵锋一转,向西杀回并州太原郡阳曲山区,连番猛攻,再收民数万。而后北上雁门一带……

汉军恒山攻势一直到仲冬末才停止。当然了,盖俊不可能在壶口关等那么久,事实上几日后他就起身返回晋阳,上党太守王胄随行。

面对并州八郡太守冒着寒风迎接,盖俊微微感到歉意,他刚刚继任并州牧便南下讨敌,一走就是半个多月,所幸有别驾王信撑起州府,一切平安。

并州诸郡守干等良久,倒也不全是为表忠心,还有讨些钱粮的意思在里面。盖俊不由一怔,并州以前都是设立刺史部,所谓刺史,不过是监督官而已,虽然东汉以来日渐权重,但州里钱粮历来掌握在各个太守手里。管我要钱粮?我还想管你们要呢。

诸郡守见并州牧一毛不拔,开始诉起苦来,北方诸郡及上郡、西河表示去年才收复地盘,急需大笔钱粮恢复郡府元气。上党、太原、雁门、定襄则诉说去、今两年并州连番大战,都是四郡出的钱粮兵马,而今消耗一空,冬天眼看就要过不下去了。

盖俊被吵得头昏眼花,连喊几声诸太守仍旧唠叨没完,勃然大怒道:“谁认为自己不行赶紧腾出位子来,想当太守的人从京师一直排到晋阳,孤惧无人邪?”

盖俊一怒,诸郡守顿时不敢再吵,四下散去。盖俊跪坐主位,手指轻轻按着印堂,狠话可以说,狠事却不能做。何况诸太守并非是无理取闹,本身确有困难。

治中主财谷薄书,盖俊唤来治中郭勋询问并州往年是怎么挺过来的。郭勋回答以朝廷接济为主,冀州和兖州每年秋收后各给钱粮,钱是一亿五千万,两者相加三亿,谷则没有定数,全凭并州当年收成情况定夺。另外河内、河东也偶尔输钱送粮。

四地供养,怎会这般困难,盖俊问道:“今年冀州、兖州给了吗?”

“没有……”郭勋摇摇头道:“州里已经数次催促,都不得答复,不知为何。”

盖俊眨眨眼,他知道原因,冀州牧韩馥、兖州刺史刘岱明年即将起兵讨董,估计往年给并州的那些钱粮都用来招兵了。

可是你们讨董也不能把并州饿死吧?

盖俊说道:“孤亲自手书,你遣人送去,想来二位使君会卖些面子……”

第二百三十章 贾诩来归

第二百三十章

贾诩来归

暂时放下钱粮事宜,盖俊将目光投向北方——雁门郡,广武县。作为董卓曾经任职的地方,而今是另一位凉州人当政,他就像一只狡猾的狐狸,拼命蜷缩着身体,可惜他不知道自己就像漆黑中的萤火虫一样,那样的鲜明、那样的耀眼……

“是时候了……”

盖俊找来雁门太守郭缊,郭姓为太原大姓,但他却不是界休郭林宗一脉,其根基在北方阳曲县,郭缊祖上世代为官,父郭全曾任九卿大司农。阳曲离雁门只有几十里,一日间跑个来回,自从有了三互法,即本州人不得出任本州刺史,本郡人不得任本郡太守……少有人像他这般离家这么近。比如盖俊,离家都五千里开外了,出来十数载,难得回去……

郭缊年约四十余不满五旬,身量中等,容貌刚毅,其为人沉默寡言,兼且与盖俊不熟,进来后端坐笔直,目无表情,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这不是一位善于取悦上官的人。盖俊忍俊不禁,问道:“广武县可还是贾文和吗?”

郭缊闻言一愣,随即想到贾诩和盖俊同出自凉州,许是相识,点头道:“是。”

“孤任北地时,举文和为孝廉,所以才份外关心。”盖俊解释道。“文和为官如何?郭雁门无须隐瞒。”

“很好。”

郭缊这种人是不会恭维人的,他说很好那贾诩定然是干得不赖。

“有幸为国举得良才,孤心甚慰。”

盖俊嘴角含着一丝笑,提笔一划,两个草书大字现于纸上,折叠好放于一个袋子中,递给郭缊:“孤这里有一封书信,郭雁门回郡时,烦请为孤带上,交给文和。”

什么信这么短?郭缊满头雾水,还是道了一声“诺。”

盖俊随后同郭缊聊起雁门情况,雁门北方边界距离鲜卑王庭弹汗山仅百余里,言语间自然提到了鲜卑。

郭缊说鲜卑大王和连死后,其子骞曼幼小,不足服众,其侄魁头继王位,不过这个新任鲜卑大王莫说与檀石槐比,与和连比都远远不及,已是彻底指挥不动东西二部,连中部鲜卑也少有人听从他的命令。最后郭缊感谢盖俊为国除害,挽救并、幽百姓。

盖俊听得心里快活,面上微笑更重几分,拉着他聊个不停,渐渐由政事转向家庭,闻其长子年十三岁,姓郭名淮,盖俊若有所思,他十有**就是后世抗蜀名将郭淮,心里盘算着怎么从郭缊手里抢儿子……

郭缊走后,盖俊伸了一个懒腰,出州府回到官舍,才一跨进院落,就见卞薇牵着盖嶷的手散步,面上荡漾着母性的光辉。盖俊看向她隆起的小腹,眼中无比柔和。卞薇怀孕足有五个月了,换句话说明年春末,他的第三个孩子就要出生了……

“夫君……”

“阿父……”

盖俊大步上前,揉揉儿子的头,盖嶷欢快的小脸立时一苦,每次阿母精心为他梳理的头发都会被阿父揉乱,可是他又想和阿父亲近,真是苦恼啊。

盖俊握住妻子的手,柔声道:“你怎么出来了?外面冷,小心染上风寒。”

卞薇含笑道:“在房中呆了一天,有些闷,出来换换气。”

盖俊点点头,陪伴母子片刻,将她们送回房,而后径直走向正厅。不等进入,便听见盖谟稚嫩清脆的朗诵声:“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悦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五岁就开始学习《论语》,是不是太早了?幼年读《孝经》,可以让幼儿牢牢记住孝道,但《论语》博大精深,小儿未必懂得其中道理。盖俊边想边抬腿跨过门槛,盖谟扭头过,欢呼一声扑入父亲的怀中。

盖俊提起幼子,亲了亲他的脸蛋,盖谟转着乌溜溜的大眼睛,附耳小声道:“阿父,阿母不乐,你是不是惹她生气了?”

盖俊气得发笑道:“臭小子,你阿父宝贝你阿母还来不及呢,怎会惹她生气。”

“夫君,你在说什么呀,莫要教坏魏奴。”蔡琬心事重重,绝美容颜乌云密布,原因无他,父亲出仕了。本来绝仕十余载的父亲出仕她应该高兴才对,可召他的人是董卓,夫君与董卓素来不合,前些时日险些交战,她很为父亲的安全担忧。,

“何谓教坏?我这是传授他爱妻之道。”盖俊抱着盖谟来到妻子面前,复正色道:“琬儿勿忧,丈人乃是东州名士,谅董卓匹夫也不敢动丈人一根毫毛。”

盖俊不久前给蔡邕去信,叫他不要出仕,可他终究没有听从盖俊的意见。蔡邕给出的理由是董卓蛮狠**,拒绝辟命恐殃及宗族。这个理由盖俊是不相信的,不说蔡邕声望高绝,他有自己这么个并州牧女婿,手掌十万强军,除非董卓疯了。只能说蔡邕绝仕太久,迫切的想要重新出山,毕竟,他即将六十了,又有几年可活?

蔡琬轻轻一叹道:“希望如夫君所言。”

雁门,广武。

贾诩懒洋洋斜倚坐榻,捧书朗读,悠然自得。他这个广武令当得极是轻松,每天逛一圈县府,指点两三事,然后就自顾自回家读书养气。他之所以这么做不是嫌弃官小,亦非不通政治,相反,他深知政务所宜,清静无为才是为政之道,弘大体即可。

读罢凉州硕儒王符王节信的《潜夫论》三十六篇,此书着重讲述治国安民之术,见解非凡,贾诩合简欣然而叹,自愧不如。书中各种观念和自己脑中所想互相印证,求同存异,这一思索,就是两个多时辰过去了。

贾诩坐起身,目光扫向书案,上面放着一封信,乃是太尉董卓亲笔手书,字行间极尽仰慕,希望他进京共谋大事。

“共谋大事……”贾诩笑容中满是玩味。

“主人……”面上皱纹纵横的老仆侯立门外,轻轻呼唤。

贾诩问道:“何事?”

老仆道:“郭府君登门拜访。”

“郭府君回来了?”贾诩赶紧起身,步出客厅迎接。两人撞见互相见礼,郭缊从袖中掏出一个皮袋,递给贾诩,声称是并州牧盖俊书信。

贾诩点点头放入怀中,郭缊坐了片刻便起身离开,贾诩一直送到大门。返回途中,他拿出皮袋,里面只有薄薄一张纸,打开一看,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展露眼前。

“速来……”贾诩哑然失笑。

十一月,以董卓为相国,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

同日,贾诩抵达晋阳。

盖俊为表示对贾诩的重视,搁置政务,闭门谢客,独与他对饮。席上,盖俊说道:“闻董卓书信召文和入京,文和缘何拒绝?”

贾诩回道:“局势不明,福祸难料啊。”

盖俊似笑非笑道:“何谓福祸难料?董卓内挟天子,外制天下,风光得很呐。”

“……”贾诩含笑不语。

盖俊举樽邀饮,问道:“文和看得清天下形势否?”

“晦暗难明。”贾诩摇摇头。

盖俊不动声色道:“天下,即将大乱。”

贾诩讶道:“哦?使君何以断定天下大乱?”

“关东州郡不久就将起兵讨董,届时东西对峙,兵戎相见……”

“……”贾诩瞳孔猛地一缩。

盖俊轻轻一笑,暗叹大兄袁本初手段实在惊人,连三国首屈一指的智者也看不透他的布局,惟有盖俊这个了解这段历史的后世人才能洞悉。

“文和不信孤之所言?”

贾诩确实不太相信,董卓虽行废立之举,有弄权之嫌,可是并没有做下天怒人怨的事情,关东诸州郡起兵讨伐董卓?太荒唐了。然而盖俊这般自信,不像空穴来风。

盖俊淡淡地道:“孤已得到确切消息,明年初渤海太守袁本初、州牧韩文节起冀州,刺史刘公山、陈留太守张孟卓起兖州,刺史孔公绪起豫州,后将军袁公路起荆州……”

贾诩微微眯起眼睛,冀州、兖州、豫州、荆州合围京都,形势与昔日黄巾暴*何其相似,但起兵的这些人不同于黄巾蛾贼,他们掌握着天下道理,必将从者如云……而董卓挟持天子,拥兵十余万,不可卒除……

“天下,也许会陷入分裂,汉室败矣。”

贾诩不愧是世间顶级智者,只通过盖俊一句情报就大致分析出未来走势。

“使君打算支持谁?”贾诩开口问道。东西争衡,盖俊的态度就显得至关重要了,甚至可以说他支持谁,谁就会获得胜利。盖俊交好关东名士而厌恶董卓,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看似必助关东,然盖俊和董卓到底是同乡,在利益面前,什么不能放下?

“文和以为呢?”盖俊反问道。说罢低头把玩着酒杯,神情专注。

“难言也。”贾诩摇头叹道。

“为何这么说?”盖俊抬起头斜睨贾诩。

贾诩坦然说道:“余不知使君志向,所以难言。”

“志向?”盖俊笑着说道:“孤言平生之志是救百姓,文和信不信?”

“……”贾诩一脸诧异。

盖俊自嘲一笑,默默饮下美酒,怔怔出神。至此,酒宴再难继续,贾诩起身告辞。

第二百三十一章 人心

第二百三十一章

人心

盖俊拜雁门广武令贾诩为农都尉,比两千石,贾诩自然不是干种田勾当,那岂非大材小用了?只是一个称号而已。贾诩平日或随侍左右,或坐镇州府,同别驾王信并受盖俊宠信,州里政事无不过其手目,号为“专任”。

十一月末,盖俊眼见从恒山中走出的百姓超过十万,州府已经承受不住,赶紧派人把关羽叫回来。关羽在深山老林奋战两月之久,收民二十余万,田数十万亩,谷数十万斛。谷物看似不少,却连山民过冬之用都不够,而给冀、兖二州发去的书信迟迟不得回复,韩馥、刘岱明显是在装傻。盖俊发觉对方并没有给自己面子的意思,当即怒不可遏,再次写信,言辞激烈,甚至用上威胁之语。

冀、兖二州这次就算接到信马上筹备粮秣也是远水,救不了并州近渴,当然,远水虽然远,也要做,比如盖俊前些时候命令诸郡种植宿麦,所谓宿麦即冬小麦,秋冬种之,经岁而熟,一般是水涝、旱灾、蝗灾后,田亩受损时种植。

远水做了两件事,近水之法则是从北地郡紧急抽调三十万斛粮食,又叫雁门太守郭缊向幽州牧、大司马刘虞借粮,借不到就买。刘虞在幽州,实行宽政,劝督农植,开市与胡人互通有无,兼饶渔阳盐铁之利,一谷只卖五十钱,极为便宜。

同时,盖俊命驻扎上郡的鲍出率兵南下,向左冯翊讨粮,驻扎上党的胡封则向河内要粮,盖俊气势汹汹的对两人道,不给就打。

董卓相国当的有滋有味,忽闻盖俊军再度南下,吓了一跳,后来得知盖俊是饥饿所致,哈哈大笑,装模作样的派出一名使者到晋阳申斥盖俊妄为。但董卓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因为盖俊把两地粮仓劫走大半……

盖俊信件于十二月到达兖州刺史刘岱手中,刘岱此时并不在治所山阳郡昌邑,而是在陈留,不仅他在这里,山阳太守袁遗、东郡太守桥瑁、济北相鲍信,加上东道主陈留太守张邈,兖州诸郡到者半数。另外张邈弟,徐州广陵太守张超、功曹臧洪,故大将军吏泰山王匡,骁骑校尉曹操也在。

袁绍名气太大了,他出京时带着一家子人及陈琳、逢纪、许攸、淳于琼等,路上处处有人庇护,优哉游哉到达冀州渤海郡。曹操逊袁绍十万八千里,不及通知妻儿,单独跑路,路过中牟还被亭长抓住,若非县功曹认出曹操,说服县长放人,必无幸免。

刘岱是袁绍姻亲,袁遗是袁绍从兄,桥瑁、鲍信、王匡参与袁绍诛杀阉人计划,曹操是袁绍小兄弟……

他们聚到一起肯定不是置办酒宴,联络感情,他们是要讨董。问题是,他们等了许久也不见袁绍动静,原来袁氏故吏、冀州牧韩馥变卦了,他不想讨董了,拘禁袁绍,不让他招兵起事。也难怪韩馥有此想法,他现在可是冀州牧啊,一方诸侯矣。袁绍能给他比这更高的地位、更大的权利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几人正在商讨解救袁绍对策,盖俊第二封言辞激烈的信件送到,可想而知众人的心情。刘岱狠狠一摔信件,怒道:“韩文节小儿董卓无道,天下所摒弃,死在旦夕,不足为虑。但董卓死后,当回师讨文节,不杀此獠,我心不甘还有盖子英,整日粮粮粮,我们的粮食都用来招兵买马了,哪还有粮我看他也是狼子野心”

诸人面面相觑,处于末座的臧洪微微皱起眉头,斜睨刘岱,当着他的面骂好友盖俊,当然引得他心不快活,可惜他人微言轻,不得重视。

桥瑁出声道:“使君说这些何益之有?还是想想怎样说服韩文节……”

鲍信揉着眉头道:“不若伪作京师三公书?”

刘岱冷冷一哼道:“韩文节会信?你以为他是白痴吗?”

桥瑁极度不满刘岱的强势,说道:“我认为鲍济北的话有理。我们可以将三公书散发天下诸州郡,董卓蛮狠暴逆,有志之士无不厌恶其人,必当一呼百应,到时天下纷纷起兵,韩文节岂敢违背天下人情愿望?”,

诸人听得连连点头,觉得此法可行。

桥瑁当即伪造三公书移与天下诸州郡,云受逼迫,无以自救,企盼义军解国大难。

冀州,渤海郡,南皮。

渤海郡有户十四万,口一百二十万,一郡之人口,竟是比凉州、并州人口还多,富庶程度更是天地之别,但袁绍却不屑受领董卓所拜渤海太守,仍旧称司隶校尉。原因?一来是为和董卓划清界限,二来他岂能受袁家故吏韩馥指挥?三来区区一郡他看不上,他真正想要的是整个冀州。如果按照他的设想发展,此时他已经掌握冀州兵马钱粮,事实呢?事实却是他连渤海郡都控制不了。

他和何顒的计划完美无缺,前半部分顺利得出乎预料,问题出现在后半部分,他万万没有想到韩馥居然会全盘否定当初出京时发下的誓言。要知道韩馥不仅是袁氏故吏,昔日党锢之祸时,袁绍屡施手段救之。

很巧,渤海官舍同京中袁府一样有一株历尽沧桑的大柏树,冬日里,古柏枝繁叶茂,生机盎然,郁郁葱葱与精美绝伦的官舍建筑相映成辉。

“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对照古柏,袁绍又念起自己的座右铭,可是与过去相比,他明显感到自己的心变得焦躁不安,犹如沸水,不复往昔平静。

一时困难,怎能难住自己?

他不断告诉自己,要忍,忍不住也要忍……六年守孝期,自己挺过来了,十八年绝仕生涯,自己挺过来了,朝堂隐忍数载,一朝杀尽奸阉……然而他心中始终有一个声音在咆哮、在嘶嚎、在悲鸣,正因为忍了太久太久,我不想再忍了……

许攸进入院落,望着袁绍孤寂的背影,心里轻轻一叹。

袁绍背对许攸,也不转身,淡淡说道:“是子远吗。”

“嗯。”许攸振奋道:“本初,大兄张孟卓的信使到了,带来一个好消息。”

“是何好消息?”

许攸道:“他们取得了三公书,发往天下,决议明年正月正式起事,并以本初为盟主。”

“三公书?”袁绍若有所思,当今三公太尉黄琬、司空荀爽皆是党人出身,司徒杨彪又乃袁术妹夫,三人都有动机,但袁绍却认为三公书乃是伪作。说到底董卓至今并无恶行,黄琬、荀爽老于世故,秉性谨慎,视而不见已是极限,绝不会参与关东州郡讨董。而弘农杨阀世代以忠正耿直著称,杨彪更不可能趟浑水。况且三公是天下最崇高的官职,世祖光武中兴汉室以来,登三公者多为五十岁以上,杨彪年四十八即登司徒之位,这可是名副其实的“黑头公”啊,由此可知董卓对他极尽拉拢。

不过三公书是真是伪又有什么关系呢?天下州郡要的只是一个起兵的理由。

韩馥,你该怎么办呢?

袁绍心里的那股怨念被压下了,面上浮出一丝笑意,问道:“公路的情况怎么样了?”

“还不是老样子,整天闲得晒太阳打发日子。”许攸暗暗讽刺道。

和冀州牧韩馥相同,南阳太守张资也是到任后反悔,只是他出自汝南,和袁术同乡,不敢把事情做绝了,对于袁术,既不支持也不反对,任其自生自灭。袁术出奔南阳三个月以来,至今兵不满万,吃了上顿没下顿,战斗力几乎为零。

袁绍听了也不知是喜是忧,喃喃自语道:“唉世间最难懂的东西,莫过于人心了所幸兖州方面多有同志,不然我等无能为矣。”

“是啊当初他们拍着胸脯的模样历历在目……”许攸亦是颇有感触。

袁绍收整心情,又问道:“子英那边呢?”

提起盖俊,许攸大笑道:“子英饿疯了,近来派兵把左冯翊、河内粮仓强行搬走大半,气得董卓吹胡子瞪眼,两人差点打起来。对我们有利的是河内太守被免职,公节出为新任太守。”公节即王匡,他少与蔡邕友善,后者举荐他为河内太守,此举明显是想隔开盖、董二人,免得发生不快。

联想到蔡邕,袁绍摇摇头,子英这位丈人啊,学识堪为宗师,风骨却太差。董卓想要出任相国一职,名正言顺总揽朝政,蔡邕心领神会,写了一篇极具吹捧的奏章,用词无比夸张,什么爰立圣哲,天心聿得,万民赖佑……令旁人都不由脸红。换来的是权重朝廷,家门前常车骑填巷,宾客盈坐,风头盖过叔父、太傅袁隗……

袁绍更担心蔡邕对盖俊的影响,一旦董、盖二人连势,他即使再有自信也不认为关东会胜。道:“韩文节、刘公山鼠目寸光,事情做得太过了。”

许攸道:“本初可是担心子英因此弃东就西?”

袁绍忧虑地点点头。

许攸眼光闪烁道:“无须担心,子英即使不助我等,也不会助董卓。”

“何以见得?”

“利益耳……”

第二百三十二章 并州军政

第二百三十二章

并州军政

桥瑁拿着伪作的三公书四处给关东州郡写信,冀州牧韩馥是第一个收到的,一来有着解救袁绍的意思,二来桥瑁领地兖州东郡横跨黄河两岸,与冀州魏郡紧邻,距离冀州牧治所邺县仅数百里,一日可至。

“假作亦敢拿出显眼?当我是三岁孩童不成?”韩馥看了看信,冷笑一声,扔到一旁。他到冀州,迅速稳定局势,而今文有辛评、荀谌、郭图,沮授、田丰、审配、耿武、李历等,武有赵浮、程涣、闵纯、麹义、张郃等,势力遍及整个冀州,一朝数万甲士可至,谷支十年。前不久族叔韩融来信,告诫他不要参加关东叛乱,他欣然之。好好的一方诸侯不做,起兵反叛朝廷,并听命于丧家之犬袁绍?傻子才会做这种事。

韩馥没把所谓的三公书当回事儿,然而这封在他眼里无关紧要的信却是搅得天下瞬间沸腾,兖州刺史刘岱、豫州刺史孔伷、青州刺史焦和等东州实权派纷纷来信,话里话外意思无非是要他履行当初承诺,起兵讨董,不然……

韩馥惊惧,召来诸亲信商议,问道:“今当助袁氏,还是助董氏?”

治中从事刘子惠道:“兴兵为国,何谓袁、董?不过兵者是凶事,不可为首。今当派人前往他郡,有发动者,我们就响应。”

此举正和韩馥心意,点头同意,当即写信给袁绍,对他起兵表示支持,至于钱粮兵马,渤海是大郡,自行筹备就是。韩服终归舍不得自家财物以养他人。

十二月末,今年即将走入尾声,新年将至。

盖俊舒了一口气,幽州牧刘虞半卖半送下,强行掠夺左冯翊、河内二地,加之从北地调拨一笔粮谷,并州近百万口人总算勉勉强强度过了寒冬,让他气愤的是,他三度修书,冀、兖二州莫说送粮,连一个回应也没有。

“总有机会的给我等着……”每每想起,盖俊便面色狰狞,目露凶光。

解除粮食危机,卞秉一看姐夫停下来,赶紧筹办婚事,本来小两口早就该结婚,无奈盖俊忙碌不停,一直拖到现在。婚礼是在晋阳举行,当日宾客如云,大腹便便的卞秉婚礼泪洒现场,引得卞秉亦泪水涟涟,场面温馨无比。

稍得清闲,盖俊注意力放到州政上,并州九郡,太原、雁门、五原、朔方、西河、上郡六地产盐,尤以太原为最,出盐极多,亦产铁,按理不该如此穷困才对。前面提到当今之世,经营盐铁是官、私并存,比例大概在1:10,民间占据了绝对优势,官办可以忽略不提。这个民间可不是小民经营,而是豪族,朝廷指派人员监督、收税。可是盖俊翻阅往年记录,发觉税钱少得可怜,不问亦知,监督者定是与豪族狼狈为奸,窃取国家利益为己有。

历朝历代,乃至现代,盐都属于国有资源,东汉豪族竟能垄断盐铁之利,势力之盛由此可见一二。

盖俊而今是并州牧,兼且未来汉室衰败,群雄割据,可以视并州一切皆为他所有,遂动了收回盐池的心思。某日召来王信、贾诩,稍稍透露一点,立刻引得王信激烈反对,毫无疑问,西河王氏必然拥有当地盐池利益。

盖俊本身就为豪族出身,其中龌龊最是明白,一早猜到王信会反对,但是贾诩也反对就让他有些难堪了。自贾诩来归,他对其倍加宠信,授予重权,到头来贾诩居然不和他一条心,失望之色尽显脸上,挥挥手,示意两人退下。

贾诩去而复返,盖俊一怔,马上明白他是有些话不方便当着王信说。

贾诩落座后道:“使君治理盐池之心,实是正确之举,就是太过急切了。使君初任宰牧,冒然施为,恐惹州里豪族不安,依下官之见还是一步一步来稳妥。”

盖俊不满道:“天下即将大乱,何能等待?”

贾诩不紧不慢道:“正因天下即将大乱,才该以稳为主。敢问使君一句,现今收回盐池,两三年内可令并州富庶起来?”

盖俊眉头紧锁,摇摇头。收回盐池,需要大量人手及经验,靠谁?还不是要靠当地豪族,到时他们会配合吗?不容乐观。两三年内莫说赚钱,能把架子支起来就不错了。,

贾诩继续道:“九郡太守,并州人占其四,皆为豪族出身,况州别驾、治中、从事等。王别驾乃是使君姻亲,犹然抗拒,以此观之,使君异日外出征伐,后院必起火。”

不得不承认贾诩说得有道理,盖俊闷闷不乐。

贾诩笑道:“其实朝廷收的税并不轻,相反,很重,只是监者渎职,致使国家失利……”

盖俊听到此言眼眸一亮。

“所以,使君只需另派监者,一年可轻而易举收取数亿钱。”

盖俊抚掌而笑,有这么个聪明人在身边就是不一样,可以让你少犯错误。盖俊掌兵近六年,军中致残者千许人,皆厚养之,先是安置在左冯翊,后迁北地郡,并州亦有不少,这些人对盖俊感恩戴德,忠心不二,用他们为监者岂不大妙?

贾诩退下后,盖俊召回王信,言及盐池监管不利,国受损害,欲换监者,王信顿时一惊,迟迟不能言。盖俊笑着说既然别驾不语反对,孤便当你同意了。

盖俊雷厉风行的撤换一干盐监,用亲信代替,并州震动。又效法幽州牧刘虞,命雁门、五原、云中、西河四郡开市和胡人互利。

随后盖俊目光转向军事,先是老巢北地郡,去年盖俊从北地带走两万骑,今年又调步骑一万五千,北地精锐被抽走大半,而今境内堪战者仅步骑万余人,主将骁骑校尉杨阿若、北地都尉马腾、司马郭锐、马举。北地看似兵少,不过有羌中数万羌骑为援,稳如泰山,除非韩遂、董卓倾巢而来。

并州方面,上郡都尉鲍出,掌兵一万,面向左冯翊。西河都尉卞秉,掌兵一万,面向河东。上党都尉胡封,掌兵五千,面向河内,三地都与司隶连接。另任杨寿为雁门都尉,由于并州和幽州并无冲突,手里只有三千兵。

西河匈奴王庭驻扎骑兵八千,使匈奴中郎将、领朔方太守盖胤为主,骑都尉庞德、破虏校尉张绣为副,势力辐射北方五原、云中二郡,危急时刻可调汉胡万骑。至于耿祉,度辽将军再怎么说也是北方统帅,兼顾并、幽军事,盖俊一时奈何他不得,但盖俊想整他却很容易,一旦卡住补给,耿祉就是一头拴了绳子的狗。

大本营太原晋阳方面,破贼中郎将关羽、殄虏校尉黄忠、厉锋校尉张杨掌兵一五千人,盖俊自统射虎、落雕二营三千骑,太原、上党交界一带,驻扎着黑山精兵一万,降贼校尉陶升都之,司马刘石、左校、雷公等为副。

至此,合计诸郡地方守备,盖俊拥兵十万,实力与董卓相比也毫不逊色。

年末,董卓废除光熹、昭宁、永汉三个年号,改回中平六年,新年伊始,再改年号初平,是为初平元年。可惜,董卓“从此开始,天下太平”的愿望破灭,关东起兵了。

正月,陈留郡。

襄邑县陈家庄是以打铁为生计的村子,全村上百壮丁九成九有打铁手艺,不久前一位“大官”到来,命令他们打造武器。汉代习武成风,遍地游侠,打铁出身哪有不会打武器的。然而大官所说数量实在惊人,他们实在搞不懂,郡有铁官,何至用他们?百姓有百姓的智慧,自知不能过问,惟有听命行事。

不久后大官再度前来,似对铁匠锻造的环首刀感到不满意,亲自画图,命照画锻之。铁匠们好奇围观,这是一柄近身短刀,长三尺,形貌俱佳,据称名叫卑手刀,皆是暗道对方不愧是大官,连兵器也懂得。

卑手刀顺利完成,大官很中意,隔三差五便跑来观看,有时亲自动手,铁匠不由啧啧称奇。

村口,一辆装饰华贵的马车缓缓驶来,车上坐者名孙宾硕,北海人,目前为青州从事,受刺史焦和的指派到陈留与诸州郡商议起兵事宜,路过襄邑闻曹操在此锻兵,顺道拜访。

很少有人知道孙宾硕和关中大儒赵岐为生死之交。当年党锢之祸甚烈,赵岐逃亡青州,隐于市井,以经商遮掩,为孙宾硕所查,后者冒着生命危险把赵岐迎回家,养顾数载。此事若传扬出去,孙宾硕必名登天下,绝不止区区从事那么简单,但他和赵岐乃是生死之交,不屑去宣扬。

孙宾硕至时,曹操正在打铁,脸被熏得黑红,甚为不雅。孙宾硕笑道:“君此时当虑大事,何做工匠制刀邪?”

曹操持巾擦面,笑着回道:“小事做好了,才能做大事。”

孙宾硕笑而不语,显然是不认同曹操所言。

“校尉……”一个身高仅六尺余的青年大步上前呼道。别看这人矮小,却是体态健硕,燕颔虎头,眼如点漆,奕奕有神。往那一站,连身长七尺余孙宾硕都感到压力。

曹操问道:“何事?”

“张府君遣人通知我等即刻前往酸枣。”

曹操遥望西方,终于、终于要开始了吗……

第二百三十三章 大举南下

第二百三十三章

大举南下

一支五千人的大军出襄邑境,士卒持刀戟弓弩,披铁甲者甚少,多为皮甲,虽然一身装备不怎么样,气势则不弱内地郡兵,反而隐隐强上几分。这是因为汉代有兵役制度,豪族可以躲避,小民难逃,一般人成年后很多都有当兵经验,在本地为当兵者最多,往京都或边地也有不少。所以募兵面向的是服过兵役的人,这些人多少有些底子,经过几个月狠狠操练,可以轻而易举超过郡兵。

当然,也不能否认主将的作用,毕竟主将乃是一军之魂魄,至关重要。这支军队属于曹操所有,曹操少年时代便阅尽诸兵书,京中号称知兵,而且黄巾之乱时参加过十万人大会战,经验也不缺,却是比那些仅仅坐在高堂吹嘘的关东诸州郡大吏强多了。

五千人行在路上,不见首尾,极具气势,曹操感慨万千,满心骄傲,与袁绍、袁术兄弟逃出京师时波澜不惊不同,他堪称倒霉透顶,先遭谋害,再被抓捕,险死还生。俗语云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一点不假,袁绍、袁术相继陷入困境,不得州郡支持,他则在大兄、陈留太守张邈的帮助下拉起大旗,招兵买马,又遇本郡孝廉卫兹散家财以资给,加上族弟曹洪、曹仁、曹纯,夏侯惇、夏侯渊闻信赶来会合,总算组建起一支义军。

曹操无法预见未来,这支在他眼中骄傲无比的军队很快就将全军覆没,但基石不损,里面诸如曹洪、曹仁、曹纯、夏侯惇、夏侯渊,乃至乐进、典韦、史涣等,日后追随他南征北战,始终不离不弃,曾一败涂地、曾仰人鼻息,亦曾横扫千军,最终为他建立起一个天下十分有其七的庞大帝国。当然,有了盖俊这个变数,一切都将不同。

襄邑位于兖州陈留郡东南角,此去酸枣在西北,与河南尹仅一线之隔,京都在望。关东州郡选择此处起兵会盟,其用意不问自明。

曹操到达酸枣,此时已有数路兵马,随后各地兵马陆续到来,除了先前密谋的兖州刺史刘岱、陈留太守张邈、东郡太守桥瑁、山阳太守袁遗、济北相鲍信、广陵太守张超等,豫州刺史孔伷亦率豫州诸郡守赶到,青州从事孙宾硕言青州刺史焦和正在整顿兵马,不久也会前来。中原四州惟有徐州刺史陶谦态度暧昧,要说他支持吧,至今没有回音,要说他不支持吧,治下广陵太守张超在此。反正他就是抱着胜了有我一份功劳,输了跟我没关系,不愧是混迹官场数十载的老油条,让人说不出他的不是来。

另外后将军袁术、河内太守王匡一南一北遥相呼应。

所谓蛇无头不行,袁绍乃是士人领袖,一手导演诛阉,雪党人二十载大恨,又是关东讨董的策划人,众望所归,当为盟主。然而让人气愤的是,冀州方面毫无动静,韩馥阴奉阳违,始终不予支持,袁绍在渤海仅募到数千兵,自认实力不足以服众,还要再等些时日才能赶来。

没有盟主统一指挥,诸州郡只能整日蹲在酸枣晒太阳,白白浪费大好机会。

河南尹,雒阳。

酸枣距离京师仅四百余里,关东州郡起兵当日董卓就知道了,那一刻,董卓有万念俱灰之感。

关东军骂他擅自废立,窃取权柄,笑死人也。

废帝是得到太傅袁隗同意、百官同意的,不是自己任意妄为。即使废帝后,他也没有乱来,借不雨为由代刘弘为司空,后授予刘虞大司马,自任三公之首太尉,最终公卿所请,登上相国之位,可以说每一步都走得合理合法。

他自知为边地之人,麾下无治国人才,只有拉拢士人,他先拉拢士人领袖袁绍,碰了一根钉子,他不以为意,不改初衷,终得士人认可。以公卿子弟入宫代替奸阉、为党人领袖陈蕃、窦武等人翻案、并提拔其等子孙为官,擢用天下名士、乃至京官外任……

自己对士人的建议言听计从,可是结果呢?原来,一切都是一场假象,一场骗局,士人早在他扶帝进京的一刻就开始谋划了。,

和往日谋士盈坐不同,今日相国府密室仅有李儒、田仪等寥寥几人。

董卓满脸疲惫,似一日间老去,这才惊醒,原来自己已经快六十了。

李儒认为董卓太过悲观了,开口道:“相国何须忧心忡忡?以儒看来,关东虽众,皆为新兵,哪是边军对手,一战可破之,无足虑也。相国宜当思虑西、北。韩遂西疆名士也,当能看清形势,相国有恙对他何益?授其高位,西方必安。袁本初自号车骑将军、领司隶校尉,相国可以盖俊为骠骑将军……”将军者,以大将军最高,次骠骑将军,车骑将军排位第三。袁绍为盟主,自号车骑,却次于盖俊,此离间之计也。

董卓听得精神一振,道:“文优继续说……”

李儒眼眸冷若冰霜,言道:“关东诸逆打出复迎陈留王,若是世间再无此人……”

此话一出,一室惊骇。

以董卓之胆大妄为亦感到心惊肉跳……

与一盘散沙的关东军相比,董卓行动迅速,有如雷霆,正月初收到关东兵起消息,次日拜韩遂为镇西将军领武威太守,以下皆有封赏,又次日拜并州牧盖俊为骠骑将军。十日大赦天下,称弃械投诚者免罪,数日后鸩杀陈留王刘辩,断关东军念想,月末议迁都长安。

迁都……

沉闷已久的京师一瞬间沸腾了,代表京中权贵的杨阀阀主杨彪、代表党人的黄琬、荀爽,以及代表军方的皇甫嵩、朱儁,乃至以相国长史刘艾为代表的宗室,甚至与袁绍狼狈为奸的伍琼、周毖等人,通通表示反对,可以说囊括了京中大大小小所有势力。

董卓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当初他言废立,整个朝堂,只有一个卢植当面反对,其他人或装聋作哑,或鼎力支持,而今他欲迁都长安,所有人立刻蹦出来阻止,何也?

董卓算是看明白了……

人人心怀恶心,可杀可杀可杀

遂免太尉黄琬、司徒杨彪,杀伍琼、周毖,京中大怖,公卿无敢再言。

酸枣联军闻帝陨落,如丧考批,关东诸侯是打着诛杀暴逆董卓,复立皇长子刘辩的旗号兴义军,现刘辩被董卓一杯毒酒断送性命,他们即使杀死董卓又能如何?

联军士气急速衰落,诸州郡自知继续这样下去,联军将不战自溃,等不及袁绍到来,赶紧设坛盟誓。但主持人选,兖州刺史刘岱第一个拒绝,豫州刺史孔伷也不肯,大家互相推让,倒不是谦虚,而是众人深知枪打出头鸟的道理,最后选广陵太守张超功曹臧洪主持,一来他嗓门大,声若洪钟,很有气势。二来和盖俊相友善,诸人正欲借助其力,三来就是位卑了,也是最重要的,日后不会引起盟主袁绍的猜忌。

臧洪乃操槃登坛,歃血而盟曰:“汉室不幸,皇纲失统,贼臣董卓乘衅纵害,祸加至尊,虐流百姓,沦丧社稷。凡我同盟,齐心戮力,以致臣节,殒首丧元,必无二志。有渝此盟,俾坠其命,无克遗育。皇天后土,祖宗明灵,实皆鉴之”说罢涕泣叩拜,虽卒伍厮养,莫不激昂,人思致节。不过场面虽然感人,盟誓却无实质内容,目标只是笼统的“并赴国难”,既没有说要铲除董卓,也没有说如何匡扶汉室,矛盾心情可见一斑。董卓杀刘辩这一招,完全把他们打懵了。

刘辩遇害,关东诸侯把火都撒到冀州牧韩馥身上,书信话语一次比一次严厉,韩馥不敢再阳奉阴违,传檄冀州诸郡,命各太守带兵来邺共讨国贼董卓。

东西两方人马动作不断,盖俊也没闲着,从新年伊始便开始着手布置。调北地都尉马腾为使匈奴中郎将,一是这几年马腾不太安分,小动作极多,把他架起来,敲打敲打他,二是使妹夫杨阿若彻底掌控北地郡军权,三则是解放盖胤、庞德、张绣三员大将。

正月末,盖俊集射虎、落雕二营三千,关羽、黄忠、张杨部一万五千,黑山精锐一万,盖胤、庞德、张绣三人率五千兵马外加五千匈奴骑兵,又紧急抽调西河都尉卞秉部五千步骑,大兵四万余人齐聚晋阳,目标直指董卓。

贾诩很不解盖俊的动作,劝道:“今外则袁绍未起,内则宿麦未熟,实非南下良机。使君三思……”

盖俊叹了一口气,他能说不久后董卓将焚烧雒阳城,东汉帝都毁于一旦吗?贾诩再聪明有些事也终究及不上他。游戏中,几年时间就能把残破的雒阳城恢复如初,但那毕竟只是游戏,况董卓驱京中数百万口到长安,一路上得死多少人?

盖俊认为既然自己有力量,就应该试试看能否阻止悲剧的发生。

盖俊坚持南下,会合上党胡封部五千,合计步骑四万八千人。

大军于上党治所长子县一分为二,一路以盖胤为主,统庞德、张绣、黑山诸部一万八千人西行入河东郡,如有必要,上郡鲍出一万人,西河卞秉五千人将配合他行动。一路三万人盖俊自将之,南下翻越恒山南麓,进抵河内郡。

第二百三十四章 人才

第二百三十四章

人才

三万大军南下翻越恒山南麓,不见首尾,军容极壮,河内百姓何曾见过这等强军,皆是暗暗叫好,心道不愧是天下第一骁将盖子英,麾下就是与别部不同。

胡人历来不喜兜鍪,别说胡人,汉人自己本身同样不喜欢,长时间头戴重达数斤的铁兜鍪,任谁也受不了。不过盖俊还是强行叫胡人佩戴兜鍪,盖因他们那一头与众不同的发式太显眼了,易惹汉民反感,双方争斗数百年,有着不易化解的仇恨。目前看来效果不错,其实大家都是同种人,披铁甲、戴兜鍪,不仔细看很难分辨出来。

盖俊走出深山不久,发现道旁一支数百人的队伍逆行而上,不由称奇,使人唤来一问。

这支队伍的首领是一个小伙子,年约三旬。说来可笑,盖俊自己今年也才二十九岁,居然认为和自己年龄相差无几,甚至比自己还大的人是小伙子。

这人身长七尺余,宽肩细腰,骨肉匀称,相貌亦是上佳之选,尤其双目,炯炯有神,似乎能够看透世间人情万物,这种眼神盖俊很熟悉,曾在阎忠、何顒身上见过。

“这是一个人才……”面对青年得知他是盖子英也不见色变,落落大方,盖俊心里感慨,翻身下马,问道:“足下尊姓大名?何以北上?”

青年爽朗抱拳,说道:“在下姓杨名俊,倒有幸和将军同名,字季才,河内获嘉人也。至于为何北上,将军即将与董卓交兵,河内已为战场,避祸耳。”

盖俊笑着道:“避祸不能选冀、兖二州落脚吗?”

杨俊摇摇头道:“冀、兖去不得。依俊看来,天下再没有哪个地方比并州更安全了。”

盖俊目光转向他身旁一个身高八尺的青年,其约弱冠之年,另有一个身高六尺余的少年伴侧,两人相貌同样出类拔萃,且有几分相像,料来是兄弟,问杨俊道:“这些人都是足下的族亲吗?”

“只有一少部分是我的亲人。”杨俊再度摇头,为盖俊引介道:“他姓司马,名朗,字伯达,司马京兆长子也。这是他二弟司马懿,暂无表字。”

司马懿,我x……

盖俊笑容一僵,复回常态。这位三国历史上大名鼎鼎的枭雄正当年少时,不过已有几分沉稳气度,让人忍不住相信他未来必会成为国之大才。

司马京兆名防,作为京官派,盖俊在酒宴上见过几次。司马懿大哥司马朗他也听说过,据说他九岁的时候,有客人拜访,那人当着他的面唤其父表字,汉代不仅不能当着儿子的面叫父亲名,连字也不行,年九岁的司马朗说轻慢他人亲者,不敬己亲,客人乃郑重道歉。又十二岁,试经为童子郎,监试者见他身材高大,认为他隐瞒年龄,为司马朗斥驳。事实也确实如此,河内司马一族和汝南袁氏一族一样,人人身材高大,面如冠玉,基因之优良令人称羡。

“原来是名动京师的少年才俊司马伯达,你不是在太学读书吗,怎么回乡了?”

司马朗谦虚道:“将军过奖,论少年才俊,世间有谁能及“射虎灭蝗盖子英”百一。董卓迁都,家父任治书御史,当徒西,此去祸福难料,特命我带兄弟归家。杨兄见识我素敬佩,他言家乡将有四方云扰,邀我去晋阳避祸,由此同行。”

盖俊太感谢杨俊这位和自己同名的人了,竟然拐到司马兄弟,道:“二位以为孤此去胜负如何?”

杨俊想也不想张嘴道:“与关东州郡并力,则破董卓易也。奈何人心不齐。”

司马朗道:“关东州郡众十余万,止步酸枣月余,白白浪费大好时机,一盘散沙耳。袁将军不出,关东终究没有一战之勇气。将军此次南下,独向董卓,胜算堪忧。”

盖俊洒然一笑,董卓兵强马壮,他才不会傻到和对方死磕,使关东渔翁得利。他此行目的首要是阻止董卓焚烧雒阳,强迁河南民众,次占河内、河东二郡。当然了,河内的太守王匡,乃大兄袁绍一系铁杆。而河东亦不好到手,先不说它特殊的地理位置,天下大乱,州郡拒服王命,断绝钱粮,董卓若再失去河东的盐铁之利,将会活活饿死。,

两人都是大才,何况绝世奇才司马懿,盖俊当即提出徵二人为骠骑将军掾,随从南下,二人想了想,摇头拒绝。倒不是他们觉得盖俊不值得辅佐,杨俊自家知自家事,他所长非军事也。司马朗则是担心他从征会连累京中老父。

盖俊听了二人解释,不再勉强,亲自修书一封,让他们到晋阳后去找并州别驾王信,并送与马车十数辆,供队伍老幼乘坐,二人长揖道谢,挥手作别。

队伍渐渐远去,司马朗收回目光,道:“大兄,盖子英如何?”

杨俊叹道:“忠臣耶?逆臣耶?看不懂、看不懂啊……”

要说他是忠臣吧?其欺凌上官,数度抗命,甚至如同反叛一般劫掠左冯翊、河内粮仓。要说他是逆臣吧?凉、并这几年这么安定,多赖其功。董卓毒杀至尊,海内沸腾,而今袁氏不出,关东不前,惟盖俊只身南下,讨伐国贼……

一直沉默不言的司马懿突然开口道:“无论忠逆,盖子英,英雄也。”

……

盖俊率军抵达下恒山后首个县城野王,河内太守王匡特地从治所怀县赶来。王匡少年时就与丈人蔡邕相友善,且两人同为袁绍圈中人,关系不能说极好,也不赖。

盖俊一见面就怒气冲冲道:“韩馥那个小子搞什么鬼?他到底起不起兵?”在他的记忆中,韩馥似乎一早就参加了诸侯讨董,然而此时董卓鸩杀陈留王刘辩已快一个月,即将迁都,他那边还是雷声大雨点小,不知是否是因为他的到来改变了历史。其实真实历史上就是这般,韩馥直到三月份才在漳河同袁绍会盟冀州诸郡太守,而那时,天子都抵达西京了。

两三年前时任北地太守的盖俊为商议妹妹、妹夫婚礼曾回到洛阳一趟,那时王匡就发现他身上气势大盛,再也不是以前京中温文尔雅的盖子英了。今日一见,已经是持使节、骠骑将军领并州牧、美阳侯的盖俊气势愈发凝重,几乎压得人说不出话来。

王匡道:“韩文节正在紧急筹备兵粮,不出意外三月份应该会抵达河内……”

盖俊眼珠一瞪,哼道:“三月份?这个月末他不到,孤就带兵亲自去冀州找他。”

“……”王匡容色微僵,心里快速思考盖俊此话何意?是为尽快解除袁绍困局,还是想……吞并冀州?

盖俊仿佛没有察觉到王匡异样,自顾自道:“听说臧子源在酸枣?”

王匡点头道:“是。不久前盟誓以他为主持,慷慨激昂,人思致节……”

盖俊心道:“有个屁用?区区广陵功曹小吏如何能配得上我兄弟大才?”

盖俊一脸不屑之色,不加掩饰,王匡怎会看不出,微微苦笑。

“并州穷困,山高路远,我所带粮秣不多,王兄替我筹些。”

王匡脸色顿时像吃了大便一样,去年盖俊南下抢了河内粮仓,致使他到任后捉襟见肘,至今兵不满万,这才几个月啊?他自己都快吃不上饭了,上哪给盖俊找粮去?

盖俊斜睨王匡一眼,笑着说道:“王兄若是有困难,可以去找韩馥啊。”

王匡心里很不舒服盖俊的强势,然而形势比人强,他无法拒绝。

盖俊驻扎野王城外,派出信使前往酸枣,两地距离仅四百余里,只是需要过河,稍稍有些麻烦,次日到达酸枣联军大营。

臧洪收到好友盖俊来信,欣喜若狂,两人不少年没见了,盖俊信里意思很直白,告诉他酸枣联军没前途,他呆在那里是浪费才华,让他来河内,保他一个两千石。

说实话一个多月来臧洪一腔热血渐渐冷却,酸枣联军的表现实在是太让人失望了,去盖俊那里,既能得高官,又能讨董卓,比呆在这里强百倍。只是广陵太守张超待他不薄,他有些不忍离去。臧洪犹豫良久,终是下定决心,前往张超处告别。

听说臧洪要走,张超泪洒衣襟,抓着他的手久久不放。臧洪文武双全,海内奇士,张超打心眼里不愿他离开,但所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自己的庙太小,能给他的也就是郡吏而已,人家既然有当两千石的机会,自己没理由阻拦。

见张超动情而泣,臧洪亦泪如雨下,张超虽然才干一般,却有胸襟气魄,识洪、重洪,将一郡大小事尽付之,实乃他之伯乐也。连关东联军诸侯都知道张超为广陵太守,政教威恩,不由己出,动任臧洪。

臧洪乃徐州名士,曾主持联军盟誓,闻他欲走,关东州郡皆来送行。

曹操望着臧洪,满脸羡慕,别看他麾下兵卒五千,头顶骁骑校尉,歃血盟誓时他都没有资格列名,说到底他也就是陈留太守张邈麾下一将。

臧洪和众人一一道别,言称盼与诸位共击董卓,说罢上马而走。

二百三十五章 跋扈

二百三十五章

跋扈

大汉初平元年(公元190年)二月十日,董卓集大兵于京师雒阳,强行镇压公卿反对意见,迁京事宜准备就绪,就等董卓一声令下就开始驱民西行。然而盖子英忽然将兵南下河东、河内,朝堂震撼。

盖子英出人意料的南下,连麾下聪慧冠世者如贾诩都大觉意外,何况他人。

董卓真的怒了,怒不可遏,他刚刚拜盖子英为骠骑将军,封赏不可谓不厚,对方不仅毫无感激,反而刀兵相向,世间岂有如此可恶者?

董卓殿内当着陛下、公卿之面拔刀斫地,锵锵声不绝于耳,惊雷般的大吼声响彻大殿:“盖子英想干什么?他想干什么?这个大汉国的叛逆叛逆”

大殿内一片死寂,太傅袁隗老神在在,公卿噤若寒蝉,静得吓人。

左中郎将蔡邕面色铁青,低头思考良久,出列奏道:“陛下、相国,臣请为使,北渡大河,旬日间必劝盖子英北返。”

董卓猛然回首凝视蔡邕,胸口剧烈起伏,眼珠急速转动,盖俊有挟父而逃的恶劣先例,他放蔡邕去,那不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返了吗。摇头道:“蔡中郎之心孤意明矣,请回坐。”

董卓视线转到太常马日磾身上,蔡邕去不得,马日磾倒是可以,他身为盖子英老师,所谓天地君亲师,分量足够。当即开口道:“太常可愿为使?”

“嗯?”马日磾一怔,出列道:“愿为使节,规劝逆徒。”

董卓点点头,当即以太常马日磾为正使,尚书李儒为副使,携旨北上,同时自己这边也做好谈不拢开战的准备。董卓掌兵数十年,怕过谁来?

关中战区,左冯翊治所高陵以中郎将段煨率一万兵防御上郡、北地二郡之敌,侄子、中郎将董越镇守长安,精锐两万,西监韩遂,北助段煨。河东方面女婿、中郎将牛辅为帅,下辖校尉李傕、郭汜、张济,将兵两万,白波贼帅杨奉为副,对峙盖胤。

京师战区,中郎将徐荣率兵两万向东进驻旋门关,虎视关东州郡联军。南线袁术孱弱,中郎将杨定为南方督,率兵一万把守广成、太谷、伊阙诸关。北方为重中之重,以陈郡太守胡轸为帅,督大将樊稠、李蒙、王方等,将兵两万,驻扎平县,监视黄河诸津,阻盖俊进京之路。

董卓坐镇京中,麾下步骑三万,支援四方。诸兵共计十三万,看似不多,实则不然,这十三万人中以边军、禁军组成,前者善战无前,后者装备精良,足以打败任何对手。

二月十二日。

臧洪飞马赶至野王,远远就看到一支庞大的队伍,羽林,甲仗、班剑各数十人,人人身高皆在七尺五寸以上,玄甲耀目,威风凛凛。鼓吹在侧,鼓笳和鸣,箫声呜呜。

臧洪双目死死锁定前方一人,其头戴鶡冠,身着华袍,腰金绶紫,姿貌极贵,正是持使节、骠骑将军、领并州牧、美阳侯盖俊。骠骑将军,地位不尽相同,或位在三公上,或比三公、或次三公,但无论怎么算,都已是人臣之极致。又兼并州牧,手下十万兵马,一方诸侯矣。臧洪在看看自己,徐州广陵郡功曹,区区一郡小吏。七载前,两人同举孝廉,一为北地郡长史,一为即丘县长,地位相当,七载后再见,却是天地之差。

臧洪跳下马,神情激动,但顾忌盖俊的变化,一时显得手足无措。

盖俊上去对着他的心窝就是重重一拳,朗声笑道:“好你个臧子源,难不成把我盖子英忘了?”

盖俊变化极大,几乎与臧洪印象中的盖子英判若两人,不过盖俊这一拳却把他打醒了,盖俊固然已非过去的盖俊,可他知道,两人之间的友情从没改变。

“子英……”臧洪热泪盈眶,大声喊道。

盖俊一把抱住臧洪,狠狠锤捶他的背,分开后又给了他一拳,取笑道:“子源,你怎么混成这个德行?太有损我太学三友之名了。”所谓太学三友,即盖俊、臧洪、陈嶷三人,后者早去,只余二人。

臧洪听了盖俊刻薄挖苦的话,和太学时一模一样,心口一暖,苦笑道:“你积点口德吧。前年冬天青徐黄巾暴起,甚于张角之乱,琅邪屡遭兵祸,我就辞了官回家养气读书,张府君闻我薄名,聘为功曹,甚为信任。”,

盖俊突然安静下来,半晌道:“你一直在琅邪任职?”

臧洪“嗯”了一声,感慨道:“一直在即丘县,离公尚墓不到百里。”好友故去十一载,心痛依旧。

盖俊瞭望东方,神色复杂道:“逢年过节,有替我为公尚尽份心意吗。”

“这个自然。”

两人一阵沉默,盖俊稍稍整理心情,振奋起来,道:“子源,说,想在我身边当官还是外放?河东太守怎么样?”

“河东太守?”臧洪微微感到诧异,河东是董卓的命根子,他会同意任命?

盖俊蹭着下巴道:“伯嗣已至河东,这时估摸着应该占领一两个县了。”

臧洪容色一惊道:“你和董卓开战了?”

盖俊斜视好友一眼,激道:“怎么样?敢不敢去?”

“子英莫激我。诛杀国贼,我之愿也,有何不敢?”臧洪朗声笑道,音若洪钟。

“哈哈。这才是我盖子英认识的臧子源。”

两人久别重逢,聊起没完,通宵达旦,次日臧洪在上百侍卫的护送下急赴河东,盖俊一直送出十里远,恋恋不舍。返回不久便闻老师马日磾即将赶到野王,立刻出南城门等候。不出一个时辰马日磾至,董卓似乎有意震慑盖俊,使节车队规模极盛。

“我是吓大的?”盖俊冷冷一哼,抬脚向前走去。庞德微微锁紧眉头,打了一个手势,数百铁甲亲卫心领神会,一拥而上,欲将诸羽林郎隔开,后者毫不相让,双方剑拔弩张……

庞德抽出刀,指着羽林长官的鼻子,恶狠狠道:“给我滚否则,杀无赦”

“杀……”数百铁甲亲卫齐齐暴喝,声冲云霄,杀气四溢。

羽林长官何曾见过这等跋扈之人,怒喝道:“我乃天子之人,汝敢口出恶言?就不怕诛九族吗?”

“我数到十,不退就杀”庞德根本不吃他那套。“一、二……”

盖俊垂着头静立车下,眼前的一切仿佛与他无关。

就在这时,马日磾掀开车帘走出,皱眉道:“你们这是做什么?还不把刀放下。”

盖俊扭头斥道:“令明,你太放肆了眼里还有朝廷没有?把刀收了。”说罢向马日磾长揖道:“老师。庞令明出身边地,不知礼节,勿怪。”盖俊让庞德收刀,却没说退下,显然,他不愿独自面对羽林骑,董卓恨他入骨,万一里面隐藏一两个刺客或突然暴起擒住他,那岂不是自投罗网?

马日磾知弟子所想,亦知其担心不无道理,暗自叹了一口气,为盖俊介绍身边之人:“子英,这是李尚书。”

“李儒……”盖俊眯着眼睛端详着董卓的谋主。

虽然早知道盖俊不满而立之年,但李儒看到真人仍然大为吃惊,掩饰不住,盖俊不蓄胡须,显得比同龄人还要年轻三四岁,就像二十五六岁的毛头小子,偏偏身上威严奇重,既矛盾又谐和。

“这就是骠骑将军盖俊啊难怪董公忌惮如斯……”

恍惚间李儒不可避免的想起了武帝时期的霍骠骑,两人‘形象’惊人的重叠。

“今汉室衰败,无武帝那般雄主,天下谁能驭之?董公?”李儒心下摇摇头,就算让董卓再年轻十岁,也未必制得住他。

李儒很想摆脱这种颓废的心态,然而一想到对手是个二十九岁的人,身兼骠骑将军、并州牧、万户侯,名声盖天下,十万虎狼之士愿效死命,就让人感到无边的绝望。

盖俊看着李儒脸色剧烈变换,就如变色龙一般,哑然失笑道:“孤貌丑如此?害李尚书迟迟不能言……”

李儒回过神儿来,尴尬地道:“素闻将军善戏言,好笑语,果然不假。”

盖俊轻轻一笑,转对马日磾道:“一别三载,老师渐老,要多多保重身体啊。”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也。”马日磾含笑道。

李儒插话道:“将军此来是……”

盖俊斜睨李儒,淡淡道:“孤闻董公欲迁都长安。移都改制,天下大事,故盘庚迁都毫邑,殷民怀怨。昔关中遭王莽残破,故世祖光武更都雒邑,历年已久,百姓安乐,今无故捐宗庙,弃园陵,必有糜沸之乱。这是何人出的馊主意?该杀”

李儒解释道:“高祖都关中,十有一世,光武宫雒阳,于今亦十一世矣。据《石包谶》……”

盖俊不耐烦的打断李儒话语:“《石包谶》?妖邪之书,也可轻信?董公就是凭它治国吗?若果真如此,依孤之见,他还是尽快回西疆老家吧,免得败我汉祚。”

“……”李儒气得面色铁青,盖俊说话太不留情面了,张扬跋扈至此。

马日磾出来圆场道:“子英不要口不择言,走吧,进城。”

第二百三十六章 马镫显威

第二百三十六章

马镫显威

盖俊将马日磾、李儒接进野王城,盖俊表现太过强势了,压得李儒胸口闷痛,为了扳回劣势,一入县府立刻掏出圣旨,正色道:“骠骑将军领并州牧,美阳侯盖俊接诏。”

盖俊不见动作,淡淡扫了李儒一眼,问道:“此为天子之诏还是董卓之言?”

李儒不悦道:“骠骑将军太无礼了,董公乃是国朝相国,公卿之首,怎可直呼其名?将军出身名门、少游太学、师从大家,下官本以为将军该是知书达理之人,今日一见,名不副实”

盖俊被李儒挤兑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向马日磾长揖,甩袖而走。

“连天子之诏也敢不从,这还了得?这还了得?……世间第一跋扈者,骠骑将军是也”李儒脸色涨红,持着圣旨的手臂一个劲哆嗦。

“这个逆徒……”马日磾也被弄得下不来台,此事传扬出去,别人还不说他教徒无方?

中午,盖俊亲自到马日磾房间赔罪,直言非是对老师不敬,而是与董卓势不两立。

马日磾这时已经差不多消气了,说道:“子英,你此次南下所为何来?真为迁都?抑或暗助袁绍?如是后者,为师便要劝你一句,回并州吧,国家经不起这一战了。”

盖俊恭敬地道:“老师面前岂敢撒谎?我确为迁都而来。”

马日磾道:“为师虽出自三辅,亦不想迁都动摇社稷之本,然关东纷扰,惊骇天子,董公不得不迁啊。”

盖俊右手食指轻轻叩击书案,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清脆的“咚咚”声,半晌开口道:“我亦知董卓难处,迁都也不是不行,不过京中民众不能动。”一见马日磾欲言,盖俊复道:“老师别急,且听我言。董卓少不习书,心中无礼,以残暴强狠著称,河南尹有民数百万,我怕董卓急切用强,届时死难者何只万数?恐我等皆为罪人矣。”

“这个……”马日磾低头沉吟,说心里话他不太相信盖俊的说辞,但也不得不承认他所言有理。以他这几个月对董卓的直观了解,他真的能干出这种事来。

盖俊斩钉截铁道:“我的意思就是这样。希望老师替我向李尚书传达。”说罢恭敬一礼,起身离开房间。

午后马日磾向李儒表达了盖俊之意,李儒想也不想拒绝了,马日磾或许不知道,可他心中甚明,因为“迁都”便是他提出的,乃是为了应对关东联军,和扼杀弘农王刘辩相辅相成。二策一出,李儒相信关东联军立刻会土崩瓦解,溃不成军。其中河南尹实施清壁坚野战术是迁都长安之策中很重要的一环,不可或缺。

李儒知道盖俊不是为开战而来,稍稍松口气,试图说服盖俊放弃‘保民’,然而盖俊出乎意料的坚决,见也不见,翻来覆去就是那一句:“迁都可以,民不能动。”言外之意即是说要么同意我的意见,大家相安无事,要么拒绝,我带兵去雒阳和董卓理论。

盖俊态度强硬,李儒也不想退让,数日间双方就这么僵持着。

盖俊为了逼迫董卓让步,使殄虏校尉黄忠带领步骑一万深夜偷偷出发,一夜间向西突进百里,经轵关入河东境。

轵关以西,乃王屋山脉,满眼的大山小丘,道路艰难,行军异常辛苦,黄忠却满不在乎,紧了紧手中聚光宝刀。此刀乃是当年他同关羽比武,大将军何进嘉其武艺,赠送与他。转眼间,大将军死于奸阉之手,奸阉又死于士人、党人之手,最终董卓进京,轻易摘取士人的胜利果实,称雄天下,而今士人反击,组成关东联军……

世道局势变得太快,直令黄忠眼花缭乱,摸不着头脑,但是有一点他知道,汉室不济,天下乱了。骠骑将军盖俊,当世人杰也,颇有雄心,正是好男儿建功立勋时。

虎威将军盖胤,他不敢比,也比不了,才能且不提,亲疏终究有别。但是作为当年最早四名两千石都、校尉,而今杨阿若为鹰扬中郎将、关羽为破贼中郎将、马腾为使匈奴中郎将,只有他一人还是都、校级别,骠骑将军盖俊显然注意到了,才给他这次机会。,

“将军待我如此,复有何言?惟杀敌立功耳”

黄忠率部跋涉王屋山时,盖胤则迎来了一场决定河东郡东北方、乃至整个河东命运的决战。盖胤自入河东以来发动一连串猛烈攻势,战无不胜,一口气拿下杨县、襄陵、端氏、濩泽四县,约占河东郡面积的三成左右,并乘胜进军绛邑。

牛辅连战连败,两万精锐被盖胤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敲掉七八千,牛辅追随董卓纵横天下十载,何曾吃过这么大的亏,恼羞成怒征兵数千,重新凑满两万,并邀请白波军杨奉助阵,欲与盖胤决一死战。

杨奉虽已投降董卓,不过始终保持着半独立状态,牢牢占据着河东郡西北数县,他完全可以以西河卞秉、上郡鲍出的威胁为由拒绝出兵,然而杨奉毫不犹豫的派出一万五千精锐步卒相助牛辅。说到底他虽然学问不高,却懂得唇亡齿寒的道理。

两支大军在襄陵、绛邑间的平原相遇,牛辅大军共计三万五千整,人多势众,但大部分是步卒,骑兵仅有三千余。盖胤一方一万五千人,却有七千骑。

双方遥遥相望,郭汜一张烂嘴又忍不住了,骂骂咧咧道:“娘的平白矮对方一头,战事未开气势就先弱了三分,这仗怎么打?”

听到的人一阵无语,确实,他们之中官职最高的是牛辅、杨奉二位中郎将,而对面的盖俊军不仅有破贼中郎将关羽,还有虎威将军盖胤。

“闭嘴”牛辅不满郭汜所言,大声斥道:“再废话以扰乱军心论处。”

郭汜从来只怕董卓一人,在他眼里,连董卓弟弟董旻都不鸟,牛辅又算个屁,继续嘟囔道:“也不知相国是怎么想的,自己麾下老兄弟仅仅给个中郎将、校尉打发了事,却提拔一帮白眼狼身居高位、要职,到头来怎么样?被反咬一口,以致弄得手忙脚乱,何苦呢?”

“……”诸将心有戚戚焉。董卓入京后的所作所为太让人失望了。

牛辅面色铁青,大怒道:“郭阿多,你母亲的是不是以为我不敢治你?”

“狐假虎威什么东西”郭汜挑衅的斜了牛辅一眼,心里不屑道:“看看你前面那几仗打的,跟一堆狗屎似的冲我发火算什么本事?有种你冲盖伯嗣发脾气啊”

见牛辅勃然大怒,李傕赶紧出言劝道:“中郎,大敌当前,不宜自乱阵脚,还是想想退敌之策……”

牛辅胸口剧烈起伏,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压住怒火,恨恨瞪着郭汜。

杨奉头皮一阵发麻,董卓诸将这是演的哪一出啊?首次怀疑自己带兵前来助阵的决定。杨奉身后诸将皆是用看热闹的眼神观望凉州内讧,惟有一员身躯雄壮的将领垂头目视脚尖,浑身散发着一种沉稳若山的气势,很惹旁人注意。

同样心不在焉的还有张济,因为他看到了破虏校尉的旗号,盖俊军中的破虏校尉即侄儿张绣。张济兄长早死,他又膝下无子,待张绣就如同亲生儿子。‘父子’对决沙场,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了吧?

与董卓军险些内讧不同,盖俊军团结一致,气氛宽松,虎威将军盖胤、破贼中郎将关羽、降贼校尉陶升、破虏校尉张绣等人和新到的河东太守臧洪闲谈。

关羽对臧洪并不陌生,两人曾全程陪伴盖俊返乡结婚,细细算来,足有十年了,盖胤就更加不用提了,早在盖俊上太学时双方便已认识。

关羽捻着胡须,傲然说道:“此战过后,当一鼓作气拿下治所安邑,让臧兄成为名副其实的河东太守。”

臧洪抱拳而笑道:“多赖诸位。”

盖胤问道:“云长,你想家了吗?”

关羽默然,他亡命七八载,而今功成名就,怎么可能不想回家。前年随盖俊赴任并州曾入河东境,可惜走的是河津,并未路过处于西南方的家乡解县。

盖胤笑着说道:“来时将军有言,夺得河东,便向朝廷申请封云长为列侯……”

“将军果真如此说?大兄莫要骗我……”关羽目光圆瞪,神情激动。项羽曾言:富贵不归故乡,如衣绣夜行,谁知之者?汉高祖刘邦亦有“威加海内兮归故乡”之语。衣锦还乡,乃是众人之愿也,所以汉代封侯多是封在家乡,如钱塘侯朱儁、乌程侯孙坚、容丘侯刘虞,皆在原籍。盖俊、盖胤、杨阿若、皇甫嵩、董卓等是因为凉州穷困,人口稀少,不足封赏,才挑选凉州紧邻的三辅右扶风诸县作为封地。河东历来富庶,关羽若封侯,必在河东境内。至于朝廷会不会批准,所有人都自动忽略了这个问题。,

陶升、刘石、左校等黑山贼出身的人满脸羡慕之色,他们家多在冀州,不知道这辈子有没有机会封侯。

一直沉默不语的张绣突然对盖胤道:“将军,下官少孤,惟有叔父一位至亲,还望将军放我叔父一条生路。”盖俊军兵力比董卓军少了一半还多,可张绣同盖胤、关羽一样坚信获得胜利的一定会是盖俊军。牛辅是怎么被蚕食掉一半实力的?可能他到现在也不明白,张绣心里却很清楚。初时张绣像很多人一样,对马镫不以为然,认为无能者才会装备它,当他亲眼看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兵卒踩着马镫立起,挥刀砍落勇士级人物,顿时改变了看法。如果马镫技术可以保持十年,天下就要姓盖了。

对于张绣所请,盖胤皱眉道:“战场上刀剑无眼,岂敢轻易答应?我只能说,此战若擒得令叔或其投降,我会为令叔向将军求情。”

虽知希望不大,可有一个保证总比没有强,张绣郑重道谢。

随着盖胤把手扬起,“咚”的一声,犹如闷雷一般的鼓声炸响,迅速横扫原野,听得盖俊军将士热血沸腾,敲兵应和,喊杀如潮。

盖胤谓关羽道:“云长,把对方骑兵清光。”

“诺。”关羽抱拳而走,漫天的号角声中,七千严阵以待的铁骑轰然而动,一瞬间,战场到处充斥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大地在铁蹄的蹂躏下呻吟颤抖。

“轰隆隆……轰隆隆……”

董卓军诸将面面相觑,平生第一次感觉到什么叫天翻地覆,马蹄声太响了,就像晴天炸雷一般,为什么会这么响?要知道他们可是对阵过凉州叛军十万铁骑,可也没有如今这么夸张啊……

“莫非他们给马蹄子穿了铁履不成?”郭汜一句玩笑话道破玄机。

董卓军前翻几仗折损不轻,如今只剩下三千余骑,被牛辅置于步卒方阵左翼。关羽毫不犹豫,直扑而来。

牛辅一脸讶然,不知对方为何有这般自信,他麾下步卒超过三万,是盖俊军步卒之四倍,关羽一旦短期拿不下己方骑兵,形成混战,很容易被己方步卒合围、围歼。随后看到关羽部并没有近身接战的意思,而是笔直飞冲,侧对凉州骑兵,牛辅讶后再惊,喃喃自语道:“骑射?……”

不容牛辅多想,号角声愈加激昂,数以百计的长箭飞离弓弦,笔直的贯入骑阵,一波接一波无穷无尽,凉州骑兵人喊马嘶,乱成一团,某些聪明人以坐骑为墙,拉弓还击,可惜能够射中对手的寥寥无几,这些人多在下一轮被盖俊军箭矢覆盖。

噗嗤一声,郭汜低头看向右胸,一支羽箭犹然颤动不停,鲜血顺着伤口泊泊流出,染红衣甲。亲卫大惊失色,七手八脚抓住他的四肢拖向阵中,郭汜连踢带打,剧烈挣扎,口中嚎叫道:“七八十步远?开什么玩笑、开什么玩笑……”

不怪郭汜失态,会骑射的人本就不多,射程超过七八十步远更为罕见,而今董卓军三千余骑,可能都凑不出一百人来。盖俊军数千骑人人皆有此能,太恐怖了这仗没法打了

第二百三十七章 牛辅败 徐晃降

第二百三十七章

牛辅败

徐晃降

隆隆声中,盖俊军一队队飞驰而过,箭矢铺天盖地,无穷无尽,仿佛天女散花,董卓军士卒徒劳的咒骂着、哀嚎着、惨叫着、躲避着,然而任凭他们如何挣扎,等待他们的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死亡。更糟糕的是,骑将郭汜第一轮箭雨就被射中右胸,失去行动及指挥能力。张济不片刻即接过指挥权,但骑卒已然死伤千余人。

张济头皮一阵发麻,盖俊军以骑兵见长,起兵以来,可谓打遍天下无敌手,无论是先零羌、湟中羌、羌胡、鲜卑、屠各、匈奴或并州乌桓杂胡,从未败过。可张济也不会就此认为董卓军一定及不上对方,即使真的及不上,差距也不该这么大才对。

张济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眼看着己方战力急速减少,逼得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命令余骑发起亡命冲锋,没办法,什么也不做与等死无异,杀上去或许还能搏一搏。

“呜呜……呜呜呜……”

“杀……”张济为了鼓舞士气,带着数十部曲一马当前杀出,凉州人素来热血重情义,一见张济身先士卒,大家虽然心里怕得要命,却不得不随在背后。

盖俊军似乎全然没把对方放在眼里,仍旧有条不紊的射箭,随着张济部临近,长龙一般的盖俊军蓦然从中间断裂,后部士卒收弓换刀,划出一道弧线,正面迎向张济部。

“杀……”张济眼中满是坚毅之色,他心里暗下决心即使是死,也要缠住盖俊军,哪怕仅仅缠住一半也好,为己方步卒合围创造时间。

两支铁骑就像两头发疯的公牛,竖着犄角猛烈冲击对手。

张济大喝一声,刺倒一名盖俊军骑卒,长矟上下翻飞,左后翻转,矟锋耀目,连杀四人,可是他的脸上丝毫不减轻松,反而愈加绝望,仅仅眨眼的工夫,和他第一批冲入阵中的数十名部曲只剩下数人,千余骑被砍翻大半。

“盖俊军骑射无双,近战也是无敌吗?”张济稍稍分神,顿时被砍中胸口,他身披双铠,没有伤到,不过有明显的痛感与震感,他左臂抬起将飞驰到侧面的对手砸下马。这时又有一刀一矟落在身上,其中大矟刺穿肩部,张济痛得狂吼,拔出矟,夺过来翻转锋口,刺其落马。

“铛、铛……”又有兵刃加身,张济深感无力,攻击频率越来越低,他想不通为什么自己遇到的每一名对手都有屯长(百人将)级别的武力?难道天下义勇之辈皆入盖俊军了?盖俊军真正精锐中的精锐,射虎、落雕二营呢,会更加厉害吗……

张济脑中有太多太多的疑问,突进不过数十丈,身上大小伤口不计其数,血流如注,神情变得模糊,只剩下机械性的攻击、反击。恍惚间,似乎有人拽着他的马头调转方向,他无暇理会,拼命的杀,杀,杀直至杀出重围,回到己方步卒方阵才堪堪缓过神来,向后瞭望,步卒不满百人。

在数人的搀扶下,张济木然的来到中军大旗,迎着一道道刺眼的目光,阵阵眩晕袭来,失去知觉。

见张济深受打击,陷入昏厥,牛辅、杨奉、李傕等人面面而视。论军功,盖俊军说第二,天下无人敢说第一,然董卓军诸将并不服气,认为盖俊军只是运气好而已。张济和郭汜、樊稠并列为董卓军三大猛将,郭汜一个照面便遭重创,张济也好不到哪里去,盖俊军转瞬间连挫两大猛将,众人心头不由升起浓浓的敬畏、恐惧……

牛辅唤来医吏检查张济伤处,得知没有性命危险,长舒一口气,收回注意力,便看到盖俊军骑兵飞驰而来,疾风骤雨般的箭矢贯入方阵,吞噬掉数百人,把方阵生生砸出一个个大窟窿,且窟窿越来越多、越来越大……

牛辅驱三千弓弩手到前线,阻止反击,顺利压制盖俊军骑射,然而也不知牛辅自恃兵多还是对骑兵太过自信,方阵左翼并未放置车辆、鹿角等障碍物。关羽毫不犹豫的率骑骑直扑而来,忍受着一轮轮箭雨,直抵阵前,第一波冲击便把前排长矛手杀散,这时弓弩手尚来不及撤退,被盖俊军骑兵一路马踏砍杀,尸横遍野。,

弓弩手肝胆俱裂,拼命向里挤,冲得后方刀矛手歪歪斜斜,不成阵势。更后方则是牛辅近来在河东安邑、闻喜、解县、汾阴、猗氏等处新募的兵卒,习战日短,本就不如凉州兵,再闻对方乃是大名鼎鼎的乡人关云长,更加不愿作战,长官不能禁止。

关羽率众一直突到阵中央,顺利得出乎意料。

盖胤见此,马上命令八千步卒发起全面进攻。相比于左翼,董卓军正面准备充分,上百架床弩齐齐发动,箭矢拖着长长的厉啸,流星雨般砸进来。

看着己方大盾轻易地被巨箭撕开,伤亡急速攀升,盖胤皱起眉头,如果没记错的话,起兵六年来,尚是首次正面对上汉军犀利的床弩。以前己方用床弩,他总是觉得杀伤力有限,可是今日亲自尝尝才知道,床弩的可怕远远超过自己的想象。

盖俊军冲至百余步,弓弩手叠阵交替而上,箭如飞蝗,连绵不绝,对方车弩立刻哑火,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无际的箭雨。双方利箭交错而过,各自落在对方头上。

“咻、咻、咻……”

盖俊军冒着下雨一样的箭矢进抵数十步,鼓声响起,弓弩手后退,刀矛手在长弓手的掩护下冲到前排,双方配合无比娴熟、流畅,惟有千锤百炼,历尽恶战,才有这般惊人的效果。

双方无限接近中,盖俊军飞快挑开障碍的同时,董卓军亦以近战部队接替远程战兵,当两者之间再无阻挡,势如猛虎的杀到一起,顿时一片血肉横飞之相。

边地不喜用长戟,如凉、幽二州,不过并州不知是什么原因,许它是边地中距离司隶最近的地方,受到中原的影响,历来有用戟的传统,像吕布、张辽、张杨等并州勇士,无不是用戟高手,因此盖俊部队中有不少戟士。

同长矛简单实用相比,长戟无疑复杂许多,也就是说长矛易上手,稍加训练即可,长戟则难精通,而一旦精了,有以一敌十之能。盖俊军最前一排皆是花费数年、十数年苦功的戟士,对上长矛手,轻易便击破之,堪称摧枯拉朽。

董卓军源源不断地涌上来,可如果从上空俯视就能看清,他们并没有抢回同伴丢失的位置,相反,他们自己的位置很快亦会被盖俊军长戟士占领。

“杀……不要退,给我杀……”

外有步卒接战,内有骑军肆虐,牛辅脸色铁青,却冲在第一线,嘶吼连连,死战不退。此地北方襄陵县、东方端氏、濩泽县皆属盖俊军,西边则是汾水,南方绛邑虽然在己方控制之下,然城南即是浍水,躲进绛邑立刻就会成为瓮中捉鳖。死战可能还有一线生机,一旦撤退,必死无疑。

牛辅决心甚坚,不过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他这么想,比如白波军大帅杨奉,随着战事愈加不利,己方难挽败局,河东即将换主,杨奉趁主力未损之际赶紧脱离方阵,向西飞速撤退。他的老家白波谷就在汾水对面,只要渡过汾水,凭借当地复杂地形及众多坚固坞堡,至不济也有同盖俊谈判的资格,当然了,他所得到的利益肯定没有在董卓处多。

牛辅挥舞战刀,徒劳的咆哮着:“杨奉小儿,卑鄙无耻,我誓杀汝”

处于方阵后方的杨奉军一撤,瞬间引发连锁反应,牛辅军本就不多的士气立刻见底,如雪崩一般一哄而散,有的随白波军向西逃,有的则向南逃。

盖俊军步卒顺势掩杀,同时收编俘虏,兵力一分为二,盖胤、臧洪、张绣南下追杀牛辅,关羽、陶升等向西追杀杨奉。

杨奉走出数里,见关羽率两千余骑离弦之箭般驰来,只觉口中泛苦,心道你去追牛辅啊,追我这种小鱼小虾作甚?不管心里多么的不情愿,他还是要整阵备战。

杨奉虽众达万余,不过是一头丧家之犬,关羽也没怎么在意,借助马镫之威直接发起冲锋,然而先是遭长弓之雨,而后又遇强弩伏击,盾墙、矛阵,侧击,刀盾反突,一连串组合拳不能说把关羽打蒙,却也着实吃了一记小亏,没有冲动方阵。,

关羽率众飞快撤出一箭之地,一脸惊疑,白波贼这么强?

关羽看向对手的时候,对手也在看着他,这人年约三十二三岁,身长八尺,英姿魁伟,铜铸般的四方脸上嵌着一双平静无波的双目,鼻梁高挺,双唇略厚,予人以成熟稳重之感,使人感慨惟有如此人物,才能挡得享誉天下的骁将关云长雷霆一击。

杨奉拍着他的肩膀道:“全赖公明之力,回到临汾,我必拔你为校尉,掌重兵。”

公明者姓徐名晃,字公明,河东杨县人,曾为县吏,前年白波暴起,肆虐河东,一度占据杨县,杨奉看徐晃非常人,逼其入伙,徐晃乃加入白波,一方面是为形势所迫,另一方面杨奉乃朝廷正儿八经册封的黑山校尉,倒也不算从贼。徐晃性情严谨,知兵法战阵,所部千人在白波军中号为无双,杨奉甚为忌惮,虽知其才,而不能用。

“中郎莫要大意,关云长纵横天下六、七载,是盖子英麾下有数大将,其能不止于此。”徐晃正色道。方才他乘关羽不备,使尽浑身解数才斩首两百级,付出的是伤亡三百余,要知道他总共才一千人,他相信有所戒备的关羽再度扑来,所部必溃。

关羽果然如徐晃所说,这一次他果断放弃正面进攻,绕到侧翼,施展骑射之术。杨奉军顿时尝到了董卓军曾经尝到过的滋味,士卒仿佛被割的麦子般一茬接一茬倒地,整个阵线歪歪斜斜,凹凸不平。

若是往常,关羽肯定会利用对手防守的漏洞第一时间发起冲锋终结对手,不过由于刚才的教训,他变得谨慎许多,直到不久后陶升率数千步卒赶来才展开突击。

杨奉部遭到两面夹击,任杨奉、徐晃有天大的本事也无能为力,勉强抵挡一刻,士气崩溃,海啸般涌向西方,一路狼奔豕突,逃到芦苇茂密的汾水河边。

望着对己方溃兵穷追猛打、紧咬不放的关羽部骑兵,徐晃对杨奉道:“中郎,你率部渡河吧,我留下尽量阻挡关云长的脚步。”

杨奉一句话也没说,拍拍徐晃的肩膀,转身渡河,他知道徐晃心里是怎么想的,他想借此脱离白波军。杨奉未尝不想杀掉他,先不说他生性谨慎,武艺高强,未必杀得了,就算得手,其部曲必然拼命为主报仇,这个时候发生内讧,只会成全了关羽。徐晃这种人不是他能够驾驭的,留下也好,至少可以为他争取到一些时间。

眼见杨奉部开始渡河,关羽催促骑兵加速,不想再次撞墙,徐字大旗在日光的照耀下格外晃眼。

“又是他……”关羽怒形于色,他自出道以来,每所攻击,无有不破,骁勇自认第二,凉、并无人敢言第一,今日居然在一个人身上连续吃瘪……

关羽正欲一举荡平数千残兵,忽闻对方请降,头衔是黑山中郎将麾下司马、杨县徐公明。

“杨县徐公明?……”关羽卧蚕眉尾微微上扬。这人他听说过,为杨县吏,沉默寡言而性慷慨有义,事有所求,无不允之,河东游侠、恶少年、好事者往来甚密。早年关羽游侠,亦曾生出拜访之念,后来亡命他乡,无缘一见。

徐晃姿貌不凡,关羽看得暗暗喝彩,开口道:“缘何先抗后降?”

徐晃身躯如标枪般挺直,抱拳道:“回禀中郎,骠骑将军恩威天下,晃倾慕久矣,恨不为帐下将。今杨中郎与骠骑将军龌龊,晃深受杨中郎提携之恩,不得不战,刻下杨中郎已然过河,性命无忧,晃报完恩情,自然请降。”

关羽眯起丹凤眼,问道:“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徐晃无言,目视关羽。

“哈哈。好一个徐公明……”

第二百三十八章 袁绍出兵

第二百三十八章

袁绍出兵

关羽眯起丹凤眼,问道:“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徐晃无言,目视关羽。

“哈哈。好一个徐公明……”

关羽当然不会杀死徐晃,相反,还要向骠骑将军推荐他,这是一个难得的人才。

“公明亲人在白波还是在杨县?”

徐晃回道:“皆在杨县。”

关羽听罢放下心来,而今杨县在他们手中,安全问题自然不需担心。在徐晃的陪伴下,关羽骑着骏马行到两三千白波降军面前,目光巡视,很快认出徐晃部。因为他乃是天下有数的骁将,作为河东乡人,众人惊惧下亦不免偷偷观望,这时数百名持兵挺身,目不斜视的兵卒就很惹人注意了。

关羽看得连连点头,说实话即使是号称天下精锐的盖俊军也很少有人能够做到这一点,由衷称赞徐晃治军之能,随后问道:“公明训练这一部人马用了多长时间?”

徐晃答道:“一年有余。”

“一年能练出这等强军,屈于白波,可谓浪费才华啊。”关羽抚掌叹道。“日后公明将步,我将骑,何人可挡?骠骑将军无忧矣。”

关羽的骄傲同武艺一样出名,能得他如此看重的人屈指可数,徐晃面色如常,不见得色,躬身道:“中郎成名甚久,虎威西北,晃无名之辈,何敢当中郎如此看待?”

关羽听得直皱眉头,摆手道:“你我乡亲,这般客套不觉刺耳?”

“……”徐晃微微苦笑,关羽可以这么说,但他不能真的这么做,他一介降将,身份敏感,谨慎一点总没坏处。

关羽下马走到汾水河边,远眺对岸,道:“公明说说杨奉其人吧。”

徐晃想了想道:“杨中郎司隶弘农人,性情粗俗,有湖海之气,颇能汇聚人心。黄巾之乱后崛起,其本周旋于上党、河内、河东诸山谷,后朝廷以黑山张燕为患,采用离间之计,封杨中郎为黑山校尉,乃自立一方,同张燕分庭抗礼。前年暴起,钞略河东诸县,朝廷不能治,董卓为对抗骠骑将军,极尽拉拢,封其为黑山中郎将,并把汾水西、北诸县划给他。”

关羽点点头,汾水出自并州,从河东郡东北角入境,流至中央拐向西边,这样一来便把河东郡一分为二,汾水以西以北,即郡西北方,约占三分之一面积,有临汾、平阳、皮氏、北屈、蒲子五县,目下这五县皆归杨奉所有。

适才一战,河东大局定矣。杨奉所辖五县,蒲子县受到西河卞秉的威胁,皮氏、北屈则要防守上郡鲍出的窥视,而今临近汾水的临汾、平阳二县也不再安全。杨奉被盖俊军从北、西、东三面合围,成为瓮中之鳖,除了归降,别无他路可走。

关羽问道:“以公明对他的了解,他会投降吗?”

徐晃摇摇头道:“恐怕如董卓故事。”西北五县素来产铁,这也是杨奉为何能以区区五县养兵数万的原因所在。这个利益太大太诱人了,杨奉岂能轻易拱手送人?

关羽斩钉截铁道:“骠骑将军绝不会允许河东有独立的势力存在。”

“杨奉虽败,尚有数万战士效命,加之境内高山峡谷极多,短期内绝难剿灭。”徐晃提议道:“依我之见暂允杨中郎意见,除去河东的董卓势力,再秋后算账不迟。”

关羽沉吟道:“此事我拿不了主,还需和盖将军商议。”

此战白波军一万五千人出战,战死四千,降者七千余,随杨奉逃回的不足三千,另有数百人跑进周围无名山中躲难。陶升押解俘虏北返襄陵,关羽自将步骑数千南下。去往绛邑的路上,到处都有汉兵捆绑投降者,关羽估算了一下,超过三千人。也就是说这一战盖俊军仅俘虏便抓了一万多人,这些人稍加训练,就是良兵,比新卒强多了。

到达绛邑,果然如关羽设想,此城已为本方攻占,牛辅等人没有进城,而是涉浍水,翻高山,一路亡命南奔。大兄盖胤、河东太守臧洪紧追不放,不过由于绛邑以南山岭不少,骑兵的优势大大降低,未必追得上。,

在绛邑主持大局的是张绣,之所以是他,是因为他俘获了自己的亲叔叔张济,张济受创甚重,身为侄子,张绣哪里还有半点作战的心思。

关羽稍作休息,便率领部众再度南下。

绛邑通往闻喜的山路崎岖难行,可是董卓军却没有一个人叫苦,牛辅记得他北上时曾骂过这片山区,现在他的情绪完全反过来,他无比感谢它,感谢它阻挡了盖胤铁骑的脚步,若这里是一片平原地带,他们肯定无法逃脱对方的追杀。

历尽千辛万苦,牛辅部走出大山,回到闻喜县城。数了数随在自己身边的士卒,足有四千余人,牛辅再次感谢那片山区,之后马上大兵四出,抢夺城郊民众粮食,强拉壮丁,等到盖胤逼近,他守城部队增加到了两万人,粮食可以维持三个月。早在渡浍水时他便派出两路信使,一向雒阳、一向长安,他相信不用一个月就会有援兵到来。

关羽从后赶上,和盖胤合兵一处也仅有不满万人,步卒更是不到五千,且攻城战具奇缺,拿铁桶一般的闻喜县无可奈何,退走又不甘心。就在陷入进退失据时,他们看到了黄忠的斥候。原来黄忠由河内西进河东郡,先克东垣县,更妙的是趁河东兵力空虚,长途奔袭一战下治所安邑,安邑位于闻喜县南百里。

数日后黄忠带步骑数千赶至,同盖胤、臧洪、关羽紧急商议,是派兵分夺诸县,诸河津,阻塞董卓援兵,还是围攻闻喜,拿下牛辅。讨论来讨论去,二法无一妥当,前策容易被董卓各个击破,还要提防背后牛辅反击。后策也不妥当,盖俊军以野战显名,很少攻城。

众人目光最后全部投向盖胤。

盖胤愁得直皱眉头,夹在绛邑和安邑中间的闻喜就像一根鱼刺卡在喉咙口,吐不出,咽不下……

“闻喜,牛辅,先打打看。即使不克,引董卓军聚集,野战破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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雒阳,相国府。

一声声咆哮声从宅院深处传出,犹如惊雷闪电,震耳欲聋,相国府奴婢将头压得更低了。不知为何,这几日来相国董卓变得暴躁异常,已经有数名奴婢倒霉撞上,被活活打死,场面惨不忍睹,想起便令人不寒而栗,心中纷纷祈祷千万不要有什么接近相国的差事落到自己头上……

盖胤部陷杨县、陷襄陵、陷端氏、陷濩泽,转眼间,河东郡东北诸县尽失,牛辅、杨奉数万联军大败,困守闻喜,盖俊派兵西进,陷东垣,陷河东郡治所安邑……

董卓近来听到的河东方面的消息全部是坏消息,局势岌岌可危,说句不中听的话,一旦风陵渡、矛津等处陷落,盖俊将截断他的迁都之路,后果是什么白痴都清楚。

“盖俊小儿,你想打是吧?好,老子陪你打老子陪你玩”董卓咬牙切齿,目光如炬。咆哮声再次袭来,悬浮在相国府上空,久久不散。

董卓升南方督杨定为河东太守,拨步骑一万,会合镇守长安的董越部一万,京兆尹郡兵五千、弘农郡兵五千,共计三万人入河东。同时令北方督胡轸做好渡河进攻河内盖俊的准备。

杨定骑着高头大马行在重冈叠阜、连绵不绝的崤函古道上,回望上万虎狼之士,志得意满。他历来与胡轸其名,并称董卓的左膀右臂,前段时间他很嫉妒后者,原因无他,董卓拜后者为陈郡太守,而他仅为中郎将。他自认不比胡轸差,凭什么要矮对方一头?现在他没有这种心情了,陈郡远在兖州,只是挂名,他则不同了,如果夺回河东,他就是实职,何况麾下数万步骑供其驱使……

“大丈夫生于世间,正该如此”杨定情不自禁地仰天长啸。

经过几日赶路,杨定顺利到达弘农郡弘农县,不数日诸部赶到,杨定一声令下,数万战士由弘农县北矛津渡口过河,进驻河东大阳县。休整一日,正欲翻山直入治所安邑,不想突然接到董卓手书,命他原地待命。

杨定顿时懵了,难道发生了什么重大事情?,

关东联军近来动作频繁,不过这只能引来董卓稍稍关注,然而袁绍出渤海就让他有些心惊的意思了,他当然不会以为袁绍是擅离职守,外出郊游,冀州牧韩馥、诸郡太守随之而动,用屁股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董卓之所以一直不把关东联军放在眼里,一是关东诸侯将不知兵,兵不习战,二是没有一个头领,一盘散沙而已,有何值得重视的地方?现今盟主袁绍出来了,关东联军即将拧成一股绳……

这时候和盖俊在河东开战真的合适吗?

董卓脾气素来刚硬,但也不得不承认他无法支撑两面开战,马上派出快骑通知杨定停止前进,另外通知身在河内的李儒,询问他的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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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倒退回数日前。

冀州,渤海郡。

望着一眼看不到边,如同长龙一般的队伍,许攸满怀感慨道:“有今日之气象,着实不易啊”

逢纪、陈琳深以为然,只有亲身经历,才会知道此事是多么的艰难。

袁绍面无表情,经过两个多月的独自打拼,他终于拉起一支步卒两万,骑一千的军队。是的,独自打拼,期间冀州牧韩馥一点忙没帮。想起此人,袁绍便气得心头火起,韩馥有今日之成就,全赖他当初谋划,对方不仅不加感激,反而处处下绊子……

袁绍今年四十有五,人生过半,自认什么样无耻的人都见过,韩馥不能说是其中最无耻的,添个之一绝对不会冤枉他。

“韩文节太过分了。”韩馥所作所为连颍川老乡淳于琼都看不下去了。“所幸知错能改,为时未晚。”

众皆哑言,许攸神色古怪道:“为时未晚,仲简真的这么认为吗?”

淳于琼讶道:“诸位何以如此消沉?盖子英突袭河东,兵临河内,董卓震惊,未敢迁都,困守京师,今吾等合冀州十郡、国,兵十数万,联合关东、盖子英一同进京,董卓纵然有三头六臂也要身死族灭。国贼一除,汉室复兴有望……”

许攸露出一个苦笑道:“希望真如仲简所言……”

袁绍瞭望远方,默默无言。

大军出渤海郡,河间国相良就带兵连势,二者入安平国境,安平国相孔彪亦会,三部向西南而行,经钜鹿郡,合太守李邵部,抵达冀州牧治所魏郡邺县。冀州牧韩馥带领先行到达的魏郡太守栗攀、清河国相姚贡等出城迎接。

虽然恨韩馥入骨,袁绍面上仍然谈笑风生,气派优雅。与后者相比,韩馥就有些尴尬了,在地方,他是冀州牧,乃渤海太守顶头上司,而在联盟,他则屈尊于盟主。

见诸郡国纷纷巴结袁绍,韩馥心里很不是滋味,感觉自己地位受到威胁……

邺县南漳水河畔,景物美轮美奂,一座坛场高高竖起,气势非凡。

昔,魏惠王十九年(公元前351年),赵国在此与魏国结盟,从此,齐、楚、赵同魏、韩之间的数年大战暂告结束,全力西赂以拒日益强悍的秦国。今,董卓暴逆,擅杀至尊,冀州诸郡国要在此盟誓,讨伐国贼,匡扶汉室。

会盟当日,天空晴朗,万里无云,冀州十郡、国齐聚,众达十数万,号称百万,一同歃血为盟,言奉辞伐罪,代天诛贼,如有违背,神明降祸,子孙断绝。

这篇誓词不可谓不狠毒,然而又有几人真的在乎呢?至少韩馥完全不在乎,盟誓之后,他第一时间遣散了冀州十余万郡、国兵,只派都督从事赵浮、程奂将万人随袁绍赴河内。二人乃是韩馥一手提拔起来的铁杆嫡系,只听他一人的命令。换句话说,盟主也休想指挥他们……

袁绍看着赵浮、程奂二人桀骜不驯的眼神,陷入久久的沉默。

第二百三十九章 再相见

第二百三十九章

再相见

“李尚书,这边请。”一个十六七岁,身长七尺余,神风俊朗的少年微微躬着身,邀请李儒入府门。

李儒轻轻颔首,他知道此子即是壮节侯傅燮傅南容独子傅干,盖俊从小养在身边,视若亲子,这十几日来,他每每求见盖俊遭到拒绝,都是由此子代为传话。

袁绍东来,河东糜烂,董卓再难保持强硬作风,有言和意,李儒亦认为当速速挟天子至西都,态度大变,露出妥协姿态,事隔十余日,盖俊终于答应见他。

“盖俊这个人……”想起他,李儒露出一个苦笑,如若他们再晚几日收到袁绍东来的消息,董、盖二军就要在河东大打出手了,这对双方没有半点好处,他实在想不通盖俊为何坚持不让朝廷徒民关中,甚至不惜与董卓死战。

进入会客厅,李儒见盖俊手捧书卷,指导一名面如冠玉,虎体猿臂的少年,这少年他也认识,乃使匈奴中郎将马腾长子马超。虽然盖俊看到他就停住话语,不过李儒进来时隐约间听到几句,似是《左传》,坊间传言盖子英酷爱《左传》,果然不假。

李儒甩袖长揖道:“将军……”

盖俊邀他入座,马超向二人施礼,离开时顺带合上房门。

李儒落座后说道:“相国思虑良久,认为将军所言有理,不宜徒河南民众。”

“相国做出这样的决定可不容易啊……”盖俊摆弄书卷,似笑非笑。

李儒面容微僵,经过这些时日的接触,他知道盖俊这番话已经很‘客气’了。试探地问道:“迁都在即,不知将军何时退出河东?”

盖俊淡淡地道:“杨奉名为归顺,实为逆贼,兼且山寇钞略,河东局势不容乐观。广陵臧子源,文武双全,国之栋才,孤推荐其为河东太守,确保相国迁都大计不受干扰。”

李儒闻言色变,强忍着怒气道:“将军此举有逾越之嫌。”

盖俊斜睨他一眼,失笑道:“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吗。”

李儒道:“臧子源曾参与关东叛乱,登坛洒血,堪为首逆,岂能假以雄职?”

“李尚书此言差矣。”盖俊不以为然,侃侃而谈道:“正因为臧子源曾为首逆,才更该授予其河东太守之位,向天下人显示相国之博大胸襟,瓦解关东州郡斗志。”

李儒无言以对,他和董卓心里清楚盖俊是一头恶兽,绝不会乖乖吐出到手的食物,来之前已是做好让步的心理准备,之所以表现出气愤,更多的是为后面谈判累积筹码。

李儒沉默足足半刻钟,开口道:“相国未必同意,不过我会多多劝导,但贵部需要退回绛邑,以绛邑和闻喜间的山区为界。”这样的划分等于将河东郡一分为三,杨奉占西北,董卓霸西南,盖俊独据东部。

盖俊看似占了便宜,其实不然,杨奉的西北五县产铁,董卓的西南领地产盐,盖俊的地方除了绛邑至襄陵一段临近汾水的土地肥沃,适合耕种,其他地方皆为深山老林,屁都没有。

合着老子打生打死,最后就捞到一片山区?

盖俊当然不干了,坚持要以河东治所安邑为界,为何是安邑?先不说那里水网密布,沃野千里,单单是盐利就足以使盖俊眼睛发红,若依照并州方法,置换盐监,一年轻松收入五六亿,比并州一州之盐税还要多。

李儒当即拒绝,真真是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说句丢人现眼的话,堂堂朝廷,现在就指着河东西南的粮食、盐池活着了。失去安邑,不用关东联军攻打,两年之内董卓的十数万兵马便要活活饿死。

“安邑孤要定了,盐利吗,好商量,对半分如何?不行?四六呢?”盖俊堂堂骠骑将军、并州牧竟然摆出一副商人的嘴脸,李儒面色铁青,良久说不出话来。

李儒以自己不能做主为由告辞,盖俊脸上满是玩味,愿意拖就拖呗,自己时间多得是,不知道你们等不等得起。

事实证明,董卓等不起,次日李儒再来,提出拜在臧洪为河东太守,双方以治所安邑为界,盖俊领安邑、闻喜、汾阴、绛邑、襄陵、杨县、端氏、东垣、濩泽九县,董卓据解县、猗氏、大阳、河北、蒲坂五县,安邑盐池利益双方三七分成,盖三董七。,

盖俊满意地点头,表示接受。他此次派兵入河东,攻占‘半壁江山’,收民三十万,其中既有襄陵、绛邑、安邑、闻喜、汾阴这样他迫切需要的产粮区,又捞到安邑盐利,可谓占足了便宜,见好就收为上,毕竟惹急了董卓,对他没有丝毫好处。

谈判前,盖胤率军围攻闻喜之牛辅部,双方城头血战数日,皆折损不轻。谈好后,牛辅在杨定军的接应下交割闻喜县城,南下分驻解县、猗氏、大阳、河北、蒲坂五县,特别是前面三县,因为直面盖俊军,驻兵甚多,另外安邑盐池旁亦留下数千步骑,监视盐事。此事盖俊乐意见到,安邑盐池堪称天下第一暴利,不止河东本地豪族,整个司隶豪族都有参与,董卓顶在前面做恶人,盖俊坐收红利,岂不快哉?

臧洪进治所安邑行使太守权利,破贼中郎将关羽驻军一万协助,盖俊兑现承诺,请示朝廷封关羽为汾阴乡侯,汾阴距离他的家乡解县不满百里,惟一有些遗憾的是解县尚在董卓手里,稍稍不美。

黄忠带着上万步骑回到河内,盖胤亦率军北返,越过山脉,进驻绛邑,整合诸军、降卒,得兵两万八千人,威胁汾水对岸临汾。杨奉恐惧,割临汾、皮氏二县请降。

不得不说,杨奉确实表现出了足够的诚意,他的西北五县,一下子交出其中两县。更让盖俊满意的是,皮氏县不仅和临汾一样属于临近汾水的产粮区,境地还有数座大铁矿。盖俊麾下十万兵,兵器、甲具等等耗铁的数量堪称天文数字,并州铁矿已经有些供应不上,有了皮氏,稍稍能感到轻松一些。杨奉若再交出平阳,盖俊以后都不用为此发愁,但那样做显然太过了,是强逼杨奉和自己玩命,因为杨奉剩下的平阳、北屈、蒲子三县,只有平阳产粮又产铁,后面两县皆是山区,说是穷山恶水也不为过。

既然杨奉这么识趣,盖俊暂时放过了他,开始巩固新地盘,自修内功,积累力量。

河东这边取得辉煌成果,他在河内也一直没闲着,以粮食不够为由,直接兼并了野王以西到河东郡、包括野王在内的波县、轵县、沁水四县,总人口超过二十万。盖俊不由感慨中原的人真多,要知道并州一州总人口只有八十多万,直到去年收编恒山山民,才破百万,而今他占河东、河内部分地盘,一下子就收获五十万人口,顶上半个并州了。

对于盖俊这种近乎侵略的行为,河内太守王匡气得跑回治所怀县,发誓要和他断交。

另一边董卓搞定河东危局,言和盖俊,底气一下子足了起来,得知袁绍大会冀州诸郡国于漳水河畔,聚众十数万,号称百万,这等于是公开同他对立,董卓不顾曾为袁隗故吏、屡受提拔之恩,疯狂杀戮太傅袁隗、太仆袁基,及其家尺儿以上五十余口。

三日后又指派心腹、士卒裹挟天子、公卿、百姓西行。虽然盖俊曾说不得徒河南民,不过董卓认为京中百姓不算在内,路上又顺道把谷城、河南二县之民一并带走,约五十万人口,占河南尹人口的一半。

盖俊听说董卓强行驱民赴关中,勃然大怒,写信大骂董卓言而无信,威胁与关东连势进兵。

董卓回信辩解称京中人口数十万,每日耗费不可胜数,如今关东皆叛,断绝供养。且大战在即,如果不迁移京师民众,不说遭到兵灾,饥荒一起,后果不堪设想云云。

盖俊一下子沉默下来,他知道历史上董卓徒民时种种恶行,却忽略了河南尹即将成为战场,到时战事一开,哀鸿遍野,赤地千里,百姓的命运只会更加悲惨。

盖俊复写信提出两点,一善待徒关中的民众,二开放黄河诸津,使河南尹民众可以到河内避难。

第一个要求在董卓看来太简单了,一句承诺而已,第二点无异于敞开肚皮给对手,这是他所不能接受的,但他答应开放距离盖俊辖区轵县较近的阴平渡口。当然,为了保险起见,只许出不许进。,

盖俊纠缠于平民百姓,但天下更多关注的是董卓屠灭袁氏满门,前书有提到过,东汉乃皇帝与豪族共天下,豪族之所以一直牢牢掌握朝廷权柄,靠的就是以门生故吏为纽带,密密麻麻的关系网,毫不夸张的说,门生故吏和主人之间的关系,胜过君臣关系。董卓以故吏身份杀袁隗,绝对是一记昏招,等于把自己置于天下士人的对立面。

消息传出,举世哗然,不说汝南袁氏四代人中有五位三公,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就说东汉立国百余年,从未发生过故吏弑杀主人,这件事所造成的影响比造反还要恶劣。

继兖州刺史刘岱、豫州刺史孔伷、青州刺史焦和、冀州牧韩馥后,荆州刺史王叡、扬州刺史陈温亦纠集兵马,打出讨董旗号。王叡是徐州琅邪望族王氏出身,陈温汝南人,更是与袁氏同乡,乃袁逢之故吏。

史书记载“是时豪杰既多附绍,且感其家祸,人思为报,州郡蜂起,莫不以袁氏为名。”真实情况即是如此,二月末,袁绍进驻河内东北朝歌县,豪杰之士以此地为中心,不断从四面八方汇聚,形成正月酸枣联盟之后第二个全国范围内的起兵**。

盖俊第一时间东行相会,两人时隔三年再见,明显感觉到少了一份亲近,多了一份生疏,盖因身份的反差。那时袁绍声望无双,干预朝政,实乃京中最具权势的人,盖俊纵然牧守一郡,拥兵数万,又怎及得上袁绍百一。现今袁绍自号车骑将军领司隶校尉,头顶关东联军盟主头衔,实则仰冀州牧韩馥鼻息(粮草)以存,盖俊则是朝廷册封的仅次于大将军的骠骑将军,掌一州之地,兵强马壮,董卓亦忌惮七分。

这种尴尬气氛没过多久便消失于无形,一来两人相识十数载,感情不浅,二来盖俊故意放低姿态,言必称我,称袁绍为大兄,三来就是活跃气氛的高手许攸在两人间穿针引线,插科打诨。

盖俊捅捅许攸的肚子,笑着说道:“子远,不得不说,你比上次见面时壮了一些,脸也红润不少,莫非戒色了?”盖俊倒也不是完全开玩笑,许攸过去那身板,仿佛一阵大风就会吹倒,面无血色,现在外貌虽然黑了点,不过看上去比以前健康多了。

许攸向后缩了缩,笑回道:“年来一直忙个不停,哪有时间碰触女色。”

盖俊调侃道:“你是在隐晦的向大兄表示不满吗?”

许攸肃容道:“这个自然,我似乎从未在本初处领得俸禄。”

两人相视半晌,哈哈大笑。

袁绍身着缟素,头戴白纱,面白似傅粉,浑身散发着谦谦君子之风,见两人斗嘴不停,甚至拿他打趣,如京中故事,微笑着摇摇头。

笑过后,三人进入一间厅堂,对饮谈事,许攸突然问道:“子英,你和公节到底是怎么回事?听说你来了,他立刻躲起来。”

盖俊心里清楚王匡肯定把什么事都说了,许攸这么问是为了顾及他的面子,一脸无奈道:“你们也知道朝廷规制,冀、兖二州每年需拨给并州一亿五万千万钱,粮谷数十万石,去年二州筹划讨董,并没有如常供给,我三度去信,韩文节、刘公山连个回信也无。去年冬天,并州饿死数万人……”饿死人是有,额死数万人就夸张了。

“今年我提兵三万入河内,并州穷困,山高路远,实在是没法子了,便暂借河内数县以供士卒。这些话我和公节解释无数遍,他不信。十几年的朋友,他居然认为我想吞并他——我盖子英若是真想占据河内,他能活着跑到大兄处告我的状?”说道最后,盖俊言辞激烈,目放毫光,气势逼人,尽显一方诸侯之威风。

第二百四十章 后院起火

第二百四十章

后院起火

“……我盖子英若想占领河内郡,他王公节能活着跑到大兄这里告我的状?”说道最后,盖俊言辞激烈,目放毫光,气势逼人,尽显一方诸侯之威风。

袁绍提杯饮酒,不做表态,许攸一旁连劝道:“子英,别激动、别激动……大家都是十几年的朋友,又没有什么化解不开的矛盾,莫为了小事生气……”

许攸不说还好,一说盖俊更怒了,大声道:“正因为是十几年的朋友我才生气,他拿我盖子英当什么人了?我将兵入河内是为自己吗?我在河东和国贼董卓血战连天,他却在斤斤计较这些小事,岂不让人寒心?”

许攸转着眼睛说道:“说到底还是韩文节、刘公山暂停供给并州钱粮引发这些事。关东起兵,会盟酸枣,聚众十数万,刘公山其中多出力焉,对子英真是爱莫能助,然冀州富庶强盛,府库钱粮堆积如山,韩文节任凭钱烂谷陈也不给子英,实是不该……”

由于两人关系亲密,许攸直截了当的挑拨离间,盖俊点点头,扭头对袁绍说道:“大兄当初之举太欠妥当,韩馥卑鄙无耻,龌龊小人,如何能掌光武旧地?”

盖俊不言冀州,独言光武旧地,显然是意有所指,许攸目光一凝,笑容微收,袁绍则深深地看了盖俊一眼。

盖俊眼神如剑,与袁绍对视,一字一句道:“能掌光武旧地者,当今天下,惟大兄一人。大兄,只要你点头同意,我这就带兵打进去,杀死韩馥,有何后果,我一力承担。”

袁绍、许攸纵横京中数十载,一看盖俊神态、语言就知他是认真的,绝非玩笑之语。袁绍失笑,令人如沐春风,举杯邀饮美酒,说道:“子英之心为兄甚明,不过当今国贼乃是董卓,万万不可做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盖俊失望地叹了一口气,他确实是想帮助袁绍占据冀州,没有想过据为己有,充气量也就是想在后面捞点好处。

对袁绍,盖俊的心思很复杂,由于前世的记忆以及内心野心,一直视袁绍为自己前路最大的竞争对手,曹操只能屈居第二,然而自两人在京师相识,袁绍对他颇多照顾,如父如兄,自己欠下累累人情,这辈子都未必还得清……

房间顿时寂静下来,惟有三人淡淡的呼吸声,看着盖俊、袁绍各自陷入沉思,素来自称活跃气氛高手的许攸几次张嘴欲言,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最终还是袁绍率先开口:“子英,我初来河内,不知详细,河东那边是何情况?”

盖俊简单的为两人讲解战事经过及成果,当然了,自己兵力、伤亡数字被他无限扩大,直言出兵五万死伤一半,说得跟真事儿似的。袁绍、许攸不疑有他,盖俊固然是天下第一骁将,董卓掌兵数十年,亦非泛泛之流,这个伤亡数字在他们看来很正常。实际呢?实际盖俊借助马镫之威,以极其微弱的伤亡大胜董卓数万众,割裂河东半壁江山。

盖俊最后言道:“我原本是想一鼓作气拿下河东全境,截断董卓归路,同关东联军东西夹攻,一战灭国贼……可惜啊,打到安邑时大军已是强弩之末,兵不满两万,兼杨奉在背虎视眈眈,董卓援军又至,只好止步于安邑,形成僵局。”

许攸看了袁绍一眼,问盖俊道:“最近本初在策划一次攻势,子英可否予以配合?”

盖俊点头道:“没问题。非我自夸,董卓至少要在河东留下五万精锐才放心,我再亲率大军进驻河阳、温县二地河津港口,摆出渡河进攻雒阳架势,两者相加,可牵扯董卓十万兵。且董卓还要费心关中诸事,能投入的兵力不超过五万众。”

许攸干笑道:“只是试探之,非决一死战。”

谈完正事,接下来就轻松的多了,三人话些家常,得知盖俊第三个孩子大概三月就会出生,袁绍许攸道喜。许攸道:“本初三子皆在左右,子英要不要看一看?”

“好啊。”盖俊含笑点头。他记得上次看到袁谭、袁熙、袁尚三兄弟还是五年前在京中任羽林中郎将时,那时袁谭、袁熙已经是翩翩少年郎了,现在应该成年了吧……,

袁绍微微一笑,招来一名侯立门外的苍头,叫他带三子前来。

果然不出盖俊所料,袁谭、袁熙一身宽袍,头竖进贤冠,表明二人成年,不过与少年时代的清秀相比,年成后的二人虽然不能说其貌不扬,但也和俊朗不沾边,被身旁束发之年的三弟袁尚狠狠比了下去。袁尚身材修长健壮,模样异常秀美,很有几分其父袁本初昔年风采。

袁谭、袁熙之母是士人领袖“天下楷模李元礼”之女,党锢之祸时病故,袁尚之母则是兖州刺史刘岱之妹。

盖俊并未过多注意三子袁尚,袁尚空得袁绍之型,而未得其神,得其神的是袁谭,由于他乃袁绍长子,又为党人领袖李膺外孙,易得党人欢心,从十岁起就开始协助袁绍接待宾客,小小年纪饱经历练,曾给盖俊留下深刻的印象。五载再见,盖俊发觉他更加沉静了。次子袁熙也不差,亦为佳儿,只是稍逊袁谭一筹。

袁谭字显思、袁熙字显奕,两人并不比盖俊小多少,却因父亲的关系口呼盖俊世叔,态度恭敬。盖俊高坐蒲席,轻轻颔首,也没觉得异样,他被长其三岁的盖胤叫了十几年小族叔,早就习惯了。

三位长辈闲聊家事国事天下事,袁谭很少开口,但每次开口都直指关键处,屡屡让人眼前一亮,袁熙却是从不开口,一直安静的坐在一旁听大家谈话。三子中袁尚最放得开,言谈无忌,显然平日很受袁绍宠爱。老子历来喜欢酷似自己的儿子,人之常情。

盖俊酒量确实远远比不上从前,才喝下半石多酒就感头晕目眩,袁绍、许攸好一番嘲笑,尤以后者为最,以前在京师的时候,被盖俊灌醉的次数没有一百也有五十次。今日两人掉转,许攸开始灌得盖俊苦不堪言。

期间袁尚、袁熙先后离开,前者年纪小,后者不善饮酒,只有长子袁谭留下作陪。

袁绍也有些小醉,拉着袁谭的手道:“显思,国贼董卓杀我京中袁氏一脉,你从父绝嗣,我想把你过继给他,可乎?”袁谭从父即袁逢长子、袁术长兄太仆袁基。

此事连外人盖俊、许攸都觉愕然,何况当事人袁谭,他脸上努力的维持着镇定,可是脸色惨白,呼吸沉重等等出卖了他内心真实想法。过了良久,袁谭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汹涌澎湃的心绪,恭敬道:“此事何须儿子意见?全凭父亲做主。”

“嗯。”袁绍拍拍儿子的手,道:“你下去吧。”

望着袁谭略显失神的背影,袁绍目光深邃到了极点。

盖俊本来心里有些怪异,一见袁绍模样,心里顿时明悟过来,说道:“大兄对显思期望很深呐”

袁绍乃是袁逢庶长子,出生后过继给死去的伯父袁成,幼年饱经磨练的袁绍,一步一个脚印,终成士人领袖。现今袁绍把长子袁谭过继给从兄袁基,就是希望儿子像自己一样,凭借着自己的才华打出一片天地,而不是混吃等死的二世祖。比如袁术,这厮依旧窝在南阳,兵不满万,什么忙也帮不上,太让人失望了。

“就是不知他能不能理解我心?”袁绍收回目光,默默饮下美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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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绍来到河内郡,头顶关东联军盟主头衔,急需发出自己的声音,首先以车骑将军领司隶校尉的身份承制(所谓承制,即秉承天子旨意随意行事,说白了就是让大家不听天子、董卓而听他的命令。西汉末窦融曾干过这事。)拜关东诸侯为杂号将军,如骁骑校尉曹操为奋武将军,济北相鲍信为破虏将军,鲍信弟鲍韬为裨将军等等,连冀州牧韩馥都没放过……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将众人置于自己车骑将军之下,方便指挥。

其次袁绍组织联军,准备向董卓发动一次试探性进攻,预期目标是攻克成皋、旋门关(虎牢关?),只是谁为统帅有些不太好选。目前正在京中卧底的尚书郑泰年初为了使酸枣盟军站稳脚跟,阻止董卓发动进攻,曾说陈留太守张邈东平长者,坐不窥堂;豫州刺史孔伷清谈高论,嘘枯吹生;兖州刺史刘岱宗室子弟,刚愎自用……把关东诸侯骂了一个遍,虽不乏劝阻董卓的意思,但所说确为实情,关东诸侯皆不知兵。,

袁绍看来看去挑中济北相、破虏将军鲍信。鲍信是关东州郡里面难得有武才的人,前为骑都尉,受大将军之命回乡募兵,归来时正好碰到董卓进京,曾建议袁绍杀之,这表明他敢于和董卓对抗,而且正月关东联军起兵时,他募兵两万,骑七百,辎重五千馀乘,实力出众。副帅当仁不让指派奋武将军曹操担任。

说心里话其实袁绍更中意曹操,毕竟后者参与过平定黄巾之乱,比鲍信适合做一军统帅,可惜的是他目前处境不怎么样,仅为陈留太守张邈麾下将,袁绍怕众人不服。

鲍信很欣赏曹操的才能,心甘情愿让出主帅位置,听其指挥,终于皆大欢喜。

鲍信出兵两万,盟主袁绍支援一万,曹操战兵五千,陈留太守张邈给卒三千,以孝廉卫兹统领,其余州郡大致如此,东拼西凑,合计五万整,骑两千。

这边曹操等人定下三日后,即大汉初平元年(公元190年)三月十日誓师西征,盖俊也准备起程离开朝歌,回到野王,然而就在这时他接到一封来自并州的急信,看过后当即目瞪口呆,并州朔方诸胡聚集数万骑,突然冲出,直入五原、西河二郡。

见袁绍充满狐疑的目光,许攸也是一脸诧异,盖俊露出一个苦笑,他发誓,这绝对不是他糊弄袁绍故意玩出的把戏。

盖俊忧心忡忡,使匈奴中郎将马腾是今年才上任的,并且手下只有三千骑,至于度辽将军耿祉虽然有五千兵,但他纯粹就是一个废物,马腾独木难支啊,莫说打击诸胡,能不能压住桀骜不驯的匈奴还是两说。

诸胡一定是得知他大举南下,使匈奴中郎将部兵力严重不足才趁机杀出来,是谁把这个消息透露给他们的?

盖俊首先想到了匈奴呼厨泉单于,盖俊和他有害兄之仇,其次是董卓,但盖俊很快把他排除脑海,时间对不上。还有谁值得怀疑呢?度辽将军耿祉?也不像。盐利受到损害的并州豪族?胡类四下劫掠,对他们有什么好处?盖俊摇摇头,再次否决。

盖俊想来想去,以匈奴呼厨泉单于的嫌疑最大。如果是他,马腾就危险了。希望他能够挺到上郡都尉鲍出、西河都尉卞秉的援军,不过盖俊对此不抱太大希望。

后院起火,盖俊作为并州牧,无论如何也不能再留在河内,必须尽快赶回去主持大局。袁绍对此不便明言,许攸却没有这方面的顾忌,对盖俊的离开表示担心。

盖俊冷静下来后已经想好对策,他带两万人马回返,典军中郎将黄忠、厉锋校尉张杨率一万步骑留于野王,这样做既安了袁绍之心,又保住他在河内取得的利益,两全其美。另外河东盖胤、关羽数万大军不动,持续对董卓施加压力。

许攸闻言松了一口气,知道这是盖俊能够做到的极限,袁绍亦觉满意。

分手当日,满怀伤感,盖俊别过陈琳、逢纪等人,捉着袁绍之手说道:“大兄放心,弟平息叛乱后,必会再度南下,配合大兄除去董卓。”

“我等候子英归来的一日。”袁绍淡笑说道,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许攸难得收起嬉皮笑脸,郑重道:“子英,保重。”

盖俊愕然道:“你这是什么表情?又非生离死别,我很快就会回来的。”说罢抱拳转圈,礼别送行诸人,飞身上马,在百余精锐骑士的护卫下扬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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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四千字了,吐吐槽。

历史记载关东诸侯不敢打董卓,曹操独自攻击,在荥阳被徐荣击败,但《九州春秋》记载:“未久而袁、曹二公与卓将战于荥阳,败绩,”显示袁绍是参加了此战的。史书一直极力告诉大家,曹操和袁绍没关系,事实呢?在曹操挟天子前,一直算作袁绍手下,这是怎么掩也掩不住的。

另外兵力也是个问题,曹操在《让县自明本志》一文中说当时仅有数千人参战,然而历史明确记载曹操有兵五千,陈留太守张邈给兵三千,参与此战的鲍信有两万兵,七百骑,五千余辆车,加一起快三万人了。

所以根据我的推测,即正月关东酸枣会盟,二月董卓迁都,三月袁绍漳水会盟,被韩馥放鸽子,继而进驻河内,组织关东联军进行一次试探性进攻。

韩馥这个人,真的是既无能又无耻,没有办法形容这个人。真的。依我看,他在厕所用刻刀自杀实在太便宜他了。

写书也是要发泄的,不知道吐槽影不影响大家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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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一章 联军惨败

大汉初平元年(公元190年)三月九日,袁绍一万大军顺朝歌南下入关东联军酸枣大营,次日,东拼西凑而成的讨董军举行誓师大典。说来惭愧,自去岁末东郡太守桥瑁伪作三公书传告天下,正月酸枣会盟,时至今日,未敢与国贼董卓交战一次,反倒是被董卓军杀进颍川阳城县,戮民无数。当时豫州刺史孔伷就在颍川治所阳翟,距离阳城只有百余里,一日可至,却闭门不出,做起鸵鸟,有失天下望。

有感于此,讨董军主帅曹操登上点将台,拔刀出鞘,高举向天,当着所有人的面发出不杀国贼,绝不回头的誓言,霎时间校场内的数万战士发出山呼海啸似的呐喊声。

曹操眸中射出异样的光彩,竟是将略显平凡的容貌遮盖,这才是他想要的生活。

誓师完毕,曹操躬擐甲胄,整军出酸枣,众数万,舟数百,沿黄河一路向西入河南尹,经原武、卷县,来到汴水河前。

曹操拂过茂密的芦苇,遥望对岸,过了此河,即为荥阳境敖仓,敖仓以位于敖山旁得名。曹操不仅于地理一道熟悉,历史亦甚为精通,敖仓乃是秦时天下著名粮仓,汉高祖刘邦与项羽为争夺此处,打了近两年时间。

高祖建立汉国,一直沿用至今,昔年汉武帝有言:“洛阳有武库、敖仓,天下冲院,汉国之大都也。”东汉定都雒阳,此处更显重要,粮食囤积之多,堪为天下第一。

所以不难想象,大军一过此河,必有血战。

“我曹操,首次为帅,胜负如何?”曹操思绪散发,心神不属。

“将军……”相貌短小的乐进轻轻呼唤失神的曹操。

“嗯……”曹操回过神来,指着对面说道:“命军士安营扎寨,明日一早渡河,另派探骑过河查探周围方圆五十里。”

“诺。”乐进抱拳而退。

次日,天边刚泛起鱼肚白,曹操便下令全军上下乘舟依次渡河,为了起到表率作用,率先登上船之甲板,鲍信、鲍韬也不甘落后,紧紧随在曹操身边。

五万人渡河非是一件小事,即使曹操手里大小船只数百艘,也用了大半天时间。值得庆幸的是,这期间一直很安静,游弋于数十里外的探骑没有发现敌军的踪影。

略做休整,曹操马鞭西指,大军轰然而动,未走出二十里,探骑忽然来报西凉军正在疾速向这边扑来,预计一个时辰后就可到达。

曹操询问对方人数,探骑回答两三万众,曹操闻言松了一口气,还好,己方人数占优。只是,他曾与盖子英部联合对战黄巾大帅波才,亲眼目睹了凉州人善战无前的风姿,那绝对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骁勇的士卒。在他看来,董卓军纵然不及盖俊军,也不会差太多,仓促纠集起来的关东乌合之众会是对方的对手吗?

现在可没有时间给曹操想心事,他即刻命令大军停下,排列阵势,静待凉州军。

曹军以西十数里外,一支由一万五千步卒、五千骑兵组成的长龙鱼贯而行,一员玄甲青绶的大将行在中央,他年约四旬,躯体粗壮,脸如紫铜,身上散发着一种冷若冰霜的气质,一看就是拙于言行之人。

他便是幽州辽东人徐荣徐子盛,黄巾之乱时随汉军副帅护乌桓中郎将宗员南下冀州,多有战功,后从左车骑将军皇甫嵩赴西疆,以后四五年一直留于长安抗击韩遂。

由于他和董卓曾共事讨张角,早有交情,本身又是幽州籍,孤立无援,行事低调,董卓夺皇甫嵩军权后,大力提拔之,以其为中郎将,都督一方。

对于关东联军,徐荣没有恶感,但也没有好感,忠君事而已。

十数里距离,应该建营,以为根本,不过徐荣认为山东承平日欠,民不习战,对手虽众,不足虑也,一战可破之。徐荣毫不停歇,率军长驱直入,对手已然遥遥在望。

所谓行则鱼贯,立则雁行,一点不假,徐荣派出数千骑游弋于两军之间,快速布置步卒列雁行阵。

曹操毫不迟疑,命令全军向前推进,不过他在时间的判断上出现偏差,凉州军良将精兵,很短的时间内就布好阵势,看得曹操倒吸一口冷气,背冒凉风。,

号角声呜呜响起,两军中央的凉州铁骑一分为二,绕向曹军两翼骚扰。

曹操不以为意,目光死死盯着对面,由于他是以逸待劳,颇多时间准备,两翼皆有大车阻拦,西凉铁骑冲不进来,除非不计伤亡。

徐荣企图一战而胜,曹操何尝不是,后方十数里即是汴水,汴水甚深,惟有依船渡之,因此此战只许胜,莫说败阵,平手都不能接受。

双方抱着相同的心思,发起进攻。曹军共为三部,前部五千凸起,中军一万五千,后军三万,无边无岸,一旦展开攻击,犹如大河之水滔滔而下。凉州军不甘示弱,针尖对麦芒的迎面相遇,矢如雨下,双方不管不顾,喊杀着交织到一起。

徐荣面无表情,抬头看了一眼天时,转首对一将道:“日落前击败叛军。”

麾下将大声应诺,打马而走,此刻距日落还有两个时辰。

不怪徐荣如此自信,凉州军至少比关东军高上两、三个档次,也就是说凉州军一条命可以换取两三名对手。关东军有五万人,对手只有两万,步卒一万五千,相差三倍,按说这样做关东军也不亏,问题是这是战争,残酷的战争,绝对不能用数字推断。

一个时辰后,战事更加炽烈,关东军不断后退,曹操心下一急,以乐进将千骑直突之。乐进跃马扬戟,率领众骑穿阵而出,一头撞上凉州军。

望着对方骑兵挫折己方攻势,徐荣眯着眼睛道:“豫州荡骑吗?”

中原不以骑兵见长,徐荣没太在意,大汉国可能再也没有哪个地方比凉、幽边地更了解骑兵的优缺点,他相信这点人马翻不出大浪来。

“咦?”徐荣微微诧异地看向叛军骑兵首领,由于离得太远看不清相貌,看其隐于鞍甲之中,就知其身躯矮小,充其量也就六尺余,此人使得一杆大戟,所过之处,无有全者,勇不可挡。徐荣感慨叹道:“素闻中原无勇者,今日方知此言差矣。此子身高矮樊孟广数头,而勇岂逊乎?”樊孟广即董卓麾下第一猛将樊稠。

乐进被甲持戟,往来冲杀,斩首数十级,杀两员骑将,英勇无敌,然而一个人的力量有限,随着身边骑士越来越少,乐进身被数创,率众狼狈退回本方军阵。

曹操对乐进夸赞有加,方才局势岌岌可危,他得以重整旗鼓,多赖乐进之力。

曹操面上沉着冷静,其实心里忐忑不安,经过一番较量,他已知战胜不了对手,他现在只剩下一个想法,那就是把大家安全带回酸枣,他知道,这是一个艰难的任务。

“只要拖到天黑……”曹操下意识眺望夕阳,其红如火,美态万千。

夕阳一点点下沉,光辉渐渐收拢,与越战越勇的凉州士卒相比,关东军士心神俱惫,有些人承受不住长时间的厮杀,弃兵逃跑,曹操连斩百人才遏制住这种势头。

靠杀人手段震慑得了一时,绝非长久之计,曹操御马直驱前线,把帅旗插在两阵间。关东军见主帅亲当矢石,士气稍振,可惜终究是无法挽回劣势。

天黑前的一刻,徐荣看看时间差不多了,下令总攻,士卒欢悦,突然发力,前仆后继,两翼铁骑夹攻之,关东军轰然崩溃,狼奔豕突,抱头鼠窜。还在抵抗的人瞬间被凉州人淹没,曹操得以聚合徒众的贵人,陈留卫兹战死,裨将军鲍韬亦战死,其兄副帅鲍信被凉州人长矛刺中,部曲不计伤亡,拼死救出重围。主帅曹操被流矢射中,战马倒闭,从弟曹洪让出己马,并说出传诵后世的名言:“天下可无洪,不可无君。”

徐荣见天色黑暗,鸣金收兵,此战他以阵亡四千,伤三千为代价击溃五万关东军,斩首两万余,俘虏两万余,堪称大获全胜,然而他却高兴不起来,边军每一个人都是一笔宝贵的财富,如果可以,他宁愿以两万余俘虏来换四千边军。

曹操在曹洪等人的护送下逃过汴水,惶惶有如丧家之犬,次日天明,陆续过河归来者不满两千人,这其中就有副帅鲍信,两人各失亲爱,抱头痛哭。,

酸枣诸侯闻曹操、鲍信五万人马全军覆没,面无人色,从此不敢西顾一眼。

袁绍得悉曹操战败,久久无言,盖子英以五万众入河东,横扫千军如席卷,攻占半壁江山,逼得董卓忍气吞声,堆笑言和,何其威风,两者对比,天地之别。惟一让袁绍稍稍释怀的是,曹操虽败不屈,犹敢言战。

袁绍问明经过,断定中原兵不堪一战,令曹操去扬州丹阳募兵。扬州刺史陈温是袁绍汝南同乡,丹阳太守周昕乃是党人领袖陈蕃的学生,党人出身,素来与袁绍交厚,有此二人相助,曹操此行必谐。

曹操应命出酸枣大营,直奔扬州,路上憧憬着未来麾下丹阳兵能够为国家带来一丝曙光,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当他再次回来时,酸枣联军已经粮尽人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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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就这一章,明天即月初开始尝试一天两更六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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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二章 欲挽狂澜

第二百四十二章

欲挽狂澜

并州,西河北方。

马腾伫立高山,远眺东方黄河分支湳水,因红日高挂,平静无波的河面上披上一层五彩斑斓的光晕,可惜马腾无暇观赏绝美奇观,怔怔出神。

远离了北地的喧嚣、远离了汉境的浮夸、远离了利益的纠葛,来到这一望无际、人烟稀少的大草原,他那颗一直躁动的心终于平静下来,认真回思几年来的所作所为。

他记起了自己初闻盖射虎征召凉州义勇之辈赴关东时砰然心动的感觉……

然后呢?

他带着两百多个兄弟投奔盖射虎,出任“天下第一营”射虎营左曲军侯,掌兵五百。他更记得,他的左曲在行军路上出现了两名逃兵,当时自己羞愧得无地自容,盖射虎不仅没有处罚他,连一句责怪的话都没说,反而把自家族兄盖观骂了个狗血淋头。盖观,自己曾经麾下的假侯,不知不觉间逝去四载了。

出关后,射虎、落雕二营从豫州打到兖州,从兖州再打到冀州,自己得到了很多东西,也失去了很多,比如二百多个老兄弟亡六十余人,最好的兄弟大木战死。

后来回到西疆,伐西凉叛军、伐北地先零、伐安定羌胡,经此三战,他一举成为盖射虎麾下五将、尉之一,面对西疆统帅、当朝太尉张温的拉拢,他动摇了,这是他和盖俊关系首次出现裂痕。

次年,鲜卑数万众入侵北地,盖俊远在富平,百姓惨遭杀戮,由于骁骑校尉杨阿若重伤,他身为农都尉担起主帅一职,临危不乱,阵斩鲜卑大王和连,声望达到顶峰,朝堂公卿亦多有褒奖。正是那时,他生出了野心,认为自己比不上盖俊只是太低。

又过两年,时任北地太守的盖俊出任使匈奴中郎将,被野心蒙蔽双眼的自己认为时机到了,经过一番走动,顺利转为北地都尉,开始与韩遂、董卓暗里往来。

可是仅仅一年之后,即去年,盖俊南下进驻上郡,记得自己听到这个消息时半边身子都麻了,感到彻骨的冷,马上赶去上郡表忠心。他的担忧绝非多余,盖俊眼中的杀意几乎不加掩饰,或者说,掩饰不住。

时至今日,马腾不禁暗想换了自己是盖俊会怎么做?

答案只有一个字:



但是盖俊却放过了自己,视其长子马超如己出,悉心培养,胸襟之开阔,非常人所能及。

不久后盖俊利用京中时变捞取利益,成为并州牧,今年升任骠骑将军……

两人之间的差距真的只是吗?当自己还在为如何实现野心而发愁时,盖俊却在谋划整个天下,并取得了令人瞪目结舌的成果马腾猛然间醒悟,继而嘴角泛苦,自己的那些小动作、小伎俩在盖俊眼里只是当做笑话看吧?

“呼……”马腾狠狠吐出一口浊气,目光渐渐凝实。蓦然,南方天地相接处冒出一条黑线,马腾瞳孔一下子睁大,戎马数载,他太清楚那代表着什么了。

“是谁?匈奴?……匈奴反了?为何是从南方过来,匈奴单于庭美稷在东方……是了,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好心思、好心思啊……若非我今日登高远眺,怎能察觉?”电光火石间,马腾心思急速转动。盖俊任使匈奴中郎将时,因匈奴不稳,将驻地迁到湳水东,单于庭美稷,方便监管。今年马腾继任,匈奴安定,便迁回湳水西原址。多亏了马腾如此做,不然仍驻美稷,匈奴一旦暴*,必会反应不及,被匈奴围而歼之。

“此刻日渐薄西,到达使匈奴中郎将部外围,稍作休息,正好是黑暗来临的一刻,对方连时间也算计到了吗……”马腾冷冷一笑,憨厚的面容显出一丝杀气。小半个时辰后,敌军临近,伪装成牧民的斥候更是来到山脚,马腾推断对方人数在万人上下,心中有了定数,掉头直奔山下,解开拴于榆树下的坐骑,抄山间近路快速赶回大营。

使匈奴中郎将部虽然只有三千人,却都是追随盖俊征战数载的精锐之师,何况装备了超过时代的马镫、马蹄铁,马腾毫不怀疑他们可以击败匈奴上万人,不过硬拼实乃下下之选,明智之人所不取也。,

等到三千甲士集结完毕,马腾不及解释,带之出营,疾速南下,路上简单向士卒传达匈奴叛变的消息,众人毫不惊慌,纷纷摩拳擦掌道:窝居年余,终于有仗打了。

汉军南下十数里,马腾选中匈奴必经之处的一座丘陵地带作为伏击地点,此丘位于路旁,而且坡度较缓,正适合骑兵冲锋。

没过多久,经过乔装打扮的匈奴斥候进入视线,许是自信己方行动隐蔽,以为汉军蒙在鼓里,草草探查周围,继续延伸向北,随后匈奴大队到来,陆续经过丘侧。

马腾默默计算着人数,约行三分之二,命人吹响号角。

“呜呜……呜呜呜……”龙吟般的号角声霎时间冲天而起,震慑四野。使匈奴中郎将部三千骑驰出丘陵,顺坡一泻而下,直如山洪肆虐,猛烈击中匈奴队列腰眼。

听到背后震天的牛叫声及喊杀声,处于前方的呼厨泉单于回过头,惊得目瞪口呆,“汉军?见鬼了汉军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他以匈奴单于的身份召开龙会,借机囚禁匈奴诸贵人,而后马上起兵,所以绝对不会是己方泄露行动。

呼厨泉单于舞臂吼道:“别慌、别慌……汉军人数不多……”喊几嗓子后他就闭上了嘴巴,在他眼中,匈奴人向来是世界上最好的战士,然而面对汉军,他们往往一触即溃,是汉军太过强悍了,还是匈奴人遗忘了祖先的勇武?

汉军以摧枯拉朽之势击溃匈奴后军,掉头猛击中军,扬着厚重环首刀的汉军骑士一突而入,肆意劈碎眼前敌人,匈奴人纵然舍生忘死也阻挡不住汉军分毫。

呼厨泉单于找到了答案,匈奴人仍然是勇敢的匈奴人,他们只是碰上了比以往任何时期都要强悍十倍的汉军。

呼厨泉单于想起祖传秘籍,疾呼道:“撤退、撤退……骑射……”很快呼厨泉单于脸上就呈现痴呆状,似乎、似乎……他似乎做了一个无比愚蠢的决定。如果说白刃战匈奴人还能凭借巨大的伤亡拼掉一些汉军,那骑射完全就是一边倒的大屠杀,不是匈奴人屠杀汉人,虽然几百年来他们一直这样做,而今被屠杀的是匈奴人。

汉军数千骑人人皆会骑射,呼厨泉单于忍了,汉国人口众多,总能凑出几千人,可是汉军驰射比匈奴人射的准、射的远,呼厨泉单于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这完全颠覆了他对汉、匈的认知,到底谁才是生活在马背上的民族?

近战打不过,远战也打不过,我跑总可以了吧?

呼厨泉单于心中不由悲鸣,遗憾的是,呼厨泉单于发现无论短途冲刺、长途奔驰,匈奴人都不是汉军的对手,屡屡被后者追上围住乱箭射杀。

匈奴人忍受不了心灵、身体双重折磨,成队成队的投降。呼厨泉单于率领数百单于亲卫军试图冲出汉军包围,一连数次皆被打得灰头土脸,狼狈退回。呼厨泉单于长叹一声,自知其他人皆有活路,惟有他这个主谋不行,与其被对手羞辱而死,不如自我了断,趁亲卫不注意,遂拔出单于金刀自刎,鲜血从脖颈窜出,洒落芳草。

此战汉军杀敌两千余,俘六千,逃走数千,而自身仅伤亡数百,实乃罕见大胜。马腾心情颇佳,驱马来到呼厨泉单于的尸体前,看着还甚为年轻的面庞,摇了摇头。

众人为了活命,竞相告诉马腾叛乱始末,当他得知呼厨泉单于勾结朔方诸胡,后者数万骑即将入侵五原、西河二郡,勃然色变,恨恨盯着呼厨泉单于,心中再无半丝怜悯。

汉军固然骁勇无敌,亦只两千余人,万万敌不过数万胡骑,欲挽狂澜,马腾将目光转到了六千匈奴降骑身上,他们或可一用,需要担心的是汉军人数太少,谁知道他们会不会临阵叛变。随后马腾北望,将主意打到度辽将军耿祉身上,他当然不是想要与之联合,而是欲兼并其五千兵马,此举往常或许不妥,然非常之时倒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事不宜迟,马腾留下数百人守卫大营,其中半数为伤者,另派人南下报信,之后起汉两千、匈六千,共计八千骑赶往度辽将军营、五原郡曼柏。两地相隔仅百余里,次日天明到达。马腾一句废话没有,直接将营地团团围住,并派数百精锐骑卒突袭耿祉帅帐,生获其人。

耿祉被揪出来时尚穿着心衣(内衣),披头散发,打着赤脚,惶惶不安,颇为不美。一见马腾的面,耿祉终于回过神儿来,破口大骂其以下犯上,企图造反。

马腾无奈地道:“吾祖伏波将军与将军之祖建威大将军共事世祖光武,兼以乡人(右扶风茂陵),百余年来累家通好,将军何必口出恶言。”伏波将军即马援,建威大将军则是被光武帝称作“韩信第二”的耿弇。

耿祉张口骂道:“呸贱臧吾家累世宠贵,你有何资格与我并称?”所谓臧,即汉父羌母所生称谓,这就等于骂马腾是咋种,言语极其恶毒。

第二百四十三章 大破胡军

第二百四十三章

大破胡军

耿祉张口骂道:“呸贱臧吾家累世宠贵,你有何资格与我并称?”

马腾脑子“嗡”的一声,脸色红中带紫,所谓臧,即汉父羌母所生称谓,这就等于骂他是咋种,此事乃他禁忌中的禁忌,堪为逆鳞,一般人充其量背后说说,耿祉丝毫不留情面,当面提及,顿时惹恼了以仁厚谦逊著称的马腾。

“你敢出言辱我?”

马腾甩开马鞭,狠狠抽在耿祉脸上,耿祉惨嚎一声,仰面跌倒,双手颤抖着捂住脸庞,双目恨意滔天,怒道:“你这贱臧,居然……”

鞭子又落,耿祉顾不得再骂,尖叫着打滚以减轻身体的痛楚。

马腾是真的生气了,暴跳如雷,鞭子摩擦着空气发出一声声刺耳厉啸,耿祉沾满泥土的白色心衣浮出一条条触目惊心的血痕,马腾直到打累了才停止下来。

耿祉像狗一样伏在地上,奄奄一息,虽然口中不再叫骂,但眸中满是怨毒之色。莫怪耿祉城府不深,他出身高贵,一生仕途顺风顺水,即使跋扈的盖俊,也仅仅只是恶心他几句,何曾有人敢动他一根毫毛?

一见耿祉神情,马腾恶从胆边生,“锵”的拔刀出鞘,走到耿祉面前。

耿祉面上现出一丝惧色,色厉内荏道:“有本事你把我的头砍下来”

马腾面色一狞,举刀就剁,刹那间四周一片死寂。

“咕噜”耿祉歪眼斜睨距离左脸颊仅数寸的刀锋,吞咽一口唾液。他不信马腾敢杀他,然而当刀临头的一刻,他真的以为自己就要死了,所幸他的判断没有出现差错。

马腾铁青着脸抽出插入泥土中的环首刀,他确实不能杀耿祉,右扶风茂陵马、耿两家门阀代代联姻,累世通好,此人如是死在他的手上,先不说骠骑将军盖俊保不保得住他,认祖归宗——他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将成为一个永远也无法实现的梦想。

马腾怒火稍息,说道:“昨日匈奴呼厨泉单于叛乱,将万骑偷袭使匈奴中郎将部,被我意外察觉,便率三千将士反伏之,大败匈奴万众,呼厨泉单于走投无路自杀。我从匈奴人口中意外得知呼厨泉单于此举并非单独行动,尚与朔方诸胡勾结,后者数万骑即将入侵五原、西河二郡……”

耿祉根本没听进去,对着马腾一字一句道:“你一定会死得很难看”

马腾怒火又起,深深地看了耿祉一眼,他是无法亲手杀死耿祉,却可以假借朔方诸胡之手,心里不断安慰自己说何必与将死之人置气。

随着脚步声临近,马腾的目光转向匆匆走来的度辽长史、从事、司马等人。虽然他不太常与他们往来,但他前年曾受命于盖俊,将万骑入并州参与讨伐诸胡,大约呆了半年时间,所以也算有并肩作战的过往。

几人一见耿祉那凄惨的模样,都是吓了一跳。

马腾把方才同耿祉说的话重复一遍,并说欲接管度辽营,携之赴战,几人看了看耿祉,又看了看马腾,慌忙点头。

度辽将军营五千人,仅有骑兵两千,这是因为战马消耗粮食甚巨,一匹战马月食饲草、粮食,抵得上田卒三月之用尚且有余,一旦开战,所费更多。当然,最最重要的原因是,度辽营并非并州牧盖俊嫡系,没道理厚养他们。

此事对马腾来说不成问题,他俘匈奴六千,马匹则抓了上万,足够装备度辽营。

使匈奴中郎将部一日一夜未眠,马腾下令休息半日,时间将近,一名使者从西方飞马而来,马腾乍闻朔方诸胡数万骑翻越黄河分支北河入五原郡,围攻西安阳,不敢再耽搁,率领汉匈一万三千骑火速赶往西北。

前书有提到过,五原郡西宽东窄,东面被南方西河、北方云中二郡压成窄窄的一条线,有度辽营驻地曼柏,武都二县。五原西面宽阔,被黄河从中隔开,领县七,河南仅有河阴一县,其余六县皆在河北。

马腾来到河阴县北方大河边,却驻足不前……

“中郎,速速过河,迟则晚矣”

面对众人的催促,马腾沉默不言,直勾勾盯盯奔腾汹涌的大河。,

“中朗……”

马腾突然开口道:“不过河,往西走。”

“往西?往西就是朔方境了。”

“对。”马腾声音异常坚决。“进入朔方,然后迂回到诸胡背后。”

“这个……”

“我意已决”马腾大手一挥,打断诸人疑义,将兵沿着大河直向西方。

朔方和五原郡一样,被黄河从中隔开,与河北水道纵横、水草丰美相比,河南大部分为沙漠地区,适合耕种、游牧的地方远远不及河北。当然,这里并非一无是处,它有几座大盐池,盖俊眼馋许久了,然而收复朔方需要的代价不小,加之乱世来临,注意力南移,便一直拖着。

汉匈大军入朔方境后,开始横穿沙漠,除了首个胡族聚集地因需要向导,并未动刀,其他时候碰到胡类,无论对方有没有敌意,直接杀死,成部落成部落的屠杀,血流数百里、僵尸数百里……

受向导指点,汉匈大军从某处黄河渡口渡河北上,向东再渡黄河分支北河,成功绕到朔方诸胡背后。

探骑回报西安阳没有陷落,马腾神色平静地点点,可以说是意料之中的事,首先西安阳是五原郡防御朔方的首道防线,城防坚固,其次胡人不善攻城,守一个月不成问题,不然他岂敢花费十几日长距离大迂回?

至于朔方诸胡明知西安阳难啃,为何不从河南进来?马腾想来应该是呼厨泉单于和他们商议好了,一个负责河南,一个负责河北。这是末节,不必理会。

胡人出征,牧民驱牛赶羊随军而行,现今汉军万余骑突然出现在背后,顿时懵了,一脸茫然。

此时讲究的就是一个快字,汉军以两千使匈奴中郎将部士卒为先锋,一路突击,以最快的速度扫清一切障碍,冲进全无防备的胡族后军。

胡族防具简陋,武器不利,近战本就不是汉军对手,后者装备马镫后,差距更加明显,几乎是一面倒的大屠杀。不出一刻钟,胡族后军就被击溃,四散逃亡。

汉军毫不停歇,一鼓作气杀到西安阳西城下。此番朔方诸胡来者共计三万余骑,西安阳西、北、东三个方向各万骑左右,换句话说汉军在人数上并不吃亏。

西安阳城内汉军一见大股援军神兵天降,发出山呼海啸似的欢呼声,城门洞开,千余骑杀将出来,撵着胡族攻城士卒肆意砍杀。西门外的朔方胡军遭到两面夹击,禁受不住,汹涌奔向城北。

汉军驱赶溃军掩杀城北胡军,形成混战。

屠各首领路那多脸部扭曲成一团,大吼道:“汉军怎么会从西边冒出来?”

石虎一旁冷言冷语道:“我早就和你说过别同盖俊作对,你偏不听……”

路那多怒不可遏道:“你这个屠各人的耻辱,再妖言惑众信不信我杀了你?”

“都给我闭嘴”屠各势力最强盛的董七儿斥道。“现在是打是逃?”

路那多说道:“东门外还有万余骑……”

“那帮狡猾得像狐狸一样的咋种除了捡便宜、捞好处还会干什么?你难道要指望他们出力战胜汉军?”石虎冷声笑道。他所言咋种是指居住在朔方,没有种族归属的胡人。实际上屠各人自己就是一盘大杂烩,颇有和尚骂别人是秃驴的意思。

董七儿眼见己方愈加不利,面色不断变化,咬牙迸出一个

“撤”字。

此地西方有北河阻拦,乃是死路,南有大河,也不行,东面是五原郡内地,更加去不得,如今屠各人只有往北逃,逃出汉地,经鲜卑国境返回朔方。

马腾率军追杀数里,随后掉头攻击从城东撤出的朔方杂胡,两者接战不久,三千名五原郡汉军从东方驰来,夹攻胡骑。倒不是援军来得巧,事实上他们早在数日前便赶到西安阳,只是胡骑人多势众,一直躲在十数里外。马腾这边一交战他们就知道了。

朔方杂胡激战良久,勉强逃脱汉军的追杀,杂胡首领人人受损不轻,口里大骂董七儿、路那多等人卑鄙无耻,在汉国、鲜卑边界附近追上屠各人,二话没说,吹号攻击。

前几天还坐在一起吃肉喝酒、称兄道弟的双方,而今却是打得昏天暗地,血流成河。

路那多不久便被砍掉脑袋,董七儿脸中流矢,朔方杂胡也好不到哪里去,多名首领战死,其惨烈程度远远甚于西安阳之战,甚至连被汉军包围也是不知,等到他们发现时,为时以晚,近万胡人,成功突围而出的不满千人。

至此,匈奴呼厨泉单于和朔方诸胡的阴谋正式宣告破产,若无使匈奴中郎将马腾,他们或许能够趁并州北方空虚之际取得一些作为,可惜,他们偏偏遇上了马腾。

马腾以三千汉兵开始,十数日间两战全歼匈、胡四万余骑,古之名将,亦不过如此。与取得的辉煌成果相比,汉军损失微乎其微,惟一稍显遗憾的是,度辽将军耿祉战死沙场。

第二百四十四章 麟儿名霸

第二百四十四章

麟儿名霸

盖俊三月七日告别袁绍、许攸等人,日夜兼程四百余里回到野王,小睡半日,即刻率众两万北返,以典军中郎将黄忠为主,厉锋校尉张杨为副,将兵万人留河内。

盖俊临走前嘱咐黄忠,有事多和虎威将军盖胤勾通,莫要被人当枪使,另外张杨同董卓有私怨,千万别受他的挑拨。

黄忠应声称诺,神色凝重。说实话骠骑将军留他镇守河内非常出乎他的意料,河内地理位置特殊,直面袁绍、董卓两大势力,光有武略可不够,还需要一定的眼光、手腕乃至理政能力,他以为盖俊多半会从盖胤、关羽二人中挑选一人,没想到骠骑将军最终选择了他。

黄忠感到肩上担子很重的同时亦感振奋,士为知己者死,如此而已。

对于这位历史上鼎鼎大名的五虎上将,盖俊还是比较放心的,最后补充一句观察中原大小事,随时禀报便起程北上。

爬恒山南麓的时候,他接到了黄忠发来的首条消息,曹操五万大军被徐荣打得全军覆没,不由失笑,曹操历史上以善用兵闻名,遂十分天下有其七,不过却不是百战百胜,虽然来此十数年,记忆已经变得模糊,但仍能记得诸如宛城、赤壁等著名败仗。

经过十数日跋涉,盖俊到达上党郡治所长子,在和上党太守王胄寒暄的过程中,他的家仆带着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到来,数日前,他的第三个儿子出生了,母子平安。

近来并州北方的事搅得盖俊心绪不宁,闻此消息,心情顿时变得好起来。他为三子取名霸,霸有多种解释,盖俊取的是过人、杰出之霸,望子成龙之心表露无疑。至于他有没有借儿子之名表露心迹,那就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大军沿长子县而上,不数日,北方战报传来,马腾以少胜多两战全歼匈、胡四万余骑,斩匈奴呼厨泉单于、屠各首领路那多、董七儿等,并乘势杀入朔方,不出意外,千里朔方即将重回大汉国的怀抱。

盖俊喜出望外,度辽将军耿祉的死没有影响到他,心里反倒更加高兴几分,当日大宴将士,为了使大家尽兴,将方百数百里诸县官ji皆唤来军营作陪。

喜上加喜,盖俊笑得一双朗目几乎眯成一条缝,面对诸将敬酒来者不拒,边饮边呼三子为自己带来好运,诸将赔笑,心里却道胜利在前,降子在后,何来好运一说?当然,没人会傻到质疑盖俊,那不是茅房里打灯笼——找死吗。

盖俊一连喝下一石有余,可惜昔日酒徒风采不再,直醉得东倒西歪,呕吐连连,连怎么回到帅帐的都不知道,一觉睡到日晒三竿,醒来时头痛欲裂,呻吟不休。

“宝刀老矣,为之奈何?”盖俊不由自嘲地道。

北方危机已解,盖俊思子心切,令骑都尉庞德、先登校尉胡车儿统帅大军,自己则带着数十名亲卫快速赶回晋阳。

这日卞薇正慵懒的横卧榻上翻阅《易经》,心道难怪夫君不喜《易经》,此书的道理太深了,纵然她有十年有余的阅读底子,也是看得云里雾里,不明所以。

“呜哇……”

婴儿特有的哭喊声从身侧传来,卞薇赶忙放下书,抱起儿子哄劝,同时拉开衣襟,露出雪白肥大的嫩乳,送入他的嘴中。此儿即是她刚刚生下的次子,不久前夫君来信,为他取名为霸,卞薇不是很喜欢这个名字,觉得它太生硬了。

“吱呀”

卞薇猛然一怔,不经敲门、通报便敢于进来的人,全天下只有一个,可是……

卞薇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门口的屏风,随即一个身材颀长,风尘仆仆的身影映入眼帘。

“夫、夫君……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卞薇蜷缩在床榻上的身体忽地一僵,她是一个很少将内心真实情感流露表面的女人,然而此刻的她却是满脸讶色,可以想见盖俊近乎任性的行为带给卞薇多大的惊喜。

盖俊笑呵呵道:“不是想尽快看到儿子吗。快、快给我抱抱霸儿……”,

卞薇道:“沂水正在果腹,夫君稍等片刻。”

“好、好……”盖俊凑到榻前,见到怪模怪样、如同外星人一般的三子盖霸,心情与长子盖嶷出生时并无区别,一样的激动、一样的喜悦,食指弯起刮了刮小人儿吹弹可破的脸颊,柔声道:“你给他取小名叫沂水?”

卞薇优雅的将秀发挽到耳后,轻轻颔首。

“沂水、沂水……”盖俊想了想道:“我记得沂水应该是你家乡的一条河吧?”

“嗯。我从小就在沂水边长大。”卞薇目光莫名射出一抹绚丽的色彩。

盖俊握住她的手问道:“想家了吗?”

“不知道我有生之年能不能回家乡看一眼……”卞薇神色复杂。那里并不都是美好的回忆,但那里终究有一群和她流淌着一样血液的人。她当初嫁入盖家,没有知会他们,这倒是可以以非正室入门的理由解释,可是去年弟弟卞秉迎娶西河王氏女,同样没有知会他们,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她不敢向夫君提起,因为两者身份差距太大了,完全是不同世界的人,以前不会有交集、现在不会有交集、以后也不会有交集。

“……”面对妻子异样的目光,盖俊一阵沉默。她看一眼家乡的愿望比她想象的要难十倍、百倍,那意味着他至少已经统一中原地区。以他的自信做最乐观的估计,也要十年八年时间,或许……就像她所担心的那样,有生之年也无法达成此愿。毕竟,曹操、刘备、袁术、吕布……中原诸侯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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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州,长沙郡。

三月的北方还有些寒意,而南方,则是真真正正的阳春之月。

不久前董卓杀太傅袁隗满门,消息传出,举世哗然,荆州刺史王叡传书荆北南阳、南郡、江夏,荆南武陵、长沙、零陵、桂阳,共计七郡,命诸郡守带兵来会商议讨董事宜。

自去年秋董卓进京掌权,肆意**汉室,长沙太守孙坚每每叹道昔年太尉张温若从其言,诛杀董卓,何至于此?至今年正月酸枣会盟,孙坚大喜过望,开始暗暗筹备兵马粮秣,只是荆州始终寂静无声,仿佛游离于董卓、士人之外,孙坚独木难支,惟有按兵不动。而今得到王叡书信,大叫一声时机至矣,立刻点齐万余大军向西北行去。

原本荆州刺史部在荆北南郡治所江陵,然而近年来荆州境内宗贼暴起,抗衡州郡,不得已将刺史部迁至荆南武陵郡汉寿县。由此可知,荆州刺史王叡虽出身于琅邪王氏,家世豪贵,但其既无武才,亦无文才,纯粹就是一个废物。

想起王叡此人,孙坚心里便有气,这厮仗着出身豪门,素来看不起贫寒、武人的自己,前年两人并力征讨零陵、桂阳之贼,言语间多有轻慢。孙坚想不通,自己为国南征北战,屡立功勋,海内闻名,今又为两千石太守,并封县侯,他凭什么看不起我?

带着对王叡的怨恨,孙坚进入武陵郡境,武陵太守曹寅等候已久,当即拿出案行使者,即朝廷派下来的监察使,光禄大夫温毅檄书,历数王叡罪过,盼孙坚收押之。

孙坚攥着所谓案行使者檄书,斜睨曹寅,似笑非笑,看得后者神色惊慌,满头大汗,“孙长沙……”

“朝廷有命,岂敢不从?”孙坚朗声笑道。他早有报复王叡之心,无奈一直不得机会,光禄大夫温毅檄书是真是假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它为自己创造了机会。

曹寅松一口气,擦了擦额上汗水,马屁连篇道:“王叡在州数载,政失仁和,天怒人怨,今孙长沙收之,诸郡守必为影从,摄一州之众北上,征讨国贼,匡扶汉室……”

“哈哈曹武陵过矣……”

次日孙坚率兵包围汉寿县城,逼迫王叡自杀,兼并诸部,得三万人,浩浩荡荡北上,穿南郡,过长江,路中郡县、宗贼皆避,无人敢摄其锋,终抵大汉国南都南阳郡。

蛰伏于南阳郡鲁县的袁术,原本关注着北方一山之隔的河南尹,孙坚在后方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他当然不会看不到。

袁术出奔京师半载,空有崇高的后将军头衔而无实职,兼且不得南阳太守张资支持,始终发展不起来。但随着董卓屠杀京中袁氏满门,袁氏兄弟一下子上升到“破家徇国”的高度,一时间豪杰并起,莫不以袁氏为名,袁术势力开始急速膨胀,有了进攻河南尹的能力。不过曹操、鲍信五万大军惨败在前,使得他不敢轻举妄动。

孙坚弱冠之年即领兵讨伐会稽叛乱,而立之年追随朱儁征战黄巾,后又至西疆,辗转荆南,可谓身经百战,国朝良将。对于有兵无将的袁术来说,孙坚这样一头凶悍的猛虎是他迫切需要的人才……

“就是不知能不能为我所用?”

袁术注视着闯入南阳郡的孙坚,满脸玩味……

第二百四十五章 河内才俊悉入吾彀

第二百四十五章

河内才俊悉入吾彀

河内人杨俊拿着盖俊的书信到晋阳找上别驾王信,表达想要留在晋阳的愿望。王信一见并州牧手书,言语间颇为重视其人,不敢怠慢,当即提出欲征杨俊为吏,出乎预料的是,杨俊拒绝了,只说给他提供一块落脚的地方即可。

王信亦不强求,由于杨俊一行足有数百千人,便将龙山脚下,汾水河旁一块地拨给他,命工匠、佣人以最快的速度搭建数十栋房屋,并留下种子、铁具、耕牛等物。

盖俊回到晋阳次日,周游州府,不见杨俊等人,问起此事,王信把事情经过一一道来,盖俊脸上露出一丝惊讶之色,点点头,将话题转回政事。并州宿麦即将成熟,兼且此次南下取得河东、河内二郡千里沃土,今年并州应该不会再为粮食发愁了,不过也仅仅是温饱而已,想要达到富足,不仅需要大量的时间,目前的地盘也不够。

午后稍得清闲,盖俊亲自到龙山脚下拜望杨俊,不凑巧,后者已离家三日,司马朗作陪。两人漫谈,从司马朗的口中,盖俊得知杨俊乃是陈留大儒、九江太守边让的学生,边让和丈人蔡邕同乡,两人皆为文宗,惺惺相惜,堪为至交。

杨俊外出,并非访友,而是寻访人才,没错,杨俊同阎忠、何顒一样,有识人之鉴。说起识人之鉴,并州最著名者非已逝的郭泰郭林宗莫属,而今并州凡称得上名士之人,十有六七经过郭林宗点评。拿并州目前最具权柄的两个人来说,别驾王信,因郭林宗点评成名,治中郭勋,郭林宗族人也,其人在并州的影响力可见一斑。

说实话盖俊对这种并州人只手遮天的现状很不满,尤其是一个系统出身的人。没有哪个当政者会希望看到这样的事情,无奈贾诩孤身一人,不成势力。

历史上刘焉为益州牧,大力提拔避乱蜀地的三辅士族打压益州本土豪族,孙策、孙权兄弟用徐州南渡的士人压制扬州本土豪族,刘表到任荆州,收关中、兖州、豫州学者千许人,都是一样的道理。相反的例子则是徐州,无论是陶谦、刘备,抑或吕布,虽掌军权,亦被左右。

盖俊正是要用北上的河内士人抗衡并州郭林宗一脉。

抱着这种特殊的心情,盖俊与司马朗相谈甚欢,日落前离去。

数日后杨俊归来,盖俊再往河内人驻地,当天*光明媚,鸟语花香,非常适合郊游踏青,遂邀请杨俊、司马朗二人攀登鲜红唯美的龙山。

行在崎岖的山路,盖俊一边观那红花碧树,一边问杨俊道:“闻季才有识人之鉴,旅居晋阳月余,可有收获?”

杨俊步履从容,容姿出尘,气质潇洒,颔首道:“人人皆言自郭林宗后,太原人才辈出,果然不假,余陆续游历近月,便发现两位少年俊杰。”

盖俊好奇问道:

“哦?是哪两位?”

杨俊缓缓道来:“一名令狐,名邵,字孔叔,年及弱冠,父为故乌桓校尉,余与之攀谈,发觉他见解非凡,依俊之见,其未来成就当不会弱于伯达。”

见杨俊拿自己做比,司马朗轻轻一笑,不以为意。

盖俊点点头,令狐乃是太原郡著姓,令狐邵出仕不是问题,但盖俊还是记下了这个名字,若他才干真的不输给司马懿兄长司马朗,无疑是位大才,当好生观察、培养。

杨俊继续道:“另一人早有名声,姓孙名资,字彦龙,比孔叔(令狐邵)年长数岁,其三岁丧亲,由兄嫂养大,入太学时颇得同郡王(允)司徒欣赏,近来董卓迁都,太学荒废,由是返家。此子有宰相之干,将军宜尽早纳入幕府。”

盖俊面色诧异,宰相之干,这个评价明显已经超过了令狐邵。

司马朗也是目露讶然。

“季才称颂者,必然不假,今日回去便招两人入府。”盖俊说道这停了一下,又道:“并州边鄙之地,人才短缺,远不及河内鼎盛繁华,随季才而至晋阳者,有几多大才?季才只管道来,我必斟酌,一一录用。”,

杨俊、司马朗相视一眼,隐约间猜到了盖俊的目的,前者言道:“伯达(司马朗)将军已有了解,自不待言,其族兄司马芝,字子华,虽名声不显,但为人刚正,才华出众,特为将军进之。”

“又有常林者,字伯槐,河内温人也,同孙彦龙一样,为太学生,因家境贫寒,惟有和妻子耕种田亩自养,期间犹然废寝忘食攻读五经,本人好学而有才智,是我河内不可多得的才俊之士。”

“又有……”

“……”

杨俊一口气道出十余人,盖俊抚掌称好,河内避地并州者何止数万?杨俊介绍的这些只是河内最出众的人,在他们背后,是成百上千的河内士子,盖俊相信只要自己大力扶持,他们一定会形成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制衡并州本土士人。

司马朗笑道:“大兄说了这么多人,为何独独不说最该为将军介绍的人?”

杨俊亦笑道:“最重要的人自然要最后才介绍。”

“何人值得二位如此重视?”盖俊听了一脸好奇。

杨俊朗声道:“张公仪。”

“张公仪?”盖俊怔了一下,随后大吃一惊道:“河内张公仪?他在晋阳?”

盖俊太感意外了,张公仪名范,祖父张歆官至司徒,父亲张延官至太尉,两世两公,乃是河内第一著姓。张范名门子弟,博学多才,然恬静乐道,忽于荣利,不愿为官,袁绍叔父、太傅袁隗早年曾想将女儿嫁给他,张范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丝毫没给天下第一门阀、汝南袁氏阀主面子。

杨俊、司马朗、司马芝、常林等河内士人太过年轻,亦无盛名,不能骤然提拔高位,但张范不同,张范今年已经三十多岁了,出身高贵,名声高远,就是直接授予他两千石也没人敢说一个不字,如果请出张范,河内人立刻就有了和并州人争衡的本钱。

杨俊点头道:“不怪将军不知,张公仪才至晋阳不久。”

司马朗接话道:“不只张公仪,其二弟伊阙都尉张公先亦在。”

张公先名承,兄弟二人并有名声。盖俊皱眉道:“张氏兄弟做客晋阳,而我为主人,竟然丝毫不知,实在不该。”

杨俊道:“张公仪性喜安静,可能是不想众人打扰。”

盖俊很想现在就掉头下山,去拜访张范,不过那样做固然显得他求贤若渴,却有**份,当下沉住气,和杨俊、司马朗谈笑着登到山顶,饱览一番美丽风光后才返程。

盖俊从杨、司马二人口中打听到张范住地,临将分别,对杨俊道:“我欲以季才为主薄,可乎?”

主薄地位不及别驾、治中,却是州君亲近之人,号为腹心,杨俊长揖道:“宰牧有命,岂能不从?”

司马朗有才能,就是年轻太小了,才刚满二十,盖俊把他安排进太原郡,先从郡一级做起,历练个两三年再调入州府大用。至于司马朗族兄司马芝、常林等河内士人及杨俊相中的孙资、令狐邵二人,或入州府、或入郡县,皆有安排。

盖俊别过两人,在上百名侍卫的护送下去往张范居处,望着把自己护得严严实实的护卫,盖俊觉得很别扭,有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但这是他自己做的决定,怪不得旁人。他很怕死,因为他有着太多太多的牵挂、羁绊,孙策是怎么死的他最清楚不过。

盖俊在京中断断续续数载时光,看似碌碌无为,实则不然,比如和张范虽然谈不上交往,却也见过几面,这就叫人脉,是以几乎没费什么周折对方就答应见他,要知道张范可是把袁隗弄得下不来台的狠角色。

张范年约三十六七岁,身长七尺余,肌肤白皙,眉清目朗,颌下半尺淡须,是一位难得相貌、气质俱佳的美男子。其二弟伊阙都尉张承年少数岁,姿貌同样绝伦。

张范邀之入座,道:“将军远来,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张兄不怪我冒昧叨扰就好。”张范这般客气使得盖俊颇为‘受宠若惊’,道:“二兄做客晋阳,应该通知我一声才是,好让我尽地主之谊。”,

张范笑着说道:“将军掌一州之地,治民百万,公务繁忙,岂敢打扰。”

寒暄结束,盖俊问道:“张兄为何会来晋阳?”

张承接话道:“董卓作乱,我欲合徒众连势关东讨之,三弟公明时为议郎,谓我关东州郡无智,将不知兵,兵不习战,无能为也。董卓暴逆,固不能久,早晚死于非命。劝我们择选一地,待时而动,然后可以如志。吾与兄然之,乃至并州。”

盖俊恍然大悟,张范、张承三弟名昭,字公明,和江东二张中的张昭同名。

“并州鄙陋,人才难得,何况二兄这般高才。二兄肯出山助我一臂之力否?”盖俊姿态放得极低,他是谁?他可是骠骑将军领并州牧,由此足见诚意。

张承怦然心动,目视兄长。

张范剑眉微蹙,似有不愿,盖俊暗叫不妙,对方一旦拒绝,就再难请动他了,急忙说道:“我素知张兄生性清静,不喜烦劳,可为散职如师友从事、议曹从事,也可为文学从事、五业(五经)从事,劝民学问,教化百姓。”

张范怔怔看着盖俊连珠吐言,把话都说死了,直令自己拒绝不得,失笑道:“将军言尽于此,范无言矣。”

盖俊松了一口气,总算把这块难啃的骨头拿下了。

第二百四十六章 平衡术与纳妾……

第二百四十六章

平衡术与纳妾……

盖俊以河内人张范为典学校尉,比两千石,并州官吏看到这个官职顿时懵了,典学从事他们听过,其职乃是总领一州之学政,典学校尉是个什么玩意?其实典学校尉和典学从事职能是一样的,惟一不同的是,俸禄差别,盖俊此举是对张范表示尊敬。

张范弟张承原任伊阙都尉,盖俊也不能小气了,拜其为安民都尉。

又以河内人杨俊为主薄,河内人司马芝为都官从事,监察百官。以河内人常林为郡国从事,所谓郡国从事,监视郡国之官也。并州九郡,即有九名郡国从事,常林负责太原郡。另有河内人若干入幕,或掌重权,或任闲职,虽然暂时还威胁不到并州人,但是,从今往后,并州再也不是并州人的并州。

并州人纷纷惊呼狼来了……

治中郭勋很气愤,找到别驾王信,直言使君这是何意?去年若不是我们尽心尽力,使君岂能这么快就掌握并州?先是更换盐监,再招河内士人,使君是在过河拆桥吗?

王信也对盖俊的举动感到不满,作为姻亲,他至少应该先行通知自己一声,这么不吭不响的招来一大群外人,算什么?但他和盖俊是一辆车上的人,不比郭勋,耐心地解释道:“董卓暴逆,肆虐司隶,河内士民纷纷北上,大批士子长久滞留晋阳总归不是办法,使君有使君的考虑,适当吸收一些士子,可以稳定河内民众之心。”

郭勋冷哼道:“适当?这已是大举入侵了。若是忍气吞声,难保河内人日后不爬到我等头上。”

王信郑重劝道:“使君出自边地,纵横疆场,性情刚烈,纲纪不可触其虎威。”纲纪,即纲纪大吏的简称,一州之内惟有众僚之长别驾、治中二人可称纲纪。

郭勋不作言语,长揖而走。

次日,盖俊免治中郭勋。

郭勋可不是阿猫阿狗之流,他乃是郭林宗族子,并州名士,一直以来担任并州治中一职,威仪九郡,诸太守见了也要相让七分。可以想见他的离开会在并州政坛引起怎样的震动,称之为地震也不为过。

并州一时间失声,尤其是太原人,就在人们认为盖俊会不会继续打压并州人,进而扶持河内人的时候,盖俊征上党人李牷为新任治中。上党铜鞮李姓乃地方著姓,李牷其人博学研精,是并州当之无愧的大名士,更为有趣的是,李牷并非郭宗林一脉,且上党恰处于太原与河内之间,盖俊似乎有意以他调节双方紧张的关系。

随后,盖俊高调召太原郡令狐邵、孙资二人入幕府,加以重用。

盖俊一顿乱拳打得并州人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河内人则表现得异常低调,避免己方成为众矢之的。

农都尉贾诩,每天该到州府到州府,该回家回家,从不发表意见,总是摆出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仿佛游离于纷争之外,事实却是盖俊每件事的背后都有他的影子。

不久北方捷报再至,使匈奴中郎将马腾顺利收复朔方,同时盖俊亦收到一封马腾私信,信中充满对往日所作所为的悔恨,并直言不讳度辽将军耿祉的真正死因。

盖俊拿着信件若有所思,所谓纸包不住火,耿祉的死近来他已听到一些不好的风声,此事虽然有些麻烦,可盖俊未必在乎,他真正在乎的是马腾忏悔是真是假?

看到虎头虎脑的马超挥汗如雨练着骑射之术,盖俊决定再给马腾一次机会,乃拜其为度辽将军,总领北方军事,封武功乡侯,(右扶风)武功县就在马腾祖籍茂陵县附近。当然,盖俊是没资格封侯的,此事要上奏朝廷,不过他相信董卓多半会做顺水人情。倒是度辽将军,董卓也许会迟疑一下,但盖俊已掌并州大局,多半也会同意。

度辽将军在并州治下对盖俊是一件极为有利的事情,因为它是北疆统帅,并、幽为其所辖,换句话说,名义上它甚至可以指挥公孙瓒。对方听不听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异日盖俊如果要插手幽州事,名正言顺,别人说不出他的不是来。,

盖俊以定襄长史陈纪接任马腾卸去的使匈奴中郎将职位。

陈纪上党泫氏人,陈姓世代为大汉国镇守边关,堪比凉州安定皇甫氏,陈纪之祖就是赫赫有名的陈龟陈叔珍。当年陈龟为大将军梁冀所害,不食七日而死,西域胡夷,并、凉民众,咸为举哀,吊祭其墓,会者万余人。

族侄盖胤的头衔是虎威将军领朔方太守,以前朔方被胡人盘踞,遥领而已,现今朔方回到并州治下,盖胤就不再适合兼任了,除非盖俊想把自己的族侄发配到朔方。

盖俊任命上党人鲍鸿为朔方太守。没错,他就是前任右扶风,曾和盖俊、董卓、周慎并力击破凉州叛军,后来调入京师,任北军屯骑校尉、参与朝政。汉灵帝中平五年(公元188年)成立西园军,他改任下军校尉,地位仅次于上军校尉蹇硕、中军校尉袁绍。同年冬季奉命讨伐葛陂黄巾,次年、也就是去年大败而归,被免去官职。

盖俊先征李牷,后拔陈纪,再举鲍鸿,三人皆为上党人,举止颇为耐人寻味。

处理完这些政事,一时间州中无大事,盖俊遂带着一家攀龙山。卞薇不放心三子盖霸,坚持留在家里照顾,盖俊没觉得意外,她就是那种爱孩子胜过一切的女人。可是小凤凰盖鸾也不来就有些让盖俊皱眉了。

蔡琬一手牵着盖嶷、一手牵着盖谟,神色复杂地道:“小凤凰知道那件事了。”

盖俊眉头锁得更紧了,所谓那件事即盖胤在河东纳妾,且一纳就是两房,更要命的是二女一位出自安邑卫氏,一位出自闻喜毋丘氏,家世豪贵,阿白这位正妻却是奴婢出身,双方身份犹如灯火与日月之别,地位堪忧。

盖俊刚听说的时候还不太相信,盖胤为人木讷,怎么会有那种花花肠子,其实细细想来这是意料之中的事,首先男人吗,谁不好色?关羽逃亡到北地的时候,仅有胡氏一位妻子,这几年南征北战也没有耽误他,至今已有六七房小妾。

但促使盖胤纳妾的最重要原因则是两人成婚十余载,阿白只为他生下一个女儿,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盖胤不着急才怪。

喂、喂、喂你那是什么眼神,你是不是在想换了我是盖胤会怎么做?盖俊从沉思中醒来,就见蔡琬面色不对劲,显然不是在想什么好事情。

看着丈夫忿忿不平的目光,蔡琬哑然失笑,平日闺房间,她时常拿舅盖勋、族侄盖胤隐喻盖俊贪心,那时盖俊或顾左右而言他,或装作没听见,或恼羞成怒,将她扑倒在床,以赤luo裸的行动阻止她的挑衅。

蔡琬屡屡提起还是心中有一股气在作祟,当年她嫁给盖俊,不等庙见之礼,丈夫便以妻礼迎娶卞薇,当时作为正妻的蔡琬既尴尬又伤心,不敢和父亲提起,她怕父亲会从中原直接杀回敦煌,和盖氏翻脸,把她带走。

那一段时间,她总是疑神疑鬼,一度怀疑丈夫究竟是不是真的在乎自己。

时间,只有时间能说明一切,在时间的帮助下,她心灵的伤口渐渐愈合,虽然始终有根刺在某一天突然浮现刺痛她的心扉。同样是时间,十年过去了,丈夫仍然爱她如初,除了她和卞薇,他的生活中再也没有出现其他女人,而当初她眼中的好男人,时常借来挪揄丈夫的盖胤,如今一口气纳了两方妾室,使得盖俊黯然失色。

盖俊忍不住道:“喂,你笑什么呢?”

“笑你呀。”

见妻子眼角滑过一丝狡黠,就如当初屡屡戏谑于他的绝症少女,盖俊嘟囔道:“我就这么好笑?”

父亲与母亲打哑谜一样的对话,使得盖嶷、盖谟一脸茫然。

到了山脚,十数名神射手当先入山,搜寻有无可疑人等,又有数十人把守山脚,拦截游客,若是平日,无须如此,但有孩子在侧,怎么谨慎都不为过。

小半个时辰后,山上传来羌人特有的尖锐哨笛声,这代表着安全,马超早就等得不耐烦,当即埋头向上冲,八岁的长子盖嶷持着精致小弓追赶,边跑边道:“等等我、等等我……”,

盖谟的小手紧紧被阿母蔡琬拽着,看着阿兄远去,又看向阿母,泪眼汪汪。

“不行。”蔡琬绷着脸拒绝。

“呜呜……”盖谟再忍不住,咧嘴嚎哭起来。

盖俊一把抱起儿子,不停哄劝,对蔡琬道:“富平(盖嶷)五岁学射箭,六岁学骑马,今八岁,已经能够踩着马镫骑射。魏奴(盖谟)如今都六岁了,应该让他学……”

“不行。”蔡琬不为所动。

盖俊为儿子擦拭泪水,无奈地道:“你可别把我儿子培养成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士。”

蔡琬振振有词道:“稚童当以学文为主,武事束发后再学也不晚。君不见项籍少年时文不成、武不就,而成年后终成西楚霸王,诸侯求见,无不膝行,莫敢仰视。”

“束发?”束发即十五岁,盖俊道:“虎头(马超)刚刚束发,吾身边百余虎贲,无一敌手。”

“匹夫之勇何足道哉。”蔡琬连连摇头道:“虎头近来武事过勤,不妥、不妥……回返当命其收心习经。”

“阿父……”盖谟可怜巴巴抱着盖俊的脖颈,仰着那张被泪水冲刷出一道道印痕的白皙小脸,大眼睛雾气蒙蒙。

盖俊心疼得不得了,附耳小声道:“没事,阿父偷偷教你。”

“你在嘀咕什么?”蔡琬狐疑地看着丈夫。

“……哎呀,你看那红花碧树,真是美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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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00字了,说说这几章招揽的人,张范、张承兄弟出身高贵,也有介绍,就不说了。

太原令狐邵,清官,因为与袁绍关系密切,一生未被重用。

太原孙资,书中说他有宰相之才,历史上他和幽州刘放掌魏国中央事务几近二十年,尤其是魏明帝曹叡时期,日常政务、出师用兵等大小事,都由他们二人亲管。

新任治中李牷历史上官至大鸿胪,晋国名臣李憙之父。

河内一方:

司马朗:是司马懿长兄,三国志中被编入刺史传里,也就是说,他是魏国最著名的六名刺史之一,有统领一州之才,可惜四十多岁就死了,不然他的成就当会更高。

司马芝:司马朗、司马懿族兄,这个人大家可能不清楚,但三国志中和他合传的毛玠、崔琰大家可能都认识,这也是一位大才。

常林:这也是一位三国志中有传的人才。

杨俊:正向书里所言,有识人之鉴,一生鉴人无数,三国历史上河内的人才包括司马懿在内,几乎全部与他有关系,乃是河内士族的冠冕。本书他将会是一个重要角色。

另外我想说的是,大家不要以为印象中的人就是大才,其他人全是渣,其实他是有地域特性的。比如盖俊如今在并州崛起,那河内人杨俊的成就丝毫不会弱于历史上豫州士人领袖荀彧、及河北(冀州、幽州)士人领袖崔琰。当然,声望太高也不好,荀彧、崔琰被曹**死,杨俊被曹丕逼死。

第二百四十七章 再伐黑山

第二百四十七章

再伐黑山

曹操五万大军被徐荣打得全军覆没,袁绍自知中原兵不足为用,乃遣他去丹阳募兵,曹操振奋心情,自己留在家乡募兵,使曹洪、夏侯惇等兄弟南下扬州。曹洪家资富庶,驰名江淮,又曾为荆州江夏郡蕲春县长,比邻扬州,本人和扬州刺史陈温有旧,兼且后者和袁绍汝南同乡,身属讨董联盟,欣然拨给两千丹阳兵。太守周昕是党人领袖陈蕃的学生,素与袁绍交好,得袁绍手书,特命胞弟周喁将兵两千余相会。

讨董时曹操未回家乡沛国谯县,而是留在大兄张邈的陈留郡募兵,他并不是害怕连累家人,董卓政令在中原行不通,没什么好怕的,当时陈留乃是讨董的中心,他不想离开太久。今次回来,曹操募兵千许人,之后便急不可耐的移至向县,曹操家乡沛国和扬州九江郡紧邻,向县以南不出几十里就是扬州。

曹操苦盼一日又一日,终于等到族弟曹洪回来,看着其身后四千多名精壮骁悍的丹阳兵,曹操嘴都快乐歪了,双方会合,人数几近六千,超过他先前的实力,在兵员质量上更是不可同日而语。

更让曹操高兴的是丹阳太守周昕胞弟周喁的到来,有此人相随左右,日后他再也不用为兵员方面的事发愁了。事实也正是如此,后面几年丹阳太守周昕陆续发万余丹阳兵相助袁绍、曹操征伐天下,最终为袁术所害。

大军行至龙亢,忽然传来酸枣联军解散的消息,曹操震惊,不知所以。丹阳兵的桀骜不驯同骁勇善战一样出名,当即向周喁、曹操提出联军既然已经解散,就没有再前进的必要,还是散伙好了。

联军虽然解散,盟主袁绍不是还在吗。曹操断然拒绝了丹阳兵的请求,他好不容易才重新聚起人马,怎么可能放他们回家。

丹阳兵管你什么盟主不盟主,继续吵闹,曹操咬牙斩杀数名领头者,铁血手段一时间震慑住了丹阳兵,不过晚间一部分心怀不满的丹阳兵突然哗变,一边四处放火,一边攻杀谯县兵,并点燃曹操帅帐,欲将曹操烧死。

当夜形势危急到了极点,曹操手刃十数人,在乐进、典韦、诸夏侯曹氏的保护下杀出重围。至天明时,曹操退到铚县,身边仅剩下数百人,令人哭笑不得的是,这些人多为丹阳兵,隶属于周喁,想杀他的人是丹阳兵,救他的人还是丹阳兵。而他在家乡谯县募的兵或死或逃,所余寥寥。

先遭兵败,再遇兵变,兼之联盟解散,前路渺茫,若是旁人也许就心灰意冷了,但曹操毕竟非常人,他有着钢铁一般的意志,这种意志让他即使遇到毁灭性打击也能重新爬起,并最终成为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魏武帝。

曹操在铚县呆了整整两日,陆续有丹阳兵、谯县兵前来会合,人数增至一千五百人,随后曹操返身回到家乡谯县,再募千余人,凑满三千,经梁国入陈留郡。

陈留太守张邈出城亲迎,两位多年好友相隔月余,却是相对无言。

张邈长长叹了一口气,率先开口道:“元伟死了,被刘公山所杀。”

曹操双眼蓦然睁大,元伟即东郡太守桥瑁,众所周知曹操少年时代由于党锢之祸受到士人排斥,交不到朋友,惟有太尉桥玄重视他,屡屡向人宣传,桥瑁即是桥玄族子。通过这一层关系曹操素与桥瑁相友善,骤闻桥瑁被杀,无比震撼。

“元伟有倡首之功,刘岱岂敢?”曹操怒不可遏,直呼刘岱姓名。

张邈就在刘岱治下,不便多言,见曹操军容不壮,问起募兵经过,曹操简单说了一下,张邈甚哀,叹而赠兵两千,使其兵员达到五千,免其被袁绍训斥。

曹操万分感谢,与之拜别,带兵去往河内朝歌。

关东酸枣联军虽散,而袁绍、袁术则因京中袁氏一门被屠,博得天下豪杰同情,相继崛起,各聚众数万,北俯南窥,令董卓如芒在背。只是两人没有一块固定地盘,仰人鼻息,暂时稳守有余而进取不足。,

曹操归来时袁绍不在大营,正在观赏淇水风景,曹操便又只身赶到淇水河边。

古老而秀美的淇河汩汩清如碧玉,风拂淇水,鸳鸯逐浪,偶尔扁舟如矫燕般掠过。两岸花草从石缝间钻出,灌木的根藤爬上绿苔,四野到处弥漫着杏花的香味。

然而、然而曹操无暇观赏美观,他越向前行神色便越凝重,上次他来时,淇水两岸人烟稠密,或采摘桑叶、或耕地种菜、或张网捕鱼、或岸边砍柴,一派忙碌景象,无一闲人,时隔月余,他竟然行出数里还看不到一个人影,为什么会这样?

曹操经过重重侍卫,看到袁绍的同时,也看到了刘表的身影,两人并肩而立,窃窃私语,后者见他到来,寒暄几句,御马离开,看其神色言语,似要远行。

袁绍解释道:“荆州刺史王通曜被长沙太守孙坚杀害,刘景升将继任之。”

曹操目光一凝,荆州刺史王叡王通曜代表荆州加入了讨董联盟,袁绍这个盟主当然有资格指派新任人选,问题是袁术驻兵南都,对荆州虎视眈眈,刘表有能力摆平他吗?

袁绍看透曹操所想,道:“以景升之才,应付公路绰绰有余。”

曹操不再理会荆州事,环顾四周,皱眉道:“大兄,这里……”

“你也注意到了吗。他们都逃走了。”袁绍平静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淡淡的情绪。

“逃了?”曹操有些明白过来。

“吾麾下已有三万余众,而韩文节只发万人粮秣。”

“……”

史书仅仅一句轻描淡写的“纵兵抄掠,民人死者且半”怎及得上现实的血腥。幸运的是,增加了盖俊这个变数,位于河内西角的野王、波县、轵县、沁水四地受盖俊庇护,非常安定,背后更有辽阔的并州,百姓可以随意迁居。

盖俊不仅大肆收拢河内民众,还将目光再次转向恒山(太行山)。并州地广人稀,上党、太原、雁门三郡人口占据并州九郡总人口的八成,但也只有九十万人,这还是收编二十余万山民后的结果,说实话就是把并州百万人口全部装进上党郡也不嫌挤。

四月末宿麦下来,并州粮食压力得到大大缓解,盖俊马上从并州诸郡抽调步卒一万,骑三千,原恒山山民收其精壮一万。盖俊本想将河东的黑山诸部调回来,不过当他目光转到徐晃身上的时候,有了新的决定,乃下令调善于山间行走的杨奉降卒五千,以司马、行折冲校尉徐晃统之。所谓行,即暂代、暂摄之意。

各军五月中下旬会于晋阳,共计两万八千人,骑都尉庞德为主,先登校尉胡车儿为副,司马张白骑为先锋。经过盖俊的同意,十五岁的马超也加入军中,正式开始军旅生涯。

盖俊给庞德下的命令是只要恒山还有人,你就别回来,似有将恒山百万民众一网打尽的意思。

庞德抱拳称诺,神情肃然。自从盖俊拜为并州牧并领骠骑将军,有了任人之权,麾下诸将官职就像坐火箭一般上升,在中郎将位置上呆了五六年的盖胤一举成为将军,并一度遥领朔方太守,马腾更夸张,转眼间已是统领整个北方军事的度辽将军,杨阿若、关羽、黄忠也相继升任中郎将。盖俊今次选他为帅,就是要给他立功机会。

大军入山后,庞德找来和自己一样喜欢乘白马的张白骑,询问具体方略,张白骑便把恒山的状况简单介绍一遍:以前张燕虽为盟主,发号施令,却不能插手各首领内部事务,也就是说他仅顶着一个好听名声。张燕死后,诸雄奋起,互相兼并,形成几股比较大的势力,以恒山南的于毒最强盛,号称有精兵十余万。

“真敢吹啊”庞德听得直咧嘴,以骠骑将军掌并州,董卓据关中,麾下也不过此数。哼哼道:“行。于毒不是最桀骜吗,就先打他,打死他,其他人就都服了。”

张白骑进言道:“此番我等入山,以收民为第一要务,战事为次。于毒精兵十余万那是夸言,不过三四万精壮还是有的,一战杀之不死,必为后患,恐影响骠骑将军大计。依默之见,当以大兵凌诸强,诸强各自为政,兵微将寡,必仰望天兵,降者如云。届时我等收尽恒山之众,于毒纵然势大,也惟有归降一途,此谓不战而屈人之兵。”,

“咦?你读过兵书?”庞德不由对张白骑刮目相看。

张白骑摇摇头道:“默贫寒出身,仰赖骠骑将军,近来才开始识字。不过默时常令手下识字者为我讲读兵书、史籍,偶有所得。”

庞德听罢不禁感慨道:“骠骑将军麾下,必有君一席之地。”

去年关羽将八千、黄忠将五千,共计一万三千人入恒山,奋战两月,俘民二十余万,这回庞德带兵两万八千人,倍于前次,声势更加浩大,路上降者如云,亲为指路。在不知翻越了多少个山头后,终于碰上首个抵抗者。此人绰号青牛角,和过去的黑山大头领张牛角一样,以佩戴牛角号而闻名,拥兵数千,称得上一方豪杰。

这一战吸引了恒山数十万人的目光,可惜青牛角不太争气,只抵抗两天就被杀死。杀死他的不是汉军,而是其手下第一大将,因为庞德宣称,取青牛角头者拜别部司马。别部司马可是一个不小的官了,对山寇有很强的吸引力。

接下来又是一路顺风顺水,黄龙做了第二个‘反面材料’,他比青牛角强点,抵挡十余日,之所以这么慢是因为庞德舍不得用汉军,只命招降的黑山贼攻打。

按说有了青牛角、黄龙两个教训,恒山诸渠帅应该会更加识趣,令庞德惊异的是,第三名反抗者比他想象要来得更早,在攻占黄龙的第三日左髭丈八就站出来了。

“螳臂当车,不自量力”庞德破口大骂,为了震慑后来者,率领汉军猛攻左髭丈八部,马超此战奋勇先登,斩首十余级,并刺死左髭丈八胞弟。汉军亲自上阵,两日即克,庞德辣手屠其精壮四千余,抛入漳水,僵尸满河,周围数百里无不震恐,望风而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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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上董卓称:杀二袁、刘表、孙坚,天下自服从孤耳。

董卓经过关东起兵的教训,不太会用党人出身与袁绍关系密切的刘表为荆州刺史。事实上刘表一直称呼袁绍为盟主,而且此后十数年间亲密合作。所以我猜测刘表是袁绍以讨董盟主之名所任。

第二百四十八章 刘表之死

第二百四十八章

刘表之死

孙坚于三年前,即中平四年(公元187年)被任命为长沙太守,当时长沙区星作乱,攻围城邑,气焰嚣张,无人能制,孙坚到任后亲率将士,施设方略,旬月之间,即破区贼。次年周朝、郭石等贼起于零陵、桂阳间,孙坚置朝廷条例“两千石太守行不得出界、兵不得擅发”于不顾,越境征伐,皆破之,三郡肃然,无人不惧其虎威。

自与武陵太守曹寅合谋诛杀荆州刺史王叡,荆南四郡皆听孙坚指挥,长沙、零陵乃是汉代大郡,人口过百万,桂阳郡亦有五十万人口,只有武陵郡稍少,不满三十万,合计三百七八十万。换句话说孙坚如果愿意,他已可在荆南画地为王,如果此时他稳固地盘,北规荆北,东收扬州,未尝不能成为一方霸主。然而当今世道虽乱,汉威犹存,孙坚看不到天下即将陷入分裂的大势,断然放弃四郡,率三万精兵北上讨董。

孙坚一路经南郡入南阳郡,三万精兵所费粮秣非是一个小数目,从荆南运转供应多有不便,另外则是荆南数地见他离开,相继叛乱,堵塞道路,遂向南阳太守张咨讨粮。

张咨和荆州刺史王叡没有交情,但后者再怎么说也是徐州望族嫡系,孙坚说杀就杀,太过桀骜不驯了,若是给其军粮,不是养虎为患吗。象征性的询问南阳功曹意见,后者亦云不可,便断然拒绝孙坚的无理要求。

至于孙坚恼羞成怒,张咨嗤之以鼻,荆州刺史王叡望族出身,可其家远在徐州,鞭长莫及。他则不同,他乃豫州颍川人,颍川、汝南、南阳三郡比邻,自古名士多交通,比如南阳人何顒,他去游颍川、汝南,根本不需要特别通知,每到一地,必有友人。张咨亦为名士之流,他在南阳任职,就和在自己家乡一样,这也是他为何敢于对袁术说不。要知道袁术少时以侠气闻,任北军五校之长水校尉时,京中百姓云“路中悍鬼袁长水”,以袁术之家世豪贵,性情激烈,亦拿张咨无可奈何。

蛰伏于鲁阳的袁术一直观察着事态发展,虽然他因京中袁氏满门被诛,博得天下豪杰同情,势力急剧膨胀,可是没有一块地盘,终究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现今关东联军解散,尚与董卓抗衡者,惟有他袁氏兄弟,他知道袁绍正在密谋窃取冀州,他同样对荆州虎视眈眈,就看谁先抢到一块地盘,向董卓发起进攻,背负天下所望。

孙坚的出现带给袁术一丝曙光,孙坚刚烈冲动,不讲世俗之礼,那些高高在上的名士在他眼中如同土鸡瓦狗,动起手来心里没有半点迟疑,袁术自知机会难得,暗使江夏太守刘祥前往孙坚军营鼓动其杀死张咨。

刘祥是荆南零陵郡人,酒宴上一边敬酒一边感谢孙坚前年义助家乡讨贼,使得百姓得以免除灾祸,拉近彼此距离,随后说孙长沙进抵南阳,道路不治,军资不具,何故?

孙坚脸色阴沉如水,他也想知道何故,这个张咨,着实可恨。

刘祥暗道有戏,又说张咨乃是国贼董卓任命,霸据南都,充任鹰犬,掣肘义师,孙长沙英烈逼人,何不杀之祭旗?届时我江夏大郡必当全力支持、助讨国贼云云。

孙坚性格刚烈、冲动,可不代表他是白痴,张咨,颍川名士也,不比王叡之流。不过正像刘祥所言那般,不杀此人就无法顺利讨董。孙坚微微垂头思考,若除去张咨此子,占据南都,以此为基,联合袁术北上讨董,必然事成。

孙坚下定决心,当即假作急疾,为了使效果逼真,惟亲信数人知晓,当日巫医穿梭军营,祷告山川,数万士卒骤闻孙坚染恶疾,尽皆震恐,一日间逃走千许人。

此事当然瞒不过监视孙坚一举一动的张咨,初时他亦以为是孙坚诡计,不过当他陆续捕来数十百名逃卒,一一相问,心头疑虑尽去。

不数日,孙坚遣亲信到来,传言病情困厄,自虑奄忽,欲以兵付之。张咨不疑有他,心乐孙坚麾下数万精锐尽入怀中,即刻自将步骑五六百人出宛城至孙坚大营。,

中军帐内,孙坚卧床闭目,待张咨进来,忽然一跃而起,拔刀骂道:“吾为诛国贼而来,拳拳赤子之心,天地可鉴,你身为南都郡守不思为国除贼,反倒助纣为孽。今日我不杀你,三万壮士不愿、荆州民众不愿、天下志士不愿……”

说罢手起刀落,将目瞪口呆的张咨斩杀当场,随后令人把他的头送进南阳治所宛城,南都震栗,官吏惶恐,所求无不应允。问题是,南阳要钱给钱,要粮给粮,孙坚欲染指南都以为攻董后方却是不行,士民皆抗拒。

孙坚心里隐隐后悔自己过于冲动,把自己逼入进退不得的窘境,除非下定决心将所有反对自己的官吏、豪族杀死,才能摆脱困局,然而他真敢这么做说不定哪一天就会被麾下某个士卒突然扑上来刺死。何况、何况还有一个盘踞鲁阳的袁术虎视眈眈。

做客孙坚大营的江夏太守刘祥说道:汝南袁氏四世五公,门生故吏遍天下,袁公路为其拔萃,士之所望也。何不请他入主南阳,使孙长沙从中摆脱,专心制董?武陵太守曹寅,长沙主薄等人都是出声附和。

孙坚不言,挥退诸人。

袁术自然知道他是何意,数日后,表长沙太守孙坚为假中郎将,次日,再表行破虏将军。

将军之位,大将军最高、次骠骑将军(盖俊)、次车骑将军(袁绍)、次卫将军,然后便是前后左右将军,袁术担任后将军,名位不可谓不高,却也没有授予中郎将、将军职位的权利。袁绍自称承制,代天子行事,大封诸侯将军位,袁术干脆就‘表’好了,所谓表,即表举,向朝廷推荐,至于朝廷答不答应,袁术完全不在乎,只要他和被授予人承认就行。

孙坚很满意头上的将军头衔,退出宛城,邀后将军袁术入主。

袁术欣然纳之,此番得以入据大汉国南都南阳郡,收民两百万,多赖江夏太守刘祥之力,再上表刘祥为行荡寇将军,不数日,孙坚、刘祥头上那个行字皆被去掉。

其时,已是初平元年(公元190年)六月份。

袁术据有南阳、江夏二郡,荆南四郡虽陷入混乱,孙坚之威足以震慑,现在荆州七郡惟有南郡态度暧昧,袁术目光投向了南郡治所江陵及襄阳。蒯良、蒯越兄弟及蔡瑁等南郡豪族近来动作频频,袁术知道他们在打什么主意,说实话他对袁绍非常不满,你就在中原行使你的那个所谓盟主权力好了,何必要派刘表前来和我争地盘。

袁术绝对不会允许有人染指他的荆州,派兵把守豫州汝南、颍川通往荆州之路,不久,他在家乡汝南那里得到确凿消息,刘表已然南下扬州,欲从庐江入江夏郡来。

“这样都阻止不了你吗?刘景升……”袁术斜躺坐榻,单手支额,眼神流露出淡淡的杀意。与他心思不符的是,他的一只大手伸进边上一名俏丽的奴婢衣襟,揉搓嫩软处。“去,把野利叫来……”

“诺。”一名家仆转身离开厅堂,半晌带回一个肤黑无须、披头散发的中年大汉,此人即是先零王野利,与盖俊作战失利后被俘,盖俊恨其屠残北地民众,将其阉割送入皇宫,受尽磨难。袁绍血洗皇宫一役,机缘巧合下为袁术所救,就此成为袁术家奴。

“主人……”野利伏下八尺之躯叩拜。

袁术抽出手坐正身体,郑重地道:“你带着你那些胡人兄弟去一趟江夏郡,为我杀一个人。袁六会和你同行指认。”

野利身边名叫袁六的家仆微微躬身。

“必当完成主人交付我的任务。”野利再拜。袁术所言他的胡人兄弟,指的是原本在北军五校屯骑、越骑、长水三营服役的乌丸、匈奴、羌人、杂胡,这些人能够进入大汉国禁军之中,无一不是骑射俱佳之辈。野利乃是羌人,易沟通结交,袁术逃离京师前使野利以重金贿之,笼络四十余人随他到南阳。

袁术笑着说道:“此行若是成功,我便为你脱去奴籍,并授予兵权……”

野利站起的过程中眼角猛地跳了跳。,

袁术随后若有所指道:“或许有朝一日还会给你复仇的机会……”

“盖俊盖俊……”野利闻言面容扭曲成一团,盖俊加在他身上的耻辱就是倾尽黄河之水也洗刷不掉,他这辈子已经毁了,而今活着最大的愿望就是向盖俊复仇。这是他为何不离开袁术的原因所在,他要走,无人拦得住,但他却不想走,世间能和盖俊对抗的人不超过一只手,而袁术,恰恰就是其中之一。

袁术笑容更灿烂了,挥手道:“去吧。”

江夏郡,长江,一艘大船沿江而上,此船宏大,足以装载数百人,可它却无半点笨拙模样,沾在水面飞驰如骏马,此船即是享誉大汉国的豫章大船。

一个年约四十余岁,相貌伟岸的中年男子立于船头,若有所思。

袁公路堵截河南尹、颍川、汝南通往荆州之路,何其愚也。

世间再没有比船更加快速、更加隐蔽的交通工具了,此舟顺长江由扬州庐江郡直入荆州江夏郡,至沙羡县境转入汉水,无需露面即可直抵南郡襄阳。

蒯子柔、蒯异度、蔡德珪等人正在翘首以盼吧?

一艘赤马舟迎面疾速滑来,甲板立着一个二十余岁的青年,他身高七尺余,虎背熊腰,双臂粗健,四方脸,浓眉大眼,腰悬钢刀,英武非凡。此时他的脸上略显焦急,临近大船,提声疾呼道:“叔父,江、汉间有士卒持画盘查,极为严格,恐是冲叔父而来。”

“持画盘查?”刘表眉头紧紧皱起,他猜到袁术会在江夏设卡拦截,特意躲于巨舟上,为的就是借人多眼杂蒙混过关,看来自己先前太过乐观了。

这个时候下船很容易露出马脚,但总要好过被堵在河上,插翅难飞强吧。

刘表果断下船,使数名家仆各乘一车,分散逃开,混乱袁公路视线,自己则躲在乡间小住两天,才在侄刘磐的陪伴下起行。一连几日,袁术一方全无动静,似乎并未发现他的行踪。不过刘表不敢大意,一路上逢城不入,宿于村间,行至绿林山一带。

再过一日,就入南郡境了,且刘表早已遣人去南郡通知诸友,不出意外,今日夜间便会有人赶来接应,刘表一直紧绷着的精神稍稍松缓下来。

只要到达南郡,便算大局定矣。

蓦然,车夫惨嚎,骏马哀鸣,车厢剧烈晃动,刘表顿时一惊,与侄刘磐相视一眼……

“噗噗噗”

车厢外面一瞬间布满箭矢,有的顺车窗而入。

野利使数十人持弓警戒,自带十余人走向歪斜的马车旁,野利用脚尖拨开车夫尸体,确认已死,挥挥手,两名披头散发的胡人挥矛向车帘内刺去。

车帘唰地一下掀开,一条矫健的身影窜出,白光一闪,血光继起,两名持矛胡人无力地软倒地上。此人正是刘表侄刘磐,他落地后毫不停歇,又冲野利杀来。

野利挥刀连挡,飞一般后退,十数名胡人举刀端矛,合围攻杀刘磐。

刘磐怡然不惧,纵横跳跃,敏捷如猿,一柄环首刀左劈右砍,几合下来便杀伤数人。

野利快速隐于弓手间,大怒喝道:“白痴后退……”

胡人闻言争相散开,把刘磐暴露于弓箭之下,刹那间弓弦连响,刘磐虽然竭力遮挡,然射箭者皆为胡人神射手,哪里能尽数躲过,转眼间身中数箭,其中一箭更是钉入额头。刘磐喉咙作响,踏前两步,扑倒地上。

野利再次上前,顺手接过一矛,小心翼翼翻开车帘,一个胸中箭矢,奄奄一息的中年文士浮现眼前。

野利唤来袁六,询问对方是不是袁术想要杀的人,得到后者肯定,野利狞笑一声,一刀将其枭首。

历史上南收零、桂,北据汉川,地方数千里,带甲十馀万的荆州霸主刘表刘景升,就这样死于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荆州的羌人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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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九章 袁术领荆州

第二百四十九章

袁术领荆州

袁术派出胡人刺杀团的同时,北方亦有动静,酸枣联军解散的消息传入董卓耳中,董卓欣喜若狂,认为袁氏兄弟独木难支,大势定矣。六月遣大鸿胪韩融、少府阴修、执金吾胡母班、将作大匠吴修、越骑校尉王瑰出使关东,劝导关东群雄服从朝廷。

对于人选,董卓还是花了一番心思的,五人中有四位是九卿,大鸿胪韩融,字元长,豫州颍川名士,党人出身,与同郡荀爽、陈纪齐名,冀州牧韩馥之族叔也。

少府阴修,字元基,荆州南阳名士,曾任临郡颍川太守,以旌贤擢俊为务,举五官掾张仲方正,察功曹钟繇、主簿荀彧、主记掾张礼、贼曹掾杜佑、孝廉荀攸、计吏郭图为吏,颍川俊杰皆其故吏。

执金吾胡母班,字季友,兖州泰山人,他不仅是济北相鲍信、河内太守王匡同乡,亦是后者妹夫,且和陈留太守张邈是几十年的好友,两人并列为党人“八厨”。

吴修、王瑰也为当今名士,此五人无论官职、声望,还是与关东群雄特殊的关系,都是朝中之最,他们一旦与关东群雄接触,董卓认为至少有三四成把握解决关东。

既然已经“破家徇国”,何能和解?袁绍命令王匡除颍川韩融身份特殊,其余人皆杀之。王匡讨董之心甚坚,他杀起将作大匠吴修、越骑校尉王瑰毫不手软,然而面对他的妹夫胡母班,王匡动摇了,暂时收押起来。

袁绍怒不可遏,怒斥王匡既然为国讨逆,还顾私乎?王匡抱着胡母班二子,即自己的亲外甥,泪如雨下,咬牙下令处死胡母班。胡母班狱中感叹:“仆与董卓何亲戚?义岂同恶?夫婚姻者祸福之几,今日著矣。”含恨而终。

胡母班一死,顿时激怒陈留太守张邈、济北相鲍信,尤其前者,写信给曹操,直言盟主骄横跋扈。曹操苦笑,而今他寄居袁绍处,夹在中间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与袁绍相比,袁术亦不手软,阴修从长安南下,才过武关入南阳郡,即被捕杀。阴修南阳名士,又曾为颖川太守,颇得两地士望,袁术杀之,实乃自绝于颍川、南阳名门豪族,日后麾下,少有两地俊杰。

把话题转回江夏,却说蒯良、蒯越兄弟遣人去南郡、江夏间接应刘表,接应使者苦等两日不至,意识到刘表可能发生意外变故,入江夏深处探寻。陆续找到几名刘表仆人,得知当日刘表下船,与他们分散逃走,众人怀着忐忑之心又寻数日不行,使者推断刘表不是已亡便是被袁术生擒,匆匆返回南郡禀报。

蒯良、蒯越、蔡瑁等得心急如焚,骤闻刘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不由相视一眼,暗暗叫苦。袁术据有南阳,以江夏郡为其盟,江夏北接南阳,南抵长沙,袁术便可借由此将手伸进荆南四郡,荆州七郡,现今惟有他们所处南郡抗拒。

若刘表至,袁术身为讨董联盟中的一员,绝不敢公然质疑盟主袁绍的任命,他们便可以辅佐刘表快刀斩乱麻扫平荆南,yin*江夏,孤立南阳。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刘表,刘表不来,一切计谋都是枉然。

“异度,你说刘景升是死是活?”说话之人就是昔日借盖俊五金购得名刀“上血”的蔡瑁,悠悠十三载过去了,他从一个志在天下事的青年变为三十余岁的稳重中年人。

异度乃蒯越表字,他身长七尺八寸,魁杰而有雄姿,目光隐隐带着毫芒。他是荆州名士,曾为大将军何进东曹掾,董卓进京后急忙求为汝南汝阳令,关东诸侯讨董,豫州刺史孔伷清淡高论之辈,无军旅之才,当即弃官返乡。

蒯越神色略显沉重地道:“恐怕是凶多吉少。”

“袁公路若南来,我等是抗是归?”蒯良问道。蒯良是蒯越之兄,他不像弟弟那般锋芒毕露,整个人散发着淡淡的儒雅气息,一看就是精通五经的大学者。

蒯越、蔡瑁沉默无言,他们之所以支持刘表,一来与刘表有旧,二来刘表继任荆州名正言顺,三来刘表党人出身,名声甚佳。然而这些都不是关键,关键是刘表势孤,如果想接任荆州,就必须靠他们。与未来取得的庞大利益相比,一点点冒险算什么?现在他们却体验到了冒险失败的后果。,

蔡瑁心思电转,阿妹今年十七,花容月貌,知书达理,本想让她下嫁刘表,与之结为姻亲,现在吗,袁术可乎?

汝南袁氏四代为公,乃是天下第一门阀,昔年幽州“酷吏”阳球任司隶校尉时,同时向宦官、门阀两大势力开战,对属下说暂时先去权贵大奸,再议其他奸佞。至于三公、九卿中的豪强大族,像袁氏一族小儿辈,你等自办之,何须我这个司隶校尉出手?袁氏闻之,诸奢饰之物,皆各缄滕,不敢陈设,由此可知袁氏平日生活之奢华。

袁术就是出生在这样一个大家族,从小耳濡目染,喜华美袍服、骑盛车马、富丽宅居也就不足为怪了。自入据大汉国南都、光武帝乡南阳郡,袁术将郡府官舍扩大数倍,其间青瓦白墙、亭台楼阁、雕梁画栋、金碧辉煌自是不提。

袁术身处美轮美奂的厅堂之中,七月间酷暑难耐,两名清秀小婢俏立身后摇扇驱暑,另有两位绝色美女为他揉捏身体。只是,这四位被袁氏从小培养长大,纵然泰山崩于前也会面不改色的女仆,此刻竟然花容失色,摇扇者风凌乱,按摩者力不均,

盖因,对面野利端着一个匣子,内附一颗血淋淋的头颅,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

“真臭啊”袁术揉揉鼻子,随后捏了一把将自己大腿按痛的美女脸蛋,俊美清朗不弱袁绍的脸容带上一丝轻佻的笑意,说道:“美人儿,莫要露出这种神情,刘景升可是天下著名的美男子啊不知惹得多少豪门仕女暗暗倾心,你有机会近距离看到刘景升,应该感到高兴才对,笑一个、笑一个……哈哈哈哈……”

既然袁术已经看过,野利便把匣子合上,总算隔绝了臭味。

袁术笑着说道:“野利,你做得很好,我当言出必行,拔你为将。荆州少马,吾军中仅有马八百余匹,就交由你统领吧。”

野利巅峰时期曾统领五六万骑兵作战,这八百余骑可能连零头也及不上,不过总归是个好的开始。

野利退下后,袁术又将四女赶走,足以列席数百人的广大厅堂仅剩下他一人。

袁术食指富有节奏的敲击着书案,喃喃自语道:“蒯子柔、蒯异度、蔡德珪,不要让我等得太久啊,我的耐心可没有那么好。”

袁术没有等太久,不过十数日间,蔡瑁只身入南阳治所宛城,两人皆骄豪自喜,酷爱繁华,按说可以相交,然而两人却不是朋友。

这很好理解,汝南袁氏乃天下第一门阀,袁术之兄袁基素来稳重,而袁绍则行事低调,袁隗数子若袁懿达、袁仁达也远不及袁术性格强硬,所以说他是京师当之无愧的首席大少。和他交朋友,有一点很重要,凡事你得听他的,蔡瑁在地方上骄横惯了,怎会是唯唯诺诺之辈。倒是蔡瑁和曹操很谈得来,就是因为曹操性格具有包容性。

袁术握住蔡瑁之手,拉他入堂,笑吟吟道:“德珪何至来得如此之迟?”

蔡瑁显然早就准备好了一番说辞,当即从容道:“将军前翻虎踞鲁阳,鹰视董卓,不敢打扰将军讨贼大计,今闻将军回转至宛,这才赶来相会。”

“德珪可曾看见刘景升?”见蔡瑁微微色变,袁术煞有其事道:“我闻刘景升任荆州刺史,欣喜若狂,荆州失主,各地叛乱,民众嚎泣,非景升不能安此州,特命士卒恭迎于道,甚至作画查之。然苦盼良久,不见踪影,不知是何道理?”

蔡瑁抽*动着嘴角道:“许是刘景升畏惧荆州局势险恶,不敢前来。”

袁术摇头道:“德珪此言差矣。刘景升天下名士也,嘘枯吹生,行仁义之道行,百姓归之如流水,何愁叛乱不熄?”这话怎么听都是带着歧义,明褒实贬。

“将军所言甚是。”蔡瑁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

袁术见火候差不多了,再说下去不免给人以逼人太甚之感,邀蔡瑁入座,问道:“刘景升畏惧不来,德珪认为何人可安荆州?”

蔡瑁斩钉截铁道:“非将军莫属。”,

袁术笑而欣然之。

“将军,吾有一妹,年十七,貌美……”

八月,荆州诸郡太守表举后将军袁术领荆州牧。

袁术命破虏将军孙坚率三万众屯南阳郡北鲁阳,看似为讨董做准备,实际上却是将孙坚支走,以免其对荆州施加影响,特别是荆南四郡。

此举正和孙坚之意,即刻率军北上。

袁术放下心来,对南郡、江夏、武陵、长沙、零陵、桂阳六郡支持者、观望者、叛乱者,拉拢、利诱、讨伐并行。荆州纷乱已久,甚至可以追述到黄巾四占南阳宛城时期,加之刺史王叡治理无方,遂至大乱。荆州北有宗贼、南有山寇,多如牛毛,纵然以袁术家世豪贵,拥盛兵大义,也是直到冬末春来才使得荆州七郡百一十五县悉安。

另外,袁术亦将刺史部从荆南武陵郡汉寿县迁至南阳郡宛县,此地距离董卓兵锋仅三四百里,不过好处更多,首先,就近监视孙坚,免其坐大,次则向天下显示讨董决心,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此地乃大汉南都、光武帝乡……

第二百五十章 面目全非

第二百五十章

面目全非

刘表多半凶多吉少……

八月袁绍接到这个消息,整个人一呆,他知道袁术什么德行,然而先不说刘表名列党人“八及”,声望高绝,单说刘表乃是自己指派的荆州刺史,袁术岂敢下此毒手?

偏偏抓不到他的把柄

一股孽火从背脊一直窜到后脑,烧得头皮嗡嗡直响。

袁绍再按耐不住,愤怒得一脚踢翻书案。他上次这么做的时候是董卓欲行废帝,他当场与之决裂,但当时他愤怒归愤怒,其实也有着三份故意的味道,因为他早就计划好除掉董卓。这次他却是真的生气了。

望着突然发疯的袁绍,许攸苦苦一笑,没有出言劝阻,自从出京以来,诸事不顺,袁绍忍到现在已是着实不易,让他发泄发泄也好,把怨气一口气都发出来。只有心如澄镜,才能保持绝对的冷静。

“呼呼呼……”袁绍重新落回座位,问道:“是不是要再派一个荆州刺史?”

袁绍还是没有完全冷静下来。许攸暗地里摇摇头,道:“袁术据南阳,连势江夏,依孙坚之威震慑荆南四郡,今刘景升凶多吉少,蒯子柔、蒯异度、蔡德珪仅以南郡方寸间如何相抗?袁术不会再给你派人的时间,不出意外,旬日之间便会有消息传来。”

“孙坚,全是孙坚竖子作祟此儿连杀州、郡,目无法纪,未必强于国贼董卓,异日我必寻而诛之”袁绍勉强压下的怒火再次冒起,不怪他这么恨孙坚,若无他的出现,袁术这会多半还在鲁阳苟延残喘。

许攸意有所指道:“那件事还要继续进行吗?”

所谓那件事,即策划立幽州牧刘虞为帝。此举是针对不久前董卓派出大鸿胪韩融、少府阴修、执金吾胡母班、将作大匠吴修、越骑校尉王瑰劝降关东。董卓朝中人多的是,如果他继续派人,不停地派人,难道袁绍还能一直挥舞屠刀不成?那样做等于自绝于天下。再有便是因胡母班之死,造成袁绍和关东群雄之间产生裂痕,急需弥补。

共立君王无疑是个好选择,目前冀州牧韩馥、兖州刺史刘岱、豫州刺史孔伷、陈留太守张邈,张邈弟广陵太守张超都表现出了兴趣,更让他意外的是,隐居在幽州的儒宗、名臣卢植对此事格外热心。

其实卢植行为有迹可寻,二十二年前大将军窦武为了方便掌权,立年仅十三岁的汉灵帝为天子,时为布衣之身的卢植上书痛斥窦武妄为,主张选拔年长有德的宗室。董卓废长立幼,卢植再次站出来,他是唯一在朝堂上公然反对的人,险些为董卓所杀。刘虞年事颇长,又以清廉贤明著称,卢植认为唯有刘虞才能拯救摇摇欲坠的大汉国。

袁绍想也不想道:“当然要继续,这是最快整合关东的办法。”

许攸犹豫着道:“可是……唉先不说刘虞向来以忠义闻,有没有胆子承受天下非议,定都何处?这个问题吵几个月也不见得有结果。外将是入朝还是留任?入朝的话如何平衡利益?留任的话到几时?董卓呢?袁术呢?天子呢?长安朝臣呢?”

“……”许攸一连串问题使得袁绍陷入长久的沉思之中。

许攸继续说道:“此事变数太大,要我说还是尽快拿下冀州,有了立身根本,立帝、讨董,随心所欲。而今颍川一系全面倒向我们,韩馥麾下几员大将也先后有所表示,就差最后一击了。子英不是在黑山吗,让他去冀州好了。借口也有,要钱粮,朝廷规定冀、兖二州每年给并州的钱粮,去年韩馥就没给。上次见面时本初你也不是没听出来,子英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气,我估计他料理完黑山就会找韩馥算账……”

袁绍沉默片刻后道:“两事同时进行如何?”

许攸问道:“时间呢?”

“如今是八月份,就定在明年初吧。”袁绍想了想道。这个时间不是拍脑袋决定的,而是照顾方方面面,首先许攸说摆平韩馥那是夸张之言,为的是使他下定夺取冀州的决心,冀州收尾工作至少还要几个月的时间。其次立帝一事也会明朗化,无论刘虞是同意还是拒绝,第三则是盖俊时间上的配合,他今年下半年肯定来不及出兵。,

“好。”许攸点头赞同。

袁绍突然又道:“子英一人是不是势单力孤一些?让公孙伯珪配合子英如何?”公孙瓒昔年为成名天下,从幽州一路护送犯罪的郡守到京师,并准备一起去交州日南,在邙山设坛拜祭祖先时被盖俊、袁绍看个正着。袁绍有感其身世与自己相近,便为他讨来一个孝廉名额,有提携之恩。他写一封信,公孙瓒必然应允南来。

“……”许攸无言,袁绍之意即两强相持,我为渔翁。明显是不放心盖俊,怕他顺势据冀州为己有,处于上位者,这种考虑是很有必要的。以谋士的角度,许攸当大力支持,可是作为朋友……

“不妥吗?”袁绍淡淡的看了许攸一眼。

许攸讪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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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五月中下旬开始到八月中下旬,三个月的时间里,从恒山走出三十余万民众。盖俊以有罪者和无罪者划分,有罪者即曾抗拒汉军的山寨民,约五六万,他却是将一寨之男女老幼全算进去了,这些人一律徒边新近收复的朔方郡,充实边塞人口。剩下的二十余万人则全部安置在太原郡,上党郡主要接收从河南尹、河内逃来的司隶民众。

盖俊这边为屯民事亲力亲为,累得晕头转向,那边董卓又来添乱。倒不是他想和盖俊比划比划,而是他穷疯了。

由于各地州郡断绝供给,董卓实际只能掌握三辅右扶风、左冯翊、京兆尹、弘农、河南尹及河东一部,另有凉州数郡,人口不过三百余万。更要命的是,凉州不仅不产出,还要搭钱,而司隶凡是上好、中等田亩,皆为豪族门阀所有,粮食可以撕破脸强征,但钱确实缺得厉害,十数万大军嗷嗷待哺。

董卓被逼到了绝路,想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铸小钱。

董卓将市面上的五铢钱全部收起来熔掉,铸成小钱,即使这样还是显得杯水车薪,又收集雒阳及长安铜人,钟虞、飞廉、铜马等较为巨大的铜制品,皆熔掉铸钱。

盖俊手里把玩着无文无郭的劣质铜钱,说它是劣质铜钱都是客气的,其偷工减料,粗制滥造到了极点,已基本脱离汉代五铢钱的范畴。

盖俊心里骂道:他娘的这玩意也能叫钱?叫铜圈圈还差不多。

据说关中一带要几万枚这玩意才能换来一石粮食,然而,另一个和并州紧邻的幽州,却是一石粮三十钱,是的,去年还是五十钱,今年幽州再次大丰收,价格再降。一侧几万钱一石粮,一侧三十钱一石粮,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大汉帝国即将灭亡。

未来的乱世,饥荒堪称灭门灭族的第二大杀器,更甚于兵祸,仅次于瘟疫,粮食那是多多益善。再过几年幽州乱了,就买不到粮食了,盖俊挤牙膏似的挤出数千万钱,从幽州大肆购买粮食。盖俊有并州、河东盐利,一年数亿钱,按说拿出几千万不至于这般吃力,问题是他养着十万人马。一年仅士卒口粮钱便一亿多钱,数万匹战马的口粮呢?至少两个亿,所耗更在士卒之上。冬夏衣履两亿多钱,兵器呢?数千万……

盖俊都不忍心算下去了,得出的结果凄惨无比。

这么一想,盖俊又有些同情董卓,这董胖子也不容易,其治兵之法不是赏罚分明,而是厚赏无度,对麾下将领、羌胡极尽拉拢。此法固然有奇效,可以使人效死力,但这是一个无底洞,永远也填不满。而且财力稍有不济,就会引起众人不满。

迁都时董卓实在没钱了,在他的默许下,士卒把雒阳豪强富户抢了一个遍,随后又将河南、谷城二县化为焦土。如今到了长安,董卓更穷了,不铸小钱怎么办?

同情归同情,盖俊活得好好的,没有和董卓共同毁灭的兴趣,急忙下令与左冯翊接壤的北地、上郡二郡,属于司隶的河内、河东地区,拒绝小钱入境。特别是河东,双方同在一郡,紧紧连在一起,不免交集,必须下狠手禁止。

八月末,刘表死无全尸和袁术受拜荆州牧的消息同时传来,盖俊被惊得目瞪口呆,这就是蝴蝶效应吗?,

马腾投靠、张燕身死、张杨归顺,盖俊没觉得怎样,可是刘表则完全不同。

孙坚是死于刘表之手吧?现在刘表死了,这头猛虎毫无疑问会在汉末这方舞台上掀起更大的波澜。孙策呢?其父孙坚不死,他当然也不会像历史那样早早死去。

更更更更重要的是袁术,袁术历史上全盛时期据有荆州、司隶、豫州、扬州部分,当时仅有兖州一地的曹操根本无力与其抗拒,险些被杀死,是袁绍亲自渡河南下,才将他镇压。然而即使如此袁术犹能再起,霸占淮南、徐州一部,并令孙策平定江东,直到江淮地区爆发百年不遇的大灾荒,才至灭亡。可以说是天、人皆不欲其活。

而今袁术早早就有了荆州这块地域宽广,人多粮足的地盘,兼以猛虎孙坚为辅,袁绍还能像历史那样制住他吗?

乱了全乱了三国黄河以南的历史全乱了面目全非

盖俊不知道的是,身处恒山之中的庞德,不久之后会再度改变历史,这次受到影响的是——

曹操……

第二百五十一章 蔡家有女初长成

“袁术据荆州,大兄你终于忍不住了要出手了吗?”九月初,盖俊手捧袁绍手书,喃喃自语道。袁绍信中邀他明年初入冀州,此事正和他的心意。

想起韩馥,盖俊心里就“噌噌”的冒火,这厮可恶透顶,看其躲在冀州寂寂无声的样子,今年多半同去年一样,对朝廷的规制置之不理,断绝并州供给。

去、今两年下来,合计三亿钱、数十万石谷,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对并州帮助极大。所以说盖俊即使没有接到袁绍的书信,等摆平了黑山诸贼也会去冀州找韩馥谈谈心,问问他是怎么回事儿,以为老子好欺负是不是?不让他大大出些血何能罢休?

“盖郎……”

“阿父……”

“嗯?”盖俊从沉思中醒来,抬头看去,一袭大红深衣,头梳坠马髻的蔡琬牵着盖谟之手款款而来,盖谟身着彩丝衣裳,披发于后,唇红齿白,眼似点漆,精灵古怪,小模样要多可爱就有多可爱。

“来……”盖俊脸上绽出一缕笑容,张开手臂,盖谟就像云雀归巢般扑入他的怀中。

盖俊捏了捏儿子粉嫩的屁股蛋儿,逗得他咯咯直乐,问蔡琬道:“丈人信上说些什么?”蔡邕之信和袁绍之信几乎是前后脚到达,盖俊知道袁绍写信必有要事,便没顾得上丈人这边。

蔡琬面上喜意掩饰不住,落座后说道:“阿弟、弟妇、阿妹要来晋阳了”蔡珪去年同泰山羊氏女大婚,因为路途遥远、局势晦暗,蔡琬没有回到陈留家乡参加弟弟的婚礼,心里一直深以为憾。这次弟弟携弟妇、阿妹北上来看她,她实在太欢喜了。

盖谟搂着盖俊的脖子叫嚷道:“喔喔舅舅、姑姑要来咯、舅舅、姑姑要来咯……”他还从未见过舅舅蔡珪、姑姑蔡琰,对两人的印象全部来自母亲口中的描述。

盖俊也跟着欢喜道:“那太好了,什么时候来?”

蔡琬喜滋滋道:“说是九月中从长安出发。”

盖俊含笑道:“好,我这就给伯嗣(盖胤)写信,让他派人沿路护送,确保安全。”

“盖郎,你说弟妇漂不漂亮?贤不贤惠?……”蔡琬今年二十八岁,长蔡珪整整十岁,可谓亦姐亦母,她与弟妇素未谋面,便有些担忧起来。

盖俊哭笑不得,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你陈留蔡氏和泰山羊氏世代姻亲,你会不了解?羊氏家世两千石,往上数能数到七八代,素重门风,羊家出来的女郎怎会差了。

看着丈夫挪揄的眼神,蔡琬也知道自己是心急乱操心,恼羞成怒,打了他一下。

“坏母,不许你打阿父……”盖谟小声嘟囔道。蔡琬没有听到,盖俊距离近,听个正着,开怀大乐,心道没有白疼你这小子,狠狠亲了他脸蛋一口。

蔡琬自接到信后日盼夜盼,吃不香睡不着,于十月中旬终于盼来弟弟蔡珪一行人,当日收到消息,蔡琬说什么也不愿呆在家里空等,盖俊由着她,陪她一同出城迎接。

没有等太久,一辆马车在数十名玄甲骑士的护卫下缓缓到来。车内率先行出一个身长七尺三寸,相貌俊美的青年,光看外貌活脱一个小号蔡邕,不是蔡琬胞弟蔡珪又是谁。他今年虽然才十八岁,但因为娶妻之故所以早戴冠帽,加之宽大衣袍,有种说不出的风度翩翩。

一个清秀美丽、神情委婉的女郎随后而出,她身长约六尺七寸,和七尺一寸的蔡琬那是没法比,不过她这身高在女子中也不算矮了,她即蔡珪之妻,泰山羊氏女郎,名男。

盖俊猜测她一定是家中长女,其父可能是盼儿盼疯了。在汉代像他这样为女儿取名男、子、儿的比比皆是,比如高帝姬赵子儿、景帝王皇后母亲臧儿、武帝皇后卫子夫、顺帝乳母王男等等,令人哭笑不得。这和汉代民风有很大关系,首先生儿能传宗接代,生女则没有丝毫好处,赔钱货而已。汉代有句谚语叫“盗不过五女门”,就是说有人嫁五女后家里必然赤贫如洗,小偷都懒得光顾其家。,

闲话休提。最后一个出来的人自然是大名鼎鼎的蔡文姬了,盖俊上次见到她时还是六年前,那时她才八岁,形似瓜子的脸庞丰满洁白,带着些婴儿肥,只是让人觉得小女孩漂亮、可爱,长大后一定是个美女。现今她十四岁了,体型长成,容貌渐开,眸子似水,越发清丽脱俗,比少时蔡琬亦艳丽一分,便是石人见了也会怦然心动。

“姐姐、姐夫……”

几人依次向盖俊、蔡琬夫妇行礼。

被阿母牵着的盖谟和他兄长盖嶷含蓄、害羞的性格完全相反,是个自来熟,一点也不怕生,紧着小脸似模似样的长揖行礼,口中言道:“舅舅、舅母、姑姑,我是盖谟,小名叫魏奴,你们可以叫我魏奴。”

蔡琰、羊男闻言眼眸一亮,蔡珪摸摸盖谟的头,笑道:“魏奴真良儿也。”

这边蔡珪和外甥亲近,那边蔡琬捉住羊男的手,笑语不停,显然对弟妇很满意。

盖俊带领大家入城,路上寒暄道:“子瑜,丈人可还安好?”

子瑜即蔡珪表字,他抱紧外甥,肃容道:“董公仰赖父亲,事无大小,皆手书询之,宠贵于朝,无以复加。”

“……”盖俊心里暗叹,这可不是一个好现象,无奈蔡邕此时正得志意满,说了也未必肯听,徒惹人厌。随后问道:“你今年十八岁了吧?有没有打算出仕?”

蔡珪摇了摇头道:“朝堂晦暗,地方不宁,还是等几年再说吧。”

盖俊说道:“不若你留在并州任职如何?”

不等蔡珪回应,蔡琬急忙说道:“好啊、好啊……这样我们姐弟就不用分开了。”

蔡珪面有难色的看着蔡琬,他从小就亲近、依赖姐姐,很难开口拒绝她的要求。

“怎么?看不上并州穷困地方?”盖俊似笑非笑道。盖俊升任骠骑将军领并州牧,威严日重,甚于朝公远矣,蔡珪纵然见过不少大场面也不由有些发憷。

弟弟蔡珪怔在原地,一副被吓到的模样,蔡琬心疼得要命,脸现责怪之色,暗暗推了他一把。盖俊洒然一笑道:“希望你能体会你姐姐的一片心意,深思熟虑后再答。”

待返回住地,蔡琬知弟妹远来,身心疲惫,简单聊了一会就让他们去卧室休息。

晚间诸人精力恢复,共进晚餐,有着盖谟这个小东西作怪,想安静都不成,盖俊夫妻不以为怪。蔡珪夫妇、蔡琰笑中微带怪异,汉代士族进餐,讲求食不语寝不言,何曾像盖家这般热闹,心里认为盖氏家风不严。

饭后闲谈,没有什么国家天下,仅语身边细微小事,其乐融融。之后众人话题引到音乐上面来,蔡琬道:“吾妹琴艺天赋高绝,数载未闻,必有精进,可否献上一曲?”

“那我就弹奏姐夫的《平沙落雁》吧,我甚为喜爱此曲。”蔡琰当下也不推迟,坐于“悦己”面前,手抚七弦,琴声“叮叮咚咚”响起,填满静室。曲音委婉流畅,隽永清新,恰似鸿雁来宾,极云霄之缥缈,序雁行以和鸣,倏隐倏显,若往若来。

盖俊、蔡琬相视一眼,皆露讶色,他们都是听出了,蔡琰琴艺已迈蔡邕。

蔡琬不由技痒,拿出一支笛,汉代所谓笛,萧也。呜呜奏起,和琴音完美契合,两者纠结缠绵,此呼彼应,犹如子母随而雌雄让。一曲终了,予人以回味无穷之感。

盖俊拍腿感慨道:“琬儿今日兴致全矣。”妻子蔡琬琴笛之术当世无双,盖俊自认天赋不差,亦下苦功,然而与妻子相比终究相差一筹,他常常为不能让蔡琬尽兴而感到遗憾。蔡琰琴艺不下乃姐,两人合作,此起彼伏,引导对方技艺达到极限,真真是全无保留,畅快淋漓。

蔡琬笑道:“阿妹琴艺确实惊人,我像你这么大时可没有你这等手段。”

盖俊道:“琰儿即将出阁,不知哪家郎君有幸娶到如此佳人?”

“……”蔡琰含羞低头,蔡珪接过话道:“父亲不久前结识一位少年,乃是山阳王氏子弟,和阿妹同龄,过目不忘,博学多才,父亲极为欣赏,结为忘年交。只是其容貌短小鄙陋,父亲有些犹豫,而阿妹亦不喜。”

过目不忘。盖俊心思一动,问道:“可是王公孙王粲?”

“然。”

盖俊点点头,对于这位和死友陈嶷才情甚相类的少年,盖俊记忆还是比较深刻的。王粲家世不凡,其曾祖父王龚、祖父王畅皆至三公,父亲王谦曾任大将军何进长史,盖俊与王谦谈不上交情,却也不陌生,据说已卒。

蔡琬插言道:“阿妹容貌才情无双,嫁也要嫁才貌俱佳之辈,两者缺一不可。”

盖俊细细想着身边之人,司马懿倒是最符合他对妹夫的期望,不过年龄不对称,他才十二岁,尚小蔡琰两岁。傅干十六,马超十五,正合适,不知她相不相得中?

第二百五十二章 改变历史的一战

大汉初平元年(公元190年)十月中,恒山深处。

不知不觉间,由庞德率领的两万八千汉军已经在恒山奋战快五个月的时间,满眼除了大山就是小丘,每日行在山路,收拢驱赶山民,时有战斗发生,日子单调枯燥到了极点,足以把一个正常人生生逼疯。

莫说士卒牢骚满腹,就连立功心切的主帅庞德都有些厌倦这种生活,可能数万人中只有马超一人还有精神,这小子打仗打上瘾了,一天不打便浑身痒痒得要命。

数万汉军经过近五个月的反复扫荡,恒山民十成去了七八成,剩下的那两三成为了对抗汉军的侵袭,纷纷汇聚到于毒、白绕、眭固等黑山渠帅麾下,组成黑山联盟,以于毒为盟主。

于毒刚开始有一些作为,因为恒山道路艰难,加之人数众多,汉军入山以来时散时聚,于毒倚仗熟悉地理,派出黑山贼攻击小股汉军,袭扰补给线,甚至杀戮投降的黑山山民,手段无所不用其极。然而随着以两万汉军,两万黑山精壮组成的大军如泰山压顶般不断接近黑山联军老巢,于毒动作渐渐收敛,直至不见。

黑山贼如果凭借地理优势,可以轻松逃过汉军的追杀,后者只有跟在后面吃灰的份儿,但黑山贼却没有逃跑的意思,而是准备做最后的挣扎。

这是因为黑山贼与一无所有的流民有着本质上的不同,他们耕种于诸山谷,开垦田地,养牛牧羊,基业在此,想走也走不了。

最后一战,不出意外,这是汉军在恒山的最后一战。一想到就快要回家了,士卒们原本阴郁的心情豁然开朗,平日不离口的牢骚不见了,有闲的更是哼起晋地山歌。

鱼贯而行的汉军长龙侧方,庞德跃马冲上一片矮丘,数以百计的人紧紧跟随其后。

庞德来到最高处举目远眺,可惜远处还是山,看之不透,扭头问道:“白骑,还有多远?”

张白骑打量四周,说道:“这里是齐山地区,距离于毒的老巢约三百里山路。”

庞德“嗯”了一声,又问道:“你说于毒敢不敢出来和我等一战?”

张白骑摇了摇头道:“多半不会。此时已是秋冬交接之际,天气一日冷过一日,我想于毒必然是抱着死守的心态,毕竟只要守住一个月,就是寒冬了。”

庞德神色凝重,他带领大军进山时还是初夏,绝没想到战事会一直持续到冬季,并没有为士卒准备过冬的衣裳。就是说汉军一个月内,拿不下以于毒为首的黑山联盟,就要退出恒山。事实上这并不容易,于毒麾下至少拥有六七万精壮之士。

庞德正要开口,猛然听到几声清唳的尖锐鸣啼响彻空谷,盘旋不散,他神色一怔,抬头向空中望去,只见数只大雕翱翔云际,互相争先,随后俯冲而下。

庞德眸中闪出一道精光,大喝一声“驾”,同主人心意相连的白色骏马一跃冲出。庞德马上拽弓,搭箭,箭簇对准一雕,只听“嘣”的一声弦响,转瞬间空中传来哀鸣声,庞德火速搭箭,抬手再发,另一只大雕伴着同伴疾速坠落向地面。

庞德再欲施射时,雕已惊得重新飞回云间,只好遗憾收手。

主帅连落两雕,军中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早有亲卫驭马取回雕儿呈上,张白骑忍不住赞道:“都尉真神射也。”

庞德一边拿起雕儿赏玩,一边摆摆手道:“说道神射,区区怎及我家将军万一,当年将军任北地长史时率千骑独闯羌地,所向无前,震慑以十万计悍羌。于某山大会羌中诸豪酋,一箭双雕,众羌五体投地,呼为落雕长史。”

徐晃说道:“骠骑将军射虎、落雕事迹,寰宇谁不知之?我纵虚长将军数岁,亦是闻其故事度过少年时光。世间神射,无出骠骑将军其右者。”

徐晃此话,引得众人连连点头,连同庞德在内。当年黄巾之乱,盖俊振臂一呼,凉州大地立时风起云涌,从者如云,这些人都是在少年时代受到盖俊事迹影响的人。,

庞德笑着说道:“公明出山后,那个行字就可以拿掉了。”徐晃目前的头衔是司马、行折冲校尉。

庞德作为此次汉军主帅,对徐晃着实刮目相看,他本以为徐晃河东贼寇出身,水平充其量也就和黑山贼首领一样,也许还不如杰出如张白骑、陶升、刘石,可是事实却与他的猜测完全相反。

徐晃带领的五千河东兵,初时不甚精锐,和黑山精壮相仿佛,不过入山后水平是“噌噌”的往上窜,近五个月下来,已经和庞德手下并州郡兵不相上下。

更难得的是,徐晃治军极为严明,汉军入山后生活单调枯燥,心里很压抑,有时交战不免滥杀,也有私藏财货、**妇女的事例。所谓水至清则无鱼,对于这些事,庞德自知不能强求,只要不是做得太过份,大多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徐晃则截然不同,在他军中,无论是谁,只要敢做出这等事,绝对逃不过临头一刀。所以就形成了汉军同时存在宽严两种作风的奇怪现象,弄得主帅庞德非常尴尬,他自然不能劝徐晃放宽军纪,却也不能让自己麾下士卒把得到的利益吐出来,所幸大部分时间里汉军都是分开行动,避免了很多麻烦。

“全赖都尉提携。”徐晃抱拳谢道。行折冲校尉是因为他统摄五千大军,骠骑将军盖俊临时授予,如果出山即转正的话,作为一介降将,算是比较不错的待遇了。

庞德颔首,又对张白骑道:“白骑也是。”

“多谢都尉。”

汉军进入敌方巢穴百里,有意放缓速度,并最终停于十里外一个有水源的丘陵地带,庞德指令徐晃负责安营扎寨,同胡车儿、张白骑率领数十骑直驱敌巢考察敌情。路中有黑山探骑数十上百,人数相当,不过双方相差实在太大了,不说庞德、胡车儿这等勇冠三军的猛将,张白骑亦以勇名闻于恒山,就说庞德身边带着的数十亲卫哪个不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的百战精兵,双方一经交手,几乎是一面倒的大屠杀。

庞德一行人顺利到达北山脚,于毒巢穴就在这片山脉之内,能容大队通过的地方惟有两处,所谓能容大队,也仅是数百人而已。一处在半山腰,另一处则是在地势较矮的山丘上,两地皆设有简易堡垒。

庞德望着地势复杂,易守难攻的堡垒,皱眉问道:“还有没有其他入口?”

张白骑道:“自然是有,小者不提,大者有三处,西方有一,东方有二。从此处绕到西方,需走五百里山路,绕到东方,需走六百里。而且于毒必然已派兵把守。”

庞德点点头,又探查良久,才回返大营。

当日夜,庞德遣黑山精壮五千往东,又遣徐晃五千兵屯西山。两者战力可谓天地之差,前者的任务是伪作盛兵,模糊于毒视线。徐晃部则正好相反,它要故意装出乌合之众的模样,好使对手放松警惕,然后再露出獠牙,发出致命一击。

汉军远来,庞德不欲直接开战,直到大军休息整整三日才出兵,目前他手下有三万人,汉军、黑山各占一半,漫山遍野,极具气势,看得黑山贼心里直打鼓。

庞德让张白骑统领黑山部轮番攻击两座堡垒,张白骑始终冲杀在第一线,无奈黑山精壮不耐苦战,屡屡溃散于要塞之前。五六日下来,战死者足有五千出头,两堡丝毫没有陷落的趋势,纹丝不动。

黑山贼颇觉诧异,汉军似乎和传闻中不太相符,就当他们认为汉军不过如此,庞德再次发起一轮进攻,他先使黑山精壮冲击半日,然后在日落前猛然间发力,亲自披挂上阵,带领五千汉军猛攻矮山堡垒。

连日来对手的孱弱使得黑山贼心态极为放松,这时再想紧很难很难,一时间被汉军打得晕头转向,堡垒数地宣告失守,双方在堡垒上展开近身搏杀,每时每刻都有人倒下,直到天黑前的一刻,黑山贼大股援兵赶来支援,才勉强将汉军赶下去。

“他娘的”庞德冲着上方堡垒狠狠吐了一口血痰。昏暗傍晚的衬托下,他血染脸庞的样子极为吓人,不过没有大碍,只是左眉梢被流矢擦到而已。,

胡车儿的箭伤就要比庞德严重得多,箭矢几乎穿透他的大腿,没有几个月的休养绝难好利索,他躺在一张木板上,破口大骂道:“这些咋种,就知道躲在堡垒里当乌龟,若是野战,我带兵一个冲锋就能将他们杀光。”盖俊军野战无双,横扫西北,无分汉胡,却是很少有攻坚战的机会,毫无疑问,他们不喜欢眼前这种战争方式。

有趣的是,汉军正帅庞德、副帅胡车儿皆受伤,年仅十五岁的马超则完好无损,活蹦乱跳,不仅仅此战,他这五个月来屡屡先登杀敌,身上连破皮的地方都没有,堪称洪福齐天。

之后几天里庞德以汉军、黑山混杂作战,时快时慢,时重时轻。直到第十日,庞德推算两支偏军差不多已经到达指定地点,改以汉军为主、黑山为辅,发起疯狂而暴烈的进攻。

“给我杀……”庞德一手持盾,一手握刀,疾速向山顶冲去。数以千计背负沉重铁甲的汉军义无反顾跟上主帅,似黑色浪潮,翻卷而上。头顶,数千支呼号的长箭,如乌云压顶,铺天盖地,密密麻麻覆盖堡垒每一寸角落,直压得黑山贼抬不起头来。

汉军装备精良,骁勇善战,黑山贼人数众多,占据地利,双方在堡垒上展开血腥激战。汉军每向前推进一步,都要付出巨大的伤亡,而黑山贼欲将其压回一尺,同样要消耗无数条鲜活的生命。

黑山一方连续三次增加援兵,总算杀退汉军,然而不等他们松一口气,庞德马上又组织一次进攻,凶狠程度比先前有过之而无不及,犹如海浪拍岸,一波接着一波,连绵不绝。自入恒山以来,庞德顾惜汉军性命,攻坚常点到为止,多令黑山众驱前,这次他顾不上那么多了,完全不计伤亡。

汉军狂攻四日,战死者几达五千,相对应的,黑山贼战死者过万,被杀溃无数次,黑山联盟盟主于毒将麾下八成兵力全部堆到北山堡垒,堪堪保住不失。

庞德知道对手即将完蛋,夜间于军中大撒钱财,乃募集五百死士,马超鬼头鬼脑的加入进来,对左右同行说他不要钱,他只要厮杀痛快就行。众人不由一阵无语,心道你这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你老爹是北方统帅度辽将军,你当然不缺钱了。

次日清晨,庞德使五百死士呆在营中养精蓄锐,带领大军再度发起进攻,从日出一直打到日昳,整整四个时辰就没有哪怕一刻钟停顿,黑山贼被折磨得苦不堪言。

最终精足腹饱的五百死士出动,负双铠刀盾,甫一冲上堡垒便牢牢钉在原地。汉军以他们为依托屏障,源源不断的涌上来。

“快把他们杀下去,快……”于毒歇斯底里的大吼。

黑山贼一拥而上,然而对手可是从数以万计的汉军中选出的勇者,人人怀抱必死之心,兼且精力充沛,黑山贼哪里是他们的对手,一个反冲锋就被打得大败。

于毒勃然大怒,迎面刺倒三四名溃兵,大骂道:“娘的给我返身接着杀……”

黑山贼们惊惧的看着于毒,哆哆嗦嗦的回身,稍一接仗便再度退回来。

于毒气得险些吐血,亲自出马,带领上百名亲卫及黑山贼搏战汉军死士,于毒先前觉得手下窝囊,现在他则尝到了对方的厉害,不出几合就被砍了一刀,狼狈溃走。

见众人眼中尽是不屑的眼神,仿佛在说,你也强不到哪里去。

于毒老脸涨得通红,偏偏发作不得,既然堡垒守不住了,那就退守第二道防线好了,正欲下令,一人匆匆来到他的身后,轻声颤抖道:“大帅,西山失守了。”

于毒扭着僵硬的脖子看向那人,目光呆滞,满脸麻木,半晌道:“你说什么?”

“西山失守了,白帅战死。”

于毒五官扭曲成一团,压低声音道:“白绕不是与对方人数相当吗,怎会身死失地?这个废物这个无能的废物……”

“汉军甚精锐,想是主力。大帅,快走吧,再晚就走不了了。”

“……”于毒苦苦一笑,他先前竟然还幻想着守到冬天,甚至幻想汉军撤退时偷袭其一把,自己真是狂妄得没边了,想想就觉得可笑。早知如此,当初选择投降好了,陶升那厮官至两千石校尉,依自己的实力怎么着也能混个中郎将当当。此时想降也晚了,汉军连日猛攻,死者上万,对方一定不会饶了自己。,

“大帅……”

堡垒突然传来震恐的惊呼声:“东山破了,汉军从背后杀来了……”

数千黑山贼轰然崩溃,潮水一般向身后堡下涌去,出口就那么大,容不下所有人,为了尽快逃走,毫不犹豫拔刀砍向前方,随后自己又被后面之人砍死。于毒亲卫为了使主帅脱身,加入到厮杀行列,可是黑山贼太多了,杀之不尽。

面对扑上来的汉军,于毒长叹一声,束手就擒。

庞德盯着跪在自己跟前的于毒,冷冷问道:“为何不早降?”

“早不知耳。”

“杀了”

此战汉军以阵亡万余人为代价,击破黑山联盟,俘民二十万,杀盟主于毒以下首领十余人,至此,所谓黑山贼彻底成为历史的代名词。

庞德不知道的是,他所斩杀的于毒,虽然只是三国历史上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却是魏武帝曹操崛起不可或缺的一环。

目前曹操头顶奋武将军头衔,有兵无地,寄居河内袁绍处,然而看似落魄的他,明年将会出任东郡太守,随后继任兖州牧,正式走上三国北方霸主之路。

而曹操出任东郡太守的契机,乃是于毒等率领黑山十余万众杀入东郡劫掠,太守王肱连战连败,不能抵御,曹操受到袁绍命令,引兵入东郡击破于毒等,被后者承制拜为东郡太守。

酸枣联盟解散后,兖州刺史刘岱杀死东郡太守桥瑁,可是自行任命王肱为新任太守,行事极为强硬,隐然视兖州为己有,盟主袁绍都只能采取默认纵容的态度,为何这时敢于强力插手兖州事物呢?原来袁绍顺利取代韩馥成为冀州牧,终于有了和讨董联盟盟主相匹配的实力,理所当然要在兖州安插亲信力量,于毒的入侵正好给了他借口。刘岱纵然再跋扈,也只能打碎牙和血吞。

问题是,袁绍想发威也得有人配合不是?如今于毒已死,东郡无忧,太守王肱,刘岱之亲信也,任上无过无错,他敢于免去其职务,让曹操代替吗?这么做无异于当庭之下狠狠抽刘岱的脸,要知道当时他可是在袁绍和公孙瓒之间骑墙,后果不言自明。

曹操,还能回到兖州这个使他崛起的起点吗?

……

第二百五十三章 神童

第二百五十三章

神童

十月中已是秋冬交接之际,若是蔡氏兄妹再来得早些,倒是可以带着他们去塞外逛逛,体验一下与农耕民族截然不同的游牧文明,而今实在没有什么值得游玩的地方。

晋阳附近要说景色也有几处可看,然而满山红叶的龙山和百里大湖昭余泽蔡氏兄妹都没有太大的兴趣,草草看了一眼就掉头而返。不怪人家眼界高,人家家乡陈留边上就有群山之长的泰山、数百里湖泊大野泽,与之相比,龙山及昭余泽就像山寨版。

这几天下来,盖俊有意识和蔡珪聊了聊天下大势及军政事宜,怎么说呢,有些失望,虽然知道这么想很过分,但盖俊就是觉得小舅子虚有其表,甚至连十六岁的傅干也是不如。不过话又说回来,傅干早慧,十二岁即劝父亲傅燮“国家昏乱……徐至乡里,率厉义徒,见有道而辅之,以济天下。”少年人少有能及,善相人的主薄杨俊言其胸有奇略,异日必是国之良才。

其实这个时代当官不需要一定有才干,只要有出身、关系就够了,国朝百余年位居三公九卿者也不是各个都有惊天动地之能,碌碌无为,甚至无能的人也占了不少。

蔡珪就是出身好,且关系特别硬的那种人,自己本身出自陈留蔡氏,父亲蔡邕当世儒宗。祖母出自陈国袁氏,舅祖,也就是祖母之弟,即官至司徒的袁滂。妻子出自泰山羊氏,已经连续七八代两千石了。这三个大家族,皆属于关东士族金字塔顶尖的一类。只是当姐夫的总希望小舅子能更出色一些,人之常情。

盖俊以前当北地太守时,大汉国总体平稳,对地方有极强的控制力,也许你下一刻就会被调回京师或转迁他处,是以他除了抓紧屯田、军旅,其他方面都不是很在意,甩手掌柜当得甚是滋润。如今他却是名副其实的一方诸侯,掌握着并州九郡,外加北地、河东、河内一部,总计十二郡生杀大权,再做甩手掌柜那就是白痴了。

当然,由于一个人的经历有限,不可能事必躬亲,日常事务大多令农都尉贾诩、主薄杨俊、别驾王信三位亲信讨论出个所以然,最终由他拍板。即使如此,一天审阅数十上百案牍也是件非常累人的差事,因为他需要知道事情的大致才能做出决定。

“呼……”这日夜间盖俊又批数十案牍,他这个有着现在思想的人自然知道昏暗的光线下看东西很伤眼睛,便暂时离开书案,斜躺坐榻,双目微微阖闭。

不久推门声响起,盖俊也不睁开眼,单手轻轻揉动眼皮,出声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蔡琬又好气又好笑地道:“魏奴这个闹人精,足足让我陪伴半个时辰才睡着。”

“这小子……”盖俊闻言脸上浮出一丝笑意,舅舅、舅母、从母的到来可把盖谟乐坏了,看到长辈是一方面,却不是主要的,毕竟一个六岁的小孩子还不太能理解亲情的可贵。他最高兴的是,每天都能到处游玩,而且母亲也不再逼他背书,小孩子吗,爱玩是天性。

盖俊懒洋洋说道:“琬儿帮我看看案牍,我休息一会。”

蔡琬没觉得意外,这事她常常干,当下坐到书案前,拿起一件案牍,一目十行,匆匆看罢,言之利弊,给出盖俊一个意见方向,盖俊或曰可或曰不可,而后蔡琬批之。实话实说这种办事效率非常高,当然得有一个前提,蔡琬不能加入自己的私心。

“定襄中陵县长、汉阳人王训前岁遣县人李津、张援入太学,今年董卓迁都长安,太学受到影响,二人归家,王训欲召之为吏,而李、张不受。王训遂收之,皆杖杀。”

“嗯?”盖俊缓缓张开双目,坐直身体。召而不受的多了,像大将军何进,为了养名屡屡征召天下名士,被拒绝的次数没有五十次也有二、三十次,举者往往一笑了之,向世人显示自己的宽容与风度。王训这人也是大家族出来的,居然这般丧心病狂。,

“郡国从事、都定襄郡者以为李、张罪不至死,长吏无专杀之义……谓之师友,而加大戮,刑名相伐,不可以训。劾之。”

“定襄太守、太原人郭侃为王训辩,言郡国从事取弟子戮师之名,而加君诛臣之实,非其类也……世间恶者,民陵其上……”

盖俊眉头狠狠皱起,这王训不由分说仗杀学子,专横滥杀之举,堪称骇人听闻,而身为王训顶头上司的定襄太守、太原人郭侃,郭林宗族子也,素以清行名望闻于北地,其不仅不加以追究,反为下属强词诡辩。让盖俊无奈的是,这就是汉代官场真实的现状。汉代秉承古风,地方拥有极大的权利,自以为君,任意行事,不按法律。

盖俊脸上浮出一道杀气,平静地问道:“琬儿以为该作何处理呢?”

蔡琬秀眉轻蹙道:“当收王训。”

“定襄太守郭侃呢?他难道没罪吗?”

“盖郎……”蔡琬有些担忧的看着盖俊,夫君已罢治中郭勋,若再罢郭侃,等于是和并州第一门阀、太原介休郭氏公开决裂。这对夫君日后治理并州绝对没有好处。

“郭氏算个屁,我会怕它?”盖俊不屑地摆手道。“罢郭侃。”

蔡琬知道丈夫的倔脾气上来了,劝不得,这时候只能顺着他的话说,问道:“那用谁继任定襄太守呢?”

盖俊陷入沉思当中,张范弟安民都尉张承倒是一个好人选,只是由于他近一段时间的动作,使得河内人身份过于敏感,容易激起整个并州士族的敌意,他要打压的是并州介休郭氏,而非整个并州士族。

盖俊观遍并州,随后将目光转向老巢北地,眼眸一亮,言道:“以农都尉、北地人王邑王文都为新任定襄太守。”王邑是已故太尉刘宽的学生,和壮节侯傅燮齐名,乃北地大名士。从他这两年担任农都尉主理北地屯田事来看,执政能力不差,又是凉州人,和盖俊同州,用他正合适,并州人即使心里不舒服也不会抗拒。

蔡琬点点头,这倒是个好人选,低头批写任命。

“行了,今天就到这里吧。”盖俊不忍心妻子过于劳累,招手道:“来……”

蔡琬放下笔,钻入盖俊怀中,寻了一个舒服的枕位,两人亲亲我我,腻歪一会,盖俊问道:“你和子瑜谈得怎么样了?他有没有做出决定?”

蔡琬低声道:“没有。其实我看得出他不想出仕。”

“你还是要多劝劝他。出不出仕不是重点,重点是别回长安。”

蔡琬“嗯”了一声,当今局势晦暗难明,即使聪达冠世者也未必看得明白。然她的枕边人盖俊即是参与天下博弈的人,平日言语、所作所为,让她拨开重重迷雾,渐渐看到实质,长安实在不是一个安全的地方。她劝说不动父亲,至少要说服弟妹。

亥时(21~23时)又曰人定,也就是说夜已深,人当入眠,两人院落的西院屋内同样有灯光闪烁,显示着主人尚未休息。如果靠近,就会听到一把稚童清朗的读书声:“考磐在涧,硕人之宽。独寤寐言,永矢弗谖。……考磐在陆,硕人之轴。独寤寐宿,永矢弗告。”此诗出自《诗经》,名曰《考磐》,其意乃是赞美隐士贤者。

卞薇刚刚把次子盖霸哄入睡,卧眠前来看看长子盖嶷,没想到他还在读书。

想及儿子辛苦,卞薇眼睛微微发红,儿子是庶出长子,虽然盖俊从不分亲疏,可是事实就是事实,卞薇在盖嶷三四岁刚刚懵懂的时候隐晦向他灌输哥哥一定要比弟弟有才能,不然会被瞧不起,盖嶷早慧,牢牢记在心里。当其他人家的孩子还在骑竹马到处嬉闹的时候,盖嶷却不用任何人强迫,自发学习,其四岁读《孝经》、五岁学射箭、六岁学骑马、七岁学《论语》、八岁即今年,开始攻读《诗经》。

晋阳城乃至太原郡、并州人们都知道使君盖俊的长子盖嶷是“神童”,卞薇不喜欢人们用简简单单的“神童”两个字否决儿子做出的努力。儿子早慧不假,但绝不是什么“神童”,哪有“神童”会学习到半夜?

开门声将盖嶷从书海中惊醒,他揉了揉干涩的眼睛,说道:“阿母,阿弟睡了么。”

“睡了……”卞薇轻移莲步上前,来到儿子身旁,伸出手抚了抚他乌黑光洁的秀发,轻声劝道:“富平,很晚了,你也早些睡吧。”

“阿母,我还不困……”盖嶷说不困,却忍不住打哈欠,大眼睛里一瞬间堆满了泪。

“你父不是说不能在黑暗下长久看书吗,你想三十岁就变成瞎子?”卞薇半威胁半强迫,将盖嶷劝上床,为他脱衣盖好被子,自己则坐在榻前轻拍其胸,哄其入睡。

盖嶷害羞,以被盖头,闷声道:“阿母,我不是小孩子了。”

“你呀,在阿母眼里永远都是小孩子。”

第二百五十四章 卢植登门

第二百五十四章

卢植登门

十一月中,盖俊接到庞德的捷报,黑山贼至此不复存在,丝毫不知影响到曹操的盖俊大喜下,当即拜庞德为振威中郎将,张默,即张白骑为怀义校尉,徐晃行折冲校尉的行字去掉,转为正式,其他人亦各有奖赏不提。

只是喜悦过后,盖俊又开始发起愁来。首先是二十万百姓安置、口粮的问题,并州今年以来接纳恒山民五十万有奇,河内、河南民三十万,并州种植的宿麦及从幽州购回的大量粮食全部填了进去,仍旧显得捉襟见肘。

另外剿灭于毒的最后一战,己方竟然折损万余人,实在是大大出乎他的预料,尽管其中有一半是原恒山民,可不管怎么说人家也是为你献出生命,上百万恒山民众都瞪大眼睛看着呢,抚恤断断不能少。

抚恤分为田地和金钱,前者还好说,后者……



总结成一句话,盖俊跳河的心都有了。

抢冀州……

除了抢冀州钱粮,没有其他办法了。

庞德大军预计十二月归来,盖俊决定休息一月,正月即出兵冀州,拿回韩馥亏钱并州的钱粮,顺带再敲诈一些。此举也许对不住大兄袁本初,刚刚接手冀州就要面对缺吃少穿的窘迫状况,不过谁让并州穷呢,大兄应该能够体谅我吧……

小舅子蔡珪经过蔡琬一个月的疲劳轰炸,终于松口,虽然没有说一定留下,但决定在并州过冬,这是一个好的开始,蔡琬又有几个月的时间争取说服他。

十一月二十三日,晋阳迎来一位客人,他就是北方儒宗卢植。

盖俊对于卢植的到来极为重视,当日率领州府官吏冒着冬风出城迎接。

当卢植从马车中走出,盖俊心里暗暗一叹,上次一别,不到四载,卢植明显见老,似乎已经承受不住八尺二寸的骄人身躯,背部微微下驼,胡须花白,皱纹横生。也不知是年过五旬自然衰老,还是受到董卓废立一事打击,盖俊想来应是后者居多。

看着同门盖元固之子、马翁叔之徒有如此成就,卢植非常高兴,笑声朗若洪钟,打趣地说道:“若余当年不为庐江太守,便可以做你的老师了。”

盖俊对卢植充满敬意,躬身道:“我亦憾哉世间儒者千千万万,学贯古今者亦有不少,可是又有几人能有卢师这般风骨?布衣斥责大将军妄为,朝堂独抗董仲颖yin威。我相信,千载之后,卢师之言,依旧烁烁,让后人看到卢师之风采。”

盖俊所言布衣斥责大将军妄为,朝堂独抗董仲颖yin威,乃是指大将军窦武立汉灵帝及董卓废立二事,此为卢植平生最闪光处,兼且盖俊最后评价极高,他应该高兴才对,但他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如果可以,他宁愿没有这两件事,那意味着大汉国无忧。

盖俊随后为卢植介绍并州官吏,卢植本身无官无职,然并州官吏无论官职若何,皆执礼拜,一是卢植名重北疆,二是并州牧盖俊自己都行礼,谁敢托大?

接风酒宴早已备好,卢植能饮酒一石,和蔡邕并以酒量恢弘闻名京师,而今宝刀不老,酒到杯干,畅快洒脱。与之相比,盖俊则显得相形见拙,酒徒之名不复有矣。卢植对此很惊讶,记得以前在京中时,盖俊可是很能喝的,常饮酒一石有余,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架势,现在居然这般不济。盖俊嘿嘿干笑两声,他能说是受到妻子蔡琬管制吗,夫纲何在?推说身负重任,公务繁忙,无暇饮酒。

酒宴结束后,卢植微醉,盖俊把他带进居住,命妻、子、蔡珪夫妇、蔡琰等人出来相见。卢植和蔡邕是几十年的好朋友,现在虽说政见不同,却不影响两人之间的友谊,他见到蔡邕儿女皆在,尤其蔡珪去岁刚刚与泰山羊氏女郎成婚,便拉着他好好说了一番话。

盖俊次子盖谟开朗爱笑,精灵古怪,很讨长辈喜欢,不过卢植倒也没有冷落盖嶷,相反,隐隐更喜爱后者一些。一来盖嶷今年八岁,和他幼子卢毓恰好同龄,二来他小小年纪就能诵《孝经》、《论语》、《诗经》,卢植直言比他家那小子强多了,未来必会成为我大汉国的栋梁之才。盖嶷知道眼前之人和祖父同出一门,是享誉天下的大学者,连父亲都非常尊敬他,听得他的夸奖,心里美滋滋的,害羞的道谢。,

卢植颠簸一天,酒劲一起,便觉困意袭来,盖俊令奴婢扶他去卧室休息。夜间无话,次日盖俊推掉一切公务,留在家里陪伴卢植,两人闲聊近年琐事。

午后,卢植言及欲密谈要事,盖俊心道一声来了,他常和大兄袁本初通信,自然清楚他要谈什么,无他,立帝事耳。

说实话刚开始盖俊听说卢植支持扶立幽州牧刘虞为帝,大为吃惊,在他的印象中,或者说卢植的历史形象,是一位东汉末年的正直官员,而谋划立帝毫无疑问是天下间至逆之事。

等到房门合闭,屋中只剩下两个人时,卢植开口问道:“子英知我来意否?”

盖俊不露声色道:“知,刘幽州事。”

卢植叹了一口气说道:“昔年王莽篡汉自立,以致汉祚中缺,天下沸腾,民众哀嚎,暴秦、项羽之灾犹然不及其半,世祖光武用武略以攘暴,兴义兵以扫残,遂定鼎九州,恢复汉室。世祖光武执掌天下二十一载,与民休养,遂有建武之治。显宗孝明皇帝察察,为政严猛,而肃宗孝章皇帝长者,治国以宽,虽手段不同,却是秉承世祖之风,两朝三十有一年,称明章之治。”

“……”盖俊认真的听着。

“穆宗孝和皇帝在位十七年,亦是难得治世,可惜外戚窜起,左右国事,天子登基,握于他手,至桓、灵、少,终于走到今日之地步。董卓暴虐不仁,拥雄兵异志,关东州郡一盘散沙,此时若是再没有人站出来集合众人之力,汉祚——危矣”

“刘幽州虽登公位,天性节约,敝衣绳履,食无兼肉,远近豪杰号奢靡者,莫不改操归心。执政则务存宽政,劝督农植,开上谷胡市之利,通渔阳盐铁之饶,民悦年登,去岁一石谷竟只三十钱,青、徐士民避难归刘幽州者百余万口。自鲜卑、乌桓、夫余、秽貊之辈,皆随时朝贡,无敢扰边者,百姓歌悦之。人心所向至此”

“孟子曰:“仁者无敌”,此类也。刘幽州若登帝位,合众志,效法周武王,陈兵孟津渡口,大会天下豪杰,兵锋直抵雒阳,董卓小丑,敢不束手就擒?”

别人不知,盖俊可是知道历史上刘虞不敢称帝,卢植一张嘴任凭说出花儿来,最后刘虞不干,你能若何?当即言道:“刘幽州海内长者,诚如卢师所言,有帝王之才量,奈何卢师之念未必是刘幽州所想?”

卢植正色道:“不然。世祖光武五祖乃景帝子长沙定王刘发,世祖后来以大司马领河北军政,以此平定天下。刘幽州五祖是世祖光武之子东海恭王刘强,如今亦以大司马领幽州牧,恰好位于河北,此等巧合,岂非天意?”

盖俊苦笑,也真难为卢植能找到两人相通之处,可是其中不免有牵强附会之嫌。

卢植继续道:“又有谶书云:“有四星会于箕尾,馥称谶云神人将在燕分。”所谓燕分,即是指幽州,因为幽州的地理位置相当于战国七雄中的燕国。此话之意是幽州这个地方将有神人出现,暗指是谁不言自明。

盖俊微微感到诧异,谶书也出来了?作为同门,父亲盖勋就从来不屑于这东西,看来卢植为了使刘虞上位,真是豁出去了。

“不久前济阴人王定掘出一块玉,上云虞为天子……”

盖俊猛然回过神来,这不是王莽篡汉、光武登基玩的那一套吗,卢植竟然一样不落的全给安到刘虞身上。事情是不是做得太狠了?此举完全是把刘虞放到火上烤啊

刘虞若做天子还罢,如果拒绝,这些东西就是他一生的污点,纵然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话说一个有着皇帝命格、掌管一州之地、手握幽州突骑、深得海内民心的人……

即使日后公孙瓒不杀他,也会有其他人杀之,这个人太‘危险’了。

看着卢植一脸自信的模样,盖俊一阵默然,他可能以为种种祥瑞之下,不帝即死,刘虞必然就范,可惜啊,刘虞比他想象的要顽固一百倍、一千倍……

“子英虎踞并州,麾下十万虎贲,假使鼎力支持,事必成。”

盖俊闻言一怔,原本为了安慰卢植,他是准备同意的,卖个人情,反正事情绝无成功可能,然而对方的话提醒了他,历史上并州残破,而今有了他这个变数,刘虞会不会因为他的支持而改变心意?要知道他一旦点头,河北三州,千万子民尽为其有矣。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盖俊也不敢轻易尝试,半晌道:“今有天子在西,吾等立帝于东,两帝并存,祸乱之源也。稍有疏忽,跑不了青史一笔,当三思而后行。不若卢师去一趟北地,相询于我父,看看他的意见。”

一见盖俊模棱两可的话,卢植不由叹息一声。

次日,卢植离开晋阳,前往北地。

第二百五十五章 河内大战

第二百五十五章

河内大战

自关东起兵以来,董卓只对关东州郡动过两次刀兵,一是攻豫州颍川,一是于荥阳大破曹操、鲍信五万大军,前者属于劫掠性质,后者则是防守反击。这绝对不是董卓的作风,他少长西疆,掌兵廿载,以暴称雄,怎会是畏缩不前的人。

这却是有…原因,首先是内部掣肘,迁都虽将天子与关东州郡隔离,然而董卓一时无法返回长安,便生出许多波澜。其次是被北方的盖俊牵制,双方在河东一番激战,董军折损两万精锐,杨奉叛变,可说得上伤筋动骨。第三孟子云“不违农时”,农时忌出兵,君不见关东酸枣联军合聚十数万众,声势浩大,然四月粮尽即刻散去。

秋末,经过大半年的准备,如今内部安稳、北方无忧,兼且司隶大丰收,粮食压力稍稍得到缓解,董卓自然而然开始尝试露出獠牙。关东诸侯自解散后威胁全无,混成等死之辈耳,惟有北方袁绍、南方袁术两兄弟颇具威胁。

十一月,董卓集结数万众于平阴县渡口,战舰数百艘,气势汹汹,似欲渡河北上攻击袁绍麾下第一鹰犬、河内太守王匡盘踞的河阳津。

“董卓疯了?”

典军中郎将黄忠对董卓的举动感到异常迷惑,要知道盖俊军控制的轵县就在河阳西北,董卓若从平阴过,固然可以避开驻扎在孟津的冀州从事赵浮、程涣部万余大戟、积射,却很容易将盖俊军卷入战争之中,他有信心同时应对骠骑将军和车骑将军?厉锋校尉张杨则摩拳擦掌,发誓如果董卓军敢来,就将他们全部留在河北。

董卓疯了吗?没有,相反,他比任何时候都清醒,命令胡轸从平阴乘船北上,攻击河阳的一刻,暗遣徐荣、吕布、张辽等将数千精锐步骑趁夜从另一侧小*平津渡河,绕袭王匡背后。

没错,声东击西之计。

只是有一点,从小*平津渡河,西方是河阳王匡部,东边是孟津冀州从事赵浮、程涣部,稍有差错,就将面临两面夹击,甚至盖俊军南下相助,遭到三面夹击。

董卓敢这么做当然有十足理由,在他看来,冀州牧韩馥根本不想和他作对,只是为形势所逼,不得不应耳。就如三月邺城外漳水会盟,韩馥集合冀州十郡十余万兵马,然而到出兵时仅派冀州从事赵浮、程涣万余人助阵袁绍,敷衍之意甚为明显。所以董卓有**成把握孟津一方的冀州兵不会轻举妄动。

事实证明董卓的军事眼光比他的政治眼光强多了。数千人马渡河动静不小,即使漆黑的深夜也掩藏不住,不过当冀州斥候禀报赵浮、程涣,二人询问董卓军进军方向,斥候言西方,二人点点头,命令大营加紧戒备,然后便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继续闷头大睡。

河阳的王匡丝毫没有意识到赵浮、程涣丧尽天良之举,使得自己背后洞门大开,竭力抵挡试图过河的董卓军,由于兵力大多集中于津内,徐荣、吕布、张辽等将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杀入河阳津北的王匡大营。

听到背后震天的喊杀声及冲天大火,津内指挥作战的王匡猛地打了一个寒战,他若是还不清楚发生什么,那他就是白痴了。

王匡破口大骂赵浮、程涣无耻小人,带着十数名亲卫向东夺路而逃。途中过孟津而不入,他不敢肯定赵浮、程涣会不会杀了他,顺势吞并河内,一路逃回治所怀县。

千辛万苦组建起来的两万大军尽毁于河阳津,而今怀县城中只剩下老弱残兵千余人,王匡认为兵不足恃,派人火速向黄忠、张杨请求支援,而后带上家人再次跑路,去河内东北方的朝歌找袁绍商议。

黄忠比赵浮、程涣稍晚得知董军潜出小*平津,厉兵秣马,四处探骑,观察时变,张杨期间数度请战,欲击董军,皆被黄忠拒绝,只言时机未至。

不久探骑回报河阳津化为一片火海,河内两万大军或死或降,全军覆没,太守王匡生死不知。黄忠仍然没有出兵的意思,气得心急如非的张杨斥其避战,欲向骠骑将军告之,黄忠冷冷地看了张杨一眼,依旧不为所动。,

次日,黄忠得到确切消息,王匡已弃治所怀县东逃,即刻起步骑七千火速南下,在河阳县境内湛城附近与劫掠的数千董军相遇。

所谓仇人见面非外眼红,张杨一看到吕布,血液立刻一股脑涌上头顶,双耳嗡嗡作响,跃马出阵,扬声骂道:“吕布,丁使君待你何其恩重?你竟然狠心弑杀之,天地岂能容你这等忘恩负义的畜生?还有张文远,助纣为孽……”

本来吕布还想以双方深厚的交情,看看能否避免一战,不想张杨上来不由分说,张嘴就骂。在他的印象中,张杨一向是个老好人,很难相信他会说出这般激烈的言辞,一时间愣在原地,半晌一抹红晕爬上双颊,回喝道:“我奉天子诏杀贼,有何不可?”

张杨冷笑道:“哪个天子诏?董卓之诏乎?董卓国贼也听命国贼而杀恩主,真是丢尽我并州好男儿的脸面”

张杨此话一出,黄忠暗叫糟糕,此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实不该带他前来。

徐荣叹息一声,自知避无可避,遂原地整军备战。董军人数约五千,其中骑兵两千、步卒三千,由董卓凉州旧部和并州人混编而成,堪为董军之精华。依此战力,徐荣相信纵然堂堂正正作战,也可以把王匡两万大军轻松打败。

然而面对七千盖军他却没有必胜把握,不说盖军素来锐猛,善战无前,从无败绩,单说主帅黄忠,其人乃骠骑将军盖俊麾下有数悍将,常先登陷阵,勇毅冠三军。昔年陇西一战,黄忠以五千孤军周旋于十万韩遂军间,卒斩大将阎和,后突围而走,余部为猛将马玩围困,黄忠单骑回返,万军之中袭杀马玩,拔出余众,骁勇如此,骇人听闻。徐荣从来就不屑于匹夫之勇,然而一个将匹夫之勇发挥到极致的人就很可怕了。

吕布请战道:“徐中郎,将两千骑与我,顷刻必破盖军。”

徐荣紧紧皱起眉头,年初河东一战,董军两万精锐死伤略尽,主帅牛辅丢尽颜面,为了逃避责任,刻意夸大盖军实力及杨奉临阵脱逃的影响,但私底下,还是对盖军骑兵的悍勇流露出一丝敬畏之色,据说盖军人人都能在七八十步外驰射。徐荣认为这是夸大其词,他出自幽州,幽州突骑号称天下第一,也远远达不到牛辅所说那等境界。

不过盖军骑兵比董军精锐,已是能够确定,就是不知强多少,让吕布试试也好。

徐荣出言道:“吕中郎壮勇,定可旗开得胜。”

吕布傲然一笑,即刻率两千骑直扑向盖军,张杨征得黄忠同意,亦将骑出阵。如是以往,张杨纵然再自信,也不认为自己打得过吕布,然而骠骑将军所发明马镫甚妙,踏之其上,战力倍增,有如神助,自信必能手刃此獠。

带着这份自信,张杨连骑射都懒得施展,直接冲上去白刃战。

“轰隆隆……”

两支骑军针尖对麦芒的对上,大戟对长矛,密集如林,狠狠捅向对方。周围到处都是血光和哀嚎声,张杨不管不顾,双目直勾勾盯着飞马而来的吕布……

“张稚叔,拿命来……”吕布暴吼如雷,臂膀用力一掷,大戟电射一般探到张杨胸前,戟锋泛着丝丝不详的黑光,使得人头皮隐隐发麻。张杨毫无惧色,大喝一声“开”,手中铁戟击中对方的戟身。张杨同吕布实力相差巨大,特别是臂力,他虽是借助马镫成功震开吕布武器,臂膀却也是一阵发酸,回击稍显无力。

吕布左臂紧拽马鬃,将将稳住身形,脸上尽是疑色,毫无疑问,张杨突然暴增的实力惊到他了。眼见张杨尚有余力反击,更加迷惑,急忙格挡,两马交错而过。

匆忙间连斩两名盖军骑士,吕布戟挂鞍上,摘弓搭箭,回身施射。

张杨扬臂一戟割断一名并州兵的喉咙,倒拽回滴血的大戟,半转身向后扫去。“乒”的一声脆响,顺利拨开箭矢,可是张杨双目随即爆出一丝骇然,吕布竟是连珠发射,再想招架或躲闪第二支利箭已经来不及。,

吕布弯弓三百斤,一箭足以射穿一头牛,箭簇轻易地撕开张杨胸甲,贯入右胸,并从背部破出,多亏张杨脚踏马镫,不然马上半转身的情况下,箭上附带的巨力一定会将他冲落下马。

“啊……”张杨痛得怒吼出声。

此时张辽正巧迎面而来,并挥出铁戟,不过一见张杨遭到吕布重创,念及昔日情分,终不忍下毒手,手腕一抖,戟锋偏离原来轨道,仅在其肩上留下一道伤口。

张杨部曲亲卫哪里知道这些,救主心切,齐齐挥出大戟马矟。

张辽冷哼一声,他对张杨手下留情是因为双方有旧,对旁人可不会手软,哪怕对方是他的并州老乡。装备马镫的盖军骑士人人皆有屯长(百人)的实力又如何?张辽可是并州仅次于吕布的勇士,铁戟或刺或撩或扫,每一击必有一人落马。

一番急促而狠辣的厮杀,双方互爆对方阵势。

吕布勒马掉头,低头看了看胸前纵横交错的刀矟痕迹,又回望己方骑士,最终看向对手,脸色铁青,嘴唇泛白。曾经率百骑冲击十万胡阵犹然面不改色的吕布,此时握着方天画戟的右手背青筋根根浮现,显示着他内心的不平静。

张辽神色凝重道:“牛中郎所言果然不假,盖军骁勇,我等不如也。粗粗估略,我方至少亡六百骑,即折三一,而对方落马者仅两三百,影响不大。所幸主将稚叔受伤,盖军士气必衰,可速击之,免其援助。”

“杀……”吕布当机立断,跃马扬戟,杀向盖军,千余骑齐齐呐喊,奋勇相随。赤兔四蹄翻飞,犹若一团烈火铺面袭来,疾速跃入盖军从中。

马镫的好处是可以借由臂、胸、腰等,达到人马合一,挥出最大的力量,而无马镫则只能借用臂力,甚至是臂膀尾端之力。然而在吕布这里,完全不是问题,他天生神力惊人,仅用手臂力量就足以干掉九成九装备马镫的骑士。

身披双铠,头戴重盔的吕布仿佛一头战场人形怪兽,方天画戟所过之处,带起一层层血色浪花,踏着一条由人尸马骸铺就的道路,吕布再一次杀到张杨面前,双目冷若冰霜,就像在看死人。

这倒不是虚言,张杨现在的态度确实和死人差不多,那一箭贯穿他的右胸,每一次呼吸,都要承受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莫说应战,他此时保持清醒已经非常难得了。

吕布轻描淡写的将插入两人中间的盖军骑士击下马,赤兔腾空跳跃,双蹄狠狠踏在那人背上,只听“咔嚓”一声脆响,将其背脊踩个粉碎。吕布目光始终不离张杨,挥戟又刺倒两人,双方间几无遮拦。

“张稚叔,世间辱我吕布者,只有一个字——死”

言罢戟至,疾逾闪电,仿若天神一击,使人无从招架,张杨全盛时期亦未必能够全身而退,何况半废的状态下,但张杨明知危险,犹不躲避,岂能无后招,左手抬起,露出一只手弩,狰狞着脸道:“吕布小儿到了黄泉路上,莫要忘记向丁使君忏悔”

吕布眼中讽刺毕露,心道:“张稚叔,你错就错在太想杀死我了,五步之内才露出手弩,若是十步之外,我未必躲得过去。哼,你以为我会给你发射的机会吗?”

吕布手中快速向前滑行的方天画戟陡然提速,瞬间化为一道乌光,张杨行将扣动弩机的一刻,弩身像是天女散花般碎裂,戟锋贴着张杨手臂内侧,直抵心口。

张杨嚎叫一声,猛然向后仰倒,虽然险险避过戟锋,却躲不开戟枝,心房上侧直至肩膀,被割出一道半尺长的口子。且背部贴住马背时,正好碰到右胸箭伤,疼得他差点晕过去。

吕布微感意外,化戟为刀,向后轮动,又在张杨背部留下一道伤口,再欲出招,盖军骑士纷纷杀到,吕布无奈只得放过张杨,专心清理无穷无尽的苍蝇。

张杨贴紧马背,双手死死抱着马脖,一路向前冲,盖军将士为了保卫主将,和对手展开了惨烈的厮杀,以命换命也在所不惜。混乱,极度的混乱,不久后张杨竟然活着破阵而出,堪称奇迹。,

“呜呜……”董军军中响起低沉、悲凉的牛角号声,吕布左右扫视,颓然而退。两次硬碰硬,虽然他杀得张杨几乎殒命,但己方两千骑仍旧随在自己身旁的不满五百,且几乎人人带伤,杀敌数则不甚清楚,不过吕布猜测肯定不满千。

败了,无须找任何理由。

徐荣高坐马上,目光阴沉,等到吕布等人回归,一声令下,大军缓缓向南退去。己方仅剩下五百骑,三千步卒,而对方骑兵便有三千余,再打下去也只是自取其辱。

黄忠看着面若金纸,死人一般昏迷不醒的张杨,愤而吹响进攻的号角,三千余骑轰然而动,分作两列,驰至董军两翼,正欲施射,猛然发觉两翼外围全是手无寸铁、一脸恐惧的百姓。毫无疑问,这些都是董军先前掳掠的河内民众。

“以民为盾,无耻至极”黄忠怒不可遏,大声咆哮。

徐荣不以为然,只要能把这三千多兄弟安全带回去,再无耻的事他也愿意做。

“打还是不打?”黄忠脸色急剧变幻,未行出五六里,南方激起一片烟尘,董卓援军至,看其规模,至少有上万人,黄忠暗暗松一口气,他不用费心抉择了。

黄忠带着骑军稍稍后退里许,然后跟着董军一直到达河阳津北。

董卓此次动兵是为除掉袁绍鹰犬、河内太守王匡,而非和盖俊开战,既然已经达到目的,再留河内极易使盖俊和袁绍联合起来,那就得不偿失了,当日夜全军乘船退回河南。

黄忠顺利接管河阳县,继而向东,收温县,至于温县境内孟津的冀州从事赵浮、程涣万余人,黄忠完全无视之,量他们也不敢放一个屁出来。连收两县,黄忠还不满足,继续向东,州县、平皋二地先后纳入己方势力范围,最终停于河内治所怀县城外。

原本黄忠没打算进城,毕竟河内太守王匡虽然跑了,但他得知董卓退走,多半会返回,他若占得怀县,双方见面不免尴尬。然而让人哭笑不得的是,怀县城门大开,郡县官吏哭着喊着要他入主怀县。

“民心如水,盛情难却啊……”

黄忠这么感慨着,进驻怀县的同时,顺道把周边武德、修武、山阳三县也圈进来,至于再远一些的获嘉、汲县、共县等则放弃了,那里太接近袁绍驻扎的朝歌县,万一引发纠纷冲突就不美了。

至此,河内十八县盖俊据十二,三分之二皆以收入囊中。

第二百五十六章 薤露行

第二百五十六章

薤露行

闻董卓陈兵数万众于平阴县北津口,似欲渡河北上攻击河内,袁绍并未太在意,河内太守王匡部两万人驻扎河阳津,冀州从事赵浮、程涣部万余人驻扎孟津,犹若蛇之首位,击蛇首,尾动,卷之;击蛇尾,首动,咬之。

更兼盖军在河内有着根本利益,绝不会坐视董卓闯入河内胡来,所以他认为河内一时半刻无忧,便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到立帝事及取冀州上。

河内朝歌,车骑将军府,数十人济济一堂,这里既有袁绍亲子袁谭、袁熙、外甥高干,又有幕府宾客许攸、逢纪、陈琳、淳于琼、张津等,还有冀州牧韩馥手下颍川人辛评、辛毗兄弟,荀谌、郭图、郭援,及河内人朱汉、刘勋、张导……剩余则是四方豪杰如曹操、周昂、周喁兄弟者,论及人才之盛,当世袁绍说第二,无人敢称第一。仅以四世三公庶出子弟身份,可乎?惟有“天下楷模袁本初”才有这般汇聚人心之能。

袁绍敲敲几案,止住众人闲谈,率先开口道:“袁公路回信了,信中说志在灭卓,不识其他。”

诸人不禁面面相觑……

“荆州牧袁(术)公路拒绝,扬州刺史陈(温)元悌默然,青州刺史焦(和)公宰面对境内黄巾一败再败,据说已经生病,豫州刺史孔(伷)公绪业已病倒,徐州刺史陶(谦)恭祖老奸巨猾,装聋作哑,并州牧盖(俊)子英还未答复。凉州混乱、益州道阻、交州偏远,除去董卓盘踞的司隶、刘(虞)公执掌的幽州,我大汉十三州只有冀州牧韩(馥)文节、兖州刺史刘(岱)公山明确表示支持,这……唉”荀谌越说声音越低,最后化为一声叹息。荀谌字友若,荀彧之兄也,盖俊曾和他有两面之缘,一是在颍阴酒馆与大兄何顒对饮,巧遇荀谌、荀彧兄弟,二是去陈留蔡家迎娶蔡琬时再度碰面。与十几年前相比,荀谌容貌俊朗依旧,只是少年气息尽去,越发成熟稳重。

“哼我算看出来了,不支持刘公为帝者无一不是心怀野心之辈若有一日诛杀董卓,中兴大汉,这些人全部都要杀掉一个不留”河内人刘勋拍案怒道。刘勋字子横,曾为京兆虎牙都尉,即掌西都长安军事,说来算得上前京兆尹盖勋手下。董卓迁都,徒民数十万填关中,以步骑驱赶,人踩马踏,民死于道者不可胜数,又杀太傅袁隗京中一族,刘勋怒而弃官逃回家乡河内,合徒众千余,投入袁绍门下。

“子横莫要胡言乱语……”河内修武人张导劝说同乡。张导才学甚高,中原名士之流,较早加入袁绍,为讨董不辞奔走,冀州十郡于漳水会盟,其亲登坛歃血,犹若酸枣联军之臧洪。

刘勋瞪眼道:“怎么?我说错了?难道那些人不该杀吗?”

眼见将要吵起来,作为袁绍手下头号人物,许攸敲敲几案,言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子颜,你说说冀州的情况。”

子颜即河内名士朱汉之字,由于他以前在冀州当过县令,常被袁绍派去沟通韩馥,数次受辱于后者,心里恨极,挖起韩馥墙角不懈余力,就等着其身死族灭的一刻。咬牙切齿道:“宣威校尉麹(义)子善已附,另有都、校数名,只要盖子英、公孙伯珪出兵,内外俱发,韩馥无能为力矣。”

“小心些,别让韩文节听到风声。”郭图皱着眉头道,显然他认为近来朱汉动作太大了。郭图字公则,身长七尺出头,容貌中上,才略出众,为颍川后起之秀中的佼佼者,南阳人阴修门生,即被袁术杀死的九卿少府阴修。

朱汉不以为然道:“韩馥知道又能若何?不过端坐等死耳。”

颍川人辛评出言道:“还是不要大意的好。韩文节于讨董事事懈怠,然其在冀州还是有一番作为的,长史耿武、别驾闵纯、治中李历为其亲手提拔,三者,州之大吏,权柄甚厚,仅在韩馥之下,必会阻挠袁车骑入主,从事赵浮、程涣掌兵,亦为其亲信也。”,

辛评字仲治,其先本是凉州陇西人,光武帝时迁居颍川,百余年来遂为大族。他和荀谌、郭图等人一样为颍川年青一代冠冕,受辟于同乡冀州牧韩馥,却阴为袁绍。这倒不是什么吃里扒外,昔年伏波将军马援谓世祖光武帝曰:“当今之世,非独君择臣也,臣亦择君矣。”同理,荀谌、郭图、辛评等人虽然和韩馥同乡,但他们认为当今汉室衰败,世道纷乱,韩馥此人占据光武旧地,却无拯救天下之志,与袁绍相比犹如天地之别。一句话,当今能济天下者,非“天下楷模袁本初”莫属。

朱汉冷笑道:“大势面前,螳臂亦敢当车耶?”

张导点头附和同乡,说道:“耿武、闵纯、李历无德无才之辈,窃据高位,而似钜鹿田(丰)元皓、广平沮(授)子与、魏郡审(配)正南等忠直之人,韩文节却不予重用。袁车骑入主冀州,拔此三人不仅可以压制韩文节亲信,亦可获得冀州士民心。”

“……”

大堂内众人激烈讨论着,曹操却双眸凝视身前几案,略显失神儿。由于兵粮紧缺,更加看不到希望,他的军营不断出现逃兵,大半年下来五千大军跑了快两千人。和士卒一样,曹操也看不到未来的方向,迷茫痛苦中,他作下一首诗,名为《薤露行》:

“惟汉廿二世,所任诚不良。沐猴而冠带,知小而谋强。犹豫不敢断,因狩执君王。白虹为贯日,己亦先受殃。贼臣持国柄,杀主灭宇京。荡覆帝基业,宗庙以燔丧。

播越西迁移,号泣而且行。瞻彼洛城郭,微子为哀伤。”

整篇诗记录下董卓之乱的整个过程,每一个字都注满他对国家的爱,写完这首诗时,曹操泪如雨下,泣不成声,躲在大帐数日不出。

也许能安慰曹操那颗孤苦寂寞的心的人,惟有家人而已,不久前,他把束发的长子曹昂及数名幼子、妻妾接到河内朝歌。

曹昂今年虽然才满十五岁,身高却有七尺,已经超过了曹操这个父亲,其虎背狼腰,容貌刚毅,弓马娴熟,曹操欣慰极了,大叹有子如此,夫复何求?

家人的到来确实抚慰平了曹操心中苦闷,然而对于前路,他仍旧感到迷惘……



大堂内不知何时静了下来,死一般的静。

曹操回过神儿来,茫然看向左右,小声谓身旁周喁道:“仁明,发生何事了?”

周喁字仁明,会稽豪族周氏子弟,其长兄周昕即是扬州丹阳太守,他和二兄周昂一事曹操一事袁绍……其实也谈不上什么分事,袁曹本来就是一家。

周喁诧异地看了曹操一眼,搞不清楚对方刚才都听什么来着,轻声答道:“王(匡)公节败了,河阳津内的两万河内大军被董军前后夹击,全军覆没,王公节仅以身免,他正带着一家老小向朝歌逃来。”

“王河内败了?”曹操闻言满脸惊讶,道:“他可是有两万大军,又有孟津万余冀州兵互以为援,黄汉升也当不会坐视不理,王河内怎么可能会败?”

周喁苦笑道:“王公节坏就坏在以冀州兵为援。”

“你是说……”曹操瞳孔猛然一缩。

“董卓是从小*平津渡河的。”

曹操即使隐隐察觉一丝苗头,犹然感到骇然,赵浮、程涣怎敢如此?

河内人、故京兆虎牙都尉刘勋脸孔扭成一团,舞臂咆哮道:“杀不杀赵浮、程涣二獠,袁车骑必成世人笑柄,何以领袖天下豪杰?杀……”

袁绍面色不是很好看,却也没有失态,论忍功,当世谁人能及?

陈琳很反感刘勋动辄喊打喊杀,皱眉道:“说来容易,做则极难,怎么杀?赵浮、程涣素来桀骜,召则不至,非要动刀兵才能除去,暂且不提韩文节反应,如此岂不是令董卓平白坐收渔翁之利。”

郭图道:“赵浮、程涣,小角色耳,杀与不杀无足轻重,我反倒担心董卓会不会有更进一步的行动?”

逢纪沉吟一声道:“有黄汉升在北,除非董卓做好对战袁车骑、盖并州的准备,否则不日必退。现在的问题是,王河内东奔,黄汉升趁机据河内为己有怎么办?”本来按照正规称呼,他应该称盖俊为盖骠骑,不过骠骑地位在盟主袁绍的车骑之上,惟有选择无视。

“……”

目前河内局势混乱,情报全无,他们坐在堂中讨论也讨论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又说了几句,看出袁绍心情不悦,不敢打扰,各自散去。连袁谭、袁熙、高干都走了,房间只剩下袁绍、许攸二人。

“本初……”

袁绍扯了扯嘴角,勉强牵出一丝笑意,平静地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放心。几个月时间,我等得起。”

“你知道就好。”许攸放下心来,又道:“青州刺史焦和、豫州刺史孔伷相继害病,许就挺不过这个冬天,此二州之继任者本初你心里要有个数,特别是豫州。”

袁绍点点头,豫州乃是他的家乡,又与袁术的荆州接壤,其重要性自不待言。

第二百五十七章 声东击西

第二百五十七章

声东击西

王匡大车小车十数乘,载着家人、门客到达朝歌县,袁绍亲自出城迎接,王匡败绩、逃跑,自然不值得他这么对待,然而王匡说到底也是为他才落得如此地步,如果降罪或疏远,不免给人刻薄寡恩的形象。

所以越是这个时候,袁绍越要表现出自己的宽容与大度,这样人们才会觉得你值得辅佐。毕竟,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谁就能肯定自己日后不会成为第二个王匡?

见袁绍伫立冬风之中,含笑望着自己,王匡不由动容,连道:“将军,我……惭愧、惭愧啊……”他确实应该感到惭愧,因为此时董卓军已然全数撤回河南。

袁绍拉住王匡之手,朗声笑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何况赵浮、程涣从中作梗,才致失利,公节无须介怀。走,进城说话。”

走入车骑将军府温暖如春般的厅堂,美酒佳肴早已备齐,数十海内名士、豪杰纷纷上来嘘寒问暖,就算是河内人朱汉、刘勋、张导等人都没有流露出异样,王匡更加惭愧,连连叹息。

“公节,你有什么打算?”许攸这句话问出口,数十道目光齐刷刷落到王匡身上。

王匡低头沉吟,他在走到汲县和朝歌间就已听说黄忠将董卓军击走,并接管治所怀县。他当然是想尽快回到怀县,可他才弃城逃跑不久,而今回去,有何颜面见怀县士民?况且黄忠未必肯让出到手利益。留在袁绍这里也不太妥当,他此刻要兵没兵、要粮没粮,依赖袁绍会予人以胸无大志之感,因此他现在只剩下一种选择……

回乡,募兵。

他家乡乃是兖州泰山郡,那里号称“郡接山海”、“泰山险阻”,民多果健,好武习战,高尚气力,自古以来便是出精兵的地方,他准备回家募个三五千精兵,等有了实力,再图夺回河内郡不迟,反正他头顶河内太守这顶帽子,别人想摘也摘不掉。

王匡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得到众人一致认可,皆曰甚好,一边敬酒一边恭祝顺利。

宴会即将接近尾声,一名袁氏家仆匆匆近来,递给袁绍一封信,袁绍看后,微露讶色。

坐在袁绍下手边的许攸问道:“怎么了?”

袁绍斜睨许攸一眼,堂中也只有他敢冒冒失失询问自己,把信递给他,平淡地道:“黄汉升的信,厉锋校尉张(杨)稚叔与董军作战时矢贯胸膛,创甚,死。”

大堂顿时一静,张杨可不是阿猫阿狗,他是盖俊在河内方面的副将,地位仅次于典军中郎将黄忠,他的死亡对盖俊一方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黄忠发来这封信无非是暗示己方受损不轻,以河内郡作为补偿,至少新占领的八个县是不会还回来了。

“这可真是烫手山芋啊”许攸苦笑着接过信。

袁绍细语安慰王匡,言称绝不会剥夺他河内太守之位。

王匡强笑,又呆了片刻,借口酒醉离席,次日即离开朝歌。

值得玩味的是,他并非向东过黄河,经东郡回乡,而是南下入陈留郡,将家小尽托付于陈留太守张邈,之后才带着数十名亲卫、门客返乡。此举颇有舍近求远之嫌,他完全可以把家人留在朝歌请袁绍代为照顾,何必去找张邈呢?

袁绍漠然的看着王匡的一举一动,之后便将目光转回冀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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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阳津之战刚刚结束,董卓即刻调集步骑三万以东郡太守胡轸为帅南下,经大谷关、梁县,直抵荆州南阳郡北鲁阳县,即破虏将军孙坚驻兵之所。

董卓先是盛兵从阴平津出发攻河阳津,潜遣精锐从小*平北渡,绕王匡背后,大破之,此,声东击西之计耳。击破王匡,董卓马上挥师南下,此,为另一种声东击西。以至于孙坚得知董卓和袁绍开战,以为乃是天赐良机,一边向袁术报信,一边整齐三万士卒,于鲁阳城誓师,历数董卓罪孽,声称不破国贼,誓不回返,三万将士高声呼应,“不破国贼,誓不回返”的口号响彻鲁阳上空。然而大军刚刚走出二十里,猛然发现数十敌骑,继而是无边无岸的董卓大军,可想而知当时孙坚及荆州将士的心情。,

这一战没有任何悬念,面对怒海狂涛一般飞速驰来的上万董军铁骑,三万荆楚男儿一触即溃,狼奔豕突向南逃去。后面的两万董军步卒大骂对手不济,四下出击抓捕俘虏,偶尔有气性特别大的人,持刀矟连续戳死投降者泄愤。

孙坚带着数百骑飞速逃回鲁阳,这时祭天之物犹在,人群未散,所有人皆是目瞪口呆的看着丧家之犬一般的孙坚等人。

孙坚也不说话,直接就向城门冲去,还是身后某个骑士怜惜乡亲,奋声吼道:“快跑啊董卓杀来了……”

众人你望望我,我看看你,不知是谁发一声喊,一哄而散。

孙坚入城后登上城池,看着护城河外挤成一团,哭天抢地的民众、士卒,转首对城门守卫道:“关闭城门。”

城门守卫于心不忍,呼道:“将军……”

“锵”孙坚拔刀出鞘,一刀削去其首,用血淋淋的刀锋指着另一人道:“关闭城门。”

这人迎着孙坚布满血丝的猩红眸子,哆哆嗦嗦应了一个“诺”字。

不一会儿,城门轰然合闭,将数以千计的人挡在城外,百姓敲击城门、城墙,请求开门,可是当他们发现不可能后,立刻破口大骂。而有些人,则开始绕着城墙奔跑,这些人无疑都是属于聪明人,孙坚确实没有关上东西两座大门。当然,董卓军到达城下的一刻他就会合上这最后一丝生机。若是春夏秋三季,民众可以钻入鲁山,可以跳进滍水,总能逃得性命,可惜现今乃是冬季,一切都是枉然。

孙坚没空理会民众,由于鲁阳南靠滍水,无需防守,他把城内五千步卒派上北、东、西三面城墙,这五千人原本是孙坚准备事有不济的“后路”,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另外鲁阳是他进攻董卓的基地,器械、粮草都不缺。

随着董军骑兵出现在视野内,孙坚果断的合上东西二门,不给对方半点机会。

一战大破孙坚,俘两万余人,这功劳足已封侯了。胡轸心情甚为舒爽,在众多侍卫的拥簇下来到鲁阳城北,一见紧紧关闭的城门大感诧异,孙坚三万人马全军覆没,莫非还要顽抗不成?或是想待价而沽?想到这里,胡轸指派一人去劝降,使者才至城下,连话也来不及说出便直挺挺倒地。

胡轸勃然大怒,暗骂孙坚不识抬举,等到后方步卒赶至,第一时间下令攻城,和他想象的不同,鲁阳城内的兵力比他想象的要多很多,三面围困,数轮猛攻,鲁阳纹丝不动,稳如泰山。他抓来一个俘虏询问,得知城内尚有五千兵,自知不能卒克,率军退后十余里,这时民夫、俘虏已在董卓军的监视下立好营盘。

当日夜胡轸和诸将紧急商议,决定王方带领三千军押解数万荆州俘虏返回河南尹,免得期间生出意外。樊稠率七千骑星夜出发,向西绕过滍水南下,看看能否捡些便宜。胡轸则将余众争取攻克鲁阳,作为董军楔入荆州的一枚钉子。

翌日,董军兵分三路,胡轸攻城前再次派出劝降使者,孙坚性格坚毅,又与董卓有怨,岂会投降,结果自然是又亡一条无辜性命。胡轸叹息一声,只得硬攻,与昨日相比,今日凉州军攻城的强度提升不止一筹,异常迅猛凌厉,这是因为京师兵库中的种种攻城利器今日清晨才运到,若非胡轸催逼民夫连夜赶路,时间还会更晚。

却说樊稠率五千骑西行到滍水尽头,拐向东南,驰向雉县,欲南下攻南阳郡治所宛县,雉县乃是必经之路,又由于雉县夹在宛城和鲁阳之间,有监视孙坚之用,袁术颇为重视,使宛人文聘文仲业将兵两万守之,野利及其千骑亦驻此地。

闻董军万骑至,野利丝毫不惧,力主出城决战,被文聘一口拒绝,南阳冬季干冷,平日松软的土地如今硬得像一块铁板,正适合骑兵冲锋驰骋,出城交战和自杀没两样。

野利大为不悦,认为文聘胆小怯战。文聘对此笑了笑,野利乃袁术家奴,又是骑将,素为亲信,关系还是不要闹得太僵。说道:“董军万骑轻装而来,必然乏粮,不能持久,坚城自守才是上策。不过亦不可死守也,校尉可率一千骑、五千步军,游弋于雉县、博望、堵阳间,借地利、人和,截杀董军钞掠骑卒。”

“此计大妙。”野利转怒为喜,当下也不啰嗦,转身就走。文聘望着野利背影,轻轻皱起眉头,忧心行动会因他的好战而陷入被动,耳语身边一将,对方点头而去。

野利出城后带着六千人躲进山中,一呆就是五六日,奉文聘之命监视他的人一脸茫然,这人哪里是个冲动之人,耐心足到极点,他有时候都想劝对方赶快出兵。野利毕竟当过先零王,领袖一个种族的人怎会是一介匹夫,其粗鲁的外表曾迷惑无数人,文聘不是第一个,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野利就像一头饥饿的野狼,纵然饿得头昏眼花,四肢无力,却死死压低胸脯,幽幽的眸子死死盯住猎物,不到近在咫尺,绝不起身。

又过数日,一支数百人的骑兵经过,野利终于露出獠牙,步卒包围、骑兵突袭,步骑配合,顷刻间杀光对手,随后牵着数百匹战马,带着大军消失于呼号的风中。

第二百五十八章 豫州刺史孙坚

荆州,南阳郡,治所宛。

袁术接到孙坚北伐的通知,心里暗暗责怪对方任意行事,像出兵讨董这等大事,誓师仪式应该是由自己这位后将军领荆州牧主持才对。

袁术召集幕僚商讨,没等说上几句话,使者又至,并带来一个堪称天崩地裂的恶讯——孙坚出鲁阳城二十里,遭遇董卓军步骑数万,大败而归,狼狈逃回鲁阳。

诸人不禁面面相觑,何以如此之急邪?

袁术听得心里直冒冷汗,庆幸孙坚鲁莽,没有叫他,不然他多半会被堵在鲁阳。随后又开始着急,荆州士卒都在江夏郡、荆南长沙、武陵、零陵、桂阳四郡讨逆抚慰地方,宛城只有两万人,万一董卓南下,如何相抗?

治中蒯越说道:“将军无须担心,孙将军之败,非实力不济,而是事出突然耳。今鲁阳犹有数千兵、数万民,兵器、粮草可支一年,董卓未可欺也。”

别驾刘先亦道:“雉县守将宛人文(聘)仲业,智勇兼备,楚之名将也,不在盖骠骑大将黄(忠)汉升之下,必保宛城无忧。”刘先字始宗,荆南零陵郡人,博闻强记,明典故,乃是荆楚首屈一指的大名士。袁术以“居刺史之半”的别驾待之,可知对他的看重。当然,其中亦不乏平衡蒯氏兄弟、蔡瑁等人的考虑。

文学从事蒯良忧道:“董卓会否从长安出兵,经上雒、商县、武关入境?若受两面夹攻,宛城必不保矣。”

后将军长史杨弘嗤笑,他明白蒯良的潜台词,是劝袁术将治所迁回南郡江陵,蒯良妄自号称荆州名士,徒有其名而无实才,逊乃弟蒯越十万八千里。

杨弘字子雅,弘农杨阀出身,故司徒、谏议大夫杨彪从弟也。弘农杨氏、汝南袁氏同为京中望族,世代交好,杨阀阀主杨彪娶袁术之妹,由是亲袁术而疏袁绍。他虽不赞成关东起兵,却也不阻止族内如杨弘者投靠袁术,其实这也算是另类的相助吧。

杨弘驳道:“南阳水网密布,冬季虽冷,冻不过数寸,人尚不得过,何况骑兵?从武关入寇宛城,必渡均、湍、淯三水,只需遣精兵数千把守诸河道桥梁,董卓便是提十万兵马亲自,又能若何?”

被一个外乡人以荆州地理反驳,蒯良颇觉难堪,欲辩而不行。

袁术只觉头痛欲裂,狠狠揉了揉,示意诸人退下,只留下桥蕤、张勋两位中郎将,同时命家仆袁六唤来李丰、乐就、陈纪、雷薄等都、校尉,司马。

桥蕤即东郡太守桥瑁从弟,后者被兖州刺史刘岱杀害后,他带领部曲载着桥瑁亲眷返回豫州梁国家乡安置,随后图谋为从兄报仇,自知实力低微,遂投入袁术麾下。张勋则是汝南人,太傅袁隗故吏,昔年曾参与平定豫州黄巾之乱,带兵经验丰富。

至于李丰、乐就、陈纪、雷薄等人,或为袁术京师部党、或为家乡汝南豪杰,皆是一时之选。另有亲信大将纪灵、梁纲、陈兰等身在荆南、江夏镇压不服。本来中郎将张勋也在南方,最近几天才带兵回返,多亏了如此,否则宛城兵力更少。

众人紧急磋商,最后散去,各自回到兵营厉兵秣马,准备大战的到来。

袁术孤零零坐在空旷的大堂中,以手支额,喃喃自语道:“宛城太过靠近关中,董卓稍使力气就可兵临城下。一步被动,步步被动,想要扳回,难如登天。”

“是否该考虑一下蒯(良)子柔的意见呢,把治所迁回南郡江陵,以南阳郡为北方屏障……”

“不行、不行……袁本初紧守河内朝歌,而我处于宛城才可和他并驾齐驱,如果退往江陵,必为天下笑矣……”

“孙文台,三万大军,你可真敢败啊现在只希望你可以支撑得久一些……”

近似煎熬般的度过几天,袁术终于得到一个令他松一口气的消息,孙坚成功拖住董卓军主力,使得后者只遣万骑南下。万骑看似来势汹汹,但袁术却不惧,骑兵不善攻城,对方顶多劫掠一些钱粮财物,无足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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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樊俨也没回来?”樊稠坐在博望县某村庄一间民宅内,激动得跳将起来。

雉县、博望、堵阳三城紧闭大门,樊稠手下尽为骑兵,除了望城兴叹还是望城兴叹,不过三县十数万民众却无法全部躲进城中,樊稠便带着骑军蝗虫过境一般扫荡诸乡村。由于是轻装而来,补给不济,大军无法统一行动,只好分散劫掠,自筹粮食。

初时人数减少,樊稠还没觉得什么,以为大家不熟道路或乐而忘返,慢慢地,他察觉到不对劲,因为人数少了上千人,他一共才七千人而已。

樊稠追随董卓十数年,纵横西北疆场,用兵老矣,马上意识到有袁术军凭借地利优势,埋伏野外伏击己方小股劫掠士卒。

樊稠怒不可遏,大吼道:“给我杀屠村,屠到荆州军自己跳出来为止。”

董卓军奉命屠光所在村子所有壮丁老弱,只留下妇女装车带走,去往下一个目标。不过樊稠这次失算了,他带领大军一连屠光四五座村庄,杀民数千,血流成河,却连半个荆州兵的影子都没见到。那是当然的了,野利怎会在乎汉民的死活。

樊稠暴跳如雷,却也无可奈何,大军合则粮草不济,分则有被袭危险,见大家都有不少收获,便不打算继续停留,掉头回返。

凉州军走到博望、雉县间,探骑突然在东北方发现荆州兵,樊稠皱起眉头,想了想决定不加理会。荆州兵一见凉州人不欲开战,胆子立刻大起来,数度挑衅,有一次数百骑竟然一路冲到凉州人面前,双方距离不到一里远。

樊稠顿时色变,咬牙切齿追杀荆州人,然而对方熟知地理,滑得像条泥鳅,屡屡逃过追杀,继而更加的放肆挑衅。

樊稠气得发狂,发誓不杀对方绝不罢休,双方一追一逃,不知不觉间来到衡山一带。望着周围复杂的地形,樊稠心里“咯噔”一下,这时再想撤已经来不及了,只见后方被上万步卒堵住去路,随即前方亦冲出数千步骑。

樊稠这辈子打过的仗数不胜数,比今日还恶劣的形势也遇到过不少,虽惊不乱,趁后背步卒立足未稳,马上发起冲击。

樊稠乃是董卓麾下猛将之冠,一马当先,亲身先登,士卒用命,扬声呐喊,一击便狠狠楔入荆州兵方阵,形成混战。野利从后赶来夹击,凉州人不管不顾,紧紧跟随在樊稠身后,认准一点疯狂猛攻。

双方血战一个时辰,荆州兵主帅文聘竭力调度,犹然无法阻止凉州人突围而出。

此战荆州方战死者近五千,斩首两千三百级,俘四百,获健马一千一百余匹、伤马八百余匹,悉数夺回妇女、车辆、财物等。加上先前野利斩首近千,此役算胜还是算败呢?文聘认为算胜,而且是大胜。

樊稠和文聘抱有一样的观点,此战荆州人胜了。他带着三千余残军飞速赶回鲁阳,这边胡轸也不比他强多少,亡卒超过四千,仍旧奈何不得鲁阳、奈何不得孙坚。双方合计折损近八千人,换回的是两万多荆州俘虏,怎么算都得不偿失。

两人相视而叹,引兵北归。

看到凉州人潮水一般退走,孙坚长长舒了一口气,一股开战以来从未有过的疲惫瞬间爬满全身,脚下一软,若非妻弟吴景、侄孙贲、族子孙香、孙河等人反应及时,上前扶住,说不得就要一屁股坐到地上。

孙坚推开诸人,手按城墙,支住身体,目光紧紧盯着凉州人,直至不见……

“引董卓军于衡山,大破之,共计斩首三千余级,俘四百,马匹两千余匹……”袁术拿到文聘这份捷书时猛然怔住,第一个想法是对方谎报,可是随着首级、战马源源不断送入宛城,袁术终于相信了,欢欣若狂,立拜文聘、野利为中郎将,皆厚赏之。

之后董卓军退出荆州在袁术的意料之中,遂遍邀荆州豪杰宴之。当日,袁术酒到杯干,来者不拒,饮石余,酗而自倨曰:“天下能破董卓者,孤与盖子英也……”

坐间客者无论真心或是假意,皆笑着附和,惟有破虏将军乌程侯孙坚悒然不乐,他三万大军全军覆没,五千守卒亦亡两千余人,成为最大的输家,是以连强颜欢笑也做不到。,

袁术醉醺醺的拍着坐于自己下手方的孙坚,笑道:“文台,不必虑也。等孤理清荆州乱局,定会出兵讨伐董贼,最迟不过明年秋,届时文台可独掌一军。”

“多谢将军……”孙坚扯了扯嘴角,无奈实在笑不出来,只好举杯敬酒,以示谢意。

“你我兄弟也,何言谢字?”袁术摆摆手,半洒半饮干掉杯中之酒。

袁术家仆袁六从大堂侧门入,贴着墙壁绕到主人背后,耳语一番。

袁术因为饮酒过量而渐渐扩散的瞳孔重新凝实,低头沉思良久,半晌瞥了孙坚一眼,说道:“文台,尚有讨董之志否?”

孙坚投杯于案,慨然说道:“坚虽败,为国除贼之志未损也。”

袁术抚掌笑道:“壮哉文台刚刚接到消息,孔(伷)公绪病卒,今豫州无主,孤当举文台为豫州刺史,为讨董资用。你我兄弟,各据大州,天下不足定也。”

孙坚目瞪口呆……

第二百五十九章 兵发冀州

第二百五十九章

兵发冀州

“文台,尚有讨董之志否?”

孙坚投杯于案,慨然说道:“坚虽败,为国除贼之志未损也。”

袁术抚掌笑道:“壮哉文台刚刚接到消息,孔(伷)公绪病卒,今豫州无主,吾当举文台为豫州刺史,为讨董资用。你我兄弟,各据大州,天下不足定也。”

孙坚目瞪口呆……

不仅孙坚,堂中所有人一瞬间石化,这个消息太震撼了。

孔伷病死,豫州无主,这是一块大肥肉,袁术当然不会放过,不过汉代三互法规定,本州人不得出任本州刺史,也就是说,袁术连同袁氏族人、乡人亲信都没办法成为豫州刺史,只能用外州人。

至于为何选孙坚,袁术是经过深思熟虑才下的决定。首先,孙坚是一员难得的良将,虽然他刚刚惨败于董军手里,但说实话,整个荆州,无一人可与其比肩,且孙坚素有讨董之志,正可借助其力。其次孙坚出身低,心狠手辣,擅杀荆州刺史、琅邪王叡,南阳太守、颍川张咨,而后者豫州名士,孙坚必不得豫州士人心意,方便自己掌握豫州。其三,袁绍乃是讨董联盟盟主,承制,有任命大权,必会插手豫州,自己任用孙坚,则是将孙坚彻底绑在自己的马车上。第四,袁绍以盟主之名大肆树立朋党,骠骑将军、并州牧盖俊、大司马、幽州牧刘虞、冀州牧韩馥、兖州刺史刘岱、扬州刺史陈温皆是也。自己势单力孤,孙坚和徐州刺史陶谦乃是扬州同乡,两人曾共赴西疆战场,交情深厚,正好借孙坚之手把陶谦拉入自己的麾下,这样己方便有了三州之地,足以与袁绍及其朋党争衡。当然也有第五、第六……这里就不一一细表了。

袁术喝了一石多酒还能想这么多,真是难为他了。

“袁公路说什么?他要把豫州给我?他疯了?”孙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袁术紧抓孙坚臂膀,微戏道:“怎么,文台,可是不乐为豫州?”

“将军,所言当真?”孙坚眼角微微跳动,证明他内心的不平静。

袁术闻言不悦道:“文台以为我袁公路是何许人?”

孙坚压下心中澎湃,肃容抱拳道:“将军勿怪。喜从天降,不敢信耳。”

袁术朗声笑道:“区区一州之地算得了什么?文台,你要把目光放远一点、放远一点……你我兄弟并势,诛杀董贼,复迎天子,届时整个天下都是……”话还未说完,背后便响起家仆袁六的咳嗽声,袁术神色一怔,马上意识到话语太过露骨了。

这话听在别人耳里或许太过露骨,孙坚则没有显露出任何异样。

袁术知道此间不是谈话的地方,借口醉酒告退,堂中诸人各抱心事,起身送别。不久,孙坚亦走,借口自然也是不胜酒力,任是白痴都看得出来是怎么回事。

孙坚进入密室时,袁术正喝着茶,汉代茶曾一度以药物的名义出现,因为其有解酒、醒神的功效,渐渐为人们日常饮用,喝茶之风尤以巴蜀、荆楚最盛,中原则少有。

袁术一边小口喝着茶,一边问道:“茶虽苦,解酒甚利,文台来一些吗。”

孙坚摇摇头,他在荆南呆了两年,还是不能习惯它怪异苦涩的味道。

袁术也不强求,说道:“袁本初若得知孔公绪病卒,一定会来夺幽州。文台该早作行动,尽快掌握豫州大局。”

孙坚恨不得现在就去,问题是他人生地不熟,颇有不知从何处着手之感。“将军有何高见?”

袁术显然成竹在胸,说道:“豫州治所在沛国谯县,东临徐州、南临扬州,对于讨董来说,位置太过偏僻了。”

“……”孙坚深以为然。

“豫州颍川、汝南,与南阳紧邻,我当派人协助你先收此二郡。汝南,术之家乡,人口两百余万,不逊大汉南都——南阳,地占豫州之半,名为郡,实州也。颍川,则临河南尹,随时有与董卓军发生交战的危险。依文台之见,豫州刺史部当设在汝南、亦或颍川?”说罢,袁术瞥了孙坚一眼,继续低头喝茶。,

“颍川。”孙坚想也不想道。

“壮哉文台”

袁术命人叫来从弟袁胤,袁胤字承嗣,今年三十余岁,身长七尺余,玉树临风,容貌潇洒,汝南袁氏这个遭天谴的家族,从这里出来的人大多这副模样,气煞旁人。

这个从弟倒不是袁成、袁逢、袁隗三兄弟的儿子,汉代家族就是这样,即使隔了十代二十代,犹呼为从兄弟。当然,袁胤没有隔那么远,他和袁术尚在三代之内,算是正正经经的实在亲戚。

袁术拉着袁胤的手道:“承嗣,你这次回家族,要说服族中长辈、兄弟鼎力支持文台。”

“北兄那里……”袁胤踌躇道。北兄即指袁绍。

袁术气极反笑道:“你到底是我的人还是他的人?”

袁胤无言以对,心中暗叹,一代人中出现两位人杰,也不知是汝南袁氏的幸运还是不幸。

次日,孙坚、袁胤二人带着袁术拨给的五千兵,回到鲁阳,孙坚合残兵两千余,共计七千余人向东入颍川境,鲁阳城防随后由刚刚升任中郎将的文聘接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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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内朝歌和颍川的距离并不比南阳宛城远多少,可是相比于袁术的当机立断,火速任命孙坚为豫州刺史,袁绍这一边就要慢得多了,商讨了两天时间,最后以扬州会稽周氏三兄弟的老2周昂为豫州刺史。

周昂南渡黄河,经兖州陈留郡入豫州陈国,半路上突然接到孙坚继任豫州刺史的消息,顿时懵了,火速退回陈留郡,写信给袁绍汇报情况。

袁绍第二次大发雷霆,第一次就是因为袁术杀死他任命的荆州刺史刘表,自领荆州牧,这次竟然变本加厉夺取了豫州,他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讨董联盟的盟主?

逢纪恶狠狠道:“必须要狠狠打击袁术”袁绍乃是讨董联军的盟主,承制,代天子行事,唯有他有资格任命州郡,袁术那个所谓表举纯粹就是强盗行为。

陈琳摇摇头道:“袁车骑,天下之所望也,纵然错在袁术,兄弟相攻,不免授人以柄。”

逢纪道:“若是不给他点颜色,日后州郡出缺,他肯定都要插上一脚。”

许攸开口道:“让周(昂)仲仁去兖州鲁国吧,陈(逸)子师在那,旁边还有山阳太守袁(遗)伯业照应。”陈逸陈子师即党人领袖、太傅陈蕃之子,曾和冀州刺史王芬谋划废帝,许攸那阵子无聊,也陪他们玩了一把,事泄,王芬自杀,陈逸亡命。董卓入京后为党人翻案,党人后代皆赐官职,陈逸被拜为鲁国相。兖州鲁国南方与豫州沛国接壤,境内谯县就是豫州刺史部所在地。

袁绍扶着额头道:“孟德也一同去吧。”曹操家即在沛国谯县,他对那片儿人熟地熟。

曹操点点头,问道:“是老老实实呆在鲁国还是……”

袁绍想了想道:“暂时不要起冲突,等到我拿下冀州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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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冬天还真是精彩得过分呐

临近年关,盖俊一边娱妻弄子,一边目视中原,发出无限感慨。

黄忠指挥的河内之战整个过程来看堪称完美,以亡数百人的微小代价击退董卓,并取得河内八县千里之地,数十万子民,可惜副将张杨死了……

说实话张杨的死吓到他了,特别是听说他在阵上被吕布数创,伤重而死。历史上张杨虽然也是因为吕布而死,可意思完全相反,他是欲救受到曹操围困的吕布,而为部下所害。

历史上本该是肝胆相照好兄弟的典范,却由于自己的介入而演变成这样的结果。

造化弄人吗?

张杨有二子,一十岁,一八岁,盖俊令云中太守乐贺好生看顾,直至二子成*人为止。

董卓、袁术南阳之战,这场历史上没有发生的战事让盖俊听到了两个名字,一个叫文聘,可以说他是荆州为数不多可以称得上名将的人。另一个名字很让他诧异,先零伪王野利,他居然还活着,并且投入袁术门下,帮助袁术大破樊稠上万骑。

袁术和大兄袁绍的豫州之争以后者退让而告终,但盖俊知道,这只是暂时的,不出半年,二袁必会开战,正式拉开三国群雄争霸时代的帷幕。

正月一过,盖俊首先封堵恒山诸道,莫说人,老鼠都不许通过。集射虎、落雕二营三千,骑兵一万,步卒两万七千,合计四万人整,刨去北地、河东、河内三处聚有重兵的地方不算,这是盖俊目前能够动员的最大极限了。大军分批南下上党郡,作为征伐冀州之用。参战的大将有振威中郎将庞德、折冲校尉徐晃、上党都尉胡封、先登校尉胡车儿、怀义校尉张白骑。另外他用北地都尉郭锐替换上郡都尉鲍出,以鲍出为陷陈都尉,和先登校尉胡车儿都射虎、落雕二营。

由于粮草早在去年就开始囤积于壶关,民夫也不缺,附近全是黑山民,随着最后一部步卒到达壶关,大军在怀义校尉张白骑及三千原黑山军的引导下进入恒山。

第二百六十章 困兽犹斗

第二百六十章

困兽犹斗

盖俊率军进入恒山的同时,八方云动,首先河内典军中郎将黄忠突然南下包围孟津冀州兵,袁绍、兖州刺史刘岱出动战舰数百从水上来,冀州人毫无准备,冀州从事赵浮、程涣并被擒斩,士卒战死者三千,大舰被焚数百艘,降者近万。

当日火光冲天,看得对岸董军士卒膛目结舌,马上禀报董卓,董卓料想必是关东内讧,着令将士不得妄动,静观其变。

袁绍后顾无忧,亲率数万大军,船近千向东进驻兖州东郡、黄河道口延津,兖州刺史刘岱、东郡太守王肱以数千兵助之,对黄河北岸的冀州魏郡虎视眈眈。

身处魏郡邺城的韩馥大为惊骇,要说他近来一点风声没收到那是骗人,可走到兵戎相见这一步还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不敢稍有迟疑,急忙以武猛校尉麹义将兵一万南下黎阳,阻止袁绍北上,然而麹义走到内黄突然叛变,兵锋掉转向北。

韩馥又怒又急,大骂麹义叛徒,以清河人朱灵率兵两万击之。

内黄西黄泽大湖。

浩淼的湖水波光粼粼,湿润的空气中弥漫着余香,一个年约四旬出头,身披精甲的中年大汉默默走在湖边芦苇旁,他身长七尺八寸,躯干雄壮,肩膀比常人宽了半尺有余,容貌粗豪,满脸胡须,形象异常威武,一看就是久经沙场的宿将。

他就是金城麹义麹子善,前文提到过,麴氏原本出自青州平原鞠姓,先祖鞠谭,西汉哀帝时任尚书令,由于受东平王刘云“瓠山立石”案件牵连被削职为民,王莽时徒凉州,鞠谭由是“避难湟中、改鞠为麹”。

中平四年黄巾暴起,韩遂、边章亦起于西疆以应,金城麹氏整族依附韩遂,正在追随左车骑将军皇甫嵩镇压黄巾之乱的麹义,立场一下子变得尴尬起来,家族不认,朝廷不信,心灰意冷下遂留冀州。他的祖籍平原虽属青州,但其境内十县,有七县在黄河以北,地缘上更接近冀州,所以他此举也算是落叶归根。

七年了

不知不觉间麹义已经旅居冀州七年,相比于凉州,略显安定的七年。可是,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作为一个在西疆长大的人,心中必怀有一颗建功立业的心,麹义也不例外。多少个日日夜夜梦中醒来,他总是会问自己,当初自己的选择,真的正确吗?

西疆那场战事,成就了相国、执国朝权柄的董卓,成就了骠骑将军领并州牧盖俊,乃至当年征讨黄巾时一文不名,现在却名传天下的虎威将军盖胤、度辽将军马腾……

当年和自己一同赴关东的傅燮,以汉阳太守死难,那又如何?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像傅燮一样轰轰烈烈的死去,青史留名,也不愿终老于榻上。

去年关东联军讨董曾一度让他升起希望,然而冀州牧韩馥的胸无大志随即让他失望透顶。正是在那时,骠骑将军盖俊亲手写了一封信,邀请他到并州共建功勋,盖俊麾下多为凉州乡人,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可是麹义想了想,婉言拒绝。一来他受不了身份、地位上的落差,二来则是袁绍一方已经开始和他接触。

袁绍,海内所望,素有大志,若能辅之,事业成矣。

“校尉……”一名凉州亲信大步走来,打断麹义的沉思,“韩馥两万大军进至五十里。”

“两万?”麹义扯了扯嘴角,不以为然,问道:“谁为将?”

“清河人朱灵。”

麹义点点头,朱灵素有名声威望,甚得士卒心,算得上冀州名将,不过也就如此而已。

冀州牧韩馥的不作为,不止麹义感到失望,朱灵也有意见,冀州即使先后遭遇黄巾、张纯之乱,犹有四五百万人口,百万顷、即亿亩良田,带甲十余万,谷支十年。此,用武之国也,世祖光武帝据此扫平天下,定鼎九州。今,董卓暴逆,弑杀天子,韩馥不思进取,甘为一守田翁,冀州诸将则不想为守门犬。

不过朱灵和麹义不同,他虽然不满韩馥,但却不会做那以下犯上之事。作为冀州有数的几位名将,袁绍不可能不想拉拢他为己用,曾多次伸出橄榄枝。朱灵没有回复,当然,他同样也没有向韩馥告密,看似两不相帮,其实应该说是倾向于袁绍这边,惟有袁绍这样的人杰入主冀州,他们这些武人才能得到一展身手的机会。,

对于此战,朱灵无必胜之心,哪怕他有两万人而对手麹义只有一万。朱灵与麹义相识数载,深知其能,其用兵之健,绝不弱于公孙瓒、徐荣、盖胤、马腾等正值壮年的国朝名将,可惜身在冀州,无用武之地,本为猛虎,君皆以犬待之,可悲可叹。

而今猛虎挣脱绳索,归入山林,谁能制之?

主将朱灵尚且如此,何论冀州士卒,麹义在州七年,威名鼎盛,人人戒惧。

斥候回报麹义率众北上搦战,朱灵苦笑,心道连立营的时间都不给我吗?麹义用兵就是这样,无论处于优势抑或劣势,皆是一往无前,乃下令摆阵应战。

麹义望见冀州大军,二话不说,发起进攻。

世祖光武帝因何得天下?无他,幽州突骑、冀州弩耳,此二者为天下精兵,国家胆核,东汉地方不宁,常取二州骑、弩镇之,百试不爽。

麴义在冀州呆了七年,自然知道冀州弩士的厉害,命士卒持大楯冲之,弩手在后施射,双方箭雨铺天盖地倾斜向对手,每时每刻都有人哀号倒下。

麴军至数十步,朱灵示意弩士退后,以戟代之。冀州大戟士虽不如弩士享有盛名,亦有值得称道处。麴义则是以千余凉州旧部代替弩手。

昔年冀州牧皇甫嵩因为西疆之乱调任长安,当时冀州遍地寇盗,所以并未带走全部凉州籍汉胡士卒,留冀者约三千余人,交由麹义统帅。这七年来陆续战死、病死数百人,如今仅剩下两千七百余人,其中骑兵一千。西疆出来的人若说不会骑马岂非笑掉人的大牙,无奈冀州认为马匹太过耗费钱粮,仅供千骑所用。

麴义军大楯士率先撞上朱灵军大戟士,一瞬间巨大的冲击力将对方阵势撞得歪歪斜斜,千余凉州步卒看准时机,大叫跳出,刀矟齐下,一突而入。

世祖光武重塑汉室百余年,从来没有哪一个州会像凉州这般动荡,仅激战数年、十数年的羌人大叛乱就经历三次之多,小规模战事更是多如牛毛,数不胜数。连妇女都号称“载戟挟矛,弦弓负矢”,说句不客气的话,随便拎出一个凉州男子,放到中原就是精兵悍卒的代名词。

麴义麾下这千余凉州步卒堪称精锐中的精锐,兼且羌胡混杂其中,打起仗来悍不畏死,首先就在气势上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是以交战时无不以一当十。

朱灵军数千前锋虽然不断后退,可是仍在苦苦抵挡着凉州人的刀矟锋口,然而随着一名司马被凉州人割掉脑袋挂在腰上,前军数千士卒立时崩溃了,掉头逃向中军。

面对十倍于己的对手,凉州人不知畏惧为何物,追着败军脚步,一头撞入中军,疯狂搏杀。麹义军冀州籍士卒信心倍增,随在凉州人后面竭力嘶喊,向里猛冲。

朱灵眼见劣势,以四千后军绕向侧翼,企图夹击之,麹义立刻亲率一千骑出击,将走到半路上的四千步卒截为两段,而后反复冲杀,冀州士卒死伤惨重,一哄而散。

前军、后军相继败北,中军将士肝胆俱裂,竞相奔走,朱灵不能制。

麹义将兵追杀数里,随后带着两千降卒掉头而走。

朱灵狂奔十余里,停下收拢败卒,得一万两千余人,见麹义不曾追来,暗暗松了一口气,他知道麹义是看在两人共事多年的份上,没有斩尽杀绝,否则上千凉州精骑紧咬不放,数百里路程,有几人能安全回到邺城?

“校尉……”

朱灵看着一脸血污的手下,摇摇头道:“走吧,回邺。”

麹义带着大军南下到达黎阳,一战克之,传书黄河对面延津的袁绍过河相会。

袁绍回信说目前数万大军乞食于兖州,过河无以为继。麹义复写信言大军只要携带十日粮草,长驱直入邺城,韩馥必降。袁绍再度拒绝。

袁绍倘若过河,就意味着将和韩馥彻底决裂,双方可能爆发大战,倒不是他害怕对方,韩馥,无能之辈,擒之易也。然他虽有霸占冀州之念,却不想给世人留下抢夺他人基业的印象,他要让韩馥心甘情愿的奉上冀州牧大印,一如尧舜禹禅让故事。其实说白了他就是既想当*子又要立牌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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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州,渔阳郡。

鲍丘水前,两万大军牵引着一万五千匹战马排列整齐,以屯为单位,有条不紊渡河,对岸雍奴百姓满眼好奇的看着这支身上装备简陋,却透着猎猎杀气的汉军。

“看,是白马将军……”有人伸出手指着远方,悄悄地说道。不怪他能够一眼认出,三千匹白色战马聚在一起,太壮观了,予人以无穷的视觉冲击力,纵然不是幽州人,也能第一时间猜出这支汉军的主帅。

“这是去哪啊?讨伐国贼董卓吗?”

“八成是,中原人都不敢打董卓,世间也惟有白马将军可以与董卓较量一下了。”显然,这人是公孙瓒的狂热崇拜者,像他这样的人在幽州很多,比比皆是。没办法,公孙瓒长得高大英俊,又屡抗胡族,保卫幽州民众,想不得到爱戴也难。

有人提出疑义道:“我怎么听说盖子英把董卓打得连连求饶呢?”

“传言不足信也,盖子英若真有本事,董卓怎么还活得好好的?”

另一个人插话道:“盖子英纵横天下,未尝一败,岂是浪得虚名之辈,君不见盖子英南下,董卓急忙以并州牧、骠骑将军安其心,后又割河东、河内抚之。”

“你到底是幽州人还是凉州人?”

“……”

公孙瓒自然不知道百姓的议论,他的目光紧紧盯着南方,一片火热。

幽州牧刘虞是个敦厚长者,主张怀柔,颇有刀柄入库、马放南山的意思,他麾下数万大军一度锐减到万人,他费尽心机才恢复到两万人的规模。

可是,幽州两年来无战事,大军再多又能如何?他无比怀念在幽、冀、青、徐各地征讨张纯、张举、乌丸人的日子。

去年末,袁绍给他写了一封信,言南来冀州,你我共利。

共利?公孙瓒失笑,他又非傻子,岂能看不出其中利用的味道,不过他不在乎,他实在受不了右北平平淡的生活了,急需出来透透气。况且,自己是那么好利用的吗?谁欲利用自己,都要付出代价。

他虽然贵为奋武将军、蓟侯,但仍要听从大司马、幽州牧刘虞的命令,对于此次出兵,刘虞并没有阻止他,看来袁绍和他有所勾通。

中原,我公孙瓒来了

等到两万大军全部渡过鲍丘水,公孙瓒一声令下,行向西南,穿广阳、涿郡入冀州河间国。河间国相良就大骇,他手中只有数千郡兵,如何能抗数万边边,一面派人火速通报冀州牧韩馥,一面紧守治所乐成。

公孙瓒如是仅仅为助袁绍逼迫韩馥倒也不用非和良就过不去,然而他的目的是抢地盘,所以与幽州紧邻的河间国是非要拿下不可,以充作自己的大后方。

公孙瓒派人劝降不行,立刻围攻之,十数日攻克城池,生擒河间国相良就,问曰:“我南下讨董,拳拳之心,天地可鉴,相国何以将我拒之门外?”

良就无言以对,公孙瓒欲杀之震慑冀州,长史关靖苦劝乃罢。关靖字士起,并州太原人,年约三十四五岁间,额头宽阔,鼻梁挺拔,目光坚毅,无不显示他性格的强势。他本为幽州右北平无终县丞,其用法严峻,打击富商,剪除豪强,一县无人不惧,以诬告免,后投入公孙瓒麾下,任奋武将军长史一职。

公孙瓒顺利取得河间国控制权,乘势突入安平国。

安平国相孔彪自谓孔子之后,负有高气,集郡兵万余人至下博,同公孙瓒对峙漳水河畔。公孙瓒以正面吸引孔彪注意,两翼数千轻骑偷渡,而后夹攻,大破之。

孔彪逃命的速度非常快,火速回到治所信都,即刻带上一家人奔向巨鹿郡,冀州名将张颌驻扎于此也无法让他感到安心,再奔魏郡,一直逃入邺城。然而不等他放下一直吊着的心,忽闻骠骑将军盖俊亲率数万大军横穿恒山进入魏郡,距邺城不到三百里。

不想才出狼窝又入虎穴,孔彪暗道一声苦也。

比他更苦的是冀州牧韩馥,麹义叛变,连势袁绍,公孙北来,盖俊东至,他在冀州老老实实呆着,没招谁没惹谁,怎么都打我?,

为什么打他?盖俊很快写信说明了原因,冀州欠着并州三年(今年也算进去了)钱粮不给,孤这次是来要钱粮的。本来孤去年就该找你讨要,可是想到你参加讨董联盟,其中肯定出力甚多,为了国家,并州受点委屈就受点委屈吧。可是呢?你韩文节根本就不是真心讨董,整日在冀州过着醉生梦死的日子,宁愿铜钱烂掉,粮食发霉也不给并州,你是不是以为我盖子英好欺负?

三年合计四亿五千万钱,粮食嘛,因为过去一直没有定数,就打一年三十万石,三年九十万石好了。由于你韩文节不识抬举,孤这次亲提十万虎贲前来问罪,兵法云“凡兴师十万,出兵千里,日费千金”,凑个整数,拿出十亿钱,两百万石粮,双方言好如初。在孤到达邺城之前准备好,缺一枚铜钱,一粒粮谷,后果自负。

韩馥看得目瞪口呆,十亿钱,两百万石粮,把他卖了也筹不到这么多啊。

冀州形势恶劣到极点,韩馥当真是吓得六神无主,紧急召集幕僚商讨对策。颍川籍荀谌、郭图、辛评等人老神在在,一言不发,现在不是他们发言的时候,等到韩馥什么时候走投无路了,才是他们开口的最佳时机。

长史耿武、别驾闵纯、治中李历三人堪称冀州最有权柄的人,之所以如此全赖韩馥,和他称得上荣辱与共。长史耿武率先开口道:“将军看似危险重重,实则不然,袁本初至今不过黄河,可知心有顾忌,此路暂时无虑。张(颌)儁乂,赵之名将也,拥兵两万,当可阻挡公孙瓒南下,此路亦可除去。惟有盖俊近在咫尺,最是急迫,然只要破去此路,公孙、袁氏必会丧胆,危机自解。”

韩馥忧心忡忡道:“盖子英,世之名将也……”

别驾闵纯道:“盖俊虽称十万兵马,依我看来,最多三四万,邺内盛兵六万,倍于对方,何愁无胜?”

韩馥斜睨闵纯一眼,邺城哪里有六万兵马,连看守城门的都算上也只有不到五万人,且不能倾巢而出,免得被公孙、袁氏偷袭,最多出兵四万。不过就此让韩馥束手就擒他也不愿,拍案而起道:“盖子英无义,侵袭冀州,孤当破之,以警天下。”

长史耿武、别驾闵纯、治中李历纷纷起身抱拳道:“愿随将军共赴疆场。”

荀谌、郭图、辛评等人相视一眼,嘴角浮出一丝不屑的笑意……

第二百六十一章 争分夺秒

盖俊为了准备攻打冀州,早在去年就开始在上党壶关、潞县囤积粮草,即使冬季最困难的时候也没有动用这笔粮食的打算,不仅如此,恒山诸山谷亦有不少屯粮之所。四万大军全无后顾之忧,在张白骑的带领下横穿恒山,到达冀州魏郡涉国县境内。

涉国县尚属于恒山区域,大军在山中休整一夜,士饱马腾,顺山而下,开始渡清漳水。涉国县长登城眺望河西岸数之不尽的大军,吓得身体似筛糠,数百守城士卒更是毫无半点抵抗的意思,一哄而散。

“将军……”涉国县长带着县中官吏跪于河岸东侧恭迎。

盖俊骑着高头大马,面无表情的冲他们点点头,这些人地位太低,根本没有必要和他们废话,命人接管县城,作为屯粮之所,而后带着大军穿城而过,径直向东。

涉国县类似于上党的潞县,处于山谷之中,只有东北方一条峡谷可以通往冀州治所邺城,毫无疑问,这里设有驻兵的关隘。并州对冀州有着天然的优势,北雁门、中太原、南上党,均居高临下,俯临冀州,并州举兵向东,直如泰山压顶。由于冀州治所在南方魏郡邺城,所以盖俊此次从并南上党过来,便是要擒贼擒王。涉国此处关隘是冀州治所邺城西方唯一的屏障,一旦被突破,就犹如美女光着身子站在恶汉面前。

这里地理位置虽然对冀州无比重要,然冀、并二州素来无仇无怨,韩馥并不是很重视此关隘,只有一个千人部,由一名校尉统领。

当盖俊大军出现,无边无际,黑压压蔓延而来,守隘校尉顿时懵了,半晌才吼道:“快,关门、关门……快,通报使君,并州人杀来了,十万众、十万众……”

盖俊马鞭指向关隘,谓身旁的马超道:“去,孟起,派人告诉守将,马上献隘投降,否则杀无赦。”马超今年才满十六岁,但他已是挂司马衔,目前担任射虎营亲卫曲队率一职,掌管五十人,是以先行取字。

“何用旁人,我去。”马超匹马出阵,直抵隘下,奋声吼道:“骠骑将军临冀,尔等速速开门恭迎,不然大兵一起,天崩地裂,死尸满隘。”

“射死他……”守将校尉冲身边之人吼道。

三人应命,或弯弓或举弩,嘣嘣几响,三道流星般的箭矢顺隘而下,疾速射向马超,马超手拽缰绳,坐骑几至通灵,敏捷地跳向一旁,尽数躲过箭矢。此马乃是其父度辽将军马腾去年末闻他在恒山数立功劳,心怀大慰,特意从匈奴中挑选的千里驹。

“岂独尔等善射?”马超勃然大怒,卸下二石强弓,持弓之手握着三箭,抽出一支挂在弓上,口中大喝一声“着”,

锋利的箭簇瞬间射穿一名偷袭者的额头。

马超犹不解气,再拽一支长箭,搭弓射出,这次箭矢是从对方眼中钻入,同样爆脑而亡。当他第三次开弓,最后一名偷袭者急忙趴在隘内,不敢露头,唯恐自己步两位同伴后尘。

开弓岂有回头箭?马超随便找上一人射杀之,然后才气呼呼的拨马回转。

“砰砰砰威武……砰砰砰威武……”数万汉军兵器互击,跺脚呼喝。

盖俊抚掌笑道:“这小子的射术与日俱增啊,大有赶超孤之趋势。这两年孤被粮食逼得焦头烂额,少有游猎,这次要回冀州亏欠并州的钱粮,孤便有闲暇了。”守将拒绝投降并未影响到他的心情,莫说区区一座关隘、千把兵,便是集冀州十万兵马,盖俊也不认为能阻止自己的脚步。

盖俊此次征冀,身边的文官带有农都尉、骠骑将军长史武威人贾诩,主薄河内人杨俊,太原郡功曹、骠骑将军掾河内人司马朗,别驾吏、骠骑将军掾太原人孙资,傅干今年十七岁,盖俊亦给他安了一个骠骑将军掾的名头。当然,文官绝不止这些,大将军、骠骑将军、车骑将军、卫将军、前后左右四将军皆开府,骠骑将军府属有长史、司马各一人,从事中郎二人,掾属二十九人,令史御属三十一人。盖俊由于兼任并州牧,骠骑将军府的作用大打折扣,人员并未招满,不过犹有三十余人。,

“度辽将军虎威北方,匈、胡畏惧,虎父岂有犬子?”主薄杨俊回了一句,随后面容一肃,长揖谏道:“闻将军素喜春秋左传,每每手不释卷,劝导诸将“匹夫之勇不可取,为将不可不知书”,然将军岂能不知鲁隐公到棠观鱼,《春秋》讥之,《尚书》亦有戒劝游猎之语,此周、孔之格言,二经之明义也。今董卓弑杀天子,汉室蒙难,将军为一州之君,负天下所望,正该诛杀国贼,振奋社稷,怎可痴缠于田猎?”

盖俊笑容一僵,面色微微显得有些不自然。

盖俊身边诸将纷纷露出愤怒之色,恶狠狠盯着杨俊,怪其无礼。

杨俊丝毫不惧,坐在马上挺直背脊,其形貌瑰奇,风神疏朗,目光如剑,义形于色。他是为盖俊好,若是对方连这样的话也听不进去,就证明他不是自己心目中拯救天下社稷的人,未值辅也,不如归家。

贾诩狭长的双眸眯成一条缝眺望远方,看似心神不属,其实心如明镜,他认为杨俊说得对,可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规劝盖俊就很不明智了,这不是当众打盖俊的脸么。

“我想射猎你也管?”盖俊心里不悦,面上却扯出一丝笑,“杨主薄所言有理。”

杨俊再揖道:“将军如真能这般想,此为并州百姓之福,天下百姓所愿。”

马超回来后盖俊立刻把气撒到对方身上,命令进攻,捞到首战的人竟然是折冲校尉徐晃及其五千大军,大大出乎众人意料,在一片羡慕的目光中,徐晃面色平静的接令,跃上战马,从容而去。

贾诩目视徐晃背影,说道:“徐公明真有良将之风。幸而得遇将军,不然委身杨奉,不免明珠暗投。”

“文和所言甚是,徐公明,非杨奉所能尽用也,此子异日必为我麾下有数大将。”盖俊微微一笑,魏之五子,堪称三国时代最好的良将了,可惜另一人张辽失之交臂。盖俊擦了擦下巴,心里盘算着要不要效法曹操之于太史慈故事,给张辽寄去草药“当归”。只是董卓未死、张杨身亡两件事是搁在两人之间的一道鸿沟,张辽未必敢于跨越。

提起魏五子,盖俊自然而然就联想到了张颌,不知道这次有没有机会碰面。至于拉入麾下,他从未升起过这样的念头,张颌乃是冀州名将,无论是谁入主冀州都要倚仗他,冀州是他的根,没道理离开家乡投奔并州。

“咚、咚、咚咚咚咚……”

战鼓雷鸣般响彻,徐晃以楯兵为前驱,弓弩列于后,潮水般涌向关隘。因道远、路难,此次并州军并未带来太多沉重的攻城战具,不过对面关隘守城装备同样不怎么样,大半天过去了,只搬来二十余架床弩,看其陈旧的模样,还能发挥出几层威力?

随着徐晃部临近,关隘之上的二十余架床弩纷纷奏响,巨箭带着凄厉啸声从天而降,轻易地击碎士卒盾牌,将人活活钉在地上。

徐晃麾下的士卒显然没有经历过床弩的洗礼,神情惊恐,以致阵型变得散乱,徐晃对身侧的令旗使道:“告诉士卒跟紧自己所属的什、队、屯,向前……”

“诺。”令旗使舞动手中玄色旗,玄色旗行军时、备战时,接战时意思各不相同,行军时舞之代表遇到水泽,备战时表示军阵后方或北方,接站时则是死战的意思。所谓死战,勇猛向前,驻足、后退者,皆斩。

见玄色旗,士卒头皮一阵发麻,举着盾喊杀前奔。

“嗡……”

千百支长箭霎时飞离关隘,遮天蔽日,下雨一般落在盾海,发出“噗噗”的闷响,当今盾牌多是木质蒙上一层牛皮,并不能确保士卒的绝对安全,尤其是站在高处射出的箭,常常受到风力、下坠的影响,更添三分威力。

挨了数轮箭雨,徐晃部冲入射程范围之内,徐晃当即命令弓弩散向两翼,放箭压制关隘守兵,一瞬间数倍于对手的长箭狠狠贯入隘上,冀州兵纷纷躲进女墙。女墙即城上垣,又曰睥睨,说得更简单一点就是城墙上面呈凹凸形的矮墙,掩护守城士卒免于箭雨之用。然而魏郡郡兵久疏战阵,不少人反应过慢,被钉在地上,有几人一时不死,哀嚎着伸出手,想让同伴把他拉进女墙,当然没有人肯干了,白痴才出去呢。虽然这种想法很冷血,却是正确的,下一刻,密集的箭矢再度袭来,外间之人无一存活。,

守隘校尉缩在女墙里,从小孔窥敌,关隘内的弓弩并没有停歇,射口内上百弓弩手还在拼命向外射击。所谓射口,自然是专门为射击之用,因为仅有尺余方圆,想要从隘外射中射口内的人,难如登天,即使偶尔有人倒霉,也会有后面之人接替。

守隘校尉越看脸色越差,他只有一千人,企图用千人阻挡数万大军那是痴心妄想,他只希望守个两三天,给使君留出一些准备时间,到时功名利禄唾手可得。现在他果断的将时间缩短为一天,只要守住一天就好,希望……

徐晃部先登士卒一手举着盾牌一手抬着云梯从两翼弓弩中间穿过,在楯兵的带领下冲至关隘城脚,立起云梯。后来者口叼刀,手持盾,一跃而上,手脚并用,飞速向上攀爬。

守隘校尉扯着嗓子嚎道:“快,出去迎战”

攻城一方一旦有人登上城墙,弓弩就会停下,避免误伤,冀州兵自是清楚这一点,听到头顶有响动,哆哆嗦嗦爬出女墙,握紧刀戟冲向隘上的徐晃部士卒,双方轰然相撞,顿时杀声震天,血肉横飞。

徐晃手上这支大军操练将近一年时间,又经恒山大半年累累实战,战斗力比冀州兵高出一筹不止,无奈关隘面积有限,己方人数不占优势,屡屡被冀州人赶下来,从日中打到日落,如果没有意外,今日将以攻城一方失败而告终。

盖俊看着鲍出跃跃欲试的样子,道:“怎么,文才,手痒痒了?”

胡封笑着打趣道:“文才在上郡呆了近两年时间,恐怕骨头都快烂掉了吧。”

鲍出深以为然,说道:“去年大兄、二兄威风河东,董卓丧胆,我心甚喜,亦深感遗憾,恨不能与二位兄长并肩作战,制服顽敌。”

盖俊似笑非笑道:“文才可是满心抱怨啊。”

要是旁人,许就会吓得手足无措了,鲍出和盖俊相识十余载,知道他只是玩笑之语,并无恶意,回道:“国家多事而吾空守安境,确实心急如焚。”

盖俊马鞭一指关隘道:“你带着射虎营亲卫曲把它给我拿下来,天黑之前我要入住。”

“诺。”鲍出拨马而走。

马超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上阵杀敌的机会,紧紧跟在鲍出后面,直趋城下。

徐晃见到盖俊把射虎营亲卫曲五百甲士派了上来,看样子是想一战而下。他并没有感觉被人夺功,他作为攻隘主将,功劳谁也夺不走、为了配合鲍出行动,徐晃不计伤亡发动一轮猛烈的进攻,将冀州兵向里压迫,使射虎营亲卫曲有一方立足之地。

射虎营自七年前盖俊创立,亲卫曲便一直担任着盖俊军的先锋,硬仗、恶仗数不胜数,从里面走出了杨阿若、庞德、胡封、车儿、贞良、陈彪等等世之猛将。虽然几年来人员换了一拨又一拨,不过战斗力一如既往,盖因盖俊常以军中猛卒或屯长(百人将)补之,队率(五十人)领司马衔,屯长(百人)则领都、校尉。

鲍出率领亲卫曲士卒攀上关隘,稍作休整,立刻扑向冀州兵,亲卫曲士卒骁勇善战,甲具皆精,一个照面便把冀州人打得踉跄倒退,不成阵势。

马超左提矟,右执刀,勇不可挡,一头撞入冀州人群中,两臂风车一般横扫,漫天飞舞着头颅、残肢。他杀光周围一丈内所有人,杀气更盛,双目圆瞪,呼喝冲杀,斩首很快上双,作为证明,他浑身变得鲜血淋淋,仿若泡了一个血澡。

鲍出少为游侠,不满双十便以勇名闻于家乡新丰,甚至西都长安都知道附近的新丰县有个叫鲍出的游侠,有以一敌百之能。兼之从戎亦满七载,杀死的敌人没有一千也有数百,杀人手法远比马超高效得多,马超刚刚斩首过十,他已然入账十八颗首级。

冀州兵何曾碰到过这样凶猛的对手,被打得溃不成军,守隘校尉一见事情不妙,偷偷带着数名亲卫乘马溜之大吉。

关隘上喊杀声越来越小,直至不见,贾诩抚掌笑道;“此处关隘乃是邺城西面门户,现克之,前方一片坦途,韩馥无能为也。”,

盖俊欣然点头,问诸人道:“你们认为韩馥会作何反应?”

杨俊说道:“将军盛名天下,今亲将数万大军至,韩馥庸辈耳,定会言和。”

司马朗道:“韩馥不济,然冀州岂无人才?据闻邺城铜钱山积,粮谷溢仓,更有数万士卒随时愿效死命,我认为他当会死守邺城,泄我锐气,断我粮道。”

盖俊指着傅干道:“彦材你也说说。”

傅干皱眉想了想,缓缓道:“韩馥,观其行径,实自守之贼也。所谓自守者,外怯内厉,无谋他人之心,亦不容他人图己,今将军盛兵入冀,韩馥怒更甚于惧……”

贾诩狭长眸子微微撑大一些,一抹欣赏之色不加掩饰,傅干所言不差,韩馥,自守之贼,视冀州为己有,岂容旁人随意陵蹈之。何况冀州富庶,历来为人窥视,若是对盖俊退让,必损冀州士民心意,届时威信扫地,动摇根基,冀州难保。仅以眼光论,年仅十七岁的小老乡已经胜过在场大多数人。

“彦材是说韩馥会主动前来同我野战?”盖俊笑呵呵问道。历史上袁绍召公孙瓒南下,韩馥就不甘束手就擒,率军北上迎击,可惜其无军旅之才,被打得大败而归。今时由自己代替公孙瓒,想来韩馥同样不会在邺城坐以待毙。

傅干谨慎地道:“十之六七。”

“所见略同啊。”盖俊拍了拍傅干的肩膀,这时关隘洞门大开,盖俊在诸文武的拥簇下进入关隘,鲍出匆匆上前道:“将军,刚才从冀州兵口中得知一个消息,白马将军公孙瓒南下了,已至安平国。”

“嗯?”盖俊眉毛微扬。心头升起一股怨气,袁绍从未和他提过此事,他以为有了自己介入冀州,袁绍就不会再召公孙瓒南下……此举明显是为了防着他。

大兄,我大不了就图些冀州钱粮,公孙瓒可是要整个冀州啊

公孙瓒所处的安平国和魏郡就隔着一个狭长的巨鹿郡,距邺数百里而已,未必比他们远多少。此刻必须要争分夺秒,他取消在关隘停留的打算,命令大军连夜赶路,连奔数十里,天明时才在某处安营扎寨,休息半日,再度出发。

第二百六十二章 白马义从VS大戟士

第二百六十二章

白马义从VS大戟士

盖俊和贾诩、傅干都料定韩馥会出城野战,但事无绝对,盖俊为了更加保险起见,写了一封气焰嚣张的书信,通篇文字充斥着赤luo裸的威胁,韩馥果然收信而动,举兵四万,对外号称十万之众,杀气腾腾开出邺城,剑指西方。

邺城在涉国东南,双方之间可谓一马平川,数百里路,仅有数座小城,而无县城,倒是两条河从中段开始,将邺城夹在中间,即东北方的滏水,西南方的污水。

连续行军份外辛苦,不过贾诩犹然仍旧非常多的时间观看地图及询问冀州降者地理,两者互通有无,魏郡大致了然于胸。得知韩馥倾巢而出,距离不到百里,贾诩提议盖俊遣数千轻骑从污水外侧,即南边绕到韩馥背后,与大军前后夹击,一战可定。

他之所以取西南的污水而不是东北的滏水,是因为滏水以北有梁期县及数座人口繁多的县城,行动容易走漏风声,而污水以南则不然。污水是涉国清漳水到达邺城附近改道,掉转回流,可谓清漳水之支脉。清、污间并无县城,仅有一座以污水命名的污城,在清、污转折处。大军只要从污水中段渡河即可,无须到达污城,这就最大程度降低了被发现的危险。

由此可知,谋士每献一计,无不饱含天时、地利、人和三者,所谓不分地点、不分场合,一拍脑袋决定伏击、偷袭、绕袭种种,纯属找死行为。

盖俊深以为然,为了最快速度击溃韩馥,抢在公孙瓒之前到达邺城,特令陷阵校尉鲍出、先登校尉胡车儿将麾下最精锐的射虎、落雕二营承担此次绕袭任务。

盖俊这边即将与韩馥相遇,北边公孙瓒已经开战十数日。

公孙瓒从幽州南下突入河间国,擒其国相良就,再入安平国,而国相孔彪奔逃,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便连克两国。就当他意气风发,以为自己会如河间、安平两国那样轻松拿下巨鹿郡,一举杀入冀州治所魏郡邺城时,刚刚进入巨鹿郡就被人迎头一棒给打回了安平国。

挥棒打他的人姓张名颌,字儁乂,正是他首先占领的河间国人。公孙瓒以前在冀州讨伐张纯、张举时,虽未同张颌共事过,倒也听说过他的名声,其人乃是冀州有数的几位名将。对于这种说法,公孙瓒以前不以为然,名将是谁都能当的吗?什么叫名将,老一辈皇甫嵩、董卓之辈才是名将,朱儁只能算半个,年青一代,自己、盖俊、盖胤、马腾、徐荣亦当得,所举之人,无不出自幽、凉战乱频繁之地,至于像张颌之流躲在家乡自吹自擂,狗屁都不是。

然而公孙瓒如今改变了先前的看法,他认为张颌同样当得起这个称号,以区区两万步卒抵挡他步骑两万另加近万冀州降兵,毫无疑问,后者是他戎马十数载以来遇到的最难缠的对手之一。

张颌其人非常非常善于利用地利优势,依托巨鹿、安平边界的漳水、绛水诸河流等不适合骑兵冲锋的地段,数设阻拦,使得他止步于安平、巨鹿间,不得寸进。先前安平国郡兵也是以大河为凭,与他僵持,公孙瓒乃以正面吸引敌之注意,两翼轻骑偷渡夹击,他故技重施,无奈张颌一眼识破,后他又数出奇谋,无一成功,张颌之料事如神,实乃公孙瓒平生仅见。

若仅仅如此也没什么,公孙瓒手握一万五千匹战马,骑士过万,河道那么长,如果不计伤亡的话,总能强行通过,问题是张颌不仅明晰地理,料事如神,亦善处营阵,也就是说他麾下两万士卒并不像其他冀州兵那样惧怕骑兵冲锋,加之公孙瓒过河士兵人数处于劣势,屡屡为其围歼。

公孙瓒身在北方,消息蔽塞,并不敢肯定袁绍是否还在黄河以南,更加不知道盖俊已然入冀,他和张颌在安平、巨鹿间相持不少日子,兼且损兵折将,渐渐急躁起来。

而再一次渡河失败成为引爆他情绪的导火索,他犹如一头被激怒的狮子,疯狂咆哮,牛皮大帐被他用佩刀砍得四处漏风,甚至失去理智砍断支架,整个大帐轰隆倒塌。,

长史关靖,从弟公孙范、公孙越,部将田楷、严纲、单经、邹丹等人追随公孙瓒最少的也有数年时间,深知其脾性,这时万万劝不得,惟有让他发泄痛快了才会恢复理智。几人站在帐外,低声商讨,猛然见到帅帐倒塌,大吃一惊,急忙冲上去将公孙瓒拖拽出来。

公孙瓒左额不知被什么东西划出一道寸许长的口子,有血流出,他奋力挣开众人,一手捂住伤口,一手挥舞向前,俊美的五官扭曲成一团,大吼道:“张颌小儿,我誓杀汝”

“大兄……”

“将军……”

“呼、呼……”公孙瓒虽是气喘如牛,却也不再发狂,显然一通发泄让他气消。

帅帐已毁,众人移至偏帐,长史关靖使公孙瓒亲卫去找医匠,后者点头而去,不片刻便带着军中医吏匆匆赶回,为公孙瓒小心包扎伤口。

眼见公孙瓒心气变得平和,长史关靖趁机提议道:“去魏郡邺城之路又非仅南下巨鹿郡这一条,我们完全可以东入清河国,折向南,直抵魏郡。张颌若是不追也就罢了,倘若从后追来,则主动在我,张颌再无地利可凭,平原相见,杀其如杀一鸡耳。”清河国即甘陵国,由于甘陵国乃是桓帝时立,年头不久,众人常呼其本名。

“我等来日不浅,清河国早有戒备,恐怕未易取也。”公孙越说道。其乃公孙瓒从弟,今年不过二十余岁,长大高大健壮,弓马娴熟,是公孙瓒最得力的帮手。

关靖摇摇头道:“清河国相姚贡,中原名士之流,类安平国相孔彪,以不知兵为幸事,此人为帅,纵然麾下有再多士卒又能如何?数千轻骑便可轻易击破之。”

公孙越还要再辩,公孙瓒摆手道:“不用说了,我意已决。”

众人闻言纷纷把目光聚集到公孙瓒身上。

“我明日率三千白马义从渡河。”

望着公孙瓒坚毅的面容,关靖张了张嘴,最终万语千言化为一声长叹,不知喜悲。公孙瓒若是知道变通,他未必会成为今日响彻天下、令胡人闻风丧胆的白马将军……

公孙瓒为了给渡河争取到足够的时间,布置重重迷雾,自己则率白马义连夜奔出近百里,天地刚刚浮出一丝光线便开始渡河,然而即使这般,渡到大半还是被张颌发现并亲率数千步卒包围上来。

“白马义从,公孙瓒过河了……”有冀州兵惊呼道。白马义从乃是公孙瓒亲卫军,时刻不离左右,而今白马义从就在眼前,可以肯定是公孙瓒亲至。

连对黄巾作战勇猛的刘备之流都可以闻名河北之地,何况白马将军公孙瓒,别看这些日冀州人屡屡将公孙瓒拒之门外,但骨子里依然充满着深深的敬畏,特别是其人及白马义从出现在面前的时候,这可不是普通的幽州兵将,两者皆可称为河北第一。

张颌眉头微微一皱,他有着一张英俊不凡的容貌,身量亦高,只是其虽蓄胡须,可仍然显得过于年轻,很难让人把他和将兵两万,对峙公孙瓒的冀州名将联系在一起。冀州除了他的家乡外,多是闻其名而不识其人,实际上他成名六七载,年纪却不大,才二十九岁,尚不满三旬,和冀州名将麹义、朱灵相比,他可以做二人的子侄辈了。中平元年冀州黄巾暴起,时年二十二岁的他应募入军,数有战功,遂拔为军司马,后攻黑山贼,攻张纯、张举乱兵,屡立奇功,乃拜为两千石校尉。近两年冀州颇为安定,没有战事,张颌的官职就一直保持不变,不能再进一步。

“别慌,对方人数远远不及我们……”张颌沉稳的坐在马上,从容指挥,士卒一见主帅气定神闲,想及他竟屡次使“白马将军”吃瘪,都是安下心来,依令列阵。

张颌看到白马义从的同时,公孙瓒也看到了对面那杆耀眼的张字大旗。

“张颌小儿……”所谓仇人见面份外眼红,公孙瓒当即命令号手吹响进攻的号声,亲持两刃矛冲出,白马义从紧随其后,两千匹奔腾的白色战马散发出一种惊人的气势,犹如雪崩一般,一泻而下,撞上漆黑黑的盾墙戟丛。,

一瞬间左、右、前三个方向冒出数之不尽的大戟,公孙瓒临危不乱,借助马势铁矛横扫而过,一举荡开,噗噗两声闷响,矛锋刺透两名冀州兵咽喉。

然而就是这出招的工夫,公孙瓒本人身上至少挨了三四戟,所幸长戟破甲能力大大逊色于矛,未曾伤到披着双层鱼鳞精甲的公孙瓒。不过这个状况还是把他吓了一跳,看来自己屡次受阻,非只张颌一人之功,其手下战斗力甚冀州郡兵远矣。

公孙瓒猛然想起逃回的手下描述对方大戟士非常厉害,这个厉害不单单是指个人武艺,还有配合,诸卒合作无间,盾为壁,戟如林,骑士冲之不动,纵是强行突入,则陷入阵中,绝难杀出。公孙瓒本没在意,以为只是败将为逃避战败责任随口编造的谎言,不想果真如此。

耳中不断传来白马义从兄弟的惨叫声,无数年的朝夕相处,公孙瓒甚至能单纯凭借声音认出其人是谁,这一刻,他心如刀绞。他们为了保卫家乡,保卫大汉国,终日与乌丸人、鲜卑人厮杀,他们没有丧命于胡人之手,却死在中原,死在同族人刀下……

公孙瓒一拽马缰,拐向右侧,白马义从随之向右旋转,张颌急忙命传令使挥舞各色战旗,调度诸队、屯、曲阻击围堵,不过由于白马义从并未深入阵中,张颌虽是使劲浑身解数,亦是拦截不住。

公孙瓒带着白马义从成功破出方阵,马上绕阵施射,冀州大戟士一排排中箭倒地,如果把白马义从的骑射比作暴风雨,冀州人的还击则是毛毛雨,不在一个档次。盖因公孙瓒冲出对手方阵前有意打击弓弩手,冲乱其型,这时弓弩手尚在队率、屯长的鞭策下重整旗鼓,当然反击无力了。

众所周知,幽州突骑号称天下第一,光武帝因之成就帝业,耿弇亦因之成为“韩信第二”,白马义从则是幽州突骑中的拔萃,马上颠簸也影响不到他们,射箭又快又准,大戟士转眼间死伤略尽,将弓弩手暴露在白马义从面前。

“杀……”公孙瓒策马突入手无寸铁、装备简陋的弓弩手中间,大矛挥舞,格杀数人,白马义从随之而至,肆意冲撞践踏。

张颌使白马义从两侧的士卒向外突出,欲合围歼之。公孙瓒的反应也不慢,杀戮数百弓弩手,见好就收,再度拐向右方,击破冀州兵边翼,边驰边射,绕到方阵后方。

就在双方激战的时候,有百余白马义从顺利过河,他们也不与公孙瓒会合,而是在一名屯长的率领下来到冀州方阵正面。他们显然没有察觉到自己主公急于出阵的原因,冒然杀进阵中,虽成功斩首数十级,却伤亡过半,那名屯长手臂被长戟小枝勾住,险些割断,血流如注。他带着残余数十人逃出一箭之地外,一脸震惊之色,他平生突阵次数没有一百次也有八十次,哪次不是以一敌十,纵然是和胡人对垒也不曾出现过一比一这等夸张的伤亡数字,搞什么鬼,冀州兵这么强?

张颌和公孙瓒两人都没有注意到那百十来人引起的小小波澜,双方都视对方为平生仅见的难缠人物,哪里有心思旁顾他事,就想着怎么弄死对方。

公孙瓒来回驰射于旁,调动对方弓弩手,将可能受到的远程打击力度降至最低,然后趁隙浅显突击,占到便宜马上撤退,一再重复,百试不爽。

张颌手中没有成建制的骑兵,对于公孙瓒近乎无耻的打法无可奈何,不过他还是尝试反击,比如在某一个区域集中兵力,故意露出破绽,诱惑公孙瓒攻击。

公孙瓒很谨慎,屡次避开陷阱,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公孙瓒失足陷阱,被张颌猛烈围攻,甚至他下令后方的弓弩手不要顾忌,尽情施射,要知道白马义从可是和己方士卒混杂在一起,这就等于不分敌我。

连续三轮箭雨覆盖,冀州人被误杀者不少,但白马义从死得更多,足过三百,白马义从过河者不过两千,加上先前的损耗,仅剩下一千二三百人。,

公孙瓒逃出险地,目光死死瞪着冀州兵方阵,策马再次奔行,绕回侧翼驰射,最后回到正面,同数十名白马义从会合,这时又有二百余人登上河岸赶来相会。

一见对方实力尽复,情知拿他不下,张颌倒也光棍,直接撤退。让人疑惑的是,他的主营在南,他却撤向西方。公孙瓒剑眉紧皱,此人善于借用地利优势,他既然往西,那西边必然有不适合骑兵冲锋的泥泞地带,绝不能让他逃到那里。

想到这,公孙瓒一马当先,率众追击。

白马义从驰射骚扰,张颌就命大戟守卫,弓弩还击,大军继续前行,白马义从正面阻截,张颌则亲自持戟搏战,击退对手,双方打打停停,一块湖泊映入众人眼帘,四面八方皆有河流注入此湖。

冀州兵发出山呼海啸似的欢呼声。

公孙瓒咬牙切齿,欲扑击之,马蹄皆陷泥坑。

冀州兵立刻弓弩招呼,白马义从丢下数十具尸体狼狈而退。

冀州兵指着白马义从嬉笑怒骂,肆意挑衅,白马义从不甘示弱,激烈回击,双方骂成一团,亲切问候对方直系亲属。

张颌深深地看了公孙瓒一眼,命令军士从湖北一条小河游过对岸,二月的水可不暖和,自然又惹来冀州兵好一阵咒骂,而后整队南行。

公孙瓒冷哼一声,率军径直向南,他不信两条腿能跑过四条腿。

事实证明公孙瓒说得对,可是,骑军同样跑不过配有三马的信使,既然公孙瓒已经突破他的防线,张颌根本就不打算再回主营,派快骑通知主营及各偏营向巨鹿郡深处退走,巨鹿郡大得很,他规划了三四道防线,公孙瓒有本事就一一突破。

如果不出意外,张颌抵挡公孙瓒几个月不成问题,偏偏意外发生了,在张颌刚刚布置好第二道防线的时候。他接到冀州牧韩馥信件,不等看完,军营便开始流传骠骑将军盖俊杀进冀州的消息,慢慢地,消息变成韩馥战败,再变成韩馥被杀,越传越夸张,各种小道消息满天飞,要命的是众人对此深信不疑。

兵无战心,张颌纵有惊天手段也是无能为力,面对公孙瓒数千骑冲击就引起大溃败后,张颌不再想着死守,带领数千步卒向西退守,让出南下魏郡之路。公孙瓒也从冀州降卒那里获悉盖俊到来的消息,深感震惊,顾不得理会张颌,兼程南下。

第二百六十三章 白骑破颜、文

第二百六十三章

白骑破颜、文

韩馥很想尽快将盖俊赶出冀州,不过他深知大军连续赶路,此时已是疲惫不堪,所谓“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也”,冒然开战,莫说胜算,弄不好一战而没。

朱灵对此深有体会,前些日他带着两万大军追击麴义,因立脚不稳,被麹义以千余凉州兵为首的数千步卒冲溃前军,导致处处被动,一败涂地,最后还是多亏麴义念及故情,才不致全军覆没。

在朱灵的建议下,韩馥于数十里外安营扎寨,本是为饱睡一夜,养精蓄锐,不想半夜突然有号角声及喊杀声传来,冀州兵惊叫而起,坦胸奔走,胡言乱语,若非诸军侯、司马弹压及时,说不得就会引起灾难性的后果——炸营。

韩馥,中原文士也,并无军旅经验,更别提实战经验,他的表现虽然比普通士卒强些,却也强不到哪里去,匆匆披上袍服步出大帐,面孔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慌张,问向把守帐门的诸侍卫道:“怎么回事?是不是盖俊率军杀来了?”

见诸侍卫迟迟答不上来,韩馥心里暗骂一声“废物”,刚走出两步,朱灵迎面而来,韩馥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握住朱灵之手,紧张地问道:“文博,可是盖俊偷营?”

朱灵一怔,随即安慰道:“将军放心,非是偷袭,此疲我之计也,骠骑将军不欲我等休息,乃出轻骑骚扰。”两人一曰盖俊,一曰骠骑将军,便可看出二人的态度,前者对盖俊满怀恨意,乃至颇为失礼的直呼其名,而朱灵则和盖俊并无利益冲突,仍然使用尊称。

“这就好、这就好……”韩馥长舒一口气,神色缓和下来。

“……”朱灵闻言苦笑,心道这还好?他宁愿盖俊是真的前来偷袭,他在营中布置数千士卒,只要盖俊赶来,保管令他吃个大亏。最怕的是这种单纯疲敌战术,本来冀州兵就不如盖俊军骁勇善战,交战时再没精神,那可就一点胜算也没有了。

韩馥说完便后悔了,他睡到一半,脑子还不甚清醒,这时回过味儿来,急忙补救道:“文博可多遣游骑巡视营外,驱赶盖军,莫要扰了士卒休息,影响大战。”

“诺。”朱灵躬身目视韩馥反帐,向外走去,半路上撞见两员身披鱼鳞精甲的将领,其中一人身长八尺,虎背熊腰,四方大脸,鼻口雄异,额头宽阔,怎么看都是堂堂之相,可惜一双眼又细又长,破坏了脸部整体形象。此人姓颜名良,字子善,赵国人,黄巾暴起时应募从军,骁勇善战,屡迁升任校尉,是冀州著名的勇士。

另一人姓高名览,字伯睿,渤海国人,看其相貌似年过三旬,比颜良略长一些,身量中等,五官普通,看上去无甚出奇之处,尤其是伴在锋芒毕露的颜良身旁,更加容易被人忽视。

不过朱灵可不会轻视其人,相比于颜良,他更加敬重高览,颜良,虽勇冠三军,可是性格促狭,就是说气量狭小,目中无人,恃其勇健,常与同僚冲突。高览性格正好相反,温和谦虚,兼且用兵方正谨慎,是冀州诸将中少数几位值得朱灵结交的人。

三人正欲开口,喊杀声蓦然间从黑暗深处滚滚袭来。

颜良冷哼一声,喝道:“这些盖军贱胚着实可恨,待我去斩了他们,恢复清静。”

高览立刻劝道:“颜校尉乃是将军麾下大将,执掌一军,岂可赴险。”

朱灵皱起眉头道:“多遣游骑便是,何须颜校尉亲往,明日或许有战……”

颜良挥手打断朱灵话语道:“不杀些盖军贱胚,躺在榻上也睡不着,二位,我去也。”说罢不等对面二人有所反应,抱拳大步离开。

朱灵、高览二人久立原地,面面相觑,半晌前者轻轻一叹道:“盖军骑卒天下精锐,西、北汉胡诸强未有敢摄其锋者,颜校尉性格冲动莽撞,此去必会吃大亏。”

高览说道:“颜校尉骁勇果敢,有飞将军之风,必可安然无恙,朱兄不必担心。”只是这话说出来恐怕连他自己都不信,是以越到后面声音越低。,

“……”

颜良快速回到自己的帐前,飞跃上马,率领上百部曲直向北营门,途中召集冀州骑士数百人,奔出大营。

颜良虽然易于冲动,却非白痴,自知手举火把容易引敌注意,令十余人持火把在前,他则和数百骑隐于暗处,因马蹄皆裹牛皮、粗布,脚点极轻,非近在咫尺不能发觉。

盖军担任此次袭扰任务的是张白骑,他带着千余骑猎杀光营外冀州游骑,然后吹号的吹号,喊杀的喊杀,直令冀州人不得安宁,有一次甚至直接冲到营门口,射杀数名守卒,笑骂而去,态度极其嚣张。

尖亢嘹亮的羌人哨笛声骤然响起,直接穿透重重黑幕,飘入张白骑耳中。

“哦?冀州人胆子不小呀,居然敢杀出来……”张白骑听懂哨笛所传达的意思,似笑非笑道。众人都知白骑是其绰号,因骑爱乘白马得名,然而漆黑的深夜尚敢乘白马,这就好比萤火虫一般耀眼,不得不让人佩服他的胆量。

“校尉,我们是……”

“退,向深处退……”

颜良率众追出足有数百丈,脸上显出犹豫,不知该不该继续追下去,光从马蹄声判断,就知对方人数只会比己方多,不会比己方少,他们这么一路飞退,打着什么注意颜良心里一清二楚,无非是想把自己等人引到远处再行开战。

“呃啊——”

一名手持火把的冀州兵惨嚎着折落下马,与此同时,更多的长箭飞出黑夜,十余名冀州兵尽数中箭,无一漏网,十数只火把落在地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杀……”颜良咬牙扬戟,冀州兵拍马而上,呼喝相和。

“杀……”盖军士卒亦在张白骑的带领下冲了过来,双方借着十数只火把散发出的微弱光芒展开厮杀,慢慢地,双方士卒竞相点燃随身携带的火把,光线越来越亮……

颜良跃马冲入盖军士卒中间,周围尽是敌人,无须顾忌,挥舞大戟,挡者披靡,转眼间便杀死七八人,如入无人之境,骁勇不可一世。而盖军则由于光线昏暗,加之颜良马快,总是无法攻击到他。

“杀了他……”盖军一名屯长刚刚开口,猛然感到咽喉一凉,继而一阵天旋地转,扑倒地上,抽搐死去。

颜良杀气更盛,大戟突前,刺中一骑,而后竟将千余汉斤的战马掀翻在地,数名从后赶来的盖军骑兵不及反应,连连绊住摔倒。

“挡我者死……”颜良继续突进,连斩三人,所向无前,随之看到一个骑着白色战马的盖军将领,愣了一下,马上呼道:“庞令明?”声音透着一股惊喜之色。

众所周知凉州汉阳人庞德庞令明作战喜乘白马,其十四岁追随骠骑将军盖俊征战沙场,十六岁阵斩鲜卑大王和连,十七岁拜为两千石骑都尉,去年以弱冠拔为中郎将,堪称天下最著名的少年英雄,不想今日遇到。

“斩杀此人,我必有名于天下,为豪杰所重。”颜良狭长双眸射出热切的光芒,纵马舞戟,大吼道:“吾乃赵国颜子善,庞令明,拿命来……”

张白骑感到诧异,这位冀州鼎鼎大名的猛将颜子善显然是认错人了,驱马上前,戟锋呼啸着点向颜良之头,口中低喝道:“斩你何用庞中郎,我乃(冀州)中山张白骑是也。”

“沐猴而冠,冒充名将,何能留你?……”颜良眼中闪过一丝羞恼,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愤怒刺出长戟,厉声大起。作为冀州人,他当然听说过黑山贼张白骑,他虽有名,却与庞德相差十万八千里,一百颗他的首级也比不上庞德身上一根毫毛。

张白骑勃然大怒,他喜骑白马早已有之,何来沐猴而冠,冒充名将之语?手中更添三分力量,双方戟锋交错而过,各自刺向对方。

“找死……”颜良冷笑一声。他自幼臂力过人,手中大铁戟足有八十斤重,儿臂粗,长度亦较普通铁戟长些,对战中占足了便宜,而今两者互不相让,定是他先刺中对方。

张白骑面无表情,大戟即将刺中面部时,他突然借助马镫向后仰去,险险避过。颜良眼中蓦然爆出惊骇之色,刹不住马势,径直撞上对方戟尖,整个身体弹离马背,重重落到地上。,

颜良无暇理会胸口疼痛,赶紧向旁处翻滚,张白骑一戟刺他不着,再想杀他,颜良的部曲一拥而上,死死缠住张白骑和盖军骑卒,另有人将自己的坐骑献出,数人把颜良抱上马,掉头逃命。冀州兵发觉颜良逃跑,哪还有半点死战之心,一哄而散。

张白骑带着骑军一路追杀,无奈天色漆黑,没有追上颜良。

“校尉……”

张白骑目视灯火通明的冀州大营,缓缓说道:“继续吹号,骚扰冀州兵。另外,派人送走战死、受伤者,搜寻死马、伤马,将马镫收起,莫要让冀州人看见了……”

“诺……”

韩馥躺下刚刚睡着,便被侍卫唤醒,心中大为不悦,不过听说校尉颜良外出接战,遭到重创,不得不勉强撑起沉重的眼皮,爬起床赶去看望。

韩馥到来时颜良帐中已经聚集十数人,皆是司马、都、校尉级别。朱灵、高览也在其中,另有一个高大青年站在两人身边,帐中诸人,包括韩馥在内,以容貌论,他毫无疑问会拔得头筹,其身材修健,俊朗不凡,有趣的是,他有着和俊美相貌截然相反的名字,姓文名丑。

他同张颌、颜良等人一样,也是趁黄巾之乱时崛起,正应了那句古话,乱世出良将。没有张角的振臂一呼,他们这些人,家世好的出仕,家世差的游侠,却是无缘军旅。

韩馥走到榻前,先是安慰颜良,随后询问医吏道:“颜校尉伤势如何?”

医吏躬身答道:“颜校尉胸口被刺入很深,万幸的是颜校尉身上铠甲颇为精良,卡住了戟锋,不然危矣。而今颜校尉虽无性命之忧,但是至少要养数月才能见好。”

韩馥点点头,目光再度转向颜良,问道:“子善勇冠三军,何人伤得了你?”

颜良灰白的面色猛然一红,谁伤的,自然是张白骑,可他能说出来吗?数载威名,一朝扫地,这比杀了他还难受,万万不成。使君发问,又不能不答,颜良只好硬着头皮道:“那人乘我不备突至下手,我未看清他的相貌,但观他骑一匹白马,份外醒目,想来多半是汉阳庞令明。”

“原来是他?……”韩馥恍然,庞德十六岁便于万军中亲斩鲜卑大王和连首级,骁勇冠世,颜良输给他倒也不冤。口中说道:“子善骁武,若是堂堂正正交战,未必会输。”

朱灵、高览相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疑色,庞德出身凉州,应该惯用刀、矟,而颜良明显是为戟所伤。再有,庞德确实以勇猛善战闻名,可他如今贵为振威中郎将,骠骑将军盖俊麾下,仅有虎威将军盖胤、度辽将军马腾地位在其之上,他有必要放下身段,亲自前来袭扰吗?恐怕其中另有隐情。

“杀……”

冲天的喊杀声再次响起,顺着帐帘缝隙钻入,飘进众人耳中,韩馥当即怒道:“没完没了……盖俊真是一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诸将哑然,他们虽然也不爽盖俊此举,但兵者,诡道也,怎么也和卑鄙无耻扯不上关系吧?

韩馥继续怒道:“传孤命令,营中骑卒尽数出击,将对方赶走。”

颜良方才带出数百骑,折损大半,而今营中骑士相加不满两千。高览劝道:“盖军骑兵骁悍,不若以数千精锐步卒相辅。”

韩馥不悦道:“子善所言盖俊骑兵不过千余,被他击杀数百,现在至多千人上下。孤以倍其兵力,尚且击之不走,还战什么战?丢人现眼吗?不如孤直接向盖俊束手就擒、奉上冀州牧印绶,好歹落下个好名声。”

不止高览,冀州诸将皆嘿然无语。

最终领兵的任务落到文丑头上,文丑言必为颜良报仇,潇洒出帐。

文丑和颜良的战术差不多,算是扩大版,即前面百数十人持火炬行进搜索,大军隐于后方,分成三股,呈扇形散开。

张白骑连续试探,得出对方大致人数,不惊反喜,己方探骑早有回报冀州骑兵不过两三千,对方明显是“倾巢而出”了。己方有万余装备马镫的骑士,又遣精骑绕袭,此战可谓必胜,但未必能够全歼,自己如若屠灭其骑,则冀州人再无返回邺城的可能。,

“撤,向后撤……”张白骑率领盖军骑卒又一次开始大踏步向后撤。

文丑自恃人多,命令大军点燃火把,发动冲锋。然而他很快便一脸茫然,对方居然能在漆黑的夜里频频施展回首箭,不是一个两个,是数十上百人,密集的箭矢扑面而来,持火把者及他周围之人成为活靶子,纷纷惨叫落马,之后被后面的马蹄活活踩死。

一支由五百骑组成的队伍呼啸着从旁处杀出,拦腰切中冀州人腰肋。张白骑扯拽缰绳,兜出一个圈子正面迎上,双方猛烈地撞击到一起。

文丑暗暗松一口气,对方竟舍己之长,选择肉搏,真蠢猪也。与盖军打成一团的冀州兵可能不会认同主将的看法,盖军哪是舍己之长,它明明就是更加擅长白刃战吗。

文丑很快也注意到了异样,前军数百只火把不是落在地上就是飘向两旁,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己方骑士根本挡不住盖军。

文丑头皮一阵发麻,仅仅片刻的工夫,盖军已然径直杀到他的面前。

“这突击速度……太恐怖了”文丑瞪大双眼,奋马推戟,刺倒一人,掉转戟锋,用戟之小枝割断一人喉咙,这时数柄刀、矟临头,文丑举戟横扫,迸出一溜火花。

“怎么人人都这么强……”文丑暗暗叫苦,突然一匹白马映入眼帘,马上战将举戟飞刺。

“庞令明?”文丑不敢怠慢,一扭腰身,以戟相抗,“铛”的一声,文丑晃了晃身子,回戟斩其头,对方矮身让过,再出一戟,文丑急忙遮拦,两马交错而过,再无第三次交手的机会。

文丑回头看了一眼,险些魂飞魄散,跟在自己身后的只剩下数百骑,更远一些火把点点,不成规模,他可是带出了两千骑啊……

文丑心中战意霎时成空,连杀数人,瞅准机会突然拐向右侧,破围而出,带着数百骑飞速驰入黑幕。三转两转,回到营门口,面对朱灵等将领目光,文丑羞愧得无地自容,赌气般拒绝进入,背营而立,接应逃散的骑卒。半个时辰里陆续有人或单骑,或三五成群归来,而远方的惨叫声也不再频繁响起。

文丑大略扫了一眼人数,俊脸一苦,不满千。

第二百六十四章 开战

第二百六十四章

开战

颜良将数百骑出营,遭到重创,文丑率近两千骑出营,归来者半数,大半夜下来,折损千余骑。朱灵、高览等人忧心忡忡,邺城仅有三千余骑,麴义叛变带走一千,今又战死千余,再不成规模。盖军以骑兵见称,此次入冀在万骑以上,近乎全步卒的冀州兵纵使击败盖军,也会被盖军游骑骚扰阻击,骠骑将军盖俊可以非常从容的组织兵力再战。而冀州兵则正好相反,一旦战败,莫说重整旗鼓,逃都逃不了。

似朱灵、高览这等良将,本是想以步卒死战,两千骑则躲在营中养精蓄锐,待良机出现,搏一线胜机。现今骑不满千,可以说本就渺茫的胜机变得更加渺茫。

韩馥此刻是半点睡意也无,虚心询问朱灵意见。

朱灵为之苦笑,事已至此,哪里还有什么意见可出,只是说当依照高览先前提出的方法,派数千步卒配合骑军,将盖军游骑赶走,让数万士卒得以安心休息,以待大战来临。

韩馥老脸一红,他还记得当初自己不仅没有同意高览的提议,反而借机冷嘲热讽,挖苦众将,使得帐中诸人尽皆哑然无语,那时心里别提有多痛快,可是现在……

也不知是错觉还是怎么,他觉得每一个将领看向他的眼神好像都带着一丝讽刺。

高览作为提出意见的之人,当仁不让由他主持,文丑损兵折将,亦感羞愧,愿为副手,三千步卒加上千骑,缓缓开出大营北门,和张白骑玩起斗智斗勇的游戏。

双方明争暗斗几个回合,张白骑没占到什么便宜,一来高览用兵谨慎,最主要的还是张白骑担心战马、伤兵落到对方手里,被对方窥得秘密,当即留下百十来骑虚张声势,带着大队绕向营地南面。不想朱灵早率数千兵潜出营寨,先以散骑迷惑盖军游兵,勾引张白骑入瓮,而后以大车、长戟自卫,弓弩齐发,虽然黑暗中看不清楚,但架不住箭矢多如牛毛,盖军应对不及,死伤惨重,张白骑大腿也挨了一箭。

朱灵命人第一时间点燃火把,乘势平推,张白骑不顾箭伤,连续掉换数个方向,屡屡试图攻入朱灵军,无奈对方稍有风吹草动,便是一通密集的箭雨,根本冲不过去,难缠程度比方才遇到的高览有过之而无不及。

张白骑奈何不得对方,只得退去,转往别处,总体来说后半夜取得的成果远远逊色于前半夜,但也还不错,毕竟营地那么大,高览、朱灵等人不可能面面俱到。

当天际射出一丝光芒,双方皆是长出一口气。

张白骑的大腿箭伤只经过简单的包扎,由于失血过多脸色变得异常苍白,回到盖军营地不等见到盖俊本人便昏迷过去。

盖俊询问医吏知其并无大碍,放下心来,张白骑部曲从旁讲述夜晚详细经过,盖俊点点头,立刻全军开动,直奔东南。

朱灵、高览等人利用盖俊到来前的空当,使士卒分批出营列阵,前一批自然是受到影响较少的人,依次排列,至日昳,全军三万余将士排列完毕。冀州骑不满千,力量有限,所恃者,在弩、在戟,遂以车、栅为凭,长戟高竖,弓弩齐备,静待来敌。

午后,盖俊率军风尘仆仆到达战场,一见四周地形,不由失笑。冀州方阵右方数里外即是滏水,土质较为松软,左侧则是一片凹凸不平的丘陵地带,背靠大营,前置车、栅,十足的乌龟阵架势,明显是想将盖军骑兵的威胁将至最低。

贾诩含笑道:“这里应该是涉国关隘至邺城间最适合阻击我军的地方了。”

“此处比平原作战强也强不了多少。”司马朗摇了摇头道:“与其这般,不如死守邺城。”

盖俊笑着说道:“你以为他不想吗。”

“……”

盖俊和诸人对对方品头论足之际,忽闻冀州牧韩馥派长史耿武求见,他点头答应,一是两人“认识”,二是借机让士卒休息。

耿武倒不是盖俊的仇家、扶风耿氏子弟,不过也能扯上些关系,他是冀州巨鹿耿氏出身。世宗武帝时,诏令徒郡国吏民豪杰至右扶风,时巨鹿耿氏一支以两千石官吏身份乔家定居茂陵,这便是扶风耿氏的由来。当然了,巨鹿郡虽然也为地方大族,却是远远不及支脉扶风耿氏豪贵,说句不客气的话,巨鹿耿氏连攀关系的资格都没有。,

耿武年堪满四旬,身长七尺六寸,相貌堂堂,他原为巨鹿郡小吏,中平元年随从巨鹿太守左冯翊人郭典征讨下曲黄巾贼帅张宝,颇有功绩。后来皇甫嵩、盖俊剿灭张角,挥军北上,合郭典军,攻陷下曲,彻底平定黄巾之乱。盖俊就是那时认识耿武的,但两人并无交情,连说成是认识都颇显勉强。

“……”庞德突然伸手拦住耿武去路,目视其腰间佩刃,意思简单明了,卸刀。

“庞中郎这是何意?”耿武脸色一沉,质问道,见其不答,随即看向盖俊。

盖俊笑呵呵道:“令明,你也见过耿兄吧,何必这般,大家都是老相识。”

庞德嘿嘿干笑道:“将军真是好记性,下官就想不起在何地见过耿长史。”

耿武面部一下子涨得通红,怒视庞德。

庞德不屑地撇撇嘴,硬邦邦道:“老子见过的人多了,从不记无名之辈。”

“放肆”盖俊虎着脸道。“退下”

庞德冷哼一声,收回手,给耿武一个“你小心点”的样子。

待耿武来到面前,盖俊下马笑道:“耿兄别来无恙否?”

耿武扯了扯嘴角道:“鄙人还以为将军不识得我这等微末小人。”

“你我曾并力讨贼,怎能相忘。”盖俊笑容越发灿烂。

耿武抱拳道:“将军此来鄙地之意是……”

“耿兄这不是明知故问吗……”盖俊斜睨耿武一眼,一字一句道:“冀州断供三载,期间孤数度致信,不见回音,孤本次是代无数饿死的并州百姓来找韩馥算账的。”

“使君上任不到两载,又数遇天灾,钱粮极为吃紧,冀州本地都照应不全,实在顾不上并州……”耿武说到这里沉吟一下,正色道:“这样,将军退回并州,我冀州马上筹集钱粮,秋时必予三载之欠。”

“秋时……”盖俊似笑非笑道:“耿兄拿孤当三岁小孩子不成?”

“将军何出此言?”

“韩馥为人,孤已知之。耿兄若是来叙旧,孤欢迎之至,若为说客,就请回吧。”

眼见盖俊下逐客令,耿武道:“将军可知公孙瓒步骑数万南下冀州?”

盖俊故作惊讶道:“是吗,实未听说。”

耿武也不管盖俊是真不知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道:“公孙瓒已入巨鹿,距此不过数百里,数日可至。我等大战,岂不是让公孙瓒渔翁得利?所以依鄙人之见,将军不如就此退去,秋时三年钱粮定然一钱不少的送到将军手里。”

盖俊问道:“公孙瓒南下作甚?冀州又不欠他钱粮。”

“公孙瓒其人野心勃勃,名为讨董卓,实为图冀州。”

盖俊笑着说道:“那不是正好吗,孤得钱粮,他得冀州,皆获利也。”

耿武道:“将军此言差矣。公孙赞若得冀州,骄豪难治,将军之并州势必不保也。”

盖俊面色如常地说道:“那孤便先擒韩馥,再除公孙。”

“……”耿武目瞪口呆,此人哪来这般近乎于狂妄的自信?

耿武走了,他口水说干,甚至表态愿现在就奉上两年钱粮,盖俊犹不为所动,这时耿武终于明白过来,盖俊所图比他对外声称的要大得多……

盖俊目光追着耿武背影一直到冀州步卒方阵,之后延伸向更远的地方,鲍出、胡车儿过河了吗?

手臂高高举起,这一刻,万众瞩目。

挥下……

“咚……”

上百面牛皮大鼓被同时敲响,雷鸣般的响声形成巨大气浪,如同飓风一般横扫战场两端,盖军将士热血澎湃,赶路半日的疲惫一扫而空。

徐晃雄躯稳稳坐在马背,铜铸般的四方脸上,那双亮眸仍旧像平日那般平静无波,只是心思细腻之辈如贾诩者,必能看出那双平淡的眸子后面有一股火焰在熊熊燃烧。

盖军入冀以来,首攻关隘,他为前驱,此次决战,他亦为前军一万步卒的主将,这时候任是白痴都看得出来骠骑将军盖俊对他的看重。

怕是这个贼寇出身的人不久便要升为中郎将了。诸将无不心怀嫉妒的想。

徐晃又非铁石心肠,岂能毫无触动?对于盖俊的另眼相看,他感到受宠若惊,他不是一个善于言词的人,那就用行动来表达好了,士为知己者死,如此而已。,

徐晃拔刀出鞘,向前一指,身侧五彩旗接连舞动,盖军一万人方阵缓慢起动,寂寂无声,却满含无边杀气,震慑人心。

一千步、八百步、五百步……

朱灵站在指挥车上,两日一夜未眠让他的脸色略显苍白,身体上的疲惫并没有影响到他的精神,目光炯炯望着远方缓缓蠕动的黑潮。

“放……”冀州一位身处最前线的司马举刀吼道。

上百架床弩齐齐咆哮,巨大的轰鸣声一度盖过激昂的鼓声,儿臂粗的箭矢跨越数百步距离,转瞬及至。数寸厚的巨楯也抵挡不住箭簇轻轻一碰,何况**,哪怕这个**披上了铁铠,盖军前排士卒霎时间倒下整整数排。

“放……”

厉啸声又起,盖军方阵顿时绽放出一朵朵血色浪花。

朱灵满意地点点头,上次他追击麴义甚急,没有带上笨重的床弩,不然何至被对方一冲而溃。

徐晃面无表情,示意传令使舞动玄色旗。

“咚咚咚咚……”

鼓声猛然变得急促,引得士卒心脏怦怦直跳,几乎欲透胸而出,脚步不自觉加快。前面数千战士皆徐晃亲自调教良久,阵势由慢转快无半点生疏之感,极为流畅,若说先前大军是一座高山,此时则为巨*,汹涌奔腾,不可阻挡。

朱灵轻轻叹息一声,都说盖军以骑兵见长,昨夜他已有所领教,果然名不虚传,不想其步卒也是这般精锐,即使韩、白复生,恐怕也难有胜算吧?除非天降灾伐……

朱灵心中丧气,却没有束手就擒的意思,相反,以百倍之认真对待。

“砰砰砰……”

当盖军冲入三百步,蹶张弩士扣动弩机,箭如流星雨般弹射而出,铺天盖地。二百步,长弓发动,数以千计的箭矢飞上天空,遮云蔽日,随后便似黑河从天际洒落。

徐晃以伤亡两成有余为代价,才组织起弓弩还击,双方箭矢如蝗,纵横交错,落入对方阵中。有同伴弓弩掩护,盖军先登士卒周身压力骤然一降,立刻大踏步冲到冀州布置的大车、栅栏前,矛锋对戟尖,没有任何花哨,狠狠捅向对方,不死不休。

盖俊剑眉紧锁,冀州几百年来一直以强弩、大戟闻名,车、栅、戟、弩玩得炉火纯青,堪为当世第一,用步卒正面冲击,纵然胜了,也是惨胜,这是他不能接受的。

“子邑,你带着骑兵上去冲冲看。”

胡封顿时大喜,叫道:“将军,我就知道你不会忘了我。”说罢得意洋洋瞥了庞德一眼。

庞德愤愤道:“你得意什么?”

“老子出场,就再无你的机会了。”胡封策马长笑而去。

盖军苦笑着摇摇头,这两个人从亲卫曲时就喜欢斗嘴,也不知会斗到何时。

胡封带着数十名部曲来到右翼五千骑士面前,已经不见嬉皮笑脸,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凝重。当年射虎营亲卫曲号悍勇者,杨阿若、庞德、陈彪、胡车儿、贞良,加上自己,刨去胡人胡车儿、贞良,还有已经战死的陈彪,杨阿若和庞德都是中郎将了,自己还是个都尉,连降将徐晃都快要爬到自己头上了,心里怎会不介意。

“吹号……”胡封心中振奋,大声喝道。

“呜呜……呜呜呜……”

“轰隆隆……”

五千安装了马蹄铁的战马奔腾起来,大地在铁蹄的蹂躏下呻吟发抖,天地为之色变。正前方激烈的白刃战也无法再吸引冀州兵将的注意,纷纷扯着脖子望向享有不败威名的盖军骑兵,脸上无不带上畏惧之色。

胡封选择的突破点在西南方,即冀州方阵左翼那片凹凸不平的丘陵地带,他胡封就是上党都尉,说实话与上党处处大山小丘的环境相比,这点陡坡真是屁都不算,况且盖军骑兵人人脚踏马镫,行在上面不说如履平地也差不多少。

冀州方阵左翼的主将乃是高览,见盖军骑士丝毫不受地理影响,飞马而来,他那紧紧锁住的眉头足以拧出水来。

“嗯?”高览猛然一怔,却是盖军骑兵笔直前冲,侧对方阵。很快高览就明白是何意了,箭矢仿佛暴雨一般直贯入人群,一波接着一波,连绵不绝,方阵侧翼由头到尾被狠狠犁了一遍,到处是死尸枕籍、哀鸿遍野之象,血腥的气味熏得人直欲作呕。,

高览双目圆瞪,他不是没见过骑射,但威力怎及其十一?

胡封率众回返,箭矢复来。

冀州兵完全被打懵了,哀嚎哭喊,可是换来的是更加猛烈的打击。

盖军两轮驰射,冀州方阵变得一片狼藉,高览眼睁睁看着至少三个千人营彻底失去战力,气得几乎吐血,急忙策马冲到第一线,亲自组织弓弩。

胡封第三次来袭,虽然仍旧杀伤大量对手,可是自身也受到比较严重的伤害。说到底冀州兵从未见过这等战法,一开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有高览这等良将亲自协调,以射对射,素以强弩闻名于世的冀州人没道理输给盖军骑士。

不过人非机器,防线那么长,不可能一点差错不出。胡封冲到后端,发现对面有一段弓弩力度明显偏弱,立刻集中箭矢打击,轰出一块缺口,兵锋一转。

“杀……”胡封手舞长矟,纵声狂吼。

“杀……”数千骑排成锥形阵,呼啸而至,狠狠凿在方阵缺口上。

“轰隆隆……”

盖军铁骑疯狂冲撞践踏,而后一扫而过,无数的马蹄从这里涌向深处,人体、兵器、铠甲,所有的东西都变得残破不堪,直至被碾成粉碎,大地一片黑红,腥味冲天。

高览五官扭曲成一团,竭力指挥士卒对盖军骑兵围追堵截,可惜作用有限,冀州兵往往是一触即溃,掉头逃命,继而将背赤luo裸的露给对手,最终在慌张中死去。

高览被逼得无奈,带着千余部曲堵在盖军骑兵的面前。

黑色大潮一泻而下,轰隆一声巨响,数百名大戟士刹那间永远的消失于世间。

高览口吐鲜血,跌跌撞撞倒向旁边,几名眼疾手快的部曲亲卫急忙将他拖拽入人群中,短短的一刻,他挨了不计其数的攻击,甲胄上面布满刀矛留下的痕迹,甚至有一刀砍穿十余斤重的铁兜鍪,劈中他的头,鲜血顺着发丛淌下,染红脸庞。然而与身上的痛相比,他的心更痛,跟随他数年之久的千余部曲,没了,全没了……

第二百六十五章 大局已定

第二百六十五章

大局已定

仲春(二月)时节的冀州,多刮东风,虽无冬季的凛冽与肃杀,却也绝谈不上暖和,拂在面上,如似剪刀。魏郡偏西处,滏水悠悠,野花烂漫,描绘出春的画卷。然而在滏水南数里,却有数万大军上演着世间最暴虐、最残忍的争斗,疯狂的吞噬着一条又一条鲜活的生命,场面血腥无比。

两片由箭矢形成的巨大乌云不断从东西两边腾空升起,慢慢合聚,而后交错而过,仿佛暴风雨一般带着尖锐的啸声砸落地面,每时每刻都有数以百计的人被贯穿身体,钉在地上,他们徒劳的哀号着、惨叫着、哭喊着,直至下一波箭雨袭来抑或血液流干,才会安安静静的合上嘴巴。

“杀啊、杀啊……”

盖军士卒脸色涨红,手持大戟坚矛、长刀巨盾,掀翻冀州方阵前一辆辆大车,踹翻一排排栅栏,潮水一般涌入。冀州兵阵型排列严谨,以大戟士自卫,刀盾、弩士夹杂中间,双方眼珠赤红,抵死搏战,喊杀咆哮声与金铁相撞声混在一起,直冲云霄。

文丑右手持戟,左手握刀,带着数百精锐部曲立于防线后侧,俊美的五官仿佛比大理石还要生硬百倍,双目冷冷扫视战场,哪里有漏洞,他便奔到哪里,二话不说,戟刀齐下,砍杀无忌,所向披靡。等到后方士卒补上缺口,他则缓缓退回后方,稍作休息,继而奔向另一处救急。

徐晃看着自己费尽心机凿出的漏洞再次被人堵住,心头不由火气,猛然加大左翼打击力度,在文丑带人上来的时候,徐晃亦亲自带队杀到。

文丑搏杀良久,体力大亏,气喘吁吁,不过作为和颜良齐名的冀州勇士,仍然英勇难当,转瞬间五六个盖军士卒倒在脚边,再也无法爬起。

面对重重矛影,文丑低吼一声,大戟横扫,如割草一般摧折七八支大矛,长刀跟上,切断三人喉咙,手腕一翻,砍飞一人持刀的臂膀,同时一脚印在另一人脸上,喀嚓一声,口鼻尽碎。文丑眨眼间连灭五人,盖军士卒目瞪口呆,脚步踌躇,不敢逼近。

文丑却是自家人知自家事,其看似威风凛凛,实则这几下已经将他体内的力气耗干,尤其是硬断七八支矛的举动。文丑气喘得更加厉害,无以为继,便打算退回部曲中间休息一下,不等他付诸行动,突然一将跃出人群,长刀夹带着风雷之声落下。

文丑来不及看清对方的脸,匆忙间以戟招架,只听“哐当”一声巨响,手掌一麻,长戟脱手飞出,自身亦承受不住大力,一个趔趄坐到地上,血液缓缓从口鼻淌出。

“此人是谁?”文丑一脸震惊。

徐晃一刀劈飞文丑大戟,第二刀气势更盛,扭腰抡臂,直取其头。

长刀罩头而下,文丑坐在地上,避无可避,双眼绝望中带着一缕戾气,不管头上,握刀直刺徐晃腹部,欲与之同归于尽。

徐晃冷哼一声,长刀顿时变换轨迹,磕在文丑刃上,一击而落,扬刀再剁其头。

“若我在全盛时期,胜负未可知也……”文丑心中暗叹,正待闭目等死,突然间一道人影蹿出,挡在他的面前,长刀正正砍在这人左颈、肩之间,这人嚎叫一声,左手死死抓住刀锋,右手挥刀砍向徐晃。

“是条汉子……”徐晃眸中闪过一道敬色,刀锋一转,轻易切断其数指,横向一划,一道血线喷出,其头颅蓦然断裂,跌落地面,滚到文丑面前。

“小五……”文丑悲吼一声,这人正是跟随他数载的亲信。文丑心中怒极,“蹭”的一下跳起,便要赤手空拳和徐晃搏命。

这个名叫小五的人为文丑争取到了宝贵的活命机会,其部曲蜂拥而上,分作两拨,一拨抵挡徐晃及盖军士卒,一拨则把文丑架起,不顾其剧烈挣扎,拽回人丛。

徐晃左冲右突,长刀所向,无一合之将,尽饮敌血,待杀散文丑部曲,却再难寻到文丑踪影。徐晃虽然有些遗憾,但也没有太过在乎,战场之上,匹夫之争无足道也,胜负才是关键,乃以此缺口为突破点,撕开冀州方阵的防线,冲突而入。,

朱灵瞥了前线一眼,便将视线重新转回后方。

如果从上空俯视,就会看到一道黑线从冀州方阵左边切入,宛若庖丁解牛般,一路畅通无阻划到中心地带。临近再看,才能感受到铺天盖地的血腥。

“轰隆隆、轰隆隆……”

盖军铁骑犹如飓风扫过丛林,冀州兵就是一棵棵树木,无论是参天大树还是灌木小苗,皆被连根拔起,卷上天空,绞成粉末。

飓风过后,满地狼藉,完全是一副修罗地狱的模样,数万只铁蹄践踏得坑坑洼洼、蓄满血水的地面,遍布着残缺不全的尸体,他们五官扭曲成一团,失去光彩的双眸直视天空,仿佛在向苍天质问着什么……

偶尔有些人还未死去,伸出肮脏血污的手,徒劳的呻吟求救。

站在指挥车上的韩馥浑身颤抖,也不知是气得还是吓着了,哆哆嗦嗦的指着盖军铁骑,大吼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给孤拦住他们,杀死全部杀死……”

朱灵在中路布置五千戟、弩,大车数百乘,避免被对方铁骑直捣中枢。

“杀……”胡封抡刀劈砍,只见白光闪闪,刀下绝无半点活口,部曲死死护卫住左右,为他抵挡来自两旁的攻击,让他可以专心向前。数千铁骑紧紧跟随胡封大旗,不停地挥舞刀矟,拉弓射弩,杀死眼前所有能够看到的敌人。

“嗯?”胡封收回血淋淋的战刀,双眼微眯盯着冀州防守严密的中军,随之看向周围,目光闪烁,扭头谓身旁亲卫道:“吹号,兵分两路、兵分两路,西、北……”

“呜呜……呜呜呜呜……”数千盖军铁骑形成的钢铁长龙猛地分裂,一部以贞良为将,仍然笔直向前,明显是想将冀州方阵砍成两段,另其首尾不能相顾。另一部则在胡封的带领下拐向西方,试图与徐晃部对冀州前军形成夹击之势。

朱灵铁青着脸使冀州仅剩下的千骑出击,这是他最后一张底牌了,他也不想出,可对方拥有上万骑,优势太明显了,他此时再不出动骑兵,就没有机会了。

司马张南被任命为骑将,他自知任务艰巨,却没有半点迟疑,飞身上马,率众猛击贞良部腰肋,迫使其停下来,形成混战。同一时间朱灵命令右翼向中路挤压,同时五千大戟弩士推车而行,迈着坚毅整齐的步伐接近贞良部。

“不好……”贞良一见这形势,大感不妙,想要撤出,张南不计伤亡,死咬着不松口。贞良命人第一时间吹响号角,返身与冀州骑军缠斗。

听到贞良代表着死战的号角声,盖俊知道入阵骑兵遇到麻烦了,转首对庞德道:“令明,你也去吧。”

“诺。”战况愈加惨烈,庞德没有了和胡封斗嘴时的轻松,面色凝重地点点头。由于冀州方阵右翼土质松软,不适合骑兵展开冲锋,中路则敌我交织,混乱不堪,亦插不得足,庞德惟有带队横穿战场,绕向对手左翼,即胡封刚才发动攻击的丘陵地带。

冀州方阵左翼主将高览以身当骑,颇为惨烈,不仅部曲尽死,自己也身中数创,尤其头部被砍了一刀,伤势尤重,无力再指挥作战。接替他的司马赵睿才将将重振旗鼓,就见大队骑兵杀来,顿时死的心都有了,几乎是带着哭腔嘶喊:“列阵、列阵,大戟肩并肩列队,拉弓进弩,不要乱,快……”

冀州兵哆哆嗦嗦的举着戟,端着弓,刚才胡封部的突击给他们留下太过深刻的印象,他们不是没见过骑兵的人,由于临州的关系,他们曾与号称天下第一的幽州突骑数度并肩作战,然而在他们看来,幽州突骑怕是天下第一这个称号。望着盖军骑兵好似黑色大江,排山倒海扑来,心中越发恐惧。

轰隆一声,盖军铁骑大铁锤般击中方阵的防线,冀州人内心的恐惧一瞬间攀到顶点,撕心裂肺发一声喊,轰然崩溃,扔掉兵器,无头苍蝇似的乱跑。

庞德一矟搠死一个将背全无保留露出来的逃兵,将之挑起狠狠砸进前面,逃兵惨嘶着压倒数名同伴,庞德左手一拽缰绳,坐骑跃起,四蹄猛烈踏击数人身体,碾压而过,留下一片凄厉的嚎叫。,

“杀……”庞德驭白马,持铁矟,异常醒目,丈八大矟化身游龙,每向前突入,辄戟断、刀折、盾碎、铠裂,杀戮五六人,骁勇不可一世,犹如霸王复生。

庞德今年二十有一,正值体力之顶点,更难得的是,他十四岁出入沙场,七年时间,大小战以百计,十万人大会战也有数次之多,许多战将可能一生的经历都不及他一半,因此战场经验极其丰富,杀人技巧亦无比娴熟。其他人从戎时间较晚,一般在三四十岁时才能到达巅峰。而他,如今已经接近巅峰。

“白马庞令明、白马庞令明……快跑啊、快跑啊……”冀州人被杀得肝胆俱裂,抱头鼠窜,直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冀州左翼主将赵睿扯着嗓子吼道:“跑什么跑,列阵,迎敌……”眼前无人听取,赵睿勃然大怒,大戟连叉,一口气刺死数人,数百部曲出戟的出戟,挥刀的挥刀,毫不手软的杀死数十人。

冀州人骇得面如土色,双眸喷火的盯着赵睿,然而形势比人强,不得不返身迎战。可惜他们本就心无战意,盖军铁骑疾速临近,杀气铺天盖地袭来,冀州人眼神渐渐变得游移不定,先是一个、两个、三个……轰地一下,再次上演一出兵败如山倒的戏码。

这一次杀也没用了,溃卒为了活命,猛烈撞散赵睿部曲,不惜刀兵相向。

盖军铁骑趁乱而入,仿佛狼群猎杀群羊,到处是血肉横飞的景象。

庞德低吼一声,铁矟横挥,六七人齐齐喷血仰倒,风驰电掣的跃过诸人,直突旗下。

“杀……”赵睿双目一瞪,丝毫不惧白马庞令明的威名,举戟刺来。

庞德以矟当棍,狠狠砸断戟锋,一矟捅穿赵睿胸膛,在他还未咽气的情况下用匕首娴熟的割下其头,令部曲用矛挑起示众,他则力拔赵睿大旗,一边纵马狂奔,一边挥舞之。此举对冀州人的士气打击非常大,冀州整个左翼尽皆崩溃。

朱灵扫向一败涂地的左军,又看向遭到徐晃、胡封两面夹击,摇摇欲坠的前军,最后目光落回下马步战,困兽犹斗的贞良部,镇定地道:“加快剿杀速度。”

贞良注意到对面有一个冀州勇士已经杀死六七个盖军士卒了,抬手一箭,那名勇士正将戟叉入对手身体,避无可避,一箭透脑,至死脸上都带着一丝胜利者的狞笑。

“咻……”贞良找准机会,又射杀一名冀州勇士。

贞良乃是安定羌胡射雕手,例无虚发,死在他箭下的人已有三四十人,可是面对车、戟、弩平推而来,内有冀州骑士掣肘,个人力量显得万分渺小,影响不了大局。

敌人终于临到近前,贞良不得不收起弓,拔出佩刀加入搏战。七年前,盖俊征召凉州义勇之辈组建射虎、落雕二营,贞良以骁勇选入亲卫曲,曾挑战时任军侯的盖胤,说来很丢人,仅挡九招,一败涂地。他虽从未说出口,但他一直认为是自己的武器不济,不然绝不会输得这么难看。后来贞良战场屡立奇功,一路高升,官至校尉,他花重金为自己打造了一把好刀,他觉得自己现在步战怎么着也能挡住盖胤二三十招吧?

贞良披肩长发随风而舞,呼喝而上,战刀飞抡,斩去三支戟头,利用对方长兵不易伸缩的特点,一个箭步插入敌人中间,左劈右砍,滚烫的鲜血浇了他一身。

那些追随贞良数年的羌胡士卒飞快涌上来,“战死为吉利,病终为不祥”,这是羌胡的风俗,打起仗来跟疯子一样,你砍他一刀,他会笑着回敬你十刀,不死不休。当世也只有盖俊、董卓、韩遂这等汉人中的人杰才能降服一部分羌胡,以为己用。

冀州人太多了,不片刻贞良就中了两刀一戟,上半身被染成红色,若是庞德、胡封这等善于冲锋的人,许就没有大碍,然而贞良素以射闻,不喜披甲胄,更别说像庞德、胡封那般身披双层重铠,他身上仅有两件皮甲,自然防不住刀劈戟割。

砰地一声,贞良胸口一堵,随即便是火辣辣的疼,对方这一脚正好踹在他肚子的伤口上,噔噔连退几步,被一具尸体绊住,跌入一人怀中,数支长戟呼啸而至,他不等挣扎起来,身子一晃,继续向后跌去。,

贞良卧倒地上,摔得满脸泥,背后响起金铁交鸣,夹杂着惨叫声传入他的耳中,不等转身看是谁救了他,只觉两臂被人拿住支起,拼命地向后退去。

贞良被保护到相对安全的地方才有空打量战场,此时己方只剩下七八百人,分成数股竭力抵抗着正面及左面的冀州兵,形势危在旦夕。不过他并不担心,听着马蹄的响动,便知庞德快要到了,届时胜负即将逆转。

朱灵眼见仓促间拿不下贞良部残兵,火速鸣钲,打算重整阵势,免得被庞德部铁骑一冲而溃。这次轮到贞良咬着他不放了,贞良带着数百残兵亡命般的发动反攻。

“轰隆隆……”

无边无际的盖军铁骑风驰电掣般扫飞眼前的障碍,直冲而来,朱灵五千大军的左翼只有数十乘车组成的简陋防线,根本阻挡不住钢铁洪流的冲击。

正当朱灵感到绝望的时候,后方猛然响起震天的鼓声,头裹白布的高览带着五千大军赶来支援,稳住了朱灵军阵脚。

朱灵苦笑道:“伯睿,你疯了吗。”高览此刻面无血色,嘴唇发青,走路摇摇晃晃,需要两人搀扶才行。

高览略带哀伤的瞥向左翼,那里躺满了曾同他生死与共的兄弟,扯了扯嘴角道:“男儿当马革裹尸,我如果死在骠骑将军手里,未必不是一件幸事。”

“……”

庞德怒不可遏,他本会一举击溃朱灵军,乘势直冲中军大纛,没想到高览前来坏事。将骑驰射于旁,绕击朱、高二军,冀州兵弓弩对之,一时间箭如雨下,遮天蔽日。

这里僵持不下,前线则有了结果。盖军此次入冀一共带来两万七千步卒,此役步卒参战者两万五千人,除徐晃一万兵外,盖俊又先后投入八千人。

文丑领到的冀州前军一万人抵挡近乎倍于自己的兵力已经相当吃力,胡封两千余骑又从背后插入,冀州兵之所以没有马上崩溃那是因为文丑亲为先登,一次又一次的鼓舞了丧气的士卒。然而随着战况愈加恶化,冀州兵终于忍受不了,向后败退。

文丑无力回天,只得带着千余人殿后,且战且走,最后被徐晃军以人海淹没。

盖俊松了一口气,前军、左军皆破,大局已定。

第二百六十六章 奔袭邺城

第二百六十六章

奔袭邺城

冀州前军士卒大溃败,直如海潮一般汹涌扑向后方,士卒人人神情惊恐,卖力狂奔,盖军士卒拿着刀矟追在后面猛砍猛杀,生死攸关,由不得他们不卖力。

文丑被两名部曲架着,几乎是脚不沾地的跑在溃军中间。他刚刚率领千余人殿后,面对十倍于己的盖军士卒,此举可谓螳臂当车,事实也证明了,就像挡在洪水面前的顽石,一下子便被淹没了。四面八方全是敌人,数以千百计,文丑不知道砍出多少刀,亦不知挨了多少刀,他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想到最后竟能杀出重围,堪称奇迹。

文丑望着与庞德部浪战成一团的朱灵、高览军,自知直奔过去极容易引起己方整个方阵的全面崩溃,到时就真的无力回天了。轻轻咳嗽一声,谓左右亲信道:“莫要往中军跑,去右翼。”冀州方阵右翼数千兵没有遭受太大损失,且数里外就是滏水,土质较为松软,骑兵威力剧减,只需应对盖军步卒的打击,许还有重整旗鼓的机会。

文丑周围十数名部曲怔了一下,架着文丑挤出溃军,跑向右翼,边跑边喊:“文校尉在此、文校尉在此……”有认出文丑的数百溃兵,已经先一步跟了过来,一同呐喊,随后五千狼奔豕突的溃兵大量加入到文丑的队伍,很快超过三千之数。

对于数千溃兵到来,冀州右翼主将王摩心思复杂,说不出一个喜忧来,不过他的反应极快,使大阵裂开缝隙,让溃兵顺利通过。

“嗯?”徐晃炯炯双目斜扫向左侧,文丑这一手实在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下令追击大军分为两部,一部继续涌向冀州中军,一部掩杀文丑军溃兵,冲击王摩部。

朱灵、高览暗暗松了一口气,他们应付庞德部数千骑已经相当吃力了,若是数千溃兵直扑而来,他们不敢保证阵型不乱,到时盖军骑兵、步卒趁乱发难,后果不堪设想。如今溃兵锐减到千余人,对大军应该构不成威胁。

冀州牧韩馥脸上表情凝重,刚刚前军溃败的时候他被吓坏了,如非长史耿武拉着战马缰绳苦苦相劝,说不得他这位冀州之主就要撇下大军,甩鞭而逃。

不过现在的形势依然恶劣到极点,韩馥忧心忡忡道:“大势已去,如之奈何”

耿武道:“盖军兵卒甚健,远超我等想象,实不该与之野战,然悔之晚矣,多叹无益。此时距日落不到一个时辰,为今之计,便是拖到天黑,两边罢战,之后紧守寨门不出……”

韩馥苦着脸道:“紧守寨门不出,盖俊确实仓促不能下,可其若遣精骑直驱邺城,我等皆为游魂野鬼矣。”

“不然……”耿武摇头道:“我等虽败,犹有数万众,盖俊颇知兵法,岂敢全军出动,至多万许人。而邺城城高墙厚,具全粮足,公子将数千众守之,必保邺城无忧。同时可传书张(颌)儁乂,令其让道,使公孙瓒南下,虎狼相遇,必有损伤。届时将军取涉国关隘,断盖俊后路,召冀州十郡人马,围杀二贼,一战可解冀州危局。”

韩馥犹豫道:“孤非惧盖俊,亦非惧公孙,实惧袁绍也。”

耿武显然对袁绍没有一丁点好感,冷哼一声道:“袁绍为揽天下人心,素来惜名畏义,断断不敢轻涉冀州,将军放心。”

“……”韩馥哪敢放心,担忧的看向战场。耿武说了一大堆,但有一个前提,即守到天黑,两边罢战,问题是,大军能坚持到那个时候吗?

盖军步卒仿若汪洋大海,一波接一波袭来,一波比一波猛烈,冲得冀州右翼方阵摇摇欲坠,主将王摩在阵中策马摇旗,声嘶力竭的呼道:“给我挡住、挡住……”

方阵后方,文丑将三千溃兵重新编列,目光投向西方,做出一个惊人的决定,他要率众奔袭盖俊。想法看似惊人或者说疯狂,其实是经过深思熟虑,盖俊先后将一万骑兵,两万步卒投入战场,身边只剩下五千人,三千对五千,谁就敢肯定没有胜算?,

当文丑把自己的决定告诉士卒,士卒全部用看疯子的眼神看他,纷纷拒绝。文丑说大军败事难挽,盖军足有上万精骑,既然逃之不掉,何不死中求活?经过他苦口婆心般的劝说,仍有数百人抵死不愿,他也不勉强,带着两千余人出发。

战场上数万人激烈厮杀,突然有一支小规模步卒从北方,即冀州方阵右翼斜插向里许外的盖俊主军,所有人无不大吃一惊。

“这……”韩馥看得心脏砰砰直跳,手心全是汗水。

“快,擂鼓……”长史耿武尖声叫道。文丑此举太妙了,先不说能不能成功,主帅盖俊遇到危险,庞德、胡封骑军万万不敢坐视不理,定会舍弃缠斗,回转救援。此时天色渐晚,庞德、胡封即使歼灭文丑部,也难有时间再度发动一轮进攻,罢战已成定局,这样他对韩馥的进言就能实施了。

韩馥匆忙点头道:“对、对,擂鼓……”

“咚、咚、咚咚咚咚……”惊雷一般的战鼓声瞬间炸响,盘旋战场上空。冀州士卒见此,尽皆振奋,与之相反,盖军兵卒则心怀不安。

“呵……”盖俊哑然失笑,眼中冰冷一片,谁这么猛啊,居然想玩“斩首游戏”。

“贱卒敢对将军动刀子,老子活剐了你们”庞德暴跳如雷,脸孔扭曲,青筋蠕动。“吹号、吹号……返身随我杀了这些咋种……”

号角声响起,却不是庞德这一方,亦非胡封部,是从东边传来,即冀州方阵身后。战场鼓声若雷,惊天动地,可是却压不住低沉而悲凉的牛角号声。

冀州上百鼓手齐齐停下,他们站在高台,背军而立,看得再清楚不过,比大营更远的地平线,一支数千铁骑组成的大军正在疾速冲来,号角声愈发激昂。

从韩馥到耿武到朱灵、高览,无不色变,惟有文丑军不知情况,仍旧一往无前。

“轰隆隆……”

铁骑从冀州大营侧方穿过,进入战场,射虎、落雕二旗迎风招展。鲍出、胡车儿刚刚到达指定位置,得知盖军正面击破冀州前军,不及休息,马上赶来。

“杀……”鲍出、胡车儿带着三千盖军最精锐的铁骑以排山倒海之势杀入冀州后军,冀州兵溃不成军,一哄而散,仿佛多米诺骨牌一般,朱灵、高览军及右翼王摩军齐齐崩溃,士卒四下逃命,慌不折路,所谓兵败如山倒,不外如是。

数万大军一朝而散,韩馥二话没有,带着数十亲信混入乱军逃命。

文丑军在接战前终于察觉到异样,两千余人顿作鸟兽散。

盖俊咬牙切齿,下令追杀,无论生死,获主将者,赐百金,拜校尉,封关内侯。盖军士兵一听众多梦寐以求的奖赏变得唾手可得,眼睛都红了,狂吼着追击文丑。

文丑苦不堪言,不敢向东逃,带着十数名部曲直接转向北,驱马跳入滏水。盖军士卒追到河边,善泳者跳入河中,不善泳者弯弓射弩,一时间箭如雨下,文丑只觉整个背部都麻了,少说也中了三四箭,这还是有部曲保护,不然一定会被射成刺猬。

文丑带着十数人下河,登上对岸者算上他本人却只剩下三人,所幸马匹虽中两箭,都在臀部,不碍驱使。两人没有马匹代步,文丑认为他们绝难逃过追杀,让他俩投降,自己则打马逃命。盖军士卒追赶之心甚坚,文丑狂奔百里,逃入赵国才甩掉追兵,一进赵国治所邯郸顿时昏迷过去。医匠看到他伤痕累累的身体大为震惊,一个受到这么多致命伤,几乎流干血的人居然还有气在,莫非是苍天特别青睐这人不成?

盖俊虽气,但文丑终究是小人物,不值得他过分关注。

举目望去,盖俊脸色阴霾,战场密密麻麻躺满尸体,他由头看到尾,预计斩敌数当在一万四千至一万八千之间,俘虏还在抓,冀州人除渡过滏水,否则绝难逃过盖军铁骑的追杀,当会有一两万人,而己方阵亡的人则在**千左右。

当世哪个诸侯谁敢放言以不到万人的代价“全歼”冀州牧韩馥四万战兵?恐怕也只有盖俊有这个能力。若无袁绍、公孙瓒,冀州现在已经是他的了。按说他应该感到高兴,可他却高兴不起来,希望冀州府库的钱粮能够稍稍安慰他一下吧。,

一阵阵欢呼声传来,冀州大营破了。

盖俊在众多士卒的护卫下入主营地,笑纳韩馥留下的近十万石粮食及上千万钱,权当作利息。追击在天色彻底黑下来的一刻结束,盖俊此次入冀带来一万三千骑,经过半日大战,仍有近万铁骑,两万余冀州败兵根本无路可逃,大部分被抓住。另外亦擒获不少冀州重要人物,如长史耿武、治中别驾闵纯,校尉颜良、高览。前两人是为掩护韩馥,以身做饵被抓,后两者是因为受到了很严重的伤害,想跑却有心无力。

盖俊没有为难他们,不过韩馥跑了就有些不妙了,他若躲进邺城死守,一时还真拿对方没办法。盖俊当即令振威中郎将庞德将射虎、落雕二营及另外两千骑,火速赶往冀州治所邺城,最好赶在韩馥之前到达,看看能不能偷袭或使计拿下来。

庞德应命,带上十日干粮,皆配双马,轻装出发,一夜疾驰,奔百余里,于清晨抵达邺城西北郊外。庞德派出的斥候禀报,邺城受到战事的影响,西、北、南三门紧闭,惟有东门开着。庞德听得直皱眉头,邺城附近人烟稠密,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迂回到东门绝无可能,那就剩下一个方法了,诈城。他刚好带来数名冀州司马级别的俘虏,军中亦有黑山系,原黑山贼多为冀州魏郡、赵国、常山、中山人,口音无比纯正。

他之所以不先取诈城之计,是因为无论编造何种理由,其中都有大量的漏洞,成功几率不高。不过现在没有其他办法,只好死马当活马医了。从五千人中精挑细选出五百汉人,亲自带队,当然,他那一身与众不同的行头要先行换下。

和鲍出、胡车儿商量好以号角为信,庞德便出发了,马超死皮赖脸加进来,也不管他那一口浓重的西北腔。

半路上,数百人乱哄哄的跑着,庞德混在中间,琢磨着是该伪作败兵,还是声称粮草失火,亦或求援……他想了七八个理由,觉得一个比一个不靠谱。

天地间生出第一缕光芒,何茂准时醒来,披衣洗涮,而后例行公事巡视邺城西门城防,来回转了三圈,手扶城墙,瞭望远方。他今年三十有八,即将不惑,从戎七载,由于为人不苟言笑,严于律己,历任上官都很欣赏他,加上薄有战功,仕途还算畅通,而今已是校尉。只是想要更上一步,可谓难如登天。

何茂作为冀州系校尉,袁绍不可能对他视而不见,对于“天下楷模”抛出的橄榄枝,说不心动那是骗人,可他迟迟不能下定决心。原因无他,何茂出身不好,虽然很想借机向上爬,可他更怕袁绍事有不成,那时他将会失去现有的一切,他不敢赌。

然而近来冀州局势剧烈震荡,先是名将麴义叛变,随后公孙瓒南下,继而盖俊西来,动辄有倾覆之危,这些事背后都有一个人的影子,他就是——袁绍。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韩馥冀州牧的位置岌岌可危……

何茂有些后悔了,为自己的迟疑感到后悔。

“嗯?”何茂目光一凝,只见远方跑来数百披甲者,队伍极其凌乱,就好像溃卒……何茂脑海联想到“溃卒”,心里不由“咯噔”一下。

“梁楷、王包、孟越……”随着队伍临近,何茂一眼就认出他们正是随冀州牧韩馥出兵抵御骠骑将军盖俊的将领,梁楷归校尉颜良管辖,王包属校尉高览,孟越则是冀州牧韩馥的亲信,他们平日少有交集,惟有战败才会让他们聚到一起。

败了

不只何茂料定,西门士卒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骚动,城头一阵骚动……

第二百六十七章 夺城

第二百六十七章

夺城

败了

何茂望着城外数百乱哄哄的溃兵,一脸掩饰不住的震惊。算上今天,冀州牧韩馥才离开邺城五日,也就是说除去赶路时间,韩馥率领的四万余大军至多一日就败了……

素闻骠骑将军盖俊用兵高绝,甚得士卒心,无敌于西北,汉胡皆畏,被誉为国朝第一名将,可他这次的对手是整整四万大戟、弓弩及两千余铁骑组成的大军啊

自光武以后,冀州承平日久,近年黄巾、黑山,张纯、张举、乌丸人相继崛起,虽然冀州屡遭兵祸,却也锻炼出近十万的战兵,实乃百余年来首次。冀州牧韩馥直接掌控的人数足有八万,麴义叛变带走一万,另击破朱灵追军,斩俘数千,张颌领导两万北上抵御公孙瓒,邺城实际上只有不到五万。

韩馥一下子带走四万三千人,按何茂所想,即使无法取胜,至少也能维持一个不胜不败的局面吧?何况冀州名将如朱灵、高览、颜良、文丑云集……

梁楷、王包、孟越等冀州将领在盖军的“挟持”下来到护城河前。梁楷不仅是颜良的麾下司马,两人还是同乡发小,亲密无间,感情深厚,心知自己的表现关系着颜良的生死,一跺脚,嚎啕大哭道:“何校尉,败了、败了……盖军数万铁骑一泻而下,所过之处,无有全尸,惨呐……”为了表现出效果,数百盖军硬着头皮哭泣,实在哭不出来的就低头抖肩,嚎几嗓子应应景。

“他说什么?数万铁骑?”城墙上自何茂以下,闻者无不绿脸。

何茂勉强压下惊恐的心,瞥向孟越,问道:“孟司马,敢问将军……”

孟越是冀州牧韩馥的亲信,然而匕首顶在背后,他不得不哭喊道:“为掩护将军突围,耿(武)长史、闵(纯)别驾、颜(颜)校尉、高(览)校尉、文(丑)校尉尽皆战死,可是盖军人数太多了,将军终为盖军生擒,我等拼死杀出重围赶回报信。”

梁楷哭的更凶了,脸上被冲刷出沟沟道道,连胡须都沾满泪水,哽咽道:“何校尉,快快放下吊桥让我等进去吧,大伙担心被盖军轻骑追上,狂奔了一天一夜,到现在还没吃过东西。”

何茂点点头,刚欲开口,猛地一怔,不对,己方有两千余骑,就算遭到盖军围歼,总能逃出一些,且一些将领亦有马匹,没道理两条腿走路的最先回来报信……

见何茂露出迟疑之色,城墙下数百人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儿,马超几次欲动,皆被庞德死死按住。

何茂认真打量着城下数百溃卒,不细看不知道,一细看吓一跳,这些人一个个身材高大,体型壮硕,甚至有不少人仅目测,便能推断出其在八尺以上,且人人腰佩环首刀,身负弓矢,脚蹬马靴……这他娘的哪里像溃兵,明明是精锐骑兵的打扮。

“盖军,偷城?……”何茂脑子猛然蹦出一个念头。随后目光转向梁楷、王包、孟越,这三人官至司马,毫无疑问属于冀州军高级将领,他们出现在这里,十有**是冀州一方败了,而且是大败,被围困甚至围歼,骠骑将军盖俊招降三人用以诈城。他不是没想过韩馥其实没败,只是三人投敌,不过几率极低,先不说三人一家老小皆在邺城,韩馥生性谨慎,不可能不通知他们警惕叛变之人。

天下皆知盖俊与袁绍的关系,前年冬季董卓乱政,天下盼望袁绍站出,韩馥则不想讨董,令人去渤海监视袁绍,使他不得起兵。盖俊毫不忌讳对方冀州之主的身份,写信一通臭骂,韩馥不敢还嘴,至今传为坊间笑谈。去年正月关东酸枣联盟成立,韩馥同意讨董,又阴奉阳违,对袁绍不予支持,盖俊勃然大怒,对外声称二月不至河内便兵进冀州,骇得韩馥不敢再行拖延。

盖俊此次入冀州,若说和袁绍无关,恐怕连三岁小孩子都骗不了。

这可能是最后一次机会了,赌不赌?

何茂面色阴晴不定,半晌,他长舒一口气,转身匆匆离去。,

就当城外盖军进退失据之际,对面突然响起“嘎吱嘎吱”声,数寸厚的吊桥慢悠悠落下,铺在护城河上,不久大铁门亦缓缓升起,露出邺城的一角。

庞德心脏砰砰直跳,何茂刚才明显是看出了什么,对方会不会将计就计,故意引他们入瓮?

不等盖军这边行动,何茂倒是带着五六名亲信行出,来到梁楷、王包、孟越面前,目光一转,只见三人旁边一人身长八尺,挺鼻阔嘴,双目有神,相貌堂堂,虽容貌年轻得过分,衣着打扮亦与诸人相同,却威仪甚重,加之众人自然而然将他护在中心,必是这些人头领无疑,抱拳肃容道:“敢问可是骠骑将军麾下?”

盖军闻言不觉色变,梁楷、王包、孟越更是肝胆俱裂……

“……”庞德微微眯起眼睛,暗地里打一个手势,示意大家勿动。

何茂谦卑地垂下头,轻声道:“鄙人心慕盖骠骑、袁车骑久矣。”

“原来是袁绍的人……”庞德恍然大悟,说道:“足下弃暗投明,实乃良举,在下汉阳庞令明。”

“白马庞令明……”何茂自不会认为庞德带着几百人就敢来偷袭邺城,乃问道:“庞中郎此行来带多少人?”

“五千骑。”

何茂心中紧绷着的弦稍稍松下,庞令明官居振威中郎将,是骠骑将军盖军麾下有数大将,今率五千骑而来,看来一切如自己所想,韩馥败了,败得很惨。

“此地不宜多谈,免人生疑。”何茂说罢邀庞德入城,边行边小声道:“西门有卒一千五百人,其中五百人是鄙人部曲,已经控制了吊桥和城门开关。”

邺城极远处盖军斥候一见己方顺利入城,顿时吹响哨笛,其身后一里外另一个斥候闻而吹之,连转三四次,顺利传入鲍出、胡车儿耳中,二人大喜,当即将四千余骑火速赶往邺城。

虽然何茂不像撒谎,但庞德不敢掉以轻心,时刻跟在他的后面,一旦稍有异动,便要将之诛杀当场。所幸事情非常顺利,五百人相继入城,随后在何茂的带领下登上西城墙。

庞德一声令下,盖军猛士群起而动,拔刀砍向城门士卒,冀州兵顿时被“自己人”打懵了,死伤惨重。庞德顾不得杀人,第一时间破坏绞动吊桥的工具,使吊桥再无法收拢,同时派人护住铁门开关。

……

韩籍清晨悠悠转醒,轻轻抽出按在小妾胸口上的手,费力坐起身,脑子沉得要命,又痛又麻,这是昨夜饮酒和房事过甚的缘故。他很想倒下去继续睡,一觉到日晒三竿才好。遗憾地是他没有资格这样做,谁让他是冀州牧韩馥的长子呢……

麴义叛变,连势袁绍,公孙南来,盖俊西至,冀州形势恶劣到极点,士民人心惶惶,万众瞩目之下,暂代冀州牧之责的他敢有稍许懈怠,后果不堪设想。

被两名俏美小婢服侍着净面、穿衣、傅粉,韩籍有心无力,无暇**,心里默默想道:“已经是第五天了,父亲那边怎么样了?”

韩籍出门时,脸色已不见苍白,反而颇为红润,一身精致袍服,脚蹬青丝履,头戴进贤冠,很有几分俊朗文雅之气。驾轻就熟的来到冀州刺史部,从门吏开始,一路上或唤公子,或喊中郎,韩籍含笑颔首,面面俱到,尽显亲和。中郎是他官职宁国中郎将的简称,公子则是代表着冀州牧韩馥长子,两个称呼韩籍更喜欢哪一个?他觉得称呼中郎挺不错,当然,前提是不能忘记他冀州牧长子的身份。

走到深处,迎面撞见荀谌、郭图二人,看着他俩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韩籍神色一僵,双目喷火。说来他仅比两人小数岁,有所往来,万万没想到这两人全然不顾昔日交情,以及父亲提携之恩,胳膊肘往外拐。韩籍从来就不是一个度量大的人,不说把他们抓起来,至少也要将他们赶走,无奈父亲欲显示胸襟气量,不肯同意。

韩籍懒得理会二人,冷哼一声,与他们擦肩而过。

郭图回头扫了韩籍背影一眼,不屑道:“竟然傅粉一定是酒色过度,用以掩盖。”,

荀谌轻声叹道;“韩(籍)伯宗少时亦显名,不意长大后变得这般不堪。”

郭图道:“如为治世,以韩伯宗出身未必不能做到两千石,可惜他碰到了……”

“……”两人相视无语。乱世呵……

两人并肩向外走,郭图轻轻“咦”了一声,问道:“友若,你听到喊声了吗?”

“公则素来耳健,我不及也。”荀谌侧耳倾听……

“败了、败了……州府大军败了,全军覆没,使君被擒”

刺史部先是一静,随即轰然,乱成一团。

韩籍刚刚坐下来,拿起案牍认真审阅,忽闻外面一片嘈杂,不由一怔。门及时被撞开,门下吏一脸慌张的给出答案:“中郎,大军败了,宰牧遭擒。”

一室皆惊,从事以下,至书佐、门下掾、佐吏,数十人无不目瞪口呆。

“啪嗒……”案牍掉到书案上,韩籍愣着眨眨眼,猛地跳将起来,疾步冲到那人面前,揪住他的衣襟吼道:“你说什么?”

门下吏哭丧着脸道:“败了……”

“废物……”韩籍甩开他,飞快走出门,赶来报信的西城守卒哪见过韩籍这等大人物,口齿不清的将方才城头上见到溃兵的一幕悉数告之。

韩籍脸上傅着粉,看不出异样,但眸中流露的绝望之色任何人都能察觉到。荀谌、郭图悄悄缩回人群,这厮现在就像一条丧家之犬,莫要被他逮住机会咬上一口。

韩籍深深吸了一口气,大步流星迈出刺史部,取来一匹马,带着十余名亲信赶往西城门,路上突然听到西城门那方响起

“咣咣”的锣声,并隐隐有喊杀声传来。

“盖军这么快就杀来了?”韩籍大惊失色,随即眉头一蹙,不对,糟糕城外所谓溃卒是盖军装扮……我就说冀州四万精锐,怎么可能一下子就败了。当即派几名亲信去查探情况,他则掉头返回。

一至州府门前,韩籍一边叫人擂鼓聚兵,一边飞快入内,州府官吏齐刷刷看过来,他们显然也听到了锣声,韩籍扬声道:“溃卒乃盖军假扮,所谓败讯及宰牧遭擒皆是谎言,诸位无须忧虑……”

州府官吏或恍然,或疑虑,或不信,但至少都安静下来。

“咚、咚,咚咚咚……”鼓声骤然爆响,瞬间传遍邺城各个角落。

冀州州府附近驻有三千大戟、弩士,北、南二门亦有兵卒火速赶来,韩籍整军的空隙,亲信回来禀报西门已落入对方之手。

“当真?”韩籍惊疑不定,西门守将何茂手里有一千五百守兵,特别是他那五百部曲,极为精锐,即使毫无防备,遭到盖军近距离偷袭,也不该这么快就丢了城门啊

“中郎……”亲信急得直跺脚,道:“盖军数百步卒岂敢窥视邺城,彼等当有后援无疑,中郎速速进兵却敌,迟则晚矣。”

韩籍一咬牙,不再等其他军士,带着三千大戟、弩士径直向西。南门近千守卒在大军刚刚出发的一刻赶到,使得韩籍更多了一份安心,同时心里咒骂北门守将。东门守将遣兵不及时韩籍能够理解,因为东门是邺城惟一开放的通口,守将需要时间收桥关门,北门守将有何理由迟到?

等到击退盖军,必免其职。韩籍骑在马上,形色阴鸷,一甩马鞭朗声叫道:“快、快……跑起来,都给我跑起来。斩盖军一颗首级,赏钱三千……”

三千钱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冀州士卒欢喜不已,可是很快,跑在前方的士卒纷纷驻足,后面同伴刹车不及,一头撞了上去,整支大军顿时停歇下来。

韩籍同样勒马,一脸骇然。

第二百六十八章 得邺

第二百六十八章

得邺

韩籍骇然勒马,汗如雨下,将一张傅着粉的脸冲刷得青一块白一块。身后近四千冀州兵面色木然,目光呆呆地看向街头。

号角声渐渐清晰,一遍又一遍地回荡在空旷的长街上,大地剧烈轰鸣……

韩籍猛然惊醒,歇斯底里地叫道:“备战、备战……”从声势上来看,对方最少有数千骑,此时己方戟、刀、盾诸兵混成一团,又在狭窄的街道,铁骑一泻而下,后果不堪设想,由不得他不歇斯底里。

不知是谁发出一声凄厉地尖叫,冀州兵顿有崩溃之势。就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刻,骑都尉沮授挺身而出,自将宗族、部曲数十人速斩乱兵,稳住形势,而后以极快地速度整军排阵,以长戟一千人列置五重,挟以强弩数百张,刀盾位于两翼,长弓手处最后。

当然了,沮授是人而非神,这么短的时间里,他只能让前面两千人老老实实排阵,后面皆是散兵,不堪一击。而且,这两千勉强聚在一起,心中惶惶之卒,未必可以挡住对方数千铁骑的冲击,他这么做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而已,同时也算报答了韩馥的提携之恩。沮授乃是冀州名士,少有大志,擅于谋略,曾参与平定张角之乱,数出奇谋,被当时的冀州牧皇甫嵩举为茂才,历经两任千石县令。韩馥虽不能用其才,但对沮授格外尊重,特拜为比两千石骑都尉。

韩籍悄悄向后退,路过沮授身旁时满含感激地冲他颔首,心里发誓如果这次能够度过危机,必建议父亲重用他。韩籍直退到中后段才稍稍安下心来。

“轰隆隆……”

街头转出一骑、十骑、百骑、千骑……

转瞬间满眼尽为玄甲精骑,犹如一条奔腾汹涌的黑色大江,两杆大旗高高竖起,一面画着一只下山虎,一面画着一只翔云雕,皆颈穿箭矢,面目狰狞,一股杀气铺天盖地袭来,令人有窒息之感。

“射虎营、落雕营……”

冀州士卒脸上浮出一丝绝望之色,他们对这两面大旗绝不陌生,七年前,这支旗下的铁骑于万军之中杀死张梁,又首破张宝盘踞的下曲。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平定黄巾之乱,其功居太半。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在诸将中,盖俊功累第一,从此走上超越皇甫嵩,成为大汉第一名将之路。七年过去了,射虎、落雕二营追随盖子英横扫西北,所向无敌,今日,它们回到成名之,谁能相抗?

沮授轻轻地合上眼睛,心中再无半点侥幸。

“杀……”

“呜呜呜呜……”

喊杀声与号角声就像飓风一般,从冀州士卒面前一扫而过,卷向长街深处,颤抖,不可抑制的颤抖……

数以万计的铁蹄跺在地上,震得韩籍心脏都快要碎裂了,再也承受不住内心的压力,撕心裂肺地嗷道。“射、射……”

“咻……咻……”无数长箭腾空而起,带着长长的厉啸飞向对面的黑色汪洋。

庞德不甘示弱,下令予以还击,位于战阵后方的骑士一律举弓仰射,前面数排骑士则直射处于第一列的大戟士。冀州大戟士身披四十余斤重的铁札甲,头戴十余斤重的铁兜鍪,装备精良,然而射虎、落雕二营将士是谁?那可是盖军十万人中选拔出的三千精锐,真真是箭箭贯面,例无虚发,一些神射手更是非眼眶、喉咙不射。

一时间箭矢如雨,大戟士纷纷捂脸倒地,阵型被射得千疮百孔,处处残破。

不等冀州兵重新排阵,庞德一马当先,鲍出、胡车儿一持刀、一举矟左右相随,数千甲骑密密麻麻,夹带着风雷之声,呼啸而至。

白马庞令明且不提,威风人尽皆知。鲍出的头衔是是陷阵校尉,胡车儿的头衔则是先登校尉,所谓先登,即先驱、先锋也,陷阵更好理解,冲突陷阵。盖俊自然不是胡乱封号,两人皆属勇冠三军的人物,先登、陷阵可谓实至名归。用此二人领导射虎、落雕二营,再合适不过,加上以庞德为帅,现阶段,举世无敌。,

“杀……”

庞德纵声狂吼,白马如龙,大矟亦如龙,游走八方,环立他周围的仿佛不是甲具精良的大戟士,而是毫无生命的稻草人,一碰即坏,一触即碎,横扫千军如席卷。

鲍出出刀快若电光火石,掀起滔滔血浪,肆意吞噬着一条又一条性命。胡车儿与他并肩而驰,倚仗蛮力,大铁矟每一次挥舞,天空立时飘起无数的人头、残肢,破刃。

射虎、落雕二营在三大猛将的带领下摧枯拉朽突入阵中,沮授精心排列的五重大戟士溃不成军,不是死在刀矟下、马蹄下,就是波开浪裂般的退向两边。

大戟士犹然这般不济,何况弓弩手及后方来不及排阵的散兵,盖军骑士还未冲到身前,便自行崩溃。士卒为免遭到盖军杀戮,纷纷闯入两侧的民宅,百姓当然不乐意引火上身,奈何士卒持有武器,皆敢怒而不敢言。

韩籍一路快马加鞭,以最快的速度冲回州牧府,踹门而入,呼母唤弟、招妻喊儿,以最快的速度集合家人,分乘三车逃命,数个平日极得宠爱的小妾、包括昨夜侍寝者,哭天抢地,欲登马车,韩籍咬咬牙,命马夫、宾客将她们一一推倒地上,驱车而走。

马夫鞭子一下接一下的抡着,催到极致,马儿口吐白沫,几欲拽车而飞,至东城门下,韩籍挑开车帘,急喊道:“邓司马何在?速开城门,放我等出去。”

东门守将邓楷手扶女墙,面色变幻,迟迟不答。

“韩司马,我父尚有数万兵马,冀州十郡支持,盖贼虽得邺城,不能久也。”见邓楷仍旧不言,韩籍无奈,用近乎哀求之语道:“我若得脱,皆汝之力,必有重报。”

邓楷眼角不觉抽搐几下,犹豫良久,最后咬紧钢牙,便要搏上一搏,然而他刚刚鼓气的勇气马上又泄了,因为他看到一支铁甲骑军正从远处飞驰而来。心里不由暗暗庆幸自己的小心谨慎,不然盖军杀到,自己小命必不得保矣。

韩籍顺着他的目光转向后面,顿时魂飞魄散,指着邓楷破口大骂。

邓楷冷冷一笑,权当没听到。古今皆重忠孝,以下犯上者不容于世,如董卓,弑杀天子,屠尽袁氏,天下豪杰莫不愤慨,起兵讨之。韩籍是他的主,即使把他祖宗十八代骂一个遍,也得生生受着。不过邓楷并不生气,一个将死之人,让他骂几句又能怎样?

韩籍哭丧着脸指使马夫向北,未逃出数百步便被盖军截住。

……

击溃冀州兵后,庞德派出一半人抓捕俘虏,另外派人控制诸城门,确保连一个苍蝇也不许飞出邺城。当然,他也没有忘记派使者向盖俊鲍信。

眼见大局已定,庞德在数百骑的拥簇下来到城中心冀州刺史部门口。

庞德提着滴血的黑矟,骑着白色的骏马,俯视般地扫向道路两旁数十上百冀州官吏,其身上杀气极重,看到他没有不转眼别处的。

“冀州治中可在?”治中乃是州郡的左膀右臂,主财政。

半晌无人答话,一人犹豫着出列说道:“李(历)治中随在使君身边。”

“是吗。”庞德微微皱起眉头,似乎俘虏中无此人,也可能有,自己没在意,又道:“既然治中不在,那薄曹从事可在?”薄曹从事主管钱粮。如果把别驾、治中二位大吏比作州里的三公,那从事就相当于九卿。

“我正是。”一名年约四旬的儒士站出。

庞德神色平淡地问道:“冀州有钱粮几何?”

薄曹从事犹豫道:“这个……数目繁多,我需要问一问我的佐吏。”

庞德嗤笑,用滴着血的黑矟指向薄曹从事的鼻子,道:“薄曹从事不知钱粮几何,你莫非当我是三岁小孩子不成?用这种烂的不能再烂的借口拖延时间……”

薄曹从事神色大变,目光喷火,他乃安平冯氏子弟,家族历史可以追溯到前汉元帝时期,冯婕妤所生皇子刘兴被封为信都王,信都即如今的安平国,同时冯婕妤亦为信都太后,从此冯氏即在安平扎根。时至今日,冯氏与高氏、封氏并称为安平三大豪族,在冀州也排的进前二十名,连韩馥都要着力拉拢,庞德以矟指他,无疑是对他及他家族的侮辱与挑衅。

人群中,荀谌正欲开口劝和,郭图一把拉住他,低声道:“盖子英来意不明,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其未尝没有窃取冀州之念。今庞令明和冀州士族冲突,有利于袁车骑,我等勿言,静观其变。”

若按庞德脾气,敢这么瞪他,直接一矟搠死,但这会让盖俊为难,庞德压下心头不悦,淡淡斜睨薄曹从事一眼,说道:“半个时辰内,我要知道钱粮确切数量。”

薄曹从事傲立不言,其书佐急忙长揖道:“遵命。”

庞德轻轻“嗯”了一声,众多甲士前呼后拥着跨入州府。没用半个时辰,仅仅小半刻钟,薄曹从事的书佐便拿着大卷案牍走进来。

庞德翻了翻案牍,长舒一口气……

第二百六十九章 掰手腕

第二百六十九章

掰手腕

庞德翻了翻案牍,长舒一口气,心道总算是没有白来冀州。

不得不承认,冀州真的是太富庶了,拥有数千万亩田地,以亩产两石大石、大汉国三十税一制计算,一年也能收上来五六百万石粮食。冀州谷支十年那是夸张之语,但供应并州十万大军两年所需却是一点问题也没有。士卒每人每月领粮小石三石三斗三升,或大石两石,一年即二十四大石,十万大军一年所耗二百四十万石,两年四百八十万石,而今冀州粮仓有谷五百余万石,尚有余。

现在摆在庞德,或者说摆在盖俊面前的难题是,该怎样把粮运回并州,一辆粮车一般能够装二十五石粮食,五百万石粮谷需要动用大车二十万辆,民夫数十万……

邺城外有清、浊漳水,直通并州上党,也许可以利用冀州船只运送一些,不过二水容不得大船,就打水运分担一半,但十万乘大车运粮也够恐怖的了,何况要翻越崇山峻岭的恒山,雇佣民夫得花多少钱呐?……

庞德想得脑仁儿疼,目光转到钱上。冀州在黄巾暴*前处于巅峰,人口超过六百万,当下只剩四万百人,锐减三分之一。当然了,没有数字上描写得那么夸张,盖俊从恒山地区便抓了上百万冀州民众,加上北逃幽州,依托大族隐匿,及新出生的人口,冀州实则只损失几十万。

大汉国有三项常制赋目,即算赋、更赋、口钱,前两项面向于大人,后一项则是收取小儿,口赋一人一年三钱,冀州一年才收上来几百万,可以忽略不计。重头在算赋、更赋,一个五口之家,打两人出算赋,即两百四十钱,冀州一年可收上来两亿钱左右。一人出更赋,即三百钱,一年入账两亿四五千万,合计四亿四五千万。

近年战事频繁,朝廷乃至冀州又加了一些杂七杂八的税,韩馥到州两年,断绝供给,当有十几亿钱,实际上却没那么多,郡、国会留三分之一作为地方财政支出,这是大汉国官场的惯例,冀州府库中只有五亿钱。

看到这里庞德心里一阵失望,冀州仅欠并州的钱就有四亿五千万,全搬走也才捞到五千万而已。若不是有粮食支撑,盖俊怕是要气吐血了。

“中郎……”一个身长七尺余,容貌端正的将领走进来,其姓庞名柔,乃庞德从兄。随着盖俊麾下诸将纷纷独当一面,大家都开始建立自己的班底,或用宗族,或用乡亲,庞德也不例外,除去庞柔,另有宗亲数十人。

“何事?”庞德回过神来。

“抓到韩馥一家了。”

“好”

却说当日冀州数万大军溃于滏水河畔,冀州牧韩馥亡命奔逃,屡屡陷入险境,长史耿武、别驾闵纯先后扮作他本人,引开盖军追兵视线,至深夜,跨越污水终于甩开追兵。

韩馥自认冀州光武旧地,人多田广,兵精粮足,本以为凭此足以抵御窥视冀州的外寇,却是从未想过自己会败得这么惨,心里承受不住,意志崩溃,一夜间苍老十岁。

治中李历劝慰道:“将军虽败,根基未损,何必伤心。邺城城高墙厚,尚有万众,非仓促间可下,将军回到邺城,号召十郡起兵伐之,鹿死谁手未可知也。”

“未可知也?”韩馥苦苦一笑,如果仅有盖俊一个敌人,自然可以,可冀州如今西有盖俊、南有袁绍、北有公孙,三面环敌,莫说十郡,便是有二十郡也不够用啊并且大军惨败至此,冀州十郡、国的太守、国相还会听他这个冀州牧的号令吗?

韩馥心头一阵乱麻,沿着污水向东南而行。后半夜,河北岸忽然传来震耳欲聋的马蹄声,韩馥等人以为是来抓捕自己,大惊失色,直到马蹄声渐渐远去,众人才放下心来。韩馥随后脸色又是一变,大叫道:“不好盖军是冲着邺城去的。”

“轻骑岂能破坚城,将军无须忧虑。”治中李历安慰着韩馥,可是声音又低又弱,充满着不确定,这话怕是连他自己也说服不了,又如何让别人相信?,

韩馥心情更加抑郁,次日午后到达污城,由于搞不清楚状况,不敢轻易涉险,派出亲卫打探消息,不久亲卫回返,面色惊恐,盖因他从城中百姓那里得到一个惊人的消息,盖军攻陷了冀州治所邺城。

韩馥大叫一声天亡我也,张嘴喷出一口血,眼前一眼,昏死过去。日落前韩馥悠悠转醒,他躺在一间茅草屋中,治中李历一直陪伴榻前,见他醒来,喜出望外。

韩馥伸手抓住他的臂膀,急急问道:“李治中,可有邺城消息?”

李历摇摇头道:“盖军是今日清早袭取的邺城,目前无甚消息。”

韩馥失望的闭上眼睛,躺回榻上。半晌,喃喃道:“李治中,我该如何是好?”

李历道:“依我之见,当北上入巨鹿郡,巨鹿是冀州腹心,西南是赵国,西北是常山国,北方是中山国,东南是博陵国,连此五郡、国,尚有半个冀州。而后设法赶走东边河间、安平之公孙瓒,并势渤海、清河,举九郡国之力南下,一举荡平盖俊。”

韩馥满嘴苦涩,在治中李历嘴里,赶走公孙、盖俊犹如翻手一样容易,他以前也是这么认为,然后就迎来了滏水大败,数万大军一战而没,惶惶如丧家之犬。

“我欲南下托庇于袁车骑,李治中以为若何?”

李历叹了一口气,心知韩馥已经心灰意冷,道:“愿随将军南下。”

“……”韩馥拍拍李厉的手,一夜无话。

韩馥一路逃亡到污城,身边犹有二三十人,闻邺城陷落,散走十余人,再闻南下投靠袁绍,又散走十数人。第二日行将出发之际,韩馥看着面前仅剩下的三四个人,心头不由升起一阵悲凉之意。

韩馥等人渡过污水,经九侯城、武城,小心翼翼出了邺县境内,一路匆匆疾走,数日后到达黄河北岸的黎阳。黎阳属魏郡,先前被麴义攻陷,袁绍虽未过河,却也没有放弃,命麴义将兵万余驻扎此地,是以韩馥等人到达黎阳后直接去了县府。

麴义听说冀州牧韩馥求见,脸上别提有多精彩了。

两位昔日主仆,昨日对手,今日不知该怎么形容的人在黎阳县府见面了,对坐良久无语,说实话看到韩馥失魂落魄的样子,以麴义钢铁心肠亦有所不忍,堂堂一州之主,何至于此?

袁绍伟立于黄河边,眺望黄河滚滚,奔流向东,惊涛澎湃,掀起万丈狂澜。

见那宛若巨龙一般的浊流,袁绍陷入回忆当中。延熹八年(公元165年)四月至延熹九年(公元166年)四月,整整一年当中,黄河忽然变得清澈见底。

《京氏易》有云:“河水清,天下平”,民间谚语亦有云:“黄河清、圣人出”。可是,大汉国士民没有等来太平,也没有等来圣人,等来的是第一次党锢之祸。

它,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其中就包括袁绍。那一年,袁绍岳父“天下楷模”

李膺被捕,虽逃过一劫,但没有逃过三年后的第二次党锢之祸。

那一年,二十一岁出任濮阳县长的袁绍恰逢母丧,弃官为母守孝,三载过去,正逢第二次党锢之祸,袁绍决定补服父丧三年。他的生父是袁逢,过继给死去无嗣的兄长袁成,袁绍与其说为袁成,不如说是为刚刚惨死的岳父李膺服丧。毕竟,他非袁成亲生,父子从未谋面,怎及得上看重他、赏识他,并将爱女许给他的岳父李膺呢?

没有人能体会得到当时袁绍心中的无边痛楚,那三年守丧期里,他无数次对天发誓,一定要为岳父报仇,一定要让奸阉付出代价,一定要、一定要……

离别政坛十八载,默默苦忍十五载,以无上毅力,终成士人领袖。中平元年(公元184年),黄巾暴起,党锢解除,他在大将军何进的屡请下重新出山,五载规划,一朝除阉,他兑现了当初发下的誓言。然而董卓进京彻底打乱了他的规划……

不知不觉间又是两年……

“本初元年、本初元年……”袁绍低声念叨着,汉质帝本初元年(公元146年)即是他的生年,蓦然回首,发觉自己已经四十有六,即将步入老年,虽然容貌依旧俊朗潇洒,仿若三十许。,

“本初……”一声惊叫传来。

毫不夸张的说天底下敢当面唤他表字的人不出一只手,此际更是只有一人。袁绍微微诧异地瞥向快步走来的许攸,不明白他情绪为何这般激动。

许攸脸色涨红,挥臂叫道:“韩馥来了,就在黎阳”

袁绍一怔……

“快、快渡河,快啊……”

袁绍撇下营中数万大军,第一时间乘舟过河,韩馥出县廷迎接,表示恭敬。袁绍对韩馥的忐忑视而不见,仿佛两人之间什么也没发生过,拉着他的手嘘寒问暖。

韩馥虽知袁绍企图,仍然大为感动,险些落泪:“盟主待我如此,真真是无地自容。”

“吾本不愿提,文节偏偏要提这些,唉汝南袁氏,颍川韩氏世代友好,些许龌龊,何必介怀?吾早忘矣。”袁绍拉着韩馥的手,一边向里走一边道。此话不假,两家关系甚至可以追溯到袁绍高祖,东汉名臣司徒袁安和司空韩棱友好,韩棱孙司空韩演亦与袁氏相善,及至韩馥,为袁隗故吏,算算足足五代,百余年了。

韩馥叹气道:“唉滏水大败,邺城陷落,终是让我看清,我非冀州良主也……”

袁绍插话道:“盖子英用兵如神,号为第一,世间有几人可与之相抗?”

“盟主无须安慰……”韩馥继而苦笑道:“我如今要兵没兵,要地没地,仅剩下冀州牧名头,若是盟主认为这个头衔还可一用,便让我得一个让贤美名吧。”

袁绍驻足,刚欲开口推让,见韩馥双眸犹如一潭死水,心有触动,点点头道:“既然文节决心甚坚,我应便是。”

韩馥闻言长舒一口气。

两人继续向院落深处行去,袁绍问道:“文节家人可还安好?”

韩馥摇头道:“生死不知。”

袁绍开解道:“盖子英此番入冀,当为冀州钱粮而来,不会轻易害人性命。如果文节实在不放心,我马上修书一封,子英应该会卖一些面子给我。”

韩馥急忙道谢,他现在没有别的奢求,只希望家人能够平平安安。

袁绍认为事不宜迟,命令河南大军连夜过河,汇于黎阳城外,北上当日,韩馥当着数万人的面将冀州牧印绶交与袁绍,正式交班,公告天下。

袁绍以车骑将军承制任命韩馥为奋威将军,随军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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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轻骑偷袭邺城之举,盖俊仅仅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不能说全然没希望,但绝不超过三成,庞德运气显然不错,西门守将邓茂竟然是袁绍方面的人,真是大妙啊。想及连续动兵两年都不用再为粮食发愁,盖俊心头一片火热。

目前军中有步卒约两万,骑兵四千,遂留徐晃领兵五千驻守大营,照顾三千伤兵及两万俘虏。盖俊自将骑四千,飞速赶往邺城,步卒万余则押解着冀州大营里的上万乘大车,数万民夫缓慢而行。

盖俊心急如火,仅用一日便赶到邺城,飞骑入城中,士民皆注目。

庞德在邺城的这几日也没闲着,令冀州刺史部征集大车三万余辆,船数百艘,民夫数万,日夜不停向外运送钱粮,看得邺城士民痛彻心扉,这可都是冀州的钱粮啊。

盖俊踏进刺史部,荀谌、郭图、辛评等颍川士人迎上来寒暄,这些人盖俊皆在河内袁绍处碰过面,而荀谌则早就相识,算来有十几年了。众人旁敲侧击袁绍继任冀州牧,率军北来,想看看他抱着什么看法,盖俊面色如常,直言好啊。

众人猜不出他的真实态度,别开话语,聊起其他,期间荀谌半开玩笑地道:“庞(德)中郎下手可真狠呐,似欲将冀州府库、粮仓搬空……”

盖俊轻轻笑了一下,顾左右而言他道:“(荀彧)文若到底要在家乡躲到什么时候?我屡次修书,他回信都是含糊其辞,莫非要我派兵去颍川把他抓来不成?”

荀谌道:“昨日五弟回信说已将宗族出发,预计三月中到达冀州。”

盖俊抚掌笑道:“那可太好了,我得说服大兄(袁绍)把文若让给我。大兄如不让,我便赖在邺城不走。”

“……”颍川诸人面面相觑,盖俊善戏言、好笑语,他这是玩笑话?抑或心里话?,

荀谌干笑道:“素闻将军爱谈笑……”

盖俊似笑非笑的看了荀谌一眼,荀谌顿时说不下去了……

郭图突然道:“将军少与袁车骑友善,十数年矣,今既不反对车骑入主冀州,可否手下留情?”

盖俊暗暗赞叹,历史上冀州颍川系,好像自己就对郭图这个名字比较熟悉,其他人泛泛,全无记忆,而今看来不是没有缘由,失笑道:“你知不知道滏水一战我死了多少人?冀州府库的几亿钱仅仅只够抚恤而已,我多拿一些粮谷作为补偿不为过吧?”见郭图还要再言,盖俊装作不耐烦地道:“这是大兄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郭图讪笑道:“自然是我的意思,将军大可不必理会。”

盖俊颇以为然道:“我就说吗。冀州富庶,大兄入主邺城,秋收即可入数百万石粮谷,数亿钱,岂会与我这穷困潦倒之人斤斤计较?”

“……”穷困潦倒,这是在说谁啊?颍川诸人一阵无语。其北地屯田、河东盐铁、河内沃土、上党布匹、北疆牛马、盐利……去年又听说他迁百万黑山民屯田上党、太原。诸人可以撂下一句话,三年、五年后,关东诸侯没有一个人能够比得上他。就算如今,董卓也是天天对着北方流口水……

盖俊之后几日里游走于冀州官吏、士族间,态度谦和,温文尔雅,此举旨在为庞德擦屁股。庞德并没有在信中提及他拿长矟指着安平冯氏嫡系鼻子,盖俊从旁人处听说此事,顿时吓了一跳,气得他险些当众抡鞭子,同时心里自责自己对庞德太过放纵。

步卒、民夫到达后,川流不息的运粮队伍变得更加庞大,至今已运出将近一半,即两百万石粮谷,或直接推车向西北而行,或运至污水,填满船舱。

当听说袁绍军经内黄直奔邺城而来,盖俊命人加快运粮速度,免得双方见面尴尬。同日,盖俊从斥候那里得知公孙瓒将数万众入魏郡,离邺不过百余里,比袁绍更近,不出意外,明日即到。

盖俊脸色阴晴不定,公孙瓒明明知道他就在邺城,依旧南下……

啥意思?想和我掰掰手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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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龄,惟有年龄是雄杰们的最大敌人,袁绍五十五岁官渡输给小其九岁的曹操,曹操也好不到哪里去,五十四岁亦在赤壁之战输给三十四岁的周瑜。

第二百七十章 双雄会

第二百七十章

双雄会

却说去年冬天袁术刚刚击败入侵的董卓军,置宴以贺,席上忽闻豫州刺史孔伷病故,第一时间表拜孙坚为豫州刺史,抢在袁绍任命的周昂之前到达豫州。豫州六郡、国,颍川、汝南人口占一半,地盘占一半,夺得两地,就等于夺得半个豫州,便算站稳了脚跟。

袁术虽未亲至,但派出从弟袁胤负责游说汝南袁氏,奔走诸地,家乡汝南太守徐璆,颖川太守李旻相继承认孙坚豫州刺史的身份。

而颍川东边、汝南北边的陈国,即当年皇甫嵩、朱儁、盖俊、曹操合军围杀黄巾大帅波才之地。陈国王刘宠黄巾暴*时崛起,其善弩射,十发十中,麾下有大弩士数千,百姓皆附之。董卓废立,遂自称辅汉大将军,举众数万,屯陈国阳夏县,呼应关东诸侯。在众多封王中,他无疑是最抢眼的一个,文韬武略且不说,其背后有陈国百余万民众、数万大军支持,然而关东诸侯却没有想过立他为帝,无他,过于强势耳。

所幸刘宠虽然强势,却碍于大汉律,无法插手政事,陈国相乃是袁术同乡,汝南许瑒。汝南许氏世代两千石,尤其是许敬一脉,自许敬、敬子许训、训子许相三代并为三公。许相由于谄事宦官,在士人攻杀阉人一役被袁隗、袁绍叔侄以此为由砍了。许瑒正是许相的从弟,不过许瑒鄙夷后者薄行,从不往来,倒也不至于影响两家关系。对于孙坚继任豫州刺史一职,许瑒不抗拒,也并不支持,沉默以对,梁国相亦如此。

袁术搞定豫州六郡、国其四,目光转向沛国,即曹操老家。沛国北方的鲁国相、袁绍朋党、党人领袖陈蕃之子陈逸明确表示反对孙坚,袁绍任命的豫州刺史周昂、奋武将军曹操就驻扎在此,并且连势周边的兖州山阳太守袁遗、济北相鲍信。

由此沛国的地理位置就显得颇为重要了。沛国相因为夹在二袁之间,难以抉择,态度暧昧,袁术怒而任命从弟袁忠为沛国相,将兵入据治所相县,赶走前任。

袁术这边动作频频,孙坚也没闲着,汝南士族繁多,民间疾苦,加之地域宽广,几占半个豫州,西接荆州,南接扬州,方便躲避,是以黄巾虽历六七载,始终不绝。孙坚认为此乃讨董之所资也,将数千兵连战大破黄巾贼,收十余万众,抽调精壮万余作为军卒,汝南、颍川、沛国又给兵三万,合计五万人。

孙坚眼馋陈王刘宠积射士,以勤王为由向其讨兵,众目睽睽之下,刘宠迫不得已予兵五千。至此,孙坚拥兵五万余,屯兵颍川阳城,虎视河南尹。

二月,袁绍过河北上继任冀州牧之际,袁术亦完成对整个荆州的梳理,当即举兵四万,骑两千余,以中郎将张勋为正帅,中郎将文聘为副帅,野利为骑督,从鲁阳出兵,与孙坚约定于河南尹梁县会合。

关东联军解散,盖俊、袁绍相继入冀州,威胁仅剩袁术、孙坚耳,董卓怎么可能不关注南方动静,早在正月时就开始调兵遣将。所以袁术军刚刚走出霍阳山,即将入河南尹梁县,突然碰上董卓军步骑两万余精锐,统帅乃是中郎将徐荣。

关东素来畏惧董卓军,认为其乃天下精锐,锋芒难挡,若是以往,也许就会像去年冬季孙坚那样,一触即溃,狼狈而逃。可是随后的荆州大胜人们猛然发现,原来在他们眼中不可一世的董卓军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强。

都是一个脑袋,谁怕谁?去年能打败你,今年还能

横扫荆州无敌手的袁术军毫不畏惧的向董卓军发起冲锋,双方血战数日,血流漂杵,死尸枕籍,老鸦铺天盖地,遮云蔽日,欢快的饮用着鲜美的“大餐”。

董卓军确实没有先前关东人想象的那么强,却也绝对不弱,特别是名将徐荣领军,袁术军渐渐抵挡不住。正当这时,孙坚西出豫州颍川,进入河南尹,欲从背后袭击徐荣部。

董卓早便料到这一手,以东郡太守胡轸为大都督,吕布为骑督,率兵三万迎上。,

此役袁术、孙坚投入兵力达九万余人,董卓投入精锐步骑六万,单纯按照实力计算,董卓当会是获胜的一方,事实也在朝着方面发展,袁术军即将不支。可惜,董卓识人不准,胡轸与吕布矛盾重重,不能拧成一股绳,被孙坚一战大破。惟一值得庆幸的是,董卓军骑兵极多,败退时屡屡阻击孙坚步卒追军,死伤不到万人。

徐荣击败袁术军的同时,忽闻北方战场的胡轸、吕布败北,大吃一惊,顾不得追击袁术军,火速向西北撤退,入驻梁县广成聚。

孙坚挟大胜之势,掉头回击徐荣,双方又是一场激战。中郎将张勋、文聘收拢荆州败兵两万前来相助,徐荣部遭到两面夹击,一路败退向广成聚西北的新城县。新城县粮食不足以供给大军,未免被对方围城困死,徐荣再次撤退,一直退入距雒阳不满百里的大谷关,会合胡轸部。

孙坚并势袁术军,乘胜进抵大谷关前。大谷关坐落于嵩山与龙门山间的峪谷,谷纵深数十里,两侧沟壑纵横,群峰削立,形势天然,易守难攻。且董卓大军皆聚于此,孙坚认为不可卒下,乃退回梁县北阳人聚,整兵制具,筹备克定大谷,光复雒阳。

孙坚一战大破胡轸、吕布,二战再破徐荣,董卓麾下名将悉败,十万大军望风披靡,狼奔豕突,消息传出,天下豪杰莫不敬佩,声望隐隐有比肩骠骑将军盖俊之势。

董卓被这一战打得有些寒心,他和盖俊于河东、河内两次交锋,也没有败得这么惨过,谓长史宗室刘艾道:“关东军数败矣,皆畏孤,无能为也。惟孙坚小戆,颇为棘手。”遂遣使至阳人举向孙坚求亲,并言家族子弟皆可任命为刺史、太守。

孙坚与董卓有公、私之仇,岂会依附,瞪目大骂使者道:“董卓无道,荡覆王室,还想与我结亲?今不夷灭三族,显示四海,则死不瞑目。滚”

使者狼狈而走,时袁术军驻扎梁县,不明真相,书告袁术。

袁术看过信后态度暧昧,将信示意左右,自后将军长史杨弘、别驾刘先、治中蒯越以下人人阅过,表情各不相同。

袁术拍拍几案,笑着道:“大家都别沉默不言,说说……”

别驾刘先环顾左右,见无人有开口意向,便率先说道:“孙豫州壮勇刚烈,志在除董,心坚似铁,岂会被董卓说动?此为离间之计也,望将军明察。”

长史杨弘看了刘先一眼,笑道:“此确为离间之计,不过孙豫州出身微末,性格桀骜,周旋于军旅十数载,颇染杀气,今既破董卓,似有骄横状,将军不如借此压一压。”

文学从事蒯良皱眉道:“孙豫州立大功反遭压制,岂不让人寒心?”

“……”治中蒯越听了乃兄所言,为之苦笑。

苍梧太守蔡瑁笑道:“不然,此缚虎之手段也。”苍梧郡在交州,毫无疑问,他仅为遥领而已,此举是袁术对交州的试探,用意明显。在当今士人、特别是中原士人眼中,荆州都是蛮荒之地,何况更加偏远的交州。但交州再不济也有两百万人口,且,袁术最看重的是交州盐,天下重利,莫过盐铁,因此袁术对交州有意也就不足为怪了。

袁术默许之。

自袁术、孙坚出兵以来,荆州、豫州通往河南尹的路段异常忙碌,川流不息,然而某一日忽地冷清下来。

孙坚近些日来听惯了歌功颂德,阿谀奉承,突然间发觉大军即将断粮,当即暴跳如雷,匹马返回宛城,百余里的路途,原本怒气冲冲的孙坚头脑渐渐清醒,当见到袁术的面,心态已然平和。

“我之所以出生入死,不顾安危,上为国家讨贼,下慰将军家门不幸。坚与董卓没有骨肉亲人之怨,而将军却听信谗言污蔑,对我生疑。今不世之功就在眼前,而军粮不继,此吴起所以叹泣于西河,乐毅所以遗恨于垂成也。请将军深思。”

袁术作恍然状,抓来一个军中犯罪的小吏斩之,而后与孙坚抱头痛哭。,

孙坚既得粮草,兵精具全,于三月率军北上。董卓迫不得已,亲自出马,集合步骑六万出大谷关,两军对峙于谷外。

这一战也许关乎大汉国未来的命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与之相比,冀州之争则显得无足轻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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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瓒击破张颌,将本部近两万,冀州降兵万余,共计三万余人火速南下,刚入魏郡境便碰上盖军斥候,告知骠骑将军盖俊已克邺城,劝其回返,免得双方引起不必要的冲突。

公孙瓒目瞪口呆,他已从张颌降卒处得知盖俊打败韩馥,但他认为那是谣传,未得证明,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当时盖俊还未击败韩馥。

韩馥不是号称邺城有十万大军吗,就算有水分,砍去一半,亦有五万众,以张颌的士卒作为比照,坚持十天半月不是问题吧?

而今、而今……

这才多久的工夫啊?盖俊不仅打败韩馥,更拿下了冀州治所邺城。

公孙瓒怀疑盖军斥候在撒谎,为的是阻其南下,当即不管不顾,执意南下。然而事实就是事实,随着邺城临近,他不得不承认盖俊确实取得了邺城乃至魏郡的控制权,并且冀州牧韩馥南下投靠袁绍,奉上印绶,袁绍终于如愿成为冀州牧。

前进还是退回?

公孙瓒没有想太久,继续南下,最终停于漳水北,扎起大营,与邺城仅一河之隔。

望着水、路络绎不绝的运粮队,公孙瓒抓来小民细问,得知这么忙碌的景象已有数日之久,据说邺城有一千万石粮谷,数十亿钱。

公孙瓒震惊了,继而心疼得厉害,如果不是张颌匹夫碍事,这些都是他的啊

钱钱钱粮粮粮

不行,我要分一杯羹。盖子英之所以胜过韩馥,那是我在北方为他牵制了冀州数万精锐,他岂能独享成果

公孙瓒宴上把想法一说,博得一致同意,诸将眼睛都红了,甚至有些人借着酒劲叫嚣和盖俊开战。那可是数十亿钱,上千万石粮谷,虽然公孙瓒拿大头,但只要公孙瓒指缝间漏出一点点,诸将都会受益无穷。当兵为了什么?无非名利而已,傻子才不要。

众人之中惟有长史关靖认为不妥,劝道:“将军,我们已经取得河间、安平二国,巨鹿郡南部,之后慢慢向东发展,收渤海郡、清河国为己有,半个冀州入怀,这才是大利益,何必与盖俊争执微末小利。”

诸将正值兴奋之际,关靖所言犹如一盆凉水浇到头上,实在是大煞风景,公孙越嗤笑,随后阴阳怪气道:“长史出身并州太原吧?莫不是想向并州牧盖俊献媚,让其顾汝家人?”

“……”长史关靖勃然而起,怒视公孙越。

公孙瓒狠狠一拍食案道:“放肆子度,速速向长史道歉,否则我绝不饶你。”

公孙越天不怕地不怕,惟惧从兄,乃起立长揖道:“酒后乱言,长史莫要和我一般见识。”

“……”关靖冷冷一哼,不置可否。

公孙瓒皱眉道:“我何尝不知长史所想?自我等入冀州,军粮有河间、安平二国供给,一时不致忧虑,然钱财却是不济,士卒怨望,议论非非,奈何?况且我仅仅是想讨回我应得的那一份,不过分吧?”

“可是……”

公孙瓒素来强势,岂容他多言,一挥手道:“我意已决。烦请长史去邺面见盖子英,就说京中一别十数载,欲与之漳水桥上叙旧。”公孙瓒不敢入邺城,盖俊同样不敢来幽州军营,双方谁也信不过谁,那位于邺城外的漳水桥则是最佳的会面地点。

“诺。”关靖叹气应命。

公孙瓒带着大军气势汹汹到来,双方仅一河相隔,盖俊不露声色,该运粮的运粮,该干嘛干嘛,静静等着对方出招。果然,不久长史关靖入邺,说明来意。

当着关靖的面,胡封冷笑着自语道:“他娘的难道是天变了?什么时候区区一介杂号奋武将军也敢和骠骑将军攀关系了?公孙瓒不是幽州将领吗,让他有事向度辽将军(马腾)汇报。”

胡封声音不高,但也不低,一室皆闻,引得诸将哄堂大笑,前仆后仰,而关靖的脸则是一阵红一阵白。胡封话语固然难听,却也不是无理取闹,当今不设大将军,以骠骑将军盖俊地位最高,其麾下度辽将军马腾统领北疆(并、幽)兵事,严格来讲公孙瓒还要听命于马腾,他有什么资格和马腾的上司、天下将军之首的盖俊谈判?,

盖俊也被逗笑了,虽然这种场合笑出声很不合适,摆摆手道:“子邑不得胡言乱语,孤与伯珪有着十几年的交情,比你跟随孤的时间还长。”盖俊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他不得胡言乱语,而不是说错,关靖自然听得出其中意思,愈发尴尬。

盖俊邀关靖入座,问道:“关长史是太原人吧?”

“将军竟然知道微末,惭愧。”关靖躬身道。

盖俊想了想,太原诸豪族中似乎没有关姓,同时也没有发现州府及太原郡有关姓官吏,想来是寒门出身,乃道:“长史家里可还有什么人吗?”

关靖简单的介绍了一下家人情况,确实像盖俊所想那样出身寒门。

聊着聊着,盖俊感慨道:“伯珪冲动易怒,长史要多多规劝才是。”

关靖心里颇以为然,刚欲点头,猛然发觉不对。

“你回去告诉伯珪,就说明日孤必至漳水桥。”

这算是下逐客令了,关靖起身告辞。

关靖走后,屋中再无外人,庞德一脸不屑道:“将军何必理会公孙瓒,他若敢有忤逆,我便让世间再无他这号人。”

胡封指着庞德谓众人道:“令明这是迫不及待要抢其白马封号了。哈哈哈哈……”

诸将捧腹大笑,尽皆起哄。盖俊亦笑着摇头。

庞德斜睨胡封一眼,正色道:“世间只能有一个白马,就是我庞令明”

“说得好……”诸将大肆喝彩。

盖俊之所以赴会,还是抱着能不打就不打的想法,韩馥看似无能,却也让盖俊折兵近万,公孙瓒实力犹在其上,打起来损失绝对不会轻了,况且一旦开战,粮道堵塞。

当然,他心里设置了一个底线,如果公孙瓒试图跨越它,他也不打算让步,话说横行天下无敌手的盖子英,怕过谁来?

盖俊次日将射虎、落雕二营三千精骑出城奔向漳水桥南,公孙瓒已至桥北多时,其在三千白马义从的衬托下愈显威风凛凛。

论战斗力,肉搏、驰射,随便对方选,盖俊有十足的自信射虎、落雕二营可以将白马义从杀得落花流水,但仅以视觉冲击力来看,白马义从无疑占据上风。

盖俊目光炯炯的望着威仪不凡的公孙瓒,回头道:“走吧……”

庞德、鲍出、胡车儿、胡封、马超齐齐抱拳称诺。

第二百七十一章 谈不拢?打!

第二百七十一章

谈不拢?打!

阳春三月,冀州大地,桃李花开,野花飘香,盖俊带着庞德、鲍出、胡车儿、胡封、马超五人漫步登上漳水石桥南端。本来盖俊只想带上庞德、鲍出、胡车儿,三人身长皆在八尺,体态雄壮威猛,又有骁勇之名,用他们镇场子最合适不过。

胡封丝毫不能理解他的心意,以其区区七尺五寸之身死皮赖脸插入其中,丝毫没有意识到他的加入会使得己方气势一下子弱下来。马超素来爱热闹,正愁不知该怎么开口,一见胡封行动,立刻嚷嚷起来,理由很可笑,他也七尺五寸。

盖俊一脸无奈,使得原本计划四人登桥变成如今的六人。

不过胡封、马超跟来也不是一点好处也没有,盖俊带着三大猛男前往,他七尺七寸(178公分)身高就会显得微不足道,如今至少能排在中流不是?

事实上他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他有着现代思想,从小就注意营养摄取,把阿妹养到七尺男儿那般的身高,自己却没有长到八尺,他可是暗自怨念了不少年。

那边公孙瓒一见盖俊带着五人登桥,便领着从弟公孙越、公孙范,大将田楷、严纲、单经迎上去,人数正好相等,显然是既不想占便宜,亦不想吃亏。

双方距离十数步远,盖俊便朗声笑道:“时光悠悠,一别十二载,伯珪别来无恙否?”盖俊头戴鶡冠,双鶡尾左右高竖,身缠金紫,大袖翩翩,脚穿方头青丝履,腰别四尺长刀,刀削似的面孔上双眸点睛,长笑声中,已是大步流星来到公孙瓒面前。

盖俊衣着、话语、笑声融汇一炉,加之地位、名声、战功,形成一股逼人的气势,扑面而来,令人不由自主的发憷。公孙瓒虽然未被吓到,但也表现得有些不太自然,露出微僵的笑容道:“尚安好,将军亦别来无恙否?”

“……”盖俊笑而不语。

公孙瓒笑容更僵。别看公孙越、田楷等人昨日酒宴上叫嚣和盖俊开战,真的见到盖俊的面,一个个垂眉低首立在公孙瓒后面,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说到底还是盖俊名头太大了,他们这些出身幽州边鄙,没见过大世面的人对“盖子英”有一种天然的敬畏。幽州牧刘虞名头也大,甚至比盖俊还高出一线,但更多的是道德、政声方面,他们并不觉得怎样。可是盖子英和刘虞截然不同,他是天下将军之首,当世名将之冠,权倾北疆,连执国朝权柄的董卓都畏惧五分,何况他们。

盖俊目光落到公孙瓒身后,说道:“伯珪何不为孤介绍一下幽州诸位英雄好汉。”

“这是我从弟公孙越,字子度,随我鞍前马后六七载矣,屡屡先登陷阵,数斩首有功……”

“这是我麾下大将田楷,字公则,算来亦相随五载有余,智勇兼备……”

公孙瓒一一引介,每提到一人,盖俊总能准确说出其人得意处,如某次大战以少胜多,或擒斩谁谁谁……幽州诸将名气当然还没有大到使盖俊过闻的地步,这一招他是和已故大将军何进学的,见幽州诸将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效果相当不错。

公孙瓒愈加郁闷,觉得站在盖俊面前有被束缚手脚之感。抬眼看向庞德、鲍出、胡车儿,三人姿貌魁奇,异于常人,气势雄浑,想不引人注意也难。

盖俊笑着介绍道:“这是庞令明,这是鲍文才,这是车儿……”这就是双方名气上的差别,盖俊根本无需去特别介绍三人,仅仅说出名字对方便作恍然状。

白马当前,庞德一脸漠然,没有流露出丝毫敌意,那样做会让他落入下风,在战场上堂堂正正击败公孙瓒才是正确的选择。相比于庞德,年仅十六岁的马超却是一脸挑衅。

公孙瓒目光转到马超身上,笑问道:“这是将军子侄辈?”

“嗯。”盖俊含笑颔首道:“此子是度辽将军长子,孤甚爱之,从小养在身边。”

“……”公孙瓒脸上笑意瞬间凝固,桥上气氛变得异常尴尬。正常的介绍应该是马将军,而不用特别提及“度辽将军”四字,盖俊此举明显有挖苦公孙瓒之意。,

盖俊似无所察觉,倚桥而立,双手轻抚桥栏,眺望远方,半晌轻声道:“伯珪此来何意?是为迎接大兄就任冀州牧吗?”

公孙瓒等得就是他这句话,眯起眼睛道:“去年冬大兄写信给我,言率军南下,共商讨董大计。大兄与我有大恩,为国除贼亦乃我辈义不容辞之事,可幽州边地,胡匪素来桀骜,常常侵略民众,大军岂能轻易离开?只好婉言拒绝。然大兄又数度手书邀之,说南来冀州,你我共利。将军应该知道,幽州穷困,养兵不易,其时军中士卒已数月未得粮饷,为了数万人生计,我便硬着头皮来了。”

“……”盖俊默然以对。

见对方不上道,公孙瓒直言道:“我为大兄事,在冀北同冀州兵血战累累,将军胜韩馥,固然用兵如神,但未尝没有我的功劳在内。可是到目前为止,我幽州军损失惨重,却未见大兄所言大利,士卒嗷嗷待哺,逼不得已,只好来向将军求救。冀州光武旧地也,历来富庶,将军克邺城,收冀州之钱粮,何止亿万巨?盼望将军施舍一些。”

盖俊扭头看向公孙瓒,问道:“你要多少?”

公孙瓒说道:“两百万石粮谷,十亿钱。”坊间传言冀州有一千万石粮谷,数十亿钱,这个数字太过庞大,公孙瓒认为不太靠谱,乃出言试探。

一阵清风拂过,吹得衣袂飘飘,盖俊哑然失笑道:“伯珪你可真敢要啊。”

公孙瓒一脸惊讶道:“同冀州府库、粮仓相比,这些不算多吧?”

盖俊摇摇头道:“两百万石粮谷,十亿钱,冀州府库粮仓若是有这么多,孤此时已在漳河祭天了。实际孤只得到百万石谷,三亿钱。”顿了一下,续道:“伯珪现在手里有三万多大军,这样,孤拿出二十万石谷,供大军三个月所需,五千万钱,奖赏士卒。”

“……”公孙瓒脸色猛地涨红,百万石谷?看那日夜不停,水陆并进的运粮队伍,已持续数日之久,少说也运走了两百万石谷以上。五千万钱更是连战死者抚恤都不够,打发叫花子呢?是可忍孰不可忍

“怎么?伯珪嫌少?”盖俊渐渐收起笑容,目光炯炯地盯着公孙瓒。

公孙瓒性格刚烈暴躁,自与盖俊见面,一直被压制着,所谓物极必反,公孙瓒犹如弹簧一般弹起,冲向极端,一字一句道:“两百万石粮,十亿钱,否则我无以向幽州将士交代。”

盖俊失笑道:“你在威胁孤?”

“请求也好,威胁也罢,两百万石粮,十亿钱,一粒谷,一枚钱也不能少”公孙瓒首次在盖俊面前展露出纵横燕赵齐的雄杰之姿。幽州诸将虽然心思复杂,但更多的是感到振奋,他们可以畏惧骠骑将军盖俊,可是公孙瓒不行,这才是他们希望看到的北疆雄杰白马将军公孙瓒,哪怕他们不久之后和骠骑将军对阵战死,也值得。

胡封何曾见过敢当着盖俊的面叫嚣的人,气得鼻孔冒烟,拔出刀指着公孙瓒的鼻子大骂道:“娘的你以为你是谁啊?急着去黄泉是吧?好啊来……老子送你去”

公孙瓒还未有所反应,其从弟公孙越则勃然大怒,抽刀雷霆万钧般砍向胡封。不等刀临胡封之头,一只黑靴疾速插入进来,印在公孙越胸口,只听“砰”地一声闷响,公孙越胸口一沉,不由自主的倒飞出丈余远,落在地上,口鼻溢血。

“锵”双方纷纷拔刀出鞘,剑拔弩张。

庞德收回脚,看也不看公孙越一眼,对公孙瓒冷冷道:“公孙瓒,你在找死”

“白马庞令明,你吓唬谁?”公孙瓒冷笑道:“像你这样的人老子麾下有三千”

庞德狞笑两声道:“你还真把自己当人物了?老子杀你不比杀一只鸡难多少。”

“令明,住口。”盖俊一生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颜色不变道:“伯珪,孤与足下相识十二载,不希望刀兵相向,最后再劝你一次……”

公孙瓒打断盖俊话语道:“我亦不想,奈何将士不从?”

盖俊平静地点点头,一边向回走一边道:“杀了他们”,

庞德、鲍出、胡车儿、胡封四人闻言一怔,随即“噔”的一下窜出,挥刀疾斩向公孙瓒头颅。公孙瓒骇然色变,万万没想到盖俊竟然敢在桥上动手,急忙舞刀抵挡。莫说公孙瓒,盖俊事先也没想过动手,不然他就让诸人带手弩了。说实话公孙瓒气到他了,正如胡封所想,天底下还从未有人敢这样放肆的和他对话。

盖俊本意是让马超和自己先走,没想到这小子无声无息就加入到战斗当中。盖俊摇摇头,心道这小子不弱于少年时代的庞德,就不再理会,继续向回走。

射虎、落雕二营一见桥上动手,立刻吹响号角,驭马冲上桥,另一端的白马义从亦是如此。漳水桥因坐落于冀州治所邺城外,又乃南北交通枢纽,所以采用木石结合,异常坚实,桥面宽约数丈,可容数车并行,当然也可使骑兵纵横其上。

背后忽然传来陌生的凄厉惨叫声,幽州一方有人受伤或者死了,盖俊头也懒得回,他只对公孙瓒生死感兴趣,其他人死活他不在乎。从密密麻麻的射虎、落雕二营骑士中间穿过,优哉游哉到达南岸。

方才惨叫之人是公孙瓒部将单经,庞德、鲍出、胡车儿、胡封四人皆是勇冠三军的猛将,悍勇非常,以公孙瓒出众武艺亦招架不住,肩膀中刀,单经武艺不及公孙瓒,刚刚参与进来就被鲍出一刀砍掉右臂,连带着环首刀跌落漳水。鲜血从断臂处喷涌而出,单经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嚎叫,直至被胡车儿斩飞头颅才安静下来,永远的安静……

见部将单经为保护自己战死,公孙瓒眼睛都红了,奈何对手太猛,几招的工夫,先前遭到庞德重击的从弟公孙越也被胡封、马超杀死。公孙越追随公孙瓒六七年,是他最为信任的人,如今战死,公孙瓒就像一头受伤的野兽,疯狂咆哮。另一名从弟公孙范深知好汉不吃眼前亏,同田楷、严纲拉着公孙瓒且战且走。

庞德诸人杀公孙瓒之心甚坚,眼见白马义从即将杀到,发动一轮猛烈的攻击。公孙瓒渐渐遮拦不住,庞德抓住机会双手挥刀砍穿其重甲,切入胸口寸许。公孙瓒吃痛,双目赤红,怒发冲冠,以头槌其额,“咚”的一声,双方皆大叫着退开。

鲍出、胡车儿、胡封一拥而上,欲趁公孙瓒立脚不稳杀之。危急时刻严纲为了救主只攻不守,被砍成了血人也死战不退,一时间搏命打法竟将鲍出、胡车儿、胡封三人同时拦下,马超悄悄绕到严纲身侧,一刀砍断其右腿,鲍出出刀断其首。

再往前冲有被白马义从围杀的危险,庞德捂着血流不止的额头道出一个“撤”字。

白马义从护住公孙瓒等人,随后杀气腾腾的直扑向庞德诸人,射虎、落雕二营速度也不慢,两队人马于桥中段相遇,策马端矛,伴随着冲天的喊杀声和低沉的号角声狠狠撞到一起,以稳固著称的漳水石桥猛地一颤,让人担心它会不会有倒塌之危。

庞大而狂暴的战马对冲,或爆头而亡,或脖颈断裂,或打着晃栽入漳水。两支闻名天下的精锐骑军毫不相让,争锋相对,用手中的长矟穿透对方的身体,鲜血和死尸一瞬间成为漳水桥上的主旋律,人畜几乎都在撞击中死伤殆尽。

第一轮冲锋射虎、落雕二营没有占到丝毫便宜,毕竟桥就这么大,面对重重矛林避无可避,马镫能够发挥出的优势微乎其微。不过撞击之后的混战则体现了马镫的用处,盖军骑士踩镫而起,立在马背上挥舞厚重的环首刀左劈右砍,无有不破。

白马义从横行北疆,令鲜卑、乌丸人闻风丧胆,享誉天下,名气并不比射虎、落雕二营逊色半分,尤其骑士全部乘骑白色战马,视觉冲击力极为惊人,反而更胜一筹。白马义从肯定是大汉国最强的骑军之一,甚至说是世界上最强的骑军之一也无不可,但他们的对手是装备了马镫的超时代骑兵,面对射虎、落雕二营骑士疯狂的砍杀,抵挡不住,下饺子一般从桥梁两侧跌落河中,漳水霎时间被染成红色。,

庞德几人穿行于战士间,鲍出、胡车儿由于统帅射虎、落雕二营,率先碰上自己的部曲,方才搏杀堪称惨烈,两人冲在最前,身上或多或少都受了一些伤,不过没有大碍,当即取来十余斤重的铁兜鍪戴上,乘马掉头往回杀。

胡封、马超等不及回返,干脆蛮横的抢了两名射虎营骑士的马。

庞德虽然不太在意额头上的小伤,但不处理一下的话冲锋时流入眼睛就倒霉了,毕竟战场之上,特别是像他这样喜欢先登陷阵的猛将,极易引起敌方围攻,稍有疏忽便有生命危险。攸关性命,还是谨慎一点的好。

庞德边走边从身上扯下一块布简单缠住额头,这时从兄庞柔正好带着亲卫到来,他一拽马缰,跃上心爱的白马,顺势接过亲卫递来重达八十余斤的大铁矟,直冲向北。

“盖俊此仇不报,誓不为人我要吃你的肉,我要喝你的血,我要屠你满门……”公孙瓒仰天咆哮,就算这样做会使伤口流出更多的血,导致伤势恶化。他公孙瓒三十余载人生,十余年戎马,什么时候吃过这么大的亏?

“将军,你的伤……”田楷扶住公孙瓒,面色惨然道。太惨了,三年前大军被乌丸人围在辽西管子城二百余日,粮尽被逼吃死尸、活人也没有像今日这么惨啊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公孙越死了,单经死了,严纲死了,六人登桥,亡其三人,外姓三将,惟他独活。这一下,幽州军至少要减少三成的战斗力。

“公则,你速速带将军下桥,我带领白马义从和盖俊较量较量”公孙范几乎咬碎牙齿,字从齿缝间一个一个蹦出来。公孙越之死,最伤心的不是公孙瓒,而是公孙范,盖因两人乃是亲兄弟,亲眼见胞弟惨死,相信任何一个做兄长的都会发狂,然而刚才公孙范忍了下来,他不是怕死,从戎六七载,尸山血海走出来的人,还怕死?笑话。他是怕公孙瓒有所意外,现在公孙瓒安全了,他可以无所顾忌放手厮杀了。

“伯柔……”田楷忧心的看向公孙范,射虎、落雕二营骁悍得厉害,仿若天神,横扫北疆无敌手的白马义从皆披靡,根本挡之不住,他明显是抱了必死之心,除非一战破敌,否则他绝不会回返了。

公孙瓒亦猛地清醒过来,抓住公孙范手臂刚欲说话,公孙范率先开口道:“将军,丧弟之痛,无以复加。勿劝……”

公孙瓒叹而松手,目视着公孙范消失于白马义从间。

第二百七十二章 横扫

第二百七十二章

横扫

惟一的兄弟公孙越死了……

公孙范的心在滴血,两兄弟追随公孙瓒六七载,杀过鲜卑人、杀过乌丸人、杀过黄巾贼、杀过张纯、张举叛军,战刀上沾满了敌人的鲜血,自身亦数次临死,特别是三年前被乌丸人围在辽西管子城二百余日,当时城中断粮,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为了不致饿死,吃活人、吃死尸,硬生生挺过来了。

经历过那种地狱一般的日子,公孙范什么都看开了,可是胞弟公孙越死亡的那一刻,公孙范的心犹如刀割,他可以接受自己随时战死沙场,却不能接受弟弟惨死眼前。

“子度,阿兄这就给你报仇不成,则陪你赴黄泉,使你不寂寞”公孙范容色一整,一边向策马疾驰一边大吼道:“白马义从,驭好你们的马,握好你们的刀,与凶蛮的鲜卑人、乌丸人对战都不曾退却半分,此际怎能一退再退,随我杀……”

与此同时,象征着死战的号角声激烈吹响,渐渐不支的白马义从奋起余勇,再度迎上射虎、落雕二营,以血肉之躯阻挡住对手无比犀利的冲锋。

庞德从后赶来,听到幽州人的号角声,冷冷一哼,不屑道:“螳臂当车,不自量力”当即跃马掣矟,从鲍出、胡车儿两人中间穿过,直突到白马义从面前。

“方才公孙瓒竟然大言不惭说他麾下有三千个“白马庞令明”,那便让我试试此言有理否”庞德双目圆瞪,含恨出手,无留余力,大矟顿时化作一条黑色蛟龙,夹带着风雷之声腾空而起,仅仅一击居然将四五人同时扫落下马,前方为之一空。

“白马庞令明,是白马庞令明,杀了他……”诸多白马义从显然认出了对手是谁,大声呼喝。

“来啊杀我啊……”庞德敢骑白马就不怕被认出,一脸戾气的冲上去,大矟上下翻飞,全无对手,杀得白马义从鬼哭狼嚎,尸横遍地。鲍出、胡车儿一左一右护卫住庞德两翼,挥刀舞矟,勇不可挡,三人组成一枚犀利的箭簇,狠狠扎进白马义从中,射虎营亲卫曲五百精锐紧随其后,将这道伤口用力地撕裂开来,霎时血肉横飞。

“杀……”庞德连杀二十余人,退回稍加回气,勇气愈增,再突向前,一举冲散十数骑,更夸张的是,他挥舞大矟把对手连人带马拍死的同时,一段桥栏竟承受不住矟杆上的余力轰然倒塌,要知道桥栏可是全部用坚石制成。

看在眼中的白马义从无不色变,心道这还是人吗,霸王复生亦不过如此。

“杀马,杀死他的战马,没……”一名白马义从的军侯提声叫道,话才至一半,一支染着黑褐色血迹,透着狰狞的矟锋闪电般直刺而来,噗嗤一声,贯穿喉咙。军侯双眼凸出,右手握住矟锋,想要拔出,脑袋忽地一歪死去。

庞德将其尸体挑起掷入漳水河中,白马义从瞬间沸腾了,他们瞪着猩红的眼睛,再也不顾生死安危,就像是飞蛾扑火一样前仆后继杀上来,专挑庞德坐骑招呼。庞德大矟舞成幻影,再杀数人,可是伴随他三年的爱马浑身浴血,双蹄跪地卧倒。

庞德就势滚到地上,一跃而起,扫飞两名企图取他首级的敌人,再刺穿一匹战马,随即箭一般倒退,鲍出、胡车儿带着亲卫曲骑士堵住白马义从道路,加以反击,数十白马义从立溃。双方的差距太大了,即使没有庞德率众突击,射虎、落雕二营亦有十足把握击败对手。

庞德骑上一匹备马,再度冲杀到前头,所向披靡。

公孙范身中数创,血染衣甲,拎着一柄血淋淋的大矛气喘吁吁,与身上的伤势相比,他的心疼痛,痛无法为胞弟报仇雪恨。他数度杀进两阵间,皆被击回,他不想退,却不由得他不退,盖军的攻击狂暴刚猛,所过之处,残尸马骸,血流成河……

见到公孙范身上鲜血淋淋,受伤颇深,一名白马义从司马劝道:“校尉,敌势凶猛,不宜硬拼,不若暂时撤退再作计较如何?”,

公孙范挥手怒道:“我不退,要么打败盖军,要么我死在桥上,没有第三条路。”

“……”司马脸现难色,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何其愚也。

“白马义从,随我杀……”公孙范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吼道。

由于白马义从已经退到漳水北桥末端,再后退就意味着漳水桥之争彻底失败,数十百名白马义从举兵响应,向南方汹涌而至的盖军发起反冲。北岸公孙瓒身边尚有白马义从千余人,遣数百人依次登桥援助。

望着喊杀如潮的白马义从,庞德血迹斑斑的脸上露出一丝狰狞笑意,纵声喊道:“今日之后,世间再无白马将军,再无白马义从儿郎们,杀……”

“万岁万岁……”射虎、落雕二营骑士欢声雷动,奋勇向前,犹如一条沸腾的大江,席卷而至,双方对撞形成的冲击力使得漳水桥发出“嘎吱嘎吱”的难听异响,明显是已经到达自身所能承受的极限,再对冲一次,此桥必崩坏。

庞德早就注意到对面的公孙范,对方左腹那个血洞就是他刺的,可惜关键时刻为其部曲救走,他肩膀还挨了一刀,这次见其复来,决定必斩此獠。

庞德手上大矟连挑八个白马义从,突至公孙范面前,瞬杀其两名部曲,盖军见主将勇猛若斯,霎时间吹号呐喊,如摧天劈地。庞德得部下鼓舞,愈加神勇,大矟拨开公孙范长矛,当胸搠来,一击刺透公孙范胸膛,挑将起来,坐骑毫不停歇,径直奔跑。

公孙范双手抱住矟杆悬在空中,一时不能死,面孔狰狞,大声嚎叫,惨绝人寰,使人不忍目睹。白马义从肝胆俱裂,或波开浪裂般坠入漳水,或退潮海水般撤向北岸。

冲出十余步,庞德瞅见公孙范再无声息,割下其头,装入鞬中,鞬者,藏弓谓之鞬,即马上装弓箭的袋子,庞德常常用它装重要敌将的首级,最著名者莫过于鲜卑大王和连。公孙范的戎马生涯很多时候都是为了保护幽州百姓和鲜卑人打仗,如今头颅竟落入鲜卑人大王曾呆过的地方,他若泉下有知,不知该会做何感想?……

君临天下近四百载的大汉国如果没有陷入纷乱,庞德、公孙范应该都是保卫汉人的英雄,享受世人的称赞,也许有一日两人还会并肩御敌,生死相依,今日……

惟有让人感叹一声造化弄人……

庞德既斩公孙范,白马义从皆避走,射虎、落雕二营一泻而下,冲上北岸。

公孙瓒性格虽刚烈不屈,但却非白痴,自知对手精锐难敌,且战且退,以待后援。刚刚双方在桥上发生冲突时皆有吹响号角,不出意外援军正在火速奔往战场,在北岸开战,他有着先天的优势,一旦截断漳水桥,盖军顿成瓮中之鳖矣。

射虎、落雕二营战士丝毫就不惧对方所谓的援兵,或者说世上根本就没有值得他们畏惧的东西,这是一股傲气,一股天下无敌的傲气。二营骑士纷纷收矟还刀,摘弓搭箭,驰射于旁,箭矢如蝗虫过境,漫天遍野。

白马义从人人举起骑弓,眯起眼睛测试着双方的距离,然而就当他们认为还是射程范围外时,突然看到满天的箭矢带着厉啸射向自己,立时懵了,以为计算错误,下意识发射手中箭矢,但再想举缚在左臂的旁排,即骑兵盾时已然晚了。

一声声沉闷的响声传来,锋利的箭簇撕开铠甲,钻头一样钻入**。临死前,白马义从看着自己射出的箭离对方尚有十余步,带着深深的迷惑栽落下马,随即被后方无数只马蹄踩踏得血肉模糊,不成*人形。

白马义从接二连三的中箭坠马,除却寥寥数十人尚能引弓还击,余者连对方毫毛都碰不到,一股深深地挫败感袭上白马义从心头,公孙瓒作为这支北疆精兵的首领,更是痛苦的闭上眼睛,不忍顾看。

“噗……”一名白马义从的司马低头看了看胸膛处仍旧颤抖不停的箭尾,抬头扫望一眼蔚蓝的天空,刺骨的疼痛霎时间弥漫全身,旋即身体内的力量飞快流失,临死前,他心中不甘,凄厉嚎道:“何以至此?何以至此?……”,

是啊何以至此?……

幽州突骑,从汉武帝时名声鹊起,担当伐匈主力,光武帝时达到巅峰,汉室复辟,多赖其力。东汉百余年来,幽州突骑实乃国家胆核,草原鲜卑入侵、幽州乌丸桀骜、并州匈奴叛逆、凉州羌人暴起,乃至大汉国国内民众作乱,幽州突骑屡屡平讨之,功劳为天下汉兵之首。

白马义从则是幽州突骑中的佼佼者,士卒无不是公孙瓒一手一手挑选,苦练技艺十数载的勇士,自问不逊胡兵,加之装备精良,屡屡以少胜多。而今近战不如盖军,远战亦不如盖军,这让这群自视甚高的人如何能够接受?

箭矢愈急,似狂风暴雨,白马义从徒劳的哀嚎着、悲鸣着、嘶喊着,有些人不想窝囊的死去,调转马头,绝然的冲向盖军,下场自然还是一个死字。可是就算死,也要拉一个垫背。

有这样想法的人越来越多,最终演化为一支约五百人规模的敢死者,他们在一名司马的带领下拐向盖军右侧。众所周知,马上射箭有一个盲区,即右方,即使装备马镫也无法弥补这个缺憾。白马义从的意思非常明确,就是避开盖军的箭矢,近身肉搏。

盖军很佩服对手的勇敢,但佩服不等于留手,射虎营紧追公孙瓒不放,胡车儿则将射雕营迎头对上五百敢死者,先射再战,飓风一般横扫而过,敢死队所剩无几。

胡车儿继而率队追上公孙瓒本部,两支骑军齐头并进,对手正好在左,射雕营骑士纷纷弯弓射箭,无有不中。射雕营建立时以卢水胡、先零羌为主,这个传统一直被保留下来,就算前任首领卢水胡人沮渠元安离开也没有改变,现今里面多为羌人、匈奴人、屠各人、雁门乌丸、北疆诸郡杂胡,皆为百里挑一的骑射好手。

公孙瓒本部被射虎、落雕二营从两边围追打击,死伤惨重,仅剩下三四百人,不足一营。需知公孙瓒带来的可是整整三营白马义从,三千人。

“呜呜……呜呜呜呜……”

就当公孙瓒陷入绝望之时,北方忽有号角声传来,听在耳中,如闻天籁。

幽州援军到了。

“轰隆隆……”一道仿若钢铁洪流般的铁骑疾速南下,庞德目光一凝,看那漫天烟尘,无边声势,少说也有五六千骑以上。事实上庞德判断过于保守了,公孙瓒此次南下带来一万五千匹战马,幽州人可能不敢说人人会骑射,但人人会骑马却是毫不奇怪,尤其是从军者,需要的话,公孙瓒能够轻易组织起一支一万五千人的骑军。

由于公孙瓒早就准备好了谈不拢就开打,这支骑军人数高达一万之巨。射虎、落雕二营杀死白马义从两千五六百人,几乎打残了这支享誉北疆的精锐骑军,虽有马镫之利,自身亦不可避免的受到损伤,刨去亡者、伤兵,北岸仅剩下两千三百人。

换句话说,对手是盖军的四倍有余。

公孙瓒事先有准备,盖俊又岂是白痴?对方援军来得快,他的骑兵来得也不慢,先零人吾己将六千余骑,即盖俊在冀州的全部骑兵家当赶到。

盖俊无奈地戴上兜鍪,说实话他非常不情愿戴这玩意,兜鍪重达十余斤,片刻或许没什么,时间一长,脖子颈椎都受不了。胡兵最受不得,屡屡唆使将领向他提出抗议,盖俊意识到已经开始着人设计新的更为轻便的头盔,不久之后就会换掉它。

盖俊正了正兜鍪,目光炯炯望着河对岸,道:“过河”

第二百七十三章 不该现世的骑兵

第二百七十三章

不该现世的骑兵

盖俊正了正兜鍪,目光炯炯望着河对岸,道:“过河”

随着盖俊一声令下,六千余骑排列整齐,依次登桥,数以百计的人清理着桥上的人马尸体及救治双方伤员,确保骑兵行进通畅无阻。河中伤员自然也有派人打捞,不过数量极少,轻伤者自己会游上岸,重伤者及不善泳者则等不到此时,早就溺亡水中。

等到骑兵过桥者半数,盖俊在数十名亲卫的保护下登桥,临行前下意识回望一眼远方天际,一团黑压压的乌云正以看得见的速度笼罩过来,大自然的威势极其磅礴,使人清楚的意识到在它面前,人类无分贵贱,不论高低,统统都是渺小而卑微的存在。

“……”盖俊微微皱起眉头,心道真是三月天、女人脸,飘忽不定,说变就变,刚才还一副晴空万里,碧蓝如洗的样子,这会就乌云压顶了。

看其声势,这场雨绝不会小了,按理说冀州要一个月后才会迎来这等规模的雨水,今年气候可不太正常啊不是一个好兆头……

话说这几年似乎也没有多少是正常的,旱灾、水灾、蝗灾、地震轮流登场,盖俊都被老天爷弄得麻木了。

当然,他此时更关心的是这场雨会不会影响他和公孙瓒之间的战事。

眼见盖俊大批骑军到来,并开始有序渡河,明显是想和公孙瓒死磕。对方虽有万骑,庞德却也不惧,右臂侧拽缰绳,同时命人吹响号角,呜呜声中,射虎营千余人紧随庞德之后,齐刷刷拐向右前,也就是东北方落雕营方位,犹如支流汇于主河道。

幽州上万骑冲锋,就像洪水倾泻,雪山崩塌,铺天盖地,无边无际。射虎、落雕二营哪怕装备了马镫,欲正面相抗,也会被瞬间淹没,陷入重重围困之中,纵是成功杀穿其阵,也会损失惨重。庞德绝不会干这种赔本的买卖,当即率领两千余盖军骑士沿东北而行,即贴着漳水沿岸走,幽州军进入射程,立刻施展驰射之术。

“咻咻咻咻……”数不清的长箭激射向幽州军左翼,骑士眼睁睁的看着密集的箭矢贯穿胸甲,溅起一蓬蓬血水,撕心裂肺的痛,霎时间整个世界都变成红色,连天也是红色,这是众人眼中最后的景象,在失去意识的一刻,身体打着晃栽落下马。

幽州军真正的精锐骑士全部聚集在中路,左翼多为临时凑数者,面对盖军的骑射全无还手之力,死伤不计其数,即使没有马上死亡,也由于双腿夹不住马匹掉落马下,被后面不断通过的马蹄践踏致死。惟有寥寥数十人马上驰射,却发现很难射中对手。这些能够骑射的幽州士卒一脸茫然,和方才那些白马义从的心情一模一样,想不通对方为何能射出七八十步远,这应该是军中勇士才能做到的吧?毫不夸张的说,集合凉、并、幽三州所有精锐,也凑不满千,对方却有两千余人,完全超出了人们想象的极限。

幽州将士想不通也正常,因为盖军装备了超越时代的装备——马镫。

盖军骑士双脚有了马镫这个支撑点,平时马上开一石(120汉斤)弓的人如今能开一石半(180汉斤),也就是说生生增加三分之一拉力,箭矢射的远也就毫不奇怪了。

援军的到来使公孙瓒逃得一命,整整三千白马义从,如今身边仅剩二百余人,由此便能想象刚才究竟是多么的惊险,援军再晚来一步的话,他必然饮恨漳水河畔。

公孙瓒恨呐就是倾尽横贯冀州南北的漳水也冲刷不掉他内心对盖俊的恨意。

三千白马义从,有多少是随他从家乡辽西令支走出来的亲族、乡人,有多少曾经在战场上拼死救过他的性命,有多少是他正欲提拔的前途无量的璞玉……

全死了全死了全死了……

从大汉光和三年(公元180年)被举为孝廉,为郎,继而出任辽东属国长史,组建数十骑的白马义从开始算起,至今才把白马义从扩充为三个营,三千人,整整十一年矣,十一年的心血,毁于一旦,

公孙瓒今时官至奋武将军,名声亦隆,且尚有二百余白马义从作为底子,上万骑士供他挑选,若要重组白马义从,时间肯定不用再花费十一载,一定会大大缩短,但最乐观的估计也要三五年,而且战斗力必然有所降低,这要公孙瓒如何能够接受?

更让公孙瓒痛不欲生的是从弟公孙越、公孙范,大将单经、严纲的死,他手下总计才八名校尉,今日折损一半。这就好比盖俊一方族侄盖胤、妹夫杨阿若、大将庞德战死,换了盖俊也受不了,公孙瓒没气疯已是天幸,犹是望向射虎、落雕二营,目光如炬,眉发倒竖,咬牙切齿,恨不得立时将他们撕碎当场,以解心中滔天之恨。

公孙瓒至今想不明白为何射虎、落雕二营骁武至此,犹若神兵,但他知道盖军不可能人人如此,所以他对数里外正在过河的盖军骑士视而不见,打算以上万精骑用最快的速度围歼二营,打断盖军的脊梁,而后再挟胜利之威横扫来到北岸的盖军骑兵。

“呜呜……呜呜呜呜……”龙吟一般的号角声霎时间压过万马奔腾的巨大轰鸣声,幽州军闻令,左翼掉转方向,泰山压顶般向东方河岸冲去,与此同时前后部脱离大军,一支射向北,一支射向南,切断射虎、落雕二营去路,形成一个包围网。

盖军不慌不忙,仍旧以均速飞快的奔驰着,以队、屯,即五十、百人为单位,整齐划一的搭弓、射箭,又快又准又狠,幽州军前列就没有安静过,骑士成片成片倒地,引起整个骑军阵型的混乱,骚动尚未平息,第二轮箭雨又至,持续不绝。

随着幽州军不断靠近上来,盖军纵然依靠马镫做出花样繁多的躲闪动作,也避免不了出现较大伤亡。不仅幽州军左翼从侧面压过来,前方亦有后军堵住去路,二营骑士收起弓,置换刀矟,排成锥形阵,杀声震天,震耳欲聋。

幽州军士卒顿时被盖军一往无前的雄浑气势惊骇到了,他们从来不知道一支面对上万精骑围追堵截的人还能发出这般惊天动地的战意,继而想到在他们眼中神一样的白马义从几至全军覆没。幽州军前排骑士开始踌躇,矛端不直,刀端不稳,三心二意。

“轰隆隆……”

疾速奔驰中,盖军前排丈八长的马矟摩擦着空气,嗡嗡颤动,发出诡异的怪啸,捅破纸一样刺穿对手,一个、两个……直至矟杆承受不住大力从中折断。

如是以往,这么冲锋的风险非常大,自己通常也会被顶落下马,就算骑术高超成功留在马背,短时间内也难有作为,面对对手的进攻,犹如待宰之羔羊。因此屡屡发生前面数排持矟者尽死,需要后面的人发动第二轮进攻。装备马镫的盖军则不同,借助马镫之力,第一时间弃矟拔刀,激烈砍杀,一下子就豁开了先前撞出的缺口。

厮杀声、惨叫声、角号声夹杂在一起,直冲云霄。

如果从高空向下望,射虎、落雕二营就像是一把大铁锥,狠狠地凿开了黑灰色的幽州军骑阵,强大无匹的冲击力使得幽州军不断从中间裂开,若是要找一个形容词,那就是犀利,令人触目惊心的犀利。

“杀……”庞德大铁矟毒龙一般探出,刺死一人,血腥的矟锋透背而出,又贯穿一名司马的胸膛,庞德暴吼一声,抬矟举起两人猛力撞翻象征着司马身份的大旗,入阵短短片刻间,他已经连续砍倒两面大旗,骁勇若此,可谓人神共惧。

盖军在庞德的带领下一路冲锋,神挡杀神,佛挡杀佛,飞马杀到幽州军中心地带。

对方咄咄逼来,避无可避,幽州后军主将邹丹不得不带着部曲亲自参战,大部分对手都被部曲亲卫接下,但仍有漏网之鱼。邹丹歪头躲过一矟,掣起长矛横舞,在一名盖军骑士的胸前划出一道又长又深的口子,瞬间,胸甲断裂,血液迸出,盖军骑士惨嚎着坠马,空中欲刺其马,被邹丹一矛打掉。

“临死犹有余力反击,很强啊……”邹丹拧紧眉头,看其装扮,明明是一介普通士卒,却有着屯长的实力,而且他的部曲亲卫皆是百里挑一的勇士,与盖军对战竟落入下风。“白马义从输得不冤,对手强的惊人……”,

“杀……”又有盖军士卒杀穿部曲,挥矟直刺而来。

“第二个”邹丹全力荡开长矟,一击刺穿其喉,心里默默的道。数道第六人时,部曲折损近半,缺口越来越大,对手越来越多,邹丹无奈改攻为守,间隙攻出两招,偶有所获。斩首刚刚上双,就见一员白马敌将径直冲来,带给他的压力和普通士卒不可同日而语。

邹丹知道对方是谁,白马庞令明,曾阵斩鲜卑大王和连的西疆勇士,这人当真是不愧其勇武之名,至少杀了幽州军三名司马。不过邹丹却也不惧,为将当恃勇,都是苦练十数载武艺,谁会认为自己弱给对方。

“杀……”

庞德吼音如雷,直灌入耳,邹丹脑子“嗡”的一声,眼前竟一下子冒出黑斑、黑点。邹丹心里一凉,使出吃奶得劲奋力拨动直刺而来的大黑矟,矟杆之上的力量大大出乎他的意料,险些没拨动,身体也是晃晃悠悠,邹丹大吃一惊,知对手强悍难当,心生退意。

庞德一击未中,变矟为棍,罩头拍下。邹丹只觉得头上风声大起,这一下挨上了非死即伤,全身寒毛不由炸开,双手举矛抵挡。

“找死”庞德嘴角浮出一丝不屑的笑意,对方有这种反应他并不感到意外,每次上阵都会碰上几个这样的人,遗憾的是至今未有一人能够挡住他全力一击。

“砰”庞德大矟撞上对方矛杆,力压之,随后势不可挡的下坠,拍中其头。邹丹虽有十余斤重的铁兜鍪护住脑袋,依然被震得七窍流血,匍在马背落荒而逃。

庞德武艺出众很多时候掩盖了他的高超箭术,需知他的偶像可是射虎、落雕的盖俊,甚至可以说盖军诸将,他的射术可以轻易排入前三,与典军中郎将黄忠在伯仲之间。

庞德乃收起大矟,弯弓傅矢,回首施射,箭去似流星闪电,一闪而过,没入马臀,战马吃痛人立而起,将伏在马背上的邹丹暴露出来,庞德搭矢再射,一箭贯穿其背。

邹丹惨叫一声,连人带马没入人群。庞德顾不得对方是死是活,挥矟扫倒主旗,幽州军见主旗倒塌,更加混乱。

庞德趁机带领二营将士笔直杀穿幽州骑阵,低沉而苍凉的号角声响起,盖军转向西方,即幽州军半弧包围网的侧面,队形齐整没有一丝生硬、凌乱,犹如一条顺山而下的清泉小河,流淌到曲折处自然而然转弯,予人以无比流畅之感。

“箭——”庞德一马当先的冲在队伍最前方,一边举弓对准左侧敌阵,一边大声吼道。庞德所持之弓重达二石半,三百斤,李广、盖延亦不过如此,而他在拉弓的过程中犹能开口,甚至大吼,才最是难得。

盖军骑士脸上显出一丝疲惫之色,连战两场,铁打的人也会生出疲惫,不过射虎、落雕骑士皆是心志坚毅之辈,闻令再度收回刀矟,栽下弓箭。

“射——”庞德率先松手,一支漆黑箭矢以看不见的速度飞速跨越数十步距离,出现在幽州军面前,射中一人,溅起一抹血花。

“咻咻咻咻……”箭矢如蝗,铺天盖地,肆意啃食着幽州军这块美味的田畴。

“噗嗤……噗嗤……”箭簇入体的声音不绝于耳,继而便是人仰马翻,然后又都被奔雷般的马蹄声淹没。

“箭——”庞德再次提声喝道。“射——”

幽州军一阵阵骚动,惊恐不安的看着比上一次更为密集的箭矢射来……

望见己方骑兵面对盖军骑士就像稚童与青壮决斗,全无半点还手之力,公孙瓒嘶声咆哮道:“为什么?世上怎么可能有这么强的骑军为什么?……”

第二百七十四章 崩溃

第二百七十四章

崩溃

“为什么?世上怎么可能有这么强的骑军为什么?……”望见己方骑兵面对盖军骑士就像稚童与青壮决斗,全无半点还手之力,公孙瓒眼珠赤红如血,俊美的五官扭曲成一团,犹若一头随时准备噬人的野兽。因为情绪过于激动,被庞德砍伤的胸口处不断有血液涌出,染得铠甲鲜红一片。

“将军,莫要激动、莫要激动,身体要紧呐……”长史关靖,校尉田楷、范方等人一拥而上,急声劝慰,生怕公孙瓒过于激动,伤口迸裂,一命呜呼。

公孙瓒一手卡住田楷脖子,狰狞着脸吼道:“回答老子为什么?世上怎么可能有这么强的骑军”

田楷无法呼吸以致憋得面紫,艰难地道:“盖俊掌握凉、并精锐,诸多胡类……”

“解释不通,还是解释不通”公孙瓒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奋力推开田楷,像个疯子一样挥舞手臂。

“……”诸将面面相觑,心里盘算着要不要强行制住公孙瓒,免得其伤势恶化,不想眨眼间猛然见到公孙瓒消停下来,虽然气喘如牛,眼中疯狂,却不再做剧烈动作。

“将军……”诸将小心翼翼呼唤道。

公孙瓒不理诸人,抬手指着肆意向己方倾泻箭矢的射虎、落雕二营,一字一句道:“这支骑军根本就不应该存在世上,杀给我毁灭这支骑军,无论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诸将面面相觑……

“呜呜呜呜……”激昂的号角声瞬间传遍战场各个角落。

看到幽州军又从三面涌来,似欲再行包围之举,庞德冷冷一笑……

盖军就像一条滑溜的泥鳅,在泥地里翻滚撒欢,或骑射或近战,一触而走,绝不恋战,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始终掌握着战场主动权,令幽州军疲于奔命。但幽州军毕竟有着人数上的巨大优势,包围网渐渐收紧。

庞德见势不妙,扫一眼南方,瞥见己方已然渡河两三千人,当即掉头向北逃窜,打算为己方争取到更多的时间。公孙瓒咬牙切齿,命大军呈扇形紧追不舍。

庞德落在后列,回身放箭,同一时间,数百盖军骑士施展回首箭,冲在最前方的百余匹幽州战马脖颈齐齐中间,翻滚着扑倒地上,被后面不计其数的骑军淹没。

盖军向北跑出数里,又折向西方,继而转向西南,绕到幽州军侧翼,依旧重复着箭矢啸叫声,箭簇入体声,惨叫凄嚎声,摔倒地面声,遭马践踏声……

幽州军足有近万骑,全部排开,尤其是展开冲锋阵型,无边无岸,数里的距离后军才刚刚调转方向,还没开始动起来,就要面临变动的命令,幽州士卒快被折磨疯了。

田楷一直注视着南方漳水桥的盖军,见其过河者超过一半,急忙向公孙瓒进言道:“将军,不能再与对方缠斗了一旦盖军援兵全数过河,后果不堪设想……”

“你敢质疑我的决定?”公孙瓒恶狠狠瞪向田楷。

幽州军并不只属于公孙瓒一个人,它是大家齐心合力花费数年心血才组建起来的,田楷硬着头皮与公孙瓒对视,轻声道:“将军,万骑一泻而下,扫平漳水桥北岸盖军方为上计。如此,我方胜矣。射虎、落雕二营不过千余人,影响不了大势。”

公孙瓒沉默良久,面无表情道:“吹号,向南……”

诸将齐齐松了一口气。

“呜呜……呜呜呜呜……”幽州骑军兵锋一转,如决堤之洪水,奔腾向南。

“哦?公孙兄终于恢复理智了?我以为你会让我把骑兵全数搬到北岸呢……”盖俊站在漳水河畔,喃喃自语道,脸上似笑非笑。身后,是三千余不满四千骑兵。

“将军……”吾己立于盖俊身后一步远。

“走吧,和名震天下的白马公孙瓒玩玩……”盖俊轻轻笑了笑,翻身跃上身旁一匹雄壮的紫色战马。此马名紫电,马如其名,跑起来足轻电影,就像紫色的闪电,是盖俊马厩里八匹千里驹中的一匹。昔年征讨西凉叛军时,与他朝夕相伴十数年之久的爱马踏云被流矢射死,当时盖俊当场痛哭流涕,数日不能开怀,其打击之大不亚于一个亲人离开自己。自那以后,盖俊不敢再独养一马,而是圈养十数匹良马于厩中,每每更换不迭,如此做虽然人马间默契稍差,但至少战马死亡,不会让他觉得太过难受。,

隆隆马蹄声中,近四千盖军骑军两翼张开,排列成雁行阵直冲向北。对方反常之举看得公孙瓒及幽州将士目瞪口呆,对方这是什么意思?人少你就老老实实排锥形、锋矢等受攻面积小,适合突击的阵型,排雁行阵作甚?找死吗?

很快幽州人就知道为什么了……

“咻咻……”数以千计的长箭飞上天空,形成一片箭云,与上方真正的乌云遥相呼应,箭矢攀升到最高处,急转直下,令幽州人心惊胆战的厉啸声再次响起,幽州骑阵一瞬间被密集的箭雨砸得坑坑洼洼,虽然被后方数之不尽的骑兵强力抹平,可失去的却弥补不回。

公孙瓒倒吸一口冷气,一股阴森冰冷之气从尾巴根顺着脊椎凉到了后脑勺。人数更多的射虎、落雕营吗?虽说这么形容有些夸张,但是有一点毫无疑问,仅以骑射论,对面这只将近四千人的骑军远在己方之上。

盖军两翼边射边向中路倾斜,射出三轮箭雨后,形成两枚嗜血的矢锋,猛力撞上幽州军,一瞬间巨大的冲击力震得不远处的漳水河亦起波澜。盖军犀利地刺入幽州军中,一匹匹战马横冲直撞,一支支大矟迎面搠来,一批批长箭从天而降……

盖军援军的战斗力大大出乎幽州人的预料,这不是一场棋逢对手的战斗。

两枚矢锋无比锐利,摧枯拉朽一般向里突击,挡者披靡。公孙瓒屡屡试图将盖军阵型从中割开,形成混战,并最终利用人数耗死对方。前一个步骤很顺利,也就是说成功分裂盖军,可是盖军余部总能很快击溃幽州军,重新合拢。

盖军直到杀进幽州军中央区域,才缓下速度,不过盖军无论是团队作战还是单打独斗,明显技高不止一筹,往往要两三个幽州兵甚至更多才能换取对方一条性命。

庞德自然不会在旁看热闹,双方接战后第一时间率领二营士从西方发动进攻,强势插进幽州军右翼,顿时掀起无边血海。

双方万余将士惨烈厮杀,每时每刻都有人死去。

盖俊周围密密麻麻堆满护卫,少说也有数百人,不怕有人杀到面前,目光四处打量,偶然瞥到一个幽州人连伤自己两名亲卫部曲,很有勇力。盖俊眉峰一立,举弓瞄准,可是迟迟没有射出箭矢,盖因两者间隔着太多的人,他不介意错杀其他幽州军,但射到自己人都不好了。

“……”盖俊精神高度集中,从正斜方相对到侧面相对,人影不断地交叠、分开、交叠、分开……当出现一丝空隙的瞬间,手指一松,利箭脱弦而出,穿过无数人的身侧,射入那名幽州勇士的脸颊,他头部一歪,倒栽葱似的摔下马。

盖俊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却收起骑弓,不打算再射,没办法,太耗费精神了。

“呜呜……”又有千余盖军来到漳水桥北,吹响号角加入到战斗中来,此时射虎、落雕二营尚有兵千余人,盖俊本部三千,合计近六千。幽州军援军足有万骑,看似人多,实则不然,其先被射虎、落雕二营利用游斗杀死千余人,又遭盖俊本部及庞德部夹攻,再折将近两千,算上两百余白马义从,也才堪堪七千人整,和盖军相差无几。

双方人数差不多少,实力却有高低之别,幽州军受三面围击,士卒震动,落入全面下风,苦苦支撑。

仗打到这个份上,幽州诸将纷纷心寒,且还有千余盖军骑士正在火速过桥,皆生退走之心……

长史关靖见诸将全都望向自己,连田楷亦是,心知这个出头鸟自己是当定了,叹而劝公孙瓒道:“将军,大势难挽,撤吧。”

公孙瓒就像一头发疯的狮子般咆哮道:“尚有万骑,何敢言退?”

“轰隆……”一道惊雷炸响,电射乱舞,狂风大起。

这道惊雷就像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幽州军轰然崩溃。

三年前幽州军被乌丸人围在辽西管子城二百余日,六七成的士卒活活饿死,但幽州军没有崩溃,坚持了下来,因为他们清楚乌丸人并不比自己强大,己方虽然失势,但终有一天能击败乌丸人。可是今日的盖军,让他们生出无论自己怎样努力都无法打败对方的心情。

绝望深不见底的绝望……

这种心情,从与射虎、落雕二营对垒时就开始积蓄,无法释放,不断的攀升、不断的攀升……直至一声雷响,猛然爆发。

所以,幽州军崩溃了。

昏天暗地下,公孙瓒一脸痛苦……

第二百七十五章 顺风击之 大破公孙

第二百七十五章

顺风击之

大破公孙

“轰隆……”惊天的雷声隆隆作响,夺目的闪电横扫虚空。

幽州军轰然崩溃,潮水般向北逃去,场面无比壮观,犹如草原上奔腾的黄羊群。

公孙瓒一脸绝望,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来,头部一阵阵眩晕,马上摇摇欲坠,固然有着流血过多的因素,但更多的是心情所致。一见他这个模样,幽州诸将立刻护住他,夹入乱军中逃命。他们唯一庆幸的是,大雨即将来临,盖军未必会追来。

望着狼奔豕突逃窜的幽州骑卒,盖俊对着一脸血污的庞德笑道:“好小子,打得好,玩弄万骑于鼓掌之间,游刃有余……”

“……”庞德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他麾下射虎、落雕二营仅剩一千三百人,加上受伤退出战场的,一共也就一千六百人。如果仅死伤个五七八百,许会没有大碍,而今折损近半,可能需要花费一年半载才能恢复元气。

盖俊自然清楚庞德的心情,以前的话,他或许会抱着和庞德一样的心情,可是现在的他不会了。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不知不觉间,他领地治民已经非常多了,并州九郡人口加原黑山民足有一百七十余万,河东、河内二郡百万,加之北地郡三十余万人口,总数超过三百万,境内先零羌、匈奴人、屠各人、乌丸杂胡亦有百万之多。所以,他不再是一名单纯的将领,而是河北十二郡的主君,十数万兵马的统帅。

豆大的水珠从滚滚乌云中滴下,砸在士卒兜鍪上、铠甲上,铿锵有声。盖俊摊出手,任雨珠落到手掌,摔成粉碎。

“将军……”诸将林立,静等命令。是追是退,盖俊一言而决。

盖俊扫视众人,缓缓说道:“吹号,追击”

诸将应声称诺,盖俊的决定在他们的意料之中,这就是盖俊用兵的风格,在他眼中根本就没有归师勿掩、归众勿迫、穷寇勿追这等说法,要么不打,打就打得对方永世不得翻身。当年盖俊单凭千余人就敢深入羌地追击大帅芒封,最终擒杀之,诸羌皆不敢动。随后黄巾暴起入豫州击败波才,并一路追杀,致使黄巾进展最顺利的豫州全面败坏,并最终被汉军围杀于去往兖州的路上。之后亦有凉州叛军、先零王野利、鲜卑大军,屠各、匈奴联军等等势力,除前者因为受到董卓、周慎压制没有一战功成,后面三者无不是被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最后烟消云散,泯灭世间。

“呜呜……呜呜呜呜……”盖俊数千骑士听到己方发出追击的命令,纷纷卸下弓弦,从马侧鞬袋内的竹筒中取出一根新的弓弦挂上。盖军作战一般有两张弓,一张五尺步弓,一张三尺余骑弓,两壶箭,步、骑皆有,当然,两者亦有详细划分,如鸣镝箭、破甲箭、月牙箭等等,这里并不细提。弓弦有四,其中两根属于骑弓,分别是备弦及适于阴雨天气的特殊弓弦,他们正在更换的无疑是后者。

临行前,最后一批千余骑赶来会合,使得盖军骑兵一举超过七千人,无论从质量上还是人数上,皆已超过幽州骑军。与此同时,盖军步卒先锋部队也赶到了漳水南端。

步卒太慢,盖俊没有等待的意思,即刻率七千余骑出发,向北追击幽州军。瞥见盖军无惧风雨,追赶而来,幽州军惊慌失措,逃得更快了,愈发散乱。

公孙瓒脸孔惨白,嘴唇青紫,雨水使得他的伤口更加恶化,他却不理,眼中划过一抹疯狂,怒吼道:“盖俊小儿,当真要赶尽杀绝不成?”

“……”幽州诸将面面而视,皆是忧心忡忡,他们担心的不是骑兵,只要他们想跑,盖俊莫说几千人,就是再加十倍人数也很难完成围歼。他们担心的是步卒,自接到公孙瓒的命令,他们第一时间率领上万骑驰援,数万步卒则需要为骑兵让道,落在后面,不知这时他们是否已然全数出营,若是正好卡在营门口,盖俊数千骑突至……,

“唉……”幽州诸将心里暗暗叹气,祈祷步卒行动快些,不然后果将是灾难性的。话说谁能想到,三千白马义从、上万幽州突骑,这么快就败下阵来。

闪电狂舞,犹如一条条巨蟒游弋云层,雷声阵阵,宛若一面面战鼓剧烈响起。校尉王门仰头望天,后方即是幽州军大营,士卒们怨声载道的步出大营,这鬼天气打仗,不是找别扭吗。

王门也是如此认为,他以为他会等到公孙瓒让步卒大军返营的命令,事实上却没有,很奇怪,很反常。

所谓军令如山倒,既然公孙瓒坚持雨天开战,那就断然没有返回的道理,士卒牢骚归牢骚,咒骂归咒骂,却不能抗拒命令。由于大营北靠滏水,士卒从西东南三门鱼贯而出,此时,营南已经集结了一万五千人,即幽州军步卒的三分之二。

伴随着雷鸣闪电,雨水渐渐密集,视线严重受阻,只能看到数百步光景。雷声是不是太过密集了?原本漫不经心的王门眉头微微一皱。

“不是雷声,是马蹄声。将军罢战回营了吗……”

王门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雨幕中的远处,视野内忽然冒出无数铁骑,成百上千,是幽州军……可王门神色不仅未见轻松,反而更加凝重,盖因骑军过于散乱。

“呜呜……”对面幽州军吹响的牛角号声穿透雨幕,传入王门耳中。

“这是……”王门骇然色变,马上急吼道:“备战、备战……”王门神情惊恐,幽州军万余骑由公孙瓒亲自领军,居然等不到步卒全部出营就败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骠骑将军盖俊究竟有多强?

幽州军士同样陷入惊恐,要知道这一万五千步卒中至少有七八千是冀州降兵,如非公孙瓒将他们打乱编入诸营,不能遥相呼应,说不得就一哄而散了。

雨水打在王门的脸上,分不清哪些是雨,那些是汗,他胆战心惊的指使着诸卒将尽可能多的大车堆到阵前。一路逃回的骑兵看到步卒方阵,大喜过望,飞马驰来,因此刻刮东风,骑兵们纷纷聚于步兵方阵西边,躲避风吹雨打。

王门没有看到公孙瓒等人,抓来一名骑军司马询问,一听盖俊仅只数千骑,稍稍松口气,虽然他很惊讶公孙瓒率领的幽州军万余骑兵以多打少败给盖军,不过数千骑掀不起大*澜,至少无法击败幽州军两万步骑大军,何况大营尚有数千兵作为后援。

公孙瓒、关靖、田楷等人很快也随着溃兵回到幽州大军方阵前,来不及与王门过多对话,第一时间接管大军的指挥权,并派诸将重新组织骑兵,发誓盖俊如果敢冲上来,即使拼得全军覆没,也要杀了他。

盖俊听到斥候回报幽州军在前方聚集数以万计的步卒,骑兵亦再次集结,加上大雨狂风作祟,诸将纷纷劝说盖俊退军。换了旁人也许就同意了,但盖俊则一言不发,凝眉苦思。东风卷着雨丝犹如鞭子一般,盖俊被抽得一楞,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指向东北道:“绕到幽州军东边去。”

低沉的牛角号声在天际之间“呜呜”的响着,激昂而悠长,盖军七千骑兵以均速井井有条的拐向东方,成功绕到幽州军左翼。大雨连绵,能见度极低,等到公孙瓒发现时已经有些晚了,不过他还是立刻带领仓促聚集起来的两千余骑驰往左翼战场。

盖军七千余骑于五百步小跑,三百步加速,二百步继续加速,直到进入百步开始疾速冲锋,借助顺风,就像汹涌波浪,倾泻而下。数万只马蹄踏在地面,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与天空一声声闷雷遥相呼应。

幽州军左翼士卒脸色惨白的看着雨中一团黑影夹带着风雷之声迎面扑来,其磅礴的气势,雄浑的力量,使人打心底生不出半点抵抗之心,持着长矛的双臂瑟瑟发抖。心脏更是以身体几乎不可负荷的速度飞快跳动着,使人有窒息之感……

双方距离不满百步,忽然一股大风从盖军骑兵的东北方扫过,轰入幽州军左翼方阵,士卒被吹得竞相闭上眼睛,使本就不算整齐的阵线显得更添三分混乱。,

天助之,何能不胜

盖军骑兵气势一下子攀升到顶点,一个个歇斯底里地怒吼着,数十步距离几息间就被填平,大军组成楔形,以排山倒海之势碾压向灰黑色的幽州步军方阵。

“轰隆隆……”

撞击一瞬间爆发出来的巨大声响甚至盖过阵阵雷声。狂奔而至的战马群以自身庞大的身躯携带惊人的力量,就像一柄大铁锤迎面砸来,幽州军足足数百人被撞得凌空飞起。盖军顺着这道缺口,仿佛决堤的大河,肆虐的洪峰,摧枯拉朽一般杀进阵中,一波接着一波,无穷无尽,肆意毁去眼前所有挡住前进的障碍。

幽州军面对盖军暴风雨似的疯狂打击,犹如被割的麦子,一片一片倒地,死伤惨重,无力反抗,但受到**伤害的毕竟只是少数,心灵上的打击才是最要命的。

当盖军一路近乎以屠杀的方式冲入大阵腹地,幽州军愈发不能忍受由于紧张、惧怕等等负面情绪生成的窒息感,以及浓郁的死亡气息,脑中紧绷的弦“啪”的断掉。

幽州军崩溃了

从中间开始,而后仿佛传染病一样迅速蔓延至全军,万余士卒顿时四分五裂,有的慌张跑进雨幕,有的返身逃入军营,反正只要不是面对盖军骑兵,怎样都好。

步卒逃散,慌不择路,亦有向西冲击骑阵者,这四千惶惶不安的幽州骑兵早就被盖军打寒心了,恨不得速速离开战场,一受到溃卒冲击,立刻跟着逃命,范方等将领不能阻止。惟一没有崩溃的是公孙瓒身边的两千余骑,可是他们面对败局已定,又能作何?

“盖俊是我的克星吗?我公孙瓒横行北疆,百战百胜,今日以多打少,犹然三战三败还有何面目自称名将,还有何面目面对将士,气煞我也气煞我也……”公孙瓒神情惨然,扯着嗓子哀嚎道。其本就为庞德重伤,雨天更使伤势恶化,现今又气急攻心,喊完话竟张嘴喷出一口血,打着旋折落下马,“砰”地一声,溅起一地泥水。

“将军……”长史关靖、校尉田楷等人大惊失色,急忙下马扑过去。

田楷先按公孙瓒脖颈,再探鼻孔,神色稍稍放松,快语道:“将军是气急所致,没有生命危险,不过其伤耽误不得,快,快送将军过河……”田楷所言之河乃是大营北面的滏水,其为出入魏郡北方的必经之路。

诸将点点头,将公孙瓒抱上马,趁着盖军无暇理会自己,绕向大营西面再转向北,逃到滏水河畔。往北逃是大部分幽州籍士卒的想法,滏水虽有数座桥梁,幽州军也因为驻扎滏水旁,临时搭建三座,但仍显得过于拥挤,士卒为了逃命,已经有不少人开始挥刀砍向前方,场面无比混乱。

田楷唯恐盖军追来,命人通知前方过桥的逃卒,言公孙将军在此,速速让路。幽州人听得一怔,一半人自觉让开道路,另一半人则置之不理,这个时候了,天大地大逃命最大,你就是亲爹也不行啊。

田楷勃然大怒,挥军砍杀两百余人,强行打开一条道路,而后让长史关靖等人带着公孙瓒登桥,出人意料的是,他自己则选择留在南岸,协调诸人过河。以为他会先走的幽州士卒纷纷低下头颅,无序的逃亡场面为之一变。

随着骑卒走得差不多了,大股步兵奔至,田谐又开始指挥步兵渡河,亲卫急得满头大汗,劝其赶快过河,迟则晚矣,田楷想也不想拒绝了。

步卒过去两三千人,盖军骑兵杀到,虽然只是千余散骑,却使得数千幽州军肝胆俱裂,宁愿跳入汹涌的滏水,博一线生机,也不愿返身一战。

田楷摇摇头,叹而走之。

第二百七十六章 算计

第二百七十六章

算计

“轰隆……”一道道闪电划过天空,一声声闷雷炸响头顶。风越刮越猛,雨越下越大,周围完全成了水雾的世界,能见度已经降至百步之内。

盖军绕到幽州军侧翼,顺风而击,一个突击就打溃了幽州军两万步骑。盖俊从没认为此行自己会无功而返,战则必胜,这不是狂妄,而是自信。不过胜利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容易,还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但却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盖军骑士挥舞着无数的刀矛擦着连成线的雨珠落下,一阵阵铁器入骨的闷声响起,带出一蓬蓬血液,将本是透明颜色的雨水涂得鲜红。盖军四处出击,幽州军士卒就好像一叶小舟,被怒海狂涛一般的盖军铁骑卷上天空,抑或彻底淹没。

庞德矫健的身躯与战马合二为一,大矟穿透水雾,刺中一人背部,在对方凄厉的惨嚎中将之挑起,回首暴喝道:“杀、杀……给我杀杀进大营……”

数千盖军铁骑夹带着风雷之声呼啸而至,狠狠轰入试图逃进大营的幽州溃军,肆意践踏,疯狂砍杀,手段凶厉残忍,赤luo裸的将这里变成一处屠宰场。

幽州军不愿做待宰羔羊,哭爹喊娘的四散逃跑,盖军趁机抢占军营大门,一举突入其中,惊慌失措的守卒遭到铁骑迎头猛击,心中骇极,一哄而散。

庞德不理溃兵,留下数百人守住大门,带队北上,行到中央又分数百兵拐向东、西两个方向,他则带着两千骑径直赶往北门。北门直通魏郡要道滏水,庞德猜测营中幽州军欲逃,皆会聚于此门。

他的预料果然没错,幽州营中士卒大半皆在此地,他们扭转僵硬的脖子看着盖军铁骑疾速驰来,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原本人群密集的战场,经过盖军铁骑反复扫荡似的冲杀,竟一下子变得空旷起来。盖俊带着数百人周旋于血腥的战场,一边护卫受伤士卒,一边寻找战场伤员。

了解盖俊的人肯定会大吃一惊,按照他的性格,绝对会对公孙瓒死追不放,哪怕一路追到幽州,也要将其打残,甚至永世不得翻身。

历史上袁绍究竟有多强?其西有张燕、北有公孙瓒、东有田楷,南有袁术,东南有陶谦,以半州起家,界桥、龙凑两战大破公孙,令其亡胆,不敢再出幽州。袁术联合公孙瓒之将田楷、陶谦等人组织包围网围攻兖州曹操,企图断其一臂,袁绍亲自渡河南下,于陈留大破袁术,使其远走豫东、扬州,复以朱灵将三营助曹操击徐州,同年使长子袁谭攻青州田楷,回身横扫黑山。若非曹操失兖州,及东郡太守臧洪因曹操屠徐州、灭故主张超,举兵叛变,牵扯了袁绍的精力,公孙瓒岂能玩龟缩流玩到官渡之战前一年?早几年前就被袁绍干掉了。

这些事盖俊自然不可能全数知道,可是来到汉末,相识袁绍十数载,对其能力可是深有体会,这是一个强得一塌糊涂的雄主仅以目前来看,威胁程度远迈曹操。

张燕及其黑山贼已经消失于历史,冀州不再有内乱的可能,如果公孙瓒再败亡……盖俊敢肯定,袁绍两三年内就能整合冀州、幽州、青州、兖州四地,曹操绝对没有半分希望脱离袁绍的掌控,袁术、孙坚纵有荆、豫,徐州陶谦为援,也抵挡不住。

“大兄,就让公孙瓒陪你玩几年吧待我扫平关中、凉州,成高祖之势,再与你这“光武”一较高下,看谁才是这片大地之主”盖俊仰起头,任雨水打在脸上。

利益感情盖俊最终选择了利益,搬空冀州府库,他认为那是自己应得的,冀州本就亏欠并州三载钱粮,而这次,他则是首次有意识的去算计袁绍。

“将军……”

亲卫轻轻的呼唤声将他惊醒,盖俊脸色猛地一沉,他很不喜欢沉思时被人打扰,哪怕对方出言很轻,加上此时心情也着实谈不上愉悦,道:“什么事?”

亲卫显然清楚盖俊的禁忌,长话短说道:“庞中郎已入幽州军营。”,

“哦?”盖俊容色一缓,“那我们也快进去吧,受伤士卒淋不得雨。”

“可是幽州营中尚有数千兵卒,万一……”

“无妨,对方已成惊弓之鸟,不足为虑。”

盖俊一行数百人从大营南门而入,行出不远便遇到千余幽州军卒,盖军骑士顿时紧张起来,端矟执刀,欲驰马突袭之,盖俊却很平静,双方对峙一瞬,在对方稍有异动前,盖俊抬手一箭射穿领头人的眼眶。雨天即使置换适于阴雨潮湿天气的特殊弓弦,射程、力道也会受到一些影响,所以盖俊瞄准柔软而致命的眼珠,一击必杀。

幽州人一阵骚动,刚刚鼓起的勇气随着领头人的死消失不见,后方追杀者又至,老老实实的弃兵跪地投降。

盖俊踢马而行,目光淡淡地扫过两侧跪成一排的幽州士卒,询问从后赶来的追军道:“庞中郎呢?”

职位最高者答道:“庞中郎出北营门追击溃军去了。”

盖俊听得微微蹙起剑眉,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直奔中军大帐。伤兵自有人送到救治之地,无须他操心,钻入公孙瓒的大帐,见**名美艳女子伏叩地上瑟瑟发抖,不由一怔,问道:“你们可是公孙赞的家室?”

诸女齐齐摇头。

盖俊见她们神色有异,叫她们站起来,和颜悦色道:“你们若为公孙兄家眷,孤就送你们回去,孤与公孙兄有旧,今虽交兵,乃为公事,不会祸及家人。”

有一女当即点头叩首,感恩戴德。

除开此女为公孙瓒妾室,余者皆为歌舞伎,盖俊又答应两位冀州女送其回家,剩下几人出自幽州,便打算把她们赏赐给麾下有功将士。

不久亲兵报告说营中有谷八万石,钱三千万。谷可以维持大军一月,盖俊不觉奇怪,他奇怪的是竟有三千万钱。打个形象的比喻,幽州去年一石谷三十钱,三千万钱即一百万石谷,足够公孙瓒三万余大军整整一年之用。

一想到公孙瓒控制着河间、安平二国,巨鹿郡南部,盖俊也就释然了。三郡人口都超过四十万,就是说一郡仅算赋、更赋就有四五千万的收入,郡府按惯例截留三分之一,即一千五七百万钱,三郡相加足底一郡全年收入。

别看盖俊治下人口超过三百万,加之百余万胡人,和冀州四百余万人口相当,但两者收上来的钱粮差距很大,这还是算上了纳钱粮的大户河东、河内二郡,不然双方根本就没有比较的资格。对于冀州的富庶,盖俊只有羡慕加流口水的份,就如董卓对他的领地羡慕加流口水……

至日落雨势渐小,直至收拢,同时战事亦告结束,盖军纷纷返回大营,士卒们不耐衣甲潮湿,脱得精光,设起篝火,一边烘烤衣服,一边载歌载舞,庆祝胜利。

此战盖军斩首五千余级,俘一万三千,加上先前斩俘白马义从两千余、骑兵三千,盖军三战三捷,共计斩俘超过两万四千,另有数千人跑散,逃过滏水的幽州军不满万人。而盖军付出的代价仅仅是阵亡两千余骑,再一次向世人证明盖军野战无敌的神话。

却说幽州军冒着大雨狼狈渡过滏水,公孙瓒重伤昏迷之身,不宜长久呆在马背,幽州军蜂拥而入梁期县,如飓风一般穿城而过,钱粮也被顺带着扫走,出城时,公孙瓒已经躺在宽敞通风的马车中。

幽州人跑得很快,次日便杀出了魏郡,逃回巨鹿郡最南方的列人县,稍稍安下心,田楷等将收拢残兵败卒,得九千人,其中骑兵近六千。

公孙瓒悠悠转醒,发觉自己躺在一间别致的卧室,榻前有一根绳子,他伸手右手欲拽,这一动,胸口顿时传来一阵难言的剧痛,不禁张开干裂的嘴唇呻吟出声,不过公孙瓒性格强硬不屈,就是痛也要拽。

门外亲卫听到铃声,急忙推开门,绕过屏风直扑榻前,“将军你醒了……”

公孙瓒哑着声音问道:“这是哪里?”

“回禀将军,我们在列人县”

听说回到巨鹿郡,公孙瓒陷入长久的沉默。,

不片刻长史关靖、校尉田楷、范方、王门诸将结伴而至。

“万幸将军醒来……”

公孙瓒“嗯”了一声,半晌目光直勾勾望着床顶道:“回来多少人?”

诸将相视一眼,由田楷答道:“近万,骑六千。”

“……”公孙瓒斜睨田楷一眼,面上露出诧异之色,他的对手是谁?盖子英啊,这是一个得势不饶人的主儿,死缠烂打的典范,他已经做好了全军覆没的心理准备,没想到居然可以逃回近万人……

公孙瓒继而目光一凝,想到了另一种可能,田楷是不是怕自己受不了,故意安慰自己?

田楷看出公孙瓒眼中的疑惑,解释道:“盖军没有追过滏水……”

看来是真的公孙瓒神色复杂,他从幽州带出来两万人,也就是说此役他只折损一半实力,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这也算连连惨败后的一点安慰吧

长史关靖开口道:“时大败崩溃,将军昏迷,军中无主,士卒亡胆,为尽快渡过滏水乃至刀兵相向,田校尉危急时刻独留南岸,稳定军心,才使得众多军士顺利逃得性命。后盖军追来,田校尉犹然不退,若非亲兵强行裹挟,命必不保矣”

公孙瓒听得心有触动,忍着痛握住田楷的手,轻声道:“多赖公则之力。”

这是一件滔天大功,同样也遭上位者忌惮,田楷姿态放得很低,“此麾下分内之事,麾下只盼将军快快康复,率领我等建一番不世之功。”

公孙瓒闻言拍拍田楷的手……

屋内一片寂静,众人各自想着心事,关靖犹豫片刻说道:“巨鹿北有太守李邵,西有名将张颌万众,骠骑将军若率众追来,我方便要面临三面夹攻,辄有倾覆之祸,亡身之危。而安平、河间二国闻我败北,必起二心,将军不可不察也……”

“……”公孙瓒静静地看着关靖。

关靖硬着头皮续道:“依下官之见,放弃巨鹿,返回安平方为上策。”

“……”众将相继屏住呼吸。

巨鹿郡治所瘿陶虽在北方,但治下十五县,有十县在南,公孙瓒实际控制其中八个,人口近三十万,实力并不比安平、河间二国逊色多少。

公孙瓒猛力握紧拳头,致使肩膀伤口崩开,迅速染红肩头。

“将军……”诸将色变,纷纷呼道。

公孙瓒咬牙道:“撤”

幽州军在列人县休整一日,起程出发,路过诸县以征调民夫的名义,强抓壮丁妇女,走到一半路程,即广平县,足足抓了六七万人,成果斐然。

几日来也没听到盖军的消息,就当幽州人以为盖俊放弃追赶,甚至开始怀疑公孙瓒北撤的命令,斥候忽报盖军千余骑入巨鹿,军中震恐,再不敢抓捕壮丁妇女耽搁时间,加快步伐翻越漳水,回到安平国,驻扎经县静观事态。

盖军至列人……盖军至斥章……盖军至广平……盖军至曲周……

斥候不断将最新消息传回,眼看盖军即将到达巨鹿和安平国边界,幽州军越发不安,诸将分成两派,险些吵翻天,一派坚持以安平、河间二国为凭抗击盖军,不惜玉石俱焚,另一派则倾向于返回幽州老家。

公孙瓒沉默始终,其实他的沉默即代表了他的意思,他不会回幽州。

盖军铁骑在漳水河边兜了一个圈子,派出一辆大车将公孙瓒妾室送入安平,随即南返。幽州诸将松一口气的同时,争论也自然而然结束了,既然盖军不会北上,他们自然无需放弃安平、河间二国。

公孙瓒经历惨败,痛定思痛,决定采纳长史关靖先前提出的意见,一面彻底掌控安平、河间二国,一面趁机向东边的渤海郡发展,至于东南方的清河国,由于与魏郡接壤,地理位置敏感,暂时不去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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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觉醒来发觉本书诞生了第一位盟主,心情非常爽,感谢micmay书友。一会还有一章

第二百七十七章 朋友……

内黄、邺城之间某个平静已久的小村庄昨日突然热闹起来,无他,三四万大军就驻扎在村子旁,想不热闹也难。问题是,百姓并不希望看到这种“热闹”,哪怕这支大军的主人是现任冀州牧袁绍,盖因大军军纪虽然谈不上多么败坏,却也绝对谈不上好,时有扰民事件发生,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没出杀人、**等恶劣事件。

袁绍未在军营之中,而是入住村庄北角一栋足纳数百人的青石大宅,此宅乃是当地豪族李氏居地。李氏自西汉便成为冀州豪族,连绵两三百年,期间有兴有衰,至今依然为魏郡望族,当代最出色的李氏子弟乃是李洽李仲和,任冀州刺史部郡国从事一职。

大宅深处,袁绍负手立于大堂门口,举目望外,雨丝细绵,恰如飘浮的柳絮,微风带着细雨拂面,分外清爽。

昨天,他听说盖俊与公孙瓒爆发冲突,实话实说这在他的预料之中,公孙瓒性格刚强不屈,暴躁冲动,盖俊则一向是天老大、地老2、他老三,两个人都不是肯轻易让步的人,撞上了岂能相安无事?但两人大打出手,生死相搏仍然让他感到有些意外,这时到邺非是益事,又因暴雨之故,乃停驻于此,聚焦北方。

盖俊和公孙瓒谁会获胜?袁绍认为是前者无疑,当世目前为止,无人打得过盖俊,公孙瓒将会败得很惨,就看盖俊会做到什么程度吧。

袁绍瞳孔一缩,只见院中迎面走来五人,一个是许攸,一个是主人李洽,一个是负责冀州事宜的河内人朱汉。第四人年约四旬上下,身长七尺余,身着青丝袍,头竖进贤冠,腰悬长剑,五官端正,特别是一双浓眉又直又长,斜飞入鬓,这种人一般很固执,公孙瓒就有一双像他一样的浓眉。

其人姓审名配,字正南,魏郡阴安人,少忠烈慷慨,有不可犯之节,乃是冀州数一数二的大名士,以忠义正直不得志于故冀州牧韩馥。倒也不是韩馥昏庸到不识其才,其实说白了就是两人政见不合,当今世道纷乱,审配素有大志,怎会愿意侍奉一心偏安一方的韩馥,田丰、沮授等有识之士莫不如此,只不过有人有所行动,如审配,有人采取沉默,如沮授。

第五人身量亦颇为高挑,比审配还高出一线,体态健硕,容色严肃,不苟言笑,就是俗称的有威仪,其虽未着甲,但旁人一眼就能看出他出自军旅。

“将军……”众人走到近前纷纷行礼。

袁绍微笑颔首,他和审配见过不止一面,五人中惟不识最后一人。

审配当即为袁绍引介道:“此乃清河朱文博,冀州名将也。”

朱灵急忙摆摆手,苦笑道:“方大败于滏水,何敢自称名将?莫要让将军见笑。”

袁绍笑道:“此败,非战之罪也,文博勿要太过挂心。”

朱灵以为袁绍是安慰之语,摇头叹道:“四万大戟、弩士,依据地利,犹然一战而败,灵愧惭,无地自容……”

诸人相继入室,与袁绍相比,主人李洽倒像是客人。

“文博知昨日盖子英与公孙伯珪开战否?”袁绍边说边落座,拿起案上一双马镫把玩几下,随即收起。堂内除许攸知道详细外,余者皆是看得一头雾水,马镫是挂在马鞍左侧,用于上马之用,袁绍方才手里则拿着一双,不知是何用意。

朱灵点点头表示已经听说,想了想道:“公孙伯珪虽有盛名,依灵看来,非是盖骠骑对手。”

袁绍淡淡的笑道:“文博猜测不假,孤清晨得到消息,公孙伯珪已然败走。”

“……”朱灵神色震撼,以公孙瓒盛名强兵,也抵挡不了一日吗,骠骑将军盖俊强悍至此?那当今之世还有谁能和他一较高下?是眼前这个人吗?

审配也有些惊讶,他是从邺城出来的,走时盖俊和公孙瓒还未开打,到达此地,战事已毕?审配疑道:“既然知骠骑将军胜利,将军为何滞留于此?”

“无妨,再急也不急在一时,等雨停了再走不迟。”,

袁绍此话一出,听得审配下意识皱起长眉,袁绍固然人心所向,入主冀州大局已定,骠骑将军盖俊纵然再强势十倍也无用,可是他也显得太过漫不经心了吧。

袁绍没有向审配解释什么,身为上位者,何须顾虑下位者的心情,只要对方把自己该做的做好就是,乃问朱汉、审配二人道:“邺城士民对孤入主冀州是何态度?”

朱汉、审配相视一眼,后者抱拳道:“冀州,光武旧地也,然先遇庸主,后遭兵祸,邺城士民无不痛心疾首,闻将军入主冀州,皆翘首以盼将军到来,以图振奋冀州。”

是该表忠心的时候了。朱灵亦道:“非将军不能安冀州……”

袁绍欣然而笑。

众人商讨大计至午时,用过餐饭,诸人相继离开,最后连主人李洽也告辞而走,房间只剩下袁绍、许攸二人。袁绍又拿出一双马镫赏玩,神态戏谑,笑问道:“子远,服输否?”袁绍惟有在许攸面前,才会流露出这种姿态。

“服矣……”许攸拱拱手,苦笑道。

去岁盖俊率军南下河内,冬季有盖俊麾下将投靠,献以马镫、马蹄铁,袁绍刚开始并未太过在意,后来慢慢发现妙处,认为此乃国之利器也。而许攸依旧不以为然,坚持认为盖俊之所以战无不胜,是因为麾下汇聚凉、并骁兵悍将,马镫等仅为辅助之物,关键还在人。今岁盖俊入冀州,一破韩馥,二破公孙,横扫千军如卷席,幽州突骑亦无半点还手之力,他们又从朱灵口中得知盖军铁骑厉害之处,许攸不得不服输。

许攸叹道:“不想此物简便,竟是这般惊人。”

袁绍调侃道:“子远不善乘马,自无法体会其中妙处。”

“我不善乘骑也值得你调侃一番?”许攸一脸郁闷,袁绍常拿他好酒色,贪财开玩笑,而今又多了一个不善乘马,说道:“本初骑仅只千许,马镫无用武之地啊。中山国北方与幽州接壤处倒是有豪族、商贾牧马,问题是远水救不了近渴……”

袁绍似笑非笑道:“子英那里不是有很多吗……”

“……”许攸无语,心道朋友归朋友,你知道现在一匹马多少钱不?盖子英那是肯吃亏的主儿吗。

“有你在,怕什么?你去讨,子英必予。”

袁绍又道,呛得许攸一个劲咳嗽,瞥见门外,一楞道:“咦,本初,你看,雨停了……”

“走吧,去邺城……”袁绍深深吸了一口气,振衣而起,步履从容的向外走去。

望着袁绍高大宽厚的背影,许攸有一瞬的晃神,当袁绍迈出这个门槛,就代表着他正式走上那条道路,不能回头的道路。

这不正是自己一直希望看到的吗,为何自己的心情反而变得有些沉重?是惧怕两人间的友情慢慢淡化,直到有一天变成纯粹的君臣吗……

朋友,可以容纳你的一切缺点,君主,行吗?

这个疑问没有出现在许攸的心里,或者说,他潜意识在排斥这个想法……

袁绍整顿数万大军向西北而行,军势连绵十数里,玄甲成群,刀戟耀目,旌旗蔽日,军容鼎盛,路中魏郡百姓莫不注目。

当然了,大军外围士卒人高马大,精神饱满,衣甲整齐,表面绝对称得上光鲜,可是内中士卒却骨瘦如柴,神态萎靡,衣不遮体,这才是袁绍军的真实姿态。数万大军在河内一度都吃不上饭了,如非兖州刺史刘岱接济,能不能顺利北上还是两说。

邺城士民闻袁绍将至,冀州刺史部、魏郡郡府、邺县县廷立时为之一空,士无贵贱,皆奔向邺东十七里平阳城。汉代形容士民,一般泛指豪族寒门,平头百姓,也就是俗称的屁民只是‘被代表’而已。

身在漳水北幽州大营的盖俊听得感慨连连,这就是“天下楷模袁本初”对士人的巨大影响力,自己再努力十年也未必赶得上他的威望。

盖俊留在幽州大营,没有去平阳迎接袁绍,以朋友的身份当然行,可是两人已非单纯的朋友,而是各自势力的代言人。,

盖俊和袁绍同为州牧,皆为一方诸侯,而他官至骠骑将军,地位在袁绍自封的车骑将军之上,他若去迎袁绍,有示弱之嫌,恐惹麾下文武不悦。

盖俊不能辜负众望,只好等袁绍入邺城时再相见。既然去不得平阳,他自然就把注意力放到钱粮上,这几日大雨小雨不断,耽搁了一些时间,不过至今还是运出了四亿钱,四百万石粮谷,效率相当不错,他入冀时带了不少文官,而今看来是无比正确的决定。

就在盖俊盘算着尽可能多的运出钱粮,袁绍带着大军抵达平阳城,当日平阳万人空巷,竞相出城,城东、城南的人群连成一片,人山人海,摩肩接踵,水泄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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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章才稍稍说两句,居然马上诞生第二个盟主,感谢‘富翁的成长’书友,这就是会叫的孩子有奶吃吗。是在逼我开单章吗,话说上架至今还没开过单章呢,连上架感言都省了。

第二百七十八章 交换

第二百七十八章

交换

本书一直没有书友群,今天盟主micmay帮忙建了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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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迎大家进来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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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接袁绍的冀州官吏本来应该以州大吏别驾、治中为首,而今站在冀州官吏最前方的是魏郡太守栗攀、骑都尉沮授二人,论官职,两人皆为两千石,单单是迎车骑将军倒也合适,但迎冀州牧就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了。

没办法,众所周知冀州近来发生了很多事情,别驾闵纯为盖俊俘虏,至今还没放出来,治中李历则随故冀州牧韩馥站在袁绍身后,国朝数百年似乎很难找出第二例来。

“使君……”

“宰牧……”

“将军……”

袁绍头顶车骑将军、冀州牧,是以问候之声五花八门。

栗攀是泰山豪族栗氏出身,有文学清誉之名,沮授亦为冀州名士,可是名气最大的人则在他们身后,即议曹从事巨鹿人田丰田元皓,其博览多识,名重州党,赵之冠冕也。议曹从事这个职位很有趣,得刺史欣赏,便分司州政,相反,则为一介散职,无疑,田丰属于后者。一是田丰见王室多难,志存匡救,而韩馥一心偏安,只愿做一方诸侯。二是田丰性格刚正,不知揣摩,动辄直言犯谏,极易惹上位者反感。

其实不怪韩馥,这种人通常会给君主带来无穷无尽的压力,世上恐怕没有哪位君主会真心喜欢,即使以李世民和魏征千古君臣楷模,亦有魏死悔婚砸碑等过激之举。

袁绍或许以后也会像韩馥那样,厌恶疏远田丰,但至少现在不会,他要借助田丰之名、田丰之才,所以他毫不犹豫的委田丰以腹心之任,以为‘居刺史之半’的刺史部第一豪职——别驾。同时以魏郡名士审配为治中。

两人并以忠直不得韩馥重用,而袁绍反其道而行,受大权重权,从一介散职从事一跃拔为州里仅次于冀州牧的人物,就是要告诉冀州士民,他和韩馥的偏安思想完全不同,他的志向远大,他有拯救社稷之心。

同田丰、审配相比,骑都尉沮授仅仅捞到散职从事,算是勉强被纳入体系,却没有进入核心层。盖因沮授虽然也不得韩馥重用,但后者极为敬重他,拜为骑都尉,而沮授面对袁绍屡次伸出的橄榄枝不为所动,袁绍此举有故意敲打对方之意。这便是上位者的御人之术,只有白痴才会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如果无法让下位者怀有一颗敬畏之心,那这个主君就太失败了……

提拔完冀州本地人,袁绍又以豫州颍川人荀谌、辛评、郭图为谋主,次拔幕府宾客荆州南阳许攸、逢纪、徐州广陵陈琳等,再任兖州济阴人董昭为参军,司隶河内人朱汉为都官从事,检察百官……

再以校尉麴义、朱灵、张颌为中郎将,授予兵权。

总体来说,袁绍此时面对的局面比原本历史好上无数倍,原本历史韩馥旧部桀骜、公孙瓒强悍、诸郡太守暧昧,又有黑山作乱,张杨、匈奴单于于夫罗叛变,青徐黄巾入境,袁绍犹然一一摆平,政治手段、军事手段皆出类拔萃,天下无匹。刘备前半生经历无数次失败,直到五十余岁入主益州,才可与袁绍一比。

听说袁绍在冀州众官吏的陪同下离开平阳,前往邺城,盖俊亦动身出幽州大营,渡漳水桥,经邺城北绕到城东,正好看到大队迎面行来,时间拿捏得刚刚好。

去年两人在河内见面,袁绍头顶讨董联盟盟主,自称车骑将军,奉天子承制,实则仰韩馥鼻息。盖俊则牢牢控制了并州,又刚刚被拜为骠骑将军不久,气势正盛,明显感觉到袁绍带给自己的压力小了很多。这回再度碰面,在京中时的感觉又回来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吗……”盖俊心里暗暗打趣道,以此缓解内心的压力。

袁绍驭马上前,盖俊望着对方身下雪白没有一丝杂毛的雄壮战马,神色异样,此马名叫白电,出自西域,是他十二年前送给袁绍的,作为对方赠与他名刀‘青冥’的回礼,后来青冥赏赐给了关羽。这匹马算是他为数不多帮到过袁绍的地方,而他自己,则欠下了袁绍无数的人情债。世间最难还清的东西,莫过于人情债。,

“子英还记得这匹马吗。”袁绍笑着问道。两位当世最知名的豪杰并马而行,诸人皆退至十余丈外,不敢打扰,惟有许攸不加顾忌,随在两人身侧。许攸不善乘骑,是因为当今骑马须紧夹马腹,太过辛苦,不愿去学,但慢悠悠前行还是可以的。

盖俊感慨万千道:“此马是我亲手交到大兄手里,怎能忘记?不过此马已老,跑不了几年了。这样,我晋阳马厩养了不少良驹,回头让人送几匹千里马给大兄。”说罢扭头捅了捅许攸,笑道:“去岁分别时你居然摆出一副生离死别的模样,我曾言很快见面,这才一年,怎样?我没骗你吧。”

袁绍意有所指道:“我缺的不是几匹马……”确实如盖俊所言,白电已老,袁绍早就另换坐骑,但这次他乘白电同盖俊见面,显然是别有意思。

“……”盖俊剑眉一挑,回看向袁绍。许攸夹在中间,干笑两声。

袁绍没有聊马,而是转问道:“你和伯珪是怎么回事?”

盖俊这几年习惯了发号施令,听惯了有问必答,明显有些不适应袁绍的说话方式,一下怔住,随即怒道:“说起公孙伯珪我就有气,大兄对他有再造之恩,请他南下帮忙,这厮却只顾着抢地盘、抢钱粮,依我看他就是一个白眼狼。”

“哦?”

“他占了河间、安平、巨鹿三地不说,居然向我要十亿钱、四百万石谷,大兄、子远,你们说气不气人?……”盖俊悄悄把公孙瓒讨要的粮谷数量翻倍,使之更接近冀州府库的存量,反正袁绍也不会向公孙瓒求问,不怕被揭穿。

“然后你就和他打起来了?”袁绍淡淡的斜睨盖俊一眼,责道:“公孙伯珪,不说他乃卢尚书高徒,和你有同门之谊,就说我们相识十二载,情谊深厚,是非当容之,岂能轻起刀兵?”

“我不管怎么样还留了对方一条性命,等你腾出手来,必会往死里打,有何资格说我?”盖俊心里并不服气,谁让他知道袁绍和公孙瓒历史上那点龌龊呢。

袁绍又道:“伯珪如今是死是活?”

盖俊冷笑道:“我没杀他,只是给他一个比较深刻的教训。”

许攸这时才找到机会开口道:“你杀了多少?”

“斩首万余级,俘亦相当。”

袁绍、许攸相视一眼,后者倒吸一口冷气,公孙瓒一共也就三万来人,这一战折损大半,称得上被打折双腿,元气大伤,说道:“子英,你下手也太狠了”

“不打疼他,他怎会长记性?区区一介杂号奋武将军,居然敢威胁我?以为我是吓大的?如非看在相识十二载的份上,我早就把他的脑袋挂到邺城门上了。”

许攸嘿嘿笑道:“据说公孙伯珪带了一两万匹战马南下,你捞到不少吧?”

盖俊看向许攸。他确实俘获了健马两千余匹、伤马近两千匹,不过……啥意思?要敲我竹杠吗?他原本还想敲袁绍,让其吐出河内东北六县,好完成对整个河内的统治,不想对方也在打他的主意。

许攸继续说道:“像一些伤马什么的,送回并州多麻烦,也无甚用处,不如就留在冀州吧。”

伤马就伤马,还什么的,是不是想说连健马也一道留下来?盖俊狠狠瞪了许攸一眼,心道这话让大兄来说不是更合适吗,你跟着瞎搀和什么。

许攸故作惊讶道:“你不是打算一毛不拔吧?”

盖俊实在拿他没辙,只好问道:“你要多少?”

“五千。”许攸逮住机会狮子大开口。

盖俊苦笑道:“我可以和你绝交吗?”

许攸一脸不悦道:“以咱们十三四年的过命交情,区区五千匹战马也算多?”

“此役算上伤马也只俘获两千多匹而已。死马倒是有数千匹,你要么?”

“幽州马不够,你可以拿自己的马补啊,你据有凉、并,牛马何止百万,从指缝间漏出一点就补齐了。我说子英,你以前可不是这副样子,而今怎么变得如此小气?”

“你说得容易……”

“……”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就进了邺城,远远看到络绎不绝的运粮队,沉默已久的袁绍开口道:“冀州府库、粮仓还没搬空?”,

许攸继续当袁绍的发言筒:“子英,别搬了这么搬下去,数万大军就要活活饿死了。在河内的时候就缺衣少粮,以为到了冀州会好过些,没想到还是面临挨饿。”

两人不愧是数十年的朋友,一唱一和甚是默契,弄得盖俊有些尴尬,说道:“谁让并州穷呢?数百万人嗷嗷待哺,急需冀州粮食,大兄、子远多多担待。冀州光武旧地,历来富庶,等到秋收,立时就会入账五六百万石谷物……”

“哦,冀州富庶,你就使劲搬,那你并州牛马成群,怎么就不想着多予我们一些呢?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许攸见缝插针,大肆嘲讽。当世若论伶牙俐齿,还真没有几人及得上许攸。

盖俊满脸无奈地看着许攸,世上敢这么和他说话而他还不生气的人着实不多。盖俊来到汉代十七载,有三个半知己好友,一是已经故去的陈嶷陈公尚,二是臧洪臧子源,三就是他许攸许子远了。另外半个是袁绍,首先两人亦兄亦友,袁绍兄长的表现多过朋友,其次盖俊始终对袁绍这个名字抱有一丝警惕之心。

许攸、臧洪当年为了参加他在家乡敦煌举办的婚礼,往返万里,历经风沙,费时半年之久。至今想来,犹为之感动,这是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事情。

所以,当他听说臧洪屈居广陵郡小吏,才智不得伸展,立刻把他找来,授予河东太守之职,待遇之高、权柄之重连族侄虎威将军盖胤都敬让三分。假使许攸投他,地位必不在臧洪之下,可惜的是许攸不会离开袁绍。

许攸有颗七窍玲珑心,捕捉到了盖俊眼中一闪而过的真实情感,心中亦有触动,可嘴上却得势不饶人,“怎么,被我说得哑口无言了吧。”

盖俊摇摇头叹道:“你呀……”

钱粮及马匹之事双方都已心知肚明,没有再纠缠下去的必要,袁绍又谈起另一件紧要之事:“子英,你与韩文节之战俘获的数万冀州将士……”这数万人皆是黄巾之乱时冀州各郡招募的士卒,至今七八年矣,堪称天下精锐。败于盖俊,一来是主帅韩馥无能,二来盖俊天下名将,三来有马镫之利,如此,则非战之罪也。袁绍目前掌握着麴义、张颌等部共计两万余不到三万冀州精锐大戟弩士,若是再讨回盖俊手里数万众,加上由马镫这件利器组成的数千骑,短时间内便可扫平公孙瓒,兼并幽州突骑。到时,他就有了定鼎九州的实力。

盖俊摊开手道:“大兄说晚了。我要把粮谷运回并州,民夫缺的厉害,无奈之下,便让他们暂时充作民夫,如今都已走入恒山了。”

袁绍面上未显露出失望或者怀疑之色,仍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就当盖俊以为话题到此为止,袁绍突然又道:“伤兵呢?”

伤兵还真就留在大营里,这些人当不了民夫,杀了又太显残暴,要知道这时候天下虽有乱象,大汉国依然君临天下,他敢杀降,立刻就会被天下人的唾沫淹死。曹操屠徐州时,长安朝廷已是几经政变,为李漼、郭汜把持,彻底失去威信。

袁绍提出要伤兵,盖俊求之不得,公孙瓒军中也有不少冀、幽伤员,两者相加七八千人,干脆一股脑都推给他。

自然,盖俊也不是一个肯吃亏的主,当即向袁绍隐晦地讨要河内东北六县。

此六县他必须抓在手里,首先便是河内统一,更重要的是其地理位置极为重要,东北与冀州魏郡接壤,东与兖州东郡接壤,东南与兖州陈留郡接壤。

有了这个通道,他不介意敲打敲打兖州刺史刘岱,别以为曾经支持关东联军三四个月就可以赖掉亏欠并州的钱粮。敢有怠慢,故冀州牧韩馥就是下场

第二百七十九章 老矣

这次交易,盖俊以两千匹伤马、两千匹健马,七八千冀、幽伤兵为代价换得河内东北六县,没有摆在台面的利益则是冀州粮仓五百四十万石粮谷,五百万石落入己手,府库五亿钱,四亿五千万收入囊中,以及两万冀州精锐大戟弩士。

袁绍也不亏,而且他得到了光武旧地冀州,还有什么弥补不回?

三人随后都自觉的不再提起这些,免得太伤感情,目光转到天下,近来天下最大的事件非袁、董之战莫属。仲春(二月)袁术、孙坚合荆州、豫州之众北上,与董卓全面开打,双方聚集十数万步骑,血战于河南尹以南梁县,天下人人瞩目。

说实话,袁术如今风头之盛,有盖过袁绍之势。

许攸干笑着道:“袁术这厮运气真好,本来躲在南阳苟延残喘,遇到孙坚,竟然一跃而起,势力横跨荆、豫,带甲十数万,和董卓争衡。孙坚这人……在我的印象中,勇则勇矣,不知用谋,实乃一匹夫耳,征黄巾大败,赴西疆亦大败,去岁冬遇董卓,同样狼狈而走,莫不如此。不想今年突然露出峥嵘,其一破胡轸、吕布,二破徐荣,打得董卓十万步骑抱头鼠窜,避守大谷关不出。古之名将用兵,也不过如此。”

盖俊笑道:“我和孙文台曾于豫州并肩讨伐黄巾蛾贼,相识不觉七载,素知其能,他只是比较倒霉,一直没有得到施展身手的机会,这次他击败董卓,我并不感到意外。”

袁绍闻言轻轻皱起眉头,孙坚才能出众,受益者自然是袁术,对他则很不利,何况孙坚从他手里抢夺了豫州。问道:“子英认为公路和董卓谁会获得胜利?”

盖俊想了想道:“董卓初入京师时合纵连横,迅速从大兄手里抢得国朝权柄,控制雒阳,而后为了对付我,授予高位,继而架空皇甫嵩,提拔关西诸将,招抚金城韩馥、河东杨奉,将关中弄得密不透风,我亦不敢轻举妄动。纵然身为敌人,也不得不佩服他的手段惊人。”

袁绍、许攸颇以为然。

盖俊继续道:“可是再看看董卓去年的所作所为,先是杀周(毖)仲远,伍(琼)德瑜,丧心病狂屠杀故主太傅、大兄叔父满门,击败联军攻势后大半年里按兵不动……如此种种不胜繁举,其短视昏庸,和前面判若旁人,只能得出一个结论,董卓感觉自己老了,雄心壮志正在一点一点被消磨殆尽。相反,孙坚正当壮年,志向得伸,意气风发,此时可谓人挡杀人、神挡弑神,董卓绝对挡不住这头发了疯的猛虎。”

“……”袁绍若有所思。

盖俊说董卓老了,董卓自己也在感慨自己老了,虽是经过数名婢女精心打扮,盛丽衣甲,但依然掩饰不住苍老的面容,胡须直顺整齐,却花白夹杂,手上一块块黄褐斑,无不向人揭示,这是一位即将进入风阻残年的老人。

巅峰之后,即是老迈。

任你一世英雄,也抗拒不了岁月的摧残,这就是身为“人”的无奈。

决战当日,董卓决定弃车乘马出战,可是当他踩镫跨马的一刻,猛然一怔,首先便是他以前视之为平常的动作而今做来难得出奇,其次髀里生肉,髀指的是大腿内侧。他身材肥胖健硕,不然也不会被人暗地里骂做“董腹便”,全身上下到处都是肉,但惟有一处不长,即腿内侧,盖因他戎马半生,常年不离马鞍,髀肉皆消。今他入雒阳不过区区两载,大腿肉疯长,夹马竟觉异常吃力。

董卓高踞马上,努力摆出平静的样子,而周围诸将,亦努力装出平静的表情,只是内心全都忧心忡忡,大叹董卓老矣更要命的是,也不知董卓过于弑杀遭到天谴还是怎么,前面几子无一例外夭折,没一个活过成年的,现今数子,皆为怀中婴孩。

说句不中听的话,万一董卓有个三长两短,他们这些董卓嫡系全部要陪葬,关东人绝对不会放过他们。

未来?他们没有未来……

董卓当前,将领们不敢流露异样,士卒则无所顾忌,低声谓左右,一传十十传百,不片刻六万大军尽知董卓方才丑态,为本就不甚明朗的战事增添三分阴霾。,

董卓又非瞎子,岂能看不出麾下将士渐渐骚动不安的心,只是当做没看到罢了。他的心里生出一丝悔意,也许,出关野战是一个错误的决定。他当初是想麾下铁骑众多,擅长野战,不善据关死守,应该以己之长攻敌之短,而不是以己之短对敌之长。

如今看来,紧守大谷、轘辕、伊阙诸关,挫孙坚之锐利,而后乃战才是上策。

可是谁又能预料到此时会出现状况呢?

开弓没有回头箭,董军不可能在赴战场的途中突然掉头返回大谷关,不然士气必溃,即使据关而守,也会被孙坚率军一个冲锋打下来。所以董卓惟有硬着头皮上阵。

董军士气低迷,荆、豫联军则军心爆棚到无以复加,双方前翻有过两次交手,第一次先败后胜,利用防守获得胜利,今年初入河南尹时众人不免心里忐忑,因为进攻战和防守战截然不同,董军的强大在关东人心里根深蒂固。

不过孙坚很快就亲手撕碎了众人心头的担忧,两战大破董军,横扫千军如卷席,荆豫将士猛然发觉,原来董卓是一只纸老虎,一捅就破。这次再对上,众人心中再无疑虑,坚信己方可以在孙坚的带领下杀死国贼董卓,匡扶汉室江山。

七万余荆豫男儿带着这种一旦培养出来就不可磨灭的骄傲与自信,向三十里外的大谷峪谷狂飙突进,无边无际的旌旗,精光耀眼的衣甲,遮天蔽日的灰尘,以及将士脸上的神色,无不显示着这支军队的心气。

此战必胜

两支大军几乎是同时到达战场,董卓立刻遣轻骑袭扰荆豫军两翼,干扰对方排阵,为自己争取时间,若是能更进一步扰乱对方更好,正好倾骑突之,不过孙坚颇知兵法,手段匪浅,恐怕不会轻易得逞,他对此不抱太大希望。事实也正是如此,荆豫军两侧列置大车,戟弩藏其后,凉州骑兵才到阵前,就被一阵猛烈的箭雨打了回去。

荆豫军紧锣密鼓布好阵势,孙坚驭马出阵,今日他骑着一匹雪白色战马,身着一袭精致鱼鳞甲,腰悬四尺环首刀,和盖俊及其盖军将士一样,他也不喜欢笨重的铁兜鍪,而是常著赤罽帻。所谓罽帻,即头巾,赤,自然是红色。他这个特征在战场上非常显眼,很容易就被双方将士认出,尤其是董卓军士卒,纷纷指着孙坚窃窃私语。

孙坚目光炯炯的凝视着远方那杆董军大纛,他现在内有妻弟吴景、侄孙贲、族侄孙香、孙河,外有程普、韩当、黄盖、朱治、祖茂等,皆大将之才,更兼袁术将张勋、文聘、野利等为辅,麾下七万余荆豫男儿乐效死命,更有何虑?不世之功,就在眼前

孙坚回首张臂,奋声吼道:“国贼董卓,乘汉室衰微之际,恃负兵强,凌驾帝都,祸乱朝廷,幽鸩太后,戮杀弘农,提挈幼主,越迁关西,残害朝臣,斩刈忠良。百姓泣血,无所控告,仁贤之士,痛心疾首。”

“今,国贼至前,我等当若何?”

孙坚喊话经过众人之口旋风一般传遍全军,七万余荆豫男儿神色激动,咬牙切齿,喊杀如雷

“善”孙坚鼓足气吼道:“不杀凶丑,绝不回头擂鼓……”

“咚咚,咚咚咚咚……”惊雷一般的战鼓声霎时间直冲云霄,急促、密集、暴烈……

荆豫全军七万余人,分为三部,前军两万,尽为精锐善战之士,中军整整五万,比前军略逊,却资本雄厚,另有数千骑列于最后。孙坚不顾董军轻骑骚扰两翼,亲将两万前军直趋董军,一往无前。他态度非常明确,就是要以己方高昂的士气为凭,不计伤亡代价,咬住董卓中军往死里打,看谁先坚持不住。

董卓用兵老矣,一眼就看出了孙坚的企图,命樊稠将万骑突之。樊稠乃是凉州著名勇士,堪称董军麾下第一猛将,假使往日遇到,胜负未可知,但孙坚现今气势正盛,已至人生巅峰,兵卒亦精,正像盖俊所言,人挡杀人,神挡弑神,所向无敌。

步,骑于战场中央相遇,箭矢铺天盖地,士卒喊杀如潮,双方打得火星四溅,血海滔天,死尸密布。,

樊稠并没有参与不久前的梁县之战,但却参加了去年冬对荆州的行动,亲眼见证了孙坚三万大军面对董军万骑奔腾,肝胆俱裂,一触而溃。虽然不久之久他因为过于深入敌后,遭到荆州步骑包围伏击,但仍是被他突围而出,那一仗他输的并不服气,认为堂堂正正交战,败得一定还会是荆州兵。

梁县之战董卓五六万步骑败退大谷关,颇令樊稠惊讶,荆豫兵确实比关东联军强,但也不至于强到超越董军,后来得知是胡轸、吕布龌龊,才致战局糜烂,也就恍然。可这次交手,樊稠敏锐察觉到,董军之败,原因似乎不单单是己方内讧那么简单。

孙坚昔年受同乡、左车骑将军朱儁推荐,曾随太尉张温赴西疆征讨凉州叛军,与董卓军相处过一段时间,他厌恶、憎恨董卓,却和其麾下将李傕有些交情,樊稠作为董军猛将,自也有过接触,是以一眼就认出了冲在最前方的樊稠,当即大喝道:“那是樊稠,杀了他……”

在孙坚喊出声的一刻,程普已经接近了樊稠。程普是幽州右北平人,幽州突骑驰名天下,世祖光武时期,幽西渔阳、上谷二郡所出为其拔萃,随光武定鼎有功,百余载时间匆匆而过,当今则幽东辽西、辽东、右北平三郡取而代之。黄巾暴起,程普以善骑射被郡里派入京师,随从中郎将朱儁征伐,后属孙坚,周旋至今。

程普亦识得樊稠,掣起大戟突袭,樊稠反应极快,头部一歪,戟锋擦着兜鍪扫过,樊稠勃然大怒,瞋目大骂,一击刺中程普,程普部曲刀矛齐下,抢出主将。

樊稠奋勇连杀数人,视线被堵,这时韩当、祖茂接到孙坚命令,跃马上前。樊稠不愧是董军第一猛将,连战不惧,反伤祖茂,不想隐匿人群中的野利突然出手,一矟扎进他的腰肋。樊稠忍痛握住矟头,回刺野利,中其臂,随后在部曲的护卫下向后退。

韩当、祖茂、野利等人怎会放过他,一拥而上。

所谓将是兵的胆,将受创,兵自然丧志,孙坚自知机会难得,拔刀出鞘,亲自上阵,荆豫两万前锋士气振悦,向前猛攻,董军万骑抵挡不住,立时奔走。

孙坚乘势掩杀,一举突入董卓本部,死死盯着董军大纛,发动一轮又一轮猛攻,荆豫中军跟进,形成混战。这时,什么战术都已无用,就看谁心气更高,坚持更久。

两军从隅中一直战到即将日入,足足四个时辰过去了,战场一片狼藉,犹如修罗地狱。打了大半天时间,荆豫军不仅士气未竭,反而更胜,董军越来越不能适应对手这种不计伤亡的进攻,先是三三两两的败退,随后便是整队整屯逃跑……

董卓竭力阻止溃势,可惜大势已定,就算白起、韩信复生也无能为力。

“唉……”远眺年壮气盛的孙坚,董卓心中羡慕,重重一叹,这声叹息仿佛连带岁月也一同叹出,一瞬间老去数岁。董卓环顾静待命令的诸将校,咬牙道出一个“撤”字,拨马而走。

随着董卓及其骑兵撤走,步卒再难支撑,当即崩溃,一哄而散。

董军尚有万骑,孙坚没有冒然下令全军追击,以免反胜为败,乐极生悲,只令数千骑及万余体力不亏的步卒展开追杀,自将大军缓缓向前推进,以备不测。

事实证明,孙坚高估了董卓,董卓逃回大谷关,留下万人守关,立刻北奔雒阳。

第二百八十章 长安筹划

望着关东诸侯畏惧如虎的董军士卒在自己面前抱头鼠窜,溃败如潮,孙坚心中不由激奋,梁县之战,使得天下皆识孙文台,此战之后呢?……

可与盖子英及肩否?

中平元年黄巾暴起,由于出身较低,十年时间就在二百石至四百石县丞之位上晃荡、迈入而立之年的孙坚,迎来了奋起的机会,被相识十载的同乡朱儁招致麾下,任佐军司马一职。

孙坚卒得重用,一心立功,过于急切,被黄巾大帅波才诱而击之,身被数闯,部曲悉散,藏于草丛之中才捡得一条性命。波才实乃黄巾奇才,豫州战事亦如孙坚这般,大败、大败、接着大败……直至皇甫嵩入豫州,分波才之兵,才见好转。但,逆转之势则是盖俊的到来,盖俊一破波才,再破彭脱,两战打溃气焰最盛的豫州黄巾。

孙坚从不否认自己嫉妒盖俊,他素来自负于人,深信自己才能并不比盖俊逊色半分,差的只是出身。后来两人发展呈现两个极端,盖俊当年升任校尉,年末即为羽林中郎将,次年升任北地太守。而他孙坚黄巾之战亦颇多功劳,又有朱儁照顾,却只得个别部司马,碌碌三载,如果不是长沙兵乱,莫说三年,六年也甭想升到两千石。

就当孙坚以为自己稍稍能够碰到盖俊的时候,天下大变,后者利用京中复杂形势,捞得并州牧,成为一方诸侯,继而骠骑将军,两人间的差距反而更大了。

但他却从不曾气馁,坚信自己终有一天会追上来,功夫不负有心人……

时至今日,可及否?

数千荆豫骑兵及万余步卒一直追杀到十数里外的大谷峡口,其谷内沟壑纵横,群峰削立,灌木丛生,可藏重兵,未免受到伏击,张勋、吴景略加商量,掉头而返。

当晚孙坚立营谷外,休整三日,等到民夫运来攻城战具,即刻北入峡谷,至大谷关前。关内董军将士震恐,三日来,他们每天都处于惶惶不安的状态,彻夜难眠,士气低落到极点,但是如今见到对手,反倒不似先前那么害怕。

和孙坚预想的一战而下不同,足足攻打半月,折损上万才顺利攻克大谷关。至此,进军雒阳之路再无阻碍,大汉帝都呈现孙坚眼前。同时,大谷之战亦正式宣告结束,此战孙坚以阵亡两万五千人为代价,斩首一万八千级,俘敌一万五千

克复帝都之大功就在眼前,荆豫将士士气高昂,求战之心甚坚,但孙坚却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此时己方已是强弩之末,董卓军则得到半月休养生息,万一大军顿挫雒阳城下,后果不堪设想。遂再次整军制器,积蓄力量,如大谷之战前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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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兆尹,长安。

董卓为避关东群雄锋芒,乃至断绝朝堂内居心叵测的士人念想,强行迁都长安。长安西汉末屡遭浩劫,光武帝中兴汉室,百余年犹然不能回复西汉时期景象,虽然董卓命人加以修饰,但仍掩饰不住它散发的一股破落破败的味道,除了地方够大,其他无一处配得上君临天下的大汉帝国国都这个荣誉。

一辆马车缓缓行在略显陈旧的街道,车夫谨慎而小心的注视着周围。车中之主贵不可言,乃是当今国朝除太师董卓之外最具权柄的人,没有之一。他年约五十余岁,身量高挑,脸容古朴,颌下三缕长须,长半尺有余,虽闭目养神,却显威势。此人正是大儒郭泰所识、太尉邓盛门生、太傅袁隗故吏,并州第一名士王允王子师。

董卓初入雒阳即拜王允为九卿之太仆,继而守尚书令,前文提到过,三公无权,权出尚书台,尚书令有宰相之权。关东兵起,董卓欲行迁都,太尉黄琬、司徒杨彪反对,旋即被罢免,王允顺势成为司徒。让人吃惊的是,董卓并未让他卸任尚书令。要知道汉灵帝驾崩,大将军何进与太傅袁隗有辅佐幼帝之责,亦不过加‘录尚书事’而已,王允却是司徒兼领尚书令,权位之重可谓自董卓以下第一人。,

董卓重用王允,可不仅仅是两人同出于边地的关系,而是王允表现出了顺从之意,事无大小,皆向董卓禀报,任用之事,全凭董卓做主。这样一个既听话又有名气的人董卓自然会加以重用。

王允所作所为与以前简直判若两人,更兼其为袁隗故吏,袁隗全家遇害,而他却甘为董卓鹰犬,有很多人明里背里骂他忘恩负义,王允闻之冷冷一笑,竖子何知我谋?

去年,刚刚到达长安不久,他便一手策划了举兵以迎关东州郡的计划。

参与此计划的有故太尉黄琬、已故司空荀爽、执金吾士孙瑞、护羌校尉杨瓒、尚书郑泰、何顒、荀攸等人。王允向董卓建议雒阳遭北东南三面围攻,不如以执金吾士孙瑞、护羌校尉杨瓒领兵从长安出发,经武关入南阳,攻击袁术之背。

此计划巧妙的结合了当时的形势,让人看不出半点破绽,董卓欣然同意,然而正当士孙瑞、杨瓒整装待发、准备出兵之际,董卓经李儒提醒,突然收回成命,致使几乎成功的计划胎死腹中……

静静想着心事的王允猛然听到车外一阵吵闹喧哗,眉头不由皱起,不用睁开眼去看,他休沐日每每从此经过,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此乃蔡邕府邸也。

蔡邕很受董卓信赖,贵重于朝,每至休沐日,常车骑填巷,宾客盈坐……

王允以前当过太傅胡广掾吏,对于这位胡广最得意的弟子蔡邕,王允与他尚还融洽,黄巾之乱他出任豫州刺史时,缴获过宦官与黄巾蛾贼私通的信件,为宦官迫害,逃亡期间曾入住陈留蔡家庄一些时日。可是自董卓进京,王允完全改变了对蔡邕的看法,他屈事董卓,是为反戈,而蔡邕不同,他是真心事董。蔡邕一生不得志,卒得重用,极尽谄媚于董卓,为助董卓当上相国,写的奏章肉麻至极,令旁人都羞红脸。

想起蔡邕,就不可避免的联想到了其婿盖俊,王允眉头拧得更紧了,这也不是一个好东西。后者虽同董卓两度交战,却都是点到而止,且他去年接到乡人书信,得知盖俊刚刚在并州站稳脚跟,就迫不及待向太原郭氏等著姓下狠手。而今他坐拥十数郡,兵马十数万,不想着来长安勤王,反而东入冀州抢起地盘钱粮来,不愧是翁婿,两人实乃一丘之貉。

惟一让他有些欣慰的是,盖俊之父北地太守盖勋与他多有书信往来,素有讨董之志,一旦自己这边向董卓发难,对方必起北地数万汉羌精锐以援。王允确实看不惯盖俊,但也不得不承认其麾下骁勇善战,北地是他崛起的地方,数万兵足以抗衡董卓军。只是,他不怀疑盖勋,却信不过盖俊,盖勋究竟有没有能力控制北地精兵呢?

“司徒,何府到了……”

何顒近来睡觉时间越来越少,再想假寐一刻都不行,却很容易就感到疲惫,恍惚间,发觉自己已经五十有三了,他再也不是那个少入京都,知名太学,与三万余太学生领袖郭泰、贾彪相交,继而得党人领袖李膺、陈蕃看重的少年了。亦不是友人父仇未报,害病而死,临终受托,亲提刀戟杀死其仇敌,带到墓上祭拜的热血青年。更加不是纵横荆豫,交通雒阳,被党人、太学生称为“解危济难何伯求”的怀志中年。

袁绍……

何顒记得昔年和袁绍首次碰面,他的修养、学识、大志,乃至于隐忍……无不使何顒断定,拯救天下者,必是此子。在他的辅佐下,袁绍苦心经营十数载,终除阉人,可是董卓进京打碎了他们振奋朝廷的梦想。

袁绍离京了,在何顒的目视下,他以为袁绍很快就会回来,因为他认定袁绍必是拯救天下者。可是,袁绍随后的动作把他惊得目瞪口呆,其拒绝承认天子,企图迎立幽州牧刘虞为帝,北上冀州争夺地盘……

何顒意识到,袁绍,恐怕不会再回京都了。更让何顒难以接受的是,他对袁绍的期望出现在另一个人身上,这人恰恰是他最厌恶、最看不起的袁术……,

堂中十数人静坐目视着陷入沉思之中的何顒,这其中有扶风大儒,与马日磾齐名的士孙瑞,还有何顒乡人、故太尉江夏黄琬,关东豪杰郑泰、颍川名士荀攸,以及幽州牧、大司马刘虞长子刘和等。

“主人,诸君,王司徒至……”

何顒惊醒,余人也皆起身,众人一同奔出大堂。

何顒少与郭泰交好,而王允则是郭泰门生,双方相识几十年,其他人也曾参与过去年的迎关东以临长安计划,无须过多客套,携手入堂。

去年,袁绍联手关东群雄欲立刘虞为天子,使得长安朝臣颇为被动,他们虽反董卓,却承认当今天子。几天前,刘虞使者、幽州刺史部从事田畴抵达京师,向朝廷表达不敢有非分之想,生为汉臣,死为汉鬼,甚至说出如果关东逼迫,他就越过长城,跑到鲜卑居地。这当然是明面上,暗地里则向何顒流露出讨董之意,何顒不敢怠慢,当即召来仁人志士商议。

众人经过紧急商量,决定让刘虞长子刘和回幽州,呼兵来西京勤王。

第二百八十一章 迎荀彧

第二百八十一章

迎荀彧

刘和字伯洽,由于其乃汉室宗亲,父刘虞又为大司马领幽州牧,位高权重,甚得亲信,如今任侍中一职,常侍天子左右。他年约二十**岁,长得高大健壮,面如冠玉,神风俊朗。

诸人商议好,刘和稍作准备,次日就离开了长安。

回幽州的路,最近便者莫过于从河东北上并州,经雁门郡入幽州,全程不到两千里。其次是穿弘农、河南尹,转而北上河内,经冀州回到幽州,路途比前者稍远一些,但路况较好,为最佳选择。

刘和两者都不取,反其道而行,从长安出发,由东南方的武关入荆州南阳郡,再从中原迂回到冀州、幽州。原因是当今天下惟有袁术还在坚持讨董,而且进展得相当顺利,才在梁县大胜董卓十万之众,众人欲联络以为凭。

刘和到达宛城时,刚好是孙坚送回捷报不久,整个宛城正陷入狂欢之中,大街上不时有青年士子奔跑疾呼,百姓亦是乐得看热闹。

刘和不明所以,找来百姓细问,得知孙坚大谷关前大破董卓亲率的十万步骑,斩俘数万,董卓狼狈逃回雒阳,顿时为之一惊。一个月内两破董军,横扫数十万凉、并虎狼之士,直挫董卓三十年声价,孙文台自此以后,当不逊盖子英。随即又大喜,袁术得势,则长安有望矣,迫不及待登门袁术府邸。

刘和喜,袁术则是癫了,大宴荆州文武,欢饮一日。

孙坚真可谓他的贵人,袁术本在南阳郁郁不得志,孙坚北上,立刻时来运转,兼两战大破董卓,将他的声望推到了顶点,已是不弱袁绍半分。

众人见他兴致高昂,纷纷道将军慧识珠,去年冬孙坚大败,理应治罪,将军反而表其为豫州刺史,多所资助,不然孙坚哪有今日的胜利?

袁术笑得更开心了,这正是他的痒处。

席间家仆袁六悄悄走到袁术身后耳语,袁术脸容醉态立刻消散,回谓几句,继而借口身体不适,向众人告罪,离开酒席。众人面面相觑,猜测何故……

“刘和……”袁术边走边念叨着这个名字。袁术以前当尚书时,尚书令即是刘虞,不过后者素来和袁绍关系亲密,汉灵帝驾崩前一年,两人便伙同盖俊之父盖勋密谋诛杀阉人,后事泄,盖勋去往长安,刘虞远走幽州,惟袁绍势强,阉人不敢动之。去年袁绍更是欲立刘虞为帝,曾试探过他的意见,被他以“只知勤王,其他什么都不知道”拒绝。是以双方虽无怨恨,却也谈不上交情,刘和此来何意?

“莫非是……”袁术并不笨,很快就想通了刘和的大致来意。

两人于袁府深院某个僻静厅堂会面,刘和不敢托大,当先行礼,“将军……”

袁术朗笑着托住刘和双臂,抓在手里道:“伯洽,孤与足下快有两年未见了吧?”

刘和点头道:“自将军出奔雒阳,算来有一年半了。”

“伯洽知孙文台大胜董卓否?”袁术一边拉着刘和坐下,一边问道。

“入城时已然听说,孙将军真世之良将也。董卓流毒国家,长安翘首盼望关东州郡将兵勤王,然载余来关东州郡或畏缩不前、或占地为王、或争权夺利……无一人站出拯救社稷,吾等本失望透顶,不想将军及孙将军迎难而上,大破董贼,有识之士,莫不欢欣鼓舞……”

袁术笑着道:“伯洽此来不单单是为了这些吧?”

“将军英明。”刘和抱拳道。“家父常感汉室多难,有讨董之志,今岁遣使来长安,与诸公共商奉迎天子事。我此行正是要回幽州领兵。今闻将军胜利,恰当其时,届时我将幽州突骑在北,将军在南,长安诸公奋起,三方发难,董卓必亡”

袁术轻轻敲击着几案,沉默半晌,说道:“雒阳以北河东、河内二郡皆盖骠骑所属也,观盖骠骑近年种种行为,其讨董之志不坚,恐不会让伯洽入据。雒阳其东为兖州刺史刘(岱)公山领地,自去年关东酸枣联盟解散,整整一年不见动作,尚不及盖骠骑积极。且,其曾力主扶持令尊为帝,拒绝当今天子……”,

“……”刘和默然。

袁术继而拍案叹道:“天下之大,竟无一人为国”

“……”

袁术见时机差不多了,将自己的意图娓娓道来:“伯洽,你将兵南下,亦无容身之地,不如这样,你留在荆州,遣信北上,使刘幽州派突骑来,到时孙文台驱走董卓,克复雒阳,兵进函谷、桃林,从东威胁长安。而孤助足下数万众,合幽州突骑出武关,剑指长安,与孙文台并力,一战可灭董贼如此,则社稷可兴,苍生有望”

刘和剑眉轻蹙,思考中偶然抬起头,看到袁术似笑非笑看着自己,心里不由一凉,想到“奇货可居”,南方不产马,袁术一旦掌握自己,就会有源源不断的幽州突骑南下,加入到他的麾下。自己这是羊入虎口,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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驻原韩馥大营的徐晃和本部五千兵已经押解钱粮俘虏返回并州,冀州的盖军只剩下原公孙瓒大营里的七千骑,步卒万余,和公孙瓒降兵万人,合计不满三万。

盖俊顺利运走五百万石粮谷,四亿五千万钱以及两万冀州俘虏后,又小住两日,便打算起程离开冀州,他选择南下河内,再绕回并州,而非从来时之路回返,理由是恒山山路崎岖难行。这个理由实在有够蹩脚的,运钱粮、运俘虏时他怎么不说难行。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这是要驻军河内,观袁、董成败,伺机而动。

离开当日,袁绍率冀州文武出城送行。

盖俊同诸人告别,最后身边只剩下袁绍、许攸,三人漫步前行,气氛略显凝重压抑。

盖俊伫足道:“去年分别时,我曾言很快就会见面,这次,我不敢再说此言。”三人心里非常清楚,再见面的那一天,或许就是盖、袁反目成仇,刀兵相向……

“子英,保重”袁绍拍拍盖俊的肩膀,动作流畅、自然,一如京师时,随着盖俊出京,直至成为一方诸侯,袁绍已经很少再做出这般亲昵的举止。

盖俊点点头,随即目光转到许攸身上,其一脸阴郁,闷闷不乐,笑着说道:“子远,大兄若是亏待你,你就来并州投奔我,别的不敢说,两千石太守随便选。”

许攸强笑道:“你这辈子都甭想了。”

“别说得那么肯定,小心日后投奔并州,我将你拒之门外。”

“……”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大兄,子远,就到这里吧。”盖俊说罢拱拱手,跨上紫电。见到许攸苦苦一笑,不明所以,他以为袁绍尚不知马镫秘密,特意只安一边马镫,唯恐对方发现。殊不知河内某将早在去年就把马镫之密告知袁绍。

望着盖俊飞马离去,袁绍、许攸驻足目视良久……

“子远,你说子英会恭迎西边的幼君吗?”袁绍目光凝实,轻声问道。去年他一手策划立幽州牧刘虞为帝,呕心沥血为刘虞造势,出身、异象、谶书统统搬出来,和王莽篡汉、光武登基前如出一辙。袁绍认为刘虞身负帝王命格,不为帝则死,必然就范,遂对外宣称当今陛下刘协非汉灵帝子,极尽污蔑。不想刘虞态度甚坚,死活不同意,弄得他现在非常非常被动,彻底阻绝了和长安朝廷的联系。他估计自己在天子眼中已经成了当今天下第一号叛逆,必杀之而后快。

许攸苦笑道:“我倒是希望小皇帝落到袁术的手中……”若是袁术掌握天子,双方还有合作的可能,等到攻灭袁术,天下大势已定,或许可以和平解决盖俊的问题。相反,如果天子被盖俊所获,双方立刻就会陷入决裂。

可是,不能仅仅因为顾虑盖俊,就终止自己这边的计划,比如,身在豫州鲁国的周昂、曹操。两人的任务是夺得豫州,削弱袁术,而袁术一旦失豫州,必争不过盖俊。然而世间之事,哪有十全十美者。

两人慢悠悠向回走,孙坚大谷关前大胜董卓的消息,不出几日便传入冀州,袁绍不由感慨道:“孙文台此子确如盖俊所言,志向得伸,意气风发,则天下无人可挡。董卓成名三十载,竟做了他的垫脚石……”说到这,袁绍顿了一下,又道:“袁董雒阳决战在即,该让孟德动一动了。”,

许攸点点头,继而忧道:“孙坚性格刚烈,想要让他屈服——很难”

袁绍微微皱起眉头,抢回豫州计划,去年,也就是孙坚刚刚继任刺史时就开始筹备,那时孙坚虽小有名声,却非什么了不得的人物,本没将他放在眼里,认为一战可擒。可是而今孙坚两战大破董卓,用兵颇健,周昂、曹操兵微将寡,未必能够与他抗衡。袁绍乃退而求其次欲以豫州胁其去术就他,不过这个成功的几率也不大。

两人边走边聊,回到邺城冀州刺史部,逢纪匆匆走来,道:“九江太守病死。”

袁绍、许攸相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一抹喜色。

九江郡属扬州,刺史陈温乃是汝南人,虽然无法与袁术公开翻脸,但一直暗地里支持袁绍,像这次九江太守身死,他没有以刺史之权直接任命他人,而是向袁绍汇报。

九江郡北接豫州,南接丹阳郡,会稽周氏三兄弟之首周昕正是丹阳郡太守。拿下九江,就等于打通丹阳至豫州之路,得扬州二郡,加上陈逸的(豫州)鲁国,袁遗的(兖州)山阳郡、鲍信的(兖州)济北国,豫州刺史周昂、奋武将军曹操就有了五郡之力支持,拿下豫州的把握无疑会大很多。

逢纪继续道:“九江这个位置敏感,最好是用扬州本地人。”

袁绍想了想道:“让周(昂)仲仁去吧。”豫州刺史看似执掌一州之地,确仅只六百石,而太守则是两千石,由刺史转太守是正常的升迁。

“那豫州……”

“孟德军中不是还有个老三周(喁)仁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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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俊率军南下,两万余大军由西北入河内郡,向治所怀县集结,他则带着千余骑往东南而行,进抵黄河北岸黎阳县,日日站在黄河沿岸眺望南方。他从邺城离开时听说荀彧已经将宗族进入兖州陈留郡,不出意外,这几日就会到达黄河。

盖俊前世最喜欢的三国人物不是雄才大略的曹操,也不是百折不挠的刘备,亦非千古良相诸葛亮,更不是人气超高的郭嘉、赵云,而是荀令君荀彧。

盖俊来到汉代足足十七载,已经记不清三国志、后汉书荀彧传记的具体内容,但他战略思想所散发出来那种的磅礴气势,至今仍然深深地印在脑海。

三国是一个群星璀璨的时代,以谋士论,贾诩聪明绝顶,洞悉人心,却过于世故,不能尽显其能。荀攸深通兵法,战术奇佳,斩颜诛文皆其手笔,战略则稍逊。鲁肃高瞻远瞩、见解独到,献榻上策,后促成孙刘联盟,乃有赤壁,但孙吴势弱,不得施展。沮授一手规划袁绍霸业蓝图,战略战术俱佳,可惜他才高权重,遭人嫉恨,受到排挤,官渡之战时更被打入冷宫,纵有满腹韬略,无用武之地又能若何?

余者似郭嘉、程昱、董昭、刘晔、法正、庞统、田丰、陈宫等,或壮年而亡、或私德有亏、或身份所累、或性格刚傲,逊色一筹。

曹操之除吕布、灭袁术、击刘备,按部就班,思路明确,一一扫平中原诸雄,而后与袁绍一战,平定北方,最终十分天下有其七,期间谋划无不出自荀彧之手。曹操称荀彧为“吾之子房”,此言不假,荀彧不仅是张良,还是萧何……

盖俊一定要得到荀彧,哪怕绑也要把他绑走。

“将军,船到了……”

第二百八十二章 荀彧献策

第二百八十二章

荀彧献策

东风拂面,大河滔滔,奔流向东,气势磅礴,荀彧将宗族数百口一路风尘仆仆,终于抵达黄河岸边。

起程前,同郡韩融将宗亲千余家躲在密西山中,曾邀他入山躲藏,此韩融即党人领袖陈寔的学生,故冀州牧韩馥族叔,前九卿之大鸿胪。去年其为董卓所遣,招降关东州郡,同行者少府阴修、执金吾胡母班、将作大匠吴修、越骑校尉王瑰皆死,惟有他因为名气太大幸免于难。韩融本就没有为董卓卖命的想法,趁机回到颍川老家。年初袁术、孙坚同董卓全面开战,颍川诸士皆不看好此战,兼且厌恶袁术为人,纷纷躲进山中。

对于韩融的邀请,荀彧想也没想拒绝了,去年冬开始,四兄荀谌屡次给他来信,邀他来冀,同时隐约透露豫州将有变动。荀彧目光敏锐,断定颍川四战之地,必有兵祸,乃反邀韩融去冀,后者就如同颍川荀氏其他宗姓那般,顾恋乡土,不愿离开。

荀彧唯有遗憾告辞,当他走到陈留的时候,突然接到孙坚大胜董卓的消息,顿时为之一惊。在关东人眼中,董卓可是强悍得可怕,手下拥有凉、并十数万善战虎狼之士,非集天下之力讨伐不可。然而事实证明,董卓似乎并不像他们想象的那么强大,颇有外强中干的意思。

袁术声望如日中天,又离颍川很近,但荀彧却从来没想过投靠袁术,一是袁术固然得势,但荀彧认为他才干不足,仍然不看好他的未来。更为重要的是袁术杀死了他的故主,九卿少府、前颖川太守阴修。

荀彧尚幼时,中常侍唐衡慕颍川荀氏书香门第,人杰频出,欲与之联姻,荀彧父亲、荀氏八龙荀绲畏惧其势,不敢拒绝,遂以幼子荀彧配之。荀绲这个决定害苦了荀彧,为了弥补亏污,从小发奋、潜学、养名,直至南阳名士何顒批其为“王佐之才”,又和时为天下第一少年郎的“射虎灭蝗盖子英”相交,才算彻底摆脱了亏名。

荀彧若敢投靠杀故主之袁术,苦养近三十载的名声立刻就会化为乌有。

荀彧入东郡后已经从太守王肱那里得知袁绍继任冀州牧,他认为当今董卓乱政,致使天下大乱,有倾覆之危,但未如周室陵迟、秦失其政那般不可逆转,只要拨平凶逆、匡翼天子,则汉室仍可复兴。

而袁绍先图别立帝王,分裂九州,拒不承认当今天子,次图光武旧地,并插手关东诸州政事,怎么看都不像有拯救汉室之意,实与他的理想背道而驰。

荀彧凝望大河,心里默默道:“二袁皆非救世之人,余者似幽州牧刘(虞)伯安,身份敏感,内有公孙掣肘,力所不及。青州刺史焦(和)公宰一介文人,面对黄巾一败再败,据说积病难返。豫州刺史孙(坚)文台匹夫之勇,徐州刺史陶(谦)恭祖奸猾老吏、兖州刺史刘(岱)公山争权夺利,扬州刺史陈(温)元悌才智平庸,益州牧刘(焉)君郎闭门自守,凉州穷困混乱、交州偏远弱小……”

大汉十三州,除去董卓盘踞的司隶,只剩下一州还未评价,即盖俊所领并州。

盖俊手握并州九郡、凉州北地、司隶河东、河内共计十二郡,人口数百万,带甲十余万,实力雄厚。而盖俊少有盛名,天下共称,长有战功,横行西北,董卓素所畏惧。荀彧和他相识十二载,多年来一直书信不断,其一举一动皆有关注,可是荀彧却还是看不透对方。

“天下间能够知道他心意的人,恐怕也只有他自己了。”

良久,荀彧发出一声长叹。

“文若,该过河了……”一名荀彧的远房族兄轻声唤道。

荀彧点点头,行到渡口,同族已开始携老扶幼登船,汉代造船业发达,素有北东莱、南豫章之说,两地并驰名于大汉国,此船即为东莱船,乃是东郡太守王肱提供,足以将荀氏数百口一次送过去。

黄河水面并不宽,没过多久便到达北岸,让荀彧吃惊的是,盖俊竟然站在渡口迎接他的到来。两人最后一次见面还是六年前,即中平二年(公元185年)盖俊在京中任羽林中郎将时。六载过去了,盖俊已是而立之年,容貌不改,气质却大变,威严奇重。汉代豪族子弟多不虑出仕,然而少有所成者则不多,似盖俊这般年仅三十便是持使节、骠骑将军领并州牧、美阳万户侯,实在过于骇人听闻,若非乱世,岂能至此?,

一团淡淡的清香扑面而来,钻入鼻孔,沁人心脾。盖俊含笑看着荀彧,后者比他小一岁,今年二十九岁,一如以前,衣冠楚楚,面如冠玉,天质自然,虽有意蓄起淡须,依然帅得一塌糊涂,令盖俊不由自惭形秽。这种感觉他只在妹夫杨阿若身上体验过,杨阿若有一种阴柔之美,而荀彧则是君子之风。

荀彧一脸讶色的行礼,而后问道:“将军何以在此?”

“不如此,何年才能见到你?”盖俊迫不及待的上前抓住他的手,一副怕对方逃跑的样子,笑着说道:“自从乃兄(荀谌)友若那里得知文若欲来冀州,我可是盼星星盼月亮,苦等三日,终于逮住你,快随我走吧。”

“走?去哪?”荀彧一头雾水。

“河内。”

“……”荀彧闻言微微眯起眼睛。“将军欲入雒阳?”

盖俊笑而不语,转为荀彧介绍起长史贾诩、主薄杨俊、傅干三人。

荀彧无奈与三人见礼,贾诩闻于西疆,关东则不太听说其名,不过看其任骠骑将军府长史,可知盖俊对他的信任。杨俊也只是知名河内一郡之地,直至成为并州刺史部主薄,才为天下所知,最轰动的事莫过于河内人与并州人的纷争。至于傅干,年才十七,尚未立冠,荀彧只知道他乃已故汉阳太守、壮节侯傅燮独子,其他一概不知。

贾诩打量着对面的青年,盖俊几日来的行为举止明显有异,贾诩很惊讶盖俊居然会流露出躁动之意。这种躁动绝不是两人少年相识,即将重逢之故,而是一位君主对大才的渴求。是的,大才,普通人才还不至于令盖俊变得这般躁动。

大才想到这个词,贾诩微微皱起眉头,荀彧虽然被何顒誉为“王佐之才”,毕竟尚不满三旬,未经世事磨练,盖俊的表现是不是太过了?亦或是,其天纵奇才?

“文若,任我骠骑将军府司马如何?”盖俊笑问道。此司马非军中成建制的别部司马、军司马之流,虽然仅仅六百石,却与长史贾诩平齐,位次稍逊。如果说并州刺史部别驾、治中乃是盖俊文事上的左膀右臂,骠骑将军府长史、司马则为武事上的左膀右臂。

贾诩讶然,骠骑将军府按制有长史一人,司马一人,从事中郎二人,掾属二十九人,令史御属三十一人,长史、从事皆齐备,掾属、令史御亦召数十人,惟独空缺司马一职,并州真的没有人可以担当司马?当然不是,难道盖俊专门为其所留?

对一个新人来讲,骠骑将军府司马这个位置不可谓不高,权势不可谓不厚,只要荀彧点头,他立刻就可以协助骠骑将军盖俊管理麾下十数万人马的所有事宜。

荀彧沉默良久,抬首遥望北方,他和袁绍志向不合,去邺城也是枉然。虽然他至今看不出盖俊的志向,但他却是自己心中目前为止最符合拯救社稷的人。

荀彧乃躬身道:“将军亲至邀请,岂敢不从?”

盖俊笑而扶之,他自不会说出“吾之子房”这等无脑的话,也不认为招揽到荀彧,就可以马上收得大批青史垂名的颍川贤才,他没有袁绍那么大的影响力,曹操也是按照荀彧规划,成功挟天子以令诸侯,才使颍川俊杰归心。

宗族自有四兄荀谌接应,荀彧离开大队,随盖俊而走,其很快进入角色,坐在马车上便开始向盖俊进言,“将军幼有盛名,孝勇闻于天下,弱冠出仕,在朝,则名士倾心;在边,则羌胡拜服。中平黄巾卒起,将军奋勇争先,数斩贼帅,功高封首,旋师西北,所在皆平,威震天下。”

“将军据龙潜之地,控带云朔戎狄,英才毕集,带甲百万,今董卓乱政,世道纷乱,苍生所望者,将军与袁氏耳。二袁之间,权力相并,各自树党,兄弟尚不相容,能容天下事乎?依彧之见,天下走势,惟在将军。”所谓龙潜之地,是指太原郡晋阳,并州刺史部治所。昔年汉文帝八岁为代王,二十四岁才登基,龙潜晋阳十六载。,

盖俊说道:“未知前路也。”

荀彧道:“将军欲所施展,则必扫司、凉。董卓废立、韩遂叛逆,此等国贼,破之不难。”

盖俊似笑非笑道:“二人各拥兵十数万,谋士如云,猛将如雨,岂能卒除?”

“不然。古往今来,暴逆不臣,贪残酷烈,无过董卓。将军高举义旗,跨河而南,克复雒阳,自抵函、桃,会河东之众,勤王长安,枭董卓,抚三辅,鼓行而西,韩遂小丑,抗拒即亡,传书河西,四郡必安。届时拥三州之地,立不败之基,缮宫室,纳贤才,复威信,不出数年,天下可传檄而定也。”函即函谷关,桃即桃林塞,皆在河南尹(雒阳)与京兆尹(长安)之间的弘农郡。河西四郡则是凉州黄河以西武威、张掖、酒泉、敦煌四郡,盖俊家乡。

天下事绝不会像荀彧说得这么容易,他只是给出一个宏伟的战略蓝图,即先除董卓,拥戴天子,再平韩遂,成强秦之势,而后东出旋门关(虎牢关),奉国家以征天下。

可以说这是目前盖俊最佳战略路线,没有之一。

问题是,他对是否勤王抱有疑虑。

挟天子优势当然很多,比如收揽人心,天下才士皆愿效命,走到哪都有人拥护,比如能够插手诸侯尚未形成绝对统治的地区,收买势力较小的割据者,无往不利。比如师出有名,以大义压之,震慑宵小……

但它的缺点也不少,天子就是天下之主,有事经过他否?经过,则其名正言顺收权,不经,则遭到世人斥骂。而且在外征战,还要提防政变,董卓自入京后,阴谋就一直笼罩在头上,最后千提防万提防,还是被骗入宫中,照头一刀。除非效法曹操,几十年都不进宫,可是曹操一生也没少经历政变,把三辅旧勋杀得元气大伤才消停。

更让盖俊顾忌的是,他的老子盖勋、老师马日磾堪称铁杆保汉派。自他东入冀州,盖勋是三天一小书,五天一长信,使者不断,把他骂得狗血淋头,说他欺骗自己讨董,至今两年,雷声大雨点小,如今更是跑到冀州争权夺利,甚至说出敦煌盖氏没有他这个人。

盖俊心里非常郁闷,心道我可是你唯一的儿子,把我踢出门,你不是绝后了吗。都五十多岁的人了,还这么大的火气,至于吗,消消停停和阿母过美满小日子多好……

盖俊若入主长安,必要重用二人,这是lun理,说不得二老胳膊肘向外拐。

而且,在打不打董卓的问题上,他也是顾虑重重,他既想趁着马镫尚未被人发现,一战解决董卓,顺势扫平韩馥,整合关西,又怕打之不死,董卓转为死守,到时他有多少人也不够填。

何况,历史上董卓好像就死于今、明两年,自己究竟有没有必要改变历史?他同时又担心由于自己的存在,使得历史本来的轨道发生扭曲,董卓未必会与历史一样结局……

盖俊脑海里纠缠着无数的疑问,这是熟知此段历史的人所独有,旁人无法理解。

贾诩虽然理解不了,却能猜透他复杂的心思。这就是其人可怕之处,就像你肚子里的蛔虫,透视你的思维,揣摩你的心理,然后认为合适就说,不合适就装聋作哑。

“下官倒是与荀司马有些不同的见解……”

第二百八十二章 财富

第二百八十二章

财富

“下官倒是与荀司马有些不同的见解……”贾诩斜倚车厢,整个身体缩进宽大的绣袍,由于其眼眸狭长,看上去总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加之脸容僵硬,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患有不寐之症。

盖俊早就习惯了他的模样,荀彧则不太适应,见他另有见解,遂抱拳道:“还请贾长史不吝赐教。”

“不是什么赐教,所谓一人计短

二人计长,你我互补……”贾诩才和荀彧相处不久,虽然心里早就通过对方言谈举止断定他是一个胸怀大度之人,但小心驶得万年船总没错,开始给荀彧灌**汤,争取使对方不致对自己生出恶感。

说实话,这种性格非常讨人厌,看得盖俊苦笑不止,不愧是明哲保身贾文和、低调做人贾文和……

贾诩长篇话完,转入正题道:“我与董卓同乡也,素知其人,他长于湟中,颇染胡风,性格狼戾,暴虐不仁,治兵亦以狠厉著称,士卒惧甚于敬,大抵如是。往时或无不可,然其今年已六十余,垂垂老矣,又无长子,将士忧虑,两次惨败孙文台便是证明。”

“经此打击,董卓丧志,必走长安,凭险据守。袁术、孙坚虽然得志,亦无能为也。”

“凉州人素来以力为雄,犹如苍狼,董卓既老,诸将未尝不思之。董卓欲保其位,除以杀戮为手段外别无他法,长此以往,诸将离心,董卓虽资强兵,实孤家寡人耳。一二年间,其必死于亲信之手,以乱终。”

贾诩最后总结道:“我若缓图之,则董军内部自相残杀,急图之,则凉州诸将相结自保。将军不可不思。”

贾诩一番分析丝丝入扣,合情合理,荀彧神色肃然,难怪盖俊授予他骠骑将军府长史一职,权倾北疆,其确有过人之能。

盖俊目瞪口呆的看着贾诩,后者把握人心之能堪称登峰造极,将董卓及董军将士的心理乃至他们未来的心理变化料得通透,盖俊知道历史正是像贾诩所言,一般无二。不愧是大智若妖的三国顶级谋士。

盖俊看看荀彧,又再看看贾诩,两人一个善于宏观战略,避免走弯路,一个擅长洞悉人心,知己亦知彼,得此二人,辅以强兵,天下更有何忧?

贾诩料事如神,大谷关前一战,董卓心底最后一丝雄心壮志被孙坚打得飞灰湮灭。不过他没有在惨败的第一时间撤回关中,他当然不是为了在雒阳城下再和孙坚比划比划,孙坚现今风头正盛,谁挡在他面前也免不了一个败字,董卓甚至怀疑骠骑将军盖俊恐怕也不行。他是有一些事情需要交代,必须亲口说出来不可。

董卓坐于雄伟壮观的嘉德殿内,细细品味着杯中美酒,吕布受命而入,脸色阴鸷。

因为董卓在钱粮上厚此薄彼,亲疏分明,并州兵就像小妾养的,他不敢怨恨董卓,却和董卓凉州旧部魁首东郡太守胡轸、河东太守杨定二人屡屡冲突,两个月前的河南尹梁县之战,他和胡轸的矛盾迎来一个总爆发。

胡轸路上放言此行必须斩一青绶(两千石),否则军容不整,士气不壮。明眼人都听得出这是冲着吕布而来。吕布乃是并州第一勇士,素来骄傲于人,岂容胡轸放肆,心想既然你做初一就别怪我做十五,战场上拼命拖胡轸后腿,又首先率兵临阵逃跑,受他影响,董军三万步骑在孙坚的猛攻下崩溃,导致董军整个梁县战役惨败收局。

董卓得知事情大致经过,勃然大怒,先是剥夺吕布中郎将官职,随之将数千并州兵打散编入诸军,吕布手下仅剩千人。而胡轸则没有受到处罚,吕布怒不可遏,可是他无力抵抗董卓的yin威,只得打碎牙和血吞。

董卓笑道:“怎么,奉先还在怪罪孤偏袒乡人?”

吕布压下心中的烦躁,一脸诚惶诚恐道:“太师这是哪里话,如无太师提携,便没有我吕布的今天,我岂会因为区区小事……”

董卓摆摆手打断吕布的话,把他招到自己身边,叹道:“唉孤何尝不知胡(轸)文才亦有过错,可是文才乃凉州大人,随孤征战二十载,为众将之首。才致大败,若惩文才,凉州人士气必衰……”,

“孤本想以大局为重,等击走袁术、孙坚小儿,重惩文才,为你讨回一个公道,不想……奉先,你现在理解不了,当你有一日坐到孤这个位置,就知道孤有多难了。”

“太师……”

董卓示意他莫开口,继续说道:“孤年老气衰,一世英名,尽数毁于孙坚竖子之手,悲哉悲哉……而今孙坚即将北上侵扰帝都,孤麾下大将,胡(轸)文才、杨(定)整修徒有资历,而无才能,李(傕)稚然、郭(汜)阿多守备河东,提防盖胤、关羽,徐(荣)子盛败绩、樊(稠)孟广受创,竟无一人可镇帝都雒阳……”

“……”吕布眼皮不由自主的跳了跳,董卓的意思太明显了。

“奉先吾儿,当初我便言汝有不逊盖俊之才干,只是一直不得施展,今孙坚率兵逼近,吾欲予奉先步骑两万,镇守雒阳,如胜之,为父定会保举你为河南尹。”

吕布心里快速盘横着利弊,雒阳大汉帝都,城高墙厚,装备齐整,以两万兵守之,虽无法战胜孙坚,却也不易落败。只是,河南尹这个职位值不值得自己冒这个险?

董卓见吕布不上钩,使出准备已久的杀手锏:“奉先吾儿,你该知道,孤有数子,皆怀中婴孩,而孤今年已六十余,能否看到孩儿长大尚未可知。奉先吾儿,孤若有恙,孤之基业,尽属汝矣,绝不假言。”

“……”吕布目光一凝,董卓有胞弟董旻、侄子董璜、女婿牛辅、族侄董越……怎么轮也轮不到他继承基业,不过董旻才智平庸,董璜更是一无是处,牛辅、董越亦及不上他,自己也不是半点机会没有,未来的事情有谁能说得清楚呢。许是一次危机就会让自己脱颖而出……

那就从河南尹开始吧,首先便是击退孙坚,守住雒阳,成为河南尹。

吕布抱拳肃容道:“能为太师分忧,此吾愿也,定不负太师所望。”

董卓笑容可掬,拉住吕布之手连连夸奖其智勇无双,定可挫败孙坚,随后容色一肃道:“奉先啊,你和胡文才并无仇怨,全因钱粮不济所致。为了养活十数万兵马,孤是拆东墙补西墙,乃至将孤自己的家财拿出来私分部曲。”

这话倒是不假,吕布点点头,继而又有些气愤,历次封赏,少有并州人获利,全是董卓嫡系在捞取好处,凭什么?

董卓似察觉到吕布所想,攥紧他的手掌,叹道:“人多钱少,奉先勿怪。”

“岂敢……”

两人沟通雒阳防守,董卓突然话锋一转道:“其实此间便有不计其数的珍宝、黄金、钱财,足够十余万大军数年之用……”

董卓莫不是在说笑?吕布一脸茫然,雒阳连同皇宫在内已经被众人刮地三尺了,迁都时,凉并将士又把京中豪贵、平民百姓统统抢了一个遍,哪里还有余财。

董卓含笑指向北方。

吕布仔细想了想,骇然变色,试探地问道:“太师可是指北邙山?”

见董卓点头,吕布倒吸一口冷气,北邙山埋葬着百余年来东汉诸位帝王、公卿,陵园、坟墓不可胜数,汉代流行厚葬,里面的陪葬财物确实是一个天文数字,董卓说供应十数万大军数年之用绝非夸张之言,甚至还略显保守。

但刨坟可是一件极度缺德的事情,更何况是刨帝王、公卿之坟,这事肯定瞒不过关东人的眼睛,吕布不难想象后果是什么。

董卓一脸悲壮道:“若让孤在士卒挨饿和受世人唾骂间抉择,孤选后者。”

吕布眼神变得无比奇怪,董卓名声早就臭了,可谓虱子多了不咬,倒也不惧关东非议。问题是执行人也跑不了背上骂名,如果不出意外,这个执行人就是他。

最后董卓许以重利,吕布才勉强答应下来,说到底他也贪这笔厚财。董卓了却心中之事,次日便离开雒阳,率军入驻雒阳西数十里外的汉函谷关,此处即可免去被孙坚攻击的危险,又能顺利接收吕布挖掘出的珍宝、黄金、钱财。事有不济,还可继续向西撤退,崤函古道,秦函谷关、即现今的弘农郡弘农县,桃林塞,处处可以设防。

吕布日夜不停挖掘着北邙山陵寝、古墓,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一点不假,盖俊一行千余人才入河内,便听到董卓、吕布恶行。荀彧脸都气白了,直言不诛董卓,死后无言见列祖列宗,诸位先帝。

盖俊蹭着下巴若有所思,与北邙山诸陵墓陪葬财物相比,自己从冀州得的那点钱粮实在是不够看,这是一笔能够使所有人为之疯狂的巨额财富……

要不要进去插一脚呢?

第二百八十三章 挥师上雒

第二百八十三章

挥师上雒

后世有一句古话,叫“生在苏杭,葬在北邙”,而今前者与中原相比,尚属蛮荒之地,北邙山则已是天下闻名的葬身之所。东汉五帝之光武帝原陵、汉安帝恭陵、汉顺帝宪陵、汉冲帝怀陵,以及刚刚去世仅仅两年的汉灵帝文陵皆在此地,王侯公卿更是不计其数,有名有姓者便在百人以上,这些陵墓尽被吕布挖开。

荀彧闻后,脸色苍白,怒斥道:“董卓、吕布,国贼也与赤眉无异”西汉末,赤眉军攻入长安,贪恋大都繁华,军纪松弛,甚至发展到焚烧宫市,洗劫帝陵,以至于城郭皆空,白骨蔽野,终为光武帝所灭,泯灭于历史长河。

荀彧深深吸了一口气,忍下怒气,向盖俊进言道:“董卓、吕布此举虽得小利,却是自绝于世间,自古及今,未有若此不夷灭者也。将军可速举大旗,横渡大河,击杀国贼,而后平复诸陵,修缮宗庙,则海内之士,莫不归心……”

盖俊怦然心动……

历史上孙坚击走董卓,祠拜诸帝,一举赢得天下人心,赢得忠烈之名,算是弥补了他杀荆州刺史王叡、南阳太守张咨的恶迹。虽然他很快死去,但仍然惠及袁术、孙策。

盖俊少年时代射虎救父,博孝、勇之名,献计灭蝗,博智、仁之名,不畏强权护送蔡邕至朔方有胆有义,受好友之托扶尸还乡,显信,道德层次堪称完美,找不出一丝缺点。比及成年,横行天下,战功无数,边地皆感其恩,却有遗憾,例如同已故凉州刺史、上司耿鄙之争,跑不了一个“以下犯上”的评价。及至董卓入京,率兵威逼,则毁誉参半。后又有度辽将军耿祉身死、打压晋阳郭氏,用兵冀州等等……

河内诸士避走并州,不是想投靠他盖俊,袁绍才是值得投靠的对象,河内名士张导、朱汉、刘勋等人莫不如此,河内人去并州是因为其武力强悍,无人敢犯,可得太平。青年士子冠冕者杨俊看出盖俊有平衡并州本地士人之心,河内人可以迅速占据一席之地,才荐人、入仕。盖俊为使张范、张承兄弟出山辅佐,半强迫乃成。

如此种种,未尝没有前因。

河东、河内二地富庶,并州九郡亦有所不及,盖俊用主持酸枣会盟的臧洪出任河东太守,乃至现今想以主薄杨俊为河内功曹主持郡事,而非安插亲信,便是想借二人之手揽住士民心。

兵进帝都,保卫社稷,对他的名声无疑会有很大帮助,况且,也有利可图,先不说京师雒阳在天下人心中的地位,及河南尹数十万人口,汉代人相信死后灵魂不灭,还会在另一个世界里继续生活,即“谓死如生”,所以上至皇帝下至庶民皆流行厚葬,乃至有卖房卖地置冢者。诸帝王公卿墓中填满如饮食用器、美食佳酿、鸟兽鱼虫、乐具兵器,这些对活人无甚用处,活人更看重的是珠玉玩好、金钱财物……

这里埋葬了东汉近二百年的权归人物,盖俊哪怕作出最保守的估计,陪葬之物价值也不会比大汉国两年税收少,大汉国一年税收在六十余亿钱左右,两年就是百多亿。

名利皆收,此等好事可不容易碰到,盖俊看向贾诩,问道:“文和以为若何?”

贾诩察颜观色,知道他决心已下,言道:“荀司马所言有理,当出兵上雒。”

盖俊又问道:“何时出兵?”

“越快越好。”荀彧、贾诩虽然异口同声,但所思则截然不同,前者一位国家,次建名声,后者却是了解并州详细,知盖俊急需诸陵钱财解困。

盖俊颔首,而后吩咐车夫彻夜赶路,马车数马拖拽,若是不惜马力,比马跑得还快,至次日午后,奔出数百里,抵达河内治所怀县。

“将军……”接到闻讯的典军中郎将黄忠出城迎接。

盖俊出了马车,强忍下身体的不适,迫不及待地问道:“大军可已待命?”有近三万人随他离开邺城,七千骑倒是全员到达怀县,但步卒走的很慢,特别是那上万公孙瓒降兵,有感前路渺茫,士气低落,一天走不出几十里,至今还有不少人尚未进入河内,是以盖俊打算用河内的兵力作为此战之前锋。,

“两万将士整装待发,只等将军一声令下。”黄忠抱拳回答道。盖俊河内一方原有步骑一万,不久前黄忠奉令兼并孟津的冀州从事赵浮、程奂上万精锐大戟、弩士,另有数千河内兵守卫地方,派不上用场。

很明显黄忠把冀州兵也算进去了,盖俊不由怀疑道:“赵兵新降,是否可用?莫要来个阵前溃败,反而得不偿失……”

黄忠不慌不忙道:“士卒闻董卓、吕布恶逆,无不愤慨,皆有奋身除贼之心。”

既然黄忠这么有自信,盖俊便由着他,和贾诩、荀彧经过一番商讨,定下计略,采取夜袭战术,兵分两路,攻小*平津为虚,目的为牵扯住其兵力,出河阳津为实。一旦拿下南岸平阴渡,立刻南下,直趋谷城、河南二县,切断雒阳(吕布)和函谷关(董卓)的联系,寻机围歼吕布部。

深夜,胡封率三千人乘上百条船从孟津出发。

小*平津不仅是雒阳北方重要的黄河渡口,还是护卫京师的重地。

中平元年黄巾暴起,汉灵帝大惧,惟恐蛾贼进逼雒阳,以河南尹何进为大将军,将左右羽林军及五校士屯都亭,以镇京都;又以八都尉进驻雒阳周围的函谷,伊阙、广成、大谷、轘辕、旋门、孟津、小*平津,护卫京师。

小*平津即为雒阳八关之一,历来屯聚重兵,随后董卓进京,关东蜂起,袁绍、盖俊相继侵入河内,董卓更加重视此地,常驻之兵一度高达数万。而今董卓退出雒阳,西入弘农郡函谷关,仍有四千人驻扎小*平津。

这便是盖俊、荀彧、贾诩不选它为主攻的原因。

挖掘帝王公卿陵墓毕竟是一件极为不光彩的事,小*平津董军对北岸的盖军异常警惕,白天固然不提,夜间也派出不少赤马探船,胡封部渡到一半即被发现。

胡封不忙不忙,下令舟船加快速度。

董军士卒睡得正香,骤闻盖军夜袭,一片慌乱。

小*平津关都尉乃是董卓族子董宜,其随董卓戎马十数载,既没有立下过什么大功,也没有犯下过太大的错误,总体来说,中庸之人,胜在对董卓足够忠心。

董宜梦中被唤醒,得知盖军攻来,微微皱起眉头,如果不出意外,他再呆几日就可以撤回关中了,本来以为没有机会和盖军爆发冲突……

董宜没有慌张,渡河本就是一件费力的事,况且还是夜间,料来对方不过数千人,自己麾下四千精兵,没什么好怕的。第一时间派出久经战场历练的部曲亲卫顶在最前面,他则留于大营收拢士卒,分批送至前线,间隙使快马通知平阴、雒阳二地。

“放箭、放箭……”

漆黑的夜中,一支支火箭夹带着厉啸腾空而起,宛若流星,光灿美丽。

“咻……”一支流矢擦着胡封的兜鍪侧方飞过,随即传出一声闷响,一名亲卫软倒甲板,所幸其甲胄齐全,并无生命危险,胡封命人将他抬入船内治疗,视线再次转回战场。

董军的反应之快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幸好自己这一路只是虚张声势,不然啃下这块骨头得死多少人……

小*平津关都尉董宜才干平庸,而平阴渡守将王方素有勇名,乃是董卓麾下有数大将,令人不解的是,两人面对夜袭,表现截然相反,董宜应对得当,王方却被盖军大船欺近数十丈内才堪堪反应过来。盖因性格所致,董宜小心谨慎,王方则粗豪玩忽,兼嗜酒如命,才酿此祸。

这一仗尚未开打就已注定结局。

“咻……咻……咻……”盖军船舰飞速杀到渡口,不计其数的长箭从船上飞出,天色漆黑,看之不清,董军将士犹如木偶一般被扫倒在地。

三轮箭雨过后,黄忠率先跳下甲板,坠入河中,扬戟呼喝,盖军士卒振奋,竞相跳河,随在黄忠之后蹚水攀上渡口,双方将士挥舞刀矟,展开激烈拼杀。

岸上董军将士人数不多,零零散散,不成规模,片刻后便有崩溃之势。

王方铸成大错,悔恨交加,激起豪勇,谓诸部曲道:“落得这般险境,我之过也。今盖军刀兵临头,无颜再退,唯舍命一搏,成,自然是万事皆好,不成,则不过一死耳,算是回报太师十数年恩养之情,众位意下如何?”,

“愿效死力。”数百部曲齐齐喝道,慷慨激昂,视死如归。

“好兄弟”王方不配盾,双手一边提着一把长刀,带着众人奔到渡口。

董军防线已然破败不堪,溃不成势,董军将士皆生撤退之心,不过一见援军到来,脚步一僵,迟疑起来。

王方毫不停歇,穿过散乱的诸兵士,一头撞入盖军之中,双刀左劈右砍,每进一步,必有一二人倒地,连冲出十余步,被他斩杀者超过二十之数,然而他持双刀,只攻不守,短短片刻就挨了数刀数矛,虽着双铠,亦不能保全,浑身鲜血淋漓,宛若厉鬼。王方部曲无不用命,疯狂攻击,将盖军一往无前的势头压了过去。

“嗯?……”黄忠以为大局已定,退回后方缓气,不想意外生出波澜,借着昏暗的火光望去,只见一员雄壮健硕的董将往来冲杀,竟是把己方健卒当成孩童一般蹂躏。

“王方?……”似有这等勇武之人必非无名之辈,对方的身份并不难猜。

黄忠一紧手中八十余斤大双戟,脚掌一碾地面,一跃蹿出丈远,奔势如烈马,身体带强风,呼啸而至,挥戟扫飞一名不知死活挡在面前的董军士卒,照着王方之头雷霆万钧般刺来,口中喝道:“王方狗贼,受死——”

王方十几岁就开始跟着董卓征讨四方,而今已经二十多年,无论步战还是马战,厮杀经验只会比黄忠多,而不会比其少。王方怒吼一声,右手扬刀剁在戟之小枝,阻住大戟冲势,欺黄忠戟长,一个箭步冲到近前,左手抡刀砍向黄忠脸面。

黄忠左手飞快拔出腰间聚光宝刀,向上猛挥,“铛”的一声大响,一串火花从两刃间迸出。黄忠仓促间未能使出全力,稍显吃亏,退后两步,面对王方紧逼,神色平静,右手一扥大戟,拖拽而回,冲着王方后项割来。

王方脑后生风,顾不得追砍黄忠,急忙弯腰避过大戟。

黄忠一招间扳回劣势,大戟直搠。

看着电射般探抵胸口的戟锋,王方一脸无奈,明知道对方是想把他逼退,从而拉开距离,发挥戟长之优势,却不得不随对方心意。由此便能猜出,黄忠武艺绝对在其之上,不过战场搏杀,未必是武艺高的那人获胜,影响胜负的因素太多了。

部曲见王方向后跳开,似吃了兵器上的亏,当即甩出手中长矟,王方正欲弃刀接矟,黄忠搏杀二人,大戟再至,拨飞长矟的同时,戟枝勾住王方左肩,一道血光乍现。

王方不由自主被戟带着向前踉跄,怒不可遏,右臂挥刀疾斩其首。

黄忠以聚光抵挡,拉回大戟,又划中王方左小腿。

王方左膝跪地,就势一个侧滚避开黄忠的竖劈,这时候胜负已分,没有再做纠缠的必要,然王方心存死志,无退走之心,举刃斫杀两名试图捡便宜的盖军士卒,一瘸一拐嚎叫着冲向黄忠。

“杀——”黄忠大声暴喝,直若闷雷一般炸响虚空,握戟横挥,电光火石间,三颗头颅伴随着疾速飙起的鲜血飞上天空,其中面孔最狰狞者便是王方。

董军主将身亡,除少数部曲悍不畏死,余者皆散,盖军士卒追在后面猛砍猛杀。当上千董军到达渡口,一见己方势弱,又闻主将王方被杀,顿时转身逃跑。

王方的勇猛为董军士卒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可也是他的死,使得董军兵无战心,到头来所做努力不过是一场空……

黄忠夺得渡口,随即挥军攻入董军大营。

身在北岸河阳津的盖俊得报黄忠攻占平阴渡,大喜过望,立刻组织船队将首批千余骑送过河,这支骑军即射虎营、落雕营,盖俊本部人马中唯有二营直接参战。庞德到达对面,立刻马不停蹄南下,连夜奔出五十余里,进抵谷城县。

盖俊去年和董卓有过协议,迁都可以,不得强迁河南尹民众,董卓表面妥协,却耍起花招,将雒阳城内数十万人口迁走,路上顺带捎上谷城、河南二县民,更过分的是放了一把火,将二县城池烧成白地。,

此时的谷城境内称得上百里无鸡鸣,民众百遗一。

庞德尚来不及感触董卓为祸之烈,就碰到一支由数十辆大车组成的车队,庞德微微眯起眼睛,这里面装的多半是诸陵墓财物,悄悄打了一个手势,二营将士策马而上,包围车队,以天下精锐对阵散骑民夫,结果没有悬念,包抄后路者亦尽数猎杀漏网之鱼。

庞德下马走到一辆大车前,打开一看,险些晃瞎了眼睛,入目处全是金灿灿的黄金,即使以庞德坚定意志,而且心理早有准备,也不由连连吞咽口水,何况其他士卒。

庞德合上车盖,又检查其余诸车,里面无不藏着黄金、珍玩、钱财,价值无法估量,乃一脸严肃的对身边将士道:“立此大功,将军绝不会少了咱们的一份,别乱动心思。”

将士一脸渴望、挣扎,人非圣贤,谁不动心?

庞德心里盘算着是该马上运走还是留在这里,忽闻有人偷藏黄金。

主管射虎营的鲍出神色尴尬,此偷金者正是他麾下的人。

庞德目无表情的看着偷金者,周围杀气凝重有若实质。

此人名叫程兆,高大雄壮,狮鼻虎额,三辅左冯翊人,中平二年,即盖俊成立射虎、落雕二营次年,破贼校尉盖胤随左车骑将军皇甫嵩赴西疆平叛,驻扎于左冯翊境内,由于平黄巾时士卒折损颇多盖胤在左冯翊补充汉羌善骑射者六百,程兆就是那个时候加入进来的。其人作战勇猛,屡立战功,从一名普通士卒一步一步爬上屯长之位,挂军侯衔,比六百石。

不久前与公孙瓒之战,射虎营三名军侯(挂司马衔)有一人不幸战死,庞德还有意举荐他为军侯,万万没想到这小子居然出息到偷起黄金来。

“你行啊你……”庞德气极而笑,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皮鞭,边抽边骂道:“告诉你别动还动当老子说话是放屁是不是?”

站在一旁的鲍出和捂脸嚎叫的程兆皆是松了一口气,既然庞德抡鞭子就代表他不会挥刀砍人,小命保住了……

换了旁人庞德哪里会动怒废话,直接杀了,但让他对程兆下手,却舍不得,这小子是块好料,只要不死,未来必能爬到将军之位,为这点小事而夭折太过可惜。

庞德打得程兆皮开肉绽,才算消气,收起鞭子,冷哼走开。

“中郎,又有车队来了……”

第二百八十四章 弃子

第二百八十四章

弃子

雒阳,太仓。

所谓太仓,即京师屯粮之所也,附近则有武库,皆坐落于雒阳东北角。

兵事者,以粮、具最为重要,缺一不可,不然任你是天下第一精锐之师,也敌不过手无寸铁的百姓,加之出谷门即可直趋北邙山,方便就近看管盗墓工匠、士卒,吕布这些日便一直住在这里。

寅时。夜日交替之际,吕布榻上拥着侍妾睡得正香,突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吕布眨眨眼睛,将放在侍妾胸膛的手抽出,坐起身顺窗往外,天地间一片漆黑,心知这时门外之人必有紧急之事,扬声道:“何事?”

“中郎,平阴津急报……”门前声音同刚才敲门声一样急促,甚至带着一丝慌张。

“平阴津?”吕布神色大变,自袁绍离开河内进军冀州,目前董军黄河以北只剩下一个敌人,那就是骠骑将军盖俊。

莫非是盖军夜袭平阴津?

侍妾也被吵醒,睁着惺忪睡眼撑起身体。

“没你的事,接着睡你的觉。”吕布铁青着脸道。下榻穿履,披上一件外套,绕过屏风拉开门,一个神态紧张的高大青年浮现眼底,正是吕布的同乡亲兵吕信。

一见吕布露面,吕信迫不及待道:“盖军子时夜袭小*平津关。”

吕布眉头一拧,盖俊从冀州回来了?若非他亲至,河内的黄忠是没有力量单独进兵的。“小*平津关固兵多,必然无忧……”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吕布派出两千兵助董宜一臂之力,另外平阴津的防守也不容忽视。吕信当即领命退走。

几乎就在吕信抬脚离开的工夫,平阴津遭袭的又传到吕布耳里。

“平阴津地势虽不如小*平津,但王方也算久经沙场的老将……本来是防着孙坚,没想到盖俊却是首先动手……”吕布回到卧室,坐在床榻上,再无半点睡意。随着盖俊介入,他在雒阳的前景非常不妙。

果然,河南尹不是那么好拿的。

不知不觉间半个时辰过去了,天地间绽放出第一缕光芒,吕布出门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双臂一伸,八尺余雄壮躯干极尽舒展,不由大喊“好生舒服”,猛见吕信回返,远远问道:“援军都出城了吗?”

吕信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数千援军确实全部出城,可是……

“中郎,平阴津失陷了,王(方)校尉战死……”

吕布脸色顿时一白,王方死了?这个废物平阴津一落,盖俊下一步会怎么做?换了吕布,他会乘势南下谷城、河南,切断函谷关和雒阳之间的联系。他想得到,盖俊当世名将,自然也可以。

吕布来回踱着步子,低头思考,

董卓已经被孙坚打怕了,如今另一个克星盖俊又至……

董卓若出函谷关,极有可能遭到盖俊、孙坚围攻,两人兵多将广,用兵甚健,皆是连连打败过他,董卓对付一人都有所不济,未必敢冒险踏出函谷关给予支援。换句话说,他吕布多半要独自面对险恶局势。

怎么办?

出城野战?固守雒阳?突围而走?

吕布没有想太久就有了决断,如果单单面对孙坚一人他还有守住雒阳的自信,可是盖俊也来凑热闹……

大谷关距离雒阳不满百里,孙坚闻盖俊渡河,定会第一时间赶来,一两日间可至,吕布纵然再狂妄,也不认为自己可以挡住当世两大名将联手。

盖军袭占平阴津不过两三个时辰,肯定无法将大军尽数送过河,即使盖军进抵谷城、河南,兵力也定然有限。

突围必须趁机马上突围迟则晚矣

吕布下定决心,随即吩咐道:“你速去城中大营通告诸军,马上起程。”

吕信问道:“北邙山那边……”

董卓离开时留下两万步骑大军,吕布嫌弃盗墓辛苦,自将一万人镇守雒阳,部将高顺为人清白有威严,吕布虽然不喜欢他的性格,确很相信他的为人,知他绝不会贪污陵墓钱财,就让他带着五千人驻扎北邙山监视盗墓工匠、民夫。

吕布眼中闪过一道厉色,开口道:“派人知会高(顺)校尉一声,让他无须回雒阳,直接向西撤,我们中途会合。”,

“诺。”

吕布想了想,回到房中,叫醒侍妾,吩咐她赶紧穿衣随他走,侍妾不敢多嘴,乖乖从命。其他几名侍妾、爱婢也得到了通知,至于妻子儿女,因他是领兵在外,至亲全部在董卓的控制之下。

吕布提戟上马,带着两辆乘着家眷的大车直入军营,此时大军已经准备就绪,吕布也不废话,一声令下,大军尽弃辎重,只带数百车金银财物开拔。军营位于雒阳东北角,按说出北门最为方便,次则跨城出西门,但吕布却选则在东门出城。

出城前,吕布唤来一位凉州籍司马,告知他率一千人守雒阳。

这司马脸色煞白,明显吓得不轻,吕布有两万人都选择弃城逃跑,一千人能干什么?雒阳总计有十二座城门,分摊下去,每座城门连一百人都不到。

吕布不慌不忙道:“我非让你与雒阳共存亡,至日中,你带人把雒阳烧了,然后向东跑,躲于偃师、缑氏诸县,等风声过了,再寻机返回关中。”

“烧、烧雒阳?……”司马闻言瞪目结舌。

吕布冷哼道:“鼠目寸光太师临行时特别谓我:雒阳,大汉国帝都也,关东人得之,士气必振,亦会将它作为攻袭关中的大后方,到时我等皆死无葬身之地矣。事有不济,当焚雒阳,宁愿使大汉国帝都化为灰烬,也不能留给关东人。”

司马听说焚雒阳固然感到心神震撼,但他还是更在乎自己的小命。话说烧完雒阳,躲藏东边的偃师、缑氏诸县根本就不靠谱,百姓一定会第一时间告发他们。

“怎么,你不愿?”吕布目光阴鸷的看着司马,犹如饿狼紧盯猎物。“按我所言行事,就算直接向西突围,也未尝没有一丝生机。”

司马表情不自然的吞了吞口水,他明白吕布的潜台词,他敢说不,立刻就会死。只好咬牙迸出一个“诺”字。

吕布拍拍司马的肩膀,开怀笑道:“放心,你若战死,我会代你照顾家人。”

“……”司马脸色更加难看,他妻子是迁都洛阳时抢来的豪族之女,娇美动人,据闻吕布这厮最喜**……

“记住,日中焚城,不许快一分也不许慢一分,不然,后果你自知晓……”吕布说罢跨上赤兔,驭之而走。

司马咬牙切齿,目视其良久,才叹了一口气返城。

吕布率领大军会合城外并未走远的数千援军,掉头向南行,翻越伊、雒二水交汇处,而后贴着雒水南岸向西行。雒阳、函谷关之间的谷城、河南皆在雒水北岸。

没错高顺部五千人成为了诱饵,为吕布吸引盖军的注意,好让本部可以顺利逃生。而午时焚城,同样是为了这个目的。盖军即使发现他,也会放弃开战,急赴雒阳救火。

吕布望着悠悠雒水,长叹道:“(高顺)子循,莫要怪我,我亦是迫不得已……”高顺乃是并州刺史丁原嫡系,丁原死时两人曾严重对立,虽然吕布亮出诏书后,高顺表示顺从,但吕布心里一直有块疙瘩,无法真心接纳他。然不可否认的是,其人有大将之才,就这么舍弃了,吕布心中不免悒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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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阴渡在北,而函谷关、雒阳处于西、东,恰成一个三角形,双方之间距离差不多,吕布是寅时收到战报,身在函谷关的董卓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得到消息。

董卓身体猛地打了一个战栗,睡意全消,盖俊不是在冀州吗,他来河内了?

据说盖俊从冀州得到了足够十余万大军支用三年的钱粮,一直困扰并州的难题解决了,底气一下子足起来。他这次出手,是单纯想得到帝王公卿陵墓中的钱财,还是图谋河南尹、雒阳,抑或,是盖俊自认兵精粮足,想和他一决胜负?

董卓想得脑壳疼,但随后一则消息就堪称天崩地裂了。

平阴津失守,王方战死。

董卓皱眉愣住许久,王方从十几岁就开始跟着他,转战天南地北二十余年,董卓颇爱其勇健忠心,可谓不是父子,胜似父子,他纵然看惯生死,也有些不能接受。

李儒轻轻唤道:“太师……”,

董卓回过神来,问道:“文优,你说盖俊此举何意?”

望着董卓略显迟钝的反应,李儒心中暗叹,年龄真是一剂可怕的毒药。说道:“盖俊入冀州,先与韩馥十万冀州精锐之士血战累累,又和公孙瓒数万幽州边军冲突,连连大胜,看似风光,自身岂能毫无折损?强弩之末矣。”

“盖俊其人犹若商贾,素来重利,依下官之见,他此来一为陵墓钱财,次为河南尹、雒阳,绝没有同我方全面开战的想法,就算是想,也无能为力。”

董卓不由暗舒一口气,盖俊、孙坚皆有虎狼之姿,他即便有关中之险,十万之众,也没有信心挡住两人奋力一击。

董卓继续问道:“现在又该当如何?”

李儒道:“盖俊得平阴津,定略谷城、河南二县无疑,断吕(布)中郎后路。孙坚,虎也,盖俊,亦虎也,太师虽为蛟龙,可敌一而不可敌二,况吕中郎?吕中郎闻平阴失守,后路被断,必弃城突围,董(宜)校尉亦然,太师当务之急是派兵接应,免二部为盖军所乘。”

董卓面有难色道:“出则容易,入则难矣……”

李儒摇头道:“不然。渡河非易事,何况夜渡,今时南来者至多万人,太师遣数千骑即可。”

董卓凝思,点头同意,正要发令,忽有小吏求见,董卓命他进来。

小吏恭恭敬敬叩拜,说道:“禀太师,运送钱财的车队至今已迟到两刻有余。下吏觉事有蹊跷,特向太师汇报。”

自打刨开帝王公卿陵墓以来,董卓惟恐孙坚北上,为了尽快将金银财物运出来,毫不夸张的说,平均每个时辰都有数支车队开进函谷关,连深夜也不停歇。成绩斐然,至今已运出大半,价值数十亿钱,足抵大汉国一年税收。

车队晚至两刻有余,只有一种可能,他们为盖军截杀。

董卓和李儒面面相觑,不禁变色,盖军竟然来得这么快?堪称神速。

董卓苦笑道:“是否还要派出援军?”盖俊麾下骑兵纵横天下未尝一败,无论是他的凉并义勇、湟中羌,还是公孙瓒麾下幽州突骑、乌丸杂胡,皆非其敌手。距离上,谷城、河南二县更接近函谷关而非雒阳,兼且吕布军中多步卒,走不快,今盖军骑兵火速突至谷、河间,许会利用时间差伏击他派出的援军。更甚者已经奔函谷关而来。

李儒也是一阵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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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德带着射虎、落雕二营走后不久,盖俊就随第二批人员乘船过河,刚刚到岸,便命令随船千余骑士马上南下,目标同样是谷城。

盖军骑兵皆装备有马镫,对手两三倍可随意直突击破之,五六倍可略用战术击破之,八倍十倍也无法对其围歼,所以他并不担心手下骑军被各个击破,打不过跑就是了。

至天明前的一刻,盖俊自将千余骑南下,此次总计南下骑兵数超过六千骑,射虎、落雕二营千余骑加上黄忠部五千骑。另外天色大亮,他本部六千骑也会渡河南来。

千万别小看了这一万两千骑,公孙瓒巅峰时期也不过这个数,董卓号称兵马十余万,但骑士绝对不超过三万。这是因为骑兵极其耗费粮食,一匹马一日之食足抵三名步卒,加上骑兵所用,就是四人,养一万骑兵和养四万步卒相等。要知道无马镫时代的骑兵面对步卒并无压倒性的优势,骑兵多为辅助作用,绝非战场主力。

盖俊领地骑兵在三万人上下,相当于养十二万步卒,和董卓相差无几。

盖俊在雒阳断断续续生活四五年,熟得不行,长驱直入杀到谷城县境,碰上己方斥候,被领到暂驻所,面对数百乘装满金银财货的大车,目瞪口呆。

第二百八十五章 弃吕击援

第二百八十五章

弃吕击援

此次雒阳之战,盖俊将大军分为三部,首先六千余骑连夜渡河,另外六千骑天亮渡河,最后则是数万步卒跟进。本来盖俊的想法是让庞德主管先锋,他自将第二梯队骑兵,但听说庞德缴获不少陵墓钱财,便火急火燎随先锋最后一拨人杀到谷城县。

盖俊望着眼前数百乘大车,又看看庞德,片刻问道:“这些全是?”

“全是”庞德兴奋地点点头道。“我率兵到达谷城刚巧碰上运输陵墓金钱珠宝的车队,立刻围杀之,而后抓来俘虏询问,得知每个时辰都有数拨车队行进,便令骑兵前后出击,共捕得五路车队,计五百余乘车。”

盖俊倒吸一口冷气,庞德短短时间内就俘获五百余乘装满财物的大车,董卓这么干没有十天也有**天了,他得捞到多少?

盖俊走到一辆大车前,数名士卒立刻打开盖子,霎时间金光四射。车厢内密密麻麻躺满了金饼,盖俊随意拿起一块掂了掂,重达一斤,车中少说也有一千枚,这就是千金啊太平世道一斤金值钱两万有余,千金即两千万多万钱,乱世更不用提了。

盖俊继而走向下一个目标,打开一看,里面不再是黄金,而是换成了发霉的五铢钱。第三辆车则是银器以及铜器,另有珠宝若干。第四、第五、第六也为五铢钱。正当盖俊微微有些失望,便发现一座载银之车,银在汉代俗称白金,金有三等,上等黄金,中等白金,下等赤金,所谓赤金即丹阳铜也。

盖俊问过庞德五百余乘车大体所装之物后,粗粗估计,至少值钱两亿。

“董胖子发死了以此推之,他至少捞了一两百亿……”盖俊充满嫉妒的想。董卓若听到盖俊所想,肯定会抱屈,他确实捞足了油水,可绝对没有一两百亿那么多。由于事出紧急,他从第一天刨坟就开始马不停蹄的搬运,但人手颇显不足,这几天才从雒阳东边诸县抓到足够的百姓、民夫,加之此时乃是初夏,雨水不少,着实耽搁了一些时间,大概收入六十余亿,相当于一年国税。

当然了,税收虽有六十余亿,不过按照惯例地方会截留三分之一,大司农每年实际只有四十余亿钱入库。

盖俊从昨夜至今还没吃上饭,加上赶了大半天路,肚子“咕咕”作响,遂坐在金车之上,低头就着水啃咬庞德递上来的干糒和肉干,食物硬邦邦,谈不上有何口感。

半晌斥候回报函谷关有数千骑驰出,但行军速度很慢,且广撒游骑。随后又有报雒阳一侧有万人向西而来。

“将军……”庞德皱起眉头。

“无妨。”盖俊笑了笑,他熟悉雒阳地理,一切成竹在胸,道:“雒阳一侧万人欲来谷城,必渡瀍水。当然,对方亦可选择饶河而走,但瀍水源头在平阴,而今平阴津在我们的手上,对方绝不敢自投罗网。一两千骑足以将对方挡在河对岸。”

“集中兵力先破董卓援军,然后再回头收拾吕布。”盖俊看向鲍出,后者是司隶京兆新丰人,早年曾到过雒阳,还算熟悉地理,便吩咐道:“文才,你率两千骑直奔瀍水,挡住吕布。另外去平阴传信,一旦后续骑军过河,无须来谷城,其可直插吕布部身后。”

“诺。”鲍出抱拳道。

“令明,走……”

盖军六千余骑当即分散,一路以鲍出为首,率两千骑阻击吕布部,一路四千骑盖俊自统,向西攻击董卓援军,剩余数百骑则守护财物,以及看押数以千计的俘虏、民夫。

函谷关以东官道,一支钢铁长龙般的骑军行在路上,不见首尾,只是行速极慢。

李蒙骑在马上,瞭望谷水,怔怔出神。董卓军中,以他和王方关系最为要好,好到两人可以互相为对方挡刀,这绝非夸张之语,两人战场上都这么干过。

当他晚间从董卓那里得知王方身死,立时忍不住内心悲伤,痛哭流涕,相识二十余载的好兄弟居然走得这么突然……

李蒙渴望为好兄弟报仇,不过他不是毫无眼光的蠢人,看得出太师如今的处境,这时和盖俊开战无异于自杀,毕竟还有一个孙坚在大谷关虎视眈眈,随时都会北上。,

董卓对他说,以后必有为王方报仇的一日。李蒙不太相信董卓的话,虽然他从北邙山诸陵墓中获得无数的金钱,可其老矣,雄心不在,而盖俊正值壮年,以后双方之间的差距只会越来越大,莫说为王方报仇,自己的命能不能保住还是两说……

此次李蒙将五千骑援助吕布,出关前董卓、李儒告诫他不可轻骑冒进,免中伏击,只需缓缓而前,争取和吕布部同时抵达谷城,盖军目前兵力绝无开辟两个战场的能力。

吕布自恃勇力绝人,骄傲于人,素为凉州系将领所厌,李蒙自然也对他没什么好印象,但至少表面还过得去。前一段时间凉州系首领、东郡太守胡轸为其所累,大败而归,李蒙顿生恶心,若非吕布军中多有凉州同乡,他才懒得去救援。

“报二十里外发现盖军正向我方疾驰而来……”

李蒙被斥候惊醒,问道:“对方有多少人?”

“数营,约四五千……”

“盖军是昨夜子时袭占平阴津,从平阴津到谷城数十里,对方兵马也就这个数,多也多不了多少,弃吕而击我,对方就这么自信一定能够短时间内拿下我?”李蒙心里默默想着。只听斥候又道:“敌方竖有射虎、落雕二旗。”

“盖俊亲至?”李蒙闻言立刻锁紧眉毛,盖俊居然带着数千骑冒然深入,就不怕阴沟翻船吗。接过亲卫递来的铁兜鍪戴上,大喝道:“备战、备战……”

“报敌军已至十五里……”

没过多久斥候又归,李蒙微微感到奇怪,怎么两者间报告相距如此之短,骑军应该不会奔驰得这么快才对,以为是两名斥候谁测算距离出现差错,没太过在意,然而他很快便惊呆了。

“报敌军已至十里……”

李蒙嘴角抽了抽,不必汇报,他已经看到了,天地间冒出无数的黑色……

董军尚未完成聚集,盖军已经风驰电掣般杀来,董军将士无不目瞪口呆。

“盖俊搞什么鬼?”李蒙一脸的迷惑,他半生大部分时间都在马背上度过,最是了解马力,盖军骑兵全速狂奔二十里,后劲必乏。盖俊素以善用骑兵闻名,横扫西北汉胡无敌手,要说他不知这一点岂不是笑话?

“虽然想不到为什么,不过是你找死,可怪不得别人。”李蒙冷冷一笑,谓亲卫道:“命令后军向左迂回,夹击盖军。冲锋”

“诺。”

盖俊率领骑军疾驰而至,见董军阵势不整,当即拔出环首刀,向前一指。态度异常明显,直击

“呜呜……呜呜呜呜……”双方的号角声同时响起,互相交织,不分你我。

庞德冲在最前,手中二石半强弓百步外即扬起施射,箭矢霎时间化作流星,准确命中董军一人咽喉。

“万岁、万岁……”盖军士气振跃,随着一声“射”,顿时发出一阵尖利的刺耳啸声,随即又很快被震耳欲聋的马蹄声淹没。不计其数的长箭飞向天空,形成一片黑压压的乌云,与上方高天流云鲜明的对比。乌云攀升到最高处,蓦然分裂,厉啸声再次响起,直冲人的心头。

董军将士维持着举弓动作,不可思议的看着箭矢宛若狂风暴雨一般倾泻而下,盖军怎么可能射得这么远?莫非他们用的是步弓?开玩笑,马上也能开步弓?直到箭簇临头,董军将士才回过神来,发出一声声歇斯底里的嚎叫。

“噗嗤……噗嗤……”

箭簇穿透兜鍪、穿透衣甲……闷响声不绝于耳。董军数百骑士接连折落下马,之后被无数马蹄践踏而过,只留下一地破碎不堪的尸体。

“箭……”

“射……”

这回厉啸声从战场两个方向同时响起,盖军释放出的乌云比上一次更加密集,与之相比,董军就要小得多。两片规模差异明显的乌云在空中交错而过,各自向对面砸去。

盖军中箭落马者在百人以内,董军则足足有三四百之多,连李蒙肩膀都中了一箭。去年听郭汜唠叨,盖军骑兵很强,其一个照面就被射翻,记得李蒙还嘲笑过他,不想今日自己也和他落得一样的下场,天下间再没有什么比这更加让人觉得讽刺了。

“箭……”

“射……”

天空再次传来刺耳的啸声,不过因为距离已近,双方前排骑士纷纷选择直射。

对面盖军冲锋骑阵仅仅发出微微波澜即平复下来,再看看己方,人仰马翻,混乱不堪,李蒙脸色像吃了大便一样难看。自己军中也有湟中羌、咋种羌,从小生活在马背上,游猎为戏,射术那是不用说,可和盖军一比,差距依然明显。

三十步内,盖军收弓端矟,如林而进……

第二百八十六章 左右开弓

第二百八十六章

左右开弓

函谷关以东官道,天地间只剩下一片轰鸣之声,两条汹涌奔腾的黑色大江,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扑到一起,那种剧烈到无以复加的巨响,似欲将地扯裂,将天撕开,将云震散……

大矟如林,层层叠叠,密不透风,双方没有任何花哨的撞击,一排又一排的骑士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便和坐骑扑倒地上,随即就被不计其数的马蹄踩踏,地面上一片血肉模糊,什么都没有留下,仿佛他们从来就不曾来到人世间。

北方春末夏初的风中,夹杂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道,刺激得双方将士眼睛赤红如血,喊杀如潮,矟林刀雨尽数倾泻到对方身上。

“杀……”庞德狂吼着砸出铁矟,数支直刺而来的木杆大矟应声折断,庞德复吼再抡铁矟,三四名董军竭力抵挡,随即就觉得胸口一阵燥热,口鼻有什么东西流出,齐齐飞离马背,之后又被后方疾速冲来的战马再次撞飞。

“杀……”庞德第二击又扫倒数人,第三次出手面前明显不再显得拥挤,骁勇不可一世。

一杆大旗出现在庞德眼里,其气势更壮,大矟挥舞成风,挡在面前的董军骑士非死即溃,庞德劈波斩浪,飞马冲至旗下。

董将看着凉州赫赫有名的“白马庞令明”气势汹汹杀到近近,心中生怯,避无可避,硬着头皮出矛刺之。庞德大吼一声,激开大矛,电射般刺向其喉,董将大惊,急忙低头避让,矟锋将其头上铁兜鍪挑飞,董将束紧的长发天女散花般散开。

庞德一击不中,用矟头横扫其侧颈,一抹血光迸出。董将哀号落马,庞德怕其不死,一矟刺穿其身,挑将起来,策马狂奔,砸入人群。

“万岁万岁……”

见主将骁勇若此,盖军将士士气如虹,一往无前,竭力厮杀。

盖俊指挥后面尚无法接战的骑士仰天施射,箭矢冲天而起,向董军内部延伸,以此减轻庞德的压力。

所谓骑兵冲锋,密密麻麻并排驰进乃是自找死路,前后左右皆要留出数个马位,即使装备了马镫也改变不了密度,所以两支骑军迎面交战,往往会互相穿透对方。

庞德率众突入董军的时候,李蒙自然也带着骑兵狠狠插入盖军。李蒙追随董卓二十载,董卓起于凉州,曾任西域戊己校尉,亦曾居并州刺史之位,所以李蒙战场上打过凉州羌人、打过西域诸胡、打过草原鲜卑……可谓将大汉国西北游牧民族打了一个遍,自问身经百战,见多识广,可是像盖军这般厉害的骑军却是第一次见到。

四面八方全是长矟大刀,部曲亲卫拦不住,眨眼的工夫李蒙身上就挨了好几下,血流如注。盖军将士仿佛和坐骑融为一体,常常能够做出令李蒙做梦都不敢想的高难度动作,甚至直立而起。李蒙依托单边马镫也能立起,问题是没甚用处,如果做出劈砍,立刻就会重心不稳折下马。

盖军为何不惧呢?

攻势愈猛,李蒙不敢多想,狼狈不堪的招架着。董军士卒和主将李蒙的情况差不多,对手的刀矟会从任何一个地方袭来,防不胜防,死亡人数急剧攀升。

如果从上空俯视,就会发现两条钢铁长龙纠缠撕咬,盖军虽被削去一层又一层,但董军更惨,正以看得见的速度急剧瘦弱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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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顺由于距离的关系,接到盖军袭击的消息比吕布还早一些,一直密切关注着局势,一闻平阴津陷落,心知吕布断然不会死守雒阳,悄悄命令大军做好撤军准备,一接到吕布命令,即刻率军而走,财货一律不准拿。

其实让士卒拿一些装在怀中并不影响行军,但高顺深知人性,所谓**无穷,面对触手可及的金银,士卒必然经受不住诱惑,甚至为了多拿些,会毫不犹豫的脱甲弃兵,此例不可开,不然军心必溃,绝无半点可能回到函谷关。

西行出十数里,高顺眉头渐渐皱起,吕布曾言途中会合,这时即使大军未至,也该有斥候到来,为何毫无声息?,

“莫非……”

高顺不愿意逼自己往坏的方面想,可是残酷的现实却不由得他不去思考。

亲卫和远来斥候低声交谈,见高顺望来,低声道:“校尉,董(宜)都尉来了。”

高顺点点头,两支大军皆知此时情势之危及,默默合流,快速向西。

“高校尉……”董宜驱马来到高顺近处,顾看左右,满脸疑虑道。“高校尉,怎不见吕中郎?莫非他打算死守雒阳吗。”

高顺摇摇头道:“我是接到吕中郎的命令才撤军,吕中郎言途中会合……”

“……”董宜微微眯起眼睛,若有所思。

高顺知他生疑,这事瞒是瞒不住的,苦笑着道:“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吕中郎八成是由南路走了。”

“南路,雒水南?娘的反了他了……”董宜一怔,他可不傻,立刻明白了吕布的小伎俩,勃然大怒道:“吕布小儿敢拿老子当诱饵?狗胆包天、狗胆包天……”

“……”高顺笑得更加苦涩。

董宜想把一腔怒火发泄到眼前这位吕布同乡身上,可其同为受害者,且高顺手握五千兵,实力在自己之上,后面的路还要倚仗他,只得甩鞭骂道:“吕布庸奴先害胡(轸)文才,而今竟然算计到老子的头上。等安全回到函谷关,不让太师拔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老子就随你姓”

“函谷关……”高顺目光深邃的凝望西方。“还能回去吗……”

得知被吕布所弃,两支丧家之犬般的董军心中更加惶惶不安,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奔到瀍水。然而不等歇一口气,就发现桥梁皆已被人摧毁,对岸能够清晰看到骑军游走,董军将士当然不会天真到认为对岸是己方的人,顿时肝胆俱裂,面无人色。

董宜骂了吕布一路,这时再顾不得咒骂,抓住高顺之手,嘶哑着声音问道:“高校尉,这该如何是好?”

高顺注视西岸良久,提议道:“对方人数并不多,你我可兵分两路寻机渡河。”

董宜一愣,反应奇快,点头道:“好,我去南边,你去北边。”北面平阴目前为盖军所占,大军云集,比南边危险无数倍。

高顺早就料到对方一定会提出此意,默然点头。

董军毫不迟疑,当即一分为二。

瀍水可不短,鲍出无法判断出董军会从哪一段过来,分骑探索,接到董军到来并分兵时,他正在北边,闻北上者众,南下者寡,鲍出便命二兄、司马鲍雅将千骑去南。

盖俊崛起以后,麾下诸将跟着沾光,官职渐高,人手不足,所谓打虎亲兄弟,用人还是自家的好,便都启用乡、亲,如虎威将军盖胤用胞弟盖续为将军府掾属、司马,度辽将军马腾就更不用说,其胞弟马举乃北地都尉,长子马超自幼长在盖俊身边。振威中郎将庞德用从兄庞柔及宗亲数十人,典军中郎将黄忠子黄叙业已随其从军,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鲍出家里五兄弟,他排第三,除了五弟年岁还小,长兄鲍初、次兄鲍雅、四弟鲍成皆被鲍出引入盖俊体系,长兄鲍初不善武,目前在河东任郡吏,二兄鲍雅、四弟鲍成则在军中,二兄鲍雅冀州之战颇立功劳,遂被盖俊拔为司马。

董宜向南行出数里,见到一座完好桥梁,大喜过望。小*平津关驻兵四千,昨日夜间折损数百,离开前又留下数百人,而今麾下尚有步卒两千八,骑四百,对方不过千骑,强行冲之,成功几率不小。

此桥不比邺城外的彰水桥,虽然可以让马通行,但需慢慢走,不能驰骋,鲍雅只好命骑士在岸边下马持步弓阻之。

一时间双方箭矢如雨,你来我往,很快就把瀍水染成赤色,岸边青草亦是。

鲍雅脸色渐渐阴沉下来,对射的结果总体来讲自己这边占据上风,可是伤亡也不小,不划算,乃急令士卒退开,任由对方通过。

董宜暗笑对方不知兵,以四百骑火速突至对面,目的是缠住盖军,为步卒过河争取到时间。鲍雅见到董军四百骑呼啸杀来,转身就跑。

董宜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这就是天下无敌的盖军骑兵?

盖军边跑边射,追在后面的董军骑士接连落马,未跑出一里远,折损近半,不由迟疑着停下脚步。董骑不进,盖军也不逼迫。

董宜面色铁青,不过看到步卒正在飞快到达西岸,稍稍安心。

待董军步卒陆续过河大半,鲍雅一声令下,盖军突然发动冲锋,一个照面就将二百余骑杀得殆尽,而后飞速扑向步卒。上来就使出老规矩,三箭一突,犀利如刀,董军立溃,落水者不计其数。

眼看己方被对方一击便冲得溃不成军,董宜面如土色,在十数名亲卫的拥簇下撞开人群,试图逃到对岸,然而他刚迈出一只脚登上桥,就被后方源源不断的士卒挤入水中。他出身西疆,本就不善水,又有无数的人压在头上,换不了气,最终活活淹死。

望着西岸溃败,东岸数百兵骇极,一哄而散。

第二百八十七章 北邙

第二百八十七章

北邙

瀍水河面上浮尸处处,原本清澈透底的河水被血漂成鲜艳的红色。瀍水西岸,亦是死尸盈野,董军步卒以各种各样的姿势躺在泥土芳草上,眼中残留着恐惧、痛苦、憎恨等等负面情绪,几面残破的战旗歪歪斜斜,仿佛一阵大风吹过就会倒下。

盖军骑士行走在密密麻麻的尸体间,偶然发现有人喘气,上去就是一矟,或一刀。他们轻骑而来,只有几名医吏和少量金疮药,没有能力治疗重伤的对手,与其让他们活活疼死,不如给他们一个痛快的。

鲍雅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凝视着面前失去右腿,且伤痕累累的董军士卒。鲍出身高八尺,鲍雅作为其二兄,稍有不如,不过亦达到七尺七寸,和盖俊相仿佛,在当今时代属于鹤立鸡群之列。鲍雅姿貌全无雅色,躯干壮阔,面如方田,浓眉大眼,颇有军旅威风。

这名董军士卒已经无力抬起手臂,却咳着血断断续续道:“不要杀我……”眼中充满对生的渴望。

“蝼蚁尚且偷生,况人乎?”鲍雅叹了一口气,一矟刺穿其喉。此战他带领千骑大破数千董军,斩首千余级,俘八百,打了一个大胜战,本打算乘胜过河,偷袭北上的董军,但他从董军一名军侯处得到情报,其部乃是小*平津关守卒,主将小*平津关都尉董宜已经落水淹死,且北上者也非吕布部,而是吕布部将高顺。

鲍雅坐在马上,目光如刀,俯视匍匐地面的董军军侯,一字一句道:“你是说吕布没有和你们同行,也并未据守雒阳,而是从南路逃跑?”

董军军侯受不主鲍雅犀利的目光,垂下头道了一声“是”。

鲍雅挥挥手,部曲立刻上前将他押下去,又换来数人询问,皆如此。鲍雅轻轻揉弄着皱起的眉头,现在该怎么办?直趋空虚的雒阳,有很大把握兵不血刃拿下帝都,可是……骠骑将军正在谷、函间截杀董卓援军,如果不能短时间内拿下对手,吕布从雒水南岸向西行,经河南翻越谷水就会出现在盖俊背后

向东还是向西、或是向南?……

鲍雅拿不定主意,唯有遣人北上寻三弟鲍出。

高顺有五千人,步卒四千二,骑八百,对方则仅只千骑,遂利用人数上的优势再行分兵之策,而后声东击西成功渡过瀍水。但他很快发现对方士卒异常精锐,常常几十骑就可打散同样人数的己方骑兵,步卒也是屡屡被冲溃,赶入河中,肆意射杀。

一来二去折损近千人,高顺觉得对方单兵作战和小规模作战的能力极强,不如集中兵力,再作周旋,随后便老老实实沿着河岸往北走,目标瀍水尽头,平阴县境。平阴渡口失陷,平阴县旋即亦落,目前皆在盖军掌控之中,可毕竟是一县之地,地域广阔,又有山林,高顺认为只要不是被数倍对手重重围困,总有逃生的机会。

“对方胆子不小啊,死地求生吗?……”鲍出不由惊讶对方的大胆,不过此举正和他的心意。

高顺带军杀入平阴,立刻向西,迎面撞上鲍出部。

鲍出皱起浓眉看着高高悬起的高字大旗,吕布部将高顺?吕布呢?在雒阳?斥候当初回报雒阳一方有一支万人大军向西移动,盖俊和他都以为是雒阳主力,如今看来,他们的判断失误了。

“呜呜……呜呜呜呜……”

鲍出一听到对方牛角号声,便暂时按下心中疑虑,同样吹响号角。

高顺部尚余四千一百余人,以五百骑分列左右,步卒三千六百余居于中央,高竖大戟长矛,列置强弩,排兵布阵颇得章法,守得滴水不漏。对手只有千骑的情况下,哪怕是董卓的飞熊军,公孙瓒的白马义从,也未尝不能抗衡一二,可惜他遇到的是盖军骑兵。

鲍出不会傻乎乎的冲击对手防守严密的正面,绕袭左翼驰射,高顺部左翼二百余骑转眼间便被射杀大半,鲍出马不停蹄从后侧迂回到右翼,又是一轮轮箭雨倾泻而下,随后高顺部骑兵不愿束手就擒,驭马杀出,被盖军一个冲锋解决。,

打瘸高顺部两条腿,鲍出放下心来,开始绕着方阵转圈,时而矢如雨下,时而陷阵冲突,东一口,西一口,咬得高顺部方阵伤痕累累,加上身处险境,董军步卒越发心慌,抵抗也越加无力。

高顺方才使人渡河,屡屡为盖军击杀,但并未直观的感受到盖军的强悍,而今他终于体验到了那些宁愿冒着被射杀的危险跳入水中,也不愿返身一战的士卒心情。

高顺完全被打懵了,他当年也参加过太原晋阳城下抵御屠各、匈奴联军的战事,那时盖军虽然也很厉害,但还在他所能承受的范围,可是眼前这支骑军会让他感到不可思议,世上怎么可能有这么厉害的骑兵

鲍出认为大局已定,再次率军冲入阵中,这回不是浅尝即止,而是不断向内深入,似欲将对手方阵劈成两半。

眼看士卒将要崩溃,高顺猛然回过神来,带领数百精锐部曲冲向阵中盖军,边跑边喊道:“我等刨坟掘墓,毁坏皇陵,不容于世,一旦落入敌手,断无生路,就算侥幸苟活,我等父母亲人皆在关中,有生之年,必无相见之日……”

此语一传十十传百,动摇的董军士卒皆陷入沉默。

高顺最后举臂高叫道:“而今只有一条活路,杀回关中……”

“杀回关中……”

“诸人听我号令……”发觉士气稍复,高顺紧急下令,重整阵势,阻击围杀盖军。

高顺居然有扭转乾坤之能,鲍出怒不可遏,直奔高顺而去,可是高顺并不和他争持,第一时间缩入密密麻麻的人群中。鲍出暴吼连连,刀下又添数个亡魂,却对高顺无可奈何,他终究只有千骑,连番奋战,已折四百,只好带队杀出重围。

高顺集中弓弩,交与数百部曲之手,对方敢有接近,毫不吝啬箭矢,且战且走,一直退入一座大山之中,不等松一口气,就见北方掀起大片烟尘,平阴方的盖军到了。高顺神色大变,赶紧逃入深山。

鲍出望山兴叹,静静等待援军,没想到率先到来的是他二兄鲍雅的信使,顿时明了详细。随即缪尚将步骑五千会合,其乃是已故厉锋校尉张杨部将,归黄忠管辖。他自然没有统兵五千的资格,军中有两千骑是刚刚过河而来的骑兵。

缪尚言胡封顺利攻克小*平津,已经将兵南下。

鲍出放下心来,雒阳一方已经不需要操心了,征调缪尚军中两千骑,而后命后者进山收寻董军,一定要抓到高顺,便火速南下,会合鲍雅部,向盖俊的方向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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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胡封登上了小*平津关。

他这一路本来是虚,攻平阴津才是实,不过随着平阴津冒出冲天大火,小*平津董军明显受到震动。一个渡口输送兵力有限,有再多的船也是白搭,他想把小*平津夺下来,乃于一个时辰后猛攻一轮,不想碰得头破血流,怒而求兵,贾诩赠兵三千,船近百。胡封信心大增,再度猛攻,并于清晨破关。

胡封不由得意洋洋,自我打趣小*平津关那可是雒阳八关之一,自己克之,可以同孙坚克大谷关相提并论。但董军降兵并未给他面子,言小*平津关都尉董宜已率主力逃走,关上仅有数百人。

胡封微笑着将这个实话实说的人砍了,他最讨厌人多嘴多舌了。

得悉小*平津关陷落,贾诩再度增兵一千骑,两千步卒,同时写了一封书信给他。

胡封看过信后,留二百余人守关看押俘虏,自将七千直趋北邙山。

“娘的跑起来、跑起来,没睡醒么……”看着慢悠悠的行进速度,胡封破口大骂道。

由并州、冀州混编的步卒哀怨连连,他们奋战半夜,如今又要急行军,感觉身体都快飘起来了,能走得快才怪,胡封骑马吆喝,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

所幸小*平津关同北邙距离并不远,一个多时辰就赶到了。不出所料,北邙山一个董兵都没有,只有数以万计的百姓挖掘、哄抢诸陵墓财物,已经死了数百人。

胡封瞪着猩红的眼睛道:“你母亲的谁敢动我的钱财?都给我停下……”这时百姓早就疯狂了,只顾埋头争夺财物。胡封怒不可遏,拔刀出鞘道:“给我杀……”,

钱财谁不喜爱,数千步卒听得胡封命令,一身的疲惫一扫而空,龙精虎猛的挥舞刀戟冲上前,见人就杀,期间不忘将珠玉金银装入怀中。

短短片刻近千人倒在血泊,盖军疯狂冲杀,又斩千余人,百姓顿时惊醒,愣了一下,发一声喊,立作鸟兽散。

“别杀了,抓活的……”胡封一见百姓奔逃,立刻改口道。

大部分士卒尚能听而行事,可也有一些人将胡封的话当耳旁风,依旧砍杀着、掠夺着……

胡封气极而笑,带领数百骑发动冲锋,连诛上百人,一举震慑诸卒。

“瞧你们那点出息……”胡封冷笑着撇嘴,指手画脚道:“把百姓集中起来,让他们接着干活……”

原冀州司马赵昂犹豫着道:“都尉,钱财固然使人心动,但还是不要动为好。董卓盗墓帝陵,士民无不捶胸顿足,愤慨诅咒,而骠骑将军举兵伐之,天下振悦。今继董卓而掘之,恐有失天下望。为骠骑将军声誉,还请都尉三思……”

胡封面无表情的斜睨其人,淡淡地道:“谁告诉你我要挖坟掘墓了?”

“……”赵昂神色一僵。

胡封仰天叹道:“诸帝陵墓皆被董贼掘开,我是欲使百姓平复之。”

第二百八十八章 克复帝都

第二百八十八章

克复帝都

胡封面无表情的斜睨其人,淡淡地道:“谁告诉你我要挖坟掘墓了?”

“……”赵昂神色一僵,眼里古怪。

胡封仰天叹道:“诸帝陵墓皆被董贼掘开,我是欲使百姓平复之。”

“平复之……”赵昂嘴角狠狠抽搐了几下,心道你骗鬼呢,看你那心急火燎的模样,明明就是想干董卓干过的勾当。但胡封以平复皇陵为借口,实收诸财宝之目的,让赵昂再难开口,而且胡封为人粗暴好杀,惹怒了他可没好果子吃。

百姓奔向四面八方,一望无际,极为壮观,就像草原上狂奔的羚羊群。盖军士卒尽出,捕捉百姓,胡封则跳下战马,坐到一方大青石上歇息。

慢慢地,他面前聚集的人越来越多,最终达到两万出头。要知道胡封兵力有限,逃走的人只会比这多,而不会比这少。

实际上董卓一共抓了六七万壮男、壮女充当民夫,自高顺部离开就陷入混乱之中,有不人认为董军逃跑,肯定是其他大军到来,裹挟一些财货匆匆逃了,这些人无疑都是聪明人,知进退,懂取舍,既捞到一定好处,又免去杀身之祸。

胡封使人整理财货,结果吓了他一跳,装了满满八百辆大车,价值不可估量。自然,士卒怀里的财物他没动,虽然真的这么做了大军也不太可能发生哗变,不过他不敢赌,况自己和亲信部曲也捞了不少,没道理别人都交而他们不交,自古人不患寡,而患不均。

间隙询问民夫管事者,得知高顺部向西跑了,胡封若有所思地看向雒阳方向。事实并不难猜,当即派亲信押送装载财货的八百乘大车返回小*平津,另外留下三千人监视民夫‘平复’陵墓,自带千骑、两千步卒火速南下,目标直指雒阳。

留守雒阳的司马带领手下热火朝天的忙碌着,雒阳常驻人口数十万,他这一千人投进去,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来,南宫、北宫、永安宫,濯龙园,其宫殿、台观、府藏、寺舍相加何止万间?更别提雒阳诸市、民居,怕是十天半月也难跑个遍。

所幸他们只要在建筑关键处置放薪柴、膏油等易燃物即可。不过人数终究是太少了,大半天下来,也只弄好太仓、武库、永安宫,三者皆在雒阳东北角,近日多刮东南风,火势一起,当可以快速蔓延全城。

留守司马刚从永安宫出来,就接到雒阳北谷门守卒禀报,言有大军袭来,司马猛地打了一个寒战,急忙登上谷城门,便见到一支数千步骑对着雒阳指指点点。

“北地胡(封)子邑……司马,怎么办?”一名军侯面无人色的问道。不仅是他,诸人皆是一副吓破胆的模样,胡封是当年射虎营亲卫曲走出来的豪杰,和杨阿若、庞德、车儿等人齐名,是西疆百姓传诵的传奇人物,名声不逊乃舅李傕。

留守司马也是胆战心惊,强逼着自己冷静,哼道:“怕什么对方只有几千寡兵,难道还惧他们攻城不成?而今已是巳时(9:00—11:00),再过一个时辰就是日中,到时我等放一把火,趁机突围。”

军侯颤抖着声音道:“胡子邑少年从骠骑将军周旋,素为亲爱,岂会只有数千兵?此必为前锋,后军当是骠骑将军自领,大军一至,围困雒阳,我等皆为瓮中之鳖矣。”

假司马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左右,小声对留守司马道:“太师老矣,连战连败,退守关中,大势已去,衰败之象尽显。骠骑将军亦为我凉州鼎盛,雄踞北州,带甲数十万,近来连破韩馥、公孙,气势更胜,天下皆避其锋芒,异日未尝不能入关中,取太师而代之。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不如我们……”

“……”留守司马默然。董卓之衰弱之势,他们身为其麾下,比关东人有更加直观的感受,盖俊则是如日中天,要说留守司马不心动那是骗人,他若孤身一人,肯定投之,献以帝都,高官厚禄唾手可得。问题是他的家人居于关中,握于董卓之手,岂能投靠盖俊?恐怕他这边一献城,关中一家便要遭到杀身之祸。,

见留守司马不言,假司马和军侯悄悄相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杀气以及踌躇。

胡封四散斥候,渡樊濯聚、渠水、石桥等处,绕城巡查,知雒阳兵寡,当即带数骑直趋城下,呼道:“我北地胡子邑,城上谁为守将,出来答话。”

“……”留守司马不敢开口,偌大雒阳,以一名司马镇守,定然露馅,可是他又不能胡编身份,两大势力比邻,知根知底,谎言难成。

胡封脸色一沉,喝道:“为何不答?可是看不起胡某?”仍未得到回音,胡封微微眯起眼睛,沉思片刻,回头谓亲卫道:“去,速去北邙招兵。”

亲卫楞了一下,说道:“北邙仅只三千兵,恐唬不住对方,且……”

“不是还有数万百姓吗,都招来。”胡封似笑非笑道。当年骠骑将军令骑拽柴扬尘,伪作盛兵,吓退羌人,解了北地危机,自此走上名将之路。今,他欲效法之,以百姓伪作盛兵,逼对手投降。

其亲卫也是北地出身,顿时明了,抱拳而走。

胡封视线再次转回雒阳城头,大喝道:“董卓叛逆,祸乱朝廷,鸩杀太后、弘农,挟持幼主,今又掘墓皇陵,人神共愤,不伐之何以振奋天下?今骠骑将军亲提十万之众临雒,大军转瞬即至,此时不降,更待何时?”

城头一阵骚动,留守司马脸容一狞,对身后亲卫道:“射……射死他”

几名亲卫目光闪烁,咬牙开弓,数支长箭疾速飞离城头,直奔胡封等人而去。胡封虽未受伤,但他的一个亲卫中了一箭,破口大骂,言打破雒阳,尽坑诸卒。

双方大眼瞪小眼,时光飞快流逝,转眼已近日中,而北方,也扬起漫天灰尘。留守司马顿时色变,此时固然离吕布吩咐的时间还有一段距离,却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再不点火,等到盖军包围雒阳,他们就走不了了,开口急语道:“快放火……”

假司马上前一步,苦笑道:“司马,大势已去,大势已去啊盖军素以骑兵见长,难道你真的以为放一把火就可以逃过盖军的追杀,安全返回关中吗……”

留守司马稍稍退后两步,拉开与假司马的距离,一脸警惕地看着他,方才他便劝自己投降,这时又泄己方士气……两人相识数载,感情较好,但人心难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多留一个心眼……

假司马视而不见,近乎哀求道:“司马,降吧。”

留守司马怒道:“再敢言降,我便斩了你……”

“锵”的一声拔刀声,留守司马脑后生风,下意识回身,只见一刀白光划过,头颅蓦然断裂,飞出老远,跌在地上。

谷城门上一片死寂,在场所有董军将士全部惊呆了,直愣愣的看着提着一把滴血长刀的军侯。半晌,留守司马身边的数十名部曲猛然回过神来,拔刀向军侯砍去。

军侯和十几名亲信边战边退,高呼道:“司马,快来助我……”

假司马眼瞳一缩,并未犹豫,率部而上,但却不是应军侯之邀相助,反倒同留守司马部曲配合,把刀无情地落到军侯的身上。

军侯一怔,立刻明白过来,他亲斩留守司马,功劳无疑居首,假司马功劳反倒不多,而如果自己死了,他将独据献雒功劳。军侯心中悔恨万分,自己不仅成了假司马手中之刀,而且杀完人后,还要回炉熔之。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

军侯人少,很快便被砍倒地上,乱刀分尸。

雒阳外的胡封亲卫指着城头说道:“都尉,你看,城上打起来了。”

另一名亲卫道:“都尉真是用兵如神,智谋百出啊略施小计,对方就开始自相残杀。”

这个马屁拍得舒服,故作谦虚道:“骠骑将军才是真正的用兵如神,智谋百出,随之七载有余,耳濡目染,稍得皮毛而已。”

最先说话的那人道:“雒阳一下,都尉最少也能升为中郎将,直接拔为将军也不是不可能。”

胡封笑得合不拢嘴,摆手道:“局势未定,不可轻下断言。”

不多久,城上探出一人,提声道:“某假司马安定人程璜,倾慕盖骠骑、胡都尉久矣。吕布逃时曾令守将多备薪柴、膏油,贵军一至,便要焚毁帝都雒阳。我数劝不能,只好忍痛杀之……”

胡封吓出一身冷汗,大汉帝都险些毁于一旦,继而心中喜悦,自己这个功劳立得可是太大了,骠骑将军岂会吝啬官爵。出声道:“程兄真乃义士也将军闻之,必有厚赏……”

“开门。”程璜回身大喝,又对胡封抱拳道:“还望都尉为在下在将军面前美言几句……”

“一定、一定……”

吱呀吱呀声中,谷门缓缓开启……

第二百八十九章 往事

第二百八十九章

往事

吱呀吱呀声中,谷门缓缓开启……

胡封坐在马上面无表情,心中却是激动澎湃,董卓盘踞两年之久的京师雒阳,关东人不敢顾看一眼的雒阳,被自己收复了。

这是一件泼天大功,足以令他青史留名,骠骑将军盖俊亦会不吝官爵,加上私得的北邙之财,一日之中,功、名、利尽有,若要选大汉帝国初平二年(公元191年)三月二十七日最幸福的人,他毫无疑问将会夺魁。

胡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扭头扫向身后同样兴奋莫名的三千士卒,张臂吼道:“董卓祸乱国家,凌驾天子,至今两载矣……今我等克复帝都,乃为社稷之首功者也”

“汉军威武……”

“骠骑将军威武……”

“都尉威武……”盖军将士满面赤红,举兵山呼,声音形成气浪,一波*冲击云霄。远方三千士卒及数万百姓闻之,莫能领会其意,面面相觑。

胡封按下躁动的心,挥臂道:“把腰挺直了,入城……”

“万岁万岁……”

三千步骑大军一面高喊口号一面随着胡封渡过护城河,直入京师雒阳。有很多人都是第一次来到大汉帝国的中心,怀着一颗朝圣之心,望着古老的城墙,以及城门内浮现的雒阳一角,激动得几乎窒息。

胡封第一个跨进城门,一个三十余岁,身材适中,四方大脸,面容平凡的董将带领数十人恭恭敬敬的立于门侧,此人便是假司马程璜。

“你便是程司马吧?”胡封跳下战马,不令程璜叩拜,握住他的手道:“程司马弃暗投明,真乃义士也。骠骑将军素来慷慨,必有厚赏。”

“多谢将军、多谢都尉。”程璜感谢不停。

“中年元年黄巾暴起,骠骑将军有志诛贼救国,遂建射虎、落雕二营,余有幸追随骠骑将军,战场颇立微功,乃拔为羽林郎,居雒阳一年。随后赴西疆征讨叛逆,就再无机会回到雒阳,细细算来,竟有五六年矣……”胡封拉着程璜,兴致勃勃的打量着雒阳,回忆着过去自己在雒阳留下的痕迹。

程璜听得一脸羡慕,羽林郎虽只比三百石,尚不及军中比六百石的军侯,但如果能够选择的话,他宁愿用假司马换,盖因其位低,却为进身之阶,董卓就是从羽林郎做起,终成大汉一代权臣。不过现在倒也不必了,大汉国已经没落。

胡封从回忆中醒来,扭头问道:“雒阳有多少人?”

程璜垂眉低首道:“千人。”

胡封一脸讶然,他早知雒阳人数必然不多,估计也就三四千人,没想到实际人数更少,当即脸上笑意微微收拢,口气冷下几分,不复方才那般热情。自己这边全部相加只有六千士卒,还要管理数万百姓,若对方有三四千人,他或许会顾忌一些,着力拉拢程璜,但对方只有一千人……

胡封走到太仓附近,见薪柴、膏油遍及,知程璜所言不假,董卓确有焚毁雒阳之心,想到万一哪个士卒心怀不满,放上一把火,到时他想哭都来不及,小心总无大错,脸上又重新挂上亲热的微笑。

胡封第一步令三千士卒接过城防,次则留下程璜,派亲信将董军上千人出城,与到来的三千步卒、数百百姓会合,再返北邙。这时董军才发现盖军兵力有限,不过是一偏军而已,心情不禁变得复杂起来,然而事已至此,不接受也得接受。

胡封巡视太仓、武库,董卓离开雒阳时搬走了大部分,但因为其原打算死守雒阳,抵御孙坚,粮食、器具皆有大量囤积。粮食约三十万石,足够两万大军大半年之用。器具则有大小弩一万具、弓四千、甲胄四千、盾五千、环首刀五千、长戟长矛一万,连弩车及大型守城器具八百余架……

胡封重游南北宫,他以前任羽林郎不是站班便是在寺舍,休沐日则随盖俊出宫,从来没有好好的游览过皇宫,此时看到什么都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

胡封最后来到嘉德殿,踌躇一下,坐上皇帝及董卓都坐过的位置,目光炯炯的望着堂下,虽然殿中没有一人,不过他还是体验到了一丝上位者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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函谷关以东官道,谷水北岸,战场上杀声震天,箭矢如蝗,冲锋的号角声一遍又一遍地回荡在空中。

庞德声若炸雷,一矟刺穿马首,锐利地矟锋再度贯入董军司马的肚囊,董军司马发出一声凄厉地嚎叫,活活痛死。

“第四个……”庞德用力拔出大矟,带出一蓬鲜血,右臂微微颤抖,断断续续先登奋战两个时辰,勇猛若白马庞令明者也感到疲累了。

“杀……”董军司马十数名部曲亲卫青筋暴起,睚眦欲裂,飞快刺出长矟、大戟。

庞德咬牙再喝一声,舞矟摧断数支长兵,扫落数人,胸口又挨数击,不禁张口喷出鲜血。周围董军士卒见此,眼中划过一抹兴奋,攻势愈急。从兄庞柔带领十数人飞马而上,矟刺刀砍,击杀数人,驱散敌卒,解了庞德危机。

金铁交鸣声、刀矟入骨声、急促号角声、暴烈马蹄声时时环绕李蒙耳中,此刻他的形象甚为凄惨,头上的铁兜鍪划痕重重,有一条甚至劈开了厚重的铁皮,能够清晰看到发从间一条触目惊心的刀伤,口鼻溢血,身遭数创,左大腿及膝盖下侧各中一箭,身上伤口更是不计其数,锥心的痛,更让他心痛的是己方渐有不支之势。

开战前,李蒙麾下足有五千铁骑,而盖军则为四千,两成的人数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足以改变战局。然而短短两个时辰的战事,董军倒下两千人余,折损近半,盖军伤亡不满千,换句话说,董军人数上的优势已然转变为劣势。

一波*眩晕之感袭来,李蒙咬牙支撑,若非全身的剧痛不停刺激着他的神经,说不定一早就昏迷过去了,再次穿阵而过,吼道:“撤吹号撤……”

“呜呜……呜呜呜呜……”象征着撤退的牛角号生响彻原野,董军将士皆是松了一口气,穿过盖军骑阵,狂奔向西。

“呼、呼……”盖俊呼吸急促,汗水顺着棱角分明的脸颊滑落,滴在马背上。他摘下重达十余斤的铁兜鍪,春风吹过,潮湿的头部一阵凉爽,舒服极了。

“将军,是否追击董军残部?”庞德打马来到盖俊身边,气喘得比盖俊还厉害数倍,胸口剧烈起伏,就像拉风箱一样,脸上混杂着血水、汗水,越擦越花,但没人会觉得滑稽,只有满心的佩服。开战以来,其斩首数十级,杀司马四人,又是功积首位。为何说又呢?盖因此已为常态,他没有获得首功才会使人觉得奇怪。

“……”盖俊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飞奔逃走的董军。

“将军,你给我五百人,我定将李蒙的脑袋带回献给你。”胡车儿豪情万丈道。他虽不及庞德,亦是斩司马二人,功积第二。

盖俊剑眉微微皱起,他发动这次雒阳战役,其一自然是为北邙山钱财,解并州之困,次则谋取雒阳,提高声望,收拢人心,三则围歼董卓函谷关以东数万兵力,为将来入主关中蓄势。

要知道董卓困守关中,补充兵力甚为不易,尤其是精锐骑兵,能够削弱对方一分是一分,盖俊想到这,终是点头同意:“好。车儿,你在军中自筹五百人,追击董军。”盖俊为了保险起见,令吾己同去。吾己也为羌人,他勇猛略逊胡车儿,但性格沉稳有度,脑子同样不差,有他同行,可以避免为李蒙伏击。

“诺。”胡车儿、吾己脸上欣喜,抱拳而去。两人游走军中,扬声呼道:“招募五百骑追敌,尚有力气者随我之后。”一圈下来,便集五百零六人,打马往西而去。

盖俊驱着战马离开血腥刺鼻,灰尘弥漫的战场,来到谷水河边,用清澈的谷水洗了洗脸,凝视水中倒影,一个面容刚毅俊朗的青年将军浮现眼前,不知怎地,猛然回想起少年时代……

那时他嗜酒如命,父亲盖勋为他身体着想,不许他喝酒,他总是带着族侄盖胤出堡入谷打猎。喝美酒,吃野味,每当吃饱喝足,未免父母发觉他饮酒,总要把头扎入小溪之中去除酒气……

“那时的日子,真的是逍遥自在啊……”盖俊突然心中升起再试一试的心情,将束发的簪拔掉,数尺乌黑长发披落而下,深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把头猛地浸入谷水,也许是很久没试过这种感觉了,脑子“嗡”的一声,盖俊忍下不适,咕噜咕噜灌了几口河水,提出脑袋,狠狠甩了甩,水滴顺着发根低落,沾湿衣甲。

“……”站在背后的庞德及十数名亲卫面面相觑,不知盖俊为何会做出这等失礼的行为,毕竟他可是天下最有权势的人啊……

“哈哈童心起,不能制耳”见诸人面色古怪,盖俊爽朗的笑声回荡在谷水边。

第二百九十章 端倪

第二百九十章

端倪

谷水从谷城县出,向西经函谷关,一直延伸到弘农郡新安、渑池一带,谷城县及函谷关之间的谷水北岸刚刚发生过一场近万骑的壮观对决,作为获胜者,盖俊和身边的两千余骑离开血腥味扑鼻的战场,面对谷水,席地而坐,啃咬着干粮。

与此同时,先登校尉胡车儿、讨寇校尉吾己带领五百零六名骑士对两千余丧家之犬一样的董军展开追杀。

胡车儿是武威杂胡,吾己是北地先零羌,两人都属于从小游猎长大的人,对于追杀敌人最是熟练,何况己方队中不是羌胡、匈奴,便是神射手,更兼有马蹄铁、马镫这等利器。他们虽是起步稍晚,却是后来居上,雷鸣般的马蹄声中,箭矢脱离紧绷的弓弦,化作一道道黑色流星飞向董军骑士,短短几个呼吸间,便射翻数十人。

马蹄震耳欲聋,烟尘四处弥漫,董军慌张之中不知对手有多少人,也不敢返身迎战,只顾埋头往西,逃一味的逃这便是董军现今的状态。

李蒙因为前翻一战受创颇多,不及包扎,血液流失相当严重,脸色苍白得可怕,呼吸困难,四肢无力,头皮、耳朵嗡嗡作响,看其凄惨样子,随时有可能一头栽下马背。

然而身后的哀嚎和呻吟声此起彼伏,他不得不放缓马速,组织兵力反击。没办法,对方犹如一群残忍而狡猾的狼群,不做任何反应,他敢肯定己方没有人可以活着回到函谷关。

“呜呜……呜呜呜呜……”借由牛角号,李蒙勉强聚起千余骑,胡车儿认为对方新败之军,心中惶惶,无力死战,欲直击之,一战斩李蒙之首,扫平董军。吾己出言阻止,虽然对方看似不堪一击,但总归有己方三倍之人数,肉搏战伤亡必然不小。不如利用己方的优势,采用骑射之术,董军经受不住,很快便会崩溃,到时再行追杀。

两人都是比两千石校尉,论与骠骑将军盖俊的亲疏关系亦不相上下,不过胡车儿是这支追军的主将,他完全有资格以主将的身份压制吾己,从而用自己的意见。但他只是打仗勇猛,而非没脑子,盖俊用吾己为副将的意思他极为清楚,就是要避免自己猛冲猛打的作风会使己方损失过重。毕竟这支所谓的董卓援军大败,无力影响大局,而且董卓大概也不会再派援军,盖俊的注意力更多关注雒阳,吕布部才是他选择打击的重点。

电光火石间,胡车儿决定纳吾己的意见,龙吟虎啸般的号角声,升腾而起,蔓延向四面八方,盖军微微转向,驰至右侧,箭矢如狂风暴雨,董军向下饺子一样摔落下马,勉强排列好的阵型立时掀起无尽的波澜。

李蒙指示董军前后合围,盖军立刻掉头而逃,而后绕到西边又是一通乱箭,董军才掉转方向攻击,胡车儿反应奇快,再次带领手下跑开。反复数次,董军士气本就不高,如今更是降至冰点,被折磨得yu仙yu死,气得李蒙鼻孔冒烟,却无可奈何。盖军马快箭远,被动的董军只有跟在后面吃灰的份。

看着一箭之地外的董军进退失据,惶恐不安,胡车儿笑着对吾己道:“对方就要扛不住了……”

“正是……”吾己深以为然。“不出三轮,董贼军必溃。”

“杀……”胡车儿举弓喝道:“一举击溃董贼军……”

数百疲惫万分的盖军骑士鼓足气,大吼回应,飞驰而上。

“咻……咻……咻……”数以百计的羽箭带着尖啸钻入董军,哀叫声不绝于耳。盖军以相同的路数转圈,射击,不同的是,连射三轮箭雨,董军已经被射得千疮百孔,盖军当下收弓弩,出刀矟,毫不犹豫的冲上去白刃战,一瞬间上百人被剥夺了生命。

胡车儿勇冠三军,可很少有人知道,他箭术同样出类拔萃,虽然比不上振威中郎将庞德、典军中郎将黄忠、厉锋校尉贞良等人,亦曾射落大雕,是名副其实的射雕手。他远远瞥见李蒙大旗,左持弓,又摘弦,气沉丹田,怀抱满月,泛着青芒的箭尖紧紧锁定李蒙,在对方发现的一刹那,拇指松开紧扣的箭羽,长箭顿时化作一抹流光。,

箭速带着破空声穿过层层人群,转瞬飞抵李蒙面前,李蒙只觉得心脏暴动,几乎跳出喉咙口。李蒙出入沙场二十载,生生死死间不知走了多少个来回,必死之局也碰到过不少,可在今日,他首次感觉到了死亡的威胁。

躲,已经来不及了……

李蒙咬牙忍住身体传来的阵阵剧痛,挥刀磕向这支利箭,可是箭速非常快,其本打算去挡箭簇,却只来得及碰触到箭杆,随即耳边便传出一声闷响。

胡车儿用的是近距离使用的破甲箭,听名字就会知道其意,箭簇轻易破开重铠,刺入正胸。李蒙厉嗷一声,弃刀捂胸,险些痛得直接昏死过去。

胡车儿本欲再射一箭了结对手,但李蒙部曲亲卫已然给过他一次机会,同样的错误怎会犯第二次,第一时间拦在李蒙面前,紧紧护住主将。

胡车儿阔嘴一咧,苍鹰一般锐利的眼睛直刺李蒙,拍马而上,大矟急舞,下手从无活口,连出数矟,杀**人,在董军中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

以李蒙此时的状态,碰上胡车儿一个会合就会把命丢掉,赶紧匍着战马逃跑,不想慌乱下把象征自己身份的大旗撞倒,这下董军再难奋战,争相逃命。

“杀挡我者死……”胡车儿见李蒙要跑,塌鼻一皱,双目圆瞪,踹马加快速度,一矟一个,又杀四五人,然而形势实在是太混乱了,两人距离不仅没有拉近,反倒更远了,且渐渐失去李蒙的身影。

到手的鸭子飞了……

胡车儿怒不可遏,带着数百人追着董军屁股后面穷追猛打,不要俘虏,也没时间、人手、精力收拢俘虏,宗旨只有一个字,杀一直追到函谷关外十里才停下脚步。

胡车儿眺望苍凉雄阔的函谷关及狼狈狂奔的董军残军,一张长满络腮胡子的大脸冷若寒霜。他出来前对骠骑将军盖俊夸下海口必斩李蒙首级以献,没想到最终居然让他逃回函谷关。

吾己将弓放回鞬中,慢条斯理道:“无须介意。对方最多入关七八百人,此次大战成果斐然。”董卓此次派李蒙将五千骑出关,归者七八百,一战斩两千余级,追击又斩千余级,盖军确实可称得上成果斐然了。

胡车儿横了吾己一眼,杀小卒再多又有何用?杀死大将才是对董卓最大的打击。

吾己自然知道胡车儿所想,笑笑说道:“李蒙遭数创,又挨你一箭,纵使逃回函谷关也未必能活下来。走吧,回去向将军报告,将军望雒心切,恐怕快要等急了。”

“……”胡车儿又深深凝视函谷关一眼,一拽缰绳,驭马回转,率众归程。

到底是年纪大了,董卓上半夜连御数女,颇感疲惫,后半夜受到盖军跨河击平阴的影响,一直与谋主李儒商量到天亮,才刚刚躺在榻上假寐一会儿,又被吵醒。

“何事……”董卓缓缓撑开沉重的眼皮,目光阴鸷的瞪着侍卫,表明他内心的不悦,若对方的消息不能让他满意,对方会死的很难看。

“李校尉回来了。”侍卫脸现慌张之色。

董卓闻言眨了眨眼睛,问道:“李蒙败了?”

“是。”

董卓侧躺身子,左手支起,头枕其上,平静地道:“把他叫进来。”

作为董卓身边之人,侍卫太了解他的性格了,其表现得越平静就越恐怖,额头片刻便布满一层又一层的细密汗珠,吞了吞口水道:“李校尉、李校尉……重伤昏迷……”

董卓撑起小山一样庞大的身躯坐起,侍卫急忙跪下为他穿履,可能是真的从未见过他这副样子,慌得鞋子都穿反了。董卓低头看了看,肥厚的嘴角扯了扯,抬起右脚闷在侍卫脸上,他虽老,缺的只是爆发力、体力,实力犹在,这一脚直接踹碎了侍卫半边脸。

侍卫半边脸肿胀老高,压得眼睛只剩一条细缝,鲜血淋漓,模糊不清的“饶命”二字才说出口,便听到“锵”的拔刀声,而后脖颈一凉,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董卓神色平静,慢悠悠擦干净宝剑,挂回腰间,换回鞋子,抬腿离开卧室,出门后不忘吩咐门外战战兢兢的侍卫们,若他回来时有异味,便让他们去陪屋内那人。

董卓来到关门前,士卒见到他都是一副目无表情的样子,李儒、樊稠等人都已到来,董卓见横躺马背上的李蒙浑身伤痕无数,昏迷不醒,问李儒道:“损失多少?”

李儒一脸惨然道:“归者七八百,十名司马战死八人。”

董卓点点头,唤来仅剩下的两名司马,问明事情经过,陷入沉思,不算这次,他和盖俊有过两次交手,皆在去年,河东之战己方折损两万精锐,可谓痛到骨髓,次战,即河内之战,双方各有顾忌,只是小小交手一把,做不得数。

然此三战皆有一个共同的特点,盖军骑射、肉搏均超出己方甚多,第一次牛辅向自己说过,自己只当是女婿推脱战败之责,没太在意,第二次规模过小,亦未重视,但所谓事不过三,这次董卓就不得不重视了。

会是什么原因呢?

董卓苦苦思索……

第二百九十一章 揭秘

第二百九十一章

揭秘

“盖军实力因何超出己方良多,会是什么原因呢?”

董卓垂下头,苦苦思索……

大汉中平二年(公元185年),韩遂、边章、北宫伯玉、李文侯等人将数万骑入寇三辅,收右扶风诸羌、氐,盛兵十万,气势滔天。董卓和盖俊并肩御敌,时气候日冷,西凉叛军身无冬衣,恰好天降流火,乃退,董、盖等追击,大破之,斩俘两万。所以说董卓对于盖军的战斗力还是有比较直观的印象。

当时盖俊麾下骑兵四千余,其中有他从京师雒阳带出来的羽林、虎贲善骑射者五百,北军胡骑五百,三河骑士一千,实话实说战斗力在董卓率领的边军之下。唯有射虎、落雕二营兵精将猛,但董卓也不认为他们能超越追随自己十数载的精锐飞熊军。

近些年来盖俊屯田养马于北地,收尽西北之羌胡,组建起数万精锐骑兵,几无敌于天下。

可是……盖军的表现已然脱离了这个时代骑兵的极限,至少战败将领口中如是说。

董卓抬起头,目光扫向李蒙手下仅存的两位司马,问道:“交战时,你等可看到对方异样?”

两名司马面面相觑,其中一人皱着眉说道:“说起异样,盖军远则箭重,近则力大,甚至颇多人能够立在马身劈砍,挡之者无有不破。”

“正是……”另一个点头附和道。

“立起来,踩镫?”董卓和李儒、胡轸、樊稠等相视一眼,满脸讶然。蹬乃挂于坐骑左侧,用作上马之用,借之确实可以立起身子,然欲作出劈砍,且是凶猛之劈砍却是不行。

董卓使人询问七八百溃兵,可有人瞧出盖军异样,若有,官、爵、钱,悉给之。诸士卒议论纷纷,半晌有人被左右两个同伴搀扶而出,只见他身上纵横交错,札甲破烂得不成样子,显是受伤颇重,他迟疑着道:“禀太师,盖军无论汉胡,马侧皆备镫。”

董卓闻言眉毛一扬,马镫者,上马之用,健勇者一跃便能窜上马背,从不屑配之,特别是胡人,几乎没有人愿意装备那个玩意。而盖军却人人装备……

那人似乎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再度开口道:“对了,对方双侧都有马镫。”

“双镫?”董卓宽眉一皱,苦思冥想。

李儒也在想,他乃是三辅左冯翊郃阳人,靠近边地,境内也有东羌居住。凉州羌人分为东西,西羌是指陇西河湟以西包括所有治外的羌人,东羌则是当年凉州第三次羌人暴*,段熲悉数平之,未免羌人桀骜,继续作乱,强迁数十万口于左冯翊、右扶风,归入治下,严密监控。由于生长环境所致,李儒少年时代虽读诗书,亦好弓马。

半天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李儒回过神儿,目光偶瞥脚上的丝履,猛然一怔,穿鞋需穿两只才可走稳路,是不是意味着马镫亦然?

李儒悄悄走到董卓身边,附耳道出自己的猜测。董卓恍然大悟,认为此话有理,威胁医吏,李蒙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便让他陪葬,而后匆匆离开。

董卓回到自己住舍院落,赶走奴仆婢女,使亲卫牵来一匹马,挂双镫于左右。大谷关之战樊稠力敌孙坚数将,被野利偷袭,身中一矛,如今虽能下地走路,骑马却太过勉强,董卓乃命胡轸试验。

东郡太守胡轸和河东太守杨定同属于凉州大人,所谓大人,即豪杰,豪杰之士,其追随董卓达二十余载,弓马岂是一句娴熟所能表达,当即一个飞冲坐上马鞍。

诸人瞩目下,胡轸双脚插入镫内,甩鞭抽马,抓弓连射,箭如飞蝗,四面飞射,再抽刀劈砍,闪转腾挪,力猛灵便,几圈下来,一脸惊色。

董卓急问道:“文才,如何?”

胡轸面色复杂地道:“盖子英真奇才也,亦蠢才也。”

胡轸所言大大出乎意料,董卓奇道:“此话怎讲?”

胡轸感慨叹道:“吾小试之,发觉开一石半弓甚便,许能拉开二石弓,劈砍更是较以往刚猛数倍。此器简便,能力却巨,堪为神器因此我才说盖子英奇才……”,

董卓倒吸一口凉气,胡轸从来就不是一个夸夸其谈的人,不然梁县之战前,闻其欲斩一青绶整齐队伍,吕布也不会硬着头皮陷害他,因为他真的能做出来这种事来。今其言双镫为神器,那必定是神器无疑了。

董卓目光一凝,又问道:“那蠢才又作何解?”

胡轸低头看了看马镫,一字一句道:“只要有两万备镫骑士,三五年足以扫平天下,而盖俊两年来只得到河东、河内二郡,不是蠢才是什么?”

“……”董卓脑子“嗡”的一声,胡轸虽未明言,但董卓却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进京距今两载,盖俊若倾巢南下,己方绝对挡不住他的铁骑冲击。

“文才,你且下来,孤亲自试试……”董卓边上前边说道。等胡轸下马,立刻登上马背。胡轸是他手下爱将,对方的话自然可信,但董卓心头依然有些怀疑,当他双脚踩上马镫的一刻,疑虑尽去,驭马环院奔驰,弓刀轮番上阵,表情同样震惊万分。

想起胡轸方才所言,董卓额上汗水密布,盖俊握此利器,居然一直隐伏,他难道真的是蠢才不成?换了自己,必先南入关中,次平凉州,再收幽州,以三地边军骑兵击内地之步卒,无往不利,三五年内便可定鼎九州,取汉而代之。

董卓失笑,而今自己同样掌握了这等神器,盖俊是愚是智有何关系?

不过,刚才他弯弓时发觉,射出去的箭有所偏差,保守估计要两三个月才能适应。毕竟他们这些人一辈子都是靠双脚驭马,很难一下子改过来。

董卓下得马来,聚文武于大堂商议。既然已经清楚了盖军的实力究竟有多么的强悍,再派援军救援吕布就很不智了,绝对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返。

看出董卓有退走之心,李儒当下道:“太师不如焚毁函谷关,退到新安、渑池一线……”

汉高祖当年定都长安,理由是关中可以‘阻三面而守,独以一面东制诸侯。’汉初分封异姓王,国有大患,后来‘非刘氏而王者,天下共击之,’以亲王镇守国土,孰料又有七国之乱。汉初的乱局根源就在于朝廷只能控制关中。汉武帝一世雄才,自然有所思量。汉朝之本在关中,关中与关东分界在函谷关,因此,弃函谷关而东迁三百里置新关。另,武帝时已非战国格局,大汉国享有九州大地,再无需凭崤函之险、桃林之塞而守,反而需要加强对关东的控制,距离洛阳仅数十里的新函谷关便是为此而生,并延续至今。总结成一句话,新函谷关是一座以监视、进攻为目的的关隘,不以防守坚固而著称。

且函谷关至新安、渑池为崤函古道,号称“终日走硖中,无方轨列骑处”,能够最大程度上减少骑兵的优势,运粮进来也甚是费力,盖俊、孙坚欲从东方发动进攻,难如登天。

最最重要的一点是,退守新安、渑池,与西边的长安,北边的河东余部联系会更加紧密,届时无论是面对朝堂上居心叵测的士人,所图不明的盖俊、抑或气势汹汹的袁术、孙坚……都可以应付自如。

李儒一番话娓娓道来,董卓听得连连点头,有了北邙山帝王公卿陵墓中的数十亿钱财,养兵无忧,又获马镫,耐心修养数月,实力必会暴增,到时再和天下群雄一较高下。象征性的询问一下左右文武意见,诸人当然竞相附和,此事便算定了。

事不宜迟,董卓一声令下,函谷关内数万众马上动员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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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布自将步骑一万四千,携五百车金银珠宝沿雒水南岸一路急行,至某段停下。河对岸即是河南县境,往北行出十数里,再跨谷水,即谷城县,往西便可回到函谷关。

吕布没有令人过河,阴沉着脸徘徊于河边,脸色阴沉。

他临走前告知留守雒阳的司马,日中(11点—13点)焚毁城池,今明明已至日中,东边安静得吓人,没有烟,更没有火光,显然,他的打算落空了。

对方为何没有照他所说的做?,

是怨恨被舍弃,抗拒命令,弃城而走,还是盖军大军赶到,攻克了城池,不及点火?无论哪种,对吕布来说都是噩耗。

“中郎……”张辽大步走过来,轻轻呼唤。

“……”吕布扭头向后。

张辽皱着眉头说道:“形势危急,不能再拖延了,必须尽快渡河。”

吕布点点头,面无表情道:“你去组织人手吧。”

“诺。”张辽抱拳而退。

吕布把目光重新转回雒水,面对清澈的水面轻轻叹了一口气,他有预感,回归之路必有一番血战。

一万四千步骑大军,只有两千人是他的并州嫡系,余者皆为凉州兵、京师禁军,他不介意以这些人为盾牌换得生路。

当然了,弃军逃跑,他在董卓心目中的地位定会一落千丈,或许就此一蹶不振也说不定,是以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他绝不会抛弃大军。

第二百九十二章 斥候

第二百九十二章

斥候

程兆策马行于谷水以南,即河南县境,四方大脸上写满了郁闷,他便是私藏金钱被振威中郎将庞德发现,挨了一顿皮鞭的那名屯长(百人将)。盖俊到来后,二话不说将他连降两级,贬为什长(十人)。

射虎营是骠骑将军盖俊的亲卫营,实行高官高禄制,比如什长,其他营只是斗食,而射虎营则挂队率(五十人)衔,比百石,勉强纳入‘官’的体系。

程兆家中既无债务,也不急用钱,之所以偷藏金银,单纯爱财而已。从军为利,天经地义。假使其在董卓手下,或许不会受到处罚,但盖俊向来治军严谨,不知道也就罢了,知道岂会放过他?若非看在他是军中老人,早就砍了。

程兆这厮倒真有几分本领,与李蒙一战,先登陷阵,手斩十数级,杀司马一人,军侯二人,功劳仅次于庞德、胡车儿二员勇冠三军的猛将。

盖俊得知后又好气又好笑,只得升他为队率(五十人)。

正当程兆打算跟随胡车儿、吾己追击溃军,建立功劳,恢复原职,突然接到盖俊的命令,让他带五十人去谷水以南巡查,说白了就是斥候。射虎营作为盖军精锐中的精锐,历来是攻伐首选,什么时候干过斥候的活计?

这就是程兆郁闷的原因,骠骑将军显然不想让他再立新功。

盖俊确实如他所想,他刚刚犯错遭到处罚,当日便官复原职,怎能起到震慑士卒的作用。殊不知爱将胡封已然在北邙山大捞特捞,中饱私囊。

“娘的董卓你这个祸乱国家的贼子,总有一天要斩了你的狗头……”程兆不敢咒骂盖俊,只得拿董卓出气。后者挨骂倒也一点不冤枉,谷城县及河南县被他弄得田地荒芜,房屋残破,渺无人烟,要想恢复昔年盛况,绝非三五年所能做到。

“队率,还要前行吗?”一名什长问道。他们过谷水后往南行出十里,再继续走就到雒水了。

程兆本来就憋一肚子气,一听这称呼顿时火了,怒目圆瞪道:“废话我等身兼要责,岂能敷衍了事?”

“……”什长自知触及上官逆鳞,不敢再言。

十数骑又行出一段,远方猛然传出一阵尖利刺耳的哨笛声,经久不绝。

程兆神色大变,长哨表明己方前部探骑遇到了敌人,扭头对刚才碰到他霉头的什长下令道:“吹号,命令周围诸人向我集结……”

“诺”什长当即取出腰间牛角号,吹奏起来。

“呜呜……呜呜呜呜……”

程兆面色平静下来,派出一人返回谷水北通知骠骑将军盖俊,身边尚余十余骑,挥挥手道:“走,过去看看……”说罢甩鞭疾驰向南,诸卒毫不迟疑,立刻跟了上去。

一口气跑出数里,就见到三四十骑一前一后展开游斗,不时有人中间落马。跑在前面的明显是盖军,只有十骑,面对数倍于己的对手,且战且走,游刃有余。

程兆摘下骑弓,飞马而来,抬手一箭,正中一人面门,身后十余骑纷纷射出长箭,董军顿时栽倒数人。程兆与十骑会合,迎上董军。

斥候多着皮甲,佩弓弩短刀,但程兆所队出自盖军精锐射虎营,皆披重甲,带长矟,一个冲锋过后,董军再无一人能安稳坐于马上。

程兆跳下坐骑,看着身前被按在地面的七名董军幸存者,冷笑一声道:“老子今天心情不好,有话赶紧说,再不说就没机会说了”对面一片死寂,无人答话。

程兆目光阴森森地扫向左首者,问道:“说是不说?”对方垂下头,沉默不语。程兆拔出腰间佩刀,狠狠劈在董军士卒肩膀上,鲜血迸出,右臂脱肩落地,对方捂着断臂处凄厉惨叫。程兆心坚似铁,无动于衷,再度挥刀,又将他的右臂卸下,之后是左腿、右腿。董军士卒只剩下头部和上半身,无力地哀叫着,奄奄一息。

“……”其他六名董军面如土色,身如筛糠。

程兆很快对‘人棍’失去了兴趣,一刀砍掉董军士卒的脑袋,使之彻底安静下来,继而转向左起第二人,以滴着鲜血的刀尖指着他的鼻子,微笑着道:“你呢?说不说?”,

“……”

程兆缓缓点头,施辣手削了第二个‘人棍’,再转向第三人……一路刀光血影,走到第六人面前,对方终于承受不住煎熬,心防崩溃,如实回答,知无不言。

“吕布、雒阳、一万四千步骑大军……”程兆若有所思,抬手挥刀,白光掠过,告密者头颅腾空飞出丈余远,掉到草地上。

最后一人惶恐至极,明知必死,仍然叩首道:“将军饶命……”其再无抬头的机会,只听“喀”的一声,头断血涌,画面残酷而血腥,犹如屠宰场。

程兆还刀入鞘,这时两侧各有十余骑奔来会合。程兆再派一人返程向盖俊禀告详细,率数十骑拐向东,而后再转向南,欲亲自一探究竟,反正可以随时逃跑,董军绝难追上。

程兆虽然有意改变路线,还是不可避免的碰上董军探骑,不过他们战斗力甚强,百人以下几个回合便可杀散对手,一路杀到雒水边,董军状况尽收眼底。过河者已有两千余人,清一色骑兵,南岸人更多,

先前的斥候并未撒谎,董军确实有万余人。

“队率……”

“走……”程兆顾不得手下又犯大忌,率众退走。

程兆等人杀穿董军诸多斥候防线,进抵雒水前,双方仅距两里,虽然仅露一面就马上退走,可其中充满了挑衅的意味,尤其对骄傲的吕布来说,更加不能接受。

吕布气得眉须倒竖,大声咆哮道:“竖子安敢欺我、竖子安敢欺我……成廉,宋宪,带人将他们杀了,不成提头来见”

“诺。”吕布背后现出两员雄壮威武的部将,齐齐抱拳应命,将数百轻骑追出。

张辽忧心忡忡道:“盖军斥候至此,主力当不远矣。”

“……”吕布神情变换,心里飞快盘算着。盖军如在河南县境内,就会直趋而来,正好半渡而击,己方溃败无疑。在谷城的话同样糟糕,因为大军欲归函谷关,必走谷城,而谷水则是拦在面前的难关。

吕布咬牙道:“事已至此,多虑无益,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未尝不能效法项籍、淮阴。”项籍即西楚霸王项羽,淮阴则是淮阴侯韩信。两人曾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以示死战之心,皆破顽敌,吕布提及二人,便是为自己打气。

“……”张辽默然,项羽、韩信乃千古豪杰,数百年未必出此一人,吕布才力虽高,终不及二人,盖俊更不是王离、赵歇之流。不过吕布说得对,事已至此,多虑无益,大不了血溅五步,战死此间。他自信要取得自己的项上首级,盖俊定会付出不小代价。

程兆一行重甲长矟,而成廉,宋宪追击队伍则是轻骑,重量相差数十斤,但前者有马蹄铁的优势,因此双方速度大体不分上下。只是程兆不仅要面对追兵,还要躲避董军斥候的围堵,二者距离正在缓慢缩短。

“嘣”程兆回首一箭,矢如流星,射翻一人。左前方即西北,董军数十斥候探骑呼啸而来,他一拽马缰,折向右,盖军士卒随之而动,如行云流水,统一拉弓放箭,又准又狠,仅仅一轮箭雨便将对手的人数削弱三成有余。

右前方又有人至,因右侧乃骑士的盲区,开不了弓,程兆只得硬着头皮甩开马鞭,拼命向正北方冲,盖军勉强逃出对方的包围圈,缓一口气,再度施展回首箭。

双方你追我逃,狂奔数里,程兆一直被对方围攻,终于见到己方骑兵,虽然人少了点,只有十数骑,无法改变大局。但这却是个好现象,因为这意味着他进入了己方区域。

成廉,宋宪相视一眼,他娘的对方滑得像一条泥鳅,一路来己方最少死伤百人,对方伤亡却不满双,这仗打得太憋屈了。

他们基本可以肯定盖军不在河南境内,而是在谷水以北的谷城县境,那如今究竟还有没有必要再追下去?

“撤吧。”宋宪开口道。他们去年末曾与盖军在河内交过手,结果惨败,深知其实力强悍得吓人,一旦盖军人数超过百人,己方这数百轻骑实在不够看,会被打成灰。,

成廉心有不甘的看了盖军一眼,点头同意。

董军兜出一个小圈子,飞速南归,途中瞧见盖军一匹跛脚的战马以头顶着死去的主人,不断哀鸣。成廉心思一动,盖军表现出的战斗力非常惊人,莫不是有什么秘密不成?想到这里,不由勒紧缰绳,停下冲势,向战马行去。到得近前,细细观察。

半晌,成廉一边抚摸马头一边喃喃自语道:“两个马镫……””

“什么?”宋宪听得一头雾水。

成廉扭头对宋宪道:“盖军装备了两个马镫。”

宋宪眨眨眼,道:“你是说……”

成廉点点头,心脏怦怦直跳,也许这就是盖军强大的秘密,他立功了,他立大功了……

“成司马、宋司马,盖军杀回来了……”

“走……”

第二百九十三章 入雒

第二百九十三章

入雒

对手虽只有百余骑,不及己方半数,成廉、宋宪仍然选择退却,一来已经探明对手在谷水以北谷城县一带,二来似发现对手强大的秘密,无须再与对方过多纠缠。所部数百骑此次北来皆轻骑,逃起来速度飞快,令程兆望尘兴叹。

盖俊听说己方斥候在谷水以南、河南县境内遇上董军,躺在小土坡的他不由跳起来,走到河边踱步,眺望对岸,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斥候碰到的应该是吕布军。

不久之后斥候第二次回报证实了他的猜测,对手就是镇守雒阳的吕布部主力,足足一万四千步骑大军。

盖俊目前身边只有两千余骑,和对方相比人数相差甚多,但他却一点也不担心,首先吕布部正在渡雒水,之后还要走十几二十里才会到达谷水南岸,最快也要一天的时间。一天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足够让他聚起万余大军。其次谷水是一条天然防线,吕布麾下士卒纵然再多出一倍,想要渡河,也非易事。

程兆无功而返,很快胡车儿、吾己将数百骑归来,鲍出随后也回来了,除本部千余骑外,还有两千新援,使得盖军骑兵人数一瞬间暴涨到将近七千,即使吕布现在就进抵谷水南岸,亦无力过河,且拖得越久,形势越糟。

更让盖俊高兴的是,胡封异军突起,兵不血刃拿下邙山、收复雒阳。盖俊当下把大军的指挥权交给振威中郎将庞德,在数百骑士的保护下赶往雒阳。

日入,盖俊身披风尘,脸带疲惫的抵达阔别四年之久的大汉帝都,昏暗的视线中,帝都古城墙流露出一丝朦胧之美。

“将军……”胡封得到消息,跑到雒阳西广阳门外迎接。

“我们在外打生打死,你小子却悄无声息的拿下京师,真会捡便宜啊”盖俊朗声大笑,举拳捶其心窝,将胡封打一个轻趔。

胡封故意龇牙咧嘴,赔笑道:“全仗将军虎威。”

“少拍马屁,是你的功劳就是你的,谁也抢不走……”盖俊又笑。说罢遥望广阳城门,笑意慢慢退去,挂上一丝肃然,记得他十六岁那年在盖胤、阿白的陪同下首次来到雒阳,就是从此门入城,悠悠十四载过去了,人事面目全非,令人心生无限感慨。

盖俊收回目光,看向胡封背后一名中年陌生将领,胡封立刻为他介绍道:“将军,这是程司马,前在董卓帐下,心慕将军久矣。我率军来时,镇守雒阳的贼将欲焚毁雒阳,亏程司马心怀忠义,杀之而后开城献降……”

“焚毁雒阳?……”盖俊微微变色,背上立时起了一片密密麻麻的汗珠。他记得历史上董卓是在迁都时一把火烧了雒阳,去年初他为了保住大汉帝都及河南尹数十万平民,强力插手干预,使得董卓不敢轻举妄动,以为此事就此了结,没想到历史的惯性如此可怕,竟在次年险些发生。

“董贼无道,丧心病狂异日我必手刃此獠……”盖俊破口大骂董卓,随后上前握住程璜之手,正色道:“程司马真义士也,若无君,社稷坏矣。”

“将军西州人杰,岂是董卓小丑可及……”程璜激动万分,大表忠心,盖俊笑容满面,表其为辅义校尉,封万户侯。程璜叩谢,看出二人有话要讲,知趣告退。

盖俊没有进广阳门,而是在胡封的陪伴下绕城行向位于南郊的太学。

护卫骑士皆退到二十步之外,警惕巡视周围,盖俊缓缓开口道:“北邙山那里你是如何处理的?”

胡封说道:“清晨当我攻克小*平津关,贾长史马上写来一封信,命我快速南下,‘保卫’皇陵,今正命人‘平复’之。”说道保卫、平复二字,胡封语气明显加重不少。

“你做得很好……”盖俊自然明白对方的意思,松了一口气,颔首而笑。“不过也不要做得太过,免得被人抓住把柄。”

“诺。”

盖俊扭头看着高大英武的胡封,笑问道:“子邑,你跟我七年了吧?”

胡封点点头道:“是啊,那年我才十八。”,

见胡封一副故作平静的样子,盖俊暗暗好笑,他和杨阿若、庞德、陈彪同出射虎营亲卫曲,并有勇名,几人私交相当不错,却也不免有比较之心。陈彪早死不提,杨阿若、庞德做到中郎将,皆封有食邑的侯爵,正式迈入贵族之列,可以传承后代。而胡封如今是上党都尉,爵位也只是无食邑的关内侯,被甩出几条街,要说不在乎,谁相信?

盖俊似笑非笑道:“你这次立有大功,该升官进爵了……”

“将军……”

“就拜你为偏将军,封万年亭侯。”盖俊说道。偏将军乃是将军里第二低,连奋武、奋威、讨寇等等杂号将军也不如,仅比裨将军稍高,但不管怎么说也算迈入了将军行列,说来其是盖俊麾下继虎威将军盖胤、度辽将军马腾后第三位将军。当今有食邑的列侯分三等,分别为县侯、乡侯、亭侯,万年县则在左冯翊。汉代崇尚衣锦还乡,封侯多在郡内,但有些地方穷困,就像凉州,不足以封赏,便挑靠近凉州的三辅右扶风、左冯翊诸县作为食邑,比如盖俊,为右扶风美阳侯,比如董卓、皇甫嵩、盖胤、杨阿若,封地皆在右扶风。胡封是北地郡人,众所周知北地郡曾一度丧失九成九土地,寄居左冯翊,把胡封封在左冯翊万年县最合适不过。

“多谢将军”胡封下马叩拜。

太学空旷载余,显得寂静而残破,盖俊看得有些心酸,横穿太学,从开阳门入雒阳。胡封提议入南宫歇息,盖俊笑着拒绝,住进董卓的太师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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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廉、宋宪回到雒水河畔,吕布见二人无所收获,勃然大怒,成廉赶紧解释,一番话语道尽,吕布陷入沉默之中,身旁的张辽亦是摆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盖军若在谷水南、河南县内,陈兵向南,吕布除了引颈受戮一途,别无他途,而今得知对手在谷水北、谷城县,稍稍松口气,此可谓不幸中之大幸。而且,双马镫……

吕布还未试验便相信了成廉所言,他和张杨相识数载,深知其实力,去年一番交手,后者武艺突然间暴增,几不下于他,他一直心存怀疑,今日终于知道了原因。

他当即命人为赤兔配双镫,飞身上鞍,驰入一片小树林,大戟一挥,碗口粗的树干应声摧折,树冠拍在地上,烟尘四起,赤兔似感觉到主人的心意,卖力狂奔,吕布舞动着数十斤大铁戟,一路横扫过去,转眼间树林仿佛遭到飓风的侵袭,一片狼藉。

看着自己亲手制造的‘灾难’,吕布心中陡然升起一股豪情,天地间,还有何人能挡吾一击?他平日每每叹息不能于马上全力施展,这马镫,让他的马上功夫至少增加一倍,好像专门为他而生一般。

“盖俊……”吕布捏紧戟杆,有了马镫这等利器,他不由有些跃跃欲试,迫切想要与盖俊一较高下,然而他很快压下了这种心情,现在还不是时候。不过他相信这一天绝不会遥远,他自信只要有三、五千精骑,便可纵横天下。

吕布心平气和的回到军中,面对诸将探询的目光,轻轻颔首,道出心得。

张辽一边细细打量马镫,一边感慨万千,马镫在人们印象中一直是上马之用,没想到增加了一个,竟然有惊人的效果。继而眉头一皱,得盖俊之秘固然可喜,但于眼下的危机毫无帮助,现在首要关心的是,该如何突破盖军的包围圈,安全回到函谷关。

“中郎……”

“我已有对策,无须担心。”吕布大理石雕刻一般的脸庞满是刚毅之色。

日入,万余士卒全部过河,吕布命令大军连夜赶路,于深夜赶到谷水南十里,稍作休整,即刻分兵五路,强行渡河。张辽对吕布的布置十分不解,这么做和送死何异?

张辽之惑亦是庞德想不通的地方,他麾下已近万铁骑,吕布绝无可能突破谷水。

激战一个多时辰,吕布率近三千骑驰向西方,名义上是偷渡击盖军之侧,实际上一直奔到涧水,涧水出自弘农郡新安县,东流汇于函谷关和谷城县中间的谷水。

张辽一下子明白了吕布的打算,他是以万余步卒吸引盖军的注意力,趁机突围。吕布先舍高顺部,再舍万余步卒,为了活命,无所不用其极。

骑兵顺利跨过涧水,北上直奔谷水,渡到一半,西边忽然冒起熊熊大火,映红半边天。

“这是……”吕布及诸人骇然色变,那里分明就是函谷关的位置。

魏续目瞪口呆道:“难道盖俊攻破了函谷关?”

“不可能函谷关有太师亲自镇守,数万精锐严阵以待……”吕布说是这么说,心里却直发毛。函谷关火起,步卒士气必泄,急道:“速速过河,不得迟延。”

漆黑的夜幕中,突兀传来一声尖亢锐利的哨笛,随即号角声响起。

糟糕,被盖军斥候发现了

吕布脸色大变,不敢再等后续队伍,将千余人狼狈逃向西方。

第二百九十四章 天作之合

第二百九十四章

天作之合

盖俊入住董卓的太师府,简单吃过一些餐饭,便拉着胡封商议起北邙山事宜。如今北邙山有民夫近三万,士卒万余,若单单是挖掘、运输财货,倒也足够,但既要搬运钱财,还要平复陵墓,人手就显得颇为不足了。人手来源方面,从雒阳东边河南尹诸县招募最为方便快捷,不过河南尹非他治下,恐怕难逃百姓议论纷纷,有损名声,另外在河内招募,一则征集民壮需要时间,二则组织渡河非常麻烦,同样不可取。

怎样才能两全其美呢?

胡封从讨论一开始就苦着一张脸,而今更是快苦出水来。你让他纵横于万军之中,眉头都不会皱一下,但强迫他参与政事,无异于对牛弹琴,其根本就给不出一个意见来,只知应声附和。盖俊初时不以为意,渐渐受不了了,大骂他孺子不可教也,《左传》算是白读了,遂下逐客令,眼不见心不烦。

胡封闻之大喜,如蒙大赦,长揖拜道:“将军,那我就先退下了,你也早些休息。”

“快滚”盖俊一挥衣袖,没好气的道。

胡封也不生气,所谓打是亲、骂是爱嘛,笑呵呵告退。

胡封走后,盖俊坐在蒲席思索良久,仍是想不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回过神儿,发觉房屋略感憋闷,起身离开厅堂。

春末夏初的夜晚甚是凉爽,微风拂面,使他精神不由为之一振,脑子也清明许多,举首仰望漆黑的星空,一轮皎月高悬天际,淡淡的散发着溶溶辉光。

“雒阳、雒阳……”盖俊漫步于风景宜人的院落,再度陷入沉思。

护卫们素知将军思考时不喜旁人打扰,即使他从面前走过,也是一动不动,一言不发,目不斜视,一个个犹如没有生命的石头人。

雒阳作为大汉帝国首都,在世人眼中的分量不问可知,盖俊正在想要不要把治所迁来呢?按他心里真实想法,他是不愿意的,但他已非一个人,而是北方十二郡之主,随着河南尹即将纳入体系,就是十三郡之主,凡事都要以大局为重。

迁与不迁,好坏皆有,不可不深思熟虑……

盖俊已经一天一夜未睡,漫步半个时辰便觉身体乏累,打一个哈欠,回房躺在榻上睡去。许是脑中事情太多,睡觉并不踏实,半梦半醒间,忽然感到有人轻轻推着自己,睁开沉重的眼皮定睛一看,一个虎体猿臂,面如冠玉的少年俯身立于榻边,不是马超是谁。

盖俊眨了眨眼,瞥见外面一片漆黑,正值深夜,心知马超这时叫醒他,必有要事,问道:“孟起,发生了何事?”

马超回答道:“将军,庞中郎正在谷水阻击吕布,函谷关突然冒起大火……”

“大火、大火……董腹便跑了?”盖俊微微蹙眉,穿履下榻,来回踱步。“这厮就这么喜欢玩放火的勾当?没焚成雒阳,改烧函谷关了”

盖俊扭头问马超道:“胡子邑在外面吗?”

“在。”马超点点头。

“你去把他叫进来。”

等到胡封进屋,盖俊急语道:“董胖子这一把大火肯定会惊动孙坚,不出意外,其两三日间必有人马赶来雒阳,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胡封面容严肃道:“将军之意是……”

“你这就去北邙山,亲自监工,陵墓财货多运出一分是一分。”

胡封抱拳称诺。

盖俊低头想了想,现今雒阳有士卒一万,用不到这么多,当即开口道:“雒阳留下五千士卒即可,其余人你都带走,另外后续过河士卒你也一并征用。”

胡封皱眉道:“偌大雒阳,只有五千人是不是太少了?万一和孙坚有所冲突……”

盖俊摆摆手道:“无妨。吕布瓮中之鳖而已,(庞德)令明破之易也,一定会比孙文台先到雒阳,令明一至,再无忧矣。”

胡封这才点头,庞德手中有近万精骑,说句不客气的话,无论面对任何势力,都可以先天立于不败之地。

事情紧急,胡封不敢拖延,马上离开,马超也紧随其后,房中只剩下盖俊一人,他被董卓举动弄得睡意全无,坐在榻边,手拍榻板,大骂董胖子扰人清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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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谷关位于雒阳正南方,双方相距不到百里,孙坚的斥候侦查范围一直延伸到伊水,不过吕布逃跑时派出大批轻骑清剿孙坚斥候,是以孙坚并未察觉吕布部。

平日间双方斥候虽然也屡屡发生激斗,像今日这般全数阵亡却不多见,孙坚心中升起一丝疑惑,随即再度派出大批斥候。但由于那时盖军已然接管雒阳,代替了董卓军,孙坚一无所获,不死心的他令斥候翻越伊水,在伊、雒间侦查,甚至冲到伊阙关下,一切如常。孙坚不禁暗笑自己过于大惊小怪。

荆、豫二州兵力、钱粮、器具经由民夫源源不断送入大谷关。孙坚前有部众七万余,大谷关一战成功击败董卓亲自领军的六万步骑大军,斩首一万八千级,俘敌一万五千,战果无比辉煌,可己方损失同样不小,阵亡两万五千人,再刨去伤兵,能战之士不过四万出头,元气颇伤,这也是他没有急于向帝都雒阳进军的根本原因。

俘虏的一万五千人以及数千匹战马是一笔宝贵的财富,若收为己用,实力必会大增,不过一时半会还指望不上他们。

经过这些时日修养,目前孙坚手下兵力恢复到五万出头,有了进攻雒阳的实力,但孙坚没有轻举妄动,而是不停向袁术要兵,显然是打算集结重兵,一战而定。

夜间,孙坚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收复京师雒阳,击杀国贼董卓,并迎回天子,成为拯救社稷的最大功臣,受封大将军,参录尚书事,登上了权力的巅峰。正当他志得意满之际,天子和朝臣突然发疯似的围聚上来,向他投来蔑视的目光,一如被他亲手杀死的荆州刺史王叡、南阳太守张咨,一股彻底的冰凉从脊椎一直蔓延到后脑。孙坚发觉不妙,刚欲开口,某个面部模糊的朝臣举刀砍来,他竭力躲闪,肩膀仍被砍中。

孙坚猛然惊醒,怔怔地看着妻弟吴景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姐夫……”看到孙坚面色有异,吴景不由一怔。

“原来是一个梦……”孙坚神情复杂。这个梦不是没有由来,一直隐藏在他内心深处,是他一直担心的问题。

吴景说道:“姐夫,伊水北面的斥候回报,函谷关起火。”

“函谷关?”孙坚登时清醒,眯起眼睛问道:“雒阳方面呢?可有动静?”

吴景摇摇头道:“雒阳无动静。”

孙坚合目思考,半晌睁开眼问道:“公明,你认为呢?”

“……”吴景神色略显茫然。

孙坚又问道:“公明,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吴景答道:“五更天了,即将日出。”

“马上命人生火造饭。”

“姐夫……”

“饭后出兵,直抵雒阳”孙坚脸上满是刚毅坚定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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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军万余步卒兵分五路,战场横跨十数里,以夜色为掩饰,强渡谷水,庞德一边整兵阻击,一边惊呼吕布是不是疯了?他打了七年仗,像吕布这样的统帅着实不多见。

双方激战一个多时辰,函谷关方向陡生金焰,似欲焚天,看得双方将士目瞪口呆,战场上一瞬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仿佛不久前双方数万将士浴血厮杀只是一场幻觉。

良久,随着一声歇斯底里地哀号,谷水再次沸腾,董军士气崩溃,落荒而逃。

庞德脸带怪异地望向西方,他是此次盖军除骠骑将军盖俊外职位最高的人,参与决策,自然知道雒阳才是重点,西方战场有自己就够了,后续兵力会向雒阳集结。而距函谷关较近的平阴只有数千人,绝无可能袭占函谷关。

此事无关盖军,那就是董卓自己的问题了……

“董腹便搞什么鬼?烧了函谷关,是放弃吕布部的意思吗?……”庞德一头雾水,想不明白。

鲍出、胡车儿等人问道:“中郎,是否过河追击董军溃兵?”

庞德摇头道:“孙坚在南,雒阳在东,我方在北,今西归之路又断,对方除投降外别无他途,不用逼之太急,明日天明,对方必会缚手请降。”

“呜呜……呜呜呜……”

西边传来低沉悠长的号角声,庞德神色一变,以为董军杀来,急忙集结兵力,不久后斥候来报,非是董卓援军,而是吕布偷渡谷水,向西逃跑。

庞德看看幽森的谷水,默然无语。他居然一度以为吕布疯了,真是可笑,这厮比任何人都冷静,或者说冷酷,为了活命,可以毫不犹豫的抛弃一切,万余步卒,说舍就舍,庞德自问做不出这等事情来。

庞德冷笑道:“董卓、吕布一个比一个无耻,这对君臣倒真是天作之合”

“中郎。我们……”

“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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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文提到过,汉代君臣的定义不像后世那么严格,董、吕可称君臣。

第二百九十五章 龙虎

第二百九十五章

龙虎

吕布利用万余步卒吸引盖军注意,自将近三千骑跨涧水,偷渡谷水,渡到一半,因函谷关突然火起,被盖军斥候发现,当下也不等后续骑兵,带着千余骑落荒而逃。

函谷关烈火熊熊燃烧,数十里可见,明知逃脱的成功几率不大,但吕布麾下骑兵还是誓死相随,无一掉队。吕布的勇武、威信是一方面,另一个原因是北、东、南三方均为敌对势力盘踞,反正也逃不掉,不如跟随吕布,或许还有一线机会。

“难道今日我吕布便要丧命于此吗?……”进入函谷关十里处,吕布望着那映红得娇艳的天,神色越发绝望,这等火势,根本无法通行,而后方,庞德已率骑兵追来。

忽地,一滴雨珠落在披膊,摔得粉碎,吕布心神皆被慑住,并未注意到,第二滴、第三滴……吕布终于发现,面上露出狂喜之色,不只是他,部将士卒尽皆举兵欢呼。

“这是天不绝我吕布……”吕布大叫一声,驭马前冲,诸人紧随其后,随着临近函谷关,雨水越来越多,虽不足以熄灭函谷关大火,却可通行。

当然了,为了活命,免不了要受一些苦,横穿函谷关的过程中,吕布手臂遭殃,张辽则是大腿,其余部将魏续、成廉、侯成、宋宪以下至士卒或多或少都有烧伤,最严重者是几名士卒坐骑受惊,跌入火海,身上火苗越燃越旺,扑之不灭,最终化为灰烬。

庞德率数千骑来到函谷关前停下,凝视火海,面色阴晴不定。

“中郎,追是不追?……”胡车儿脸如铁石,目光锐利,跃跃欲试。吕布三年前私底下交手输给过关羽,但关羽一直是盖军麾下勇武第一,横扫诸将无敌手,还曾挫败另一个万人敌黄忠。吕布小败,毫无损色,反而使盖军诸将对他另眼相看。不久之后屠各、匈奴联军兵逼晋阳,吕布百骑贯穿十万胡军,更使他勇名远播,去岁与黄忠交战虽败,却刺死张杨,如果能够取得他的项上人头,盖俊必不吝官爵。

庞德沉默良久,道出一个“撤”字。对方是为了活命才冒死强冲火海,他没有必要跟着去做,而且说不定董卓军还未走远,或者吕布有人接应,己方冒然追击,极容易遭到对手围攻,在大局已定的情况下,无须过分冒险。

吕布率众杀出火海,稍稍松口气,顾不得手臂疼痛厉害,直趋新安,半路上碰到董军斥候,斥候们无一例外向他们投来诧异的目光,显然是没想到他们还能逃回来。

对方的眼神令吕布心里很不舒服,心头之火“噌噌”的往上蹿,铁青着脸问道:“何以焚毁函谷关?”

“太师之意,我等不知。”斥候皆为凉州人,对吕布并无太多尊敬,不过对方到底是董卓麾下为数不多的几名掌握实权的中郎将,回答之语气还算诚恳。

吕布扯了扯嘴角,又问道:“太师如今身在何处?”

“太师午后起驾返回长安,此时差不多走到渑池境内。”

“回长安?”吕布大为意外,当今局面虽处劣势,也不至于焚关退避吧?道:“那此地谁为守将?”

“回禀吕中郎,太师走时暂以胡郡将领兵两万,守渑池、新安。”斥候躬身答道。郡将是太守的别称,胡轸遥领兖州东郡太守,乃有此称。

董卓麾下,胡轸无疑是吕布最讨厌的人,两人才发生龌龊不久,闻听斥候之言,脸现恶色,掩饰不住。随后吕布又问了几件事,便冒雨奔往西方,追赶董卓。

此次吕布将兵两万镇守雒阳,一日间丢失雒阳,兵亦只剩下千余,不满一成,可谓败得异常凄惨,无以复加。不过吕布心中毫无忧虑,只要献出马镫这件足以改变天下大势的利器,他不仅不会遭到惩罚,还会受到嘉奖。

经过连续赶路数个时辰不间歇赶路,吕布终于在渑池追上董卓车驾,一脸疲惫的求见。董卓和先前斥候一样,对吕布可以逃得一命极为惊讶,要知道,他从决定焚毁函谷关的一刻,就代表他放弃了吕布。以他混迹官场数十载,心黑脸厚,见面时也不免有些尴尬。,

吕布知趣的没有提起函谷关事,反而献上马镫,董卓已经知晓这件利器,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决定暂避盖、孙锋芒,徐徐图之。

董卓为了安抚吕布,封其为温乡侯。乡侯为列侯之第二等,高于亭侯、仅次于县侯,温县则在河内郡,河内郡是距离吕布家乡并州最近的地方之一。

温县现今在盖俊的手里,吕布得不到食邑,可封侯一直是军旅之人奋斗的终极目标,象征意义远大于实利。董卓自己没进京前打拼大半辈子,也只是乡侯而已,入京后才封自己为万户侯,其手下将士封侯者甚少,能够比及吕布的人,不超过一只手。

吕布眉头不自然的皱了一下,董卓试也不试,便开口奖赏,而且,这种奖赏看似深厚,自己却只捞到虚名,无半分好处。对方是不相信马镫的威力吗?若是不信,何以封他为侯,单纯为弥补两人间的关系?……

董卓一眼似看穿吕布所想,拉着吕布坐到自己身侧,笑道:“马镫,利器也,盖俊小儿仗之横行天下,全无敌手。其实孤前已知之,不过奉先此功犹可封侯。”

“……”吕布垂下头,脸色阴晴不定。

董卓用力握了握吕布之手,又笑道:“我军装备马镫,不出数月,必可与盖俊争雄河朔,一较长短,关东诸侯亦不足虑也。届时大军四出,平讨不服,建功机遇多不胜数,奉先勇略过人,将军、万户侯,唾手可得……”

“诺……”

这边吕布随董卓去往长安,另一边庞德也开始命士兵一边休息一边招纳夜间溃散、无路可走的吕布部步卒,次日收到盖俊手书,得知函谷关大火惊动了孙坚这头猛虎,其已出大谷关,率部北上,直逼雒阳,庞德当即将七千骑出发。

由于吕布部士卒源源不断请降,另外董卓虽走,仍然值得警惕,庞德乃留两千骑驻守谷城县。

鲍出自请留下,他还在为高顺逃脱他的追杀而耿耿于怀,听说缪尚率众搜山,至今未获高顺,发誓一定要亲手擒住此人。

庞德将兵疾行于谷城、雒阳驰道途中,骠骑将军长史贾诩、司马荀彧、并州刺史部主薄杨俊三人一同赶到雒阳。北邙山为南下赴雒必经之地,三人不可能看不到盖俊明为平复皇陵,实为窃取钱财的行为。

对此,杨俊反应堪称激烈,一见到盖俊的面,便劝谏他说不可窃取陵墓财货,不然恐伤天下义士之心。

贾诩则谨慎的表示支持,认为收死人之财,解活人之困,虽无礼,却有因,事后尽心力修复、宰牛羊以祀即可。说完自己的观点,就陷入长久的沉默之中,完全没有要和冷面瞪眼的杨俊辩论一场的意思。

杨俊拿贾诩没辙,继而再度劝说盖俊放弃盗墓行为,盖俊洗耳恭听,也就仅仅是洗耳恭听而已,他需要北邙山帝王公卿陵墓中的钱财,绝不会因为杨俊几句话放弃。

荀彧沉默始终,颇令盖俊感到意外,贾诩、杨俊二人的反应皆在他的预料之中,可荀彧介乎于二者中间,既不支持,也不反对,就有些出乎盖俊的预料了。在他的印象中,荀彧一直以汉臣自居,是一个一心保汉的人,最后由于阻挡了曹操的路,被后者逼死,盖俊以为他会和主薄杨俊站在同一阵线。

看来荀彧也不是一个毫不知变通的人。

盖俊不知道的是,曹操历史上发明了发丘中郎将、摸金校尉等职称,干的就是盗墓的勾当,堪为官方掘墓机构的首创。荀彧期间未必支持,但肯定也未作阻拦。

昔年商高宗武丁任用贤臣傅说为丞,妻子妇好为将,内治子民,外御鬼方,使得商朝再度强盛起来,史称“武丁中兴”,被后人誉为武丁大帝。以其文治武功,贤明若斯,犹求箴谏,盖俊当然也想适度的表现一下自己的胸襟,可是杨俊这么没完没了的说,短时间尚可,久了总归不太美妙,遂借孙坚北上转移话题。

果然,一闻孙坚将兵而来,杨俊打住话语,皱眉道:“孙坚,猛虎也,屡破董贼,屯兵大谷,看眼功成,将军忽而南下,逐吕占雒,据有功名。孙坚性格刚烈暴躁,必然不悦……”孙坚杀荆州刺史王叡、南阳太守张咨,百无禁忌,一个处理不好,双方便有可能爆发冲突。特别是雒阳士卒不多……,

贾诩也收起老神在在的模样,问道:“将军可召庞中郎?”

盖俊点点头道:“想来这时已在路上。”

贾诩乃道:“如此,则雒阳安矣。孙坚桀骜不驯,然观其行止,既有杀同僚之弊,又有击董卓之烈,心怀偏节之徒耳……”所谓偏节,即偏离世人标准的节操。“将军携其修复诸陵,扫除宗庙,祭以太牢,共享名望,当可化解孙坚心中怨气。”

盖俊转看向荀彧,后者颔首,杨俊亦称善。盖俊欣然之。

孙坚听斥候报告函谷关火起,觉事有蹊跷,乃命人生火造饭,决定天明出发,将兵入雒。不巧的是,天空落下雨水,这个天气可不适合行军。就当孙坚犹豫是不是还要坚持出兵的时候,斥候再度传回消息,言于伊、雒水间捕得数名董军士卒,稍加审问,对方事无巨细,一一吐出:盖军突然渡河南来,攻克平阴津,吕布竟弃守雒阳,不战而逃,并被盖军堵在谷水,双方爆发大战,董军望见函谷关失火,立即溃败,吕布不知去向。

孙坚两度大破董卓军,气势攀升到顶点,正欲毕其功于一役,克复帝都,诛杀董贼,迎回天子,建立不世之功,没想到居然被盖俊摘了桃子。据董卓溃卒说雒阳只有千人,八成已落入盖军囊中。哪怕换一个平日温文尔雅的人,也要闻之色变,何况是性格素来刚烈暴躁的孙坚,当时他脑子“嗡”的一声,气得险些把房子拆了。

孙坚发泄了足足半个时辰才冷静下来,凝望着渐渐泛亮的天空,以及绵绵细雨,怔怔出神。颖川太守李旻,破虏将军长史公仇称,妻弟吴景、侄孙贲、族侄孙香、孙河,程普、韩当、黄盖、朱治、祖茂,袁术将张勋、文聘、野利等皆列于身后。

孙坚已经立于门口许久,诸人不禁面面相觑,最后转到孙贲身上,后者作为孙坚兄长之子,可谓至亲,由他开口正合适。孙贲受不得众人瞩目,乃行到孙坚背后,刚要说话,一名士卒冒雨匆匆走入院落。

孙坚收回散发的思绪,锐利双目直视士卒,问道:“何事?”

士卒眼中闪过一抹狂热,毫不犹豫的跪在潮湿的地面,抱拳禀道:“将军,军士饭毕,是否起行?”

孙坚想也没想道:“传令,出兵……”

应诺者不仅有跪在地上的士卒,还有身后诸将。

五万大军欲抵雒阳,正常的话需要两天时间,急行军则是一日,孙坚犹嫌太慢,乃使诸将领军慢慢出发,自将骑兵四千先行,不出意外,大半日可至雒阳。

一过中段,盖军斥候渐渐多起来,双方尚还克制,没有爆发冲突,就这样,在一股怪异的气氛中,孙坚到达雒阳城南郊外的伊、雒二水交汇处。

孙坚徘徊于岸边,越过眼前这道河流,即三雍,三雍者,明堂、灵台、辟雍是也。明堂,大汉天子布政之所,凡朝会、祭祀、庆赏、选士、养老、教学等大典,都在此举行。灵台,望气之所,换句话说就是观察天象之地,以太史令为首,历代太史令中,张衡无疑是成就最高者。辟雍则为皇家学宫,在太学之南,二者紧邻。

“要不要过河?”孙坚略显踌躇,迟迟不能决。当盖俊手书送达,邀其入雒,孙坚目光直刺北方,似乎能够穿透重重阻碍,看到盖俊本人。

一条大龙,盘于京师,一只猛虎,卧于河南,即将相会……

第二百九十七章 祭祀

第二百九十七章

祭祀

孙坚利落的跳下战马,大步上前,朗声笑道:“一别数载,将军别来无恙……”

准确的说两人上一次见面还是中平三年(公元186年),当时韩遂叛军入寇三辅,孙坚任太尉张温参军事抵御,眼光高远,屡进良言,遂以知西州事为名,被朝廷拜为议郎,参与朝政。时其虽有得志之象,而未成气候,在人们眼中还是不入流的角色,直到出任长沙太守,平定荆南三郡才算有了那么一点资本。

孙坚现今官至破虏将军领豫州刺史,乌程侯,两破董卓,威震天下,身上的气势远迈公孙瓒。

当今时代值得盖俊重视的人也就那么三四个,孙坚毫无疑问是其中之一。

盖俊拉住孙坚的手,含笑谓左右道:“昔年文台志向不得伸展,困于京师,尝蹉跎叹息,孤言文台异日成就必不可限量,今论之,如何?”

孙坚闻言面色不由一沉,盖俊直呼其表字,使得他心里有些不舒服,他地位虽逊于盖俊,但再怎么说也是一州之主,一方诸侯,手掌十万兵马,不说称呼他为孙豫州,叫一声孙将军总行吧?……

庞德接过盖俊的话道:“将军断人之能不下何(顒)伯求……”

“大兄乃是天下士子所望,据说朝廷三府会议,莫不推之为长,识人之鉴,当世无双,孤岂敢与大兄相提并论,令明之言不实……”盖俊说是这么说,还是忍不住大笑数声,后对孙坚道:“庞(德)令明这几人你都认识,无须多语。这位是武威贾(诩)文和,目前任骠骑将军长史,这位是颍川荀(彧)文若,任骠骑将军司马一职,二人奇策密谋,参同计画,悉皆共决,为孤之谋主。这位是并州刺史部主薄杨(俊)季才,河内佳士贤才,清纯德素,有治世方,为孤之股肱。”

相互见礼后,孙坚静静打量着面前三人,他一来就注意到三人,盖因盖俊周围身披甲胄者无数,而宽衣大袍者甚少,以三人最为靠前。贾诩表面平凡无奇,然盖俊以谋主喻之,可知其胸有邱壑,荀彧、杨俊相貌并绝伦,目有神光,一看便是奇才之士。

孙坚最在意的是“王佐之才”荀彧,颖川太守李旻此次随他而来,就在身旁,荀彧身为颍川青年士子冠冕,不在本地出仕,反而去投并州的盖俊,岂不让孙坚心里感到郁闷?说来他杀故南阳太守、颍川人张咨真是捅了马蜂窝,颍川才士或出逃、或隐居,没有一个知名之人愿意出山辅佐他。

讽刺的是,孙坚堂堂豫州刺史,名义上的六郡、国之长,能够控制的恰恰只有颍川一郡。似鲁国相陈逸属袁绍,梁国相、陈国相许瑒中立,沛国相袁忠乃是袁术族弟,只听袁术一人命令。汝南太守徐璆因中平元年跨境入荆州南阳,和中郎将朱儁并力克复宛城,时孙坚在朱儁军中,两人算是旧识,加之汝南袁阀出力,才使徐璆偏向于他。

不过孙坚相信,自己大破董卓,天下闻名,当自己回转豫州,形势必有不同。当然了,孙坚现在不会回去,因为他的着眼点不是区区豫州,而是整个天下,此次若能诛董勤王,莫说豫州,天下尽服矣。

孙坚想到这里,脸上笑容更浓几分,反为盖俊介绍身后诸人。为免此行生出波折,他只带着两名族侄孙河、孙香在身边,妻弟吴景、侄子孙河皆未跟来,留在河南统领大军,部将也只有程普、韩当二将随侍左右。

孙河、孙香正值青年,有容貌气概,盖俊初时尚还猜测其中哪个是“小霸王”孙策,得知猜错,心中遗憾,和孙坚闲谈中套出孙策今年十七,留在扬州照顾母亲弟妹。

盖俊和程普、韩当早在中平元年讨伐黄巾贼时就已相识,且边地之人不耐俗礼,无须过分客套。以前盖俊不是没想过拉拢二人为己用,无奈他俩心志甚坚,一口回绝,如今更把家人迁至豫州,显然是打算在中原落地生根,盖俊再无机会。

交谈时,孙坚动作话语略显生硬,盖俊则自幼长于豪族,少年混迹京师,成年踏遍四海,饱经人事历练,所谓见人所人话,见鬼说鬼话,待人接物比孙坚高出不止一个层次。莫要小看两者差别,相同的条件下,似盖俊这种性格无疑会更容易取得成功。,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谈近年大小事,感慨着汉室不幸,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其实呢?二人内心未尝不乐。若无董卓,盖俊如何崛起?孙坚如何成名?

时间过得飞快,眼见时辰已至,有人拿来缟素,盖俊、孙坚穿戴身上,头裹白绢,把臂走到早已立好的祭坛前。

盖俊从小熟读《左传》,倒背如流,自然记得东周刘国开国君主刘康公所言:“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祀有执膰,戎有受脤,神之大节也。”这里的祀与戎皆为祭祀,即是说国之大事,就是祭祀。

此语虽略显夸张,却也并非妄言,汉及汉以前极为重视祭祀。祭祀有上帝、配帝、五帝、日月等大祭,汉宗庙、社稷、乃至时变、古人等等,各有严格的规章礼仪制度,繁琐复杂到了极致,需在礼官的指导、指引下才能完成诸多步骤。

荀彧少阅诸书,强闻博记,于祭祀礼仪一道甚通,由他担当礼官主持最合适不过。

祭祀所用牲口规模不同,名称亦不同,分太牢、少牢、馈食等,所谓太牢者,牛、羊、豕(猪)三牲齐备,乃是祭祀最高礼仪,次者为少牢,只有羊、豕,而无牛,再次者馈食,惟祭豕。盖俊和孙坚准备的是最高规格的太牢之礼。

放净三牲之血祭之,众人依着荀彧的命令或唱词、或叩拜、或行礼。

祭祀进行到尾声,缠在孙坚额头上的白卷已然灰中见红,这是尘土和鲜血混凝的结果,他举杯悬于头顶,慷慨陈词道:“汉室不幸,为贼所乘,贼子董卓扼杀弘农,欺凌天子,流毒百姓,沦丧社稷,倾覆九州。臣此生誓杀此獠,有渝此誓,天诛地灭,无复遗种。皇天后土,祖宗英灵,皆鉴之……”孙坚说着说着,涕泣横流,闻者莫不动心,连盖俊也不由自主的为其影响。

毋庸置疑,孙坚自身有一种魅力,倾动人心。他之所以能够打败董卓,这种特殊的人格魅力是重要的原因之一。

盖俊扭头看着方面宽额,目如点漆,英武非凡的孙坚,心里不可抑制的升起一丝杀机。历史上孙坚自起兵讨董,战无不胜,其身死,非战败,而是胜利后轻敌,为刘表偷袭致死。如今这个时代,刘表早死,孙坚的命运被深刻的改变,若任其发展……

自己能压制得住他吗?……

盖俊眼中杀气越来越浓,几乎不可化开,怕被对方察觉,收回目光,远眺前方。

孙坚历经血战无数,从尸山血海爬出来,最是敏锐,他第一时间就感觉到盖俊身上散发的敌意,瞳孔微微一缩,行动自如,恍若不知。

“心理专家”贾诩平静无波的狭长双眸淡淡扫向孙坚后背,继而转向主持祭祀的荀彧,后者迎上他的目光,微微摇了摇头。

不赞同吗……那,将军会如何选择呢?

贾诩嘴角含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盖俊深思良久,下意识摇摇头。杀孙坚,有害无益,先不说徒惹恶名,袁绍比史书记载可怕十倍,其欲称霸天下,必会把手伸向黄河以南,即中原腹地兖州、青州,次图豫州,历史上他做到了,可惜他没料到曹操是个反骨仔……留下孙坚牵制袁绍,自己正好腾出手来理顺关中。整合并、凉、司隶三地,自己才算有本钱对抗关东。

孙坚暗暗松一口气,他并未傻子,此次带来百骑皆为百里挑一的精锐之士,可助他突围。另外,数千步骑这时候差不多该过河了,非挑衅盖俊,而是自己生命的保障。

不久,一名披甲士匆匆走到盖俊耳边轻语,盖俊眉头轻轻一皱,挥挥手示意对方退下,随后瞥向孙坚,似笑非笑道:“文台派兵过河,莫非想和孤开战吗?”

孙坚没想到对方不按常理出牌,把话直接挑明,乃干笑道:“将军说得哪里话,我命士卒过河,非是要与将军为难,而是闻董贼掘北邙帝王公卿陵墓,欲助将军平整之。”

“那就好……”盖俊下意识眯起眼睛,说实话,他无法拒绝孙坚的要求,即使以陵墓已经复原也不行,盖因帝王陵墓之上立有庙堂,这是继承前秦的规章制度,孙坚要祭拜诸帝,谁也阻止不了。

但,孙坚真的是想祭拜诸帝吗?抑或,图陵墓财货?盖俊猜测是后者。

他这些日缴获加上偷盗,相加至少有二十余亿钱,这意味着什么?足抵大司农一年用度之半,三四年内并州无须为钱财忧虑,直接跨过了创业初的困难时期。而今对盖俊来说,再多的钱财也只是仍在府库任其发霉,何必呢,不如就此平复陵墓。等到有一日缺钱,再偷偷掘开便是,反正河南尹在他的手里。

孙坚,你想分一杯羹,想得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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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越来越懒,再不努力就没救了,一天尝试两更。第二更预计会在凌晨以后。

第二百九十八章 获高顺

第二百九十八章

获高顺

河南尹,谷城县,盖军大营。

当天际彻底放亮的一刻,鲍出在体内生物钟的提示下醒来,一个翻身坐起,双脚伸出床榻,穿上戈韦沓,所谓韦沓,即革鞜,皮靴是也,戈,代表黑色。这一双黑色皮靴,值钱八百五十钱,时一石(一百二十汉斤,三十公斤)粮谷不过数十百钱,换句话说此鞋足抵上千斤粮食。骠骑将军府十数万将军,仅仅这一项支出就要一个多亿钱。

庆幸的是,无须每年发放,一般三年更新一次。不过平均下来,一年犹出数千万钱,养兵之难,由此可见一斑。盖俊出身边地豪族,从小生活优越,从不曾为钱财发愁,而今却变得越来越贪财,甚至冒天下之大不韪盗墓皇陵,根本原因就在这里。

鲍出穿好鞋子,将四尺环首刀挂于腰间,提起一杆大矟,向外走去。

“中郎……”门外亲卫见鲍出从内行出,纷纷行礼。

鲍出轻轻颔首,盖俊任命他为陷阵中郎将的命令昨日到达,亲卫马上就改口换了称呼。中郎将和校尉同为比两千石,但毕竟有高下之分,就像度辽将军,同样是比两千石,却掌管并、幽二州军事,和杂号校尉、中郎有天地之别。

温暖而柔和的阳光洒在身上,鲍出闭上眼睛深深倒吸一口清新空气,从头至脚,舒坦无比,遂立于帐外旁若无人的舞起大矟。

《释名?释兵》曰:“矛长丈八曰矟,马上所持。”《释名》的作者刘熙今年不过三十郎当岁,尚未著书,不过此言非其原创,自古就已有之。

矟为马上施用,鲍出以步舞之,不见丝毫凝滞,运转起来,流畅异常,虎虎生风,看得诸侍卫如痴如醉,大为羡慕。心中皆是想:有这等武艺傍身,高官厚爵,还不是唾手可得,自己这辈子只要能够达到对方一半,就满足了。

鲍出舞矟两刻有余,猛然掉转锋口,插入泥土之中,入地近尺,他随后抽出腰间佩刀,下一瞬,只见白光闪闪,寒气森森,风声呼号,其刀法之精,更在矟法之上。

又是两刻钟过去,待鲍出收刀,亲卫牵来一匹青色雄壮战马。这匹马是他的坐骑,为匈奴牧养的千里马,不仅脚力甚健,且通人性,受到主人爱抚,立刻以头蹭之,大眼睛水汪汪,连打响鼻,催促主人赶快上来。

鲍出欣然而笑,翻身跃上马背,巡视营地。

吕布部自溃败后,两三日下来,陆续归者已迈七千之数,是盖军两倍有余,外间最多只剩数百人。

鲍出绕营一周,等到士卒全部饭毕,才邀二兄鲍雅、四弟鲍成及诸司马、军侯用餐。盖军系统内皆如此,这个规矩是盖俊从皇甫嵩处学来的,后者征讨黄巾时甚得军心,每军行顿止,须营幔修立,然后就舍帐。军士食后,己乃尝饭。而皇甫嵩,则是继承其叔父、凉州三明皇甫规之风,皇甫规昔年便以温恤士卒闻名于世。

吃过饭后,鲍出像往常一样带领五百骑出营,向北巡逻。他始终为高顺从自己手里逃脱而耿耿于怀,几日间每每率部北上,就是为了擒获高顺。后者藏于平阴县群山内,其欲归关中,有两条路,一是北渡黄河,入河内,再向西折返河东,此为死路。二是南下从函谷关废墟通过。鲍出巡逻的重点便是平阴县、函谷关、谷城县三者之间。

高顺是已故并州刺史丁原的亲信,曾和盖军合作抗击屠各、匈奴联军,不过那时高顺仅仅是小小的军侯,说句不客气的话,盖军之中和他平级乃至在他之上的人,足有七八十,所以盖军诸将不可能和他发生交集。但平阴一战,高顺以数千溃逃疲兵对垒鲍出的上千精骑,且战且退,最终成功脱险,着实令鲍出对他刮目相看。

高顺,这是一个不逊徐晃的将才啊

鲍出行在荒芜的原野,发出这样的感慨。徐晃河东白波贼出身,用兵稳健,又知变通,颇具大将之风,自降后,随庞德入恒山,随盖俊入冀州,屡立战功,深受骠骑将军喜爱,不出意外,近期就会拜为中郎将,大有后来居上,压倒旧部的气势。,

随着盖俊地盘越来越大,新人会越来越多,竞争也会更加激烈。不过鲍出并不担心,一是盖俊素来念旧,绝不会亏待老兄弟,二是鲍出对自己的才能有十足的自信,三年之内,必会拜将封侯,光宗耀祖……

日头渐渐爬升,快至日中,在鲍出一行人的正北方二十里外,一支五百人组成的败兵快速向南行进,之所以形容他们为败兵,是因为其等无一例外面色疲惫,衣甲不整,有些人甚至两手空空,惶惶犹如丧家之犬。

让人感到惊奇的是,就是这样狼狈不堪的队伍,人和人之间的距离绝无超过三尺,四周为长兵,次为刀盾,再次为弓弩,手无寸铁的士卒被裹在最里面。

没错,这支队伍正是高顺部。

高顺在两名侍卫的搀扶下行走,他脸颊灰白,目无光彩,头如杂草,一身精致的鱼鳞甲已被蹂躏得破烂不堪,左臂肩甲、披膊完全脱落,肩膀上里三层外三层的旧布,中间浮出一块褐红色,毫无疑问,这是血液凝固后形成的颜色。

高顺当日躲开鲍出的追杀,率两千余残部避入深山,没想到盖军不死心,入山追击。盖军入山的数千步卒皆为并州兵、恒山兵,最擅长山地战,几日间双方无数次交手,高顺部一败再败,全无还手之力,高顺自己也一度陷入包围,险被生擒,拼死才杀出重围。等逃出群山,高顺身边只余五百人。

侍卫从腰间取下一个皮袋,递给高顺,道:“校尉,喝点水吧。”

高顺点了点头,仰头猛喝,干瘪的胃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迅速被水撑起。时至春末夏初,山中多动物,无奈他们是逃亡者,不敢生火,以免为对手发觉,这些天吃的都是身上的干粮、泉水,原本三日的干粮要分为六日、更多日……

听到高顺肚子雷响,一名大眼侍卫从腰间拿出一块半个拳头大、散发着异味的干糒,一边舔着嘴唇,一边递给高顺,脏兮兮的脸露出一个笑容,故作轻松道:“校尉,我从一个死去的兄弟那里得到多余的干粮……”

高顺直视着他的眼睛,直到后者感到不自然而移开,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不饿,饿了再向你要。”

大眼侍卫急道:“校尉……”

高顺没再说话,捏了捏对方的肩胛骨,继续吃力的赶路。

几日前,他在深山见到西南火红一片,那是函谷关的方向,大火足足烧了三天才熄灭,董卓的行为并不难猜,高顺心中现在只剩下两个问题,首先,盖军是否撤离谷城,前往雒阳?这关系着他们能不能回到关中,其次则是,吕布顺利逃走了吗?

吕布拿他和董宜做诱饵,独自逃命,心里谈不上多么恨,同样,他对吕布也无太多敬。高顺从未和骠骑将军盖俊接触过,但从传闻中就可推论出,其人无愧西州人杰,才干绝对在吕布之上,甚至董卓亦有所不及,是一位值得投奔的明主,兼且占据家乡并州,不止一人提出投降,可是都被高顺拒绝。

莫说旁人无法理解,连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这般固执不降。为董卓吗?肯定不是。为吕布?更不是。为天子、为朝廷?似乎也不是,都不是……

一名骑士从远方飞速驰回,径直来到庞德面前,抱拳禀道:“中郎,探骑发现北十数里有一支数百人的队伍……”

“数百人……”鲍出一怔,随即大笑,这时盖军士卒全部在向雒阳集结,根本不会出现在北方,对方属谁分外明了。高顺,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我等到你了。

“走,随我击贼。”鲍出拔刀出鞘,提声吼道。

隆隆马蹄声中,数百盖军骑兵疾速向北狂飙。

高顺部一匹马也无,斥候尽为步卒,不能离大队太远,侦查范围有限,当他们发现大股骑兵杀来,才吹响挂于脖颈的号角,下一刻就被盖军铁骑碾碎。

号角声低沉而苍凉,就如此刻高顺的心,远远望去,地平线涌出一拨黑色浪潮,人数虽然不多,起伏之间,汹涌澎湃,夹带风雷之声,见者无丧失斗志。,

高顺本就灰白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费尽心力,历尽万苦,终究还是逃不掉吗。

“校尉……”

面对一张张恐惧万分的脸,高顺叹道:“要逃要降,你等自己做主吧。”

诸人面面相觑,立刻跪地请降,两条腿怎么可能跑得过四条腿,何况人人肚囊空空如也,恐怕跑不出几里就会被对方猎杀。主将高顺曾言己方刨坟掘墓,毁坏皇陵,不容于世,一旦落入敌手,存活渺茫,纵然苟活,此生也再无缘面见关中家人。但,他们实在是不想跑了,哪怕盖军到来后马上将他们杀死……

既然对方肯降,鲍出当然不会举屠刀,盖俊治下有三百万人口,看似不少,可相比于庞大的地盘,根本不算什么,如今的并州要粮有粮、要钱有钱、要地有地……什么都不缺,就缺人。

董军数百人皆伏叩于地,独数人昂立,极为显眼,鲍出一眼就认出了站在中间的高顺,嘴边挂起一丝笑,策马行至高顺面前,道:“高校尉?……”

第二百九十九章 河南名士

第二百九十九章

河南名士

“高校尉,你可是让我等得好苦啊终于抓到你了……”鲍出策马行至高顺面前,笑得意味深长。“我乃骠骑将军麾下陷阵中郎将鲍文才。”

“……”高顺默然,其身边三四名护卫同时站出,目光坚毅,视死如归,显然是打算替高顺受死。

“你们在找死吗?”鲍出眯起眼睛,平淡的语调中充满杀气。盖军骑士见状,弓起腰,蓄势待发,只待鲍出一声令下,便要将他们击杀当场。

高顺上前一步,拨开护卫,示意他们退下,而后独对鲍出,站姿笔挺如松。

鲍出沉默良久,忽而朗声长笑,说道:“高校尉以数千疲兵与我军抗衡,屡屡脱险,真良将也。骠骑将军举兵向南,克复帝都,董卓大骇,奔逃关西,无能为也。骠骑将军诛杀国贼,恭迎天子,指日可待,所谓鸟择木,臣择主,高校尉此时不降,更待何时?”

“……”高顺仍旧不语。从见面始,他还从未开口讲过一个字。

周围静得只剩下呼吸声,鲍出马上扭了扭身子,一脸讶然。骠骑将军盖俊当世雄杰,雄霸北疆,威震天下,高顺又是并州人,好像没有理由不降。按鲍出所想,对方即使心中矜持,不立刻拜倒,也该流露出善意才是,这算什么?

“高校尉似乎不打算归降?”鲍出笑容一点一点冷却,同时抬起手。盖军骑士纷纷弓开弩张,刀矟齐扬,对准伏叩地上的数百董军士卒。

高顺环顾左右,面对着一张张满是哀求的脸,心有触动,终于开口道:“鲍中郎手下留情,微末愿降。”

鲍出这才大笑道:“高校尉做出了一个明智的选择。”

当即,鲍出让四弟鲍成率百骑‘护送’高顺去雒阳,一行人于次日清早到达,当时盖俊、孙坚正准备前往北邙山,平复皇陵,祭拜诸帝。

高顺为人清白有威严,是天生领兵的料,盖俊见他归降,大为高兴。

盖俊来到汉代已有十七年,上一世的记忆早已模糊,幸好他这一世总能遇到三国人物,时不时勾起他脑海深处的记忆碎片。如果单单拿出高顺这个人,盖俊肯定是不记得的,不过联想到吕布,好像历史上确实有高顺这么一个人,还是一个有着大将之才的人。

对于青史留名的人,盖俊会格外重视,但不会马上授高官,领重兵,一切都要按部就班的来,就如徐晃,在杨奉麾下时任司马,盖俊也授予他司马之职。高顺前为校尉,盖俊就给了他一个杂号校尉的头衔。

一直冷眼旁观的孙坚突然站起,插话道:“将军且慢,我认为此事不妥……”

“哦?文台有何意见,只管道来。”盖俊惊讶地看向孙坚。

孙坚冷冷地注视着不动如松的高顺,谓盖俊道:“闻董卓挖掘帝王公卿陵墓,天下士民,无不嚎泣,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而高顺此子,乃主事者,恶贯满盈,将军宜当斩之以慰天下,岂能任用?”

盖俊看看面上平静无波的高顺,再看看一脸愤慨交集的孙坚,笑着摆摆手道:“文台此言差矣。高校尉不过是忠君事而已,罪魁祸首乃是董卓、吕布。所谓冤有头、债有主,这笔账孤自会与董、吕二獠结算。”

孙坚不愿放弃,继续劝道:“将军,不斩高顺,恐失天下所望啊”

盖俊收起笑容,淡淡地道:“昔年赤眉军西入关中,致使城郭皆空,白骨蔽野,更烧长安宫室市里,汉宗庙园陵尽被发掘,为祸之烈,古往今来,未有过者,然世祖光武胸襟开阔,悉收降之。孤虽不敢自比世祖光武,可也羡慕其风,欲效法之,何不能?”

孙坚闻言不再相劝,落回座位,举杯饮酒,心有所想。

盖俊转而对高顺道:“孤相信高校尉心怀忠义,必非情愿,今日孤将与孙豫州去北邙平复陵寝,祭拜诸帝,高校尉可同行,向诸帝告罪补过。”

高顺不善言辞,只重重道了一个“诺”字。

盖俊指了指自己身旁的座位,笑道:“来,高校尉别站着了,坐这边来,和孤对饮几杯。”,

高顺抱拳正色道:“将军,麾下不善饮酒,见谅。”

“……”盖俊失笑,难怪他会被吕布当做诱饵抛弃,这种性格,一般人可受不了。

午时,大队出发,路上,孙坚表情始终阴晴不定,他之所以提出前去北邙,很大原因是为帝王公卿陵墓中的财货,而盖俊显然不愿意,宁可封闭皇陵,也不想让他从中分一杯羹。

北邙山葬有光武、汉安、汉顺、汉冲、汉灵共计五位大汉帝王,预计仪式将持续数日之久,极为隆重。

盖俊入主雒阳已有些时日,消息渐渐传开,这次就不只是盖、孙二军将士,河南尹士民到者三万余人,其中包括诸县官吏,以及名士郑浑、杜夔、赵达等人。

郑浑字文公,今年三十余岁,身长七尺六寸,容貌俊朗,有君子之风,其家中豪富,田地数百顷、数万亩,乃是河南尹首屈一指的大豪族。盖俊虽然从未和郑浑碰过面,却认识其兄,其兄便是尚书郑泰郑公业,郑泰智计无双,和袁绍、何顒、荀爽、荀攸等人交厚,铲除宦官,图谋董卓,皆有他的影子。

郑浑学识出众,家世贵重,又乃郑泰胞弟,这等人才盖俊当然会着力拉拢,遂派出荀彧、杨俊轮番上阵,两人一出颍川,一出河内,与河南尹比邻,作为说客再合适不过,眼看火候差不多了,最后盖俊亲自出马,总算说服郑浑出仕。通过一番长谈,盖俊认为他的才能应该用在地方,乃拜他为河内郡共县县长。

杜夔字公良,身量中等,容貌平凡,身上却有一股清新之气。其擅长音律,聪敏过人,丝竹八音,无所不能。所谓丝竹八音,即金、石、丝、木、竹、匏、土、革等八种乐器。泛指音乐。汉灵帝闻其知乐,拜为雅乐郎,后汉灵帝病卒,董卓入京,乃弃官回乡,闭门专研歌舞音乐,不问世事。盖俊本人亦好音乐,犹善琴,以“神曲”闻于天下,两人昔年在京中就已相识,每次见面,都要共奏数曲方才尽兴。

杜夔除了音乐什么都不会,看似无用,其实不然,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乐仅次于礼。士人必读的经书五经:《周易》、《尚书》、《诗经》、《礼记》、《春秋》,其实还有另外一经,就是《乐经》,可惜已经失传。

所谓“礼节民心,乐和民声。”“礼乐刑政,四达而不悖,则王道备矣。”就是说用‘礼’来控制百姓,用‘乐’来调和,就能达到王道的理想社会。孔子形容天下大乱,则曰:“礼崩乐坏。”

音乐是安抚百姓的重要手段之一,无论治世还是乱世。盖俊和杜夔早有交情,直接邀他出山,打算拜他为协律都尉,为乐官之首。杜夔考虑半天,点头同意,杜夔郊祀、宗庙、社稷诸曲无不精通,正好一展身手,为祭拜现场增添几分肃穆的气息。

赵达字子通,约而立之年,姿容中上,目光有神,其曾祖、祖、父三代为官,少师从侍中单甫受学,用思精密,据闻他善九宫一算之术,探求其理,是以能应机立成,对问若神,无不应验。

说实话像这种神神怪怪,解释不通的东西,盖俊是从来不信的。所以相比于前两者,他对赵达的态度便颇显冷淡,甚至懒得发出邀请。

祭拜活动整整持续五日才宣告结束,众人陆续散走,北邙山重新恢复安静,时已进入初夏,天气一日热过一日,不过北邙山东西横旦数百里,郁郁葱葱,挡住暑期,不觉炎热。

盖俊、孙坚各带数名亲卫攀上峰顶,向南瞭望,雒阳城郭,尽收眼底。

盖俊负手而立,若有所思。记得十几年前,“凉州三明”段颎惨死于酷吏阳球之手,作为乡人,他前去段府祭拜,碰巧遇上袁绍,受后者之邀北游邙山诸陵,而后攀上北邙山,站在的,就是今天所处的位置。当时他凝视披着五彩朝霞的雒阳,念千古帝都,最后被董卓付之一炬,留给世人几多遗憾,心想自己到时有没有能力阻止……

盖俊深深地吸了一口空气,是的十几年后,有了答案,他做到了,他阻止了董卓的疯狂。

孙坚说道:“将军,雒阳诸事已毕,何不与我并力西讨董卓?”

盖俊扭头望向孙坚,摇摇头道:“今年以来,孤率大军连战韩馥、公孙瓒、董卓,皆大破之,外人看来威风凛凛,孤却是自家人知自家事,所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孤麾下前后死伤五六万,元气大伤,兼且士卒身心疲惫,再动刀兵,就是自寻死路。”

孙坚不以为然道:“董卓丧胆,和我二人之力,必可旬日间诛杀国贼。”

盖俊苦笑道:“文台,你太小看董卓了,其人纵横西北数十载,今虽老矣,却非可欺之辈。何况你我二人合力伐之,难道董卓就不会找帮手吗?”

第三百章 任人唯亲

第三百章

任人唯亲

盖俊苦笑道:“文台,你太小看董卓了,其人纵横西北数十载,今虽老矣,却非可欺之辈。何况你我二人合力伐之,难道董卓就不会找帮手吗?”

“帮手?谁?金城韩遂?”孙坚参加过西疆平叛,一下子就猜出盖俊暗指之人。

“是啊,韩遂……”盖俊触及远方,无限感慨道:“中平二年(公元185年)至中平五年(公元188年),韩遂三入三辅,独抗国家。董卓入京后,他调转兵锋,跨河向西,两年间河西四郡尽降,近来又新克武都郡,加上他先前盘踞的金城、陇西、汉阳三郡,凉州十郡占其八,卢水胡、诸羌氐皆愿效死力,领汉胡骑士十数万,实力不逊我等……”

“将军言至过矣。”孙坚一脸不屑道:“韩遂,一介竖儒,只知手段,不知兵事,纵然有再多兵马,我亦视其如土鸡瓦狗,一战可定。当年荡寇将军周慎若从我言,韩遂早已就擒,哪容他肆虐西疆,为祸国家。”

盖俊笑笑说道:“文台小视天下英雄,日后当心吃亏。”

“在我看来,当今称得上英雄者,惟我与将军耳,余者皆不值一提。”孙坚说道这里,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道:“昔日征讨黄巾贼时,我与将军、曹孟德相谈甚欢。曹孟德有奇略,多谋计,胸藏万兵,我以为其必有伸张之日,不想去岁将数万众气势汹汹杀奔雒阳,却大败于徐荣之手,几乎身死,一蹶不振,实在令我大失所望。”

“曹操啊……”盖俊下意识摇摇头,董卓入京已有两载,曹操还是没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地盘,盖俊不知道真实历史就是这般,还是由于他的到来改变了其原本轨迹,他甚至怀疑“魏武帝”究竟还能不能崛起?

应该能吧……在袁绍捋顺河北之前,河南需要一个代言人抵御袁术、孙坚的侵袭,而知兵的曹操无疑是最佳人选。只要袁绍有这种需求,曹操总能获得一块地盘。

刘备呢?据盖俊所知,他前时担任青州平原国高唐县县尉,仅两百石,最新的消息是他因为屡御青徐黄巾,保全一县之地,迁为千石县令。汉世,满万户者为县令,不满万户者为县长。他治下人口虽然超过万户,但盖俊手下十三郡,掌管着百余县,两相对比,刘备混得着实狼狈了点,谁让他的家世不好呢。

如果不发生意外,他这辈子也就仅止于此了。历史上他是借助公孙瓒才算进入天下大势之中,如今公孙瓒自身难保,他的未来形势不容乐观。

不过人杰就是人杰,盖俊相信无论是曹操抑或刘备,都会在这乱世之中据得一席之地,不用多,只要给他们一次机会。他们可能由于根基不足、敌人过强等等原因而很快品尝到失败的滋味,可他们同时也会借由一次机会繁衍出更多的机会,历经崛起、失败、崛起、失败、崛起……百折不挠,直至成长为天下瞩目的英雄。

这,便是人杰和普通人之间的差距,一如眼前的孙坚。

孙坚心有不甘道:“将军真的不能随我西进讨贼?”

盖俊想了想道:“也不是当真不行,文台若定弘农,孤则命河东发兵,过河与你会于华阴。”华阴县位于弘农郡最西边,距长安不满三百里。盖俊又补充道:“另孤会以北地之众牵制韩遂,使其不能相助董卓,确保顺利除贼。”

孙坚目光一凝,盖俊的话十分清楚,只要拿下弘农,他就发兵。弘农虽然难啃,可孙坚有十足自信一个月内必可攻占弘农,到时盖俊真如其言,董卓授首指日可待。

“一言为定。”孙坚伸出手,欲与盖俊击掌为誓。

“啪”盖俊抬手对掌,随后嘴角不可察觉的扯出一丝笑容,意味深长。

孙坚觉得事不宜迟,次日便将大军开赴函谷关,准备进军弘农。孙坚走后,一时无事,盖俊总算抽得时间和诸人商议河南尹及雒阳事。

雒阳在世人眼中的重要性无与伦比,自不用提,那要不要把治所迁来呢?盖俊麾下谋士为此展开了激烈的争执,河内杨俊、河南郑浑等人持支持态度,他们认为雒阳乃是大汉帝都,居于天下之中,有领袖羣伦之效,入主雒阳,盖俊的声望会拔高到一个无人能及的高度。甚至盖俊可以名正言顺的号令诸侯,重组讨董联盟,整合关东势力。,

贾诩逐一反驳,雒阳过于敏感,盖俊治雒阳,固然受到天下人的瞩目,却也容易遭到嫉恨。当年世祖光武之所以定都雒阳,一是关中残破,需要不计其数的人力物力,而海内初定,朝廷贫困,无力重建。二则是由乱到治,居天下之中的雒阳能够协调四方,面面俱到。今,正值乱世,诸州不平,雒阳三面受敌,无险可守,如入主雒阳,立成困龙。董卓迁都长安,虽遭天下诟病,却是明智之选,其若不走,今必被擒矣。

让盖俊感到惊讶的是,荀彧作为颍川人也反对。他言昔高祖保关中,光武据河内,皆深根固本以制天下,进足以胜敌,退足以坚守,故虽有困败而终济大业。将军自三年前以护匈奴中郎将入并州,平胡寇、安流民,士民无不心悦诚服。河、朔,天下之要地,将军之关中、河内也,向南兵逼长安,如泰山压顶,防无可防。且,雒阳城空,非十数万百姓不能填之,民从何来?纵然有民,何以养之?

盖俊深深地陷入沉思之中。其实双方之争论,在于盖俊日后的战略路线。杨俊、郑浑是想以雒阳号令关东,整合州郡,而后除董,最终完成平定天下的目标。而贾诩、荀彧则是想先诛董卓,据守关中,东向以制诸侯。

若是一般人,可能会考虑良久,反复斟酌,但盖俊知道这段历史,很清楚杨俊、郑浑的路行不通,所以很快就有了选择,他决定采取贾诩、荀彧的提议。

盖俊有了决定,接下来就是河南尹的问题了。

河南尹自雒阳以西,谷城、河南二县遭董卓之祸,百里无人烟,彻底荒废下来,欲恢复旧貌,非三五年之功所能达成。雒阳以大谷关至南梁县、新城诸县,则暂为孙坚盘踞,作为攻略董卓的大后方,这时不宜讨要。以北平阴、平县等地,在盖俊之手。以东十数县,各自为政,荀彧、杨俊、郑浑认为盖俊当务之急是尽快任命新的河南尹,并亲自率军东巡诸县,稳定人心。

盖俊颇以为然,定下三日后起程。至于河南尹人选,很是令他头痛。河南尹可不是那么好当的,不仅需要牧民之能,还要有武略、手腕,缺一不可。

盖俊心里有几个人选,却都不太合适,如河东太守、好友臧洪治理地方甚是得宜,然河东亦为要地,不能轻动。朔方太守鲍鸿曾任右扶风,抗击韩遂叛军,立有战功,治民也有一套,是一个好人选,可朔方刚刚收复不久,百废未兴,不宜转迁。北地第一名士,和傅燮齐名的王邑王文都,文武双全,只是他去年才升为定襄太守,今年再提为河南尹,升职过快,恐惹非议。

其实最佳人选非父亲、北地太守盖勋莫属,他先后当过左冯翊、河南尹、京兆尹,政事、兵事、声望,样样俱全,不过盖俊却不敢用之。

盖俊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一个好人选。

看着盖俊纠结的样子,贾诩提出三个人选,一是虎威将军盖胤,二是鹰扬中郎将杨(丰)阿若,三是雁门太守郭缊。本来贾诩推荐的第一人是度辽将军马腾,但他深知二人之间龌龊,不好开口。

盖俊不由愣住,好吗,三个人选,一个是自己的族侄,一个是自己的妹夫,且皆为武将,贾诩这么赤luo裸的举荐,还真是举贤不避我亲啊

贾诩笑着说河南尹极为重要,武事重于文事,且必须是亲近之人才行。

盖俊若有所思,他一直将目光放在外人身上,根本原因,还是不想给世人以任人唯亲的印象。问题是,汉代就是一个任人唯亲的时代,似孙坚,妻弟吴景、侄子孙贲,族侄孙河、孙香等二十余人全部占据要职。曹操亦重用曹氏、夏后氏诸人。莫不如此。

盖家乃是敦煌首屈一指的豪族,有宗亲数百人,盖俊每每抱怨自家无人,羡慕曹操有夏侯惇、夏侯渊、曹仁、曹洪、曹纯、曹休等大才相助,事实真的如此吗?

他从不刻意去寻找三国名将,认为天生奇才终究只是少数,与其拉来‘乳臭未干’的名将,还不如自己培养的人才顺手。既然有此想法,他为何对自家人视而不见呢?以至于盖氏族人多在北地郡父亲处出仕,包括堂兄盖泓、盖洄。

自己以前是不是太过苛刻了?……

盖俊食指轻轻敲击着几案,良久回过神来,道:“文和所言甚是。依孤之见,虎威将军盖胤,才兼文武,可为河南尹……”

“将军英明……”贾诩轻笑道。

第三百零一章 颖川诸俊杰



第三百零二章 戏志才

第三百零二章

戏志才

荀彧向盖俊推荐戏志才时,言其有负俗之讥,心中想到了另一个胸有韬略,而不治行检的人,他姓郭名嘉,字奉孝,颍川阳翟人,今年不过二十二岁,自董卓入京后,其以弱冠之年隐匿名迹,秘密交结英隽,故时人多莫知之。反倒是同族郭图、郭援名气很大,是颍川年青一代的翘楚人物。

荀彧与郭图友善,阳翟辛评亦为至交,通过二人结识郭嘉,与之共论天下事,发觉对方确为天下奇才,遂相交好。不过可惜的是,此人已身在河北,多半招之不来。

见荀彧若有所思,盖俊笑问道:“文若,在想何事?可是尚有贤才欲荐?”

荀彧摇摇头道:“颍川近年人才辈出,然或在长安,或在河北,余者不多,吾当全力而为,揽尽奇士。”

盖俊慨然而叹。荀彧所言一点不假,颍川才士被长安、袁绍瓜分大半,长安天子所居,是为正统,不仅有老一辈大儒名士在朝任公、卿、大夫,青中年一代荀攸、钟繇等人也在长安为官。而袁绍头顶讨董联盟盟主,名著四海,荀彧三兄荀衍、四兄荀谌、郭图、郭援、辛评、辛毗、淳于琼等皆投之。

两人又聊了些琐事,荀彧起身告辞而去。

盖俊*台望外,目视着荀彧挺拔而消瘦的背影消失在美轮美奂的花园之中,目光没有收回,继续向远方延伸,略显迷离。时间进入四月,不知不觉间离家已三月有余,他,有些想念妻子孩子了。他想念蔡琬的贤淑,想念卞薇的温柔,想念盖嶷的懂事,想念盖谟的顽皮,想念盖霸依依呀呀的清脆稚音……

次日,荀彧乘车往东南而行,盖俊则亲将一万步骑,巡视河南诸县。大军经偃师、巩县,出旋门关一路向东,来到荥阳。

荥阳境内不仅有天下第一粮仓——敖仓,还产铁,建有负责冶铸的铁官机构。东汉于十三州置铁官百余,每处铁官下辖一个到数个大作坊,人数在数百至数千人不等。

河南荥阳、河内隆虑以及河东诸处,由于靠近京师,规模最宏大,亦有工官、匠官,直接锻造兵甲、器具,供应大汉国堪称天文数字的战具。

不过董卓撤退关中,显然没打算便宜了旁人,荥阳粮食被搬空,匠人也被裹挟走。

盖俊对董卓的小伎俩不在乎,荥阳根基还在,只要人力物力跟上,很快就能恢复。

盖俊自董卓进京后,入河内,争河东,再占河南,三河尽有矣。三地人口稠密,土地肥沃,且因有供养京师雒阳的任务,汇聚天下最优秀的百工人才。一群优秀的匠人,可以让你的铠甲更坚固,武器更锋利,战具更精良,毫不夸张的说,足抵十万虎狼之士。

盖俊在荥阳呆了整整两日才再度起程,跨汴水而东,游诸县,直抵原武,此地距离陈留酸枣只有一线之隔。酸枣即去年关东联军盟誓之地,如今人去县空。

盖俊感慨万千,掉头转向南,经阳武、中牟,到达河南东南方最后一站开封县。开封和陈留郡治所陈留县仅数十里路程,陈留太守张邈早在盖俊进驻原武时就接到了汇报,又闻对方南下,便赶来开封相会。

其弟广陵太守张超亦随之而至,不对,应该说是故广陵太守,因为老狐狸陶谦已经把他免职了,改琅邪名士赵昱为新任广陵太守。不过张超不在乎,反正他也没打算再回徐州,他是东平国人,兄为陈留太守,兖州才是他的根本。

张邈比何顒尚长数岁,今年已有五十余岁,胡须发间半白,可谓袁绍圈中最长者,诸人皆以兄事之。张邈自恃为兄,素来喜秉正义,动辄厉色数人,袁绍在京中时,为谋宦官,听之任之,以此显示自己的胸襟,收拢天下志士之心。然而今时,诸人各自称雄一方,张邈颜色始终不改,就有了那么一些不知变通。如前翻,袁绍乃讨董联盟盟主,而他却以下犯上,斥责袁绍,说到底他还是没有接受身份的转变。

盖俊也没有逃过他的魔掌,两人见面才聊几句,他便开始指责盖俊窃取河内,使王匡无立足之地。,

“……”盖俊听得一脸郁闷,心道你不是恨王匡入骨吗,怎么又为他说起话来?去年王匡杀死妹夫、党人“八厨”

胡母班,张邈亦为八厨之一,发誓要为好友报仇,这还不到一年,仇恨就放下了?

张邈一说再说,盖俊感到不耐,脸色渐渐阴沉下来。张超立觉不妙,盖俊可不是袁绍,能够容忍你说三道四,赶紧插话道:“将军,臧(洪)子源目下可好?”

盖俊干笑道:“子源治理河东甚是得宜,孤与子源少年相交,对他了解极深,子源有宰牧之才,如今位居河东太守,完全是大材小用。”所谓宰牧,顾名思义,宰相、州牧也。“子源常常念及足下对他的知遇之恩……”

张超摆摆手道:“子源才略智数皆十倍于我,除非盲目,否则如此大才,岂能不用?今子源归于将军,得以一展胸中抱负,我亦替他高兴。”

盖俊笑笑,和张超漫谈半天,而后不经意地问道:“刘(岱)公山在昌邑吗?”昌邑为县,属山阳郡,为兖州刺史部治所。

“……”张邈张超兄弟神色一滞。

至于这么惊讶吗,当真以为我会不提此事?盖俊冷笑道:“从中平六年算起,至今已有三载,他刘公山是在玩火”

张邈皱眉道:“按朝廷规制,青、徐每年拨幽州两亿七千万钱,冀、兖拨并州三亿钱,粮谷若干。然,自黄巾暴起,中原四州(兖、豫、青、徐)屡遭兵祸,从未有一时安稳,得一刻喘息,青、徐早已停止供给幽州……”

“那又如何?”盖俊硬邦邦道。首先,幽州牧刘虞是徐州人,又无力强行讨要,加之自身在幽州屯田成功,自然可以装作大方的免除青、徐二州供给。但老子是凉州人,冀、兖干我鸟事?能要来,凭什么不要?

张邈深感无颜,不悦道:“子英……”

盖俊笑着点点头道:“行,既然大兄亲自开口,没道理不给大兄情面。这样,前面两年先欠着,但今年的一定要给我。”

张邈踌躇道:“这个……”

盖俊缓缓收起笑容,一字一句道:“大兄,这是我的底线。你回去告诉刘公山,一个月之内,若不运来钱粮,韩(馥)文节就是他的下场”

“……”

颍川郡、颍阳县,颖水之畔,一男子身披蓑衣,头戴斗笠,半卧半坐、悠闲自得的垂钓,身前木盆,已有数条尺余长红鲤。左方数丈远,一名十岁左右的童子立于篝火旁,摇动木架,木架上有数只红鲤散发着悠悠香气,使人不由食欲大振。

“张童,还未烤好吗?”男子如无骨病般,由右躺变为左躺,他年约三十二三岁,中等身量,体貌消瘦,五官无奇,合在一起却给人以和谐之感,只是脸色过于苍白,若非有大病在身,便是沉溺酒色之人。

“主人,好了。”姓张的童子小脸被火烤得通红,用袖口擦了擦汗迹,恭恭敬敬端鱼上前。

男子伸出筷子,鱼身一碰即碎,入口则化,男子闭上眼睛摇头晃脑道:“张童,你的手艺最近大涨啊好好……你也吃一些吧。”

“诺。”张童拿起一条鱼,坐到男子身边低头啃咬,烫得他龇牙咧嘴。

男子轻开双眸,看小童狼狈模样,笑着道:“慢些吃,别烫着。”说罢取来腰间酒袋,仰头猛饮,苍白的脸颊顿时浮出一团酡红,一口鱼,一口酒,好不快活,直拿神仙都不换。

一个时辰后,鱼仅剩骨,酒袋渐空,男子以头枕手,目光迷离地看向桥上不时经过的车辆人群。不知过了多久,男子双眸忽而一凝,只见十数名骑士护卫着一辆装饰奢华的马车下桥,不去颍阳县城,而是向自己这边行来。

“皂盖,六尺朱色车轓,六百石……”男子认出了马车装饰代表的身份。双方越来越近,十几名骑士身上散发出惊人的杀气,张童骇得牙齿打颤,畏缩于男子身后。男子目光惊奇,这等杀气可够浓烈的了,一看就知是百战精锐,车主是谁呢?

此时,停下的马车内突然响起清朗的笑声,无比熟悉。

“文若?”戏志才大喜,一跃跳起。

荀彧掀帘而出,跳下马车,道:“志才,你好悠闲呐”

“你已在河北出仕了吗?”戏志才醉眼静静打量荀彧。荀彧将宗族离开家乡时,曾和他说若袁绍或他人,有值得辅佐者,便写信召他前去,共谋大事。

荀彧摇摇头道:“非车骑,而是骠骑也。”

“原来如此……”对于好友荀彧出仕北疆,戏志才毫不意外。当今天下,值得投靠的人,掰手算来,也不满一只手,盖俊无疑是当中实力最强的人,尤其近来克复帝都,更是让他的声望一路攀升。何况荀彧和盖俊有着十几年的交情。

荀彧笑着问道:“盖骠骑求贤若渴,志才有意乎?”

戏志才双臂展开,伸了伸懒腰,道:“文若眼光高远,既然认定骠骑,必然无假。我在家中正呆得有些厌烦,便随你走一遭……”

第三百零三章 陈、赵、杜

第三百零三章

陈、赵、杜

荀彧和戏志才相交莫逆,早有约定,是以手到擒来,若非还要邀请旁人,根本不必亲自跑一趟,一封信即可召来。

荀彧离开颍阳县,去往第二站——自己的家乡颍阴县,戏志才并未同行,盖因他接下来要找的二人,从兄荀悦、陈群皆是属于严于律己、亦严于律人的君子,平生最厌恶的就是戏志才这等不治行检之人,与其见面彼此不顺眼,不如尽可能避开。

荀彧也是正人君子,但他生性豁达、胸襟广阔,能够包容对方的缺点而看到优点,戏志才、郭奉孝莫不如此。

荀彧翻越潠水,入颍阴境内,从兄荀悦没有和宗族同居一地,而是躲在一座不知名的山中隐居,人莫能察,连族人也不例外,惟有荀彧等少数人知之。

无疑,得到他认可的人才能找得到他。

荀悦精通《礼》、《易》、《诗》,尤善《左传》,荀彧与他相差十五岁,自小就很佩服他的人品、学识,认为他德、术双全,可以继承祖父“神君”荀淑,以及叔父“荀氏八龙,慈明无双”荀爽的衣钵。

马车迤逦至一座小山山脚,荀彧下车沿山路而行,护卫立时分为两拨,数人留下看顾马匹、车辆,另有十人寸步不离跟随荀彧上山。

此山多松柏,阴坡多松,而阳坡多柏,亦算一道景观。荀彧逆溪流而上,走到半山腰,数栋简陋而雅致的茅草竹屋浮现眼底,屋前有一株参天古柏,树冠直欲遮天,树下一名相貌俊朗不凡的中年儒士跪坐蒲席,手捧竹简,全神贯注,姿态异常沉静,宛若画中君子。此人正是荀彧从兄荀悦。

荀彧当即扬声道:“大兄……”

“……”荀悦沉寂书海,未有反应。

荀彧哑然失笑,自己这位从兄酷爱读书,一见篇牍,任是外间风吹雨打,也很难把他唤醒,可谓书痴。荀彧快走几步,来到荀悦身前,甩臂长揖道:“大兄……”

眼前人影晃动,幽香飞入鼻中,荀悦终于反应过来,见到荀彧,讶然问道:“文若何以在此?你不是带着宗人去河北了吗……”

荀彧说道:“宗人已至河北,弟这次是为大兄而来。”

“为我?……”荀悦放下书卷,面无表情道:“文若莫非是想让我到河北出仕?”

“非河北,而是河朔。”河北、河朔都是泛指黄河以北的意思,可以并称,但荀彧所言二者要区别对待,前者言冀州,后者言并州。

荀悦自然听得出来,皱眉道:“盖骠骑……”盖俊近年来有些作为让他看不惯,与之相比,袁绍则要好一些,他以为荀彧多半会出仕河北,没想到反投了盖俊。

荀彧知道从兄对盖俊印象不佳,道:“大兄可知盖骠骑逐走董卓,收复帝都……”

荀悦目视荀彧数息,突然一跃而起道:“何时之事?”

“已有十数日,颍川士民百万,恐怕也就从兄这等隐居的贤人尚不知晓。”荀彧笑着摇摇头。“董卓焚毁函谷,狼狈逃回长安,覆灭指日可待。”

荀悦来回踱步,闭目半晌,后道:“董卓弃河南、函谷,辖下只剩三辅(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弘农四地,盖骠骑据三河(河南、河内、河东),兼以北地、上郡,对其形成包围之势……董卓,瓮中之鳖矣汉室可兴、汉室可兴啊……”

荀彧轻声笑道:“如何?大兄愿与弟一游京师雒阳否?”

荀悦欣然应之。

荀彧请出从兄,而后携其奔赴第三站许县,即后世魏都许昌。前面提到过,陈群之祖陈太丘声望高绝,士人、党人领袖李膺、贾彪、荀爽、韩融等皆为其学生。与荀彧之祖荀淑,钟繇曾祖钟皓,韩融之父韩韶并称“颍川四长”。乡间遇有争讼,多求其判正,时人曰:“宁为刑罚所加,不为陈君所短。”

陈太丘妻子乃是荀淑之女,共生六子:长子陈纪、次子陈洽、三子陈谌、四子陈夔、五子陈信、六子陈光,皆以贤德著称,而陈群之父陈纪、叔父陈谌最知名。换句话说,陈太丘是颍阴荀氏的女婿,陈纪是颍阴荀氏的儿子,陈群是颍阴荀氏的孙子。由此可知二家关系之密切。,

荀彧到达陈氏家门时,陈纪、陈群父子正坐于堂上,陈纪年过五旬,容貌清逸,眼如点漆,神采奕奕,五绺长须悬挂胸前,一袭大袍,头梳进贤冠,一派渊停岳峙的气度。陈群今年则二十六七岁,五官与乃父有着六分相似,身形则较之高上两三寸,端直坐在下手,容色既显尊敬而又不失高雅。

父子二人常坐而论事,有时甚至通宵达旦,今日二人讨论的话题是,国家废除肉刑而增加笞死之刑得失。

陈群问道:“国家废肉刑,本是出于仁心恻隐,但结果却令死者更众,这是为何?”

陈纪答道:“此,即所谓名轻而实重也。名轻则民易犯其罪,实重则辄尔伤民。昔肉刑,《书经》曰:『惟敬五刑,以成三德。』《易》着劓、刖、灭趾之法,是希望可以辅政助教,惩恶息杀。且杀人偿死,合于古制;至于犯伤人罪者,如残毁他人之体,却不合其理,不能将其裁死。”

陈群又问道:“父亲以为当恢复肉刑耶?”

陈纪颔首道:“若能复用肉刑,使犯yin者下蚕室,犯盗者刖其足……如此,则可消祸矣。”

陈群摇头道:“世间者,人心最难测,罪恶岂会因恢复肉刑而消除?”

陈纪道:“罪恶虽不能悉数殄灭,然……”

这时,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传入厅堂:“主人、少主,荀郎君来访……”

“荀郎君?哪个荀郎君?……”陈纪诧异地看向门外家仆,而后又看向儿子陈群,后者同样脸带茫然,迷惑不解。与他交好的荀氏子弟,多赴河北,实在猜不出是哪人登门拜访。

家仆恭恭敬敬道:“荀济南少子荀文若。”荀彧父亲荀绲曾任济南相,故有此言。

陈纪、陈群面面相视,陈纪道:“长文,你去迎接文若……”

“诺。”陈群振衣而起,行至厅堂门口,及履随家仆迎接荀彧。路中,陈群心思电转,荀彧不久前才将宗族北上,今去而复返,目的并不难猜,多半是邀他出仕。但他并没有出仕河北的打算,至少暂时没有,恐怕要让荀彧失望了。

“大兄……”陈群来到大门,便见荀彧和一位中年男子并肩而立,低声交谈,不由有些意外。荀彧身边这人他碰巧见过一面,其乃“荀氏八龙”大龙荀俭之子荀悦,学问精深,常年隐居,不通世事,荀彧对他推崇备至。已经说动他出山了吗?

荀彧说道:“长文,这是我从兄荀仲豫,你见过。”荀彧比陈群高一辈,不过两人年龄相仿,平日素以平辈论交。

陈群与之见礼,随即目光转向二人身后的马车及骑士。

荀彧拉住陈群的手,笑着说道:“长文必已猜出我此行目的。”

陈群点点头,邀二人入门,心里想着该如何婉拒荀彧,忽听后者道:“那你猜猜为兄选在何处出仕?”

“……”陈群微讶,荀彧不说,他可能会说河北,但荀彧这么问,那定然不是袁绍了,非河北,即河朔,脑中灵光一闪道:“难不成盖骠骑入雒,是大兄的手笔?”

荀彧含笑颔首,当初他为盖俊提出的战略,即高举义旗,跨河而南,克复帝都。而后自抵函、桃,会河东之众,勤王长安,诛杀董卓……虽然盖俊没有采纳后面的策略,但第一步恢复雒阳则顺利实施。

陈群又道:“盖骠骑下一步将会如何?”

荀彧从头讲起,尽可能把话说得婉转一些,然而却怎么也掩盖不住盖俊得雒阳后停止不前的事实。陈群眉头一点一点皱起,刚刚升起的出仕冲动顿时化为乌有。

荀彧道:“孙豫州两胜董卓,今将大兵赴西,看似必胜,实则不然。中平年间韩遂不服,数寇三辅,董卓以将帅之任镇守长安数载,收买人心,士乐效死,岂能卒除?孙豫州稍有疏忽,难逃败局。天下能救社稷者,盖骠骑也。”

陈群摇头道:“盖骠骑有除董之能,而无除董之心,未易辅佐也。”

“不然。正因为盖骠骑心有犹豫,我等才更该辅佐河朔,时时劝谏,影响其心,从而中兴汉室。”说罢,荀彧驻足直视陈群。,

“……”陈群听得心有触动,良久,感慨道:“大兄所言甚是,是我太过于苛求了,我愿随大兄出仕。”

荀彧心中落下一块大石,他向盖俊举荐的三人皆应辟,算是完成了既定任务。接下来,就是陈纪了,欲说动这位和叔父荀爽、韩融齐名的颍川大名士,他自己一人的力量恐怕不够,还要拉上陈群才行。

当陈群听说荀彧连他父亲也想招揽,不禁一怔,对方还真敢想啊毫不夸张的说,像他父亲这样闻名天下的大名士,不是在朝便是隐居,基本不会出仕州郡。当然了,事无绝对,也有例外,如卢植为袁绍车骑将军府军师,但天底下也就只有一个袁绍。

陈群泼冷水道:“我答应大兄帮助劝说家父,但你不要抱太大希望。”

“尽力就好。”荀彧也知此事艰难,苦笑着道。

果然,见到陈纪,荀彧刚刚说出来意,就被拒绝了。荀彧、陈群无奈地相视一眼,轮番上阵,足足劝说一个时辰,口水都说干了,陈纪始终不同意。不过密集的疲劳轰炸也不是全无效果,陈纪答应和陈群一起去晋阳居住。

荀彧虽觉事情不太完美,但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强求不得。

陈纪以困倦为由起身离开,厅堂内只剩下荀彧、陈群二人。和戏志才孤傲、荀悦寡交不同,陈群性格正直通雅,多结友人,荀彧问他有无贤才推荐。

陈群想了想,道出两个名字,一为定陵杜(袭)子绪、一为阳翟赵(俨)伯然。两人皆弱冠出头,应该说是颍川年轻一代新近崛起之辈。

去年荀彧曾通过陈群与杜袭见过一面,虽然没有太过深入交谈,但对方的言行举止还是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杜姓乃是定陵大族,杜袭曾祖安,曾为荆州南阳郡宛县令,任内诛杀豪强,甚得百姓爱戴,后为巴郡太守,廉政爱民,威望更高。其去世时,巴郡百姓无不流涕,一路将他的灵柩送回定陵家乡。杜袭祖父杜根,十三岁便以童子郎入太学,后任郎中。因反对邓太后临朝执政,险些被害,变名易姓逃亡,直至邓太后去死才被汉安帝下诏寻回,任侍御史,直至寿终。杜袭父杜翊世亦以刚烈忠直知名,累迁至尚书。杜袭可谓秉曾祖、祖父、父三代之风,多才而正直。

至于赵俨,荀彧未见其人,而闻其名,赵俨少通经史,年弱冠就称誉乡间,想来非浪得虚名之辈。

其实在陈群心中,他更重视赵俨,后者刚毅有度,文武双全,未来成就当会在杜袭之上。赵俨家住阳翟,返程时正好顺路,所以陈群只给杜袭写了一封信。许县、定陵相距二百余里,荀彧为了节省时间,派出一名骑士送信,次日便送到杜袭手里。

杜袭考虑再三,又与族中长辈勾通,最终决定应陈群所邀。杜袭独身前往,没有带上宗族,他此行有试探之意,若盖骠骑值得辅佐,到时再迁宗族不迟。

杜袭到达许县陈家,诸人一同出发,至颍阴时分为两路,荀彧向西去颍阳会合戏志才,而陈群则北上阳翟邀请赵俨,双方约定在颍川边界阳城县相聚。因为荀彧一早和戏志才谈妥,两人见面后直趋阳城,但陈群却生出些波折,苦劝两日才说服赵俨。

阳城既是孙坚攻略河南尹的前线,又是后方大本营,荀彧一行人足有男女数百口,自然受到严格盘查,不过盖、孙两家如今正值蜜月期,荀彧等人又是颍川知名之士,顺利通过关卡,回到河南尹。

巧合的是,在他们进入雒阳东南数十里外的缑氏县时,碰巧遇到盖俊回返的大军。

第三百零四章 韩信?耿弁?



第三百零五章 坐而论之

第三百零五章

坐而论之

“素闻将军善治《左传》,岂不知《春秋》之义,求诸侯莫如勤王,今天子在西,为董卓所挟,将军奋威除贼,匡扶汉室,则足以比肩韩、耿,甚至犹有过之。”

“……”盖俊瞳孔猛地一缩,他听出了陈纪话中深意,韩信谋反身死,耿弇则以善终,两人结局迥然不同,对方是在警告我吗?

荀彧虽赞成陈纪之举,但气氛还是不要弄得太僵,拉来陈群道:“将军,这位是陈君之子陈长文,与我有总角之交,长文正直通雅,才华横溢,乃鄙郡之翘楚之士。”

“见过盖骠骑。”陈群当先行礼。

盖俊收拾心情,朗声笑道:“陈长文,颍川青年士子之冠冕,早闻子之大名,今日一见,名不虚传。孤得长文,心中大快。”

盖俊是谁?他可是天底下首屈一指的权贵人物,得他夸奖乃至吹捧,陈群心中怎会毫无波澜。不过他的面上却异常平静,再施一礼,道:“将军过誉……”

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盖俊看得连连点头,这就是冠盖天下的大家族出来的子弟。若是寒门出身,即使再有才华,也不会似陈群这般镇定自若。

盖俊对陈群的印象,只剩下历史上‘臭名昭著’的九品中正制发明者,九品中正制是一个意义影响深远的制度,直接造成了晋代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势族的政治局面,虽然陈群当初制定它的时候可能不是抱着这等想法。

盖俊相信,这个时空有着自己的存在,九品中正制再难出现。

荀彧又拉来第二人,盖俊早就注意到此人,他三十二三岁年纪,身高七尺,体貌单薄,五官平凡,合在一起却给人以和谐之感,但他脸颊苍白,嘴唇青灰,若非有大病在身,便是沉溺酒色之人,因盖俊已从荀彧口中得知对方不治行检,必是后者无疑。

盖俊今日见到人,才知对方沉迷酒色之深,远超荀彧形容,以及自己的想象,素称浪荡的许攸在他面前实在不值一提,在盖俊认识的人中,许只有汉灵帝或可与之一比,而汉灵帝,三十四岁而卒。

荀彧又道:“将军,这便是我前时为你推荐的奇士,颍阳戏志才是也。志才精通兵法,深有算略,智虑千里,必可为将军助力。”

盖俊亲切地道:“志才身体似有小恙?”

“余自小身体孱弱,加之不懂养生之道,不少医师皆言吾难过四旬。”这样的话从戏志才口中说出,丝毫不减悲切之色,反而声音清亮,笑音频频。

旁边陈纪、陈群父子闻言,皆是皱起眉头,显然并不喜欢此人作风。

盖俊笑容一收,正义言辞道:“孤同文若相交十数载,素知其为人,他言志才有良、平之奇,那定然无假。志才既怀超人之智,岂非天授之?如此不珍爱身体,过矣。”

戏志才爽朗行礼道:“谨遵将军教诲。”

他真的会听吗?盖俊并不这么认为,像对方这样意志坚定之辈,绝不会被三言两语说服。不过在他离开雒阳前,派出使者赶往南阳。没错,他欲请之人,便是医圣张仲景,如今其人已顺利到达雒阳。

昔年蔡琬病情愈重,日日咳血,盖俊心急如焚,冒天寒地冻,赴南阳邀张仲景为她看病。张仲景当时虽然尚不满三旬,却施展惊天手段,成功治愈蔡琬绝症。蔡邕心念对方活女之恩,知其有入仕之志,上下奔走,为他讨来一个孝廉名额。后张仲景举孝廉、为郎中,外放荆南桂阳郡,数年间历任数县,仕途通畅,最后一任是在南郡为千石县令,然受到黄巾之乱影响,弃官归家,潜心研究医术,至今绝仕七载矣。

盖俊邀来张仲景,倒也不是独为戏志才看病,而是张仲景为官清廉,医术高超,无论从哪个方面考虑,都是值得招揽的人才。

随后又在荀彧的介绍下认识了荀悦、杜袭、赵俨诸人,期间盖俊既表现出了君主该有的威严,又适度的显示求贤若渴之心,相信在颍川俊杰眼里,形象应该不差。不过让他有些失望的是,其中没有“鬼才”郭嘉。早在荀彧向他举荐人才时便无郭嘉的名字,盖俊强忍住才没问出口,也不知是他此时名声不显还是已经投效袁绍。,

盖俊又反为颍川众人介绍以骠骑将军府长史贾诩、并州刺史部主薄杨俊为首的文臣。盖俊给贾诩起的外号是“明哲保身贾文和”、“低调做人贾文和”,由此可知其人,他就像盖俊的影子,总是站在其身后,从不拉乡结党,对颍川众的到来毫无反应,甚至是乐见其成。

杨俊则不同,他不是一个人,他代表着盖俊体系内的河内士人,他们不久前才借由盖俊打压并州本土系的良机一跃进入北疆权利核心,目下权利虽大,根基却不稳。颍川自从党锢之祸以来,便是天下瞩目之地,人杰辈出,今颍川士人以陈太丘子陈纪为首,荀彧为辅,大举入侵,无疑会威胁到河内士人的利益。

该联合颍川窃取晋阳之权?抑或联合晋阳抵御颍川入侵,两者有利有弊,杨俊一瞬间想了很多,脸上却带着笑意和颍川诸人见礼。

双方互相客套几句,盖俊遂邀众人至帐中,坐而论经,主要以《左传》为主。

盖俊读《左传》十七载有余,毫不夸张的说,倒背如流,专研甚精,自信未必逊于当世名儒,然而陈纪一番观点言论,让他颇有哑口无言之感,心里不由酸酸地嘀咕道:“昔有大儒王充好博览而不守章句,今有卢植好研精而不守章句。此学之法也。背诵章句、注解,纵然十万、百万言,于学又有何益?……”

《左传》全名《春秋左氏传》,《春秋》是经过孔子修订的鲁国的编年史,记载了从鲁隐公元年(前722年)到鲁哀公十四年(前481年)的大事。因《春秋》过于言简意赅,《左传》乃为其注释之作。既然说到历史,就不可避免谈到当下,众人引《春秋》之言,而喻今,述说各自观点。

诸人皆有奇论,盖俊心满意足,此时,距离诸人论经,不觉已过去两个时辰。

陈纪到底已经五十余岁,连连赶路,加之连番辩论,精力稍有不济,眼中疲惫之色掩饰不住,他笑着说道:“将军不愧是马太尉高徒,被何伯求谓之“吴起之才”,以今看来,名副其实。”

盖俊苦笑着摆摆手道:“何君此话,实令孤无地自容。可笑孤昔日坐井观天,今与何君一谈,才发觉自己不过是井底之蛙。”

陈纪摇摇头道:“将军此言差矣。若非有博士之志,读经,明晰道理即可。当今之世,乱象横生,博士无用,惟有将军这等学而用之者,才会成就功业。”所谓博士,即太学传授经书之人,通常比喻一心专研经书者。

盖俊朗声笑道:“陈君太过自谦,当今天下,谁敢言博士无用?不提旁人,弘农杨氏自关西夫子杨(震)伯起始,家学《欧阳尚书》造诣之深,无人能及,曾祖及孙四代人人为博士,遂致四世四公。汝南袁氏自袁(安)邵公始,家学《孟氏易》,同样冠绝天下,此,四世五公之基也。何君与乃父太丘亦为博士,天下敬仰。若有博士投之,孤便是做梦,也会笑醒,官爵任意挑选。”

“……”面对盖俊抛出的橄榄枝,陈纪笑而不言。盖俊虽然才能出众,势力亦强,却始终对勤王一事顾左右而言他,不肯流露心迹。陈纪下定决心,盖俊一日不救天子,他就一日不会出仕,这是原则问题,无可改变,至于儿子陈群,他则不打算干涉。

陈纪坚决不出仕而选择隐居的态度令盖俊感到些许失望,对方是享誉天下的大名士,声望不逊卢植,如能把他收揽麾下,必可使豫州士子云合景从。只是陈纪所想,盖俊实在无能为力,董卓再衰败,也是瘦死的骆驼,把他逼急了,谁能肯定没有鱼死网破的危险?不如交给长安朝廷的士人。若真像历史那般发展,也许自己不费吹灰之力便可接收关中。

此时正是饭时,盖俊收拾心情,破例先于士卒用膳,使人端上酒菜,大宴诸人。可惜军营的食物虽然不缺少肉食,却略显单调,哪怕是盖俊,也吃不到山珍海味。至于酒,以前盖俊嗜酒时勿提,自从被妻子蔡琬管教,军营再也闻不到美酒的香味,制作粗糙的米酒、果酒倒是有一些。

见食案上堪称简陋的饭菜,颍川诸人不禁面面相觑,心中大讶,要知道盖俊可是骠骑将军领并州牧,坐拥十三郡,带甲十数万,堪称天底下最具权柄的人。对方平日真的只吃这些东西,还是作秀给他们看,以示简朴?

颍川人最后皆看向荀彧,后者追随盖俊已有一些时日,应该能够了解详细。荀彧拿起筷子,笑着说道:“诸君可是嫌弃食物简陋?”

……

第三百零六章 决定

第三百零六章

决定

“诸君可是嫌弃食物简陋?”荀彧见诸人以目视之,含笑说道。案上荤素兼有,分量颇足,另备酒水,要说食物简陋,却是过矣。当然了,这也是相对而言,以盖俊如今的身份地位,应该可以吃到更好的东西才是。

荀彧又道:“将军平日便吃这些,不瞒诸君,这已经算是丰盛了,将军尝将轻骑奔袭敌人,填饱肚囊之物,惟干糒、清水而已。”

盖俊闻言而笑,他倒也不是真的不在乎美味,而是欲求不能。与记忆中现代的种种食物相比,汉代不管是烹饪手法还是调味、配料,均相差十万八千里,难以下咽、食如嚼蜡是夸张之语,但确实没什么滋味可言,久而久之,也就变得不在乎了。

这就是有着现代思想的痛苦之处,汉代衣食住行可谓处处不便,食物已经提到,说衣,汉代服饰,哪怕是盛夏亦着长装,闷热死人,鞋子也颇为不便。再说住,以盖俊洗澡之勤,也免不了头生虱子,睡觉之榻、枕,硬得要命。最后说行。这个时代没有飞机、火车、汽车,有的,只是毫无防震效果的马车及颠簸死人的马匹,再不就是步行。另外还有许多许多值得大说特说的地方……

有一句话叫习惯成自然,十几年都是这么过来,盖俊已经完全适应,不过有时仍不免怀念前世悠闲舒适的生活。

身后侍者俯身斟酒,盖俊举杯邀饮道:“军旅之中,没有那么多讲究,填饱肚囊即可。是以若有怠慢之处,还请诸君见谅。”

“将军言重……”颍川诸人竞相举杯,心中有异。军旅之中确实没那么多讲究,但那更多的是针对士卒而言。听说董卓每行军,总有无数山珍海错、成群美女歌姬,袁术失志(南阳郡)鲁阳、袁绍困顿(河内郡)朝歌,犹不改京中子弟风范。

众人推杯把盏,酒宴言欢,陈纪小酌几樽,首先告辞而去。陈纪一走,气氛顿时为之一松。没办法,陈纪是天下首屈一指的名士,为人进止雍容,威仪棣棣,有他在场,就算是盖俊,也有些放不开,惟一不受影响的,可能只有戏志才了。

紧随陈纪之后的是其子陈群,他实在看不惯戏志才袒胸露腹、侧卧蒲席的无礼行径,与其彼此看不顺眼,不如眼不见心不烦。

“……”戏志才醉眸斜睨陈群背影,嘴角露出一丝不屑的笑意,仰脖干下杯中之酒。陈群厌恶他的放荡形骸,他何尝不讨厌对方正襟安坐,浅尝即止,喝酒就是要一个痛快淋漓,摆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作甚?扰人酒兴……

两人对立,根本不加掩饰,帐内众人哪有不知的道理,一时气氛略僵。

荀彧借饮酒之机以袖掩面,眉头微微一皱,两人与他相交莫逆,且是由他亲自请出,虽然早知两人性格不合,注定难成朋友,但万万没想到他们当着盖俊的面公然表露对对方的不满,让他颇为尴尬。

盖俊权当做没看到,依旧谈笑风生,不停劝酒。他掌权六七载,坐州亦快有三年,不论武将抑或文臣,从来就不是铁板一块,他早已习惯了底下之人明争暗斗,只要不像后世官渡之战袁绍系那般激烈到危机大业,他倒是乐见其成。

宴会足足进行了一个多时辰,酒阑人散,戏志才饮酒一石,已经醉倒人事不省,伏案呼呼大睡,传出阵阵鼾声。盖俊喝下半石,只略带醉意,神志清醒,唤来侍卫将戏志才扶下去休息。

帐中除盖俊本人外,只剩下贾诩、荀彧、杨俊三人。

“将军下一步是打算返回晋阳吗?”荀彧轻轻揉弄着双眉道。汉代上至皇帝下至百姓人人饮酒,这是风尚,只是喜好程度有高低之别。荀彧酒量中等,和此时的盖俊相仿佛,酒对荀彧来说,无特别喜好,是以从不过量。

盖俊低头沉吟,其实自从荀彧投效,为他铺开战略蓝图,加之克复帝都雒阳,他心里便想通了,欲与天下群雄争衡,则必以三秦为基,以天子为名,讨伐不轨。换句话说,他已经决定挟天子以令诸侯。,

时间表也有,历史上,不是今年就是明年,长安朝廷的士人会联合吕布发动政变,一举击杀董卓,到时三辅大乱,自己不会吹灰之力便可席卷关中。

问题是,世间只有他一人知晓历史,他总不能说今年或明年董卓会死,现在和董卓开战得不偿失,白白浪费士卒性命。那样做不被当成疯子才怪。

有口难言,态度不明,自然造成了他有勤王之能,而无勤王之志的印象。

盖俊半晌说道:“孙豫州和董卓争衡于弘农,恶战弥天,血流漂橹,双方损失惨重,形成僵持,恐怕一时难有变局,此时不宜参与其中。何况今年以来,我方连续动兵,无日不战,士卒疲惫,该停下来歇歇了。”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又道:“不过董卓此人,恶贯满盈,绝不能久留其祸害国家,最迟明年末,我方精力复盛,孤必亲至长安诛杀董贼。”言讫,也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盖俊身心没由来感到一阵轻松。

荀彧本来有些失望,然而听到盖俊后半段话语,眼眸立刻一亮,没记错的话,这还是盖俊首次流露出勤王之意,且并非信口雌黄,而是明确提出明年出兵。以盖俊的身份地位,一旦做出保证,特别是有关天子、社稷之事,绝不会反悔,不然必为天下所恶,名声扫地。

贾诩微感诧异,他揣摩人心之能,举世无双,在他眼中,盖俊内心一直处于矛盾、犹豫之中,如今怎么一下子就下定决心了?

杨俊也颇感意外,不过更多的是惊喜,这正是他希望看到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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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瓒自从三月溃于邺城,狼狈逃回安平国,痛定思痛,决定按照长史关靖先前策略,一边彻底控制先前占有的安平、河间二国,疯狂征兵数万,攻不足而守有余。同时以幽州精兵向东突袭渤海郡。渤海郡地域宽广,人口近百万,足抵冀州两郡。

事情发展得异常顺利,不出半月,渤海归其所有。长史关靖所料一点不差,袁绍新得冀州,根基不稳,兼之盖俊搬空冀州府库粮仓,无力出兵干涉。

当然了,袁绍也是有容忍底线的,他可以对公孙瓒窃取渤海郡的行为视而不见,毕竟,渤海郡距离他的领地太远了。然而对方若敢复侵清河国,那他纵然不想打,也不得不打。清河国与巨鹿郡、魏郡紧邻,后两者,皆为袁绍控制之地。

公孙瓒自然清楚这一点,事实上他同样不想在此时开战,他需要时间消化成果,双方默契的保持沉默,静待秋时,而后决一死战。

四月的冀州,日光温暖,红绿遍地,处处是美景。

一支多达四千人的骑军由冀州河间国入安平国,长驱直入进抵安平国治所信都,即公孙瓒的大本营。这支骑军隶属于幽州刺史部,不久前大司马领幽州牧刘虞接到儿子刘和手书,言已联络长安主公,盼兵速来,与后将军袁术俱西,里应外合,诛杀国贼,匡扶汉室。

刘虞纵横官场数十载,岂能看不出儿子为袁术所挟?不过在他看来,袁术手段虽然上不得台面,却是天下州郡中为数不多愿意讨董之人,只要能够救出天子,自己派兵助其一臂之力又何妨?遂以从事鲜于恢为将,将轻骑五千火速南下。

刘虞汉室宗亲,为人谦和,为政有方,甚得幽州士民心,但他到底不是幽州人,其麾下官吏,颇多心向公孙瓒者,因此幽州动向,事无巨细,公孙瓒尽知之。当公孙瓒得知刘虞出兵的时候,第一时间从渤海返回安平,堪堪赶上。

公孙瓒从幽州带出一万骑兵,一万五千匹战马,邺城一战,折损大半,仅剩下不到六千骑,近来又从幽州调来数千匹战马,犹不满万。要说他不眼馋这支人数多达四千的幽州突骑,那是骗人,但吞并易,善则后难矣。刘虞本就和袁绍交好,若因此事倒向袁绍,前后夹击,己方必亡,得不偿失。

长史关靖建议公孙瓒派兵相助其一臂之力,公孙瓒闻言一怔,随即恍然。刘虞派出幽州突骑的目的是去南阳会合刘和、袁术。袁氏兄弟素来不合,天下共知,自己派兵同往,暗中挑拨二袁关系,再与袁术结成同盟,为异日冀州之战增添一份胜利砝码。

公孙瓒和鲜于恢早年有旧,直趋其营,两人帐中略作相谈,公孙瓒便直截了当的提出来意,表示愿派兵参与讨伐国贼董卓。鲜于恢想了想点头同意,公孙瓒仅派千骑,这说明对方并无夺权之意,自己手里兵力当然是越多越好,没道理拒绝对方的好意。

公孙瓒见此,开怀而笑,遂于信都城大宴鲜于恢,次日以麾下最有口才的范方为将,领千骑随鲜于恢南下。

第三百零七章 婚事

第三百零七章

婚事

时隔半月有余,盖俊再度返回帝都雒阳,新任河南尹、虎威将军盖胤至伊、雒二水间迎接。两人自去年初春南下,各将一军入河内、河东后,便再未碰过面,算来足足一年有余。两人从小就在一起,素来焦不离孟、孟不离焦,记忆中好像最长的一次分别也不过半年之久,那还是中平元、二年间(公元184-185年)盖俊以平定黄巾之乱,入京为羽林中郎将时。

许久不见,盖胤目光如电,巍巍伫立,举手投足间威严尽显,脸上再无一丝憨厚、质朴之色。盖胤从只知道一个人埋头冲杀到将射虎营亲卫曲先登陷阵,所向无前,到独领一部、到独领一军、到独挡一面、再到震慑四方……时至今日,终于有了当世名将的风采。盖俊看得连连点头,心中满意到极点。

盖俊带着一大群人健步而来,笑声不绝于耳。

盖胤看到小族叔,也是异常高兴,只是盖俊身后文武,竟有颇多面生之人,尤其是文臣,半数不认识。盖胤心中不由一紧,说道:“将……”不等他把将军说出口,猛然见到盖俊恶狠狠瞪着他,急忙改口道:“小族叔……”

盖俊闻言立时转怒为喜,三步并作两步来到盖胤面前,握拳捶其心窝,笑道:“你小子居然敢和我玩客套……”

生生受了一拳,盖胤极尽雄壮的八尺伟躯岿然不动,大理石一般刚硬的脸庞扯出一丝笑意,说道:“小族叔威仪日重,心中生怯,此,发自内心,非是客套。”

盖俊似笑非笑道:“留你镇守河东载余,其他方面长没长进尚还不知,马屁功夫倒是见长。”说罢目光转向盖胤身旁一个身高与自己相仿,相貌平凡的年轻人身上,此人即是盖胤胞弟盖续,字仲嗣,年约二十六七岁,其去年由敦煌出发,横穿数千里投奔河东的盖胤,今年正旦(元旦)时,曾代表盖胤赶到晋阳拜会盖俊,并小住数日。

“将军……”盖续当先行礼,面对盖俊,他明显有些拘谨,放不开。

“都是自家人,无须客气,你和伯嗣一样,叫我从叔、族叔即可。”盖俊拍了拍盖续的肩膀,笑着说道。他日后有意‘任人唯亲’,语言更显几分温和。

盖续长揖称诺,却不敢真的叫他从叔、族叔。

盖胤身边不只有胞弟盖续一人,而是洋洋洒洒数十人分立其后,这些人皆为盖胤麾下官吏。盖胤的头衔是虎威将军,属于杂号将军之列,本无开府资格,盖俊特例准他开府,可置长史、司马、从事、掾属等,以及若干私人部曲。去年盖胤分别纳河东安邑卫氏、闻喜毋丘氏之女为妾,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他们当是二族子弟无疑。

有一句话叫人比人,气死人,一点不假,盖俊妻弟卞秉当初迎娶西河王氏女,若非西河王氏族长王信押宝在盖俊身上,纵然是娶王氏远房女子,也绝难成功。而安邑卫氏、闻喜毋丘,皆为河东大族,于朝于野为官者不在少数,以声望论,更是甩出西河王氏几条街。盖胤毫不费力的便纳了二族之女,两女虽是庶出,却也是正儿八经的嫡系女郎。

首先盖胤家事破败不假,甚至一度沦为马夫,但他的高祖,即盖俊曾祖盖彪,官至九卿大司农。曾祖盖徽,历任数县,所在有名。祖父盖飞,以孝闻,终生不仕,其父盖景早死,遂致家贫。盖胤此生若是一事无成,卫氏、毋丘氏可能看都懒得看他一眼,可他如今贵为当世名将,官拜虎威将军,未来前途不可限量,便有了纳两家之女的资格。

对于盖胤纳妾之举,盖俊心思异常复杂,一方面他是被阿白抚养长大,两人之间感情之深,犹如姐弟,另外‘他’更曾对她生出过似亲情、似爱情的朦胧感情,生怕盖胤贪恋美色,冷落了阿白。另一方面借由盖胤此次联姻,将河东卫氏、毋丘氏牢牢绑在自家的马车上,无疑会对自己统治河东有着极大的帮助。

盖俊扯了扯嘴角,自己真的是变了……回过神来,耐心听盖胤介绍,果然十之**为两家子弟,盖俊温声勉励诸人几句,他们虽然不是各自家族中最出色的人才,却也是饱读经书之辈,现阶段用以辅佐盖胤绰绰有余。,

随后盖俊为盖胤引介身后之人。贾诩自不用提,荀彧更无须说,两人十几年前就认识了,盖胤对后者的了解甚至更在贾诩之上。杨俊则是只闻其名,而未见过其人,盖胤心知对方是河内系冠冕,又为盖俊心腹之臣,态度颇显谦和,余者亦应对得体。

所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盖胤同士人语,循规蹈矩、一板一眼,和诸将则又是另外一个样子,双方战场相依,生死与共,有着过命的交情,是以言谈举止、无所顾忌。

大军过河非一时半刻所能完成,盖俊乃与盖胤等人先一步返回雒阳。因为心中有事,盖俊一路略显沉默,盖胤似有察觉,安静地随在他的身后。

来到太学附近,盖俊触景生情,念及早年和盖胤、阿白平淡到乏味,却很温馨的三年太学生活,再按耐不住,扭头看着盖胤,严肃地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把阿白、小凤凰接来?”

“……”盖胤哑然良久才道:“不瞒小族叔,去年我便有此打算,只是我新纳两妾,恐有不便,就想等今年安稳下来再说,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盖胤苦笑道:“年初,卫女怀孕。”

盖俊闻言一怔。卫氏为河东豪族,甚至放到整个司隶,也是一个有名望的大家族,不然历史上蔡邕也不会把蔡文姬嫁到卫家。若说卫氏女甘心一辈子为妾,恐怕连三岁小孩子也骗不过。当初卫氏之所以答应盖胤纳妾之请,可能正是看到了其妻阿白出身贫寒,孤苦无依,又未生子,只要自家女子诞下男婴,必可取而代之。毋丘氏应该也是抱着相同的想法。

“阿白往后的日子不好过了……”盖俊愁得直皱眉头。

三人自小一起长大,盖胤自然清楚盖俊为何发愁,抿着唇道:“今生我定不负阿白。”

盖俊睥睨他一眼,没说什么,他能说什么?让盖胤下保证吗?白痴才会那么做。只是希望他真的能如其言。

又是一阵沉默……

盖胤再度开口道:“小族叔……”

“嗯?”

“小凤凰十三岁了……”

“……”盖俊不置可否,静待后续。

盖胤继续说道:“关平则已十四,姿容有奇,遍读经史,尤好《左传》、《孙吴》,略皆诵之。武事一道,猿臂善射,弓马娴熟,是一块难得的上好璞玉,稍加打磨,必可成才,此,婿之良选也。今年以来,二人渐长,屡有请亲、求婚者,云长想把二人婚事定下来,免得再生出不必要的波折……”

关平是盖俊看着长大的,他有几分几两盖俊还能不清楚?奇才谈不上,却算得上一个可造之辈,特别是其父乃麾下第一虎将关羽关云长,确为良配。只是,他生有三子,偏偏无女,着实爱煞小凤凰盖鸾,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可谓他的心肝宝贝。

以盖俊看来,小凤凰要嫁也要嫁给一位天纵奇才,关平显然不太符合他的条件。可惜,世上不是什么事情都能按照自己的心意来,无论从哪个方面着想,小凤凰都应该嫁给关平。唯一庆幸的是,关平、盖鸾秉承父辈之交,可谓青梅竹马,对彼此无比熟悉,他们之间也许不存在爱情,但盖俊相信两人结合,一定会过得幸福。

盖俊沉吟一声道:“这件事你和云长商议吧。”

见以前总是推脱的小族叔终于松口,盖胤暗中长舒一口气。

盖俊偶然间扫到有气无力的戏志才,猛然惊觉没看到张仲景的人影,莫不是出了什么意外?问盖胤道:“怎不见张仲景其人?”

盖胤解释道:“小族叔无须担心,张仲景刻下正在雒阳。小族叔大胜董卓,却也免不了一些兵民伤亡,据说张仲景到来后便一头钻入医舍,始终未出,我到任数日,也没看到他的影子。闻小族叔归来,出城迎接前,我曾派人前去通知,许是没找到人。”

“……”盖俊笑着摇摇头,医舍再大能有大多?怎么可能找不到人,八成是张仲景碰到了紧急病人,暂时抽不得身,这是医者的通病,盖俊没有怪罪对方的意思。

盖俊顺广阳门入城,发觉三不五时便能看到人影,询问盖胤,得知如今城中人口已有三四万之多,大部分人是董卓挖掘北邙山帝王公卿陵墓而被强征来的壮男壮女,被盖胤强行留下。另有一些则是先前躲避董卓,逃入周围群山的雒阳原居民。三四万人看似不少,然投入偌大的京师,却是沧海一粟,毕竟,过去雒阳足有数十万人。

不过,这雒阳城,总算有了些人气。

第三百零八章 雒阳令

第三百零八章

雒阳令

南、北二宫位于雒阳城中央,殿寺成群,数以万间,加上永安宫、濯龙园等皇家出入之所,足足占据半个雒阳城,如果再算上太仓、武库等等闲人免进之地,会更夸张。供百姓居住的二十四条街,大部分设于城东及城西。

盖俊由雒阳东南开阳门入城,跨诸街亭,直奔河南尹官舍。盖俊以族侄盖胤为河南尹,雒阳令却并未来得及任命。

昔日,因为雒阳是帝都的关系,雒阳令处处受限,屡遭掣肘,权利尚不如地方县令、长,但它有一个好处,连诸太守也难比,它有参与朝政的资格,可以说是一个极为显赫的位置。

每一任雒阳令皆由公卿主持朝臣讨论,再移交尚书台做最终定夺。现今包括雒阳在内,整个河南尹都是属于盖俊的管辖,当然不用那么麻烦了,他一句话就让盖胤当上河南尹,何况区区雒阳县令。

只是,由谁出任雒阳令?

张仲景历任数县,一度官至千石县令,倒是有这个资格,不过盖俊更希望他留在自己的身边,万一得了急病,还需要他出手救治不是。

还有谁呢?

盖俊身边的人都太过年轻,资历浅薄,有些人更是从未当过官,虽然他可以任命雒阳令,但也不能乱来,至少要找一个从政经验丰富的人才行,不然恐为人诟病。盖俊一时难做决定,遂询问贾诩、荀彧、杨俊、盖胤。

贾诩扫了一眼其他三人,见他们目光清明,并未久思,显然已有人选,便知趣的闭口不言。

荀彧环顾左右,当先说道:“所谓举贤不避亲,下官推荐从兄荀(悦)仲豫,其人操清行朗,兼通经、律,当可胜任雒阳令一职。”

这倒是一个好人选,盖俊又看向杨俊,问道:“季才,你呢。”

杨俊道:“下官举荐同乡、故冀州刺史李邵李伯导。李伯导今年堪满五旬,为我河内名士,少好学,苦读不倦,仕州郡,举茂才,历任县长、县令、议郎、冀州刺史,治政以善为先,所在有清名,可为雒阳令。”

“哦?季才能够请到此人?”盖俊一脸讶然,他不认识李邵,但看他的从政履历,极为丰富,又是知名之士,若招入麾下,美矣。

杨俊笑回道:“如是旁县,李伯导十有**会拒绝,然而帝都雒阳,则又另当别论了。下官有七八成把握。”

盖俊点点头,随后把目光转到盖胤身上,后者立刻道:“我推举的人是小妻卫氏从兄卫觊卫伯儒。”

盖俊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因盖胤纳卫氏、毋丘氏之女,是以他特别关注两家才俊。

此支卫氏和汉大将军卫青河东一脉无甚关系,起始为幽州代郡卫氏。

卫觊曾祖卫嵩五经俱通,堪称北疆一代宗师硕儒,汉明帝闻其名,乃征召入朝。卫嵩在家乡接到诏命后,向西入并州,经由雁门南下,许是年纪大了,走到河东安邑时病卒。汉明帝哀其不幸,把卫嵩死亡之地,数以千计田亩赐给其后人,卫氏从此在河东安邑落地生根。

卫氏自卫嵩开始,三世并有名声,遂成河东望族。

卫觊继曾祖、祖、父三代之风,少夙成,游太学,以才学称,年二十余归家,闭门苦研诸经,另外《史记》、《汉书》、《律令》,诸子,无不综览。今年不过三十余岁,已是河东名士之流。

去年盖军袭占河东治所安邑,河东太守臧洪亲自登门,费尽口舌才将卫觊请出,聘为功曹。前广陵太守张超重臧洪之才,政教威恩,不由己出,动任臧洪,今臧洪同样把一郡大小事尽数托付于卫觊,由此便知后者之才。

盖俊觉得三个人选都挺合适,不过他更倾向李邵,毕竟后者曾经当过一州之主,眼界、能力必然高人一等。而荀悦、卫觊皆以经学著称于世,前者留在身边几年,待磨去文气再派出去不迟,卫觊现阶段则更适合在臧洪的扶持下理政,积累经验,说不定两三年后就能迅速爬到两千石。最后问贾诩道:

“文和心中可有人选?”,

贾诩摇摇头道:“此三人确有守雒之能,下官便不做推荐了。”

不知不觉间一行人已经来到河南尹官舍门口,盖俊决定道:“季才,你马上写信邀李伯导,务必要请到其人。”

杨俊欣然应诺,当盖胤提出用其小妻卫氏从兄卫觊时,他一度担心盖俊会任人唯亲,事实证明他多虑了。盖俊日后也许会有意识重用‘亲戚’,但绝不会胡乱提拔。

荀彧、盖胤提议未被采纳,都是一笑了之,两人一个是和盖俊相交十几年的朋友,一个是名为叔侄,实为兄弟,感情非常人所能及。

盖俊入官舍巡视,盖胤出任河南尹不过数日,尚来不及招募官吏,幕府颇空。盖俊在官舍转悠几圈,便让诸人散去休息,他则在盖胤的陪伴下前往医舍去见张仲景,并特别叫上戏志才同行。

戏志才何等聪明,一瞬间便明白了盖俊意图。

张仲景由于治愈蔡中郎之女、盖俊之妻蔡琬绝症,名著京师,遂有神医之名,不过自此以后,张仲景步入仕途,周旋地方,便很少再听到他的神迹,慢慢淡出人们的脑海。当然了,在荆州,他还是有着非常大的名气,但更多的是一位懂得医术的好官,而非为官的神医。后来张仲景致仕,或隐居研究医术,或入山采集草药,看病也多以乡人为主,很少有外来之人求医,所以名声一般,充其量只能算地方名医。

戏志才隐约听说过张仲景的名声,却也并不以为他比颍川名医高明多少。何况,他本身无病,只是为酒色所侵导致身体孱弱,只要他可戒掉二者,身体自然能够转好。问题是,酒色乃他平所唯二所好,他戒不掉,也不想戒。人活一世,何必顾虑太多。

不过话又说回来,盖俊作为天底下势力最强的诸侯,猛将如云,谋臣如雨,犹对他这个名声不显之人关心备至,心中颇为感动。

盖俊有着现代思想,说他是当今时代最重视士卒性命的将军也不为过,自组建射虎、落雕二营时,他就花费重金大量募集医匠。时至今日,基本可以保证行军时每屯(五百人)配有两位分别精通金创、折伤的医匠,以及数名学徒。像是年初东征冀州,盖俊将兵四万,军中携带足足一百六十名医匠、数百名学徒,确保大部分人能够得到及时的救治,阵亡人数远远少于对手。

盖俊发动雒阳战役,固然大胜董卓,成功收复帝都,却也免不了兵民伤亡,如今雒阳城内足有数千伤员,盖俊为了保证他们有一个良好的环境养伤,将三公府暂时改变医舍。盖俊抬腿跨进门,一股无数草药混合而成的气味扑面袭来,钻入鼻孔。从担任北地长史算起,盖俊掌兵已有九年之久,对治疗外伤的草药了解程度,不逊当世名医,他甚至能够仅凭嗅觉,就可推断出四五样草药,有王不留行、续断、泽兰、地榆……

“将军……”一名医吏看到盖俊等人行来,急忙上前见礼。

盖俊示意他不必多礼,问道:“张仲景在何处?”

医吏答道:“在东院。”

“嗯,你去忙吧……”盖俊言讫,直趋东院,显得轻车熟路。

盖俊一行人到来时,张仲景正忙得满头大汗,有人告诉他骠骑将军来了,他也只是微微一怔,回头向盖俊一揖,继续医治病人。

盖俊哑然失笑道:“十数载未见,张神医脾性始终未改……”他上一次见到张仲景时,还是十几年前,那时后者尚未满而立之年,虽相貌老成,但终究是年轻人,而今年约四旬,相貌,气质均是大变。

张仲景此举堪称狂妄至极,换了旁人,盖胤一定会第一时间冲上去把他的脑袋拧下来,然张仲景于族叔母蔡琬有再造之恩,且盖俊没有动怒,只得当做没看到。

盖胤选择无视,杨俊却不满道:“此人太过无礼。”

盖俊摇头道:“不然。医者以救人为第一要务,正该如此……”

“……”杨俊无言,既然盖俊认为对方做得对,他何必自讨没趣。

盖俊不想打扰张仲景救治病人,退出东院,以和诸人商讨政事打发时间。一个时辰后,张仲景终于出来,向盖俊致歉道:“这几日天气转热,兼生蚊虫,不少人伤口溃烂,若不及时救治,恐有性命之忧,无礼之处,还请将军见谅。”

盖俊笑着摆摆手道:“无妨,医者父母心嘛……”

“医者父母心、医者父母心……”张仲景反复咀嚼这句后世名言,击掌叫好道:“好一个医者父母心,真是一语道尽我辈……”张仲景偶然瞥到戏志才苍白脸颊,当即止住话语,神情凝重地走到后者面前,察其五官、舌苔等。

盖俊问道:“张医师,敢问其病……”

张仲景叹道:“若无意外,他至多还有五六年可活……”

第三百零九章 家

第三百零九章



张仲景叹道:“若无意外,他至多还有五六年可活……”

“……”戏志才玩世不恭的面庞猛地一僵。他今年不过三十出头,以前颍川诸医师告诫他如果再任性妄为,难过四旬,这是一个相对比较模糊的答案,戏志才自认还有十年大好时光,满不在乎。然而张仲景直接点出他仅剩五六年可活,顿时懵了。

五六年,太短暂了,短暂到可能一眨眼就过去了。

生平不知怕为何物的戏志才,终于感到怕了。

荀彧心忧知己好友,急忙出言问道:“敢问张医师,可有救治之法?”

盖俊正色道:“张医师手段通天,医术绝世,昔年治愈吾妻绝症,手到擒来。志才乃是国家栋梁之才,张医师一定要想想办法。”

戏志才瞳孔一缩,紧紧盯着张仲景。

张仲景道:“诸君当知他为何体虚至此,戒掉即可……”

“……”戏志才扯了扯嘴角。

荀彧苦苦一笑,戒掉即可,说来简单,谈何容易。好友嗜酒好色之烈,他还未见过第二人可与之比肩,举一个最直接的例子,当初他请戏志才出山,后者路上常常按耐不住,马车中时有靡靡之音传出,着实羞煞人也。

张仲景也知似他这等身体状况,必是痴迷其中之人,想要戒掉,可谓万难,再度开口道:“若戒之不掉,则需节制,加以调理,也不难消除病根。”

戏志才眼眸不禁一亮,急问道:“怎么个节制法?”

张仲景道:“房事三日一次,酒每日一斗,含服我所开汤药。”

戏志才面如土色,在他看来,这与戒掉何异之有?要知道他可是每日三次房事、半石酒犹嫌不够的人。不过戏志才是真的怕了,为了小命着想,他决定试试看。只是,他对自己信心不足,酒色对他的诱惑太大了。

戏志才点头同意后,张仲景当下唤来一名医吏,令他照着自己所出配方抓药。戏志才拿到药,便向诸人告辞而去。

事情已毕,气氛略宽,盖俊询问起张仲景近年情况,后者一一回答,盖俊最后问道:“张医师尚有出仕之志否?”

张仲景摇摇头道:“年轻时一心出仕,全赖蔡中郎提携,方能如愿,六七年间数镇县府,发觉两者不能兼顾,乃借乱象,弃官研医。”

盖俊想了想道:“张医师为孤医曹从事如何?主并州大小医吏。”从事皆由州牧、刺史私募,初时不过数人,各有分工,后来刺史权柄日厚,从事渐渐增多。像医曹从事,根本就没有这个官职,是盖俊临时发明的。

张仲景沉思片刻,颔首应之。他不想出仕是因治政繁琐,怕耽误医学研究,医曹从事主医,既清闲又符合他所学,正合适。

随后不久,张仲景听说某位病人病情急剧恶化,向盖俊告罪,匆匆返回东院。

盖俊不由失笑,带着众人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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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的并州,彻底告别了初春的凛冽,进入春暖花开的季节。

太原郡,晋阳城,护卫森严的骠骑将军府深处,三女一童漫步仙境般的花园。经过春秋、战国数百年的动乱,以及秦末大乱,汉高祖刘邦建立汉朝,数百年里大部分时间太平安定,各种发展非常快速,远迈汉前。比如说园林,汉前园林游赏功能颇为一般,而汉代,则逐渐得到强化。

似骠骑将军府园囿,有筑土和构石相结合垒成的叠山,所谓叠山,即假山也。得太原水域发达之便利,引活水入府,形成一潭小型湖泊,水面清澈碧波,光可鉴人。又有树木花草数以百计,有枣、桃、李、奈、查、棠等等,有些为并州本地出产,有些为他方移植而来,林木茂盛、芳草四野,美不胜收。所以说此为仙境,一点不假。

三女年纪较长者约二十余岁,身长七尺一寸,比普通成年男子尚高些许,明眸朱唇,齿如瓠犀,颜容如画,体态娇娆,身影漫步绿草间,有一种说不出的高贵典雅。另一女约十五六岁间,长六尺九寸,在女子中亦属身量高挑之列,容貌绝美,和年纪较长者有五六分相似之处,艳丽则更胜一分。最后一人稍稍逊色,但也是百里挑一的清秀美丽女郎,或者说**更妥当一些,她的发式清楚地向人们表明,她已嫁做人妇。,

三女不是旁人,正是蔡琬、蔡琰、蔡珪妻羊男,旁边那个童子,自然就是盖俊、蔡琬所生盖谟了。

盖谟年方七岁,柔顺乌黑的秀发在头顶左右各扎一个结,就像羊角,可爱极了。此,总角也。面如满月,唇若涂脂,一双大眼睛乌溜溜转,显得古灵精怪,惹人怜爱。

三女任由盖谟小小的身子在草地上奔跑、嬉闹,她们三不五时提醒他小心别摔着了,彼此轻声交谈着蔡珪事。

蔡琬由于丈夫盖俊和董卓势如水火,父亲蔡邕那里她无力阻止,但弟、妹,她无论如何也要把他们留在晋阳。经过大半年耐心劝说,乃弟蔡珪已有意动,只是有些不放心长安的父亲。不久前盖俊再次与董卓开战,成功收复帝都雒阳,蔡珪惧董卓怪罪,不敢复提回返长安,前日终于答应出仕并州。

盖俊离去后,别驾王信暂慑并州政事,他是卞薇弟卞秉的姻亲,理论上和蔡家不是一系,不过现今州郡固然不服王命,但朝廷威仪还在,自然牵扯不上立嗣继承其势力的问题。诸子要继承也是继承其美阳万户侯的爵位,以盖俊今时今日的地位,有什么好争的,是以双方共事和谐,并无龌龊。

王信得知蔡珪有出仕之念,没做多想,第一时间找上治中李牷。

蔡珪年十九,不满弱冠,虽略显年轻,可他是大儒蔡邕独子,盖俊妻弟,显然不能以寻常待之。两人经过一番商议,决定让他暂任治中吏,随治中李牷熟悉政事,待盖俊回来,再作调整。

羊男已怀身孕,外出一个时辰,精力渐渐不济,蔡琬命婢女将她扶回卧室,继续与妹妹蔡琰观景聊天。

蔡琬聊着聊着,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劲,刚才还叽叽喳喳的盖谟,怎么不出声了,扭头看去,只见盖谟垂着头一步一步向回走。

蔡琬自幼身怀绝症,能生下一个儿子,是上苍垂怜,平日宝贝得不行,急道:

“魏奴,可是摔到哪里了?快过来让阿母看看”

盖谟瘪着嘴摇头,脆声道:“阿母,没摔到,我想阿父了。阿父、阿父什么时候回来呀我已经、已经背诵二十首《诗经》中的古诗,我、我想背给阿父听。”盖谟边说边哽咽,大眼睛里蓄满泪水,如雨而下,冲刷着白皙的小脸,小模样甚为可怜。

盖俊正月离家,今已四月,小家伙足足三个月没看到父亲了。

盖谟想念盖俊,蔡琬又何尝不想,俯下身哄拍盖谟之背,道:“魏奴不哭、魏奴不哭……你阿父啊,很快就回来了。”这倒不是蔡琬哄骗儿子,盖俊克定帝都雒阳,而无西征之心,不出意外,近期就会回返。

盖谟抽搐着鼻子问道:“很快是多久。”

“至多一个月。”蔡琬含笑说道。

盖谟闻言小脸顿时再度垮下来,“还要这么久呀”

这时,卞薇从院门进来,她今年已三十有二,整个人犹如一颗熟透的蜜桃,特别是凤眼后长长的尾梢,配上丰润双唇,散发出惊心动魄的魅惑,便是石人见了也要怦然心动。

每日,无论刮风下雨,抑或酷暑严寒,卞薇都会来见蔡琬,以示恭顺。她并非应卯似的问候一声就离开,而是少则停留一个时辰,多则数个时辰。蔡邕堪称十强全能,为士之楷模,蔡琬不让乃父,琴艺、笛术当世无双,少有人及,兼通书法、围棋、绘画、辞赋、数术、经史等等……卞薇能够从她身上学到的东西太多太多了。

“夫人……”卞薇款款一礼。

蔡琬拉起她道:“和你说过多少次了,还是这般多礼。”

“礼者,家之规也,不可不遵,不然家必乱。”卞薇正色回道。和蔡琰打声招呼,见盖谟哭花了脸,讶道:“魏奴这是怎么了?”

蔡琬笑答道:“魏奴想念父亲了。时至日中,天气转热,走,我们回房吧。”

蔡琬吩咐婢女去准备些糕点、水果,对卞薇道:“今日思棋,你我对弈几盘。”蔡琬之所以不找妹妹蔡琰下棋,是因为她根本不是后者的对手,听说连父亲蔡邕也下不过她。和蔡琰下棋,十战十输,实在无甚乐趣可言。卞薇棋术略逊她几分,蔡琬十战能胜七八,如何不乐。,

卞薇自然是称好,取来棋盘棋子,相对而坐,蔡琰则抱着外甥盖谟在旁观看。每次看到用玛瑙、琥珀锻造而成的圆润棋子,蔡琰内心都要发出一声由衷的赞叹,以前的棋子是木制方形,毫无美感可言,但人们从未想过去改变它,偏偏姐夫盖俊想到了。

莫要小看这一点变化,并州短短几年间下围棋的人暴增十倍不止,并像瘟疫一般蔓延周边州郡。更夸张的是,很多并州官吏日日下棋,以致耽误公事,盖俊去年末下狠手,贬职一批人、罢免一批人,才压下这种不良风气。

蔡琬、卞薇下得津津有味,蔡琰亦是看得饶有兴致,不过盖谟就显得很难受了,他对围棋完全不敢兴趣,吃了几颗梨子、几块糕点,再坐不住,挣扎着脱离从母蔡琰的怀抱,抓起一颗梨子叫道:“阿母,我出去玩了。”然后不等回复,一溜烟跑没影了。

盖谟跨出门,一边啃咬着梨子,一边对门口静立的一干奴婢道:“我要去找阿兄,不用你们跟着。”言讫,一蹦一跳的出了画境般的园囿,行向别院。

盖谟才踏进兄长盖嶷所居之地,便隐隐听到读书声从书房传出,红扑扑的小脸一板,挥手打发两名奴婢退下,蹑手蹑脚趴到书房门口,鬼头鬼脑的向里窥去。盖嶷危襟正坐,手捧书卷,言辞滔滔,异常专心,并未发现他的到来。

盖谟只读过《孝经》、《论语》以及《诗经》一部分,听不太懂兄长再讲什么,晶莹剔透的大眼睛微微眯起,露出一丝窃笑,深深地吸一口气……

盖嶷专注于书海,蓦然听到一声大喊,手一抖,书卷落到案上,身体如弹簧一般窜起,脸带惊色。

“咯咯……”见计成功,盖谟跳出来,捂着肚子哈哈大笑。

盖嶷‘勃然大怒’道:“竖子,居然敢吓我,欠揍是不是?”盖嶷长盖谟两岁,今年九岁,其五岁学射箭,六岁学骑马,力气远比同龄人大,一只手就能镇压盖谟。

盖谟不惧威胁,犹自笑个不停。

盖嶷冷哼一声,作势欲扑,盖谟尖叫一声,转身就跑,边跑边道:“阿兄,我们去骑马……”盖嶷书房外有几层台阶,盖谟一时疏忽,一脚踩空,立时失去平衡跌倒地上,呜呜号哭起来。

盖嶷心里一凉,急忙奔出,抱住他问道:“摔哪了、摔哪了……”

盖谟哭得梨花带雨,也说不清楚,只说全身都疼。

盖嶷一手为弟弟擦拭眼泪,一手拍去他身上尘土,期间检查身体各处,没发觉有哪里伤到,遂把他扶起。盖谟小脸一皱,叫道:“脚疼、脚疼……”

盖嶷让他重新坐下,脱去左履,解开束口的丝质袜子,其脚踝处略微肿起,应该是崴到脚了,没什么大碍,转身背对着盖谟,回头说道:“到阿兄背上来,我背你去找母亲。”

盖谟哭着道:“不行,不能回去,阿母会生气的。”

盖嶷连连劝说,盖谟就是不听,他当即虎下脸道:“少废话,快点上来,不然我将你丢下不管了。”

“阿兄,别丢下我、别丢下我……”盖谟怯怯地伏到他的背上。

盖嶷毫不费力的背起弟弟,大步流星走出院子,路上奴仆见到,要代为背负,盖嶷一一拒绝。

盖谟小脸紧紧贴着阿兄的背,可怜巴巴道:“阿兄,我会不会变成跛子?”

“别瞎说,没事……”

“……”

第三百一十章 震动

第三百一十章

震动

盖俊东巡河南诸县返回雒阳后,小住三日,当即起程返家。

前时,盖俊自将七千骑,万余步卒,一万公孙瓒降兵由冀州南下河内,并河内黄忠部步骑两万,此次雒阳之战盖俊先后动用人数超过三万人。然董卓丧志、吕布丧胆,盖军真正参战人数并不多,万余人而已,成果却丰硕无比,一者得北邙山陵墓财货,多达二十余亿钱,抵国库大司农一年收入之半,另外斩首数千级,俘近万。

毫不夸张的说,从去年河东之战算起,盖俊对董卓三战三捷,斩俘超过五万之数,杂兵不算,光是董卓精锐士卒,就灭去三分之一。加上不久前孙坚梁县、大谷关两战两胜,同样斩俘数万,董卓折兵半数,可谓伤得极深,或许其收北邙诸陵之财,依(秦)函谷、桃林之险,尚能保全一时,却已无大举进攻他人的能力。

雒阳居天下之中,四面环敌,非留重兵不可,盖俊遂留步骑两万交与盖胤。其中精锐骑兵五千,精锐步卒五千,公孙瓒降兵五千,黄忠部原冀州大戟弩士五千,就是一直镇守孟津的冀州从事赵浮、程涣部,后盖俊东征冀州,命黄忠突袭其等逼降之。

盖胤陪盖俊出城,过樊濯聚,一直送到北邙山脚。

盖俊拍拍爱骑紫电的头,使其停下,扭头对身侧的盖嶷道:“伯嗣,雒阳新复,百废待兴,兖州钱粮即将送到,你要善加利用。”顿了一下,又道:“你长年身处军旅,没当过地方长吏,治政不同于治军,不能独断专行,万事多与幕府僚属商议再做决定。”

盖胤面容刚毅严肃,点头道:“小族叔放心,这个道理我明白。”

“你手中有两万人,看似兵力雄厚,我们自家人却知自家事,军中半数为降兵,中看不中用,不耐大战。你要好好操练他们,明年也许要用兵关中,别到时候被云长比了下去。”说道这里,盖俊朗声大笑。

“诺。”盖胤嘴角扯出一丝僵硬的笑。许是因容貌平凡质朴,自从军后,盖胤为了在士卒面前保持上位者的威严,除蓄浓须外,时时刻刻板着脸,很少笑,以致长年累月下来,已经快要忘记该怎么笑了。

盖俊沉吟一声,最后道:“我回到晋阳后,就把阿白、小凤凰送来。”

盖胤炯炯双目微微荡起涟漪,点点头。

“行了,该交代的都交代了,雒阳片刻离你不得……”盖俊轻轻锤了一下盖胤的肩膀,笑道:“我走了,你回去吧……”

“小族叔保重……”

“……”

盖胤立于道边目视盖俊远去,身旁,是不计其数行军的玄甲之士,威武壮观,不见首尾。

直到再难看见盖俊的身影,盖胤才收回目光,拽缰调头,打马而走。正如盖俊所言,雒阳新复,百废待兴,他身兼文武之职,需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盖俊一路北上,入平县,经小*平津渡黄河,回到河内境内。盖俊去年南下河内时,强占野王、沁、轵、波四县,因朔方诸胡叛乱,急忙回返。去年末,黄忠借董卓大破河内太守王匡之机遇,迅速接收包括河内治所怀县在内共计八县,河内十八县,盖俊拥有十二县,三分之二收入囊中。今年盖俊东入冀州,和袁绍交易,成功收回东北六县,至此,盖俊据有河内全部。

盖俊前翻发动雒阳之战甚急,河内诸县,皆是匆匆而过,这次他回来,便趁机巡视诸县,接见官吏,拔贤士、兴郡学、劝农桑、为自己统治河内打下牢固的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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豫州,鲁国。

鲁国治所鲁县城南郊、泗水岸边,这有一座规模宏大的军营,连绵十数里,秩序井然,内中士卒达两万五千之巨,主帅乃是奋武将军曹操、豫州刺史周喁。

去年袁术、孙坚快速抢占豫州,曹操奉讨董联盟盟主、车骑将军袁绍之命将兵驻扎豫州鲁国,鲁国左有兖州山阳郡,太守乃袁绍族兄袁遗,北有济北国,国相鲍信向来与他交好,兼且鲁国相党人领袖陈蕃之子陈逸素有交情,曹操总算站稳了脚跟。,

鲁国、山阳、济北地域狭小,皆为小郡。用最形象的对比,豫州最大的郡是汝南,领县三十七座,足足占据半个豫州。次为沛国,领县二十一座,再次为颍川,领县十七座,鲁国、山阳、济北三地合起来,也只领县二十一,和沛国一样,土地面积更是只与颍川相当,不如沛国,更别提汝南。不过话又说回来,三地虽小,人口却不少,巅峰时期超过一百三十万,多年来屡经战乱,亦剩近百万。

曹操原有本部三千余人,袁绍助其三营三千兵马,扬州丹阳太守周昕又给兵三千,加之鲁国、山阳、济北三地鼎力支持,遂合聚两千五千大军,其中骑兵千余。

“杀——杀——杀——”军营校场中,一声声滚雷般的喊杀声冲天而起,盘旋上空,数以万计的士卒以屯(百人)为列,顶着日头,光着身子,持戟挥刺,汗如雨下。

“杀——杀——杀——”

“……”

一名青年将军神情严肃的在士卒队列间来回巡视,时而用手中卷曲的皮鞭敲打动作变形的士卒,如果有态度松懈、草率操练者,他会毫不犹豫的展开鞭子,狠狠抽之。他约三十七八岁,身形短小,容貌平凡,唯有双目深邃异常,宛如一潭古井,深不见底。初夏时节,他仍然一丝不苟的身披重甲,头带兜鍪,滚滚热气从领口钻出,熏红了他的脸颊,额头细汗密布。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奋武将军曹操曹孟德。

曹操巡游良久,慢悠悠回到将台之上,举目望去,士卒各种状况,一览无余。他麾下兵力来员颇杂,诸卒中,丹阳兵无疑是最骁勇善战的,却也最桀骜,军纪最差,时常令曹操头疼不已。而操练一年之久的本部三千余兵马,已经初具规模,战力和丹阳兵相当。袁绍资助的三营兵虽逊于二者,亦不失为可战之兵。最差的是鲁国、山阳、济北三地之兵,但他们人数也是最多的,足足一万五千,占曹操兵力之大半。

曹操正要重新下台,忽然看到周喁快步而来,面有喜色,心中一动,待对方上得将台,问道:“仁明何事欣喜?莫不是有乃兄的消息了?”去年袁绍以周喁二兄周昂为豫州刺史,今年初扬州刺史陈温向袁绍禀报,九江太守病卒。九江郡东南地接丹阳郡,丹阳太守正是周昂、周喁长兄周昕,西北地接豫州沛国,地理位置太重要了,袁绍当下任命周昂为九江太守,周喁代其为豫州刺史。

周喁大笑道:“然。吾二兄在陈使君的支持下已尽掌九江十四县,收兵万余,大兄亦将一万丹阳兵助之,两军合并,陈兵下蔡,随时可杀入豫州。”

曹操沉默片刻,叹道:“孙文台忠毅勃发,率众死战董贼,今我等趁其外出之际,袭占豫州,恐惹天下非议。”

“非也非也,孟德此话大谬。”周喁不以为然道:“当初袁术、孙坚置袁车骑承制诏书的任命于不顾,强占豫州时,就应该想到有今日之祸。且袁术暗害刘景升,流毒荆楚,我等乃是以正义伐无道。”

“……”曹操失笑,什么正义、无道,不过是一些人为自己的行为找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他倒也不是埋怨袁绍此举不义,只是见诸人不思讨伐董卓,拯救天子,反而逞于内斗,残害异己,有些感慨罢了。

曹操心中默默道:“他日自己若得一席之地,必不会像二袁这样。”

周喁见曹操不置一词的模样,又道:“其实孟德无须过分担心,我们此次占领豫州,并非一定要和孙坚见个生死,只要孙坚向袁车骑屈服,到时我等协力,旬日便可诛杀董贼,迎回天子,振奋社稷。”

“希望如此吧。”曹操泛起一抹苦笑。昔年黄巾之乱时,他曾和孙文台并肩作战,算是对他有比较直观的印象,其性格刚烈果决,犹如猛虎,不能骑,要用抚,他真的会因为失豫州而向袁绍屈服?曹操怎么也乐观不起来。

上个月,孙坚进抵雒阳城外伊、雒二水间,曾有徐州使者到来,徐州刺史陶谦和他有旧,因境内青徐黄巾肆虐,不能制,乃向他求兵。孙坚特派朱治为督军校尉,率步骑五千往助。朱治将兵出河南尹,横穿颍川、陈国、沛国,他不知道的是,正有一只眼睛从陈国就开始死死盯着他,一直目送他由沛国入徐州彭城国。

不数日,奋武将军曹操、豫州刺史周喁带领两万五千大军出鲁国,南下沛国,兵不血刃夺得沛国最北方的公丘县,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连下沛县、丰城,杼秋、萧县,距沛国治所相县不到百里,沛国震动……

第三百一十一章 拒绝

第三百一十一章

拒绝

沛国相袁忠字伯信,今年四十有九即将满五旬,身量高挑,五官端正,三绺长须飘在胸前,甚有威仪。其乃袁绍、袁术从兄,亦是山阳太守袁遗的从兄,汉代素重家族,即使相隔十代二十代,彼此犹呼为从兄弟。袁忠和袁绍、袁术的关系虽然没有到十代、二十代那种夸张的地步,却也出了三代,与袁遗关系则更加偏远。

袁忠少有清行,享誉汝南,及长,游太学,拜“天下楷模”李膺为师。其后第一次党锢之祸爆发,时李膺为司隶校尉,袁忠则为司隶校尉佐吏,两人又有师徒关系,自然受到牵连,被关押在黄门北寺牢狱内。

当时狱吏受到宦官指使,企图将士人屈打成招,一连数日连施大刑,一室数十人无不伤痕累累,奄奄一息。狱吏心中毫无怜悯,越日欲再展yin威,袁忠和汝南乡人、党人领袖“八顾”

范滂范孟博共同行出,争着接受酷刑,由是名气大增。

后来,汉桓帝派中常侍王甫按次序审问,诸人手、足、颈都被锁上木制刑具,用囊蒙头,暴晒在阶下受刑。中常侍王甫趾高气昂的质问诸人不惟忠国,而共造部党,自相褒举,评论朝廷,虚构无端,诸所谋结,并欲何为?袁忠又与范滂越众而上,同王甫激辩,忠毅勃发,慷慨陈词,闻者没有不改变容色的,王甫只得给他们解开桎梏。

消息传出,袁忠一跃成为天下皆闻的名士。不久,窦太后父亲、名列三君的窦武及士人经过多方奔走,终于说动汉桓帝,改元永康,大赦天下,党人得到释放。

如果说第一次党锢之祸是毛毛雨,那第二次党锢之祸就是暴风雨,李膺、范滂、杜密、翟超、刘儒、荀翌、虞放等百余人,被下狱处死,各地陆续被逮捕、杀死、流徙、囚禁的士人足有六、七百名。时汝南袁氏内有中常侍袁赦,外有袁逢、袁隗,袁忠依托家族庇护,总算逃过一劫,中平元年黄巾暴*,朝廷解除党禁,袁忠才得以重新出山。

袁忠即是李膺的门生又是故吏,按理说应该投效李膺爱婿兼继承人袁绍才是,可惜有些事不是个人能够决定的,他这一脉,与袁术系牵连甚深,更何况,天下州郡,以袁术讨董最积极,无论于私于公,于家于国,他都要站在袁术这一方。

当袁忠得报曹操、周喁将数万众突然南下,攻克北方公丘县,登时呆立当场,瞪目结舌。他不是没有想过对方在孙坚离境讨董时偷袭豫州,不过这个想法刚刚生出就被他驱逐出脑海。孙坚奋身击贼,进展顺利,天下瞩目,有识之士莫不拍手称快,言天子有救、汉室可兴,他不信袁绍、曹操敢在这时候冒天下之大不韪入侵豫州、沛国。

然而事实证明,袁忠猜错了,袁绍、曹操真的敢……

“袁绍、曹操、周喁,竖子、竖子……”袁忠气得浑身发抖,来回踱步,咬牙大骂道:“汝等妄为,就不怕天下非议,身负恶名,就不惧青史问罪,流于后世?……”

一旁功曹桓邵忧心忡忡道:“曹操、周喁来势汹汹,相县仅孤军数千,恐难相抗,府君宜早作打算。”桓姓为沛国大姓,本齐人,桓公之后,以谥命氏,迁于龙亢,六世积累,乃出桓荣。桓荣字春卿,是东汉初大儒,被光武帝赏识,为汉明帝之师。因桓荣一生都在专研《欧阳尚书》,后人遂以为家学,百余年来,与弘农杨氏一东一西,并以善治《欧阳尚书》知名。桓邵少好学,苦修家学,终有所成,是沛国首屈一指的名士。唯袁忠这种身具党人身份,兼有高名的人才能请出他来。

“……”袁忠面色急剧变化,两军对垒可不是他的专长。

桓邵建议道:“府君,对方势大,依我之见,不如暂时退入汝南。汝南地广人多,兵力雄厚,且西临荆楚,袁荆州得知消息后,必会第一时间派出援军……”

袁忠踌躇着道:“临敌逃难,恐有伤名声。”,

“不然。”桓邵摇摇头道:“孙使君将州内精锐抽调一空,郡中只剩老病弱卒,此时据守相县,至多抵抗数日,于事无补。曹操者,赘阉遗丑之流、慓狡锋协之辈,素无恩义,府君万一落入其手,后果难料。”

“曹儿莫非还敢杀我不成?”袁忠说是这么说,心中却已动摇。

顷之,沛县、丰城,杼秋、萧县失陷的消息接连传来,曹军探骑一度突至城下,相县震怖,民皆颤抖,兵无战心。日落后,袁忠悄悄带数十人出南门,逃往汝南。

曹操率大军到来时,相县城门洞开,沛国官吏或随袁忠逃跑,或回家中避难,迎者寥寥,多为曹操故人。周喁疑惑地看了曹操一眼,这真的是他的家乡吗,不说壶浆塞道,至少也不该是这个样子吧?

曹操心思敏感,岂会不觉,故作不见而已,与诸故人热情交谈,时而大笑。

相县落,袁忠逃,沛国便算收复了,接下来该怎么走,曹操、周喁坐在沛国相府讨论。周喁认为事不宜迟,当同九江郡的两位兄长周昕、周昂携手,一北一南夹击位于沛国西南方的汝南郡。汝南地占豫州之半,只要打下汝南,其余诸郡、国,必然望风而降,可兵不血刃收复豫州。

曹操闻言失笑,问道:“仁明,你知不知道汝南太守是谁啊?”随后不等周喁回答,自顾自道:“广陵徐璆徐孟玉,其两任汝南太守,总计七八载有余,势力根深蒂固,连袁术也不敢轻易驱使其任事。我等不出兵汝南,他亦不会跨境攻击我等……”

“孟德之意是不对汝南动兵?”周喁问道,见曹操点头,不解道:“难道任由袁术从容向汝南集结兵力吗?”

曹操苦笑道:“徐(璆)孟玉的父亲是徐淑,曾任度辽将军,有名于边。徐(璆)孟玉有父风,中平元年黄巾暴起,他先是同豫州刺史王(允)子师讨波才、彭脱,后与中郎将朱(儁)公伟跨境击南阳黄巾,战功累累,用兵甚健,仁明当真以为汝南可一战而下?万一顿挫城下,而袁术、孙坚后至,击我疲惫之卒……”

周喁眉头皱得老高,问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曹操道:“豫州六郡、国,鲁国、沛国目前在我们手里,陈国、梁国保持中立,不参与纷争,颍川郡则属袁术,汝南郡看似同属袁术,其实不然,徐(璆)孟玉树大根深,隐然自成一派。我们此时应避开徐(璆)孟玉,向西经陈国直击孙坚大本营颍川郡。只有这样,才有机会逼迫孙坚屈服。”

周喁沉吟良久,同意曹操的提议。曹操虽说徐(璆)孟玉不会出境攻击己方,但凡是不怕一万,就是万一,乃传书周昕、周昂,让他们屯兵沛国龙亢,虎视汝东,使徐(璆)孟玉不敢轻举妄动。

次日,曹操、周喁留五千人守沛国,率两万大军开拔向西,途径谯县时,曹操特意回家看了看,并拜访诸友。

谯县有一位著名勇士,姓许名褚字仲康,长八尺馀,腰大十围,容貌雄毅,勇力绝人,中平天下大乱,聚诸少年及宗族数千家共御寇匪,曾于危急时刻逆拽牛尾,拖牛百余步,吓退上万贼众。因此闻名淮、汝、陈、梁间,盗贼无敢有侵犯者。

上一次曹操回到家乡极为狼狈,刚刚经过龙亢兵变,兵微势弱,自觉请不动许褚,如今则不同了,他手握两万大军,形势一片大好,乃至许家堡,欲邀许褚共谋大事。

许褚听到曹操拜访,当即杀牛宰猪,备以美酒,两人互相邀饮,相谈甚欢,但当曹操提出邀请时,他则以父亲卧病为由婉言拒绝。曹操初时以为对方不过是假意拒绝,再三邀请,然而许褚始终不为所动,曹操这时才明白过来,神色不免有些尴尬。

接下来的酒宴不似方才那般热闹,曹操又坐了片刻起身告辞,许褚一直送出许家堡,雄躯挺拔,负手而立,目送着曹操乘马远去……

许褚身具奇相,后面数人,虽逊色几分,也有过人之体貌,他们,皆为豫州著名游侠,因倾慕许褚,托身许家堡。其中一个身长八尺,方面重须的大汉出言道:“大兄,我看曹将军心意甚诚,何以拒绝?”

许褚缓缓地摇了摇头,一字一句道:“我若孤身一人,投便投了,奈何堡中依附者甚多,如今豫州形势晦暗不明,我不能拿数万人的性命作为赌注压在他的身上。还是再等等看吧,我相信以曹将军之能,终会排除万难,有所成就。”

那人小声嘀咕道:“等曹将军功成名就,还要我等作甚?”

许褚笑笑,对方终究不能理解他的心意啊最后看一眼曹操离去的方向,掉头回堡,便走边道:“走,回堡继续饮酒,难得开荤,要敞开肚皮喝个痛快……”

“……”

曹操在许家堡碰了一鼻子灰,心里甭提多郁闷了,不过这只是小事,随着大军再次起程,入陈国境内,他的目光自然而然转向更高的层次。

第三百一十二章 盖勋

第三百一十二章

盖勋

陈王刘宠及陈国相许瑒惊闻曹操、周喁将兵入境,大吃一惊,急忙调集数千强弩驻扎陈国治所陈县东北郊外的浪汤渠。中平初,豫州黄巾大帅波才如日中天下大败于皇甫嵩、盖俊之手,见豫州已势不可为,率众北上,欲同兖州黄巾会和,途径陈国,正是渡过浪汤渠,陷入四面环水的绝地,成为瓮中之鳖,最终为汉军围歼。

曹操、周喁一面派人告知陈国己方此次乃是借道伐颍川,并非要与陈国为敌,一面经苦县、武平,径直向西,避开西南方的陈县。

得知对方目的,陈王刘宠、陈国相许瑒松一口气的同时,却也不敢就此掉以轻心,谁知道对方是不是故意这么说使他们放松警惕,从而偷袭陈国。

途径固陵聚,曹操策马上了一片小土丘,凝视远方平原,怔怔出神。昔年,他就是在此地与盖子英、孙文台并肩作战,一战击杀黄巾一代奇才波才,斩俘黄巾蛾贼超过十万。当时可谓尸骨如山,血流漂橹,惨绝人寰,不忍目睹,以致经过七年时间的冲刷,这里仍然浸透着萧瑟的沙场气氛。

“……”曹操感慨万千,那时,他才满而立之年,拜骑都尉,比两千石,独领一军。而盖子英年二十三,为别部司马,孙文台和他同年,任佐军司马,三人中,属他官位最高。不想几年过去了,盖俊疾速蹿升,一跃成为天下第一名将,官至骠骑将军领并州牧,孙文台仕途屡遭挫折,却借由董卓之祸乘风而起,以破虏将军领豫州刺史。

曹操再看看自己,太狼狈了

不过,这种颓势,很快就会有所改变了吧……

曹操、周喁未免迟则生疑,加之兵贵神速,以最快的速度横穿陈国,杀入颍川郡。包括袁术、孙坚、沛国相袁忠在内,所有人都没料到曹操、周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用兵豫州,颍川太守李旻自然也没想到,他随孙坚讨董,如今并不在境内,主事者仅功曹、五官掾等郡吏,兵亦不满万数,且多是不曾见过战阵的新兵。

更要命的是,已经向汝南太守徐璆发了数封求救信,至今毫无音讯。

颍川内无精兵良将,外无援军支援,可想而知,孙坚的大本营阳城县仅仅抵抗三日便宣告陷落,豫州粮秣钱财,尽数落于曹操、周喁之手。

荆州,南阳郡,治所宛城。

袁术的心情很好,好极了……盼了许久,五千幽州突骑终于到达南阳,有了这支骑兵,他的实力无疑会得到大幅度加强,当日遂大宴幽州军主将鲜于恢和公孙瓒部将范方。好巧不巧,曹操、周喁入侵豫州、袭占沛国的消息送到。

袁术愣在原地,良久犹不能置信,喃喃自语道:“文台在关中和董卓血战累累,袁绍居然派兵袭其后……”袁术目光横扫堂下瞪目结舌的诸文武,猛然跳将起来,一脚踹翻食案,扬臂大吼道:“袁绍是不是疯了?他知不知道这样做会断送社稷?他就不怕天下人的唾沫把他淹死?混账混账混账……”

鲜于恢和范方暗暗互视一眼,前者是惊,后者却是喜,他此行目的正是为挑拨二袁关系,没想到不等他有所行动,二袁已经打起来了。

袁术气得额头、颈部青筋根根外露,俊朗不凡的姿容立时变得无比狰狞,语无伦次道:“袁绍这个袁家的败类袁家的耻辱……不对,他不是袁家子,他是袁氏家奴,奴隶、奴仆、奴役、奴庸……”手一指从弟袁胤,又道:“承嗣,你去回去告诉族中之人,往后,谁再敢帮助袁绍,孤就不承认他是袁氏子孙。”

袁胤应声称诺。先不论是非,这一次,北兄做得太过分了,在社稷面前,有什么争执不能暂时放下,何至于此唉……

袁术气消了一些,令奴婢收拾地上的餐具,重新置案,落座后对鲜于恢、范方道:“家门不幸,出此祸害,让二位见笑了。”

鲜于恢笑容僵硬,不知该作何回答,范方则毫无顾忌道:“将军一心为国,袁绍却在后面扯后腿……不过,将军与袁绍相识数十载,岂会不知其为人卑鄙?将军从前心胸太过开阔了,屡屡容忍袁绍妄为,才致今日之祸。去年袁绍数度书信于我家公孙将军,言南下讨贼,共富贵,不想他强占冀州后,翻脸不认人,将我家将军赶走……”,

袁术长叹一声道:“是啊过去是孤错了……”继而转首谓众人道:“袁绍大动刀兵,孤不得不应战,如今该当如何应对?”

治中蒯越率先出言道:“为今之计当速速派兵东入汝南。”

袁术点点头,又看向中郎将纪灵,问道:“现在能够马上调动的兵力有多少?”

纪灵想也没想道:“南阳有兵五万,可抽调三万人。这些兵卒虽然不如孙将军麾下骁勇善战,却也在荆南历练半载,远胜曹操、周喁之兵。”

袁术紧紧皱起眉头,三万人,无法占到压倒性优势,一旦久战,繁华豫州,就会变成一片废墟,这是他无法接受的。说道:“太少了,还是把文台调回来吧……”

别驾刘先急急劝道:“将军不可孙豫州万万不能轻动,否则前面所做努力,将会功亏一篑。”

刘先不提还好,一提袁术好不容易压下的怒火再次窜起,喝道:“勤王失败,那也全是袁绍的责任”

“将军……”刘先还要再劝,遥领交州苍梧太守蔡瑁提前开口道:“不调孙将军,先不说兵力捉襟见肘,两个战场,以十万计的大军,粮秣从哪里来?今年以豫、荆两州供应孙将军征讨董卓都已大感吃力,今豫州陷入战乱,仅以荆州一地支援两个战场,无异于天方夜谭。”

“……”刘先哑然,他作为众吏之长,自然清楚荆州粮仓的粮食存量几何。蔡瑁之言一点不假,荆州确实无力供给两个战场。

袁术目视堂下诸人,见无人再有疑义,当下说道:“非孤不热衷于勤王,实是袁绍逼人太甚。命孙将军尽快回返,讨平曹操、周喁二贼子。”

“……”刘虞子刘和、鲜于恢相视而叹。勤王如今看来,难矣,只希望己方不要卷入二袁纷争才好。可惜,这明显属于奢望,袁术怎么可能放着数千幽州突骑不用。两人若是敢有半点迟疑,轻者软禁,重者死亡,绝非夸张之语,袁术真的能干出这种事来。陷于南阳泥潭,当真是身不由己啊……

凉州,北地郡,治所富平。

盖勋年过五旬,本就睡浅,兼且心中有事,批公文至深夜才睡去,而天尚未大亮便转醒。盖勋侧头凝视着昏暗中睡得正香的枕边人马昭,眼中满是温柔。每次自己熬夜批公文,案上必有粥糜,虽然自己总是说这些事由奴婢去做就好,让她先去休息,可是她从来不听,不管多晚,只要回到榻前,总有一只手搭载他的身上,为他宽衣。

盖勋伸出手,轻轻抚着妻子脸上的一道道皱纹,马昭年轻时以才女之名闻于右扶风,遂被其祖马融所重,除才华外,她的姿色同样堪为国色。当马融亲口说欲以马昭妻之,盖勋欣喜难耐,自谓一介边鄙之人,居然能娶到如此佳人,感谢上苍待他不薄。一晃,三十多年了,妻子容色渐衰,他却从未想过纳妾。有妻如此,他别无他求。

曾经,他也感慨过有子如此,夫复何求?只是,盖俊这两年来的所作所为让他的心变得极为矛盾,一方面,看到儿子年纪轻轻即取得其他人一生难及的成就,身为父亲,自然是感到自豪,然而,盖俊同样做了很多错事,正在走向威胁的边缘……

盖勋长长叹一口气,收拾心情,下榻走入隔壁书房,点燃飞燕铜灯,跪坐蒲席翻阅一封封文牍,这些文牍都是由长史张既批过的,他最终决定是然是否。

这个张既便是早年盖勋任左冯翊时一手提拔起来的寒门少年,恰好和女儿盖缭同年,若非盖缭心系杨阿若,盖勋就把女儿许配给他了,由此可知对他的欣赏之意。

中平三年(公元186年),盖勋举时年刚满弱冠的张既为孝廉,张既入宫为郎,后在弘农、京兆尹出任县长,去年弃官返家,盖勋听说后,第一时间把他招入麾下,授予长史之职。至于原北地长史、安定梁阀子弟梁固,为政有方,功劳颇多,当时盖俊正好任命农都尉、北地名士王邑为并州定襄太守,便拜他为农都尉,代替王邑管理北地屯田事宜。

不知不觉间,天际放亮,盖勋放下笔,起身走走,放松筋骨。

这时,马昭业已醒来,开始忙前忙后为丈夫准备早餐,两人对坐默默享用餐饭。饭后,马昭为他倒一杯清水,以为顺肠,轻声笑道:“小鹤儿和阿若今天会到吧?”

“是啊,今天到。”盖勋目光一凝,手指下意识摩擦着杯壁,意味深长地道。

同榻数十载,马昭可谓世上最了解盖勋的人,这绝不是即将见到女儿、女婿该有的表情,其必是有事,不由问道:“府君,怎么了?”

“没事。”盖勋对马昭笑笑……

第三百一十三章 家传噩耗

第三百一十三章

家传噩耗

凉州,北地郡。

一辆奢华的马车在数十名铁甲骑士的护卫下向南而行,车窗敞开,露出一个童子的容颜,他两三岁大小,头发自然垂后,梳理得整整齐齐,稀眉亮眸,唇红齿白,宛若璧人,任谁看了,都忍不住想要抱入怀中疼爱一番。

幼童好奇心很强,世界万物在他眼中皆神秘而有趣,不停指着某些寻常之物大喊大叫。而拥着他的母亲,年约二十五六,虽是端坐,却挡不住她的好身量,足有七尺,与普通男子相仿佛,容貌亦是千里挑一。这是当然的了,丑母亲怎会生出如此可爱的娃娃。

女子身边则为她的丈夫,此刻他正闭目养神,看不出实际年纪,盖因他有着一张比其妻更加艳丽三分的绝世容颜,若非颌下淡须,九成九的人会认为他是一名美艳女郎。相信他如果此时睁开双眸,会更添几分神采。

没错,这对夫妇即是杨阿若、盖缭,童子自然就是他们的爱子杨基。

盖缭时而倾听儿子的话语,时而含住儿子的小拳头,母子俩玩的不亦乐乎,半晌,她眼睛微微眯起,对杨阿若道:“杨郎,此次父亲召我们一家到富平,除了想念我们,当还有其他目的吧……”

“……”杨阿若点点头,丈人盖勋绝不是那种以私废公的人,鹰扬中郎将驻地到富平相距数百里,快马也要一日时间,坐车更慢,杨阿若很难想象丈人会因想念女儿、外孙,特意把他们叫去富平。

盖缭一边把渐渐向下滑的儿子抱正,一边说道:“让我猜猜,是为了阿兄吧。”提到盖俊,她不满地撇撇嘴,抱怨道:“阿父、阿母眼中只有阿兄,从来不关心我……”

杨阿若苦笑着摇摇头,自动忽略掉后面一句话,不过妻子前面所言应该不差,此行多半与妻兄盖俊有关。不久前,盖俊成功收复帝都雒阳,丈人大感欣慰,然而之后盖俊便驻足不前,似乎已经满足所取得的成果,又引得丈人大为不满。

杨阿若隐隐担心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妻子盖缭聪慧过人,显然也察觉到了,甚至可能比他看得更远。这绝非夸张之语,杨阿若有自知之明,盖缭少时遍览诸兵史典籍,比他这个十八岁前还是文盲的人高明太多了。杨阿若有时不禁想,盖缭若是男儿身,他的成就也许及不上乃兄,但肯定会在盖胤之上。

盖缭摆弄着膝上如瓷娃娃一般的小人,看似漫不经心地道:“站在阿兄这一边,还是站在阿父这一边,杨郎,你会如何选择呢?……”

杨阿若一阵头疼,他宁愿在战场上挨十刀、挨十矛,也不想面临这种选择,只好大打太极拳,“事情未必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糟糕,也许是我们杞人忧天了。”

盖缭哼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是啊夺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随之,夫妇陷入沉默。

“阿母、阿父,快看、快看,那是……”杨基指着车窗外五彩斑斓的世界尖叫。

马车顺着官道飞驰,中午停于驿站小歇半个时辰,而后继续上路,最终在日落前抵达北地郡治所富平。

盖勋隅中至郡府,主要工作仍然是批公文,忙到午后,遂升郡朝。汉代刺史初时只有监督之权,西汉末天下大乱,群雄割据,光武帝中兴汉室后,刺史地位得到大幅提升,但犹不及州牧权厚。太守自由度极高,郡中吏民视其为君,乃有郡朝之称。

汉代郡佐吏繁多,大郡千人,小郡两百,北地郡以前丧土九成,寄居左冯翊,佐吏一度只有百余人,后来盖俊驱逐先零,收复旧土,聚羌人、流民屯田,使北地郡一跃成为边地富郡,至此,佐吏人数开始急速膨胀,如今已有四百余人。

盖勋高坐主位,听取堂下众吏禀报郡内政事,不时回头对盖泓低语,后者频频点头,沾墨挥毫。盖泓字伯深,年三十余,姿容中庸,他是盖勋兄盖冲长子,曾与弟盖洄盖仲深同游太学数载,之后随盖俊迎亲车队一同返家,目前两人皆在北地郡任职,泓为门下书佐,洄为金曹掾。金曹主货币盐铁事,看似弟在兄上,其实不然。如果把金曹掾比作掌管国库的九卿大司农,门下书佐则类似常伴君主左右的侍中,两者谈不上谁高谁低。,

除开二人外,另有二十余名盖氏子弟效命北地郡,遍及军、政系统。

长史张既位于盖勋下手,正襟安坐,神情肃穆,到底是当过两任县长的人,虽年不过二十五,身上却有一番威严气魄,再也不是得知盖俊当前便会拘谨不安的少年。

张既见诸人相继闭口,抱拳道:“府君,今年以来,我郡……”张既忽而顿住,目光扫向从旁门进入大堂的盖氏家仆。

盖氏家仆快速来到盖勋身后,俯身耳语。盖勋斜飞入鬓的剑眉向上一挑,挥手示意他退下,对张既道:“德容,你接着说……”

张既情知盖勋家中定然有事,长话短说,以最快的速度把自己要说的话说完。盖勋点点头,说道:“此事你拿主意就好。大家还有何议?”

诸吏哪会不知趣,皆言无事。

盖勋道声散朝,在数百人起立长揖中,由旁门离开,径直返回官舍。与他坚定而稳健的步伐相比,他的内心,则很不平静。

前年,即中平六年(公元189年),时任京兆尹的他被盖俊骗入军中,裹挟而走,一方面固然是带有强迫性质,但另一方面,何尝不是他心甘情愿,他若不想,以他刚烈性格,绝不会向儿子屈服。当时他之所以肯弃官与盖俊一同北上,便是看到董卓入京后,毒杀太后,废立天子,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欲伐之以正天下。

两年过去了,当时对他作出种种保证的盖俊,而今却只顾争权夺利,占据三河(河内、河东、河南)他能够勉强理解,毕竟成功收复帝都雒阳,将董卓压回关中。然而盖俊大好局面下,并无西征之意,更有甚者,已过河准备返回并州,他书信中的解释是今年连续动兵,士卒疲惫,强弩之末,无力再战。

盖勋看罢冷冷一笑,何以士卒疲惫?还不是用兵冀州所致,翻越重重险阻的恒山,先后激战韩馥、公孙瓒,盖勋相信其难度绝不会下于进军关中,对垒董卓。换句话说,盖俊根本就无意拯救天子,振奋社稷。

至于他说最迟明年末,必入关中讨伐董卓……

盖勋被骗怕了,不敢再相信他的话。

盖勋目前得到的最新消息是,盖俊正在河内巡视,不日返回并州,而破虏将军领豫州刺史孙坚则在弘农同董卓血战连天……他此次唤来杨阿若的目的很简单,便是想让他率军入左冯翊,将盖俊强行拉入战争的泥潭。

杨阿若会同意吗……

两人一个是鹰扬中郎将,主北地军事,一个是北地太守,掌文武大权,盖俊在任时自然是以北地太守为首,可其实两者属于平级。因两人有着特殊的关系,杨阿若素来以恭敬,遇事多俯首领命。

不过,要他背着盖俊出兵,很难很难……

毕竟,他是被盖俊拔于微末之中,又一力支持他与盖缭之间堪称曲折的感情,对杨阿若来说,盖俊对他不啻恩同再造。

盖勋心中无甚把握,但他已经下定决心,无论用什么方法,都要逼迫杨阿若出兵……

杨基伸出肉肉的莲藕小手,捧着马昭的脸颊,大眼睛一眨一眨,奶声奶气道:“外祖母,你想我了吗?”

马昭用力亲了杨基粉嫩的脸蛋一口,笑道:“这世上啊,外祖母最想的就是我的乖乖小外孙。”

“我也最想最想外祖母。”杨基不甘示弱,回亲马昭一口,咯咯乐道。

“哎呦呦,我这小外孙啊,嘴巴可甜死人了,长大后还了得?不知要偷走多少女郎之心。”马昭乐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

“嘴甜随我……”盖缭一旁得意洋洋道,却不想惹来母亲马昭的白眼。盖缭脸一拉,又道:“嘴甜随我,相貌俊美即可,千万不要长得和他父亲一般模样,无端惹来许多麻烦。”

杨阿若苦笑道:“怎么又扯到我身上来了?”

“你自己心知肚明。”盖缭轻轻哼了一声。杨阿若姿容无双,体若白璧,艳逾妇人,引得北地乃至左冯翊、安定、河东仕女倾慕万分,时有女郎乘车数百里至屯田区鹰扬中郎将府外,为的只是见上杨阿若一面,盖缭为其妻,又怎会不打翻醋坛子。,

这是北地人所共知的事情,马昭自无不知之理,笑而不语,逗弄外孙。

杨阿若再度苦笑道:“妇人欲见,我有何法?又非我让她们来的。”

“都是你这张脸惹得祸,哪天趁你睡觉,在你脸上划一刀,看还有谁来再观美男子。”盖缭气鼓鼓道。

“小鹤儿,不得放肆。”马昭板脸低喝道。盖俊从小对她不加以约束,只有无尽无尽的溺爱,恨不得将天上的星星月亮摘下来送给她,遂养成其刁蛮的个性。世间女子,哪有像她这般对丈夫讲话的,自古夫为妻纲,盖缭堪称无礼之极。

盖缭嘟囔两声,一脸不服。

杨阿若笑笑,也不生气,两人间闺房之乐颇多,此,亦是其一。

三人交谈着近来琐事,杨基,则没过多久就在马昭的臂弯睡着,当今时代,坐马车是一件极为辛苦的事情,一天下来,成年人尚且感到疲惫,何况三岁大的小童。

马昭将他小心翼翼递给随身十数载的贴心婢女,让她送其入寝室榻上安睡。婢女抱着杨基刚刚行出门,就看到盖勋迎面而来,此间行不得礼,只得垂首以示恭敬。

盖勋用食指侧方轻轻刮了刮外孙的小脸,满脸笑意,随后脱履进入厅中。

“丈人、阿父……”杨阿若、盖缭急忙起身行礼。

“不用多礼。”盖勋微微颔首,刚刚坐到妻子马昭身旁,盖缭立刻像归巢的小鸡般扑来,环住他的手臂连连撒娇。

盖勋素知女儿性格惫懒,呵斥全无用处,推两下推不开,便由着她,问二人道:“你二人吃过饭了吗?”

杨阿若答道:“午时在驿站食过。”

盖勋点点头,转首谓妻子马昭道:“太阳快落山了,命人准备晚饭吧。”

马昭称好,随即出门。

盖勋又对盖缭道:“小鹤儿,你也和你阿母一起去。”

“不。”盖缭拨浪鼓似的摇头,她见到父亲的面马上缠上来,就是为了不被支开。

盖勋沉下脸道:“你敢不听我的话?”

盖缭还真不听,死活不肯离开。

盖勋无奈地摇摇头,心明盖缭恐怕已经猜出自己的意图,不再理她,对杨阿若道:“伯阳可知我此次为何唤你前来?”

杨阿若干笑道:“丰无知。”平日众人或言杨中郎、或言杨伯阳、或言杨阿若,其本名丰,则很少有人知道。

女婿明显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盖勋单刀直入道:“今年以来,董卓连败,损兵折将,龟缩关中,颓势已毕露无疑。今孙豫州将数万众入弘农,大战弥天,势成胶着,长安兵力空虚,我有意派兵南下左冯翊,直驱雒阳,营救天子。伯丰意下如何?”

杨阿若低头佯装思考,而后面有难色道:“北地兵马算上屯田兵亦不过两万之数,出兵的话,至多万人……”

盖勋目光炯炯有神,斩钉截铁道:“万人足矣。”

杨阿若认为盖勋过于想当然了,解释道:“我军固然精锐,可人数太少,可能连左冯翊也突破不了。”

“这些你不用管,你只需说,你是否听我命令,将兵勤王。”盖勋面无表情道。他自不是想当然耳。他当过左冯翊、京兆尹,故吏遍布两地,南下当会获助良多。且,他没有天真到以为一万人就可打下长安,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为将盖俊拉下水。

“这个……”盖勋目光过于锐利,杨阿若心虚的避开,下意识瞥一眼妻子盖缭,后者和盖勋一般,同样面无表情。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房中气氛凝重到了极点,有若实质。

也不知是天气炎热还是为形势所逼,杨阿若光洁无暇的额上布满细密汗珠。

“……”盖缭心疼丈夫,却有口难言。

盖勋则不慌不忙,颜色始终,然而他越是这样,带给杨阿若的压力就越大。

就在杨阿若即将绷不住的时候,突然听到嚎哭之声由远而近。房中三人皆是一惊,起身往外望去,只见监奴带着一名中年人行来,中年人身穿缟素,头戴白绢,手持白幡,哭泣无度。

盖勋定睛细看,这人竟是母亲曹氏的管家,心中立觉不妙,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阵阵眩晕袭来,立之不稳,身形摇晃,幸得杨阿若、盖缭在旁,第一时间扶住他。,

盖勋奋力挣开两人,迈过半尺高的门槛,顾不上登履,赤着脚一步一步走到母亲管家面前,颤抖着嘴唇问道:“家中、家中可是谁去世了?”

管家垂头泣道:“老主母、老主母走了……”

盖勋心里虽然已经猜出,可听到对方亲口承认,还是感到胸口撕心裂肺的疼,脸部扭曲成一团,痛苦的闭上双眼。泪水挤开合拢的眼皮,滚滚而落。盖勋性格刚毅,沉稳有度,自束发后,他只流过两次眼泪,一次是祖父去世,一次是父亲去世。

“祖母……”盖缭将头埋入杨阿若怀中,呜呜大哭。

马昭匆匆赶来,惊闻噩耗,亦是泪如雨下。

盖勋悲伤良久,勉强打起精神,询问管家经过,得知母亲是梦中逝去,并未遭罪,心中稍稍安慰,母亲年近八十而终,在这个时代,可谓高寿。

“主人还有一封信……”管家所言主人,即盖勋兄长盖冲。

盖勋展开信件,盖冲先是写了一番母亲去世自己内心的痛苦和悲伤,而后写道:董卓污国害民,历观载籍,无道之臣,贪残酷烈,于卓为甚弟国家股肱之臣,素怀忠义之心,为天下士民所望。兄才力逊之远矣,一生碌碌,别无他能,惟有守孝三年,复替弟再服三年。弟无须挂心家里,盼早日诛除董贼,兴复汉室切切切

盖勋读罢,潸然泪下,缓缓地走回堂中坐下。自己虽然不能回家守孝三年,但可以按照朝廷制度守孝二十五日。

服丧,孔子云:“三年之丧,天下之通丧也。”孟子亦云:“三年之丧,自天子达于庶人。”《礼记》则规定:“三年之丧,二十五月而毕。”汉文帝时,诏令以日易月,实服二十五日。东汉以来,君臣曾多次议论“三年之丧。”汉桓帝在位初起,大将军梁冀一度允许“二千石”级别以上的官员服三年之丧,但汉桓帝亲政后便明令禁止,最多服丧二十八日,算上往返所耗时间,最多请假百日。

服丧期间,不宜动兵革,盖勋勤王计划自然取消了。

盖勋长叹一口气

盖俊说明年必入关中勤王,那自己就再相信他一次吧……

这是最后一次……

第三百一十四章 北返

第三百一十四章

北返

河内,治所怀县。

杨俊与新任河内郡功曹山曜一边交谈一边进入郡府,行向深处。

如今的河内太守名义上还是王匡,后者身为讨董联盟的一员,加之与盖俊、蔡邕皆有旧,盖俊虽然据河内为己有,却也不好直接找人代替其位,以免落人话柄。而原本的郡丞乃是王匡同乡,后者大败后,弃官随其返乡。

郡中缺太守、丞,掌管权利的人就变成了功曹、五官掾、督邮三人,其中以功曹为首,不是太守,胜似太守。

昔年光武帝刘秀任命“云台二十八将”之一的寇恂为河内太守,曾殷殷叮嘱“河内完富,吾将因是而起。”

盖俊刚刚合聚河内诸县不久,自然想让河内尽快融入北疆体系,初时的想法是,杨俊为河内青年士子之冠冕,名气素高,令其以功曹都河内政事,河内士民必附。

不过,杨俊可不想出任河内功曹,主薄之位虽卑,却常伴盖俊左右,处于权力中心,参与决策,只要他在这个位置,河内士人才有向心力,才能拧成一股绳。他一旦被外放地方,河内系立成一盘散沙。毕竟,二世二公出身的张范、张承兄弟,一为典学校尉、一为安民校尉,都算不得北疆核心人物。

是以,杨俊得知盖俊的意图后,不等对方开口,第一时间推荐怀县人山曜山子明。山姓为河内著姓,山曜今年刚满三旬,少游京师,拜太学博士、南阳大儒左立为师,于学甚精,且其姑嫁与河内平皋张氏子弟张汪为妻,姐嫁河内野王于氏。

按杨俊的说法,以山曜为河内功曹,则河内无忧矣。

盖俊混迹官场近十载,怎会看不出杨俊的心思,他本就没有要弃置杨俊的意思,等河内稳定了,自会召回他,既然对方不愿,那就算了。听其言,以山曜为功曹。

“唉吾本以为袁本初海内闻名,位居盟主,关东州郡为之影从,是救世之人……”说到这里,山曜摇摇头:“不想其驻军朝歌一载,怯于击董也就算了,竟纵兵劫掠百姓,致使河内东北六县十室五空。”

袁绍任由士兵劫掠当然是有原因的,比如故冀州牧韩馥不予充足粮草,士卒困顿,兵员来源斑驳,大多都是外地人,且有着相当数量的豪强、游侠之流……但这不能成为放纵士卒的借口。也许在旁人看来此事没什么大不了的,甚至有些河内士人也满不在乎,反正抢也抢不到他们头上,然而当有一日,似山曜这般站到袁绍对立面的时候,感受自会截然不同。

杨俊面色凝重,娓娓说道:“昔文皇帝诏曰:“夫农者,天下之大本也,民所恃以生也,国所恃以强也。”东北六县民众大量外逃,荒地颇多,春耕是来不及了。子明,你上任后其他先放一边,必须尽快劝导、组织逃亡百姓返乡,于冬前栽种宿麦。”所谓宿麦,秋冬种之,经岁而熟,故云宿麦。

“这个我晓得。”山曜点点道。

半晌无话,山曜犹豫良久,终是开口问道:“季才,盖骠骑当真要回并州?”

提起此事,杨俊暗暗叹了一口气。董卓丢弃帝都,焚关逃跑,孙豫州率众追入关中,大战连天。此时盖俊若能令河东之众渡河击董卓之背,再以北地之众偷袭长安,董卓三面受攻,加之长安朝堂上蠢蠢欲动的士人,十有**会致败亡。无奈,盖俊以种种理由推脱,不由让人怀疑他的心意。

河内已经绑上了盖俊的马车上,多想无益,杨俊振奋心情,说道:“初春以来,盖骠骑数用大兵,虽连连大捷,自身却也折损严重,君不见过河归来者三万余人,半数为降兵?盖骠骑之意是今年休养生息,明年必入西京,勤王诛贼。”

“……”山曜若有所思,至于信不信信杨俊所言,惟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两人来到郡府正厅,门外诸侍卫见了,微微行礼,其中一人入内通报,没过多久,便回返邀二人入内

杨俊带着山曜跨过门槛,房中不止盖俊一人,尚有骠骑将军府长史贾诩、司马荀彧,以及尚书郑泰之弟、河南名士郑浑。后者被盖俊任命为河内共县县长,共县位于河内东北方,正是袁绍曾经盘踞之地。显然,盖俊也在交代先前杨俊嘱咐山曜之事。,

见过礼后,杨俊介绍道:“宰牧,这位便是山曜山子明。”

盖俊笑着站起,适度的表现出一位君主求贤若渴的心,又不给人太过热络之感,为他引介房中诸人,遂邀二人入座。一番交谈,盖俊对这位新任功曹印象不错,相信他能够把河内诸事打理好。

因盖俊近几日便会北归晋阳,要交代的事不少,一谈就是两个时辰。

“咚咚……”忽而一阵敲门声传来。

盖俊顿住话语,扬声道:“进来……”

门被推开后,浮出鲍出的八尺雄伟躯干,他神情凝重,迈步而入,抱拳道:“将军,雒阳传来情报,曹孟德、周仁明将兵入豫,克沛国。”

此话一出,如同炸雷,一室皆惊,惟有盖俊不动声色。他来到这个世界,受之影响,有些东西改变了,有些东西则不会改变,比如……人的本性。

有一句话叫性格决定命运,袁术如历史一样强抢豫州,袁绍也如历史一样反抢豫州,二袁之争,正式拉开,由此,也代表着波澜壮阔的三国时代,终于来临了。

盖俊之所以在袭取雒阳后,不入关中,一方面自然是想让长安朝堂上的士人像历史那般联合吕布刺杀董卓,自己不动刀兵,就可坐享其成。另一方面,也是知道袁绍派兵夺豫州一事,若是自己按荀彧、杨俊等人所想出兵关中,孙坚此时却突然撤走,自己独自面对董卓,岂不是自讨苦吃?

曹操、周喁背后是谁,众人心知肚明。

贾诩疑惑地看了盖俊一眼,他此刻的表现绝不是上位者故作镇定,难道他早知袁绍会出兵偷袭豫州?

荀彧慨然叹道:“袁家四世五登公位,圣眷之隆,古今未有。昔袁氏兄弟恶董卓yin威,共出奔,纵然破家徇国,其意犹不悔。天下豪杰感其家祸,人思为报,州郡蜂起,莫不以袁氏为名……然而这一年多来,看看他们都做了些什么,如今更是发展到懈于国难而逞于私斗”

杨俊一脸愤恨地道:“袁绍称乱河北,袁术流毒南荆,公孙瓒炰烋北幽,韩遂自立西凉,无一不是狼子野心之辈,异日击毙董贼,幼主东归,将军当一一讨平之。”

“……”盖俊哑然,若非亲口定下明年入关勤王之约,在他眼中,自己也许不比这些人强多少。

二袁之争,将会逐渐演变为中原两大集团对垒,波及半壁江山,这是一个大漩涡,盖俊没有参与的意思,象征性的指责二袁忽于国事,也就遣散了众人。

时值日中,天气有些热,盖俊命人取莲子来。汉代消暑方法多种多样,最普遍的居然是汤食,汉代人认为暑气为恶气,于夏日吃汤食可出一身大汗,将全身的恶气带走。盖俊有着现代的思想,根本不吃这套,夏天喝热汤,脑子有毛病不成?

侍者端着一个铜盘进来,里面装满小冰块,一枚枚莲子杂置其中。汉代无大规模制冰手段,多是冬季采集河冰,储存于地窖之中,换句话说,夏日能够食冰者,必是身份地位显赫之人。

盖俊净手后,拾起一枚莲子放入口中咀嚼,其味道清香醇厚,又带有一股凉意,脸上立刻露出无比享受的样子。

盖俊静静吃着莲子,双目微阖,喃喃自语道:“孙坚,曹操,一个武烈帝,一个魏武帝,两国开基者,还真是期待他们之间的对决啊不过,应该是孙坚最终获得胜利吧,曹操,如今地位、权势都太低了。”

盖俊食完莲子,忽觉困意袭来,遂躺于席上小睡,梦中,他梦到了蔡琬、卞薇,盖嶷、盖谟、盖霸……

“将军、将军……”

迷迷糊糊间,盖俊睁开双眸,只见马超一脸急切,盖俊眨眨眼,一下子坐起来,皱眉道:“何事?”

马超犹犹豫豫,一点也没有平日的干脆。

“说呀……”盖俊催促道。他最烦的就是这种拖拖拉拉,天塌了不是还有高个顶着吗,你慌什么。

马超硬着头皮道:“将军、将军祖母去世了。将军请节哀顺变……”

盖俊猛地一怔,低声说句“知道了。”挥挥手令马超退下,后者将一封信放到案上,退出房间的同时把门并拢。

盖俊无心观信,一头仰倒席上,想起小时祖母对自己的疼爱,眼睛微微湿润,却没有留下泪来。在这世道里历练十数载,此时的他心坚似铁,已经忘记哭是什么滋味了。

盖俊压下沉痛的心情,起身观信,信是父亲写来的,和往常长篇大论谈论国事不同,这次并无公事,主要是写祖母。

盖俊看过后小心折好,命人准备缟素,披麻戴孝。

次日,盖俊留裨将军黄忠率兵一万五千镇守河内,自将余众起程返回并州。

第三百一十五章 新安之战

第三百一十五章

新安之战

弘农郡,新安。

弘农地理位置异常险要,为关中屏障,由关东入关中,必走此间,自古多战事,由春秋、战国至秦末,西汉末,伏尸数以百万计。旁处且不提,单单就这新安城南郊,便有昔年项羽坑杀活埋二十余万秦卒。

当然了,史书历来夸大其词,不可尽信,但纵然没有二十余万,也有数万,反正遭坑杀者甚众就是了,不然史书怎会重重记上一笔。

这几日,已经平静百余年的新安县城突然沸腾起来,鼓声如雷,杀声震天,声音形成一波*声浪,穿透力极强,横贯东西南北,响彻群山峻岭,十数里可闻。

城东城外密密麻麻遍布数以万计的战士,甲光耀目,朱旗蔽天,气势雄浑,百战精锐之师亦不过如此。整支大军分为两个部分,其中大部纹丝不动,鸦雀无声,就像一片黑色死海,不泛一丝波澜,前列阵型则稍稍松散,士卒们尾随不计其数的临车、楼车、冲车、云梯,潮水一般涌向新安城头。

而此时的新安城上,双方士卒喊杀如潮,拼死缠斗,每时每刻都有人从城上栽下,摔得血肉横飞,粉身碎骨,惟有腰间一块木牌供敛尸者辨认身份。其中一人写着:施刑李寿,汝南阳安县某乡某亭。另一人写着:卒张岁,南阳鲁阳县某乡某亭。前者代表着其主人不是囚徒即为降兵,后者则为正兵。

不过,两人生前似分高低,死后则并无不同,除了家人、乡人,没有人知道他们是谁,没有人知道他们为谁而死……历史只会记住,孙坚怀忠壮之烈,独排万难,舍生忘死,奋身击董……

孙坚处于阵前,神色平静的瞭望战场,异常专注。胯下,则是一匹雄壮的赤色战马,此马乃不久前大谷关之战获胜后,所得众多战利品之一,因神骏异常,孙坚以为坐骑。

昼夜不停,猛攻五日,死伤近万,孙坚五万大军折损两成,但他的眼中依旧波澜不惊。他损失惨重,对方又岂会好过?只要己方加紧进攻,用不了几日,新安必克。而夺下新安之后,余者似渑池、陕县、秦函谷关、桃林塞等皆不足虑也。倒不是新安艰险,后面一马平川,相反,以地理论,新安以西,一处比一处险要。

他之所以这般认为,信心的来源是——士气。

董卓弃雒阳,焚函谷,逃回长安,狼狈不堪。董军上下,人心惶惶,今年以来,董卓三战三败,战死者数万众,颓势连目不识丁的士卒都看得出来。董军慑于董卓多年积累下的yin威,无奈提一口气拼死抵抗,然而一旦弘农首道防线新安县城陷落,其气必泄,士气立崩,纵使韩信、白起来了也没用,勤王之路将变得畅通无阻。

孙坚身后,十数人昂然而立,个个沉稳有度,一看就是久经战阵之辈。

吴景望着城头竖起的数面孙军大旗,以及前仆后继向城头攀爬的士卒,笑着说道:“董卓军已经到达极限了,慢则三日,快则一日,新安就是属于我们的了。”

身形魁梧,满面虬髯的程普冷哼道:“董军助纣为虐,岂有作为?螳臂当车,不自量力”言讫,满含羡慕地看着韩当、黄盖、文聘等人率众攻城。程普大谷关之战击樊稠不成,反被对方大矟刺中,所幸并未伤到要害,安心静养月余,目前已无大碍,可惜短期内无法亲自上阵杀敌,着实憋闷。

蓦然间,进展顺利的孙军形势急转直下,士卒像是下饺子一般跌下城头,死伤惨重。

破虏将军长史公仇称皱眉道:“打了这么久还有能力发动大规模反攻,对方似乎出动了生力军……”

吴景咬牙切齿道:“困兽犹斗”

孙坚目光森然,一拽缰绳掉转马头,驭马来到鼓台,随即跳下坐骑大步而上,推开鼓手的同时,夺下对方手中的一双槌,奋力轰击向牛皮大鼓。

“咚——咚——咚咚咚咚……”

“万岁——万岁——万岁——”听到鼓声,一直处于沉寂中的黑色方阵猛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声。,

孙军攻城将士本已露出不支之象,节节败退,忽闻主帅孙坚亲自击鼓助威,加之韩当、黄盖亲至城上,顿时士气大振,再度发动猛攻,双方激烈搏杀,势成胶着。

韩当身披两件重铠,奋力搏斗,短短两刻钟,外面那层铠甲已经被砍得破烂不堪,内甲也有数道裂痕,血液顺着缝隙泊泊流出。

韩当退到后面,命部曲亲卫解下外层这件几乎起不到作用的战甲,另一个部曲则俯身将阵亡司马的甲胄扒下来,套在韩当的身上。

着甲期间,韩当目光炯炯的盯着前方,只见一员身雄壮威猛的董军武将左提刀右握矟,率众往来冲杀,挡者披靡,转眼间就杀十数人,斩司马两人。

韩当抬手指着那名董军骁将,扭头对身旁的黄盖道:“公覆,此人壮勇非常,当为董军胆魄,斩杀此人,董军无能为也。”

能够除掉那人自然是好,问题是,他可不是那么容易杀死的。黄盖当即问道:“义公,你有把握吗?”

“……”韩当摇摇头,在他眼中,此人刚猛无俦,善战无前,仅差董军第一猛将樊稠一线。上月初大谷关之战,樊稠率骑突击,先是刺中程普,而后在数人的围攻下再伤祖茂,最终为野利从旁偷袭得手,然而哪怕是在逃跑的情况下,樊稠还不忘还野利一礼,连伤孙军三大将领,猛得一塌糊涂。

这人和樊稠相比,纵然逊色也逊色不了多少,取其头颅,说实话韩当心里无半分把握。不过,战场之上,只争一线,以弱胜强者,古往今来比比皆是。狭路相逢,勇者胜。

黄盖一旁忍不住劝道:“我方大势明显,新安迟早是我们的囊中之物,早一些晚一些而已,依我看还是不要冒险的好。”

这时,部曲正好系牢甲胄,韩当活动了一下双臂,并无不适,立即朗声长笑道:“公覆看我斩其首级。”

“杀——”华雄双目圆瞪,鼓足气,阔嘴一开,杀字脱口而出,贯入对面的人群,孙军士卒仿佛听到了雷霆之音,动作不由一滞。华雄趁此良机,纵身飞扑而上,摆矟挥刀,一阵金铁交鸣声、兵刃入骨声,以身受一戟二刀为代价,一个人生生将孙军阵线撞开一道缺口。董军将士接踵而至,顿时血液四溅,哀鸿满地。

董军将士疯狂涌入孙军阵中,华雄止住脚步,落在后面,慢慢回气。

华雄字伯豪,今年三十多岁,正值壮年,身长达八尺余,虎体狼腰,豹头猿臂,目若铜铃,须密而硬,似铁针,这等外貌,胆子小点的,被瞪一眼就会吓得尿裤子。其乃凉州汉阳人,家族世代军旅,父简随段颎征羌,战死沙场。华雄少年从军,遗憾的是十数年间凉州无战事,其无用武之地,只做到军侯。若是世道不变,他这辈子最多当个司马就顶天了,但上天显然不想浪费他的大好才华。

中平初,韩遂、边章肆虐关陇,为祸甚烈,西疆统帅若皇甫嵩、董卓者,皆能识人,华雄立刻获得无数机会,并迅速将机会转化为战功,如今官至比两千石武锋校尉。

他本受左将军皇甫嵩管辖,董卓入主京师雒阳,征后者入京,趁机兼并其部。对于董卓的行为,华雄并无不满,一是两人同乡,二是他心中有建功立业之心,而无忠君为国之念。既然董卓能够提拔他,为董卓卖命又如何?

华雄原本驻兵长安,不久前董卓归来,抽调三辅精锐,以族侄中郎将董越为帅,赴弘农助东郡太守胡轸抵挡孙坚,华雄即在其中。

华雄扭头狠狠吐了一口血痰,暗暗咒骂道:“娘的传言非虚啊,孙坚小儿居然将关东兵调教得如此厉害”

孙坚他认识,中平二年(公元185年)八月,朝廷以久战无功为由,撤免皇甫嵩,下诏司空张温为车骑将军代之,当时孙坚便以别部司马、参军事的身份随张温至长安。

孙坚目空一切,自视甚高,认为西凉处于边鄙,将领只知冲杀,不知军阵,此举自然惹得汉军凉州籍将领大为不满。十月,叛军进抵美阳亭北,大战一触即发。孙坚看不起西凉叛军,将步骑千余为先登,却陷于阵中,险些战死沙场,连印绶都丢了,其顿成众人眼中笑柄。,

不想,昔日笑柄,今日却成为杀神。

华雄心中愤愤不平道:“娘的还有没有天理了?竟让这样的人得势”蓦然,华雄双眼爆射出一缕精光,一名孙军将领带着数十名精锐死士展开亡命冲锋,己方士卒波开浪裂般闪向两侧,不能阻其分毫。

“有意思……”对方虎视眈眈的眼神明明白白告诉华雄,他的目标就是自己。华雄嘴角划出一抹充满玩味的笑意,轻声道:“是该说你勇敢无畏呢,还是不知死活?”自感气息渐平,力气稍复,华雄提矟前趋,低喝道:“卑卒,既然你想死,老子就成全你”

“轰隆隆……”

两队人马毫无花哨的撞上,尖利的钢铁撞击声此起彼伏。城头面积狭小,人挨着人,迎面碰上对手,根本避无可避,只有一条路可走,敌死,我生。

孙坚军中有所谓的外姓四将,程普善骑射,多智略,治军有方,是独当一面的大将之才,最得孙坚器重,每所征伐,必单领一军,以为别部。黄盖士族出身,曾察孝廉、辟公府,姿貌严毅,有威仪,士卒皆乐效死命。朱治文武双全,孙坚命他将步骑五千往助徐州刺史陶谦讨伐青徐黄巾,就可看出对他的看重。

韩当跻身外姓四将之列,靠的则是陷阵擒敌之术,一来他乃幽州人,便弓马,善冲突,二来他有一双好臂力,换句话来说,便是天生神力。

“杀——”韩当自恃臂力过人,重达七十斤的大双戟带着风雷之声狠狠砸向华雄之头。汉代之戟,小枝多为单边,与古时长戈相似,而大双戟,顾名思义,两面皆有小枝。这种戟,分量更重,用法也更加复杂多变,持此类戟者,必是高手无疑。

华雄暴喝一声,毫不示弱,抬矟横挥,大矟化作一抹乌光,扫飞两支长戟后,撞上韩当之兵,霎时间爆出一声剧烈的大响,直欲震碎人的耳膜。

韩当吃不住冲击,向后退了一步,看着纹丝不动的华雄,一脸震惊,武艺技巧在他之上的人他见过,臂力在他之上的却极少极少。

华雄冷笑一声,左手举刀就剁,韩当急忙舞戟挡刀,再退一步。华雄得寸进尺,刀矟乱舞,发起一轮如同狂风骤雨一般的猛烈,韩当立时手忙脚乱的遮拦,想要反击都抽不出空来。

“噗嗤”华雄左手刀砍翻一名试图插手两人争斗的孙军士卒,大矟逼开韩当的同时,顺势再斩一颗首级。与韩当交战,华雄尚有闲暇处理杂鱼,明显未尽全力。

华雄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使得韩当怒发冲冠,双目如炬,这是他从军以来受到过的最大耻辱,下定决心即使同归于尽也要格杀对方。念及此,当即止住退势,反冲向前。

华雄不慌不忙的直刺大矟,当他以为韩当会格挡或退让时,后者却不躲不避,任由矟锋破开双铠,刺入心胸。

华雄神色一怔,他一生杀人无数,自寻死路的却是首次碰到,他莫非疯了吗?

韩当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他在赌,赌自己能够避开心脏部位,事实上他做到了,矟锋刺中胸、肩之间,即锁骨下方,心脏上方。

“去死吧”韩当左手一把抓住矟杆,牢牢握紧,右臂挥戟疾斩华雄。

华雄心里一凉,急忙以刀硬抗,不想刀被戟枝锁住,只听“喀嚓”一声脆响,刀刃断为两截。大戟顺势刺来,华雄来不及躲避,正胸中招,喷血而退,跌倒地上。

第三百一十六章 到家

第三百一十六章

到家

“喀嚓”一声脆响,华雄手中刀刃断为两截,脸上首次浮出惊色,他万万没有想到对方性情竟然如此刚烈,不惜以命换命。

华雄措手不及下,戟锋呼啸而至,刺入胸膛,未免开膛破肚或被挑杀,强忍痛楚,向后倒退,戟锋抽出胸膛的同时,一抹鲜红随之喷溅而出。他一个踉跄,跌倒地上。

“我胜了……”韩当脸上露出一丝狞笑,向前迈出一步,便要斩杀华雄,然而一阵莫名的心悸袭来,体内血液几为之不流,使得他再难寸进。情知自己伤口距离心脏太近,受到波及,才会这般。

韩当心中感到极度不甘,明明轻而易举就可取得对方首级,偏偏动不了。

华雄本以为自己会为大意付出生命的代价,哪曾想韩当不作追击,停在原地干瞪眼,他当然不会天真到以为对方好心留他一命。

“难不成……”华雄笑了,因为笑得太过用力,以致连连咳血,但他仍然在笑。

下一瞬间,双方部曲一边将自己的主将送往后方,一边卖力追击敌将。争夺战血腥而混乱,韩当被送下城时已经陷入昏迷之中。不过华雄也不比他强多少,身体贴地,被侍卫架着拖行,期间又挨数戟,蹭出一条触目惊心的血痕,由此可知状况之惨。

“子豪,你怎么样?要不要紧?”董越看着伤痕累累的华雄,急问道。董越字伯远,其年在三旬出头,身长七尺余,体态健硕,方面大耳,形象威武。他是董卓的族侄,用兵稳重又不乏奇变,董卓对他非常喜爱,屡屡对外称他为董家的千里驹。

董卓今已年过六十,诸子皆幼,胞弟董旻平庸、侄子董璜文弱、女婿牛辅粗鄙,相比之下,董越无论能力抑或手腕,胜出不止一筹。

董卓犹豫的是,两者关系稍稍有些远。且,他如今还未到油尽灯枯的地步,也许他能活到幼子长大呢,世上的事谁也说不准。

华雄死狗一般躺在地上喘息,扯了扯嘴角道:“一时还死不了。娘的大意了,差点被一介无名小卒砍掉脑袋。”

“无名小卒?……”胡轸摇头道:“那人可不是无名小卒,他姓韩名当字义公,幽州辽西人,乃是孙坚小儿麾下有数大将。”

华雄闻言,铜铃似的双眼猛地一瞪,良久叹道:“唉都怪我轻敌,不看情报,如果早知他是韩当,必不会轻敌,一早将他斩了。”

“……”胡轸左脸微微抽搐,他固然清楚华雄勇健,但韩当堪为孙坚帐下第一猛将,梁县、大谷两战,有多少号称凉州猛将之辈在他面前一触即溃,甚至直接被斩于马下者亦不在少数。华雄能和对方拼个两败俱伤已算是不错的结果,若说轻易斩之,胡轸则是一百个不信。

董越对好勇斗狠不敢兴趣,使人将华雄抬下去医治,见胡轸紧紧盯着战场,便也望了过去。孙军攻城战,中郎将文聘立于城下协调诸部,城头上,黄盖负责排阵,韩当负责厮杀,分工明确。今韩当遭创,孙军虽受到一些影响,但指挥作战的文聘、黄盖皆在,不伤及根本。相较而言,董军受到的影响更大,毕竟,方才己方在对手的猛攻下连连退缩,几乎不支,是华雄带领着生力军扳回颓势。现在华雄负伤退走,己方士气立刻大幅回落,再度向后龟缩。

“孙坚怎么会变得这么厉害简直和以前判若两人……”董越心里抱着和华雄一样的疑问,感慨道。

胡轸苦笑着道:“我也很想知道……”孙坚去年末还是不值一提的人物,三万大军,面对董军万骑突击,一触而溃,全军覆没。孙坚的势,是由梁县之战后开始转变,其崛起的踏脚石,不是旁人,正是他,胡轸,还有吕布。

胡轸此刻心中隐隐感到后悔,要是当初他不和吕布意气之争,而是携手奋战,孙坚未必会胜,其不胜,则无法积累足够的信心,自然也就没有后来的大谷关之胜,孙坚更不会成长到今日这等可怕的地步。,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卖。

胡轸长叹一声,拔刀出鞘,对董越说道:“我们上吧,再不上,新安今日就破了。”

董越点点头,刚要有所动作,忽然城外传来鸣钲的声响。

“铛铛铛……”

初时战场嘈杂,钲声不甚清晰,后越来越响,传遍八方。

胡轸、董越相视一眼,对方竟然在大好局面下退走,两人第一个念头就是对方有阴谋,没敢第一时间下令追击。

董军士卒激战一日,体力消耗甚,之所以一直坚持,是因身处战场,一直绷着心弦,如今松懈下来,或坐或倒,贪婪的吸吮着带着浓郁血腥味的空气。此时,胡轸、董越便是想追击,亦为时晚矣。

黄盖对此次撤军感到异常不满,下了城,询问文聘发生何事,文聘也不知原因。两人拧着眉头回到军中,便见孙坚手中握着一封信,目光凝视天际尽头,背影予人以苍凉、悲戚之感。

黄盖目视吴景,欲寻答案,后者摇摇头。

“整军归营,而后你等至军帐议事。”孙坚背对诸人道。其声音嘶哑若枭,闻者无不大吃一惊,孙坚连声线都变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众将面面相觑,良久,抱拳称诺,领命而去。

“袁绍曹操周喁”孙坚低低嘶吼,其脸色惨白,目光如火,周身散发着凛冽如刀割般的杀气,宛若厉鬼临世。

“我孙坚在此立誓,此生必杀你三人”孙坚言罢,转身登马,一路飞驰入营,回到大帐,端坐主位,以手支额,陷入沉思之中,直到众将齐至,才回过神儿来。

“将军……”众将竞相行礼。

“都坐吧。”孙坚将案上书信率先递给下手的妻弟吴景。

“让我看看到底是何事惹得姐夫如此失态……”吴景接过信,仔细一看,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这封信是沛国相袁忠亲笔手书,言及曹操、周喁率数万大兵南下,袭击沛国。吴景怒不可遏,几次欲跳将起来,皆是强行忍住,传给身旁的孙坚兄子孙贲,孙贲观后面色铁青,又交与族兄孙香,然后是程普、黄盖诸将,袁术将文聘、张勋……

信经众人之手以极快的速度环绕大帐一圈,最终回到孙坚面前的书案上。

军帐内鸦雀无声,针落可闻。

“大家都别沉默不言,说说看我们现如今该怎么办……”孙坚面无表情道。经过一段时间的独处,他看上去已经平静下来,至少表面上察觉不出异样。然而了解他的人都知道,孙坚故作平静时才是最可怕的,一旦爆发出来,天崩地裂。

孙贲抽出刀,狠狠剁下几案一角,大喝道:“我等在关中不顾生死,为国讨董,逆贼即将垂破之际,竟有丑类袭击豫州,更有何言?当立刻回军,杀杀杀杀光曹操、周喁这些祸乱国家、罔顾社稷的奸轨。其背后若有人指使,同视而诛之”

吴景、孙香、孙河一同站起,抱拳道:“将军下令吧,我等原为前驱。”

程普、黄盖亦道:“自董卓入京,两年矣,将军所作所为,天下皆看在眼里,公道自在人心,非是我等不愿勤王、不愿诛贼,而是有人见不得我们立下不世之功。今我等回师豫州,完全是为对方所迫……”

张勋见众人情绪激动,皱眉说道:“此时豫州局势复杂,还是不要轻下决断。相信此时袁将军已经接到消息,不出数日,必有书信到来,到时我们再行……”

孙贲冷哼着打断他的话:“等到袁公路来信,豫州早就丢得一干二净。”

张勋勃然大怒,黄口孺子,目中无人,好狗胆……

孙坚突然开口呵斥道:“伯阳,不得放肆快快向张中郎赔礼道歉,不然我饶不了你。”豫、荆,合则两利,分则两害,尤其是现在两家有了共同的敌人,这时万万不能交恶。且,欲复豫州,没有袁术之助,孙坚将寸步难行。

孙贲倒也干脆,立即行礼赔罪,道:“贲年幼无知,闻豫州失陷,气急攻心,口不择言,张中郎莫要和我一般见识。”

孙坚明白的道理,张勋身为袁术麾下大将,岂能不知,轻哼一声,算是勉强接受了孙贲的道歉。,

孙坚虽然心急如火,恨不得插上一对翅膀飞回豫州,却不得不耐下性子,苦苦忍耐。

越日,孙军高挂免战牌,看得胡轸、董越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午后,袁术信使到达孙军大营。读完信,孙坚算是吃下一颗定心丸,只要袁术答应支援钱粮,使他无后顾之忧,他不惧任何人,不管对手是曹操、周喁,还是他们背后的袁绍,孙坚都有十足的把握将之击败。

孙坚当下也不拖拉,先送伤兵,次为弱卒,自将精锐殿后,当着董军的面大摇大摆撤退。

胡轸、董越经过一番商量,放弃了追击的念头。一是己方损失惨重,兵力无多,能派出的人有限。二是崤函古道路途险恶,号称“终日走硖中,无方轨列骑处”,不便骑兵行动。三是古道周围重冈叠阜,灌木丛生,处处可以伏兵,以孙坚之善用兵,也许己方一个疏忽,就会被围而歼之。

以及等等等等众多理由……

其实这些都只是借口,两人真正的所想是,既然‘胜’了,何必再冒险。

孙坚率领最后一批兵卒穿过被董卓一把火烧成废墟的汉函谷关,回到河南境内,对背后的董军彻底放下心,继而,目光死死盯向雒阳城内的盖胤。盖俊素来与袁绍交厚,天下共闻,谁知道他会不会突然袭击自己。为了小心起见,他无意从雒阳返回豫州,而是欲从雒阳、函谷间的谷城县渡河谷水,向南经河内县返回大谷关,进而入颍川。

孙军刚刚开始渡谷水,盖胤就单枪匹马找上门来。他官居河南尹,诸事缠身,忙得不行,没有时间和对方打官腔,直接开门见山的以河南尹名义讨要大谷关以南新城、梁县二地。

这两个县是今年初孙、袁联军打下来的,先是作为进攻雒阳的后方基地,及盖俊入主雒阳,董卓焚关逃跑,又转变为进攻关中的基地。当时盖俊若向孙坚讨要,就等于掐住了后者的脖子,孙坚绝不会同意。

今时则不同了,孙坚率军回返,已经没有理由继续占据二县,除非他想再为自己添一个强敌。

孙坚不傻,分得清利害关系,想也没想,一口答应。

盖胤顺利达成目的,遂在谷水边与孙坚作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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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盖俊闻祖母去世,披麻带孝,次日留裨将军黄忠率兵一万五千镇守河内,自将余众起程返回并州。

守孝期间,不能穿美服、不能享美食、还要禁欲,日日嚎哭,神情憔悴为佳,军中环境还是比较符合这几点要求。

念及守孝,自然不可避免的想到大兄袁本初,《礼记》曰:“三年之丧,二十五月而毕。”他先服母丧,之后又补服父丧,共计六载,五十个月,这厮是怎么熬过来的?真不愧为他特别取的外号“忍者神龟。”

据父亲说,伯父盖冲自服三年母丧,欲替他再守三年,似乎有挑战‘人之极限’袁本初的意思。在盖俊看来,着实有些过了,服丧只是对逝去亲人怀念的表现形式,若真心,服丧三天又何妨?若无心,只为名声,守三十年也是空守,不足一提。

河内怀县和太原晋阳相距超过千里,盖俊随军慢悠悠行进,满二十五天,脱下孝服之日,正好进入太原郡地界。此处距晋阳已不满二百里,按照正常行程,大军还要五六日才可到达晋阳,盖俊等不及了,带领数十名骑士脱离队伍,快马加鞭,驰向北方。

盖俊所乘紫电及诸侍卫坐骑皆为良马,经过小半日赶路,晋阳城陈旧而质朴的城郭隐隐在望。

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他正月始南下,准备东征冀州事,今五月末矣,不知不觉间,离家已有近五个月之久。

盖俊巡视河内郡期间,曾生出到河东郡看一看的想法,因为自去年盖胤用兵河东,据有大半,盖俊还不曾去过一次,这对自己的统治非常不利,如今的河东士民大概只知有府君(太守),而不知有将军。可惜事有不巧,碰上祖母去世,他也就扼杀了这个念头,不然非得六、七月份才能回来。,

没去成河东,他倒也没有失望,反正明年关中大乱,届时自己必亲至河东。晚一年而已,无甚要紧。

扬声大喝一声“驾”,盖俊纵马直奔南门。紫电速度奇快,跑起来宛如紫色闪电,引得路中之人纷纷驻足侧目,自然也引起了城门守卒的注意。

一名年约弱冠,长相清秀的新卒谓身旁一字眉同伴道:“这是谁?好威风啊,竟有数十甲骑尾随护卫。”

一字眉回道:“反正不是你我能够高攀的人就是了。”

新卒又道:“骠骑将军规定城周一里内,不得驰马,我们要不要拦下他们?”

“……”一字眉满脸的踌躇之色,拦吧,对方身份显赫无比,招惹不起。不拦吧,这条规定甚严,对其视而不见,恐惹上头怪罪。正在他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南城门司马缓步而来。

这位司马可是一个了不得的人物,骠骑将军在北地郡初建射虎营时,他便投军,连战有功,无奈运气不好,在征讨屠各人时右臂被齐肩斩断,只得到这里任城门司马,安度后半生。

乐胜眉头倒竖,随着骑士为首者临近,降下速度,他眉头渐渐舒展,瞳孔不断放大。

“咦?”盖俊看到乐胜,为之愕然,细思道:“你是、是乐……乐胜对不对?”

“将军,你还记得我?你还记得我?……”乐胜神情激动万分。

“这个自然。”盖俊当年建射虎、落雕二营,一共才两千八百人,七载征伐,活下来的,不满五百,盖俊基本都记得他们的名字,只要四肢健全,最少也是一个军侯了。

“我尚有事,有时间到我府上坐坐……”盖俊说罢,策马入城。

“诺。”乐胜目送着盖俊远去。

“将军的座上客啊”相貌清秀的新卒不由羡慕道。

一字眉酸酸地道:“将军那只是客套话。”

“我看未必……”

“你们两个嘀咕什么呢,嗯?”乐胜阴着脸看向二人。

“没、没什么……”

盖俊思念妻子,无心公事,经并州刺史部门前而不入,州府官吏颇为识趣,故作不见。盖俊转过街角,从这里算起,就是他的家了,不过他不能翻墙而入,还要走甚远才到家门。

想到马上就要见到妻子,盖俊脸上堆满笑意,忽然间,门口传来两个小童的声音。

“阿兄,有马蹄声,你快看看呀,是不是阿父回来了。”

“我已经看了九遍,而你才四遍。”

“……”

第三百一十七章 妻子

第三百一十七章

妻子

“阿兄,有马蹄声,你快看看呀,是不是阿父回来了。”

“我已经看了九遍,而你才四遍。”

两把稚嫩的童音顺着夏日暖风传入耳中,盖俊神情明显一怔,这声音他太熟悉了,正是长子盖嶷、次子盖谟,听他们对话的意思,分明是故意候在门口等待他的归来。

且,这条街巷位于晋阳城中央偏西,紧邻并州刺史部、太原郡府,属于晋阳城最核心的地段,居于此巷者非富即贵,不满百家,平日车马人流颇为稀少,盖嶷、盖谟两人居然观到十次以上的车马经过,也就是说,他们至少枯等了数个时辰。

盖俊心中暖意无限,就像高悬头上的红日,当即翻身下马,才走出数步,就见一个扎着总角、粉雕玉琢的童子一边嘴里念念有词一边迈着步子拐出,看到盖俊,先是眨眨眼,随后发出一声尖叫,口中唤着“阿父。”张开双臂跑上来。许是久别父亲,太过激动,盖谟跑到盖俊面前,脚下一个踉跄,整个身体飞离地面,向前扑倒。

“魏奴……”盖俊大惊失色,一个大步上前,俯下身,及时抱住盖谟。

盖谟吓得眼泪直在眼圈转,不过身在父亲怀中,他很快便忘记了害怕,仿若涂朱似的鲜嫩嘴唇印上盖俊的脸颊,边亲边说道:“阿父、阿父……魏奴好想你啊我背了几十首《诗经》中的诗篇,想要诵给你听,可是等了许久你都不回来。呜呜呜呜……”说到最后,盖谟眼泪噼里啪啦的掉下来,小模样要多委屈就有多委屈。

盖俊心疼极了,不停哄劝道:“魏奴不哭、魏奴不哭……是阿父不好,是阿父不对。阿父答应你,以后天天听你诵诗,可好?”

“真的?”盖谟泪水涟涟,抽着鼻子道。

“阿父什么时候骗过你……”盖俊为儿子擦拭眼泪。

这时,盖嶷也走了出来,他今年九岁,仅比弟弟盖谟大两岁,却成熟得多,眼圈红红的依偎在父亲的身侧。

“富平,想阿父了吗?”盖俊伸出手摸摸盖嶷的头,一脸爱怜,近五个月不见,他长高了不少,如今足有五尺出头(约120厘米),可以想见其未来个子必不会矮了。

“嗯。”盖嶷环着他的腰,用力地点头。

盖俊抱着盖谟,牵着盖嶷,行向家门,问道:“你俩为何会在门口?”

盖嶷答道:“数天前接到父亲来信,言即将到家,我和阿弟想迎接阿父。”

盖俊又问道:“你俩等几日了?”

“算上今天,已有三日。”盖嶷颇为不好意思,脸蛋红扑扑的。

“好孩子……”盖俊心疼极了。

骠骑将军府,书房。

蔡琬、蔡琰、卞薇三人各据一案,执笔挥毫,练习书法。蔡琬师法父亲蔡邕,后者乃是古今数一数二的大书法家,其隶书、大篆、小篆无不精通,其八分犹善,当世无出其右,又创造飞白,妙有绝伦,字体骨气洞达,爽爽如有神。蔡琬天赋惊人,多年勤练不怠,遂得蔡邕书法之精锐,并带有自己独特的风格,实已迈入大家行列。皇甫规后妻马氏,书法精妙,堪为女中第一,见到蔡琬书贴,自愧不如。

蔡琰亦善八分、隶篆,只是碍于年龄尚小,笔法稍显稚嫩,不及乃姐,不过蔡琬曾断言,十年之后,蔡琰书法必不下于她。

卞薇二十岁才识字练书,天赋一般,胜在勤奋,和蔡琬、蔡琰兄妹自然是没得比,但却也不弱丈夫盖俊,足以并驾齐驱。当然了,盖俊是绝不会承认这一点的。

一名婢女突然闯入进来,满脸欣喜道:“夫人、夫人,将军回来了……”

蔡琬闻言抬起头,望着从小伴她长大的贴身婢女阿希,竟有一瞬的恍惚,此情此景,似曾相识。蔡琬凝思细想,终于想起来了,当年,她病情日重一日,盖俊不避严寒,跋涉千里南下为她求医,其归来当日,蔡琬正像今日这般心不在焉的练字,通报之人,便是阿希。

这件事,促使她打开封闭的心,并发出震耳欲聋的誓言,“我若不死,必为君妻,天地为鉴。”,

“夫人……”阿希见蔡琬有些发愣,再度唤道。

蔡琬回过神,招呼卞薇,一同奔出门,蔡琰也跟在后面。三人快步行出主院,就看到盖俊脸带笑意,拉着二子的手不疾不徐踏步走来。

“盖郎……”

“夫君……”

“姐夫……”

盖俊此刻真可谓见妻忘儿,松开二子之手,大步流星冲到二妻面前,抬起两臂,朗声笑道:“久别爱妻,想煞我也,快给为夫抱抱。”

卞薇闻言面红耳赤,下意识后退一步,将蔡琬显露出来,蔡琬也是大感手足无措,进退失据,妹妹蔡琰在旁,怎可戏谑,心中埋怨夫君言行不当。

蔡琰面色变得异常古怪,她可以说是从小听着姐夫盖俊的传奇故事长大,其射虎救父、献策灭蝗,护卫父亲蔡邕两阻刺客,受友所托扶棺远赴徐州。及领兵,征讨四方,战无不胜,羌胡皆畏之如虎,不敢稍有反逆,西北遂定,百姓咸悦。

最得蔡琰另眼相看的,还是他的琴艺,《平沙落雁》号为神曲,自不用提,此曲为隐士异人传授,非其所作,但其自创的《酒狂》、《秋风词》、《朔方曲》(即阳关三叠,蔡邕徒边朔方时弹奏)三曲亦为当世良曲,甚至是千古良曲,并不逊色《平沙落雁》半分。

是以,姐夫盖俊的形象,在她心中显得无比高大,暗暗崇拜不已,然而自旅居晋阳以来,朝夕相处,窥得全貌,盖俊的光辉形象轰然崩塌。特别、特别是他在面对二位妻子时,说好听些是不拘小节、潇洒脱俗,说难听些就是轻佻放浪,无礼仪廉耻。

盖俊自认自己在小姨子、大名鼎鼎的蔡文姬面前还是颇有几分威信的,更曾恬不知耻的猜测小姨子会不会暗地里倾慕自己,效法舜帝、汉成帝,享受一把“齐人之福”,前者得娥皇、女英姐妹,后者得赵飞燕、赵合德姐妹。当然,这只是开玩笑,可不敢付诸行动,先不说其姐妹定然不愿,老丈人蔡邕非得提戈执刀,杀到晋阳,找他拼命。

若是盖俊知道自己在小姨子心中竟然是这么不堪,说不得要气得吐血三升,大叹古代妇女不知何为爱情。

转眼间两人已是近在咫尺,蔡琬终于反应过来,欲躲避之,盖俊怎能让她如愿,动作忽然提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结结实实熊抱住娇妻,原地转了整整三圈才把她放下来,感受着胸膛臂膀柔软的躯体,盖俊一脸的幸福,笑吟吟道:“琬儿,想念为夫未?不许说谎,说谎的长长鼻子。”

“不想。”蔡琬羞急,道:“昭姬当前,别失礼,快快把我放开。”

“啊,妻不思我,我却思妻。为了早日见到你,为夫不辞辛劳,策马疾驰两百里……”盖俊为博得蔡琬同情,大肆诉苦。似觉这样还不够,又深情地高歌《诗经》王风、采葛篇:“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蔡琬脱身不了,又见盖俊真情流露,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伯兮朅兮,邦之桀兮。伯也执殳,为王前驱。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其雨其雨,杲杲出日。愿言思伯,甘心首疾。焉得谖草?言树之背。愿言思伯,使我心痗。”此诗出自《诗经》卫风,名《伯兮》,描写妻子思念为国出征,远在他方的丈夫。

盖俊立时大喜道:“如此,则心满意足。”

蔡琬红霞满面,说道:“既心满意足,何不放手?”

盖俊闻言脸一拉,磨磨蹭蹭,直到蔡琬再度催促,才恋恋不舍地与她分开。随后目光转向卞薇,后者却是不知何时站到小姨子蔡琰身旁,首次感受到蔡琰异样的眼光,盖俊神色微僵,他即使脸皮再厚,也不敢在这时候上去和卞薇亲亲我我。心里不由嘀咕道:“有外人在,当真不便,若搁以前,想抱就抱,想亲就亲……”念及此,盖俊心有不甘,悄然牵住蔡琬柔弱无骨、洁白无瑕的皓腕,不为人觉的轻轻摩擦。,

对于时刻不忘揩油的丈夫,蔡琬真真是哭笑不得,微微挣扎几下,见挣不开,也就由着他了,免得他气急败坏,又干出什么让妹妹蔡琰笑话的事情。

一行人回到主院,蔡琬忍受着手心传来的痒感,问道:“盖郎吃过饭未?”

盖俊刚欲张口回答,腹部就传来一阵“咕噜噜”的饥鸣声,遂嘿嘿干笑两声。骑马赶路,尤其骑快马赶路,不能吃得太饱,不然长时间剧烈颠簸,胃部肯定受不了,必呕吐不止。他离营时只稍稍垫了一下肚子而已,二百里路程,心里净想着早日回到家,和久别的妻、子团聚,期间别说吃饭,连水也无暇喝上一口。

蔡琬看着面带疲倦,颇显狼狈的丈夫,这哪里还像个坐拥十三郡,带甲十余万,打得天下群雄闻风丧胆,无敢与之争衡的北方霸主,心中既悦又哀,叹道:“再急也不差一时半刻,怎能饿着肚子赶路,盖郎太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了……”

盖俊道:“驿站、饭舍哪里有家中饭菜可口。”

蔡琬轻哼道:“你总有说辞。”

“……”盖俊笑而无语。

蔡琬沉默一下,肃容道:“得知祖母去世的消息,我便命人连夜修起一座祠堂,盖郎先去祭奠一下。我这就吩咐厨女准备可口饭菜。拜而后用膳。”

盖俊点头称好,当下带上二子来到祖母祠堂,备以祭品,大礼叩拜。出来时,饭菜未熟,还需要一些时间,盖俊顶着夏日毒辣的赶路半日,衣服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汗馊味,浑身奇痒无比,便趁此机会洗个澡。

盖俊平日间沐浴颇勤快,在军中时没办法,但只要有条件,几乎一日一洗,以这个时代的观念,绝对是属于那种有洁癖的人。盖俊身上不脏,洗掉汗水和灰尘,就离开浴室,前后所费不到两刻钟。

盖俊披着洁白薄衫,滴着水的黑色长发自然披落背后,古铜色的脸庞,剑眉斜飞入鬓,目光奕奕有神,鼻梁高耸,散发着一股压迫人心的威严。

蔡琬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丈夫,盖俊姿貌中上,称得上俊朗,但绝非见到面就会忍不住赞叹的美男子,不过他身上有着任何人都无法比及的自信,这使得他无论和多么俊美的人站在一起,都不会成为陪衬、绿叶,忽视的对象。蔡琬不知他是何时培养出这种自信,她见到盖俊的第一面起,这种自信就存在,并一直伴随着他,直到今天。

见妻子蔡琬看自己看得呆了,盖俊心灵得到前所未有的满足,弯臂展露甚为壮观的二头肌,厚颜无耻地问道:“你夫君帅吧?”

“……”蔡琬一脸无奈,说道:“过来坐,我为你束发。”

盖俊走到妆台前的蒲席上盘腿坐好,扭头道:“你还未答我,帅不帅?”

“别乱动。”蔡琬仍然不答,持巾为他擦拭头发。

盖俊讨了个没趣,嘟囔道:“轻点,揪到我头发了,笨手笨脚的……”

见丈夫带着孩子气的找茬,蔡琬微微一笑,擦干发,理顺头,束发簪起,俯身从妆台取来一顶进贤冠,插到盖俊头上。

盖俊主要戴三种冠,出征时,常戴插着双鶡尾的武冠,以表明重视武功。平日在家或办公,则戴进贤冠。进贤冠上至公卿,中至官吏,下至士人,皆可佩戴,是当今最为普遍的冠。祭祀或州朝会,冠冕,所谓冕,形象一点说,就是后世电视剧里皇帝常戴的垂着一排小帘子的冠,天子冕十二旒,而似盖俊这等一方诸侯,则冕九旒。

“好了……”蔡琬轻声道。

盖俊缓缓睁开眼,直视铜镜中的自己,因为将发一丝不苟的塞进进贤冠中,额头变得更宽,眉毛变得更挺,目光变得更利,锋芒刺痛人眼。

“不错……”盖俊满意地点点头。

第三百一十八章 家事

第三百一十八章

家事

盖俊洗过澡、束好发,一身干爽的同蔡琬携手出浴室,行向食堂。

堂内食物已然准备就绪,就等盖俊、蔡琬的到来。

饭前,卞薇、蔡琰对坐低声交流书法,主要是前者提问心中疑难,后者根据自己的理解作答。所谓学无先后,达者为师,蔡琰作为当今天下首屈一指的书法家蔡邕之女,自小苦练书法,天赋奇高,举一反三,自有资格指点卞薇。

盖嶷和盖谟手拉手并排而坐,谁也不说话,大眼睛盯着案上丰盛的食物,连咽口水,小模样好像几十天没吃过肉一样。事实上还真就如此,曾祖母曹氏去世,他们也要守孝二十五日,昨天才刚刚脱下孝服。他们这个年龄,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每日需要从食物中摄取大量营养,将近一个月未曾吃过荤腥,对他们来说过于残忍。

曾祖母曹氏,两个生在中原、长在中原的童子却是从未见过,莫说他们,连盖俊也有九年时间没回去过了。没办法,家乡敦煌太遥远、太偏僻了,单程便有五千里,光坐马车就要两三个月,往返所费时间更多,无暇,也无精力回去。

今年十三岁,已是亭亭玉立少女的盖鸾,则陪伴着有些忐忑不安的母亲阿白,盖胤新近被盖俊任命为河南尹,两人碰面,之间必有过一番交流,阿白迫切的想要从盖俊嘴里得知一些什么,又害怕听到不好的消息,是以忐忑,坐立难安。

盖俊、蔡琬跨门而入,诸人纷纷站起。

盖俊目光如炬,一看就看出了阿白的心思,落座后斟酌一番,说道:“阿白,告诉你一个消息,嗯,年初,伯嗣妾卫氏女怀孕。”

阿白本来就有些发白的脸色顿时变得奇差,身体不可抑制的颤抖,眼神犹如不善泳者溺于水中,满是无助。阿白不知书,却非村妇愚妇之流,跟在盖俊身边十几年,见识一点不差,卫氏有孕,她日后之地位可谓岌岌可危。这该如何是好?……

盖鸾目光既愤怒又无奈,轻声安慰母亲。

盖俊又道:“阿白,莫要担心,你是我姐姐,当年是我亲手把你托付给伯嗣,伯嗣今生若敢辜负你,我第一个饶不了他。”

“……”阿白嘴角勉强扯出一丝弧度,笑容难看至极。

盖俊拾起筷子,夹一块牛肉放入口中,边嚼边道:“事情没你想象的那么糟糕。这几日收拾收拾,便和小凤凰去雒阳吧。”

阿白立刻怔住,一时没反应过来。

盖俊再夹起一块肥瘦适中、大小得宜的牛肉放到身旁蔡琬的碗里,淡淡地道:“另外,我答应了云长所请。小凤凰和关平如今年纪还小,先把婚事定下来。”

这无疑也是一种保障。

阿白终于回过神,称全凭小族叔做主。

盖鸾听说自己和关平订婚,不见欣喜,亦不见愤慨,神色平静地接受,倒不是她不满意这桩婚事或持无所谓态度,她和关平青梅竹马,彼此间无甚神秘可言,早知会有这么一日。

此事至此便算告一段落,汉代讲求食不语、寝不言,众人默默吃着食物,席间偶尔有人出声,也会很快归于安静。

盖俊本就是大胃王,这次又是真饿了,连下三碗麦饭,横扫两盘牛肉。俗话说得好:“有其父必有其子。”盖嶷、盖谟在饭量上颇有父亲之风范,加上近月不知肉味,那真是下筷如飞,大快朵颐,狼吞虎咽,一副生怕有人和他们抢夺的模样。

蔡琬与盖俊父子三人正好相反,饭量一向较轻,口味也淡,吃下差不多半碗麦饭便停下来,或为丈夫夹菜,或劝二子慢食,待盖俊食毕,为他倒一杯水顺肠。

蔡琬一举一动皆被蔡琰看在眼里,在她心中,姐姐美丽、优雅、善良、贤惠,琴棋书画样样俱全,亦有目光谋略,还会骑马御车……优点之多,一日夜也讲不完,有一句话叫“人无完人。”其实也不尽然,姐姐就是一个完美的化身。当世,也惟有姐夫盖俊才稍稍配得上她。若是他性格端正些,那就是一对完人了。,

蔡琰心里暗暗下定决心,自己日后也要像姐姐一样,她对自己从不缺乏自信,只是,自己未来的另一半,及得上姐夫吗?……

盖俊哪知小姨子心中所想,喝下一口水,打一个饱嗝,怎一个舒坦了得?扭头问蔡琬道:“对了,琬儿,子瑜在刺史部的表现如何?”子瑜即蔡琬弟蔡珪的表字,前一阵经过长时间考虑,终于答应出仕并州,因其身份特殊,盖俊又出征在外,别驾王信不好随意安排,暂时让他以治中吏的身份随治中李牷熟悉州府政事。

见夫君提起弟弟,蔡琬脸上不由露出笑容,说道:“李治中博学研精,政事通达,阿弟跟在他身边,学到了许多东西,性子也沉稳凝练不少……”李牷历史上官至汉九卿之大鸿胪,相当于外交部长,教出了一个在魏晋时代封侯拜公的儿子李憙,岂会差了?虽然由于盖俊的介入,李牷改变了原有的人生轨迹,但自身杰出的才能却是改变不了的。

若非研究晋国史之人,绝不会知道李憙是谁,更勿提其父李牷。盖俊自然也不知晓,但仅以他的眼光来看,李牷其人才干尚在别驾王信王季然之上。盖俊又喝一口水,放下杯子,说道:“李治中为州中良臣也子瑜身上还有些不合宜的东西,今年就随李治中多历练历练吧,若表现良好,明年再给他一个县让他管理。”

蔡琬点头称好。猝然拔至高位,而无底蕴为助,对弟弟恐非益事。丈夫盖俊的安排就很好,不疾不徐,按部就班,弟弟年纪甚轻,不满弱冠,最不缺少的,便是时间。

盖俊下意识瞥了一眼卞薇,见她垂眉低首,心事重重,显然是通过蔡琬、蔡珪姐弟,想到了自己的弟弟卞秉。

盖俊收回目光,手指一下一下敲击几案。

前年他借董卓进京,万事缠身之际,率军南下,逼其授予并州牧雄职。入主晋阳前,先是为卞秉联姻西河王氏,后拜他为西河都尉,比两千石,以一个十九岁的毛头小子而言,官位不可谓不高。盖俊之所以不把他留在身边,主要是不想他自恃自己妻弟的身份,傲睨自若,沾沾自满,再有就是希望他能够尽快成长起来。

应该说盖俊的目的达到了,从近来西河传来的情报上看,卞秉镇守西河两载,兼且成家,变化极大,已有良将之雏形,只要打上几仗,其必会成为盖俊麾下不可或缺的一员虎将。因此,哪怕他不是盖俊的妻弟,亦会予以重用。不过现在调他回来纯属画蛇添足,毫无必要,他明年就要南下勤王了,届时自会顺带捎上他。

盖谟可不喜欢这么安静的气氛,撂下筷子一抹嘴,绕案行出,来到堂中,两脚并拢,小身子站得笔直,一本正经道:“阿父,魏奴要给你诵诗,好不好?”

盖俊哑然而笑道:“好啊,阿父认认真真的听。”

盖谟轻咳一声,调整好嗓子,开口吟道:“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劳。蓼蓼者莪,匪莪伊蔚。哀哀父母,生我劳瘁。瓶之罄矣,维罍之耻。鲜民之生,不如死之久矣。无父何怙?无母何恃?出则衔恤,入则靡至。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南山烈烈,飘风发发。民莫不谷,我独何害南山律律,飘风弗弗。民莫不谷,我独不卒”

盖谟纯净而清脆的童音回荡在堂上,亦回荡在盖俊的心口,此诗出自《诗经》小雅,名蓼莪,本为祭歌,共六篇,一百三十字,道尽儿子对父母的一片真情。当然了,诗中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但盖俊看的是儿子借由此诗,向自己和蔡琬传达的意思。

盖谟吟罢,小脸绷得紧紧的,眼睛一眨不眨看着父亲,紧张极了。

“一字不差,好,好啊魏奴真聪明。来……”盖俊洒然而笑,对着儿子招手。盖谟嘴一咧,当即欢呼一声,扑入父亲的怀抱。

盖俊捏了捏儿子白里透红的小脸蛋,朗声道:“当奖赏。说吧,有什么要求,只要阿父能够做到,绝不推脱。”,

“我想阿父陪我骑马。”盖谟凑到盖俊耳边轻轻地道,言罢贼兮兮斜视一眼阿母蔡琬。后者顿时被儿子幼稚的小伎俩弄的哭笑不得,这么明显的举动,白痴也知道他肯定是向盖俊提出了一件她不喜欢他做的事情,不难猜,无非骑马射箭等事。

盖俊无视妻子蔡琬充满杀气的眼神,将儿子用力抱紧,笑道:“好,阿父答应你,嗯——今日罢了,明后日可好?”

盖谟乖巧地点头。虽然他想现在就去,但他知道父亲从很远很远的地方回来,身体很累很累,此时不宜外出。

随后诸人闲谈琐事,阿白、盖鸾聊了片刻起身离开,准备收拾行装,去往雒阳。蔡琰不久也借口困倦离席,堂中只剩下盖俊一家人。

望着盖嶷羞怯而又期待的眼神,盖俊哪有不知之理,笑着说道:“富平,你近来功课学得如何?让为父来考较你一番。”

“诺。”盖嶷强忍兴奋,板着脸走出。他比盖谟长两岁,早已背完《诗经》,目前正在学习剖章析句,探寻《诗经》诗句所表达的意思。

当今时代没有印刷术,全凭照书抄写,费时费力,蔡邕在东观校史经年,期间浏览皇室书库,废寝忘食,夜以继日,亦不过抄书数千卷。但你要抄书,也要先能借到书不是?世间有几人能像蔡邕这样借阅皇家图书馆?

汉代有一句名言叫:“遗子黄金满籝,不如一经。”意思很简单,钱财无用,经书才是出人头地的最快捷径,同时也说明了经书的珍贵。而经过震铄古今的大儒们注解的经书,则已经不能用珍贵一词来形容,侥幸拥有的人,必然是藏于家中,以作家传之学,不肯轻易示人。这也是为何总有人不远千里、万里,长途跋涉,也要拜某人为师的根本原因所在,因为只有从某人处,才能学到独到的学问。

盖嶷无疑是幸运的,他有一个好祖父,一个好祖母,前者为马融之爱徒、后者为马融之族孙女。

马融可谓两汉数百年里,足以排名前十名的硕儒,单论东汉百余年,则可轻松进入前五,甚至前三。其注有《孝经》、《论语》、《诗》、《易》、《三礼》、《尚书》、《列女传》、《老子》、《淮南子》、《离骚》,所著赋、颂、碑、诔、书、记、表、奏、七言、琴歌、对策、遗令,凡二十一篇。马融一生遍注诸书,惟有《春秋》,其见贾逵、郑众所注古文经《春秋左氏传》,言:“贾精而不博,郑博而不精,两书相应,既精既博,无以加之。”乃罢。

所谓大树底下好乘凉,盖嶷有马融之注详解诗词意思,学起来,事半功倍,超常人远矣。

作为同样的受惠者,盖俊却从来不觉得这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盖因他根本就无心专研经书,他认为死读书没甚用处,只要大致明白其意即可。

可以想象,他的水平也就只限于考较一下小孩子,再过几年,盖嶷所学日精,他便只能在一旁大眼瞪小眼,云里雾里了。然而盖俊毫不为此担心,谁让他娶到了一个十全十美的妻子呢。想到这里,盖俊满怀感慨的看向妻子近乎完美的侧脸,真是越看越喜爱

“嗯,富平,你这句话的理解很对,但是……”蔡琬说着说着,忽然察觉有一束别样的目光射来,说实话,这样的情况她并不陌生,丈夫盖俊是一个在家人面前从来不会掩饰内心真实情感的人。

她内喜欢这种感觉,却不会刻意去要求。

蔡琬故作不见,继续为富平讲解章句,富平听得很认真,一边点头一边默记。

第三百一十九章 江东双壁

第三百一十九章

江东双壁

盖嶷立身堂上,昂着小头颅,对答如流,声朗音清,很有几分小风采,一点也不像平日性格内向的他。

盖谟趴在书案上,歪着头,大眼睛里不断溢出一种叫做羡慕的东西。他心里道:阿兄可真厉害啊不单箭射得准,马骑得俊,连阿母的问题他都能十有**说上来,换做我,早傻眼了。我什么时候能和阿兄一样厉害呢?

卞薇则是充满了骄傲,自从入盖家之门,她拼了命的学习各种知识、杂艺,不敢有一刻的放松,固然是她本身就有上进好学之心,但这只占一小半,更多的,还是因为出身娼家,心里自卑,特别是面对大家闺秀、十全十美的蔡琬的时候。

卞薇骨子里有一股贫微之人常有的狠劲儿,哪怕一辈子追不上蔡琬,也要尽量缩短两人之间的差距。

可是随着长子盖嶷一天一天长大、一天一天懂事,卞薇的心便逐渐淡下来,转而把心力转到儿子身上,儿子不仅从来没有让她失望过,且不断带给她惊喜。有子如此,卞薇觉得自己这一世总算没白活。

看着堂下神采奕奕的盖嶷,蔡琬不由恍惚一下,从未多想过的她,猛然间联想到袁绍、袁术兄弟,两人宗法上是从兄弟,血缘上却是同父所出。

嫡庶之争,两人可谓当今最具代表性的人物。

两人各拥大州,树立党羽,不顾社稷,争权夺利,互相侵害。异日,盖嶷、盖谟两兄弟长大后会不会发展到袁绍、袁术这般不能相容的地步?

“不会、不会……只要盖郎在一日,就不会任由事情发展脱离他的掌控。”蔡琬心里不断安慰着自己,可是有些事,一旦被挑出,便很难再遗忘或忽视它。

盖俊则又是另外一种心情,次子盖谟属于天生的乐天派,好玩乐,总是聚集一群官吏子弟骑竹马、玩泥巴、掏鸟蛋……成群结队穿街过巷。面对蔡琬的抱怨,盖俊从来不加理会,因为他认为,每个人都要有一个肆无忌惮、值得回忆的童年,不然人生是缺陷的。

而盖嶷每天除了学习还是学习,并非旁人逼迫他,是他自己逼迫自己,根本没有半点玩耍的时间。游猎是他仅有的娱乐项目,可那不是为了玩,而是磨练自己的骑射,好将来上疆场派上用场。

盖俊对长子的心情很复杂,既欣慰又心酸,欣慰的是儿子自小懂事,刻苦好学,且天纵奇才,小时便领先同龄人不止一步,往后差距会越来越大,及成年,必成大器。心酸的则是,这是以单调而乏味的童年为代价换来的。

孰轻孰重,连盖俊也说不清楚。

考较完盖嶷,盖俊带着卞薇母子去往别院,看望正在睡觉的三子盖霸。盖霸按这个时代的年龄标准来说,是两岁,实则只有十四个月有余,不到十五个月。

盖俊离开家里时,他只能颤颤巍巍站起,在大人的牵扶下迈着僵硬的步子,整日露着六颗小牙傻笑或号哭,有时心情好了,含糊不清的叫一声“父。”“母。”心情不好,管你天王老子,谁也不理。

如今,听卞薇说,他有了十颗牙齿,整日“喋喋不休”,说个没完,看见什么都要问。总是没命的跑啊,跳啊,然后摔跤,嚎啕大哭。

盖俊也不知是作孽还是怎么,盖嶷、盖霸人生最重要的一段他都缺席了。

该死的战事,狗*养的战事,无法躲避的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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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庐江郡,舒县。

舒县境内有鹊尾渚者,其外环两岸,中峙三洲,三水贯其间,风光无限,小桥、流水、人家,一派江东独有的秀丽,使人不由自主的想要融入自然之中。然而人是自私的动物,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即使是这般风景甚美的桃园也避免不了战火的侵袭。春秋、战国时代最为混乱,大汉承平数百年,倒是少有战乱。

一人立于桥边,无视如画境般的美景,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此人身长七尺出头,年纪约十七八岁,面白无须,眉如墨画,又似利剑,直插入鬓,目若悬珠,鼻直口方,其人竟是一位和荀彧、杨阿若一个级数的绝世美男子。荀彧是谦谦君子之风,杨阿若是祸国殃民之艳,他则是英朗气息逼人,整个人就像他的一双剑眉,锋芒伤人。,

他便是破虏将军领豫州刺史孙坚的长子,姓孙名策,字伯符,今年十七岁。中平元年,其父孙坚被朱儁拜为中郎将,遂合聚淮、泗诸少年千许人准备讨伐黄巾蛾贼。时豫州蛾贼在大帅波才的率领下气焰骄横,屡破官兵,朝廷一时不能制,孙坚为等朝廷调集边军汉将,暂时驻扎扬州九江郡寿春,寿春距豫州汝南不满百里,一日可至。

期间,孙坚曾传书让家人徒寿春,后双方不及见面,孙坚便接到命令,一头扎入大时代的洪流之中,孙策时年十岁。

数年间孙坚凭着实打实的战功官位越做越大,孙策则随着年龄的增长越发杰出,十五六岁时,以与人相交,不可无字为由向父亲讨要表字,同时开始结交知名,颇积声誉。后,孙坚高举义兵,两破董卓,孙策更加炙手可热,扬州少年郎中属第一。

然而,敏锐的孙策感觉到一丝不祥的气息,从周昂为九江太守开始。这时,他认识了一个在寿春游学的人,两人同年,一见如故,推结分好,义同断金,孙策稍年长数月,对方以兄事之。

孙策素来自负,不过义弟这人实是天纵奇才,目光深远,料事如神,他先向孙策解析天下大势,断言二袁必有一战,留寿春恐有杀身之祸,不如去我家。

孙策思而从之,随其南下,到庐江郡舒县暂居。

不久前,义弟先前所言,一一应验,袁绍不顾国家大义,命奋武将军曹操、伪豫州刺史周喁南下,丹阳太守周昕、九江太守周昂兄弟北上,两相夹击豫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横扫豫州,转眼间,六郡国只剩下汝南一地还在苦苦支撑。

“唉……”孙策再度叹息一声。

“大兄,为何在这里独自叹息?”一把清亮悦耳的嗓音从背后传来。

孙策也不回身,下一刻声音的主人来到他的身旁,正是他的义弟,周瑜周公瑾。他身高比孙策高出两三寸,以十七之龄便有这等身量,长大纵然不及八尺,亦近矣。周瑜漆黑的长眉下眼神沉着睿智,挺鼻如峰,丹唇外朗,皓齿内鲜,好一个神风如玉的奇男子,与孙策站在一起,居然不逊半分。

周瑜乃是庐江著姓周氏子弟,其父周异,官至雒阳令,伯父尚,亦知名扬州。家族稍稍偏远一些,而在三代之内的,从祖父景,为三公之太尉。值得一提的是,周景是袁术祖父袁汤的故吏,两家关系格外密切。

孙策不答,周瑜却也不气馁,执着地问道:“大兄,为何独自叹息?”

孙策心头烦乱,闻言剑眉一蹙,目光斜睨过来,周瑜眼神依旧平静若湖,两人对视良久,孙策只得妥协。天下间能让他吃瘪的人,惟父母而已,现今,又多了一人。缓缓说道:“今豫州败坏,逆臣猖獗,士民切齿,可恨自己年幼无知,不能为父分忧,是以叹息。”

周瑜不以为然道:“兄年十七,何谓年幼?少年养名,何谓无知?庞令明十四入战阵,数斩首级,十六拜为校尉,二十拔为中郎将,二十一升为将军。大兄不能为孙将军之庞令明邪?”

孙策苦笑着道:“白马将军,少年俊杰,我虽自信,何敢比之?”

周瑜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深深地注视着绝美景致,不知过去多久,忽而开口道:“你我相加,亦不可?”

孙策朗目蓦然一亮,宛若明珠,他一把抓住周瑜的手,道:“此话当真?”

周瑜含笑颔首。

孙策仰天大笑道:“哈哈哈哈公瑾自幼遍阅兵书杂史,深有韬略,智计若神,如得公瑾相助,我兄弟二人联手,必可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伟业”孙策又是一阵长笑,突然面色一变,问道:“前时我数度邀公瑾,而公瑾不为所动,今何以改变心意?”

周瑜蹲下身,将手插入清澈见底的小河拨弄着,俊朗无双的面容泛起淡淡的笑,意味深长地道:“自然是因为大兄意志消沉……”孙策作消沉状,并非内心真实情感,而是做给他看的,孙策这是阳谋,他就是要用感情牌强行逼迫周瑜就范。

孙策沉默了一下,扭头看向周瑜,问道:“公瑾,你不会怪我吧?”

周瑜摇摇头道:“既然我们已经义结金兰,大兄此时便有建功立业之心,而又重弟薄才,弟自然要以兄马首是瞻。”

孙策大笑道:“哈哈不知十年之后再回此地,有何不同?”

周瑜笑道:“我亦期待。”

第三百二十章 卫仲道、王粲

第三百二十章

卫仲道、王粲

孙策、周瑜返身而行,一边交谈一边走到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槐树前,树干旁,立着一白一黑两匹雄壮战马,神骏异常。汉代善养马骡,哪怕是青徐扬州等地,也能随便搜刮出数千匹代步马骡,但终究有水土之别,无论是比体格、比力量、比速度、比耐力,都远逊于边地马匹。这两匹黑白分明的战马,一看就不是中原地带所能饲养而出。

今年初孙坚于梁县北大破胡轸、吕布部,获马近千匹,孙坚素知长子孙策喜马,精挑四匹战马派人送回。

孙策接手后,将四匹马分为上中下三等,下等两匹分给十岁的二弟孙权,八岁的三弟孙翊,余者太小不提,中等自乘,上等则予义弟周瑜。前翻孙策从其之言方能避难,后者又让出道南大宅舍之,并升堂拜母,有无通共,把好马送给周瑜,孙策是一点也不心疼。

两人解开绳索,一路驰回舒县城。他俩鲜衣怒马,容貌冠世,才入城门,立刻如磁铁一般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道中男女,无不侧目,尤其是那女郎、**,眼中直放光芒,恨不得直接把两人从马上拽下抱于怀中,时有人大呼“周郎”、“孙郎”。

孙策、周瑜相视而笑,直驱城南,因孙策所居乃周氏别舍,两家一在道北,一在道南,两人遂于道中分手。

孙策跳下马背,将马交与一名宾客,入了家门。这个宾客非来宾,客人之意,而是被豢养的门客,孙策在寿春时,经营数载,一度有门客数百,迁家至舒,散去大半,而今只剩下五六十人。

“阿兄,你回来了……”一个童子迎面走来。他正是孙策的二弟孙权,其人生得方面大耳,高鼻阔口,双目大而圆,炯炯有神,这就是通常人们所说的形貌奇伟,大贵之相,孙权刚出生时孙坚便深异之,认为此子将来必定不凡。孙权今年十岁,因面相有异常人,加之身高也比同龄人高出一线,看上去要比本身年龄大个一两岁。

“嗯。”孙策伸手拍向孙权的头,后者却是嬉笑着避开。

孙策一击不中,笑着摇摇头,看着这个外谦而内傲的弟弟,不由想到了当年的自己。中平元年(公元184年)父亲孙坚奉朝廷之命征讨黄巾蛾贼,十岁的他于异地寿春独立撑起家门,其中酸甜苦辣,不足为外人道。今,他将欲追随父亲建功立业,十岁的孙权,应该也可以撑起这个家吧?甚至比他做得更好……

想到这里,孙策神情一肃,说道:“二弟,我有些话要对你说……”

孙权不由一怔,收起笑容道:“阿兄请讲。”

“弟年虽少,却才秀明达,豫州详情,为兄已尽数告知于你……”

孙权点点头,并不插口,耐心的听着后续。

孙策面色更显凝重,接下来一字一句道:“为兄要和公瑾共赴父营,助父亲一臂之力。我走之后,这个家,就靠你了。”

孙权明而锐的双目中有流彩一闪而过,道:“我一定把家照顾好,不让阿父、兄长分心。”

“阿兄相信你。”孙策欣慰地点点头,若是寻常十岁童子,乍闻此消息,早就痛哭流涕了。这次他没有再去试图拍弟弟的头,而是搭住他的左肩,用力按了按。

随后两人一同来到母亲居室,吴氏今年不过三十五岁,身形姣好,相貌奇美,目光如水,整个人散发着淡淡的书卷气,让人感叹惟有这等才貌双全的女子,才能锁住“江东猛虎”孙坚的心。

当年,吴氏春时踏青出游,孙坚只匆匆看过一眼,却惊为天人,发誓要娶其为妻,为了得到她,其可是煞费苦心,甚至做好了吴家敢拒绝他的聘礼,就带人强抢的念头。

孙坚时区区一郡之吏,身世也并不显赫,没有半点可以让吴家看得上的地方,但孙坚为人轻狡悍勇,郡中好事少年、游侠皆乐从之。吴氏生怕家族拒婚而遭致大难,力排众议,委身于孙坚。

两人刚刚成婚不久,会稽有许昌者,类似张角,以宗教蛊惑人心,挑动反叛,聚众数万,自称皇帝,攻略郡县。孙坚骁武有名,受征,随扬州刺史、臧洪之父臧旻大破叛贼,积功拜为盐渎丞,去吏为官,算是步入正途。说来臧旻可以算作孙坚的恩主。,

孙策、孙权拜过吴氏后各自端坐,连眼睛也不敢随意乱转,恪守礼仪。与性格爽朗,不拘小节的父亲相比,他们无疑更惧怕知书达理、温柔似水的母亲,虽然她从来没有打过他们。通常只要吴氏一个略显严肃的眼神递过来,比任何棍棒都有效果。

“母亲……”

孙策才开口,吴氏抢着说道:“你是不是想去找你父?”

孙策毫不惊讶,点头称是。

“你自到舒县,尝坐立难安,我便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吴氏继而叹道:“唉你和你父亲的性子一模一样,一旦下定决心,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我也不再费口舌相劝。只是,战场刀剑无眼,你莫要自恃武艺,任意妄为,要时刻留在你父……”说到这,吴氏急忙打住话语,孙坚可是一个每战必先的人,让儿子时刻留在他身边,不是更危险吗。

孙策见母亲一脸掩饰不住的担心,说道:“公瑾将相伴同行,母亲不放心我,还不放心公瑾吗。”

果然,吴氏闻言微微展颜,道:“公瑾素来稳重,也劝得住你,有他在,我就放心了。”

孙策微微吃味,他言行举止再成熟,也终归只是一个刚满十七岁的少年。世上没有哪个少年会喜欢母亲夸奖别人,哪怕这个人是自己的结拜兄弟。

而受到孙策‘强烈’嫉妒的周瑜,此刻正和伯父周尚坐在一起。周瑜父亲周异四年前病卒,时年四十,当今时代医疗奇差,似这等年纪就离开人世者比比皆是,不以为怪。

周尚今年不到五旬,身量中等,相貌寻常,似乎间接证明了周氏并无俊美的遗传基因,周瑜能长成这个模样,堪称逆天了。

周尚听完侄子的决定,沉默半天才道:“公瑾,你聪达有材,是我家的千里驹,只要潜心数载,待局势稍加明朗,一朝而发,届时必当扶摇直上,名冠天下。此时绝非良机,何必急不可耐的跃身泥潭,稍有差错,便是万劫不复之局。”周尚顿了一下,又补充一句道:“公瑾,我相信你有这个耐心等下去。”

周瑜诚恳地道:“义兄屡邀,不能推却,从父勿怪。”

周尚不由皱起眉头,说实话,他很看不上孙坚,其人固然猛锐冠世,用兵如神,也能忠于王事,可他的缺点同样明显,刚愎自用,勇而无恩,暴烈嗜杀。孙策比他爹强的地方是能够结交知名,以礼待人,但性格如出一辙。

再说,孙坚名义上是豫州刺史,实则空顶一个好听名头而已,豫州钱粮、任命大权皆握于袁术之手,称其为袁术部将可能不太恰当,却也绝称不上盟友。

与其投孙坚,还不如投袁术。周、袁两家自周景、袁汤算起,三代故交,前不久袁术还给他写来一封言辞恳切的亲笔信,邀他来南都宛城共谋大事,周尚颇为心动。

别看周瑜年岁不大,却有奇智,伯父周尚一般遇到事情都他商量,袁术邀请一事周瑜自然也知晓,猜到伯父心中所思所想,笑着道:“袁、孙一家,投孙即是投袁……”

周尚心叹一声,两人目前看来是一家没错,但未来呢?以孙坚的性格,怎么可能甘愿长久受制于人,必定图谋自立。他不信一向聪明过人的侄子会看不出其中猫腻,侄子这是铁了心要助孙家啊赌上一切

周瑜长揖拜道:“明日就将起程,我去和母亲告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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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都,长安。

一条略显陈旧,却异常宽敞的街道上,一辆装饰简单的马车缓缓行在路中。

马车内,坐着两个少年,其中一人,身高尚不满六尺,汉代有“五尺谓小儿”、“六尺谓十五”之说,其人今年十五,明显是属于矮人之列。他皮肤微黑,口鼻眼眉密集地向中央挤压,说好听一点叫其貌不扬,说难听些就是五官短小,然而容貌鄙陋的他,却神采奕奕,身上散发着一股惊人的自信,这等人,必然怀有惊世才华。

另一人十**岁上下,长七尺余,肌肤雪白,姿容既好,神情亦佳,仅比孙策、周瑜之辈逊色半筹,和当年盖俊好友、太学的美男子陈嶷相当,这种人,只凭相貌,无论在何地,都是众人瞩目的焦点。只是,不知为何,他显得没甚精神,不然,必定会再为他加上几分。,

两人不管相貌还是气质,实是两个极端,若非有共通之处,绝难相处。

貌丑者姓王名粲,字仲宣,山阳郡高平王氏子弟,曾祖王龚顺帝时官至太尉,祖父王畅灵帝时官至司空,父子并为三公,一时传为山阳美谈。其父王谦亦知名,曾为何进大将军府长史,可惜早卒。王粲善作文、算术,博闻强记,有过目不忘之能,加上和蔡中郎蔡邕结为忘年交,堪称太学第一风云人物。

美男子姓卫名觎字仲道,河东安邑卫氏子弟。说来也巧,他是盖俊治下,河东郡功曹卫觊卫伯儒胞弟。前面有提到过,此支卫氏非汉大将军卫青一脉,本为燕人(幽州),二人曾祖卫嵩学著北地,受汉明帝所召,道中卒于河东安邑,汉明帝哀其不幸,赐其子孙土地田产,卫嵩一脉遂定居安邑。卫氏家风甚严,学风亦盛,三代皆有名,遂为河东望族。卫觎自小便流露出过人的才华,和其兄卫觊并有名于河东,十五游京都,入太学,诸生无不心仰慕之。

王粲看着卫仲道歪身倚着车壁,双目无神,一副没睡醒的样子,笑着斥道:“仲道,你知不知道一会儿要见的,可是高阳乡侯,大名鼎鼎的儒宗蔡伯喈?嗯?”

卫仲道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心不在焉道:“仲宣,小声点、小声点……我身子骨弱,别把我的骨头喊散架了。”

“唉——”王粲一脸无奈地道:“你什么时候才能打起精神来?”

“很累的。”卫仲道轻轻道,而后便失神地看着脚尖,对方的脚尖。

到达蔡府尚需一刻有余,王粲可不想就这么一直沉默下去,问道:“仲道,你对孙豫州此次撤军怎么看?”

卫仲道目光稍稍凝实了一些,虽然有限,注意力终归被勾回来了,道:“还能怎么看,二袁争衡中原呗。不要再对他们勤王抱有任何希望了。”卫仲道停顿一下,又道:“他们日后多半要行王道了。”

即有王道,自有霸道,所谓霸道者,上尊天子,下合诸侯,讨伐不臣,董卓是也。不过他做得实在不怎么样,屡战屡败,龟缩关中,难成气候。而所谓王道者,以诸侯之名,内称仁义,外并诸强,从而君临天下,取汉天子而代之。

王粲本就狭小的眼睛眯起来,几乎不见,这和他的判断不谋而合,冷哼道:“袁家世受隆恩,岂敢如此?”

卫仲道语气平淡地道:“他们有什么不敢的?任由董卓再折腾个几年,汉室必亡。”

“盖骠骑呢?”王粲又问道。他和蔡邕结为忘年交,传为京中美谈,但他却不是第一个,第一个人就是他问的这位蔡邕的爱婿,骠骑将军领并州牧、美阳侯盖俊盖子英。

卫仲道目光更加凝实,缓缓摇头道:“看不透、看不透……观其行为,从出为北地长史,一直到董卓进京、率兵南下强取并州牧,一直是明果独断,勇盖天下,堪为人杰中的人杰。然其后,每况愈下,予人以优柔寡断的印象。是已经满足于一方诸侯的身份吗?不对,不动声色间,三河尽入掌中。三河虽富,所处敏感,非有大雄心,大毅力者不敢取之。是欲坐观关东、关西成败吗?也不对……唉,越想越头疼……”

王粲的头也疼得厉害,显然,他也想不通。

盖俊动作,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这可不是褒义词,因为这意味着盖俊的战略处于混乱矛盾之中……

第三百二十一章 并州朝会

第三百二十一章

并州朝会

论及盖俊,马车内陷入短暂的安静,可是没过多久,王粲便忍不住再度开口道:“二袁无心社稷,盖骠骑首尾两端,难道四百年汉祚当真要断送在董卓之手不成?”

“董卓自回长安,锐气虽未尽失,亦不复有壮志,先是欲效法周之太公姜子牙,称尚父……”卫仲道嘴角挂起一丝讽刺、不屑的笑意,似这等带有强烈情绪的表情,可不是经常能出现在他的脸上。“幸而蔡中郎以关东未平为由劝阻。”

“董卓继而又使司隶校尉刘嚣查官民有为子不孝、为臣不忠、为吏不清、为弟不顺者,皆诛之,财物尽没。于是小人更相职责污引,冤死者以千计,百姓震恐,道路不敢言语,而只敢以目视之。且董卓掘了北邙诸陵还不罢休,归来后又挖关中诸帝陵寝,爆晒世宗(汉武帝)龙体……”

“由此三件事,便能想象董卓往后必会更加疯狂,朝廷诸公绝不会眼睁睁看着董卓任意妄为下去。惨烈的激斗,快要开始了,或者说,已经开始了。”似乎一口气说得太多,耗干了卫仲道体内本就不多的精神,神情萎顿,目光无神的望着车窗外。

王粲若有所思,乃问道:“仲道,你说双方谁会笑到最后?”

卫仲道毫无反应,仿佛没听见一般,过了好半天,王粲锲而不舍的追问,卫仲道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懒洋洋道:“我怎知道”

王粲闻言不由一怔,随即仰头哈哈大笑。卫仲道智计过人,迁都长安、袁绍窃赵诸事,乃至董卓败归,皆一一料中,王粲都快认为他是神人了,原来他也有拿不准的事情啊。

卫仲道斜睨好友一眼,仍是以四平八稳的声音道:“有甚可笑之处?我又非神仙,岂能事事料定。”

王粲不言,只顾笑。

卫仲道懒得理他,干脆背倚车壁,合目养神。

高阳乡侯府。

蔡邕官至左中郎将,封高阳乡侯,其被董卓引为腹心,颇受信赖,贵重于朝,兼以才学名著四海,每至休沐日,常车骑填巷,宾客盈坐。今日,这高阳乡侯府,与往时的热闹相比却是有几分清静。

倒不是蔡邕突然间失势了,他女婿盖子英可是天字号第一强势的人,董卓哪怕不重其才,也要像祖宗一样供奉起来。他今日将邀请两位少年来家做客,所以闭门谢客。

难得偷些清闲,蔡邕坐于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席地而坐,将琴置于腿上,双手抚上七弦,霎时间,琴声如一汪清泉般从指尖倾泻而出,溢满空院。此曲音调静美,旋律悠扬,有平复人心之效,正是盖俊的成名之作,号称“神曲”的《平沙落雁》。

今日他邀请的两位少年来宾,其中一人是他的忘年交,刚满十五岁的王粲王仲宣。此子貌丑而才佳,有过目不忘之能,蔡邕曾经一度升起将次女蔡琰嫁给他。自然,最后不了了之……

念及女儿蔡琰,蔡邕心绪微乱,不可避免的影响到弹奏效果,琴声在普通人耳中依然无比动听,他却知道,音质,杂了,不再纯粹。当下心中一叹,停下来。

子蔡珪、媳羊男、女蔡琰,三人自从去年九月中离开长安,前往晋阳探望蔡琬,至今已整整八个月了。起初蔡邕并未在意,以为儿女流连忘返,乐不思归,可是时间久了,心里便起了疑心,寄信催促其等速归,盖俊、蔡琬却顾左右而言他,如此再三。蔡邕人老成精,哪里还有不知之理,明白他们多半是回不来了。

对于盖俊、蔡琬此举,蔡邕没有太多愤怒,他能够理解二人的心思,其实他何尝不知董卓暴虐无恩,不能长久,但是,董卓甭管为人如何,总归对他有知遇之恩。蔡邕三十八岁以前,一直都在养名、潜学,年近四十辟司徒桥玄府,步入仕途,而后或是为无权议郎,或是入东观校史,才智不得伸展。年四十六受中常侍程璜迫害,徒边朔方,至此,致仕长达十二年之久。

这十二年,是为政者最好的十二年,他却只能困于家中长吁短叹,恨苍天对自己不公,

当董卓向他发出召唤时,他因为女婿盖俊之故,犹豫了许久,然而,他此时已是五十七岁高龄的老人了,无数比他年纪轻、学识浅、资历差的人,都位登三公九卿之列。他不甘心,他明明有一身的才华还未施展,怎能默默无闻的老死于家中……

这么一想,就想通了,应董卓之征,再度出仕。

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董卓不敢对他推心置腹,但仍然付与大权,也能听得进他的谏言,如此,则蔡邕全心全意辅佐董卓,任流言谤语加于一身,不为所动。

“孑然一身也好,异日若发生意外,至少无须担忧子女的安全。”蔡邕心态趋于自然,十指勾动,淙淙琴音再次响起,悬于上空,而后向四方扩散。

蔡邕全身心投入音乐之中,弹了约半个时辰,家仆来报主人邀请的贵客到了。蔡邕闻言按住琴弦,起身向外走去。

他虽默认了子女旅居晋阳,不过小女蔡琰的婚姻大事还是要他拿主意,蔡琰年十五,到了适婚年龄,其实押后几年也无妨,可蔡邕担心出状况,此事宜早不宜迟。他这次叫王粲带来卫仲道,便是听说卫仲道相貌俊朗,才情亦佳,是太学之中一等一的杰出人物,家世也无可挑剔,他要亲自瞧瞧,若相中,就把蔡琰嫁与他。

卫仲道根本不知蔡邕的心思,蔡邕素来喜欢提携后辈,所以他听王粲说蔡中郎有请,也没太觉得意外,毕竟,他在太学还是有些名气的。事实上王粲亦不清楚蔡邕的想法。然而当双方碰面,蔡邕频频向卫仲道投来别样的目光,两人皆是心思细腻敏锐之辈,立刻明白蔡邕心里的打算。

本来有机会当上蔡家女婿的王粲脸上并无异样,蔡邕只半开玩笑的和他提过一次,做不得数。且蔡琰虽不是只看相貌的人,但像王粲这种身高又矮、皮肤又黑、相貌又丑的人,哪怕再有才华,她也不会倾心于他,两人见面次数一只手就能数过来。

蔡琰十三岁随父入京,才貌冠世,活脱蔡琬第二,被京中好事者推为第一,是任何少年郎都梦寐以求的佳偶。卫仲道自然也不能免俗,因性格的原因,即使他内心很高兴,反应到脸上也仅仅是一抹明朗的笑容。

岂不知这等稳重的态度,看在蔡邕眼中,又为他加了不少分。

论及天下第一博学者,蔡邕自问第二,无人敢言第一,而王粲记忆力超群,耳闻则育,过目不忘,及束发,能诵书数千卷。当初蔡邕会和他结为忘年交,就是看中他无论什么话题,都能轻易接下,并加以延伸,滔滔不绝。卫仲道所学同样颇杂,且见识独到,不然也不会被一向自傲的王粲引为知己。

三人对坐论道,口若悬河,一泻千里,期间妙语连珠,嘘枯吹生,畅快淋漓。

蔡邕越看卫仲道越是喜爱,王粲博而不精,此子却是精而不博,他的评语非贬义,而是褒义词。卫仲道话语不多,但每每切中要害,若是实在接不上话,便借题发挥,把话题引到自己擅长的领域,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善于让别人发现他的优点的人。

谈至日中,蔡邕邀二人用餐,饭毕,遂拉着王粲下棋,卫仲道在旁观之。蔡邕三战三败,毫无反手之力,不气反笑,让位给卫仲道,自己则架琴弹奏《平沙落雁》助兴。卫仲道尚是首次听到“神曲”,不由感叹世间竟有如此妙音,频频顾视,他棋术本就不如王粲,再分心,中盘就走投无路,投子认输。

而后,三人又是一番清谈,持续到日落方止,蔡邕亲自送至府门,直言若非明日清早朝会,缺席不得,非要拉着你二人彻夜长谈,通宵达旦不可。

卫仲道、王粲拜谢告辞。

蔡邕目视着马车远去,心里悄然下定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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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州,太原郡,晋阳。

盖俊归家后白日陪儿耍,晚间拥妻眠,次日一直睡到日晒三竿,才心不甘情不愿的被蔡琬强行拽起。盖俊揉着眼睛,一边嘟囔着晚去一些又何妨,一边乖乖坐到妆台前,一看就知道是没睡醒,讨些嘴上便宜。,

蔡琬见丈夫说着无任何意义的唠叨,不由失笑。

盖俊哼哼道乐甚乐?还不都是你害的,我的腰现在还感到酸呢。

蔡琬自是听明白了丈夫的潜台词,脸颊红晕,犹如染上朝霞,美艳动人到极点。两人分别差不多五个月,床榻间必然**,熊熊燃烧,不易熄灭。蔡琬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得装作没听到,持巾为丈夫净面、擦手,而后梳发、束发……

经过蔡琬一番精心的梳洗打扮,盖俊焕然一新,其头戴九旒冕冠,身着朱红轻袍,腰缠金印紫授,脚蹬方头丝履,再无一丝懒散模样,精神百倍,威仪大增。

盖俊在蔡琬的陪伴下简单吃一些早点,便命上百甲骑开道,直奔刺史部。以别驾王信、治中李牷为首的并州官吏早已等候多时,见他到来,立刻聚集诸吏举行州朝会。

盖俊端坐于主位,泰然接受官吏朝拜,之后各就各位,别驾王信刚刚落座,便回头对一名二十余岁的青年道:“彦龙,你将昨天备好的文牍呈给使君。”

“诺。”字彦龙的青年就是别驾吏、太原人孙资,其三岁丧亲,由父兄养大,知名太学,甚得王允欣赏,后董卓迁都,他不愿赴西,托病归家。按理说他该归于并州系,然而举荐他的人却是河内系冠冕、主薄杨俊,不能单纯把他划分派系。

所幸自盖俊强力打压并州第一著姓太原郭氏,有着盖俊姻亲、郭林宗门生双重身份的王信顺利成为并州系领袖。王信为人坚忍,手段圆滑,和河内系相处还算融洽,不过不知等到颍川系大举北上,他还能不能像现在这般游刃有余。如果足够聪明的话,他应该知道如何去做。

盖俊接过厚厚的一摞文牍,无规则的随意抽出几件,仔细审阅后,没发现哪里不对,便点点头,不再去理会其他。这些文牍等到散朝或归家再看不迟。

“冀州钱粮都入境了吗?”盖俊目光转向治中李牷,问道。别驾是代替刺史宣化一州,任居‘刺史之半’的雄职,治中则是主管选署及录众事等,简单明了地说,即一州之总管,没什么是他不能管的。

治中李牷摇头道:“尚有三四成困于山中。”

“多催催,抓紧时间。”盖俊口气微微生硬了一些。他率兵南下,打跑董卓,克复帝都,这都回来了,运粮车队居然还有不少在山中转悠,这是他娘的是什么效率啊

“诺。”

此次盖俊从北邙山诸陵墓捞到天大的好处,这些东西占地可不小,忍不住追问一句道:“仓库足够吗?”

得到治中李牷颔首许可,目下担任治中吏的小舅子蔡珪回道:“此块是我负责,我已派人在城内修建好六座府库,另有四座正在修,绝不会耽误事。”

盖俊放下心来,问堂下诸人是否有事禀报?若无事,则散朝。

司马芝毫不犹豫的站了出来。他乃司马朗、司马懿的族兄,虽然暂时没有进入盖俊的核心圈子,但他担任的都官从事,主察举百官犯法者,相当于朝廷的御史中丞,位高权厚,是河内系仅次于主薄杨俊的人。

司马芝一字一句道:“臣欲告薄曹从事王暨,窃国之财以利己,家累巨万,横恣晋阳,收纳亡命,纵容亲族,鱼肉乡里”

石破天惊……

王暨太原祁县人,薄曹从事主管钱粮,权位仅次于刺史部三驾马车,别驾、治中、主薄三人,和都官从事相当。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乃当今司徒领尚书令王允的族弟。

第三百二十二章 徒边、丰年

第三百二十二章

徒边、丰年

晋阳,并州刺史部。

司马芝坚立大堂之上,长揖拜过后,一字一句道:“臣欲告薄曹从事王暨王子和,窃国之财以利己,家累巨万,横恣晋阳,收纳亡命,纵容亲族,鱼肉乡里”

石破天惊……

“好一个嘴上**的小子,你敢把话再说一遍我听听?”王暨“噌”的一下咱起来,瞪着眼睛怒斥道。

盖俊眉头微微一皱,此事司马芝必然没有事先和杨俊勾通,河内、晋阳两派好不容易安稳几天,这又要斗起来了。

至于王暨,其今年四十余岁,而司马芝不满三旬,称呼他一声“小子”也不是不可以,但仅限于私底下,且双方之间必须是比较友好的关系,可以互相开玩笑的那种。今,在一州朝会之上,当着自己的面,公然蔑视职位相当的同僚,这也太过于跋扈了吧。显然,他没有一个好记性或自动略过,当年,他可是敢指着上官耿祉鼻子骂的人。

司马芝勃然大怒……

盖俊摆摆手,叫司马芝勿言,淡淡地道:“王从事何必这般激动,听司马从事把话说完。他若有意诬陷你,孤自会治他的罪……”言外之意即是说其所言是真,我也不会放过你。

王暨冷冷一哼,落回座位时,目光阴鸷地扫向司马芝,心里发誓一定要让这个河内儿付出代价。

司马芝不为所动,他既然敢站出来,那就代表着他有十足的证据,至于盖俊会不会接受,则不在他考虑的范围之内。

盖俊接过司马芝递上来的书信,越读,脸色便越阴沉,仿佛能凝结出黑水来。在他看来,圈养亡命之徒,纵容亲族横行不法,为祸地方,根本算不上什么罪行,除非故意找茬,当今世家豪族哪个不是如此?说句难听点的话,他敦煌盖氏也是这副德性。

让他感到愤怒的是钱财这一块,初时司马芝言道王暨窃国财为己有,他还以为对方是利用薄曹从事之便捞取并州府库财货。事实上远不没有这么简单,他的手伸得很长,不仅于并州,特别是晋阳盐税上横插一脚,甚至连冀州、河南运回来的金银宝货也不放过,堪称雁过拔毛。

司马芝查王暨肯定不是一天两天了,每一条都写得十分详细,绝非诬陷。盖俊抬起眼皮,看了王暨一眼,叫侍卫把信拿给他看。

“这是……”原本一脸无畏的王暨看到信上的内容,神色大变,大夏天里惊出了一身冷汗。

盖俊平静地道:“王从事,上面所写可是真的?”

王暨放下信,强自镇定道:“一派胡言、一派胡言……使君勿要听信谗言。”

别驾王信、治中李牷相视一眼,忧心忡忡。

司马芝冷笑道:“既然敢做,何不敢当?”

盖俊示意一旁的司马芝暂时不要插话,似笑非笑道:“莫非那上面全是司马从事编造的故事?”

“也不尽然……”王暨神色颇不自在,心知证据确凿,避无可避,硬着头皮道:“似收纳亡命,包庇亲族等事我承认。属下治家无方,甘愿接受惩罚。”

盖俊面无表情,心中冷笑道:“你还真会挑轻的说,假使因为这点小事而惩处你,怕是并州半数官吏都要惶恐不安了。”

见盖俊不为所动,王暨咬牙道:“臣愿交出不法宗亲、门客,生杀予夺,任由使君。”

盖俊大笑,笑声透着一股凛冽的杀气,道一声散朝,直接起身离开,大堂两侧数百名州府官吏尽数伏于地上,盖俊看也不看,跨门而去。

行出数十步,司马芝匆匆赶上,低声道:“使君……”

盖俊喃喃自语道:“王暨,我让你死鸭子嘴硬……”

“……”司马芝一脸茫然,不明所以。

盖俊驻足回首道:“子华,三天之内,孤要定他的罪,假如办不到,孤就把你抓进大牢。”

“诺。”司马芝朗声应道。只要盖俊点头同意抓捕王暨,莫说三天,一天足矣。

“你去忙吧……”

司马芝走后不久,别驾王信又至。盖俊拉住他的手,说道:“走,别驾,陪孤去屯田区看看。”,

“……”王信随在后面,欲言又止。

“怎么,想让孤放王暨一马?”盖俊笑着打趣道:“别驾不是一直希望西河王氏超过太原王氏吗,这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你应该趁机落井下石才对。”

王信当然迫切希望西河王氏超过太原王氏,但如今河内系气势正盛,如日中天,颍川系又气势汹汹的杀将过来,并州系屡遭盖俊打击,力量大大衰败,再也经不起内耗了,不然日后必被河内、颍川所欺。这时踩王暨一脚,无甚好处,相反,拉一把,则受益无穷。王信正色道:“个人家族一点荣辱名声算什么,使君大业才是最重要的。”

盖俊笑笑,这句话好像说反了吧?使君的大业算个屁,家族才是根本。

王信耐心劝道:“太原郡内士族之冠冕者,郭、王两家而已,使君前翻与郭氏不相容,若再得罪王氏,恐怕往后会有不妥,万望使君三思。”

盖俊一脸不屑道:“难道没有郭、王两家,孤便寸步难行了?”

王信道:“晋阳城不仅是并州刺史部治所,亦为太原郡治所,至少在这一亩三分地,将军将会遇到不计其数的麻烦。”

盖俊嘴角弯起一抹狞笑,道:“谁给孤找麻烦,孤就让谁不好过,朔方正好缺人缺得厉害,学术亦微,正愁找不到士族愿意前往。”

“……”王信骇然。

盖俊复而朗笑道:“哈哈,谈笑耳。别驾不会信以为真了吧?”

王信干笑两声,谈笑才怪,他确信盖俊真的能做出这种事来。

两人出刺史部,登上马车,在众多骑士的护卫下一路向东,出城驰向远方。

前年和去年,盖俊两次用兵恒山,先后捕捉数十近百万山民,令他们屯田以自给,主要集中在四块区域,即并州精华、东部三大富裕郡上党、太原,雁门,以及刚刚收复的朔方郡,后者主要以罪人为主。

太原郡恃盐铁之利,富甲一方,独立养活半个并州。以前形容上党郡是个“8”字型,除上下两块平原,其余多为山地。太原郡地形其实和上党差不多,平原地带就像个哑铃,治所晋阳周边一带就是握手,西南昭余泽附近,及北方则是两颗球。可以想象,并州富庶的郡都是这么个模样,其他郡地理条件该恶劣成什么德性。

太原郡屯田区主要集中在治所晋阳东、西两块土地稍稍贫困的地带,不过这里即使再怎么贫困,也总比在恒山山谷里耕种强十倍、百倍。

盖俊有在北地屯田的经验,拉来大批熟手,照搬照抄,田畴齐整,屋舍井然,一座座小村庄,仿佛一座座世外桃源,既给了山民信心,也给了外人信心。王信几乎每个月都要来个十趟八趟,可是每次看到这般有序的景象,心里都忍不住大为感慨,他曾当过一任北地太守,管中窥豹,如今他都不敢想象现在的北地郡会变成一个什么样子。

马车缓缓停下,盖俊、王信相继跳下车,颠簸一个多时辰,总算到达目的地了。一名带着十余人巡视田地的小吏急忙迎上来见礼,不出半个时辰,屯田官吏闻讯皆至。

盖俊一边和屯田官吏闲谈,一边漫步来到田边,六月的麦田已是一片金黄,宛如一片金色的海洋。盖俊笑着谓左右道:“今年麦势长得不错,应该是个丰年。”

“全赖使君洪福……”

面对接踵而至,如潮水般的马屁声,盖俊发自心底的笑了,为了这马屁,也为了这丰年。

什么?别高兴得太早?屯田初期两三年不仅无收入,还要倒贴种子、农具、耕牛、粮食……

那有什么关系,老子如今穷的就剩钱了

司马芝果然雷厉风行,次日便处理好了一切,只差最后一道程序,当盖俊甫一点头,立刻就带人杀到并州刺史部,给王暨戴上枷锁,装入槛车,送进大牢。

晋阳震动

太原震动

并州震动

无疑,这是河内系和并州系第一次公开激烈交锋,以前者大获全胜告终。虽然司马芝未必会同意这种说法,他抓贼臣,与派系何干?但别人可不这么认为。

王暨进了牢房,薄曹从事一职空缺出来,该给谁呢?

别驾王信认为应该由并州人继承,他说河内系已经掌握并州主薄,督查百官的都官从事,若主管钱粮的薄曹从事也落于河内人之手,势力就太过强横了。

盖俊觉得他后面的话有道理,这个职位不能交给河内系,但是还给并州系,难保其不监守自盗,做王暨第二。

所以,他最终决定把这个职位送给颍川系。首先他们是外乡人,很难欺上瞒下,私吞国财,其次要迅速让颍川系上位,薄曹从事加上骠骑将军府司马,够分量了。

王暨及其一家近三十余口徒朔方当日,被盖俊甩下的大军抵达晋阳城南,颍川诸人望着古老而质朴的城郭,若有所思……

第三百二十三章 匈奴

第三百二十三章

匈奴

随着颍川人的到来,盖俊调戏志才入骠骑将军府,任从事中郎一职。骠骑将军府长史(贾诩)、司马(荀彧)以下,就要数从事中郎职权最大,属于入石之官,余者掾属二十九人、御属三十一人,皆为斗吏。盖俊出手就予重位,待遇不可谓不厚。

另外以陈群代替徒边的王暨为薄曹从事,主管一州钱粮,杜袭、赵俨等人亦为州吏。至此,颍川一系正式出仕并州,成为继地本并州系、河内系后,北疆第三支政治势力。

并州系屡遭盖俊压制,但他也不是乱打一气,主要以太原郡郭、王两家为主。目前并州凡称得上名士的,包括朝中司徒领尚书令王允,十有**受到过已故大儒郭林宗的提携,两家借由郭林宗的影响力,几乎控制了并州刺史部,毫不夸张的说,跺一跺脚,整个并州都要震三震。盖俊初来乍到,不得不依靠两家稳定并州民心,然而当他威严建起,对方还是不知收敛,那就有些不识相了,不打击他们打击谁?

总体来说,并州到底是本土势力,太原郭、王两家遭到打压,不损并州系根本,从“任居刺史之半”的别驾王信、并州“大管家”治中李牷皆为并州人就可看出,更别提二十余名从事占据大半,连两千石太守也有数名是并州人。只不过郭、王两家领军之人先后被清除出刺史部,并州系成了一盘散沙,不能拧成一股绳。别驾王信可能还需要个一两年才能取二者而代之,治中李牷则是学者型人物,对此不感兴趣。

目前并州的状况是,并州系势力最庞大,但因顾及盖俊,加之没有一个领头人,纷纷夹紧尾巴,河内系气势正盛,但与前者相比,根基薄弱,颍川系作为新人,则行事低调,三方形成一个巧妙的平衡。

这正是盖俊希望看到的结果,一家独大不可取,制衡才是王道。他惟一需要避免的是,历史上官渡之战袁绍的悲剧,底下派系争斗可以,但不能发展到损己利敌的地步。

骠骑将军府别院。

“阿父、阿父,好了……”一个身穿赤红衣裳的幼童坐在榻上,指着身前垒得歪歪斜斜的积木叫嚷道。这小童身长三尺,不过两岁大小,却长着一双又黑又长的浓眉,很有一股子英气,虽然英气这个形容词用在他这个年岁的小人身上稍显怪异。

盖俊斜倚床榻,说道:“沂水真厉害,不愧是我盖俊的种,哈哈”近来州中无甚要紧事,他大部分时间都陪伴着家人,特别是三子盖霸。盖俊初归家时,盖霸显然已不认识他,爱答不理,很是令盖俊感到受伤,近来花费好一番工夫,才使盖霸重新亲近他。

卞薇伴在盖俊身旁,神情温婉,含笑默默看着父子俩。

盖霸大眼睛一转,毫不犹豫地推翻积木,叫道:“阿父,阿母,出门,玩、玩……”

“好。”盖俊点头答应。张臂抱住他,不想盖霸两掌前撑,抵在他的胸前,死活不让他抱,他要自己下地走。

盖俊也不勉强,放开手,由他行动。盖霸与他的同胞兄盖嶷完全是两种性格,后者从小腼腆内向,盖霸则爱玩好动,反倒和盖谟颇为相像。

盖霸下了床榻,口含食指目视一双精致小鞋,对他来说,穿鞋子太复杂了,也不舒服,便要光着脚跑出去,这还了得?卞薇虽是女子,终为成*人,步子大,几步追上,把他拎回,任如何叫喊也是没用,给他套上鞋子。

盖俊、卞薇一左一右牵着盖霸出门,等过了石阶,走廊,踏上草地,才松开手。

没有了束缚,盖霸立时欢呼一声,歪歪斜斜的向前跑,追逐一只翩翩飞舞的七彩蝴蝶。他本就学会跑没多久,又是仰头,不看地面,未出十步远便失去平衡扑倒地上,所幸草地松软,他爬起来似模似样的拍拍身上尘土,继续锲而不舍的追赶,直至蝴蝶远去。这个摔倒都没哭的小家伙,眼看蝴蝶消失在视野内,立在原地,嘴一咧,竟有泪崩的趋势,不过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转移到一只蜻蜓身上。,

望着小儿子欢快的身影,盖俊脸上挂起发自内心的笑容,半晌谓身旁的卞薇道:“也将富平叫出来,别整天闷在房里死读书,偶尔出来透透风,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说罢也不等卞薇回应,回身招来一个奴仆,让他去唤长子盖嶷。

卞薇叹息道:“这话我和他说过无数遍了,但他总是以时常外出游猎为由拒绝……”盖嶷万般皆好,是任何母亲都梦寐以求的儿子,就是太有主见,说难听些就是倔,心里认定的事,谁也劝说不了。

“这是两码事。”盖俊不以为然道。

不一会儿,盖嶷迈着轻快的步子走来。他五尺出头的身高,眉口鼻颇与盖俊相似,眼睛则像他的母亲卞薇,长而魅,上面仿佛蒙着一层雾,予人以朦胧之感,眼尾微微上翘,勾动人心,这就是俗称的桃花眼。盖俊敢肯定,这小子长大后必定比他这个当爹的更受女郎、娘子喜欢。

“阿父、阿母……”盖嶷来到父母面前拜道。

盖俊把他拉到自己的身侧,将手搭在其肩,问道:“你出来时在房里看什么?”

“左传。”盖嶷轻轻答。

“哦?你打算先修左传吗。”盖俊惊奇道。汉代以孝治天下,儿童学经之序,《孝经》为先,次学《论语》,两者学完,便可以正式学习五经了。《诗经》必当首学,这个不能改变,至于其他四经之《春秋》、《尚书》、《礼》、《易经》,则无有先后顺序,全凭家学、师承。左传全名《春秋左氏传》,由此可知盖嶷《诗经》之后首先选修《春秋》。

盖嶷面上露出一丝羞涩,道:“阿父善治左传,儿亦当效之。”

哪有老子不喜欢听此话的,盖俊开心极了,道:“左传,左传好啊,只要读透它,足以为国家栋梁,出将入相,不在话下。富平勉之。”五经之中盖俊最喜左传,看过无数遍,倒背如流,从中学到了很多东西。次为《诗经》,《尚书》、《礼》偶尔也翻翻,《易经》几乎不动,里面的内容太深奥了,他自谓凡夫俗子,看不懂天书。

“诺。”盖嶷肃容道。

这时,马超从远处行来,他今年才满十六岁,已经长到七尺六寸,仅比盖俊矮上一线。其父马腾身长八尺余,叔父马举亦有八尺,马家血统优良,可以肯定其日后必会迈过八尺。经过近一年的频繁战场磨练,马超身上稚气全脱,面部刚毅的线条凸显出来,越发像其父马腾了,目光炯炯,神采飞扬,让人忍不住赞叹好一个英朗的少年。

盖俊看着他问道:“孟起,有何事?”

马超抱拳道:“将军,刺史部派人传话,有匈奴使者到来,请求面见将军。”

“匈奴?他们来干什么?……”盖俊闻言不由一怔,若非今日马超提起,他都快把匈奴忘记了。去年匈奴大单于呼厨泉勾结朔方屠各、杂胡,趁盖俊南下之机叛变,欲偷袭护匈奴中郎将营地,被马腾碰巧撞破,乃于道中设伏击之,呼厨泉兵败自杀。

自此以后,匈奴人屡屡试图从呼衍氏、须卜氏、丘林氏、兰氏四大国姓中选拔贤明之人出任新单于,但盖俊认为哪怕是一位亲汉者,对自己统治匈奴也是弊大于利,遂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拒绝一干单于候选人。

同时下令匈奴无单于期间,遇到事情各部贵人可自行召开龙会商讨,护匈奴中郎将旁听。这个所谓的旁听自然是比较含蓄的说法,其实说白了就是主持会议,发号施令,可谓不是单于、胜似单于。盖俊对匈奴人的险恶用心,由此可见一斑。

马超道:“匈奴使者没说明来意。”

盖俊刚才那句话是下意识说的,其等来意不用问,肯定是为立单于一事。

马超问道:“将军,见吗?”

“见见也好……”盖俊似笑非笑,意味深长道。

丘浮石坐在并州刺史部偏厅,百无聊赖的擦拭着自己的佩刀,目光异常专注。他出身于匈奴四大国姓丘林氏,今年三十五岁,正当壮年,重须阔体,猿臂善射,是匈奴著名的勇士,号称“丘林氏家的雄鹰。”,

单于空缺期间,诸贵人确实得到了极大的权力和自由度,问题是盖俊索取无度,大批大批的抽调匈奴精壮、战马,编入汉军之中,四处征战,各部都受到了相当严重的损失,长此以往,匈奴必然衰落。若是匈奴有了自己的单于,虽然未必能回到以前和汉室那种类似于雇佣的关系,却有了讨价还价的资格,避免被盖俊盘剥得太过厉害。若是实在被逼急了,造反也有个领头人不是。

匈奴四大国姓,须卜氏的骨都侯自立为单于,联合屠各人,叛变大汉国,被盖俊诛杀,屠族。王族呼衍氏呼厨泉也是因为反叛落得人死族灭。目下匈奴只剩下丘林氏、兰氏有资格担当匈奴单于。

丘浮石的父亲丘赤车年轻时勇猛善战,屡立战功,年老后处事公平,善平曲直,深得匈奴民众之心,是公认最有资格成为单于的人。他这次来到晋阳的目的,就是想说服盖俊,让他的父亲丘赤车出任单于。

本来他今年初春就来了,自醢落尸逐鞮单于率众内附汉国,百余年来,匈奴单于死后,当年就会选出新单于,无一例外,从来没有过隔年单于位还空着的情况。无奈盖俊那时南下征讨冀州,丘浮石失望而归。当他几天前得到留守晋阳的仆人报告盖俊归来,立刻兼程赶到晋阳。

丘浮石被一阵响动惊醒,起身往外看去,只见无数甲士簇拥着一名形貌威严的青年,向这边走来。丘浮石瞳孔微缩,这青年纵然化成灰,他也不会忘记,此人简直是匈奴人的噩梦,杀匈奴单于两任,如果算上‘间接’被他害死的于夫罗,就是三人,数以万计的匈奴好男儿倒在他的刀下,之后,又有数以万计的人受到他的役使,其所犯罪行,罄竹难书。

丘浮石还刀入鞘,深深吸了一口气,小步跑出门,伏叩地上道:“丘林氏丘浮石,见过骠骑将军。”

盖俊行至丘浮石面前,沉默数息,才朗笑着扶起他道:“丘浮石,孤记得你,丘林氏家的雄鹰,曾随孤北上九原追击逆凶须卜氏伪单于,你的父亲丘赤车还好吗?毕竟年纪大了,还是要多多注意身体啊。”盖俊心知丘浮石的来意,便用丘赤车的年纪堵上对方的嘴。

丘浮石岂会听不出盖俊话立含义,站起身,垂首恭敬地道:“多谢将军挂心。家父虽年过六旬,但一顿尚能吃十斤尿肉,喝十碗马奶酒。族中巫师说,家父还有三十年的寿命。”

“是吗。”盖俊皮笑肉不笑道,当先入厅。

丘浮石紧随其后,顺势道:“家父得知还有三十年的寿命,很高兴,他说这样自己就可以为匈奴做更多的事情了。”

“更多的事情?是指什么,他相当匈奴单于?”盖俊驻足回首。

丘浮石一脸诚恳地道:“匈奴单于之位空置越年,自我匈奴有记载以来,尚是首次,民众惶惶不安,人皆思主,此事万万不能再拖延了,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家父素有名声,心忠汉国,心忠将军,若为匈奴单于,必定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盖俊不等丘浮石把话说完,摇摇头道:“非孤不通情理,实在是丘赤车年纪太大了。”

“将军……”丘浮石急道。

盖俊故作思考状,半晌道:“这样,五年之后,我让你当匈奴单于,可好?”

丘浮石脸色急剧变幻,咬牙道:“将军,当真无有回旋余地?”

“孤退步至此,你还不满意?”盖俊脸色一沉,目光冷清。

丘浮石道:“将军既然决议如此,更有何言,我应便是。”因拜谢而对着地面的脸,一片狰狞。

第三百二十四章 杀

第三百二十四章



丘浮石道:“将军既然决议如此,更有何言,我应便是。”因拜谢而对着地面的脸,一片狰狞。

盖俊见丘浮石答应下来,立刻展露笑颜,扶起他,说道:“这样才对嘛。丘浮石,五年之后,孤必立你为匈奴大单于,绝不食言。”五年,一千八百天,很漫长的过程,期间会发生许许多多的事情,丘浮石纵然“意外”而死也不会让人感到有丝毫的奇怪。

“多谢将军……”丘浮石闻言再次拜谢。

深藏于盖俊身后,存在感比之亲卫甲士尚且不如的贾诩,此刻眯着狭长双眸注视丘浮石,嘴角含起一丝玩味的笑意。

盖俊坐于主位,邀丘浮石入座,说道:“孤曾为护匈奴中郎将,素知美稷,偏僻荒凉,无甚乐趣可言。晋阳虽非天下名城,亦为并州治所,龙潜之地,你好不容易来一趟,就不要急着走了,好好玩几天。”

丘浮石面有难色道:“这亦是我的想法,不过单于事乃匈奴头等大事,片刻拖延不得,我想尽快回家和父亲、族人勾通。”

盖俊淡淡地道:“好吧,那孤便不做挽留了。”

丘浮石离开后,盖俊扭头看向贾诩,问道:“文和,如何?”

去年,呼厨泉勾结朔方屠各、杂胡叛乱,为马腾击杀。盖俊对匈奴层出不穷的状况感到心烦意乱,往后面对中原日益强大的对手,哪里还有空闲时时提防匈奴人,心里做了些计较,又问贾诩意见。

贾诩乃进计策,不立匈奴单于,而使护匈奴中郎将主持龙会议事是第一步,余者似提拔微末,打压贵人,安插汉官,徒民美稷,内迁匈奴,实行汉化……按部就班下来,不出数年,匈奴再无反叛之力。

这和盖俊的想法不谋而合,只是贾诩所说更为细致,遂采纳之。

贾诩缓缓说道:“丘赤车是一只老狐狸,丘浮石也是一个聪明人,来时两人必有较计,将军拖延之法恐怕不成。”

“哦?”盖俊剑眉微微上扬。

贾诩双目直视着堂外,似在追寻丘浮石的足迹,口中道:“如果下官没有猜错的话,丘浮石十有**不是回美稷……”

“文和是说……”盖俊眼中猛然爆出杀机。“他在找死”

“富贵险中求嘛。”贾诩笑着说道:“其若至长安,董卓定然会全力支持此事,毕竟,将军是他的生死大敌,匈奴人即使无力钳制将军,也会掀起一点波澜吧。”

盖俊冷哼一声,随即扬声道:“孟起,进来……”

“将军……”马超跨门而入。

盖俊说道:“孟起,你去带人,尾随丘浮石出城,在野外找个机会把他杀了”盖俊并无直接证据证明丘浮石要去长安,一切仅是贾诩的猜测,但那又如何,他要杀人,何须证据?

“诺。”马超领命而去。

贾诩道:“将军,当派人知会马将军、陈中郎,警惕丘赤车丧子发狂,做出忤逆之举。”马将军自然是马超之父、度辽将军马腾,陈中郎则是指护匈奴中郎将陈纪,很巧,他和陈群的父亲同名,他出自上党泫氏陈家,家族世代为边将,其祖父即大汉国赫赫名将陈龟陈叔珍。

盖俊深以为然,点头道:“嗯。丘赤车这只老狗若敢有异动,杀之,诛族……”

丘浮石回到官舍,收拾行装,当即起程离开。出了城门,丘浮石一勒缰绳,回首瞭望晋阳城郭,面色一片铁青,心道:“五年,哼你以为我丘浮石是傻子不成?既然你不仁,那就休怪我无义……”

“走……”丘浮石大喝一声,驭马带着五六名扈从奔向西方。

马超站在西城门上,目视丘浮石远去,冷冷一笑,半晌,转身下楼。二十名身披铁甲的骑士牵马并排而立,神色冷淡,鸦雀无声。这些人皆为身经百战的悍勇之辈,以一敌百那是吹牛,以一敌十却非妄言。

“司马……”

马超二话不说,挥挥手,飞身上马,当先驰出,二十名骑士紧紧跟上。

晋阳以西并没有置县,以前只有一些村庄,中平四年(公元187年)、五年(公元188年),屠各人、匈奴人两次入侵太原郡,直逼晋阳城下,晋阳西一应村庄皆化为乌有,千里无人烟,近来盖俊以恒山民为基础建立屯田区,才有了人气,不复荒凉。,

中午天气炎热,丘浮石停于郁郁青山下避暑,盘膝坐在草地上,一边吃着肉干,一边贪婪的望着宛如金色海洋一般的麦田,心中感慨万千。大汉国胡族雇佣军极多,凉州羌胡、幽州乌丸,并州屠各、匈奴皆是,平日间大汉地方有事,朝廷厚给金钱,驱使征伐。胡人历来骁勇善战而军纪松弛,汉人为得其力,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时的日子,真是美好啊……

丘浮石想到这里,心中对须卜氏骨都侯和呼厨泉升起一股无边的怨恨,前者将匈奴人推到悬崖边,后者则是补上一脚,将匈奴人彻底踹入漆黑的深渊。丘浮石现在要做的,就是带领匈奴人爬出深渊。

首先,便是去长安求见天子,为父亲争取匈奴单于之位,大汉的实际掌权者相国董卓和盖俊不睦,他没有理由拒绝。

去长安大体有两条路,由太原郡南下为其一,但太原、上党人烟稠密,行动不便,不可取。他打算翻越吕梁山回到西河郡,而后南下经河东到长安。

父亲一旦立为单于,必会受到盖俊的猜忌,甚至阻挠,这时当要忍辱负重,听之任之,免得被盖俊找借口杀掉,待局势稍稳,则暗地里整合匈奴诸势力。盖俊是汉人中的英雄,想要在他眼皮底下有所作为,说实话很难很难,不过再难也要做。匈奴人曾经雄踞草原,与大汉激斗百年,后来内部分裂,加之鲜卑崛起,才导致草原帝国崩溃瓦解。每一个匈奴男儿心底,都有一个复兴匈奴的梦,丘浮石也不例外。

“咕噜咕噜……”水顺口而入,划过喉咙、食道,落进肚中,体内一片清凉,暑气大解。就在这时,丘浮石右耳动了两下,放下水袋,扭头看向东方,只见数十玄甲骑士顺着官道直冲过来,其等动作矫健娴熟,必是汉军精锐无疑。

丘浮石眉头微微皱起,虽然不认为他们是针对自己,然而小心无大错,悄悄向几名扈从递个眼色,几人了然,看似漫不经心的走到坐骑旁,解弓搭箭,因为有马身挡着,外人绝难看到。

三百步、两百步、一百步、五十步……

马超飞驰中摘下两石二百四十斤重弓,手夹狼牙箭,扯动弓弦,阳光照耀下,泛着幽幽青芒的长箭顿时离弦而去,化为一抹乌光。一名匈奴人刚刚举起弓,箭簇便射入眼眶,透出后脑。马超一动,诸甲士整齐划一射出箭矢。二十支长箭,瞬间杀死四个匈奴人,眨眼的工夫,丘浮石身边仅剩下一名扈从。

“盖俊要杀我?难道他看破了我的心思?……”丘浮石又惊又怒,冷汗淋漓。抬手一箭,射翻一个汉军骑士,跳上马背,策马狂奔。其惟一存活的扈从舍命掩护其后,射杀一名汉军后,旋即被射成刺猬。

丘浮石骑术高超,坐骑亦为千里挑一的良马,得扈从片刻拖延,足以使他逃出一箭之地。然而让他大吃一惊的是,没过多久,汉军竟然追了上来。

一时箭矢如蝗,丘浮石背部连中三箭,折落马下。

马超收起弓,一脸的桀骜与杀气,驱马来到丘浮石身前,滚鞍而下,缓缓抽出腰间四尺余长刀,正欲俯身割下对方头颅,不想丘浮石突然跳起,拔剑猛斫其面。

“铛……”马超仓促间举刀格挡,刀刃不仅迸出一溜火花,还附带着惊人的大力,手臂一麻,身体吃不住劲,噔噔后退两步。

丘浮石嘶吼一声,再次扑来。此子他认得,乃是度辽将军马腾之子马超,他如今身受重伤,深陷重围,只有一条活路,擒住马超,以他为质,寻机脱身。

“司马速退……”眼见马超一招落入下风,诸甲士齐呼。

马超充耳不闻,脸上桀骜之色更浓,挥刀砍向急冲而来的丘浮石。

“铛铛铛铛铛……”

双方挥刀剑连续猛击,金铁交鸣声不绝于耳,马超五脏受到强力冲击,口鼻溢血,丘浮石也不好受,背部箭伤爆裂,血流如注。

“咣当……”又是一声巨响,丘浮石踉跄着倒退。交手以来,他尚是首次落入下风。

马超此时最好的选择是令诸卫士上前围攻丘浮石,但他性格高傲,不愿假手于人,提刀追出。他仗着年轻力壮回气快,一连劈十余刀,刀刀重若千斤,丘浮石一退再退,摇摇欲坠,整个背部都被鲜血染成红色。

当马超劈出第十五刀,丘浮石终于扛不住,重剑跌落地上。马超劈掉对方手中之刃,借势跃起,旋身疾斩,一道白光闪过,丘浮石头颅离开颈项,斜斜地掉落地上。

“呸”马超一口血痰吐到丘浮石尸身,脸上愈发桀骜……

第三百二十五章 刺杀

第三百二十五章

刺杀

京兆尹,西都,长安。

一辆青盖金华,爪画两轓的豪华马车缓缓进入皇宫,马车前方,数十鼓吹开道,四周,羽林、虎贲、甲仗、班剑各数十百人,后方,则是一支千人规模的玄甲骑兵。

当今天下,敢于乘坐逾制之车,视天子如无物的人,除太师董卓外,再无他人。是的,太师,董卓认为相国已经不足以彰显他的威势,乃称太师。所谓太师者,与太傅、太保并列,称上公,位在三公之上,多是君主故去,任老臣以辅佐新军,如太傅袁隗。

董卓的胃口又岂是区区上公所能喂饱,他本来还有意效法周之姜太公,称尚父,使天下共尊之。

这个玩笑就有些开大了,不仅朝堂一片反对之声,连支持他成为相国、太师的蔡邕也来劝阻,董卓只得作罢。

马车行至朝会大殿前,公卿以下,皆出殿恭迎,谒拜车下,口呼太师。董卓从车内走出,望着洋洋洒洒跪在地上的朝臣,哪怕不是第一次见到,还是忍不住为自己巨大的权势所迷醉。

董卓回长安的路上,尚在思索该如何利用马镫,消灭关东二袁,剪灭北疆盖俊,可是当他进入长安,他就开始变了。也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彻底失去了平定天下的志向。

而使他改变的,是一种叫做权势的东西。

董卓中平六年(189年)下半年入京,为了掌控朝廷大权,一边整合诸军,一边与士人周旋,哪里有半刻享受时间。次年、即去年正月,关东起兵,二月,迁都,董卓独自带着大军镇守雒阳,抵御关东诸侯。入京两年来,他体验权势的机会不多,麻烦倒是层出不穷,直至近来回到长安,外无忧患,他终于知道了无上权势的美妙。

董卓下了马车,不理诸臣,径直穿过人群走向大殿。

尚书仆射郑泰用力握紧拳头,咬牙切齿,其属下尚书郎华歆悄悄捅了一下他,暗示周围人多眼杂,不要让人看出破绽。华歆字子鱼,年三十有五,冀州平原高唐人,少与青州北海邴原、管宁共游学,号为“一龙”,华歆为龙首,原为腹,而宁为尾。中平五年(公元188年)冀州刺史王芬欲更立皇帝,曾以其冀州名士,邀之共谋,华歆料其必败,回信拒绝,并劝止同郡名士陶丘洪,后王芬果然事泄自杀。

郑泰深深第吸了一口气,当随群臣站起时,面上已经恢复了平静。

同为尚书仆射的杨瓒拍拍郑泰的背。

另一名尚书仆射士孙瑞则是说了一个“忍”字。

“我知道……”郑泰点点头,目光冷然。

司徒守尚书令王允回头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郑泰,便紧随董卓入殿。尚书令以下,有五大尚书仆射,其中郑泰、杨瓒、士孙瑞、王宏皆为仁人志士,王允对董卓极尽阿谀奉承,却在不动声色间,把大汉国第一重权部门尚书台变为反董大本营,手段之高,使人惊叹。

董卓有参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的资格,他跨过门槛,无须旁人报名,腰间悬挂环首刀,脚下生风,大摇大摆的走到天子面前。而朝臣们,入门皆有人报其名字官爵,诸人无不垂首敛臂、含胸收腹、碎步徐徐趋行,以示对天子的恭顺与敬畏。

天子刘协今年十一岁,许是近年来经历了太多太多的事,较旁人更为成熟,看上去就像十三四岁的少年,眼神沉静若水。朝中老臣纷纷感慨,私下里都说先帝汉灵帝年过三旬都没有摆脱轻浮跳脱的性子,直至去世。当今天子为人宽和,性子沉稳,若主政,必会成为近代首屈一指的明君。由是,更加坚定了剪除董卓的决心。

董卓跪坐蒲席,听了几件事就感到不耐,直接说臣有事,而后举荐胞弟董旻为左将军,封鄠侯;侄子董璜为侍中、中军校尉,两人共典京师禁军。又请封孙女董白为渭阳君,诸幼子亦封侯爵。

黄门侍郎荀攸微微冷笑,董卓初入京师时,宗族、亲信并不处显职,多为中郎将、校尉而已,封侯者更是屈指可数。如今,终于忍不住露出本性了。,

董卓权势滔天,所举之人,尽数通过,满载而归。

当日,太师府大摆家宴,董卓让董旻与自己同案而食。

前几天两兄弟吃饭,董旻暗自抱怨官位太低,董卓认为其眼高手低,刚欲开口呵斥,猛然注意到弟弟渐渐花白的头发,立时愣住,原来不知不觉间,弟弟也已年过半百了。念及他至今还是个中郎将,心中升起无限歉意,这才亡羊补牢,为他封侯拜将。

“叔颖啊,有没有兴趣出镇一方?”董卓握着董旻的手问道。这几日他想了很多,弟弟这个人,相貌平庸、性格平庸、才干平庸,似乎找不出什么优点来,常常下意识忽略他,然而,他真的是个平庸的人吗。当初,董旻独自留在京师,合纵连横,为董卓最终入主雒阳,掌控局面立下大功。由此可知他不是没有能力,而是长期呆在自己的身边,没有机会施展。

董旻苦笑着摇摇头,他等这句话等了多久?从青年时代开始,他就一直想要脱离兄长的羽翼,而今,孙子都会跑了,他才等到这个机会。可惜,他此时心中已无雄心壮志。

董卓也不勉强,正要换个话题,忽闻有声如雷,自东南来,向西北去,宴中诸董氏、将领纷纷立起,满脸惊诧,相顾无言,不明所以。俄而几案摇晃,酒杯食具尽数落到地上,屋梁椽柱,错折有声。

诸人面面相觑,不知谁喊了一声“地震,快逃命啊”董卓体型肥胖如山,被众人搀扶而出,才到院中,地震愈猛,楼阁厅舍,轰然倒塌,仆而复起。儿啼女号,鸡鸣犬吠,喧如鼎沸。诸人眩晕不能站立,贴伏地面,随地而转,狼狈不堪。

大地震持续良久才渐渐缓和下来,董卓自地上爬起,目视着破败的太师府,感叹天威至此。太师府一应建筑皆是用上好木料建造,犹毁两成,平民之家,形势不容乐观。就是不知,这次地震的范围有多大。

董卓定了定神儿,马上派人去寻诸子、孙女,得悉无恙,放下心来,又令人去街道查看,结果如其所料,全城三、四成建筑沦为废墟,损失惨重。

不出一日,左冯翊、右扶风、弘农郡、河东郡均传来地震的消息,各地受损程度不一,少者房屋倒塌数千间,大者倒塌上万间,民众死伤数万。

长安城西,议郎何府。

此何议郎,即“解危济难何伯求”何顒是也,初时,董卓迁都,数请以为长史,何顒托疾不就,隐身幕后,筹划诛董,近来才重新出仕,担任议郎。

今日,何府堂内列席者数十人,放眼望去,皆名士之流。名声鼎盛者有故太尉张温、故司徒黄琬,九卿执金吾、尚书仆射士孙瑞、九卿太仆鲁馗。另有尚书仆射郑泰、尚书仆射杨瓒、尚书郎华歆、黄门侍郎荀攸、侍中种辑、越骑校尉伍孚……

太仆鲁馗说道:“董卓先挖北邙,后掘关中,罪孽滔天。今关中地震,民死无算,若散财以安民,未尝不能稍加抵偿其罪。可董卓守数十亿钱,分文不拨,令诸郡守自行善后,实在是、实在是……”鲁馗字子通,右扶风平陵人,鲁顷公之后,司徒鲁恭之孙。其家学《鲁诗》专研甚精,曾为太学博士,累迁至九卿太仆,是扶风首屈一指的名士大儒,不逊马日磾、士孙瑞。

尚书杨瓒若有所指道:“依我看来,这场地震,未尝不是上苍的警告……”

“……”诸人面面而视。

荀攸拍案而起,朗声道:“董卓无道,甚于桀纣,天下皆怨之,虽资强兵,实一匹夫耳。今直刺杀之以谢百姓,然后据肴、函,辅王命,以号令天下,此桓、文之举也。”

大堂陷入死一般的寂静。诸人都是明白人,董卓平日甲不离身,周围卫士林立,防护森严,荆轲、要离去了也没用,最适合当刺客的,是他们这些可以轻易接近董卓的人。

刺杀……

无论成与不成,皆不免一死。

孔子曰:“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杀身成仁,说来容易做来难,毕竟,人的性命只有一次,谁愿轻易舍弃?,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气氛愈加凝重。

郑泰面色平静,可食指敲击着书案的动作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安,半晌终无人开口,忍不住道:“我去……”

突然间,一人插话道:“我去”

郑泰扭头看去,却是越骑校尉伍孚。“伍兄……”

伍孚摆摆手,笑着说道:“公业勇壮好义,但却不通技击之术,你去未必能杀得了董卓,一旦失手,后果不堪设想。还是我去吧。”

郑泰叹息,无言为继。伍孚少好技击,力能兼人,确实是比他更合适的人选。

伍孚当下起身抱拳道:“此事宜早不宜迟,我今日回家准备准备,明日就行动,诸君静待消息。”言讫,大步流星的离开。

何顒目视着伍孚的背影,问左右道:“诸君认为德瑜有几成胜算?”

“……”一片沉默,无人回答。

次日,伍孚以地震为名求见董卓,自然,董卓敷衍了之,他库中钱财,是他掌握将士的根本,一枚铜板也不能外流。伍孚这次目的不在于此,虚与委蛇。离开时,董卓起身送行,两人首次距离如此之近,伍孚心脏砰砰直跳,似欲透胸而出。半路上,伍孚终于稍稍恢复一些冷静,右手悄悄伸入怀中,趁董卓说话分心之际,猛然拔刃刺之。

双方近在咫尺,董卓根本避无可避,眼睁睁看着匕首插入自己的胸口。

看到匕首轻易地刺穿铠甲,伍孚先是一喜,随即又惊。众人皆知董卓平日甲不离身,却很少有人知道,他身上穿的不是一件甲,而是两件。匕首虽然连穿两甲,却再难存进,且被卡住,抽之不出。

董卓怒发冲冠,举拳砸在伍孚脸上,跨前一步,晃膀猛撞,伍孚立刻喷血倒飞出两三丈远。

周围侍卫见状骇得魂飞魄散,一拥而上,各按伍孚一肢,牢牢将其压在地上。

董卓冷冷地拔出插在左胸的匕首,撇到地上,问:“卿欲反邪?”

伍孚剧烈挣扎,张嘴骂道:“反?哈哈哈哈笑死人也你非吾君,吾非你臣,这个反字从何而来?你这贼子乱国篡主,罪盈恶大,我恨不车裂你于市朝,以谢天下。”

董卓笑着点头道,“车裂,好啊……孤这里虽没有车,却也可以把你四肢首级斩断。”得到董卓指示,众侍卫拔刀分别剁在其四肢、后项,伍孚惨叫一声,四分五裂,场面无比血腥。

董卓转眼间就后悔了,伍孚必有同党,自己被怒火冲昏头脑了。

片刻后中军校尉董璜匆匆赶来,当他听说叔父董卓欲刺,又惊又怕,差点吓昏过去,说句不中听的话,一旦叔父有个三长两短,整个董氏无一能够幸免,都要给他陪葬。

董卓下令道:“去,马上包围越骑校尉府,不管用什么方法,一定要逼问出伍孚党羽。”

“诺。”董璜领命而去。招兵呼将,跃马长街,直突越骑校尉府,旋即一个冲锋杀入。伍孚亲信、家眷,不分男女老幼,皆押到院中,严刑拷打,嚎哭声此起彼伏。

董璜一脸狰狞,喝道:“不说是吧?打娘的给我往死里打……”

一个时辰后,伍孚一名亲信熬不住刑法,供出议郎何顒、故太尉张温、尚书郑泰、尚书杨瓒、尚书郎华歆、黄门侍郎荀攸等。

董璜听得目瞪口呆,虽然抓人要越快越好,以免伍孚的同犯逃跑,可是说实话,这些人的名字太过震耳欲聋,不是他想抓就能抓的。当即一边派人监视诸人府邸,一边派人向董卓汇报。

董卓得知后,静默良久,既然对方想要置他于死地,还有什么可说的,抓

第三百二十六章 共奔晋阳

第三百二十六章

共奔晋阳

越骑校尉伍孚同党:

议郎何顒、故太尉张温、尚书郑泰、尚书杨瓒、尚书郎华歆、黄门侍郎荀攸……

若是将他们全部逮捕,长安朝堂必然引起一场地震、海啸……

“抓”董卓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一个字,侍卫领命而去,他又将其他人撵出,

堂内只剩下他一人。

有多少年了?没有受到过死亡的威胁,今日,他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就差那么一点点,他就将远离人世。想到自己年近九旬的老母、年过五旬的弟弟,尚未及笄的孙女,牙牙学语的儿子……董卓打了一个寒战,自己若是死于这场刺杀,他们的下场不难想象,士人们绝对不会放过他们,诛九族……

董卓心中怒火熊熊燃烧,他自问掌权以来待士人不薄,要官给官、要权给权……到头来士人毫不领情,处处与他作对,而今更是发展到用刺杀这等堪称最激烈的手段。

猛然间,董卓似是想到了什么,微微眯起眼睛。

郑泰、杨瓒、华歆……皆为尚书台重臣,王(允)子师作为尚书令,是不知情?还是知而不言?抑或参与了这次行动?

王允,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

“太师……”一把充满磁性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董卓从沉思中惊醒,举目望去,门外立着一人,他身长八尺余,面如刀削,鼻梁高挺,额头甚宽,炯炯双目顾盼间流露出一丝自信,当然,也可以说成自负。他头竖鶡冠,身披精甲,脚踏皮靴,尽显英武之色。正是董卓的义子,中郎将、温乡侯吕布。

董卓勉强笑道:“奉先吾儿,站在那里作甚,快快进来。”

吕布微微垂头,跨门而入,行到董卓面前。

董卓拍案而叹道:“唉你也知道了吧,为父今日险些命丧黄泉。初时还未觉怎地,现在思来,才暗暗后怕。”

吕布沉声道:“伍孚居然胆大包天到刺杀当朝太师,实在是罪无可诉。”

董卓咬牙切齿道:“刺杀行动绝非伍孚一人所为,他背后还有诸多同党,孤已派人前去抓捕。”

“哦?”吕布瞳孔微微一缩。

董卓遗憾地摇摇头道:“可惜的是,孤一时被怒火冲昏头脑,当场诛杀伍孚,虽后来从其亲信逼问出一些党羽,却未必详细。”

吕布不动声色道:“此事宁杀错,不放过。”

董卓摇头,吕布勇猛无敌,凡事习惯以拳头说话,但要知道,有些事,拳头是没用的。他如果真像吕布所言,举起屠刀一顿大砍大杀,必然是两败俱伤,同归于尽。

“这且不提。”董卓看着吕布道:“奉先吾儿,你以后就留在孤身边吧,有你护卫左右,孤相信再无今日之祸。”

“诺。”吕布抱拳应命。他还是更喜欢领兵在外,可董卓既然开口了,他无法拒绝。

董卓望着门口,将目光投射向远方尽头,若有所思……

当董璜率领铁骑跃马长街,杀往越骑校尉府,何顒便意识到行动失败了,这一刻,何顒万念俱灰,孤零零一个人坐在客厅,怔怔出神。

刺杀,终究只是小道,上不得台面、入不了正途,企图以刺杀的方式除掉董卓,也许从一开始就错了。可是,不用刺杀,他们又能用什么方法挽救社稷呢?

说到底,还是士人的力量太弱小了。

而今,他们将要面对董卓的滔天怒火,这火,会将他们烧得浑身碎骨。这个,何顒不怕,他早就做好了随时一死的准备,他担心的是社稷,他们死了,还有谁可以阻止董卓肆无忌惮的妄为?社稷,天子,无一能够保全。

何顒又想起了袁绍,他明明有能力拯救社稷,却偏偏选择了另一条道路,其拒绝承认当今天子,据冀州,争豫州,插手扬州,所作所为,让何顒感到心头茫然,无所适从,这还是那个和他相识二十载,每每通宵达旦长谈扶救社稷之法的袁本初吗?

“议郎,郑尚书等人求见……”

何顒抬起眼皮,看着追随自己十年有余的家仆,点点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郑泰、华歆才至,不及说话,杨瓒、荀攸又前后脚赶到,何顒不慌不忙的邀几人入座,苦笑着说道:“今日我等一同入狱,一同受死,也算是人生一大快哉。”

诸人面面相觑,荀攸说道:“董璜率兵直趋越骑校尉府,而不围我等府邸,可知伍兄并未供出我等,不过伍兄口风甚严,其亲信却未必如此。而今还有一些时间,我等何不趁此良机,赶快出城。”

何顒闻言一怔,刚才他心中慌乱,没想到这点,随即摇摇头道:“你们走吧。”

荀攸急道:“议郎……”

何顒摆摆手,示意荀攸听他说,“我妻子儿女皆在,一起走,目标太大,恐难逃脱,独自出奔,董卓必与我家人为难。”

荀攸情知再难相劝,只得作罢。

尚书杨瓒亦有家眷之累,和何顒抱着一样的思量,而郑泰、华歆则身无牵挂,打算和荀攸结伴逃亡。

“事不宜迟,你们速速从后门离开。”何顒说到这里,唤来家仆,让他带路。

“议郎保重……”荀攸临行前郑重道:“议郎名重天下,仓促间董卓未必敢动议郎分毫,我到并州后,必会第一时间请盖骠骑施救。”

何顒道:“你欲奔子英?”

荀攸点头道:“是。前时我接到从叔荀文若来信,他目下任骠骑将军府司马,收复雒阳,便是出自他的手笔。”

何顒没在说什么,把臂作别。

荀攸、郑泰、华歆被何家仆人引领着来到后门,乘上何府马车,赶往距离最近的清明门,一路有惊无险,顺利出城,几人不敢大意,一直逃到霸陵县境内才停下来。

三人进入一家馆舍用餐,饭中,荀攸问二人道:“我要去晋阳会合从叔荀文若,公业、子鱼将往何处?”

华歆不露声色的看向郑泰。郑泰道:“家弟郑文公亦在骠骑将军麾下任职,我自然也是到晋阳。子鱼,你呢?”

华歆笑道:“二位既然皆去晋阳,我亦当同行。”

“如此甚好……”

何顒在送走几人后,杨瓒也告辞而去,他家里还有一些事要处理。不久,家仆禀报府外出现了数百甲士,并未逼近上来,只远远监视。何顒心知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当即返身回到卧室,从榻下翻出一个盒子,里面一叠叠足有数百封信件,毫不夸张的说,这些信的主人不是朝内公卿,便是一方诸侯,牵连甚广。

何顒一把火将信件烧个精光,而后埋入土中,不留丝毫线索。与此同时,董卓甲士得到指令,立刻杀气腾腾地直闯何府,何家奴仆畏惧地退到一旁,颤颤发抖。

何顒对一众不速之客视而不见,与妻子温存、告别,正了正衣冠,大步而出。董军将士皆闻何顒高名,只要他不逃跑,乖乖去见太师,也就由着他摆名士风范。

何顒去往太师府的路上,董卓正在和故太尉、卫尉张温对视。张温是何顒的同乡,荆州南阳人,年近六旬,姿容不凡,三缕长须,很有官威。其素有功勤名誉,不过因为前些年输千万钱而座上(三公)司徒之位,影响到了他的声望,不过仍不失为名士之流。

他和董卓还有过一段恩怨史,昔年韩遂、边章举兵叛乱,入寇三辅,张温以司徒拜车骑将军代替皇甫嵩主持西疆军事。董卓一直以为皇甫嵩走后应该由他为帅,而到头来朝廷却派了一个花钱买官,毫无军功的人骑在他的头上,可想而知董卓当时的愤怒。两人一直明争暗斗不断,孙坚甚至曾建议张温杀董卓以正军心,自然,张温没答应。

张温不止一次想,当初若是听从孙坚意见,汉室必无今日之祸。

董卓似乎看穿了张温心中所想,目光阴鸷,干笑道:“卫尉在想什么?”

张温缩于大袖内的双手用力攥紧,面上平静无波,说道:“下官在想,太师兵临卫尉府,把我请来,所为何事?”

董卓微微歪头,失笑道:“卫尉当真不知孤为何“请”你吗?”说道请之一字,董卓特别加重了语气。

“不知,还请太师示下。”张温摇头道。,

“适才,孤被刺客行刺,险些丧命。”

张温一脸震惊道:“哦?是谁这般胆大妄为,竟然胆敢行刺太师。”

董卓一字一句道:“越骑校尉伍孚。”

“伍德瑜?我俩临郡,素相友善,我深知其为人,他绝不是那种……”

董卓对张温废话连篇感到极为不耐,挥手打断他的话,道:“伍孚已经全招了,卫尉即为其同党之一,何必再在孤面前演戏。”说罢,董卓紧紧盯住张温的眼睛。

张温不由有些慌乱,不过很快又镇定下来,伍孚为人刚毅有大节,岂是区区刑法所能屈服,料定董卓不是没有确凿证据便是在故意诈自己,当下摇头道:“我不信德瑜会这么说,太师请他叫出来与我对质。”

董卓皱着眉头,道:“伍孚连遭大刑,昏迷不醒,暂时不能前来。”

张温眼中闪过一丝疑色,心里抱定除非伍孚当面指认,否则他绝不会承认。随后董卓连连逼问,张温只说与伍孚对质,其他一概不言。

见张温这般嘴硬,董卓气得咬牙切齿。伍孚亲信肯定没有说谎,张温十有**参与了刺杀行动,但单凭这一点尚不足以定他的罪,他完全可以推卸得一干二净。

哼,没证据,我就伪造证据,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第三百二十七章 狱

第三百二十七章



张温死鸭子嘴硬,董卓也懒得和他磨牙,呼唤门外甲士,待其入内,下令道:“将他关入诏狱,吩咐狱吏,不管用什么方法,一定要撬开他的嘴,问出同伙党羽。”

“诺。”两名甲士抱拳领命,一左一右上前夹住张温,向外拖去。

张温终于变色,董卓性格素来强狠暴虐,且两人曾有私怨,一旦自己进了大狱,再难走出,必定命丧黑牢,当下提声喊道:“我乃当朝九卿卫尉,你虽为太师,一无确凿证据,二不经陛下、三公、廷尉……私自将我关押,你眼中可还有汉律?……”

董卓冷笑,汉律?汉律算个屁

张温被拖过门槛,怒极骂道:“董卓、董卓……你这奸贼擅杀至尊,残害忠义,祸崇山岳,毒流四海,纵桀、纣无道,秦、莽逞虐,不及你之万一”

董卓尚是首次被人当面这般辱骂,气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吾恨呐……”张温最终仰天叹道。“恨昔年不听孙文台之言,将你诛杀,致使汉室今日蒙受如此大难。我死之后,魂归黄泉,又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诸位先帝?不若化作厉鬼,缠住你身,让你昼夜不得片刻安宁……”

“砰”董卓起身一脚踹飞身前书案,目光如炬,满目狰狞。

“辱太师即辱我”站在一旁的吕布拔刀而出,上前一步,恨恨地道:“太师,让我去杀了他……”

董卓切齿吸气,强行压下沸腾的心火,缓缓摇头道:“不用。这么杀了他太便宜他了,孤要让他受尽世间所有酷刑,让他后悔来到人世,不如此,不能解孤心头大恨。”

“……”吕布默然,按刀还鞘。

何顒来到太师府门前,正好看到张温披头散发,满脸是血,被董军甲士像是丢垃圾一样丢入槛车,其卧于车上,一动不动,状况凄惨,犹若死狗。

何顒嘴角抽搐几下,目视槛车远去,才迈入府门。

“伯求,你为何要反孤?”董卓一见到何顒的面,就痛心疾首道。两人曾有过一段蜜月期,即董卓初入京师时,何顒为其主政,出了大力,虽然他这么做是为使董卓放松警惕,而暗中策划外兵勤王。随着关东起兵,迁都长安,以及伍琼被杀,两人关系不可避免的冷淡下来,何顒甚至辞去官职,董卓数欲以为长史不行。近来何顒闻董卓兵败归来,再度出仕,筹划董除,两人关系开始有所回温。

何顒身虽瘦弱,笔直如峰,口中淡淡地道:“你我非君非臣,何言反字?”

董卓面色变得极为难看,何顒之语同伍孚如出一辙,只是不及后者激烈罢了。说实话,他宁愿何顒像张温那般死不承认,也不想听到这个回答。对于这位帮过他大忙的名士,董卓还是比较有感情的,不然其辞官,他也不会数请之。董卓常言有蔡(邕)伯喈、王(允)子师、何(顒)伯求三人辅佐,天下不足定也。如今看来,就像笑话一样可笑。

董卓长叹一声,良久问道:“孤自问待君不薄,何至于此?”

何顒冷笑不言。

董卓满嘴苦涩道:“孤知道伯求看不起孤出身边地,粗鄙无文,可是你看看你无比信任,认为可以匡扶天下的关东诸侯,他们在干什么?他们在拉帮结派、争权夺利、清除异己,难道他们真的比孤强吗?”

“所以我和同道用自己的方法拯救社稷。”何顒冷着脸回了这么一句,便闭上口。

“拯救社稷就是杀孤吗?”董卓心凉如水,惨笑道:“杀了孤,伯求,你想想,届时孤麾下十万虎贲会作何反应……你以为,所谓天子、所谓朝廷,能够令尸山血海爬出来的骄兵悍将畏惧、屈服?哈哈哈哈……”

“退一步讲,就算顺利收编了孤的旧部,又能怎样?关东诸侯会甘愿放弃权利,束手听命?长安北有盖俊、西有韩遂,你们挡得住吗?面对唾手可得的权势,他们会不动心?”董卓红着眼睛连连质问何顒,语气又急又重,以致气喘吁吁。这些话,是他积压在心里,一直想说却没说的话,今日一口气全部道出,身心没由来一阵轻松。,

“……“何顒无语,不是他认为董卓所说有理,而是懒得与对方口舌之争。杀死董卓,即使日后面对重重困难,社稷,总有一线曙光,而任由董卓妄为下去,汉室必亡。两者如何选择,不言而喻。

何顒眼神如锋,坚毅不屈,董卓情知自己一番话算是白说了,其心坚似铁,不能动摇,遗憾地摆摆手道:“罢了伯求对孤成见甚深,想来你也不愿同孤再讲什么。等你什么时候想通了,叫人通知孤,无论何时,孤虚位以待。”言讫,董卓喊入甲卫,将他带走,特别吩咐不得用刑,待遇和张温相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见董卓有些意兴阑珊,吕布不露声色道:“太师如此礼贤下士,纵使齐、桓,未必过之,何伯求竟然不为所动,真是不识抬举。”

董卓摇头叹道:“何伯求天下名士,才干亦佳,惜不能为孤所用……”

却说何顒即使囚于槛车,依旧正襟危坐,目不斜视,街道两侧,聚满士民,争相目睹。

早在董璜将骑跃马长街,长安民众便意识到定然发生了了不得的大事,不一刻,便有无数流言蜚语,最终,真实的消息比谣言还要夸张无数倍,董卓遇刺,长安震恐。董卓是谁?那可是杀人不眨眼的朝野第一权臣,敢于行刺他,莫不是吃了雄心豹子胆。

“啊莫非是我看花眼了不成,“解危济难何伯求?”周兄,你也见过何伯求数面,你看那人是不是?”人群中一名俊朗的青年士子指着路中槛车,谓身旁之人道。

周姓士子神色凝重地点点头,说道:“你没看错,那人正是何伯求。”

“先前满脸是血,萎靡槛车者必是刺客无疑,而何伯求,则多半为主使。”俊朗青年自认猜到真相,缓缓说道。

“可惜……”周姓士子才言可惜二字,俊朗青年立刻用手捂住他的嘴,惊魂不定地顾首左右,见众人皆未察觉,才暗暗松口气,小声道:“周兄,小心祸从口出啊”

周姓士子强行拨开他的手,冷哼一声,却也不再说什么。任骨头再硬的人,也敌不过董卓的屠刀,董卓在长安士民眼中,同魔鬼无异。五月,其使人查官民有为子不孝、为臣不忠、为吏不清、为弟不顺者……这本来是一件好事,有纠正风化之效,可董卓性情粗鄙,只要听到有人举报,根本不予查证核实,直接杀之,并没收财物。冤死者以千计,百姓大恐,道路不敢言语,而只敢以目视之。此事过去不久,至今犹存余威。

何顒对民众的指指点点视而不见,目光始终凝视着前方,槛车穿过长街,越向北走,民众越少,最后何顒看到一面圜墙。所谓圜墙,即围绕着监狱而建的土筑围墙,因古语有云:“为狱圆者,象斗运还。”是以呈圆形结构。圜墙高三丈余,厚度同郡县城池相仿,加之狱卒众多,警卫森严,一旦入内,便是插翅也难飞出。

吊桥放下,槛车缓缓进入圜墙,迎面入眼的,便是不计其数的棘树,密密麻麻,看不到边际,雀鸟落于枝上,叽叽喳喳的不停。在狱中种植棘树,自然不是为了绿化、美观,众所周知,棘树多刺,难以碰触,所以自古以来便以棘树围困拘束犯人。

监狱有普通牢房和地牢之分,后者常年深处黑暗,冬日阴冷,夏日闷热,蚊虫蚁鼠,更是不用提,每年都有数以百计的人因病而死,简直不是人呆的地方。毫无疑问,张温便是关在地牢之中。

何顒运气不错,或者说董卓另眼看待,分到了地面之上的牢房,虽然环境也不太好,但却比地牢强上百倍。

何顒迈着沉稳的步子走入狱室,顿时数十道视线闪电般投射过来,惊讶、怜悯、嘲笑,乃至幸灾乐祸,不一而足。

何顒扫视室内,当下面无表情的走到人比较少的一个角落,一掀下摆,端坐于地,本来刺杀失败的一刻,他已经做好就死的准备,但荀公达给了他生的希望。

子英……

本初变了,变得冷酷,变得陌生,昔年自己评为“吴起之才”的少年俊杰,而今虎踞北方,名震天下的骠骑将军呢?

何顒曾以为子英也变了,可是今年他果断南下,收复雒阳,何顒就有些看不懂了。

“何君……”

何顒略带茫然的扭头左顾,呼唤他的人是个二十余岁的年轻人,面生的人。“敢问足下是……”

“在下有幸曾见过何君一面,何君不记得不足为怪。别看如今还是夏日,但这牢房却是阴冷潮湿,不能长坐地下,否则易害疾病。那边有些干草,可垫于膝下。”

“多谢……”

第三百二十八章 救灾

第三百二十八章

救灾

越骑校尉伍孚行刺董卓,消息传出,长安震怖,关中震怖,引得各方势力密切关注。

以往士人纵然对董卓不满,多是背后诅咒,激烈一点的则是私通诸侯,谋求勤王,以为内应,但此次士人手法堪称激烈至极,实是对董卓不满的一个总爆发。

无奈的是,相比于董卓,士人力量还是太过弱小,妄图以小博大,到头来终究是害人害己。

董卓此次顺藤摸瓜,一日之间,故太尉张温、尚书杨瓒、议郎何顒等三十余人被捕入狱,尚书郑泰、尚书郎华歆、黄门侍郎许攸等亡命。经过此役,不说反董力量被一扫而空,却也算得上元气大伤。

董卓太师府位于长安东侧,独占一巷,规模堪比宫室。当然了,没人会站出来指责他的宅地逾规,除非是活得不耐烦了。

一辆马车由北拐入太师府巷口,沿着宽敞的道路不疾不徐行进着。车中坐着的人不是旁人,正是明为董卓亲信,暗为反董志士的司徒守尚书令王允。

王允性格谨慎,其实他以前为人刚烈,嫉恶如仇,纵然面对十常侍,也敢于抗争到底,曾两入大狱,逃亡数载,险死还生。然而董卓进京,王允马上意识到,这是一个比以往任何时期的外戚、宦官还要强势无数倍的枭雄人物,所以他拼命打磨自己的棱角,收敛自己的个性,曲意奉承,耐心等待可以给予对方致命一击的机会。

王允去年一手策划“举兵东迎关东群雄”,即推荐士孙瑞、杨瓒由长安进发,经武关入南都南阳,明为夹攻袁术,实为迎其勤王,可惜最后一刻被李儒所阻,功亏一篑。这次刺杀行动,王允一直隐身幕后,并未露面,因为他知道,他是最得董卓信任的士人,一旦他暴漏了,士人将再无翻盘的机会。

果然,刺杀行动失败,王允顺利逃过一劫。

不过,也有一些麻烦,似他手下尚书杨瓒、郑泰、尚书郎华歆皆参与其中,前者被捕,后二人逃亡,董卓必然会怀疑到他的头上,他此行去太师府,便是向董卓告罪及表忠心。听起来很恶心,王允自己也觉得有些恶心,可是没办法,两人间的裂痕需要尽快弥补。

“唉……”王允轻轻叹了一口气。董卓经历一回遇刺险情,日后定然会加强戒备,以后再想行刺,就难了。再外无援兵的情况下,还有什么方法能够除掉董卓呢?王允沉思良久,想到几个办法,只是成功率皆微乎其微,不比二次行刺的难度大多少。

“主人,太师府到了。”车外马夫出声道。

马车不知何时停了下来,王允闻言一振精神,掀帘而出,步入太师府。何府一干家仆兵将神色怪异地看着他,仿佛在说:你怎么还敢来?不怕太师一怒之下杀了你?

王允睨视左右,冷冷一哼,甩袖行往深院。

董卓接到王允求见时,正躺在床榻,蹂躏宫女胸前酥软处,宫女贴伏其肩,一脸春色。

汉室宫女数以千计,皆是精挑细选,环肥燕瘦,应有尽有,当今小皇帝才十一岁,暂时无能临幸,放着也是浪费,还不如给他享用。自回长安,董卓以日御二女的速度,糟蹋的宫女足有近百人之多,喜欢的留于身边,不喜欢的就赐给部将,收拢人心。

“谁?王子师?他还有脸来?不见,让他滚”董卓一听王允之名,立刻气不打一处来,不耐烦地挥挥手。只是等到家仆走到门外,他又突然出声道:“慢着,叫他去客厅候孤,孤一会儿便至。”

“太师……”这名才十**岁的宫女腻声道。

董卓面无表情,一把拽住其头,将她揪离自己的身体,目光冰冷刺骨,淡淡地道:“你在找死吗。”董卓是枭雄,女人对他很重要,但那指的是闲暇的时候。

董卓纵横沙场数十载,以残暴、酷烈、好杀闻名,亲手杀死之敌以千计,斩首更是难以计算,曾经率众深入羌地,屠得方圆上百里成为死地,边地汉胡闻之无不色变。宫女被他一瞪,顿时如坠冰窟,浑身颤抖,汗如雨下,不能言语。不只是她,旁边两个摇扇的婢女亦被吓得似麻爪的小鸡。,

“下次学聪明点。”董卓冷冷一哼。他力气何其之大,一甩便将宫女甩得如滚地葫芦,额头撞到床榻一角,霎时间血染面额,她却顾不得理会,伏地连连叩首。

董卓撑起小山一样的身躯,缓缓离开卧室,这时,房中三女才敢大口喘气,面面相觑,皆是心有余悸。

王允进入客厅,很快便像往日一样行到右侧墙壁,眼睛紧紧盯着壁上悬挂的一幅书帖。此贴体法百变,点划之间,莫不调畅,穷灵尽妙,动合如神,正是出自蔡伯喈之手。蔡邕一心侍董,极尽献媚,王允对这位故主胡广的得意门人颇是看不起,但也不得不承认,其书法之精妙,堪称独步古今。

不过,挂于董卓之家,实在是明珠暗投。

“子师,孤与你说过多少遍了,喜欢只管拿去便是。此处往来多为大字都不认识几个的老革、兵痞,哪里有人去看它,挂在孤这里也是浪费。”董卓沉稳而厚重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得到后未必珍惜,就这样时不时过来看看就好。”王允一如既往的摇头拒绝,他心里确实很喜欢蔡邕的字,只是要他拉下脸来向董卓抑或蔡邕讨要,却是休想。

时不时过来,这话可是大有深意。

董卓自然听出来了,笑道:“子师所为何来?”

王允露出一个苦笑,说道:“太师如此相问,可是令下官颇为无地自容。尚书台出了这么大的篓子,下官若不亲至,恐怕以太师性情之豁达,亦会心有芥蒂。”

“子师这话便见外了,子师乃孤之心腹、股肱,孤自然是相信你的。”董卓不动声色道:“子师以为杨瓒该当如何处置?”

王允仰天叹道:“为国,自然该杀,杨瓒勾结奸邪,刺杀当朝太师,罪无可恕。然吾与杨子琰相交二十载,情谊深厚,这个杀字,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太师……”王允顿了一下道:“子琰生死,全凭太师,是杀是剐,我皆批命。”

董卓双目死死盯着王允,后者则以毫无侵略性的眼光与其对视。

半晌,董卓哑然失笑道:“子师说杀,孤当失望,盖因不义也,子师言不杀,孤亦失望,盖因不忠也。而子师持中,无愧忠义之名也,孤心甚慰。为全子师,孤当长囚杨瓒于监牢,若何?”

王允大礼叩拜,郑重道:“下官代子琰谢过太师不杀之恩。”

“子师何必如此,快快请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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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州,太原郡,晋阳。

马超以鞬装着丘浮石的头颅返回,所谓鞬,即藏弓之袋也。盖俊打开箭袋向里瞄去,他掌兵也有不少年了,血污的头颅肯定不是第一次看到,但没人会喜欢它,扫了一眼,便立刻厌恶的丢到一边。

和丘浮石首级一同送回晋阳的,还有一名匈奴伤兵。盖俊随口问了一下,不想对方脾气很傲,把头一扭,理都不理他。人都已经杀了,盖俊自然不会在乎对方的口供,但他最见不得的就是对方摆出一副老子打死也不说的样子。

“你这不是故意勾引我的征服欲吗?”盖俊心里笑道。挥挥手,几个雄壮大汉将匈奴人直接拖入刺史部狱室,百八十花样齐出场,不出一个时辰,匈奴人把知道的都说了,恨不得连丘浮石穿什么心衣都一并告解,只求给他一个痛快的。贾诩果然有透视人心之能,丘浮石确实欲往长安,没杀错。

随即,盖俊一边巡视太原郡屯田区,确保不久后的丰收,一边着眼关注西河美稷,说实话,他心里巴不得老狐狸丘赤车失去理智跳出来,他是如今匈奴为数不多还有能力蹦跶蹦跶的人,这样的人,少一个是一个。

然而,丘赤车一直没有动静。

盖俊不由微微诧异,若丘赤车连儿子被杀都能生生忍下来,还真是一个人物。不过可惜的是,他生不逢时,碰到了自己,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这点隐忍根本不算什么。更何况,丘赤车的年纪可不小了。

就在盖俊略微自恋的感慨英雄寂寞的时候,苍天毫不客气,当头给他一棒。

北地地震、河东地震、上郡地震……

上郡受损最轻,因为全郡人口也就几万人,而且地震只在南方边境一带。北地次之,房屋受损千余间,死伤不满千人,最惨的是河东,房屋倒塌数千间,民众伤亡惨重。

盖俊顿时懵了,随后得知董卓治下诸郡情形更惨,怔住半晌,喃喃自语道:“他娘的不会是老天爷看不惯董卓祸国殃民,降下灾罚,我只是离得近,无辜受到牵连吧?”盖俊越想越有道理,心里把董卓翻来覆去好一通臭骂。他当然知道这是无稽之谈,他只是通过这种方式释放压力而已。

盖俊第一时间给河东临郡的北地太守父亲盖勋,上党太守、汉阳人王胄,刚刚上任不久的河内功曹分别去信,让他们尽可能救济、帮助河东度过难关,至于西河、上郡,他们连自己都养活不了,哪里管得了河东。

第三百二十九章 河东

第三百二十九章

河东

河东郡,治所安邑。

臧洪睁开惺忪睡眼时,迷糊良久才确定这里不是他的家,而是府寺。待彻底清醒过来,扭头看着窗外天色大亮,不由愣了一下,急忙撑起魁梧的身躯,再度细看,确认已是日晒三竿,臧洪转身握住床榻前一根绳索,一阵摇曳,门外顿时响起一阵悦耳清脆的铃声。

不一刻,门被轻轻推开,屏风侧方钻出一个年轻人。此人年约十**岁,身长七尺四寸,超出水平线不少,但和臧洪八尺之躯一比,却是显得不够看。他姿容中等偏上,既不引人关注,也不会被人忽略,值得一提的是,他有一双异常明亮的眼睛。

臧洪虎着脸问道:“梁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回禀府君,辰时末(约9点)。”少年嘿嘿干笑道。这个少年姓贾名逵,字梁道,河东襄陵人,贾姓世为河东地方著姓,传承数百年,不过至其祖父贾习这里,已经没落数代。贾习半生苦心修学,终成河东名士,不过因为时局混乱,未曾出仕,只能算作稍稍振奋,家里仍旧一贫如洗。贾逵少失父母,去年冬季河东特别寒冷,其无暖身之裤,至妻兄家宿,次日白雪皑皑,他便套上妻兄的裤子走了。

自然,这可谈不上有礼,有些人认为他豁达而知变通,未来必定不凡,但这样的人终究只是少数,更多的是非议。贾逵的幸运在于,新任河东太守臧洪正是少数者之一,遂召他为门下佐吏。凡冠以门下之名,皆为郡太守亲近之人。得臧洪另眼相看,贾逵可称得上前途无量了。毕竟,他才十八岁而已,起步已在诸多大族子弟之上。

臧洪冷哼一声道:“仆不是告诫过你,卯时前(5点)必须唤醒我吗。你莫非忘记了不成?”

贾逵不慌不忙道:“府君两日两夜未眠,昨日子时中(0点)才睡下,区区两个半时辰,怎能睡饱。”

“你小子就爱自作主张,实不该叫你来唤我。”臧洪叹道。三日前地震,波及大半个河东,尤以绛邑(中部)以南情况最严重,臧洪为救治百姓,两日两夜未眠,昨日夜间实在是挺不住了,这才躺到床上,本想睡两个半时辰就起来,没想到贾逵自作主张,竟任他熟睡,不来唤醒,自己足足睡了五个时辰。不过还别说,这一觉睡得可真够香的,若非心中有所牵挂,说不得还要再睡上一个时辰。

贾逵振振有词道:“觉不足,则易疲惫,人无力焉。与其睡两个半时辰后浑浑噩噩处理政事,不如睡饱,届时精神力足,遇事必无有不顺。谁优谁劣,一目了然。”

“你肚子里总有说不完的歪门邪道。”臧洪说是这么说,其实心里已经认同贾逵所言,他如今当真是精力尽复,仿佛牵来一头牛到面前,也能一拳打死。臧洪翻身下榻,登上皮靴。似他这等官至两千石的一方大员,穿皮靴有些不符合身份,不过没办法,如今正是雨季,他又因为地震之故频繁出城下乡,虽有马车代步,却不能总是坐在马车里,终归要走出来,而穿着木屐、丝履,可能走不出三步远,便会陷进泥坑,进退不得。

贾逵干笑两声,不再接话,臧洪性情大度,不拘小节,能够容忍一些玩笑话,但凡事要有一个度,所谓过犹不及是也。

臧洪无疑是一位好上司,但贾逵更希望入关羽军中,哪怕只当一个马前卒也好。从去年关东联军起兵的一刻起,他便以远超同龄人,甚至大部分士人的眼光看到了未来,他深刻地意识到,这天下,恐怕将要大乱了。欲振家族,博士无用,惟有从戎,才能最快出人头地。是以,他万书皆罢,只随祖父梁习学习兵法,死记硬背数万言。

“咕噜噜……”两人踏出房门前,同时听到一声腹鸣。

臧洪微微感到尴尬,他身长达八尺,平日间一顿要吃四五碗麦饭,昨日日落前至今粒米未进,肚皮自然开始有声的抗议了。

贾逵不以为怪,显然早就知道自己上官的情况,道:“我去吩咐伙夫做些饭菜。”,

臧洪在贾逵离开前说道:“饭食越简单越好。”换句话说,即是越快越好,平日里当然是精益求精,但现今是非常时期,他可没有时间浪费一两个时辰在吃饭上面。

贾逵点头而去,臧洪继续向前走,由后门进入府寺办公之地,一路行来,忙得脚不沾地的种吏纷纷停下手头之事,行礼问好。

臧洪一一颔首,巡视诸曹,猛然间看到三人向自己这边走前,其中两人披甲,一人儒袍,年纪较轻的人走在前方,他约三旬出头,身量高挑,猿臂蜂腰,面白如玉,双目有神,胡须黑而软,沿唇密布,配以精致鱼鳞重铠,甚有威仪。另一名披甲者四十余岁,中等身材,面容无奇,虽着重甲,偏偏身上有一股书卷气,可知是一个勤于经书的人,似他这等身在军旅而常年手不释卷的人,在北疆,着实不多。两人正是驻扎安邑,负责河东郡南部安全的盖军正副统帅,破贼中郎将张绣、降贼校尉陶升。

那名三十余岁的儒士,则是臧洪最得力的助手,河东郡功曹卫觊卫伯儒。其弟卫仲道神风如玉,容貌仅逊荀彧、孙策、周瑜半筹,卫觊则要逊色一些,然而他虽然没有帅得惊天动地,也是一位美男子,大体能够引人私底下评论一下,却不会当众惊呼。

当然了,卫觊最值得称道的还是他的才华,三十余岁就成为河东名士,臧洪到任后,首先便是请他出山辅佐,委以郡职,如北地太守皇甫嵩之于盖俊,广陵太守张超之于臧洪,由此可知其名气之大。

“怎么样?”臧洪对着三人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陶升满脸掩饰不住的疲惫,强笑道:“诸县基本已经恢复平静,府君放心。”

原来,三日前地震发生在夜间,汉时平民屡有一家共用衣裤,何论心衣?晚间睡觉多是赤身**。适时地动山摇,恍如末世,民无分男女,皆**出奔,相聚告语。初时人心浮动,还未怎地,时间一久,便有那些轻狡诈滑之辈,趁机**妇女,至于偷盗、抢劫,更是多到不可胜数,乃至有仇报仇,有怨抱怨,更相杀戮。

而地震,也不可避免的引起了火灾,众所周知汉代民舍多为木制,一屋着火,只要稍稍挂一点风,没一会就能连成一片,最后整村整乡化为火海。

张绣、陶升得悉后,第一时间派出大军镇压骚乱,扑灭大火,稳定民心,但有些地方距离数百里,一时不能顾到,直至第三日,才算覆盖了除董卓治下外,整个河东南部地区。

臧洪闻言松一口气,继而又是一叹。他为河东太守载余,好不容易将河东扶上正轨,没想到一场大地震突然降临到头上,使一切又重新回到了原点,甚至更糟。

臧洪草草填饱肚囊,当即带着贾逵及几名佐吏乘车赶到城外一座施粥棚。

地震所引起的大火不仅烧毁了百姓的房舍,所有的东西全部烧光了,包括粮食。因此臧洪不得不在安邑四周设立施粥铺,同时令诸县亦照着做。

此际正是米粮将近,新粮未下之时,郡府粮仓内的储存也不多,但再难也要把百姓喂饱,否则不出数日,饿得头昏眼花的百姓势必会铤而走险。

臧洪此行目的是为监督官吏,看看其等是否克扣粮食,中饱私囊,然而他到来后,立时被数千排队等候吃粥的庞大阵容吓着了。昨天才千许人,今日怎么一下子膨胀了数倍之多?

似乎看出臧洪脸上的疑问,贾逵指着由南向北而来,络绎不绝于道的人潮,臧洪双目圆瞪,哪里还有不知之理。

臧洪呼来主管,大声质问这是怎么回事。

主管苦笑道:“府君不来,我也要去禀告府君,半个时辰前还没有这么多人,是突然一下子涌来。这些都是董卓治下的人,董军说他们没粮食,我们有,百姓就被董军半诱惑半强迫赶到我们这里。本来足够支撑一天的粮食,如今眼看就要见底了。”

“……”臧洪气得脸色铁青,说不出话来。

主管小声道:“若是董军驱来数万人,加上我方的难民,半个月就能吃光我们……”

“你想说什么?”臧洪斜睨主管一眼。

主管小心翼翼道:“把他们赶回去。”

“放屁”臧洪破口大骂道。“董卓是大汉奸贼,所以他从不顾百姓死活,难道你认为骠骑将军,以及仆,和董卓是一丘之貉吗?”臧洪顿了一下,指着主管的鼻子道:“再敢有此言论,我砍了你”

主管伏地叩头道:“小人该死、小人该死……小人没有他心,全是为郡朝着想。”

“正因如此,仆才饶你一命,不然你早就已经是一个死人了。”臧洪冷哼一声。补充道:“你只管赈济灾民,粮食的事,不用你管。”

……

第三百三十章 信

第三百三十章



臧洪示意主管少废话,全力施救灾民,不管他是本地百姓还是董卓治下,粮食的事他负责解决。太守,在郡中就是君主,就是权威,属下一旦触怒他,免职都是轻的,哪怕直接处死,上面连问都不会问一句。主管见臧洪这么说了,只得应命,只是心里却不由担心,粮食缺口不小,臧洪拿什么填补?

随着董卓治下百姓到来,施粥铺原来足够支撑一天的粮食,现在眼看见底,臧洪命人回城调拨粮食,确保人人不致挨饿。

随后,臧洪带人去往西南方的一个小村。其在汉代编制中属于“里”,大体一里数十家至数百家不等。河东距离京师近,土地肥沃,又有盐铁之利,历来人口众多,曾一度高达九万余户,六十万人。自然,这是在籍人口,官吏、士卒及其家庭皆未计算在内,另外大族奴仆、佃户人数也不少,全部相加,可能超过百万。

河东郡治所安邑紧邻盐池,无疑是河东的精华,臧洪到的这个小村子有户三百余,口两千人。他任职河东太守载余,曾来过数次,颇为富足,如今则是一副破败景象,民舍倒者三成,几乎家家门挂白布。百姓无分男女老弱,皆是愁眉苦脸,唉声叹气,连平日最是活泼的童子小儿,脸上也失去了笑容,呆呆地随在父母身边。那一场地震,对他们来说就像噩梦一样,在他们有限的见识里,再没有什么事会比它更加可怕了。

臧洪身边除贾逵等门下佐吏外,尚有三老、有秩、游徼、乡佐等陪同左右。里上为乡,这些人皆为乡官,一般县配有三四个乡,安邑富庶,则有六个乡。

大地震已过去三日,臧洪期间看到的惨剧多到麻木,这时心情虽也沉重,却还算平静,简单逛了一圈,前往下一个村子巡视……

至日斜十分,臧洪乘车返程,临行前对有秩言一定要照顾好百姓,物资如有缺短,可到县廷领取,县廷不够,则到郡府。

回去的路上,臧洪闭目养神,默默想着心事。盖俊收复帝都雒阳,回返晋阳时,曾给他来信,言明年有意南下,用兵关中,河东是主要战场之一,让他多备粮草。当时他答应得甚是痛快,万万没想到大地震突然来临,恐怕多半无法完成盖俊交代的人物。不仅如此,而今他还要伸手向盖俊要粮,以解决难民的吃饭问题。

盖俊虽然今年初成功从冀州夺得大笔钱粮,但并州屯田是个无底洞,扔进去多少都掀不起个水花,估计并州粮仓未必充裕,哪怕有一些,也是为明年战事准备的。也不知,盖俊会不会挤出一些给河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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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原郡、晋阳。

骠骑将军府演武场,位于较为偏僻的西侧,占地颇广,诸般兵器,样样俱全,平日间,府内五百护卫皆在此地打熬身体,精炼武艺。这天,盖俊父子三人携手而来,盖俊、盖嶷时常过来,不足为怪,尤其后者,盖嶷五岁学射箭、六岁学骑马,八岁精于骑射,今年九岁,排除年龄、力气,单凭技术,已不逊军中一般骑士。将军府护卫都知道少主固然天赋异禀,可是若无刻苦,似他这个年龄绝不会有他今天的成就。

不过今日这演武场,却是来了一个相对陌生的人,盖俊次子、年仅七岁的盖谟。他今日穿着一身素色精致短衣,所谓短衣,不同于士人的宽大袍服,贴身、窄袖,平民及士卒多着此装,无他,前者需要时常下地干活,后者,则要应付日常训练、征战。

盖谟拉着父亲盖俊的手,嘴唇紧紧抿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四处观望,兴致勃勃。蔡琬一直反对他过早接触武事,认为前期当把精力放到经书上,束发(十五岁)后再学武事不晚。因盖谟不停央求,加之盖俊在后鼎力支持,蔡琬松口,今年初满七岁时,准许他学习骑马,盖谟在盖俊出征的近五个月里,把马骑得似模似样。这不,等盖俊一回来就要学射箭。

不过让儿子骑马已是蔡琬最大的让步,是以一听盖俊试探之语,想也不想,断然拒绝。然而架不住盖谟撒娇打滚,盖俊今日趁蔡琬午睡之际,把他带来演武场,体验一把。盖嶷五岁学射箭时所持硬木弓保留至今,倒也不用再制作一把,免去不少麻烦。,

盖俊带着二子来到场中央,盖嶷活动开手脚,立刻旁若无人的解弓射箭,他射术精熟,五十步内,例无虚发,步战九射,粗通五种。所谓步战九射,乃是大汉国积射士必须熟练掌握的技能,分为立射、蹲射、跪射、拯射、弓步射、转身背射、步行射、跑步射、坐射,蕴含战场诸般变化。

“富平箭术越来越精,长大后必是一代神射手。”盖俊看得连连点头,眼中不禁闪过一抹赞叹之色。他少年射虎落雕,以箭术闻名边地,但自问九岁肯定不及盖嶷。

盖谟作为初学者,自不能与盖嶷相比,靶子立在五步远。

盖谟看看自己近在咫尺的人性靶,再看看阿兄盖嶷那边,十倍距离,不满地撇起嘴,哼哼道:“我也要放阿兄那么远。”

盖俊捏了捏次子粉嫩粉嫩的脸蛋,笑着说道:“怎么,没学会走,就想学跑吗?好高骛远,最不可取。这样,只要你射中一次,我便把靶子向后延五步。”

盖谟自信满满的“嗯”了一声,只是一拽弓,便立时显出原形,姿势别扭到极点。

盖俊失笑,俯下身,纠正他的动作,配以解说:“弓端直了。双脚别开得太大,收一点,对,这样正好,挺胸、收腹,集中精神……射吧。”盖俊话语一落,盖谟松手,木箭脱弦而出,飞出大概四步远,巧的是,箭矢射到地面弹起,竟横着扫到靶子的立杆。

“射中咯、射中咯……”盖谟举弓大叫,欢呼不止。随后抱住盖俊跳跃,连道:“阿父,我射中了,快将靶子向后移。”

盖俊翻白眼道:“这也算的话,还用甚么弓,直接用手抛好了。”

盖谟小脸一拉,嘟着似涂脂般的唇,道:“阿父堂堂骠骑将军,说话不算,羞羞羞……”

“臭小子,你再说一遍……”盖俊额头浮出根根青筋……

盖谟非要移靶,盖俊则寸步不让,父子二人争执不下,盖谟倒也不是不懂事,他不过是借此向阿父撒娇而已,盖俊也乐得享受这种父子间的交流。

最终盖谟没能如愿,老老实实的射着五步靶。和盖嶷万事认真以待不同,盖谟不甚专注,与其说他是为了兴趣而学箭,不如说是为了让阿父陪他玩而学箭。

随着太阳越爬越高,气温如火箭一般蹿升,见盖谟小脸挂着层层汗珠,盖俊怕他中暑,便想带他离开,盖嶷正玩到兴头,不愿回去,盖俊转而带二子进入一座凉棚。

父子三人一边吃着冰镇莲子,一边交流弓箭诸事,其乐融融。

半个时辰后,数道倩影闯入演武场。

盖谟笑得好似一对月牙般的眼睛瞥见来人,不由一愣,“噌”的一下跳起来,语气急促道:“阿父,不好了,阿母来了、阿母来了……怎么办?我们要不要藏起来?”

“没事。”盖俊笑着摆摆手。蔡琬不会真生气,最多埋怨唠叨几句。遂起身道:“既然你们母亲亲自来迎咱父子仨,不能驳了她的面子,走吧。”

两方半路碰头,盖谟畏缩于盖俊身后,贼眉鼠眼,看得蔡琬心里好笑,故意板脸道:“魏奴,你好大的胆子呀。以为有你阿父撑腰,便能躲得过这一关吗。过来”

“好了,此地不宜久留,回去吧,”盖俊牵住蔡琬的手笑道。此时天气炎热,演武场的护卫多有解衣赤luo操练者,虽然这时代不是严重的事,终究不太雅观。

诸人出了演武场,盖俊随口问道:“什么时候醒来的?”

蔡琬回道:“有一会儿了。父亲刚刚来信。”

盖俊点点头,并未太过在意,每个月蔡邕总要来一两封信。

蔡琬继续说道:“父亲信中说近来他结识一位太学少年,姓卫名觎,字仲道,今年十八岁,其人品貌甚好,性情亦佳,才华出众,父亲欲以为婿。哦,对了,他出自河东卫氏,是河东功曹卫伯儒胞弟。”

“卫仲道?卫伯儒胞弟……”盖俊闻言皱起眉头。这个历史上蔡文姬老公,没几年好活的痨鬼还是顽强的出现了,即便他把蔡文姬藏到晋阳。

蔡琬以为丈夫在回忆河东卫氏信息,又说道:“父亲的意思是近期让卫仲道来一趟晋阳。这样也好,我先过过眼,若其虚有其表,便找个借口拒绝了之。”

“嗯。”盖俊本能的想要拒绝,不过转念一想张仲景就在晋阳,当年他能治愈蔡琬绝症,未必不能医好卫仲道。

“……”

第三百三十一章 使者

第三百三十一章

使者

对于蔡邕有意最近使卫仲道来一趟晋阳,男女互见一面,盖俊本能的想要拒绝,他可不想内妹蔡琰像历史那样嫁给只有几年寿命的痨鬼,不过转念一思“医圣”张仲景出仕并州,刻下就在晋阳,当年他能治愈蔡琬绝症,未必不能医好卫仲道。便没出口反对,转而问道:“琬儿,这事你和昭姬说了吗?她的意见呢?”

蔡琬点点头说道:“说了。昭姬倒是听过卫仲道的名声。卫仲道年少有才,相貌俊美,风靡长安,不知惹得多少大家女郎、娘子为之倾心。颇有盖郎昔日风采。”

盖俊笑着摇头道:“我哪算哪门子风靡长安,名声是有,相貌则差了一些,陈公尚才是。”

“盖郎何须妄自菲薄……”蔡琬眼神温柔若水。

一旁默不作声的长子盖嶷不禁偷偷看了父亲一眼。他知道陈公尚名嶷,是父亲太学时的知己好友,才华横溢,过目不忘,可惜天妒英才,弱冠而夭。父亲为了纪念他,才为自己取名嶷,字公尚。盖嶷心里一直对陈公尚很好奇,只是无论父亲抑或母亲,当他的面都很少提起此人,纵然提及,也不过是一带而过,从不愿深谈,所以了解不多。

盖谟一手拉着阿母的手,一手拉着阿父的手,仰起小脸道:“阿母,从母要结婚了吗?”自去岁蔡琰到晋阳,盖谟就整日黏着这位和他仅相差八岁的小从母,因为她身上有母亲的影子,却没有母亲的威严,就像姐姐一般温柔可亲。

蔡琬看着盖谟一脸紧张兮兮的小模样,不由莞尔,逗他道:“是啊,从母就要结婚了,魏奴心里欢喜吗?”

盖谟才七岁,哪里懂得掩饰内心情绪,嘟起的嘴都能挂酱油瓶了,牵着父母的手也不再摇晃,言不由衷道:“欢喜、欢喜……”

盖俊、蔡琬相视而笑,小家伙太可爱了。

一家四口回到主院,就看见蔡琰陪着其嫂羊男在回廊间散步。羊男怀孕六月有余,肚子已经很大了,把素色长袍撑得鼓鼓的,脸上荡漾着母性的光晕。前一段时间蔡珪出为并州刺史部治中吏,本有意搬出去住,以免被人说闲话,但蔡琬想也没想,一口否决了。她是过来人,清楚女人怀孕期间情绪起伏极大,弟弟公务繁忙,弟妇又行动不便,整日面对奴婢,还不憋出病来。且,弟妇而今怀的是蔡家三代第一人,万事还是以小心为上,留在骠骑将军府,诸人就近照看,可以最大程度避免意外发生。

“姐夫、姐姐……”两人迎来,脸带笑意,微微一礼。

盖俊笑着道:“说过八百遍了,都是一家人,何必多礼。”

二女笑而不言。

蔡琬上前轻抚羊男隆起的小腹,半晌道:“肚中动静不小,弟妇八成是怀了男孩,”说罢一脸羡慕,她自幼身患绝症,素来孱弱,和盖俊成婚十二载,也只诞一子,看来这辈子多半就盖谟这一个孩子了。

盖俊察言观色,轻轻握住妻子的手,后者回以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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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坚入关中,猛攻新安,眼看即落,忽闻袁绍派人袭取老家豫州,当下率军撤出关中,返回河南尹。面对匹马而来的盖胤,以大谷关以南诸县为代价,换得盖俊一方保持沉默,由雒阳、函谷关间的谷城县渡谷水、雒水、伊水,回到基地大谷关。

大军先前连连血战,加之长途急行军,士卒疲惫不堪,已是强弩之末,以孙坚强硬性格也不得不下令在大谷关进行休整。

期间孙坚也没闲着,与袁术积极勾通,两人信使频繁穿梭于河南、南阳,最后两人决定在南阳郡北鲁阳县会合,而后东入颍川,直接寻曹操、周喁部决战,争取一战解决对手。

孙坚耐心蛰伏半月之久,眼见士卒精力复盛,便要起程南下,这时,曹操、周喁的使者到来,或者说袁绍的信使也无不可。

孙军诸将勃然大怒,纷纷叫嚣还有什么好谈的,不如杀之以祭旗,孙坚摆摆手,决定见一见,看看对手到底要耍什么花招。,

使者迈着坚毅的步子走入大帐,一瞬间,数十道如刮骨刀般充满杀意的目光落到身上,使者定了定神,行至孙坚身前。后者坐于主位,手按佩刀,眼神阴森。曹操、周喁选的使者当真是个人物,面对随时将会暴起杀人的孙坚,脸上仍旧一派淡然之色。

“见过孙将军……”使者爽朗长揖。虽然军中惯称孙坚为孙将军,但外人多称其另一个头衔,孙豫州,而使者故意不提,可谓意味深长。

孙坚面无表情道:“小子,你胆子不小啊,就不怕我杀了你?”

使者眼神清明,毫不慌张,平静地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

孙坚顿时失态,直笑得前仆后仰,他仿佛听到了世上最可笑的笑话。娘的,还敢和我谈规矩?你们卑鄙无耻到趁我外出袭取豫州,还有什么脸说出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这样的话?不过孙坚颇是欣赏对方的硬气,收起笑,问道:“小子,你姓甚名谁?”

使者答道:“在下姓任名峻,字伯达,河南中牟人,本为县吏,去岁董卓徒天子于长安,奋yin威于雒阳,关东联军皆畏惧其骁猛,驻足不前,惟曹将军不畏艰险,将兵赴西。我心慕之,遂投军中。”

孙坚似乎被任峻一番话勾起某些记忆,沉思良久,后缓缓说道:“孙某平生仅佩服两人,一个是盖骠骑,一个就是曹将军,昔日共讨黄巾蛾贼,仿佛就在昨天……去年闻曹将军孤身讨贼,心中未尝不赞叹……”孙坚说到这里,猛地一拍书案,怒目喝道:“但曹孟德仅仅过了一年,便忘记忠义之道,我在前讨董贼,他却在后拖后腿似这等祸国殃民、罔顾社稷的奸宄,我不杀之,何以向天下人交代?”

“锵……”闻听此言,帐中诸将竞相而起,拔刀出鞘。

任峻对下马威视而不见,不慌不忙道:“我方非针对将军,而是针对袁术。袁术置联军盟主、承制诏书于不顾,私杀荆州刺史刘景升,窃楚为己有,流毒荆南,海内愤慨,无不欲杀之而后快。将军素来以忠壮闻于世间,岂能与这等小人为伍?”

所谓主辱臣死,袁军中郎将张勋以刀指任峻,大吼道:“竖子你以为我刀不快邪?再敢舌燥,便是孙将军怪罪,我亦要斩你狗头于帐下。”

任峻斜睨张勋、文聘,而后故意忽视之,继续对孙坚道:“将军若重归盟军麾下,自可再度旋返关中讨贼。届时孙将军不仅会被盟主表为司隶校尉,还会得到冀州、豫州、兖州、扬州,乃至幽州、青州、并州,鼎力相助。将军实力倍增,与前时不可同日而语,必能一战剪灭国贼,拯救社稷,青史垂名。”

任峻所言无疑有所夸大,袁绍的冀州尚有三郡在公孙瓒手里。豫州新得,士民未附,根基不稳。兖州刺史刘岱虽为姻亲,一向惯于自保,只有山阳太守袁遗、济北相鲍信支持事业。扬州刺史陈温拥护袁绍,然而却非言听计从。至于袁绍名义上的盟友幽州、青州、并州,刘虞之子刘和为袁术所锢,焦和病亡在即,盖俊自成体系,让他们摇旗呐喊或无不可,让他们出力气却很难。

不过说客吗,全凭一根舌头,就是要捡好听的说。

这一番话,别说,还真把众人唬住了,包括孙坚本人,不提袁绍占据大义,那可是七个州的支持啊大汉国算上司隶,一共也才十三个州,换句话说,半壁江山……若以为助,董卓便是据肴、函艰险,盛兵十余万,也挡不住轻轻一击……

张勋见势不妙,抱拳急语道:“孙豫州,万万不可听信此人妄言。袁绍树立党羽,攻劫州郡,排除异己,这是为了社稷着想吗?我看这是为了实现其个人野心”

张勋一句“孙豫州”把孙坚叫醒了,司隶校尉,听着名头不错,但事实呢?三河(河南、河内、河东)在盖俊手里,三辅(左冯翊、右扶风、京兆尹)、弘农在董卓手里,自己这个司隶校尉当得恐怕名不副实,哪有豫州刺史来得痛快。

孙坚沉下心来,对任峻说道:“小子,舌辨再利,终究不能更改事情本末。你回去吧,顺便告诉曹孟德、周仁明,把脖子洗干净,不日我便亲自去取其等项上首级。”

任峻不动声色,一字一句道:“将军,凡事需三思而后行,不能意气用事,要知道,双方一旦开战,徒令董贼坐收渔人之利。”

孙坚朗声长笑,随后双目一瞪,喝道:“既知如此,当初何敢侵我大州,挑起争端?趁我还未改变心意,快滚免得拿你祭旗”

“言尽于此,希望将军日后不要后悔。告辞……”任峻深深地看了孙坚一眼,躬身一揖,甩袖而走。

目视任峻出帐,孙坚猛然拔出长刀,狠狠砍中书案,切断一角,抬眼谓诸将道:“此番回旋豫州,必杀曹贼、周贼,如有违誓,犹如此案。”

“诺”诸将齐齐抱拳称诺。

……

第三百三十二章 超人之杰

第三百三十二章

超人之杰

当日孙坚率五万大军北上雒阳,旋攻关中,于新安城下死伤过万,且军中属袁术的荆州士卒约万余人,也就是说,孙坚现在手里真正属于嫡系的只有两万余人。

说实话,这点兵力根本不足为恃,似盖俊、袁绍、袁术、董卓,乃至韩遂、刘虞,哪个一方之主不是挥挥手便能聚起十万之众。

孙坚自以为弱,遂把目光放到大谷关内的董军降兵身上。

孙坚于梁县之战先破胡轸、吕布,后破徐荣,俘敌数千,大谷关外亲破董卓,俘敌万余,合计堪满两万,除去受伤者,能战之士不下一万五千人,其间多有骑士。这些人出自边军,勇猛无匹,经验丰富,驱使他们打故主董卓可能不太现实,打关东则毫无心里障碍。

这是一笔宝贵的财富,袁术屡次试图兼并董军降兵,皆被孙坚巧妙化解。

如今,终于到了收编他们的时候了,孙坚令幽州籍部将程普、韩当,及侄子孙贲、妻弟吴景领之。

孙坚相信,以边军之善战,加上自己的领兵能力,稍加磨合,必当无往而不利。

稍加整军,大军出大谷关,浩浩荡荡南下,前往南阳郡鲁阳县。

孙军开拔两日前,袁术亲率两万步骑出宛城,别驾刘先、文学从事蒯良留守,后将军长史杨弘、治中蒯越、苍梧太守蔡瑁,中郎将桥蕤、纪灵,校尉李丰、乐就、陈纪,公孙瓒部将范方等随行。

鲁阳县处于南阳最北段,夹在大谷关、宛城之间,两者距离差不多,但前者要走山路,后者则是盆地,而且水网发达,是以袁术比孙坚提前到达鲁阳。

虽然有探骑使者不停传回孙军的信息,不过袁术还是习惯站在鲁阳城北,注目鲁山,期盼孙军的身影。

前些日,张勋把曹操使者任峻试图yin*孙坚的话语一字不漏写成信传回,袁术看罢,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毫不夸张的说,孙坚就是他对抗袁绍的倚仗,不仅在于他用兵甚强,他还是维系自己与徐州陶谦的纽带。若孙坚去他就绍,自己不说立刻败亡,也很难再有寸进,彻底失去和袁绍争夺天下的资格。

庆幸的是,孙坚不为所动,坚定的站在他这一边。

“此事有一就有二,文台这次不受诱惑,难保下次也不动心,是不是该考虑给文台几个郡、国的任事权了……”袁术伫立城头,遥望青山,心里默默地想道。他从不怀疑豫州能否收复,他和孙坚联手,绝非曹操所能抵挡,除非袁绍舍弃冀州,亲自南下,抑或盖俊突然插手,两种情况发生的几率无限接近于零。他现在考虑的问题是,要怎样才能把孙坚牢牢绑在自己的战车上。

“德珪,文台到哪了?”袁术回过神来,谓身旁蔡瑁道。袁术在大汉国南都南阳过了载余逍遥日子,明显见胖,不过仍旧是中年帅哥一枚,不逊袁绍多少。蔡瑁伴在其侧,暗淡无光,犹如路人。

蔡瑁扭头低问侍从,当即回道:“不出意外,后日中午便可赶到。”

袁术点点头,目光凝重,又道:“豫州形势呢?”

蔡瑁将妹妹嫁给袁术,顺利成为其妻兄,但他却和袭占豫州的曹操少相友善,通俗一点讲叫总角之交,再通俗一点讲叫发小,由他回答颇为不妥。悄悄对治中蒯越使了一个眼神,蒯越代答道:“如今之豫州,惟有汝南一郡尚在我方手里。汝南太守徐(璆)孟玉素以朝臣自居,与我方保持距离,但他也坚持不承认周喁刺史之名。现在汝南西有颍川曹操,东有周氏兄弟,徐孟玉压力很大。”

长史杨弘皱眉道:“汝南足占豫州之半,人口众多,土地肥沃,为中原之财富重地,使君,这个位置是不是该换上我们的人更为妥当?”

蔡瑁眼眸微微闪烁,附和道:“杨长史所言有理。以汝南之财力,若为自己人掌握,我方绝不会像现在这样被动。请使君思之。”蔡瑁目前的头衔是交州苍梧太守,别说遥领,便是实领,蔡瑁也看不上那片蛮荒之地。汝南则不同,它的富裕程度,天下百郡,堪比之者不满一只手,以自己和袁术的特殊关系,未尝没有机会争取。,

“汝南、汝南……徐孟玉确实不再适合任汝南郡守……”袁术喃喃自语道。可惜蔡瑁心里的算盘落空了,袁术打算把汝南交给孙坚,以拢其心。心里既下决心,袁术长叹一声,道:“徐孟玉一代名士,不能为孤所用,甚憾、甚憾……”

“……”蔡瑁很好奇袁术心底有无人选,强忍住没问出口,妹妹这次也跟着来到鲁阳,他决定让妹妹为自己吹吹枕边风。婚前,蔡瑁得知袁术喜爱妇人有大志,乃令其妹常观史书,言天下事,此举果得袁术厚爱,恩宠有加。她说的话,袁术还是比较能听进去的。

袁术于鲁阳苦盼孙坚到来,不想却先等来了其子孙策……

袁术出奔雒阳时,因不得南阳太守张咨支持,曾困顿鲁阳大半年之久。汝南袁氏家风以奢侈著称,这不是缺点,反而常常为外人赞叹经营有道。袁术从小耳濡目染,喜华美袍服、骑盛车马、富丽宅居,哪怕落魄,也不改习性,鲁阳城内有其一栋居所,占地颇广,青瓦白墙,装饰奢华。袁术就是在这里接见了孙策、周瑜。

汝南袁氏基因优良,袁术自也不例外,他一向对自己的姿貌颇为自信,然而看到神风俊朗的孙策、周瑜,不禁大叹不如也。似这等堪称惊天动地的美貌,他在京都生活数十载,见过的人多如繁星,亦不过寥寥几人而已。

袁术对二人是越看越爱,连道:“哈哈……设使孤有子如伯符,死复何恨?孙豫州当真是有奇福之人啊。”袁术平日呼孙坚为孙文台,但汉代传统,呼名为无礼,而当着儿子的面,呼其父表字同样也属无礼,是以袁术乃称孙坚官职。袁术目光继而落到周瑜身上,问道:“对了,伯符,这位郎君是……”

孙策含笑介绍道:“此庐江舒县周公瑾,周公从孙也,周雒阳子也。”周公即袁术祖父袁汤故吏、太尉周景,周雒阳则是周瑜父亲周异,官至雒阳令。

汝南袁氏、庐江周氏世代友善,何况袁术认识周瑜之父周异,说道:“原来是旧友之子。昔年孤与汝父于雒阳颇相友好,不想周兄壮年身亡,可惜可叹。不过今日见到公瑾,大为释怀,公瑾异日成就,必当在周兄之上。”

“瑜岂敢与父亲比肩。”周瑜肃容一礼。

“公瑾过谦了。你们两个都别站着,坐、坐,快坐……”袁术一边叫两人入座,一边对周瑜道:“公瑾,孤数书汝叔,不得回应,至今不解,贤侄可告知孤否?”

周瑜落座后,爽朗大方地道:“瑜少年丧父,从父怜惜,言传身教,待如亲子,唯恐离开后无人教导,不治言行,愧对家父,所以只得婉拒使君好意。今瑜虽未成器,却得大兄另眼看待,从父心中再无牵挂,料理好家事,便会前来受命使君。”

“孤盼周兄久矣,如得之为辅,甚美。”

孙策送给羞答答的婢女一个灿烂笑容,顿时使对方陷入眩晕状,孙策狡黠一笑,接过丝巾,擦着脸上汗水。天气炎热,他和周瑜一路策马疾行,弄得一身都是汗。见袁术和周瑜话语稍歇,开口道:“使君,家父什么时候到?”

袁术笑着道:“最快明日中午即到。”

“……”

袁术算得一点不差。孙坚先锋骑军果然于次日中午抵达鲁阳城北。袁术亲自出城十里迎接,可谓给足了孙坚面子。孙坚下马刚欲和袁术见礼,猛然一愣,盖因他见到袁术身侧立着两名绝美少年,其中一人眉目与他有着五六分相似,却更显精致。

袁术朗声笑道:“孙将军莫非已经不识亲子了?”

虽然十几岁的少年变化极快,且有两三年没看到儿子了,但孙坚还是一眼就认出孙策,毕竟血浓于水嘛,他之所以发愣是因为感到有些意外,事先他并不知儿子要来。

孙坚大步流星走到孙策面前,扣住儿子还算宽厚的肩膀,上下打量,满意地点点头,道:“好啊、好啊……为父早就盼着这日了”

孙策拉着周瑜道:“阿父,这便是我跟你提起过的义弟周公瑾。”

周瑜郑重行礼道:“见过孙豫州。”

孙坚扶起他,笑道:“你俩已义结金兰,升堂拜母,不要见外,叫我叔父即可。伯符像我,性情刚烈,公瑾,你作为他的结义兄弟,要时常规劝他。”

“不然。刚烈有刚烈的好处……”周瑜随后侃侃而谈道:“性情刚烈,则知忠义、则心志坚、则无所惧、则事必成……叔父如是,乃破董贼,天下称颂。盖骠骑亦如是,尽逐边胡,称雄西北。兄长虽刚烈,却明略绝群,两者相辅,超人之杰也。”

孙策一听周瑜此话,甚是开心。

孙坚则笑着摇摇头……

第三百三十三章 颍川之战

第三百三十三章

颍川之战

周瑜形容孙策为“超人之杰”,这个评价对一个十七岁的少年来说,显得过于夸张,何况说者同样是一个十七岁的毛头小子,而非著名品评人。孙坚和袁术都以为周瑜崇拜孙策,故意吹捧,遂笑笑了之,不以为意。

周瑜也跟着笑笑,他们却是忘了,盖子英十六岁被何顒批为“吴起之才”,如今看来,所言不虚。周瑜不认为孙策会逊色盖子英半分,对与不对,三五年便见分晓。

孙策脸上依旧挂着灿烂的笑容……

袁术和孙坚寒暄几句,话题很快转入正事,这边孙策舅舅吴景,堂兄孙贲,族兄孙河、孙香等人皆是涌上来,围着孙策说笑亲近。

孙军之中,最受孙坚器重的宗亲,当属吴景、孙贲二人,前者乃是孙策亲舅舅,从小看着他长大,他对外甥的到来自然是百分百开心。孙贲则不同,毕竟,他是以侄子的身份得到孙坚特别厚爱,典领重兵,孙策一至,肯定会影响到他。不过,孙坚才爬到一方诸侯的地位不久,孙贲未作他想,虽然有些不舒服,还是以高兴居多。

而程普、韩当、黄盖等外姓将领,则在远处默默端详着“少主”,偶尔有人出言赞美几句其相貌俊朗、虎父无犬子等客套话,至于心中是何想法,惟自己知之。

“舅舅,何不给我介绍一下父亲麾下诸位虎将。”孙策拽住吴景的手说道。

“……”吴景看着外甥,一脸惊讶。要知道,他想认识的,可是一群纵横疆场,杀人如麻的骁将。十七岁少年身上该有的矜持、腼腆、拘谨……在他身上看不到半点,有的,是无限的阳光,暖人心肺。心中不由感叹道:“这小子,是天生的上位者。”

“舅舅……”

“好、好,我带你去……”吴景回过神儿,拉着孙策行向诸将。

程普、韩当等将不由面面而视,他们虽未听到孙策话语,但他的行动表明,是他向吴景提出来见诸人。孙坚宗亲,除吴景等少数人从黄巾暴*起便随孙坚周旋,余者如孙贲、孙河、孙香等皆是后来加入,刚开始,都不太敢和杀气逼人的将领说话,孙策,显然是个另类。

吴景先是向同僚简单介绍了一下孙策,而后正欲为后者引介诸将,忽见他对着身形魁梧,满面虬髯的程普一礼,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位便是程校尉吧?”

程普含笑颔首,作为孙坚麾下当之无愧的第一虎将,孙策能猜出他不觉奇怪。然而他不久之后便震惊了,孙策借其大谷关被董军猛将樊稠刺伤,历数其加入孙军以来负伤经历,有些,连他本人都忘记了,孙策却记得一清二楚,并劝他为国家爱惜身体。

随后,孙策又猜中黄盖,盖因后者出身士族,曾举孝廉,为人严肃,所以衣甲相较他将更为齐整。孙策赞他为父亲孙坚的股肱,一向不苟言笑的黄盖难得笑了。

韩当很快也被认出,韩当先前与董军猛将华雄激战,两败俱伤,孙策并不知情,但一看对方面色惨白,必是有伤在身,而孙军中以韩当最善冲突,常先登陷阵,负伤几率最高。

孙策接下来又猜对数人后,终于出错了,不过他真诚道歉,三言两语便化解双方的尴尬,之后不再卖弄,与诸将漫语,没有夸夸其谈,大多时间都是在听诸将讲述战事,偶尔才插几句话。

孙坚趁着袁术低头沉思的工夫,扭头回顾,见儿子和众将相谈甚欢,惊讶中带着些许欣慰,这场景,无疑是他最希望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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颍川,治所阳翟。

曹操从未对说服孙坚易帜抱有哪怕一丝希望,一直准备大战的到来,如训练士卒、修补城墙、囤积粮草、打制兵器……

颍川北方即为兖州陈留郡,他和太守张邈相识几十年,交情深厚,后者虽无法公开支持他,暗地里资助一些兵员、粮草还是没问题的。

曹操收陈留兵四千,又在颍川招募数千,凑满万人,加上他带来的两万五千大军,共计三万五千人。至于战斗力吗,和袁术的荆州兵差不多,但肯定不是孙坚军的对手。,

周喁对曹操积极备战很是不解,他们给孙坚开出的条件不低,后者有什么理由拒绝?直到任峻归来,言及失败,他才不由佩服曹操的先见之明。大战,已是不可避免。

南阳情报源源不断传回,周喁得知孙坚激战董卓良久,犹有四万众,又新并董卓万余西凉降兵,加上袁术派兵两万,总兵力超过七万,对外号称十五万,顿时慌了。

周喁自认兵弱,不足为恃,想让驻扎汝南以东,沛国龙亢的二位兄长率两万扬州兵西进,这样两者相加就有五万余人,勉强可以与袁、孙联军一战。

曹操听完苦笑,和一个完全不通军事的人合作真是件天大的苦差事。五万余人,看似不少,但其中大部分都是新兵,他敢肯定,若与孙坚野战,己方短则三五天,长则一月半月,必败无疑。守城的话,则根本用不到这么多人,如今人数足矣,甚至还绰绰有余。

“孟德欲死守?”周喁虽不知兵,却听懂了。

曹操耐心地解释道:“荆州虽大,地广人稀,出兵七八万已是极限。今我方以三万余众屯颍川,两万屯沛国龙亢,治所相县亦留兵五千,看似兵力分散,实则不然。袁、孙全力攻打颍川,则龙亢袭其背,不出全力,则力有不逮。我方就一个宗旨,拖”

“拖?”周喁一脸茫然。

“对,没错,拖”曹操用力点点头,道:“我方据鲁国、沛国、颍川三地,陈国、梁国中立,对方只有一个首鼠两端的汝南,拖得越久,对我方越有力。”

周喁恍然……

孙坚率七万余大军从鲁阳起程,其中骑兵超过六千,兵进颍川。

曹操针对对手多骑兵的特点,以三万五千大军布置三道防线。汝水以南父城、昆阳、舞阳、定陵、郾县皆弃之,以颍川南部、汝水北郏县、襄城为第一道防线,以颍川中部、颖水北颍阳、阳城为第二道防线,最后一道防线则布置在颍川东北,潠水以东许县、长社,如果曹操退到这里,就意味着颍川局势败坏,即将退出全境,或转入兖州陈留,请求张邈庇护,或经陈国返回沛国,重新积蓄力量。

孙坚轻而易举收复了颍川首个县城——父城县,看着境内民众十去五六,立刻意识到此战恐怕不会像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果然,大军随后渡汝水时遭到曹军强力阻击,仅仅一日间便折损三千余人。

孙坚没有强攻,而是派人向东南而行,占领处于无序状态的昆阳、舞阳、郾县、定陵诸县,并从定陵偷渡汝水。曹操早就防着这招,迎头猛击,成功打退孙军。

战事进展不顺,孙军上下心情都不太好,大帐内气氛凝重。黄盖环顾左右,说道:“曹操、周喁二贼准备充分,强攻殊为不易,纵然打下来,我方伤亡也必然不小。依我之见,是不是可以从汝南迂回颍川东?……”

程普眼前一亮,抚掌笑道:“此计甚好、甚好……如此一来,则曹操布置的防线将不攻自破矣。”

孙策立刻举一反三道:“从汝南借道入颍川,不仅曹操汝水防线无用,我军甚至可以迂回的更远一些,袭占颍阴、长社诸县,断曹贼后路,使其成为瓮中之鳖。”

不得不说,黄盖提出的是一条好计策,程普、孙策相继开口表示支持,但他们支持没用,孙坚拒绝了。他用兵讲求简单、讲求直接、讲求锐猛,以董军之强,在他面前也是一败涂地,他不信曹操可以挡住他。

随着孙坚一声令下,大军一分为三,西攻郏县,中攻襄城,下游则从定陵出发强渡汝水。

一时间,整条汝水沸腾了。

从东到西,无论白天抑或黑日,汝水边的喊杀声就没停止过,河面上到处都是被浸泡得浮肿、溃烂的尸体,几使河水为之不流,腥臭扑鼻,惹得成群老鸦徘徊上空。

孙坚兵多将广,士卒精猛,曹操使尽浑身解数,平均一天只睡两三个时辰,整个人瘦了不止一圈,也不过抵抗十余日,但此战过程虽短,烈度却极高,孙军付出近万人的伤亡,才夺得汝水上游的控制权。

曹操带着残兵败将逃过颖水,急忙组织第二道防线,在他的心目中,第一道防线丢了没什么,颖水防线才是重中之重。因为一旦失败,他们就要撤到第三条防线,那样他们离全面撤出颍川的日子也就不远了。所以他在此地集中两万大军,编制一道堪称无懈可击的防线,孙坚若是一如既往的试图硬碰硬,必会撞得头破血流。

曹操伫立颖水北岸,冷冷地看着南岸孙军。

第三百三十四章 受挫

第三百三十四章

受挫

颍川郡,颍阳城外,颖水。

夏日里的天空万里无云,碧蓝如洗,高高悬挂在天上的骄阳尽情灼照着大地,连那微微吹拂的风,都带着一丝让人感到烦躁的热气,毫无疑问,这不是一个外出的好天气。而颖水两岸,却有着数之不尽的人,披着厚重的铠甲,做着激烈的运动,没错,战争

继汝水之后,颖水也没有逃过被污染的命运,岸边,树倒草飞,一片狼藉。湛冽清澈的河水被鲜血染成黑红色,河面上浮尸处处,这一刻,他们不再代表孙军、曹军,咬牙切齿,用尽一切手段杀戮对手,他们或卧或仰,肩并着肩,脚搭着脚,不分彼此。

“杀——杀——杀——”

“咻——咻——咻——”

“呃啊——”

长达数里的河岸,数千孙军士卒咆哮着跳入水中,冲向北岸,迎接他们的,是密集如同下雨一样的箭矢,伴随着一声声恐怖的啸音,箭簇贯穿铠甲,刺入肌肉,肆意吞噬着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孙坚木然望着士卒吃力的趟着河水,前仆后继,为的只是守住北岸零星几个据点。这些他一手调教出的豫、荆健卒打败了国贼董卓,尚来不及享属于他们的称赞与荣誉,就倒在了“自己人”的手里。

念及此,孙坚刚毅面庞浮出一丝痛苦之色,污垢而染着血迹的双手用力攥紧,一字一句道:“曹贼我不杀你,誓不为人……”

这样的话,他已经说了不下百遍,而事实却是,他被挡在颖水南整整二十日。

今天,耐心尽失的孙坚亲率部曲参战。主帅的加入确实使得略显萎靡的孙军气势大振,可曹操布置的防线堪称无懈可击,孙军只是比平日多抢占了北岸几处据点。

孙坚心里极为清楚,若不能迅速向前推进,扩大成果,一旦天黑下来,曹军就会尽数夺回失地。在北岸稍稍站稳脚跟后,孙坚随即以部曲及壮士共八百人为敢死,强攻严密的曹军阵地,他此次是完全豁出去了,不避矢石,冲在最前。

孙坚常著赤罽帻,非常容易辨认,不一刻便身中三箭。虽然他内着小甲,外披重铠,并未伤到,但还是把吴景、程普等将领吓坏了,这次是没事,下次呢?这种事谁说得准?孙坚早已不是一个普通将军了,他如今是一方之主,关系着千千万万人的身家性命。当下也不顾其本人意愿,强行把他送回南岸。

“反击把孙军赶下河……”曹操挥舞着长刀,用嘶哑的声音大吼道。刚才孙坚那一拨猛攻虽然只有区区八百人,可其等无一不是装备精良,勇悍善斗之辈,是真正的精锐,阵地差一点就要失守。所幸孙坚退走后,孙军一往无前的气势有所回落。

此消彼长,曹操准备发动一拨全面进攻,把孙军赶下河。

见曹操状若疯虎的站在阵前嘶吼,夏侯惇带着十数名亲卫部曲团团围住他,连拉带拽,口中劝道:“将军,这里太危险了,还是回……”不等他把话说完,一名站在外围举盾掩护曹操的部曲身体突然一振,继而仰面倒地,溅起一地灰尘,一支长箭醒目的钉在其喉,他的双目瞪得老大,仿佛不敢相信自己会这么轻易的死去……

夏侯惇顿时更加坚持了,无论如何也要让曹操后撤,哪怕用强也在所不惜。

曹操大怒,奋力挣脱束缚,以刀指着夏侯惇的脸,喝道:“夏侯元让,再敢言一个退字,我斩了你”二十天日夜不休的激战,不仅孙军损失惨重,曹军也到极限了,现在就看谁更加坚持。这时,曹操万万不敢轻易后退,他怕他一走,曹军就会崩溃。

“将军……”

“滚一边去,别烦我”曹操不耐烦地挥挥刀,而后对身后一将下令道:“文则,我予你两千精卒,给我将孙军据点一一拔掉。”

“诺。”文则姓于名禁,年三十余,身长七尺出头,相貌也只是中人之姿,单看无奇,偏偏他身上有一股沉稳若山的气度。他是兖州泰山人,中平黄巾起,鲍信于乡里招合徒众,于禁附之随从周旋,不过豫、兖二州很快被盖俊镇压,他未立几许功劳,只做到屯长(百人将)。去年曹操屯豫州鲁国招兵买马,正好与泰山临郡,鲍信对性情严谨的于禁有几分印象,乃向曹操推荐其人。两人见面,相谈甚欢,遂定君臣。,

于禁领命而去,周喁则策马而来,他虽不知兵,却不缺胆魄。

曹操扭头回望,问道:“周兄,二位兄长攻到哪了?”其所言二位兄长,指的是周喁长兄丹阳太守周昕、次兄九江太守周昂。曹操当日苦守汝水十余日,被迫撤回颖水,便命人通知二人由沛国龙亢出兵攻击汝南东面,逼孙坚分兵,以减轻颍川的压力。

周喁闻言难得露出笑容,回道:“刚刚得到消息,二兄进展顺利,已经推进到颖水一线,孙坚马上就要坐不住了。”

颖水和汝水都是横贯颍川、汝南的大河。特别是颖水,斜斜将汝南郡切为两半。周昕、周昂推进到颖水,便意味着汝东落入己手,其约占汝南郡总面积的三四分之一。千万别小看这三四分之一,要知道汝南郡足占豫州之半,打个形象的比喻,汝东差不多有两个鲁国大小,和陈国、梁国相当,抵得上颍川郡七八成。

“好、好啊……孙坚小儿,我看你分不分兵……”曹操不由开怀大笑。汝东西北一直延伸到陈国中部,距颍川不过二百余里。周喁说的没错,孙坚马上就要坐不住了。

孙策以体验战事为名,哀求良久,保证绝不乱来,才征得父亲同意。然而一到北岸,他便忘乎所以的一头钻入阵中,如游鱼一般灵巧穿梭其中。奉命保护他的部曲亲卫立时骇得魂飞魄散,赶紧追赶,让人绝望的是,孙策速度太快了,他们追丢了。

孙策在人群中闪展腾挪,震耳欲聋的战鼓声和喊杀声让他热血沸腾,突然间,身前数排持戟甲士齐齐扑地,孙策当即愣住,原来,他竟不知不觉冲到战阵最前沿。不等他反应过来,无数长箭呼啸而至,遮天蔽日,无边无际……

孙策脸色“唰”的一下白了,一个侧仆抓起一张大盾护住身体,下一刻,盾面传来一连串闷响。孙策躺在地上,怔怔看着几枚刺穿牛皮木盾,略带几分狰狞的铁质箭簇,他从未感觉死亡离自己是如此之近,大叫一声,连滚带爬,狼狈逃回阵中。

旋即,两支钢铁洪流猛烈对撞到一起。

由于父亲孙坚的影响,孙策从小苦炼技击之术,曾在束发之年以一人之力击溃十名家中宾客。这些人可非普通人,多为扬州游侠,以勇闻名一方。两年后的今年,孙策技击之术更加精进,自问上了战场也足敌百人,结果和他想象的完全不同。

孙策此时脑子一片空白,面对红着眼睛冲上来的曹军士卒,左挡右支,全无还手之力。他觉得自己就像怒海狂涛中的一叶小舟,颠簸摇摆,随时有倾覆之危。

不过孙策终究是非常之人,挨过最难熬的最初阶段,他的心情渐渐沉静下来,并以看得见的速度飞快成长。不久,他就收获第一颗敌人首级,那是和他一样的年轻人。有一就有二,孙策抛弃华而不实的招式,出刀越来越狠、越来越快……

当孙策斩杀第六人,一支长戟突然出现在他的视野内,他只来得及避开头,戟枝将他的披膊划开,在其右肩留下一道半尺有余的伤口。孙策惨呼出声,右手一松,长刀掉落。这是他上战场以来首次受伤,左手举盾狠狠拍中偷袭者的面部,将他的口鼻尽皆砸碎。似乎还不解气,捡起地上的刀,疯狂剁着偷袭者,一刀、两刀……

“呼、呼……”孙策看着眼前一堆烂肉,终于消气,收刀四顾。其气息过于疯狂,以致周围两丈内空无一人。

“少主、快走……”部曲亲卫终于追上来,二话不说,拖着他就走。孙策没有抗拒,昨天,不,甚至是过河前,他还在向往盖胤、庞德之流,手持四尺长刀,纵横战场无敌的猛将风范,现在,他绝了这个念头。公瑾说得对,匹夫之勇,无足道哉。

孙策渡河至半,后方响起钲声,孙军挡不住曹军的进攻,全线溃败,等到孙策安全上岸,北岸七个孙军据点,已经丢失三个,剩余四个也变得岌岌可危。

看来,今天又会以失败告终。孙策捂着右肩,暗自感慨道。

果然,没过多久,孙坚下令撤退,北岸孙军如蒙大赦,争相跳进河水,拼命回游。曹军横列岸边,弓弩齐发,箭矢如雨,倾泻入河,孙军中箭者甚多,逃生者不足半数。

孙坚面无表情,脖颈青筋暴突显示着他内心的痛苦和愤怒。

“将军……”诸将小心翼翼呼唤道。

孙坚没有说话,脸色铁青的转身而走。

第三百三十五章 周瑜献策

第三百三十五章

周瑜献策

颍川郡,颖水南岸,破虏将军大营。

孙坚立身大帐,听着属下汇报己方伤亡情况,心都在滴血,不耐烦的摆摆手,示意不要再报了。他虽不知具体详细,但大致伤亡还是知道的。

曹操清楚野战不是孙军对手,却也不肯死守城池,坐以待毙,而是以河水为天然防线,一个多月下来,致使孙军伤亡超过两万五千,目前孙坚手下的兵力已不足五万。

一想到啃下曹操,还要付出不小的代价,且就算拿下颍川,也未必高枕无忧,需知,沛国、汝东还有数万扬州军。

孙坚急躁的来回踱步,脸色阴沉如同暴风雨前的阴霾天空。然而,苍天似乎嫌他今年太过顺利,又给他送来一个坏消息,汝南郡颖水以东全线失守。

“你说什么?”孙坚目光恶狠狠盯着汝南使者,先是一阵厉笑,而后咬牙切齿道:“汝东八个县,整整八个县,一口气全丢了,徐孟玉可真叫有本事啊……”

“将军……”

汝南使者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却被孙坚蛮横的打断:“徐孟玉不是号称名将吗,名将就这两下子?”

“……”汝南使者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所谓主辱臣死,孙坚当面侮辱徐府君,他至不济也该表现一下立场,可是当今天下,有几人敢在“猛虎”孙坚盛怒之下与他顶牛?除非活腻了,急于求死。

徐璆自恃名门望族,从不屑与他为伍,若不是看在他一心讨董,连说几句话,做做表面功夫都欠奉,永远摆着一副欠他八百万钱的臭脸。如今陷入危局,倒想起我来了。孙坚越想越气,大吼道:“让他自己解决,解决不了,就去找根绳子上吊……”

孙坚愤怒的咆哮声回荡在大帐内,久久不散。

汝南使者用力压低头,而孙军众将则暗自以眼神交流。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如果任由汝南局势糜烂,孙坚肯定也不好过。

哪怕再不情愿,汝南也得救。问题是,应该怎么救?

孙坚长吸一口气,斥退汝南使者,回到主位坐下,揉弄着睛明穴,陷入沉思。

半晌,孙坚缓缓道:“大家都是什么意思?”

孙坚甫一开口,吴景、孙贲、孙香、程普、韩当、黄盖等人立刻低声交流意见,很快,帐内便响起激烈的争论声,显然,诸将遇到了分歧。

吴景、孙贲认为当前己方最重要的是夺回大本营颍川,兵力不宜抽调太多,派几千兵意思意思就好,无须打败对手,只要帮助徐孟玉守住颖水一线,等己方收复颍川,斩杀曹贼,再腾出手来处理周昕、周昂兄弟不迟。

程普、黄盖则认为曹操习兵法,知战阵,据地利,列兵颖水,颍川仓促间不能下。军中六千精骑无所事事,空耗粮草。何不抽调精锐,先打败周氏兄弟,再迂回曹操背后,如此一来,曹操内陷困局,外无倚仗,后路被断,很快就会败亡。

“公瑾,你说谁的提议更好?”孙策扭头问身旁的周瑜,两人均处于帐中末座。

“我比较赞同程、黄二位校尉的建议。”周瑜微笑回道。如果把孙策的笑容比作灿烂阳光,暖人心肺,周瑜的笑则令人如沐春风。

孙策朗声低笑道:“哈哈公瑾,果然你我所见略同。”孙策并没有因为吴景、孙贲是自己的亲人就盲目支持他们,他有自己的主见。孙策抬手想要去拍打周瑜,却忘记自己肩上有伤,一阵龇牙咧嘴。

周瑜见状容色一肃,借机说道:“盖骠骑为天下首屈一指的名将,英气杰济,猛锐冠世,每所攻者,无有不破,却甚少听闻他亲自参与搏战。弟闻他多次劝麾下猛将:“匹夫之勇不可取,为将不可不知书。”此,至理名言也。兄长可记住这次教训了?”

孙策干笑两声,连道:“记住了、记住了……”

周瑜点到即止,不再多劝。这就是他聪明的地方,孙策性情刚烈果决,有些话,说一遍就够了,说多了不免惹他反感。

这时,只听孙坚再度开口说道:“德谋、公覆,你们具体说说。”,

见孙坚更倾向于程普、黄盖的方案,吴景、孙贲相视一眼,皆默不作声。

程普、黄盖一致认为应该集重兵于东,但具体下来,则有所不同,程普比较偏向保守,主张大军缓缓而进,颖水横贯汝南郡南北,何止数百里?且又可从陈国绕过,一旦周氏兄弟失去颖水屏障,无能为也。黄盖更加激进,主张直捣沛国治所相县,逼周氏兄弟撤军,而后设伏于道,一战破之,迅速打破僵局。

孙坚对程普的建议不太满意,要知道汝南郡东南紧邻扬州九江郡,周氏老2周昂即为九江太守,纵有不济,也可迅速撤回自己的地盘,同时还要担心他去而复返。而黄盖话语,则让孙坚眼前霎时一亮。

周瑜食指轻轻敲击着身前书案,作沉思状,同案而坐的孙策忍不住说道:“黄校尉不愧是士族出身,饱读兵书战策,这计策太妙了。公瑾,你说呢。”

周瑜喃喃自语道:“依我看来,攻相县不如攻龙亢。”

“什么?”孙策没听清周瑜所言,一脸迷惑道。

周瑜失笑摇头,自己只是一个十七岁的毛头小子,初上战场的雏儿,纵使提出自己的想法,多半也是无人肯听,除了面前的这位义兄。一字一句道:“攻相县不如攻龙亢。”

“龙亢?”孙策大吃一惊,那可是周氏兄弟的大后方。

周瑜点点头道:“相县为沛国治所,控制了相县,就等于控制整个沛国,以曹操的眼光岂能不留重兵?且鲁国、山阳为其后盾,非易攻也。”

孙策踌躇道:“可是……”

周瑜知道他担心什么,龙亢在周氏兄弟背后,己方要绕一大圈,期间稍有不慎,便会造成严重的后果。全军覆没倒不至于,但肯定完不成既定目标。然而优点也很多,首先龙亢夹在相县、汝东、九江郡之间,周氏兄弟自认安全,肯定无备。其次龙亢为周氏兄弟屯粮之处,一旦袭占龙亢,周氏兄弟必然回返。

“太险了……”孙策继而笑道:“不过,我认为值得一试。”

周瑜欣然而笑,然后他便惊讶的看到孙策猛然起身,对孙坚抱拳道:“父亲,要我说,攻相县不如攻龙亢。”

此话一出,一帐尽默,气氛冷到极点。数十道目光齐齐落到身上,孙策也不尴尬,落落大方。

孙坚皱起眉头呵斥道:“大人议事,小子何敢插嘴?别以为偷入战场这件事就算过了,等我回头再教训你。坐下。”

周瑜悄悄拉着孙策,后者用力挣开,倔强地看着父亲。

孙坚勃然大怒,他在军中,素来一言九鼎,威势滔天,谁敢忤逆他?狠狠一拍几案,大骂道:“竖子……”

吴景生怕外甥挨训,一旁尴尬的说道:“将军,伯符性子稳重,心有计略,他说攻龙亢,未必无由,你让他说说吧。”

孙坚怒瞪吴景道:“兵者,国之大事,不可不察也。岂同儿戏?小儿胡闹,公明你也跟着胡闹?”

“……”吴景讪笑不止。

黄盖目视孙策良久,忽而抱拳对孙坚道:“将军,麾下认为攻龙亢有计较处。”

黄盖为人严肃,心藏决断谋略,绝非像吴景一样单纯为孙策解围,孙坚沉吟一声,冷着脸对孙策道:“你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看我怎么处罚你。”

孙策抱拳笑笑,说道:“还是让公瑾来说吧,这是他提出来的。”

“……”周瑜不由无语。

“竖子、竖子……”孙坚只感到心底窜起一股孽火,一路飙升,直冲脑部,说实话这也就是他的儿子,换了别人,他一早便叫人拉出去斩首示众。

孙策似无察觉,拽住周瑜手臂向上提,催促道:“还愣着作甚,说啊……”

周瑜无奈地看了义兄一眼,事已至此,无可避免,他稍稍组织一下语言,将心里的想法娓娓说来,初时还有些断续,后来则愈加流畅,直如悬河泻水,注而不竭。

诸将如黄盖者点头,似程普者摇头,面对以后者为代表的质疑声,周瑜毫不畏缩,一一回应,少年有此风仪,实在罕见。

程普是坚持最久的一个人,虽然他从始至终都认为此策过险,可到最后也变得无话可说。

眼见程普等人相继闭口,黄盖长笑说道:“昔年司马(迁)太史一直以为留侯(张良)必是一位姿貌魁梧英伟的奇男子,直到见其画像,貌如妇人好女,大吃一惊。百载之后,公瑾亦然?”黄盖把周瑜比作留侯张良,这个评价可谓高到极点。

孙坚深深地看了一眼周瑜,旋即瞥向笑得份外开心的孙策……

当日深夜,孙坚一边命人夜渡颖水抢攻北岸,一边以妻弟吴景为帅、校尉黄盖为副,将骑四千,步卒一万从营南门潜出,往东南而行。自然,孙策、周瑜随在军中。

第三百三十六章 大胜

第三百三十六章

大胜

孙军骑兵四千,步卒一万,合计一万四千大军往东南疾行,入汝南郡地界,再往东,经召陵、西华二县,来到潠水河边。过了此河,就到陈国了。

孙军主帅骑都尉吴景漫步河岸,触景生情,感慨万千。

七载前,黄巾暴起,若论最桀骜,则属豫州,而西华,就是豫州黄巾的大本营。以波才、彭脱为首的黄巾军连败名将朱儁等人,孙坚甚至差点战死,一时风光无量。

然而,盖俊于颍川一战大破波才十万大军,后者仅以身免,回到西华大营,心怀畏惧,欲走兖州,夜渡潠水。不想盖俊轻装追击至此,撞个正着,再度斩俘数万。

两战,盖俊仅仅两战就扭转了最为糜烂的豫州局势。

那一战,孙坚受惠盖俊,袭占空营,白捡了一个大便宜,拜为别部司马,封关内侯。自然,这话,吴景是不会和孙策、周瑜说的,以免影响姐夫的高大形象。

孙策、周瑜听吴景口述战事,遥想当年盖俊风采,不由心向往之。

黄盖也是听得心折,他和程普、黄盖不同,他是荆南零陵人,孙坚为长沙太守,征讨荆南三郡贼寇时才加入孙军,即四年前,并未参加过黄巾之战,深以为憾。

吴景拍拍外甥孙策的肩膀,笑道:“好了,过河吧……”

随着孙军大摇大摆的入境,陈王刘宠及相国许玚心中窝囊不已,无奈两强他们哪一个也惹不起,只得忍气吞声,装作没看到。

孙军一路疾行,杀奔到沛国西面门户谯县。这里乃是曹操的家乡,出沛国前,他留两千兵驻守此地,不过如今眼看丰收在即,士卒多外出劳作,城中兵力不满千人。

吴景首先封锁谯县四面,尤其是曹氏居地,避免走漏消息。他从未想过祸及家人,不说天下非议,他敢下黑手,周昕、周昂自然也会如此对待吴郡的孙、吴两家,谁都落不下好。

而后,吴景用一天时间掠来数千壮丁以及工匠打造攻城器具,再用一天时间便顺利拿下谯县县城。

时间紧迫,吴景不及休息,留下三千人,摆出一副攻击相县的模样,暗将步骑万人昼伏夜出,飞速南下。

汉代城市虽多,却不是处处都需要驻防,似沛国,只有治所相县、谯县、龙亢三地有兵营。孙军一路近乎畅通无阻的杀到蕲县,此处,距龙亢只剩下数十里。

步卒连续强行军,已经变得疲惫不堪,吴景命大军入住蕲县休息,以黄盖将骑两千奔袭龙亢,看有无机会偷袭得手。同时,他在城里也没闲着,再次抓捕工匠、壮丁,打造攻城器具,以备强攻所需。

龙亢城周十四里有余,城墙高耸,四门合并,显然是听到了风声。瞧见无机可乘,黄盖也不急躁,心平气和,龙亢城西有淮水分支过水,这是一条丝毫不逊色颖水、汝水的大河,只要把守诸要津、桥梁,挡住周氏兄弟的大军,龙亢就是瓮中之鳖。

两日后,吴景带领大军缓缓到达,围住龙亢,夜以继日攻打。吴景家乡在吴郡钱唐,和丹阳郡故鄣县比邻,素知丹阳兵勇则勇已,却是匹夫之勇。前三日,吴景猛攻北、东二门,日落前,于军中招募敢死先登八百,转攻南门,一举破城。周氏兄弟囤积的大笔钱粮,尽数落于己手。当然了,相比于孙军囤积在颍川阳城,陷于曹操之手堪称天文数字的物资,这一点只能算作利息。

吴景坐于龙亢县廷,朗声笑道:“龙亢一下,大局定矣。”吴景追随姐夫孙坚征战七载以来,还是首次独当一面,首战告捷,翻手扭转不利战局,心情自不用说。

黄盖心情同样不错,点头附和道:“此战之后,周氏二贼无能为也。”

周瑜漆黑剑眉不为人察的蹙了一下,孙策注意到了,问道:“公瑾,你可是有何想法?”

一听孙策所言,吴景、黄盖都是看向周瑜。他们没忘记,就是这位年仅十七岁的少年,一手导演了这场惊天奇袭。

吴景含笑说道:“公瑾,有话只管说,在我面前,无须顾忌。”,

周瑜对吴景的信任表示感谢,而后问道:“吴都尉接下来打算怎么对付周氏兄弟?”

吴景想也不想道:“自然是以过水阻击二贼,待其粮尽南走九江,从后追击。”

“果然……”周瑜心里默默道。“那时万一扬州刺史陈(温)元悌出兵接应呢?”

“……”吴景、黄盖相视默然。扬州刺史治所就在九江郡历阳县,从陈元悌默认二周进军豫州帮助其弟的表现来看,他确实有可能直接出兵干预。

“不然若何?公瑾可有他法?”吴景郑重问道。

周瑜一字一句道:“越过水,深入腹地,伏击二周。不给陈元悌反应的时间。”

“这小子……”吴景、黄盖双双震惊的看着仪容风流、镇定自若的少年郎,这小子,胆子可真是大到没边了。

“妙啊此计大秒……”孙策一脸恍然,抚掌赞道。此举看似冒险,实则把握非常大。

吴景、黄盖相视一眼,点点头。

吴景果断采用周瑜计策,以副将黄盖率千余人守龙亢,自以为帅,骑督野利为副,将骑四千、步卒三千,西渡过水,入汝南东部。

汝东、细阳,扬州军大营。

中军大帐内,两名中年儒士对坐无语。其中一人,年约四十余岁,中等身量,皮肤白皙,姿容出众,五绺长须垂挂胸前,一身衣袍一尘不染,很有威仪。其人正是豫州刺史周喁长兄,丹阳太守周昕周泰明。他少游京师,师事党人领袖、太傅陈蕃,遭禁锢达十余载,悉心养名,是扬州首屈一指的大名士,素有“当世隽彦,德行修明”之美誉。

另一人自然就是其二弟、九江太守周昂,他年近四旬,和兄长周昕颇有共同之处,亦是位形貌俱佳的谦谦君子,两个名士统帅大军,倒也是一桩奇事。更奇的是,他们的对手汝南太守徐璆也为名士。

如今,他们似乎遇到了难题,皆是愁眉不展。

几日前,他们得知孙坚分兵直扑沛国,围攻谯县,看样子,明显是冲着相县去的。周昕、周昂经过紧急磋商,决定先静观其变,毕竟,相县城高墙厚,且驻扎五千大军,孙军莫说只有万人,便是倾巢而来,也未必可以一战而下。等到孙军顿挫城下,他们再从后进逼,断其后路,可一举擒之。

然而,才过几日,他们突然接到龙亢被围的消息,孙军出人意料的一击顿时将他们打得六神无主。两人很清楚龙亢只有两千弱兵,绝难挡住孙军的进攻。

此刻,两人正在商议,是掉头夺回龙亢,还是就此南下返回九江。

以他们和袁绍的交情,助其争夺豫州已是给了他天大的面子,这时候撤走,袁绍也说不出他们的不是来。问题是,两人三弟周喁还被围在颍川,他们能够走得心安理得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两人相视而叹,没别的办法,欲救三弟,龙亢必须得夺回来,速度还要快。

那么,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走哪条路?

供他们选择的主要有三条路,首先是向东直逼龙亢,这条路线最短,但受到的阻力也最大。其次是往东北而行,渡过水中段,由垂惠举南下进攻龙亢。第三,则是经更上游的下城父聚渡河。

第一很快被排除,第三则太过费时,容易被孙军所乘,最终两人选择第二条路。

有了决定后,两人留千人及数万民夫守营虚张声势,带领两万大军返程。从细阳到过水约二百余里,按正常行程,需要走四五天,但周昕、周昂甚为急迫,仅仅花费一日一夜时间就走完一半路程。

周昕纵然以马代步,也对急行军感到大为吃不消,尤其现在还是大夏天,脸色白得厉害,他跳下马背,远远望着一座青山,强烈的不适感稍稍得到一些舒缓。

大军始终以小跑的方式前行,周昕随大军从山旁经过,心脏突然剧烈跳动。他少年喜专占卜之术,明於风角,善推灾异,虽然并非事事料定,然每遇危险,总能有所察觉。

周昕心中越来越慌,扬声喊道:“二弟,速退,有危险……”

不远处的周昂回过头,刚刚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低沉的号角声便剧烈响起,一遍又一遍在天空间回荡,声震四野。

“哈哈公瑾料事如神,周氏二贼果走中路。吹号,杀——”

犹如黑色大江一般的铁甲骑兵伴随着号角声闯入扬州军的视线,以骑对步,以逸待劳,以有备对无备,这场战事从一开始就谈不上公平可言。

当四千铁骑狠狠撞进扬州军前军,并在短时间内凿穿其阵,而数千孙军步卒也已顺利包抄其后,严阵以待,处于混乱中的扬州军坚持不到两刻就崩溃了,争相向南奔逃。南方,百余里,即是扬州九江郡,那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周昕、周昂相视苦笑,一掉马头,随着乱军逃亡。

第一百六十六章 北上

此战汉军大获全胜,以自身伤亡三千人为代价,斩敌七千有余,俘虏一万两千人,当然,受重伤的都算进斩首里面,这冰天雪地的,那些人绝难活过明天。

得知俘虏九成九是右扶风羌胡,盖俊怒极而笑,前些年抢劫迎亲车队,杀伤盖氏族人的旧恨还未清算,又添踏云这个新仇,索性一道还了吧,下令将羌胡全部斩杀活埋。

董卓急忙上前喝止盖俊鲁莽的行动,这些羌胡可是难得的骑兵苗子,岂能让他杀死。周慎也看得眼热,两人私底下一合计,决定瓜分一万人,留给盖俊两千,随他处置。

看着两人一副你不同意就拿官职压你的表情,盖俊沉默的点点头。

二千羌胡被汉军解除甲胄,站在雪地里瑟瑟发抖,一阵风吹来,单薄的衣裳紧紧贴住肌肤,刺骨的冷,与内心中的恐惧相比,这点苦真的算不了什么。他们听说三个汉军主官中有一人要将他们全部杀死,后来经过一番商量,一万人被选走,他们倒霉,落到嗜杀的汉人手里。

“嗒嗒嗒……”

一名年轻而英俊的汉人军官在众多侍卫拥簇下缓缓而来,眼神比此刻的天气还要凛冽,羌胡又黑又脏的脸上写满惊恐,“就是他吗?就是他要杀死我们吗?他为什么要杀死我们?”

盖俊坐在马上腰杆笔挺如矟,居高临下俯视着羌胡,缓缓开口道:“我叫盖俊盖子英,你们其中也许有人听说过我的名字……”

“盖射虎……”

“落雕长史……”

羌胡们久居汉境,多会汉话,闻言一阵骚动。盖俊,可以说是羌胡中名气最大的汉人之一。

盖俊语调平静地道:“八年前,我去京都太学读书,在右扶风遭到你们的截杀……”

羌胡们豁然色变。

盖俊继续道:“五年前,你们又盯上我的迎亲车队,四名族人为保护车队战死……”

羌胡们脸色惨白。

“不久前,伴随我快十二年的坐骑也死于你们之手……你们说,我是该不该杀掉你们啊?”

没活路了!羌胡们眼中充满绝望之色。

汉军张弓上弩,对准羌胡,只待主将一声号令。盖俊反倒沉默下来,他刚才说将羌胡全部屠杀是气话,他还没有残暴到那个地步,个人的恩怨已经在战场上了结了,既然羌胡选择投降,就不该杀死他们。董卓、周慎以此为由瓜分万人,让他颇为不快,心道要不是我,你们能这么快打败叛军?不说分我一半,也该分我五千吧?

雪,似乎越下越大,良久,盖俊再次开口:“如今国家遭逢变故,个人恩怨可以置放一边,我需要两千名骁勇善战的勇士,为我冲锋陷阵,立功建勋。”

羌胡们一怔,面面相觑,继而大喜,纷纷扯着嗓子呼道:“愿效死力……”有些人神情激动,边哭边喊。

盖俊摇摇头道:“你们给我留下的印象很差,没有勇武、没有勇气,不堪一击,和我麾下的胡族兄弟完全比不了,甚至不及叛军。你们说,我要之何用?浪费粮食吗?”

一名羌胡小头领缓缓走出人群,跪在盖俊面前,额头触地道:“只要给我们生存的希望,我们就是您手中最锋利的矛……”

羌胡们异口同声道:“只要给我们生存的希望,我们就是您手中最锋利的矛……”

“希望你们能记住自己发下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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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信使的报告,张温跪坐帅位久久没有反应,仿佛听到了一个并不太好笑的笑话。凉州叛军败了?被董卓、周慎、鲍鸿、盖俊等人合兵大败之,死伤数万,丢弃辎重,狼狈逃往凉州?这、这……还是记忆中与大汉十余万精锐对垒,并战而胜之的凉州叛军吗?

执金吾袁滂摇头笑道:“去年初朱将军大败,皇甫将军受阻,豫州岌岌可危,盖中郎东出轘辕关,一战大破波才军,二战破彭脱军,扭转豫州形势。今我等十余万众屯聚长安,久战无功,盖中郎一到,叛军夺路而逃。该怎样评价盖子英呢?少年无敌?天赐福将?”老人非常开心,亦非常欣慰,外甥蔡邕找的这个女婿太让人满意了。

“两者兼有吧。”车骑将军长史赵岐捻须笑道。赵岐为人刚直,他是京兆长陵人,少娶马融兄长之女,却因马融外戚豪家,不与他相见。他连马融都不鸟,何况是花钱买司徒的张温,他之所以出任其长史,是因为叛军打到家门口了,想为家乡一尽微薄之力。汉军新败后,他曾消极的认为汉军将帅不和,矛盾重重,胜之无望,如今,雨过天晴,心情豁然开朗。

帐中两位年纪最大的老人相继开口,众人畅所欲言,京兆尹张则道:“叛军退走凉州,追还是不追?”

张温讶然道:“怎会不追?若是拖到明春再讨伐,必然会影响到凉州春耕。中原刚刚恢复安宁,正是修生养息的时候,哪有余力接济凉州。”

“不可。叛贼虽败,实力未损,不可轻动。”参军事陶谦出言道。陶谦身长七尺,虽已五十余岁,步入老年,却是轮廓分明,仪表不俗,依稀可以看到年轻时神风俊朗的模样。陶谦少时不乐向学,年十四尚领着儿童游荡街巷,乡人皆谓其敖戏无度,不成大器,独同县甘公慧眼识珠,以女妻之,后陶谦潜心向学,入太学、举孝廉,历职内外,终成名宦。他和孙坚都是朱儁推荐给皇甫嵩的,孙坚连寒门也算不上,投靠张温自无不妥,他则不同,陶家再破败那也是丹阳大族,第一时间与张温划清界限。

张温不以为然道:“恭祖何出此言?流火照营,此天降灾罚,正当一鼓作气扫平叛贼。”

傅燮叹道:“今日雪势不小啊!若进兵凉州,粮草能不能接济得上?”傅燮被皇甫嵩举为汉阳太守,由于凉州五郡尽皆失陷,便一直留在长安。和他相同的还有凉州刺史杨雍。

“岂能因前途艰险而退缩?”张温决心已下,皇甫嵩平定黄巾,威震天下,却对凉州叛军奈何不得,他如功成,名必胜于皇甫嵩,到时自然没有人再在乎他买官之实。

乃下令荡寇将军周慎、参军事孙坚,凉州刺史杨雍、汉阳太守傅燮、平贼校尉段煨等五路兵马,将兵五万顺渭水一路向西,进军汉阳郡,伺机夺回陇西。

令破虏将军董卓、校尉徐荣、胡轸、杨定等人将兵三万沿汧水而上,攻击安定郡羌胡,如胜,则会合周慎等部合攻叛贼巢穴金城郡。

令羽林中郎将盖俊、车骑将军长史赵岐、破贼校尉盖胤、参军事陶谦等人将兵两万,经左冯翊入北地郡,讨伐先零羌。

第一百六十七章 还债

做一下修改,赵岐将跟盖俊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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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地啊……没想到这么快就有机会回去了。”接到车骑将军张温的命令,盖俊回思起自己在北地郡任职时的过往,那是他初仕之地,耗费无数心血,就像自己的第二故乡。接着笑得颇是耐人寻味:“先零羌……脑后有反骨的家伙,我早就知道你们不是个东西,没想到我刚刚离开你们就给我生事。等着啊,看我这次怎么收拾你们。”

随着两千右扶风羌胡的加入,盖俊所辖骑兵人数达到五千余人,会合三千大戟弩士,开往长安。车骑将军张温带领诸将冒着大雪出营数里相迎,笑容怎么也掩饰不住,把盖俊好一阵夸奖。

第二日大雪渐止,盖俊同车骑将军长史赵岐、参军事陶谦等人合兵一处,北上左冯翊。无论原本的历史中还是当今时代,丹阳兵都是精兵的代名词,盖俊一见之下大失所望,一个个萎靡不振,像是霜打的茄子般,哪有半点精兵的样子。陶谦解释说南人不适北方寒冷,习惯就好了。

数十里路程,大军于傍晚时分抵达左冯翊治所高陵城下。

远远望见父亲盖勋率大小官吏站在城外等候,盖俊大吃一惊,急忙几个大步上前,不顾地上冰寒,屈膝叩拜,口中道:“古来岂有父亲迎接儿子的道理?该死、该死……”边说边拜,而后仰头看着时隔年余不见的父亲,其原本星星点点斑白的鬓角如今雪白一片,额头又添几道深刻的皱纹,盖俊既心酸又心疼,父亲今年还不到四十六岁啊,面相上竟与长他九岁的陶谦相仿。

盖勋扶起儿子,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道:“我非是以汝父的身份、而是以左冯翊,一个替国朝牧守一方的同僚身份迎你。子英大破凉州叛军,三辅百姓得以保全,祖宗陵寝得以安宁,为父啊,心怀大慰、心怀大慰……”

左冯翊诸官吏皆言:“明府君洪福,有子如此,夫复何恨?”

盖勋目光转向赵岐,语气恭敬道:“可是车骑将军府赵长史?”赵岐含笑颔首。从妻子马昭那里论起,盖勋算是晚辈,遂以子侄之礼拜。其实马昭和马融兄长之女固然同族,却非近亲,然而汉代注重礼节,注重家族,更是一个靠上官提携才能当官的时代,你不知道家族哪一支脉突然间就冒出一个仕途通畅,位达公卿的人,因此同族虽相隔十数代,犹互称从兄弟。

赵岐感慨万千,他厌恶马融奢乐恣性,党附成讥,也不得不佩服他教徒之能,马日磾为关西大家、郑玄为东州名贤,卢植为北地儒匠,这个盖勋盖元固也不逊色,在汉阳时政声就班于朝廷,而今任左冯翊,外拒羌胡,内治螟灾,考评为司隶第一。

陶谦也来见礼,并笑着言道:“我有二子,如有盖中郎一两成本事,我便是死也瞑目了,可惜皆不成器,碌碌之辈耳。”

盖勋道:“陶参军言重了。“

盖俊心里嘀咕道:“这倒不是虚言,哪怕有一丁点本事也不会让徐州本地豪族勾结刘备这个外人,夺了家业。”

几人进城,两人虽是父子,却也要例行公事,边走边商谈粮草提供及运输问题,盖勋答应筹粮并征集五千民夫。

盖俊又问及先零羌的情况,盖勋为他详细介绍,先零羌聚众五六万,完全占据了北地郡,几个月前趁左冯翊螟灾南下寇掠,盖勋带着官民誓死抵抗,兼且皇甫嵩救援及时,先零羌见势不妙,逃离左冯翊。

“五六万?这么多……”盖俊眉头高高皱起,张温搞什么鬼,他以为我在北地有名望,就能以两万兵打跑五六万胡人吗?太看得起我了吧?

盖勋面色凝重地点点头,“这仗不好打。”

盖俊脑子转得极快,“城外那两万士卒……”

盖勋摇摇头道:“那些人不仅有守护左冯翊百姓之责,亦是长安北方最后一道防线,车骑将军不会同意调动他们的。”

盖俊见此路不通,又打起左冯翊郡兵的主意,问道:“阿父你麾下有多少人?”

儿子饥不择食的样子使盖勋哑然失笑:“你呀……我手中有兵一万三千人,其中左冯翊归化羌胡骑兵两千,汉人骑兵一千,步卒一万。”

“不愧是三辅之地,真是财大气粗!反正守卫之责有城外汉兵承担,你手上这些士卒空守城门不免浪费,全给我吧。”

“全给你?”盖勋气急而笑道:“你也真敢要……”

盖俊笑嘻嘻道:“你也不想你的独子血染北地吧?”

“混账!”盖勋色变呵斥道。“不许胡言!”

玩笑开得有些大了,盖俊尴尬的笑笑。

盖勋半晌道:“这样,三千骑都拨给你,另加五千步卒。”

“多谢父亲。”

“……!”

父子二人沉默行出数十步,盖勋沉声道:“你母信中是报喜不报忧啊,她在京中过得好吗?”

盖俊点头道:“挺好。阿母每日读书弹琴,弄孙为乐,天气好的时候就和琬儿、薇儿外出踏青。京中贵妇很敬佩阿母的才学,乐意相交,阿母也寻到几位谈得来的知己。就是……时常担心父亲身体。”

盖勋扯了扯嘴角道:“我的身体好得很。乱操心。”

盖俊轻声道:“阿父,你这两年老了许多,要注意保重身体啊!”

盖勋不以为然道:“年华逝去,人谁不老?平民年过四旬就自称老夫了。对了,小鹤儿究竟要躲到什么时候?我给她写的信一概不回,难道她以为躲得过去?眼看双十将近……”

盖俊看向父亲,小心翼翼道:“小鹤儿有心上人了。”

“哦?”盖勋喜出望外道:“终于有她中意的了?是谁家的郎君?”盖勋也与妻子一样,以为是京中子弟。

“杨伯阳……”

“杨伯阳?”盖勋想了想,脸上的笑意猛然凝固,驻足瞥向盖俊,眼神犀利如刀。左冯翊官吏纷纷望过来,盖勋强压下心头怒火,语气颤抖着道:“你,混账……”

“……!”盖俊苦笑,心道小鹤儿,我的好妹妹,我上辈子,不对,上上辈子欠你多大的恩惠人情?以至于为你挡了十几年的‘子弹’都还不清。

第一百六十八章 民心

又是一段无言的路途,只有脚踩积雪的“喀嚓、喀嚓”声环绕父子耳边。

盖勋突然开口问道:“你母知道这件事?”

“知道。”盖俊点点头。

“她同意了?”盖勋又问道。妻子马昭给他的信中从未提过此事,八成是被说服了。

“是。起先阿母很生气,小鹤儿又哭又闹,后来母女聊了一天一夜,阿母就被说服了。”盖俊张口胡言道。马昭如在这里肯定会给他一个大耳刮子,她什么时候同意了?她只是怕女儿情绪激动下做出极端行为,刻意压下罢了,她不担心,因为她知道丈夫决不会同意这桩婚事。

盖勋沉声问道:“若我执意不肯,你会怎么办?”知子莫若父,盖勋太清楚儿子的性格了,他少时替小鹤儿背了多少横祸?挨了多少打骂?数都数不清。这件事关乎小鹤儿终身幸福,盖俊为了她什么都做得出来,甚至不惜忤逆父母。

盖俊还真想过,被盖勋提起,不敢隐瞒,呐呐道:“让两人回河西。”历史上韩遂为乱凉州几十载,河西四郡处于怎样的形势盖俊不清楚,他猜测无非两种,不是投降韩遂便是处于半割据状态。今时或许会有所不同,但足够使盖勋抓不到两人。

“逆子……”盖勋阴沉着脸为儿子作出评价。

盖俊默然无语,只要阿妹幸福,他愿意承担一切后果。或者说不单单是阿妹,包括家人。家人,给了两世为人的他无限温暖,为了他们,他可以与天下为敌,并且无所畏惧。

直到进了官舍,坐到书房蒲席,盖勋始终不发一言,盖俊也不敢告退,就站在堂上。

一刻钟过去了……

两刻钟过去了……

三刻钟过去了……

一个时辰过去了……

盖勋抬起低垂的眼皮,缓缓说道:“杨伯阳这个人如何?敢有半句虚言,定惩不饶!”

盖俊暗道有戏,深思熟虑后答道:“伯阳这个人……有武才,在我的军中排名前列,前一阵我教他左传,他学得很认真,现已能够诵读……”看到父亲恶狠狠盯着自己,似在怪他早有预谋,盖俊急忙解释道:“非只他一人,儿看到有好的‘璞玉’便教他们左传、兵法。匹夫之勇不可取,为将不可不知书,我希望他们以后可以成为独当一面的人才。”

“匹夫之勇不可取,为将不可不知书……”盖勋细细品味着这句话,赞同的点点头,至理名言呐。

盖俊继续说道:“至于人品方面,其性刚直,有大节,不善言语,一诺千金。在军中大半年,从不与营妓厮混,颇为自律。且我与其言明,今生不得纳妾,他点头同意了……”

盖勋斜瞥儿子一眼,这个混账东西,宠妹妹宠得没边了,最后的条件堪称刁难,足以令九成九的人退缩不前。

“阿父,我们敦煌盖氏至儿这代,已是五代两千石大官,儿有自信,在有生之年将敦煌盖氏之名,推到天下第一流门阀的高度。我们不需要靠联姻……我知道父亲也没有联姻的意思,否则也不会让小鹤儿拖到今天,我想父亲的想法是士族子弟教育好、有文化、有才能、有涵养,可是我相信经过我的悉心教导,伯阳不会比他们差,只会更好。”

“阿父……我只有一个妹妹,我对她没有任何要求,我最大的心愿就是她可以快快乐乐,无忧无虑的过一辈子,所以我一直在迁就她、一直在满足她……只要她喜欢,这个人是英俊、丑陋,富贵还是贫穷,又有什么关系呢?”说道动情处,父子皆动容。

盖勋叹息一声,良久才道:“两年时间,伯阳需坐到两千石。”

“行!”盖俊斩钉截铁道。

“要对五经倒背如流,至少精通一经,到时我会考较。”

“行!”盖俊咬着牙道。

盖勋摆摆手,一脸疲惫地道:“好了,我累了,你也早些休息吧。”

“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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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俊在高陵呆了整整三日,一方面是军中有些北地人,北地失陷,民众皆逃到左冯翊,盖俊让他们和家人温存片刻,其次则是接触八千郡兵各级主官,对其等能力及性格有一个大概的了解,第三是出征前的准备工作,粮食、兵器、民夫,都需要时间。

三日一过,即大汉中平二年,十一月十二日,大军即将出发,左冯翊自盖勋以下,大小官吏、平民百姓皆来送行。

“锦奴,为父等着你的捷报。”盖勋满面倦意,头晕目眩,为了使汉军后顾无忧,安心杀敌,这三天他忙得昏天暗地,睡觉的时间加起来不足五个时辰,直有精疲力竭、心力交瘁之感,幸好他顺利的完成任务,甚至超额完成。

盖俊肃容言道:“父亲,辛苦了……”

盖勋强笑着道:“你要是觉得我辛苦,就把北地夺回来,这是我的心愿。”

“诺。”盖俊深深一拜,而后转身飞跃上马,扬声道:“开拔……”

随着盖俊一声令下,大军轰然而动,浩浩荡荡向北而去,汉军玄甲耀日,旌旗蔽天,连绵数里,军容极壮。身后上万民夫相随,车辆五千乘,大型弩具上百,各类箭矢以百万计,粮秣、护甲、兵器不计其数,搬空左冯翊小半座武库。

盖射虎回来了!落雕长史回来了!那个用千余人就横行羌中,杀羌过万,令羌人敬畏如天人的盖俊盖子英回来了!他将带领数万汉家儿郎打回北地,收复失地!听闻这个消息,散落在左冯翊各地的原北地百姓不顾严寒,纷纷赶到大军途经之处,夹道欢迎。

“落雕长史……”

“落雕长史……”

成千上万的北地百姓神情亢奋,欢呼形成一波波声浪,直冲云霄。这些人中有男人、有妇女、有老人、有孩子……他们或是平民百姓、或是豪族出身,或家财万贯、或一贫如洗,诸人也许是仇人、朋友、亲戚、乡人,或干脆从未谋面,以后也不会碰面,但他们有一点是一致的,迫切的希望回到家乡,回到北地……

“落雕长史……”

“落雕长史……”

赵岐、陶谦等人面面相觑,他们早知盖俊在西凉名气很大,据说盖俊迎娶蔡家女郎回乡时,凉州诸城莫不万人空巷,争相目睹,以为只是夸张之语,而今看来方知传言非虚。

陶谦神情肃穆,朗朗言道:“有此民心,我汉军当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第一百六十九章 北地之战(一)

盖俊率大军北上,并未刻意隐瞒,数万人的行动,北地百姓的热情,瞒是瞒不住的,盘踞北地各处的羌酋们听闻消息,神情惊恐,竞相赶往先零羌新王的大营,数日间,五六万骑集结完毕。

北地,先零羌大营。

“落雕长史回来了!他终于还是回来了,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怎么办?”一个虚胖羌人边走边对同伴道,言语间忧心匆匆。这个人正是当年受嘉良之邀助阵,被盖俊连番大败,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最后生擒贼首芒封换得活命的小酋豪。

“落雕长史用兵如神,今次将重兵五万气势汹汹而来,我们打不过的。咱俩人微言轻,王未必听得进去。”重须羌酋零当重重一叹。当时盖俊为了奖赏两人‘迷途知返’,离开前将俘虏的数千羌人送给二人,两人因祸得福,不仅保全了自家基业,甚至比以前更威风。盖俊部那先零羌八个百人队,有六百人是他们的人,说实话他们没有兴趣反叛,可是面对整个先零羌的大势所趋,他们无力抵抗,惟有听之任之。

“唉……”

两人钻入中军大帐,一瞬间便有数十道目光直刺过来。

坐在主位的羌族大汉道:“比超兄弟、零当兄弟,就差你们两人了。”

“王……”

面对先零新的王,两人不敢怠慢,跪地叩拜。

“好兄弟,快起来……”先零王名叫野利,其部族强大,有控线之士五千,他是芒封王路上最大的竞争对手,后来芒封身死,盖俊离开,去年整合先零,成为新的王者。凉州叛乱是他挑的头,不过他却不与边章、韩遂、北宫伯玉等人勾通,自立一方。

两人落座后,大帐内一片沉静,三十余位羌酋,有近一半的人感受过盖俊的淫威,那时盖俊身边只有一两千骑兵,而今汉军北伐,号称五万,打个折扣也有三万人,这仗,打不打?打的话,该怎么打?

野利把玩酒杯许久,将杯中热酒仰头饮尽,滚滚热气霎时间传遍胸腔,抬眼问道:“比超兄弟、零当兄弟,你们能否让族人反戈一击?”

两人相视一眼,重须羌酋零当摇摇头道:“在座的有人见过落雕长史,没见过也该听说过他的名声,其人最是强狠凶蛮,在他眼中,我们先零人是异族,即便死了也不会心疼,我俩那些族人去中原打仗必然屡屡充任前锋,连番大战能活下来几人?退一步说,策反成功,寥寥几百人又能对五万汉军造成多大影响?”

有个深惧盖俊的小羌酋出言道:“落雕长史不可敌啊!要我说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吧,反正北地值钱的东西我们都搂得差不多了,土地对我们毫无用处……”

“你他娘的还是不是伟大的滇零子孙?胆子比老鼠还小!怕的话赶紧滚回老家,丢人现眼的东西!”另一个坐在他不远的羌酋利渠骂道。当初盖俊过泥水北上千余里,只相当于整个先零羌四成领土,有不少人从未见过盖俊,这个破口大骂的人就是其一,自然理解不了对方内心的恐惧。

小羌酋害怕盖俊,却不代表惧怕他,猛将杯子摔落地上,握住刀柄咆哮道:“你这只愚蠢的矮驴!来!来!你亲自试试我的胆子是不是真的比老鼠还小!”

“正有此意!”

两位羌酋一动,背后诸侍卫纷纷拔刀出鞘,气氛立时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先零王野利冷眼旁观,不做任何表示,坐在他下首的羌酋拍案而起道:“你们两个干什么?想干什么?你们眼里还有没有王?都给我安安静静的坐下!”

两人眼似铜铃,口喷气浪,胸口剧烈起伏,仿佛两只雄壮的公牛,听了此人的话,同时重重一哼,还刀坐回位子。

“闹够了?闹够了我们接着谈……”野利面无表情的喝下一杯酒,平静地说道。先零羌已经六十多年没有王,羌酋们都是一方之主,野惯了,对去年才产生的新王自然没有多少尊敬。野利认为没关系,他今年才四十余岁,正值盛年,早晚有一天会建立起王的威严来,就如曾经的先零王滇零。

有人提议道:“不若……我们躲进城里死守?如今天寒地冻,汉军不能久战……”

“你出的是什么馊主意,白痴……”另一人不屑的驳道:“守城是我们的专长吗?躲进城里就是瓮中之鳖,一旦城破,将任汉狗宰割。”

“讨论归讨论,你骂什么人呀,其实文房渠帅说的也有道理,汉军粮草皆是从左冯翊运来,我们躲在城中与汉军僵持,另派轻骑断其粮道,汉军必会不战而溃……”

“此计行不通。据探骑回报汉军此来所带大型战具极多,你们可能没见识过汉军大型战具的厉害,我见过。我敢断定汉军还未断粮,城已经先破了。”

“要不我们撤退,一口气撤到射姑山,诱汉军来攻,然后再断其粮道。”

“汉军此次多半是为收复北地郡而来,我们跑了,人家已经完成任务,凭什么追来?”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该怎么办?”

看着羌酋们一个个绞尽脑汁的猥琐样子,羌酋利渠不满了,斥道:“我说你们怎么竟想着避战、逃跑,先零人的脸都让你们丢光了。”

诸羌酋勃然大怒,同声嚷嚷道:“有本事你去打啊。”“我是不愿和落雕长史交战。”

虚胖羌酋比超道:“芒封当年如何?骄横不可一世,还不是被落雕长史杀得落花流水,全军覆没,最终被五马分尸。”

利渠冷冷一笑道:“芒封之所以身死,那也是被自己人出卖,与盖俊何干?”

虚胖羌酋比超怒喝道:“你他娘的是在说我了?”

重须羌酋零当皱眉道:“利渠,你这是何意?”

利渠讶然道:“我在说某些个贪生怕死的无耻之徒,你们急什么?像踩了尾巴的野猫……”

“我砍了你……”虚胖羌酋比超拔剑砍向利渠。

“铛!”

铜柄大剑撒手飞出,虚胖羌酋比超踉跄着倒退,一屁股坐到地上。利渠“呸”了一声,叫嚣道:“今天王在这里,不然定要取你狗命!”利渠身高不满七尺,却是横向着长,甚有力气,比超高高大大,看着很强壮,实则全是肥肉,哪里是他的对手。

本欲助战的重须羌酋零当摄于利渠豪勇,不敢上前,默默的扶起比超。

利渠虽然口无遮拦,但不是傻子,说出那番不经大脑的话便后悔了,否则依他的性子他会毫不犹豫的杀了比超,而不是干站着叫嚣。芒封和先零王野利素来有怨,自己提起芒封,不就是和野利过不去吗。躬身道:“王!我只是替您教训一下出卖过先零利益的杂种,并非对您不敬。请您相信,我是您手中最精准的箭、最尖锐的矛、最锋利的刀……”

先零王野利笑道:“你会永远为我冲在最前面,是吗?”

“是的。”利渠硬着头皮道。

“好。去做准备吧,我们将和汉军决战!”

第一百七十章 北地之战(二)

“什么?先零羌正在北地泥阳一带集结?”盖俊顿时被斥候传回来的情报弄懵了。路上他正在踌躇,踌躇先零羌若是一战不打,撒腿就跑,他追还是不追?这时看先零羌的意思,似欲和他决战,心里不禁产生疑惑,我手里可是又近三万大军啊,先零羌酋脑子集体让驴踢了?不是瞧不起羌人,以盖俊现今的实力打五六万装备简陋的先零羌基本是平推,且伤亡绝不会超过三成。

羌人在世人眼中是骁勇善战的代名词,似乎很厉害,历史也证明羌人非常难缠,凉州三次羌人大起义,第一次大汉国调兵遣将十余万,花费十四年,用钱二百四十亿。第二次大汉国同样征集全国兵力,经七年之久,费钱八十余亿。第三次凉州三明段颎、皇甫规、张奂相继上场,董卓崛起,可谓将星璀璨,犹打了十年。

但事情不能光看表象,朝廷若放任段颎施为,不加掣肘,兵力不用多,三四万足矣,三年就能把凉州羌人杀绝种了。延熹三年(公元160年)春,段颎将湟中义从羌一万二千骑,横扫烧当、烧何、当煎、勒姐等八部羌人,穷追猛打四十余日,一直撵到羌人心目中的‘神山’积石山,大获全胜。可惜第二年段颎被凉州刺史郭闳夺功陷害,身陷监狱当苦工。三年后凉州形势大坏,段颎被朝廷从监狱中捞出,复拜护羌校尉,延熹八年(公元165年),从春到秋,段颎率领大汉将士无日不战,斩首两万余级,俘敌数万,牛马八百万头,投降者以十万计,然后呢?然后朝廷觉得太血腥残暴了,开始对羌人采用怀柔手段,羌人再次变得强大起来。段颎到这时才算看明白,皇甫规、张奂等主张招抚的所谓名将都是一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永康元年(167)至三年,两年间,段颎凡一百八十战,斩杀三万八千余人,虏获牛马四十二万余头,把羌人杀得再也没有能力叛乱,而汉军死了多少人呢?——答案很惊人,四百余人。

阵亡四百余,斩羌三万八千余,俘敌无数,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羌人面对良将、精卒组成的大汉军队根本就是一只待宰的羔羊,汉军,还是那支横行天下三百余载,令敌人闻风丧胆的汉军。羌人叛乱迟迟不能平定并非汉军无能,而是政治因素在作怪。

盖俊回首望向身后一眼看不到头的铮铮汉军,心潮澎湃,不能自己。他对大汉惟一认同的就是汉军,他们,以及他们的先辈,用汗水与血水浇筑成的大汉天威,震慑着周边数之不尽的羌胡。可是……数十年后,他们为之守护一生的大汉国轰然倒塌,又过数十年,神州陆沉,制造者,正是被他们打杀几百年的胡人……

“啊——”盖俊张开双臂,仰天长啸。段颎是东汉中后期第一名将,一生经历平原战、草原战、高原战、山地战、沙漠战,战无不胜,他不敢和段太尉相比,但手里有近三万汉军好儿郎,面对五六万先零羌还无法战而胜之的话,他何谈改变神州陆沉的命运?“汉军——威武——汉军——威武——”

“汉军——威武——”众人清晰的感受到盖俊呐喊声中饱含的炙热感情,遂,千人呼应,万人应和。连那些无精打采的丹阳士卒也扯着嗓子拼命的喊……

“汉军——威武——”快八十岁的赵岐声嘶力竭,热泪盈眶。

汉军进入北地郡毫不停歇,继续向北,路上破败荒芜的村庄激起汉军心头无尽怒火,决心更坚,气势更胜,大军过富平,长驱直入至泥阳境内。大汉中平二年十一月十六日,晴,朔风劲如刀。五六万养精蓄锐数日的先零羌随着先零王野利长剑所指,连续飞奔四十余里,夕阳落日前迎上汉军邀战,似不欲令远道而来的汉军休整。

“连堂堂正正一战都不敢,先零羌这辈子也就这点出息了。”盖俊对先零羌,或者说野利的小伎俩不屑一顾。本来诸将心里还有些担心,一听他的话不由哈哈大笑。立在盖俊身侧的四百先零羌则是羞愧得脸色涨红,颇有无地自容之感。

盖俊微微歪着头,呼唤道:“麻奴……”

“落雕长史……”身躯雄壮的小酋帅麻奴出列,他是这些先零羌中身份最高的人。

盖俊似笑非笑道:“敢打吗?”

“敢!”麻奴大声回道。

盖俊又道:“面对同族之人,有些还是你的朋友,生死之交,下得去手?”

“我是在帮他们!”麻奴一脸狂热道:“追随落雕长史年余,我深深的感觉到您的伟大及我的渺小,我知道,先零族绝对禁受不住落雕长史神威一击,妄图抵抗,亡族灭种就在眼前。所以……只有打败他们,杀光所有反叛的羌酋,才能拯救整个先零族。”当然,他崇拜归崇拜,也不否认自己有私心,他相助落雕长史,部族说不定已经被人兼并了,就算没有,见识过大场面的他也再看不上区区千落(户)部族。盖俊一向慷慨大方,自己忠心任事,盖俊会少他的好处吗,他仿佛看到不久的将来,数千上万落部民在向他招手。

麻奴这番宣言极得盖俊欢心,他淡淡而笑道:“你很聪明,没白跟我一回。”

麻奴躬身一礼道:“我会亲自砍下先零伪王的头颅,敬献给您。”

盖俊以近两万步卒为中军,骑兵为左右翼,羽林、虎贲五百、北军胡骑五百、三河骑士一千、左冯翊羌胡两千骑,组成左翼,合计四千人。右翼由射虎、落雕二部两千骑、右扶风羌胡两千骑组成,同样是四千。大车辎重搁置后方,围成阵势,这么做固然可以保护背后不受攻击,却也堵住了汉军撤退的道路。

撤退?盖俊从来没想过。这不是傲慢,而是自信。

盖俊拔刀出鞘,奋声喊道:“我们脚下踩着的,是我大汉国的北地郡,现在被豺狼盘踞着,你们来时都看到了,无数北地百姓在热切期盼着我们收回故土。而今,豺狼就在我们对面耀武扬威,你们用最大的声音回答我,应该怎么办?”

“杀——杀——杀——”汉军振臂暴喝,雄浑的声浪直冲云霄。

“擂鼓……”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一瞬间上百面牛皮大鼓发出轰鸣,沉闷的鼓声在汉军将士耳中连连炸响,体内静静流淌的血液渐渐被激得汹涌澎湃,眼红、面赤,青筋浮动,歇斯狂吼。

第一百七十一章 北地之战(三)

中军令旗一挥,汉军步卒轰然踏出,以鼓点为准,抬头、挺胸,迈着整齐的步伐行进。虽然速度很慢很慢,却如泰山徐徐而来,汉军士卒每向前迈出一步,对手的心头就增加一分压力,无休无止、无穷无尽。

盖俊开心的笑了,何谓良将?奇谋百出?算无遗策?勇猛无敌?没那么复杂,盖俊觉得只要将精锐汉军发挥出七八成实力,你就能打败任何敌人,你就算是良将了。

盖俊在笑,羌酋们的脸色则无一例外变得铁青,凉州第三次羌人大起义过去还不到二十年,汉军风采仍旧记忆犹新,特别是段颎、张奂带领的汉军,有一种特殊的气势,有别于其他汉军。羌酋们认为段颎、张奂皆是大汉国百年一出的名将,败给他们并不丢人。

可是……

太像了!眼前的汉军竟然也有一种气势,一种只在段颎军、张奂军身上看到过的气势。

果然,落雕长史不是好惹的。

先零王野利瞳孔猛缩,猛然抽剑指天,大声咆哮道:“伟大的滇零的孩子们,你们是不是感到畏惧、是不是感到害怕?如果这种感觉让你们难以忍受的话,走过来,斩下我的头颅,向汉军跪地请降,汉军会留给你们一命。然后……就像被奴役了数百年的祖先一样,继续忍受着汉人的盘剥、欺压、无穷无尽的索取,直到再次诞生一个像伟大的王——滇零以及我一样的人,揭竿而起,来拯救你们的子孙后代……”

羌人们为自己的懦弱感到羞愧,全部低下头颅。

野利静静注视着众人,良久问道:“你们……将如何抉择?”

“战——战——战——”羌人们胆气倍增,连连高呼。

野利继续道:“为什么要害怕汉人呢?六十八年前,伟大的滇零建立起庞大的先零王朝,五年,汉军攻打足足五年,皆被我们的王击败。……我们的王没有倒在敌人的刀下,却被病魔夺走生命。自此之后,先零陷入内讧,五十八年前亡国。”

“我说这些,是要告诉你们,团结的先零战无不胜,只有内讧才能打败我们。我,野利,你们选择的王,你们愿意追随我,建立起……新的,先零王朝吗?”

“王——王——王——”羌人们洒下热泪,大声拥护。

野利转首对一位矮壮羌酋道:“利渠,现在是证明你勇武的时候了。”

“如王所愿。”利渠躬身,御马冲向前方,冲出羌阵,勒缰打了一个急停转向,暴吼道:“王选取我们作为前锋,这表示我们在王眼中是最勇敢的战士。来吧……砍下汉人的首级,证明王的选择是正确的。”

“杀……”利渠一马当先。

“杀……”两万羌人策马尾随,数万只马蹄轰在地上,将冰冻的大地踩裂,露出柔软的土层,短短几息间,世界只剩下这急促而暴烈的声响,再也听不到其他声音。

盖俊下意识的摩擦着骨韘,眼中满是无奈,替对手。按说先零羌和汉军打了几百年,死在汉军手上的人少说也有几十上百万了,怎么就不能学得聪明一些,还来这种没有技术含量的骑兵冲锋。相比于步卒长弓超过二百步的有效杀伤力,骑弓只有区区数十步,而且这个距离已进入汉弩的射程范围,不难想象,羌人还未接战伤亡就会超过万人。冲过弩阵,他们将要面对的是玄甲、大盾、长矛组成的严密方阵,轻骑强突?只会撞得头破血流,何必呢?何苦呢?

盖俊出神的工夫,猛然听见“砰砰”巨响,汉军车弩发威了,粗大箭矢带着呼啸飞出,卷起的风吹到地上,一次、两次、三次……大地渐渐露出一条条轻痕。要知道这时可是冬季,地面坚硬如铁,由此便能想象车弩劲力之强。

一抹抹乌光以惊人的速度飞袭而来,贯穿人,贯穿马,贯穿一切事物,似乎世界上没有它不能贯穿的东西。

先零战士控马之术极佳,或从倒毙的战马上空跃过,或从两侧绕行,不过一次两次还好,频繁调控总有失误或反应不及的时候。

一片混乱中,羌人冲入两百五十步。

箭!

铺天盖地的箭,开始似一片乌云,而后变成一条宽阔的黑色大江自天上一泻而下,落在羌人面前十步远。羌人战士们停不下来,哀声嚎叫着撞上去,被射成豪猪。

“嗡……”

遮天盖日,这次是两条黑色大江,一条如前那般投到身前,另一条延伸到羌人海中。

“轰隆隆……”

数以千计的羌人被扫倒,临死前有很多人在想,自己砍掉野利的脑袋是不是就不用死了?虽然这是一个不切实际的念头,但他们却忍不住去想,可惜他们永远得不到答案。

羌人一次次撞墙,等到不撞墙的时候,又遇上暴雨,由弩箭形成的暴雨。羌人眼前布满黑光,然后便是同伴和自己中箭的“噗噗”声,没有人能在这种情况下引弓还击,哪怕他是一名射雕手。

羌人前锋数百匹战马齐齐中箭,无一逃脱,或横飞、或跪地、或翻滚,打着旋向前划出数丈,马上骑士不是被射成刺猬就是活生生摔断脊椎、脖子,几乎是眨眼间,第二排遭到同样的命运,第三排……

汉军弩手毫无怜悯,他们没有时间做这种无聊的事,第一排弩士井然有序的射出箭,驻足上箭,后排接替而上,射箭、上箭,如此反复,严谨、流畅,充满美感,更难的是他们竟然与大踏步前进的长矛兵、刀盾兵步调惊人的一致。

射出最后一轮弩箭,弩士果断后退,后排的步弓手却仍旧忙碌不停,箭矢如雨,在浪潮般汹涌而至的羌人中筑起一道又一道嗜血的堤坝。

十步……

五步……

汉军步卒将矛杆贴地,锋刃冲上,一瞬间数百匹战马冲入矛丛,儿臂粗的矛杆承受不住巨大的冲击力,纷纷折断。战马哀鸣而亡,将主人甩进重重矛林,带着惯性撞向大盾。汉军盾手吐血倒退,倒霉的直接被震死或盾碎让马压死。

汉军第二排长矛手迎难而上……

贴身肉搏战,正式开始!

第一百七十二章 北地之战(四)

汉代五尺大刀,长度超过110厘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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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军步卒以长矛大盾为凭,硬抗对方骑兵的冲击,后排同伴手持五尺大刀飞冲上来,只见光芒闪烁,先零羌战士人马俱裂,血光冲天。刀矛大盾继而护卫刀兵,后者则等待羌人骑兵相对静止,再次抡起大刀,所向披靡,汉军阵势层层叠叠,如墙而进。

汉军前面打得欢,后方弓箭手也不甘示弱,交替而射,矢如雨下,形成一片又一片黑压压的乌云,在羌骑中筑起一道道箭墙,确保对手不能完全冲起来,而减下速度的羌骑在汉军以长矛大盾、大刀组成的方阵前,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汉军大刀的攻势太凶猛了,太狠辣了,挡者立碎,无一完全,骁勇如羌人被打得节节后退,同时,也妨碍了后边同伴的冲锋,这就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

“向前压……向前压……压得羌人动弹不得,进退不能……杀……”黄忠跃过遍地死尸,奋勇搏杀,戟劈刀砍,杀死三人,又一戟砍倒一匹战马,斩飞数人头颅,没有人是他一合之敌,仿佛古之战神复生,纵横沙场,全无对手。

“铛!”

黄忠噔噔后退两步,神情微愕,眯起眼睛打量着对面一个坐在马上的矮壮羌人,开战以来还是首次被人挡住。

“我叫……”

“杀……”黄忠才懒得听对方叫什么名字,大戟掣出,宛若毒龙出洞,直刺对方胸膛。那矮壮羌人面色恼怒,似怪对方不识抬举,以刀拨开戟锋,兜头便斩。

电光火石间,黄忠重新掌控长戟,翻转过来,戟枝冲下,照着对方脑袋劈去。那矮壮羌人神色大惊,急忙歪头,戟枝扎入肩膀,一划,肉沫横飞,血液喷溅。矮壮羌人疼得嗷嗷直叫,被带着翻身落马。

“杀……”黄忠正欲结果了对手,数骑突至,刀矛齐下,黄忠一戟刺穿一人咽喉,那羌人也当真是骁勇,喉咙咯咯冒着血泡,直翻白眼,单手握住戟头,死不撒手。黄忠不屑一笑,暗嘲对方不自量力,手臂一振,轻易抽出大戟,对方颈血噗噗直窜,右手被戟枝削掉。黄忠奋起余勇,大戟一转、一摆,扫飞一骑首级,“铛”的一声,另一骑虽然挡住黄忠杀招,却被击下马,遭到汉军乱刀分尸的命运。最后一人肝胆俱裂,持矛之臂僵硬得施展不开,只觉喉咙一凉,便失去了知觉。

黄忠连杀四人,面不改色,又有骑至,却被汉军抵住,黄忠毫不关心周围战况,双目直勾勾盯着矮壮羌人,仿佛在看着死人。

“你敢瞧不起我?我杀了你!”矮壮羌人脸色一紫,咆哮着举刀杀来,他左肩已废,单手持刀气力远远不及黄忠,乓乓几声后,头颅离项,滚到地上。

附近羌人惊恐暴怒,嘶声尖叫,一窝蜂杀来,围着黄忠乱砍乱戳。

“快……抢首级、抢首级,那是羌人大人物……”黄忠顿时明了自己杀的这人必是羌人首领之一,一边冲部曲喊道,一边抵挡着羌人狂风暴雨般的进攻,手忙脚乱下挨了一刀一矛,刀被鱼鳞甲抗住,矛则刺入一分就被黄忠弃刀握住,大戟飞舞,扫落四五人,前方为之一空。

听到黄忠的叫喊,部曲一拥而上,混战中,羌酋的头颅不知让谁踩瘪,再看不清原来模样。

望着战场形势,盖俊马上懒洋洋伸出懒腰,轻笑道:“这就支持不住了?我还以为羌人会多撑一会。”

陶谦抚须笑道:“素闻羌人骁勇善战,今日一见,有浪得虚名之嫌。”

赵岐怒道:“若非奸阉误国,岂有羌乱?”

这种无意义的口水盖俊没有接茬的意思,盘算着是不是该让骑兵出动。陶谦混迹官场几十年,十足的老油条,深明明哲保身的手段,同样没有接话。

“呜呜……呜呜呜……”

“咦?”盖俊诧异的看向右方,四千汉军骑兵像是闻到了血腥味的鲨群,蜂拥扑向羌人侧翼。“我还没下令……不过时机选得很好,看来独自领兵确实有好处,伯嗣长进不少……”

正面汉军步卒就够羌人受得了,汉骑甫一加入,羌人阵脚立刻崩溃,狼狈的掉头回奔。

先零王野利目瞪口呆,他万万没有想到前锋两万骑这么快就被击溃,面对众羌酋质疑的目光,只觉得血液全部涌上脸部,快要烧熟了。新的先零王朝?刚才他那番激昂的宣言,如今看来就像笑话一样可笑。

右翼骑兵追着羌人屁股后面砍,随之杀入羌人后军。左翼则如离弦之箭一样奔向羌人后军侧方。

重须羌酋零当与虚胖羌酋比超相视一眼,没有犹豫,带着族人返身就跑。那些惧怕盖俊的小羌酋见两人行动,有样学样,然后是那些三心二意的人,三四万羌族后军一下子跑了一半还多。羌酋们的想法很简单,汉人最多在我们头上拉屎撒尿,自己还是作威作福的一方之主。先零王则不同,特别是一个有着野心,极为强势的王,那只会损害他们的利益,让他们不断用自己的部族资源滋补新王。他们当初之所以跟着起事,一方面是摄于野利兵强马壮,二是趁大汉国内乱,西疆兵力空虚之际抢些好处。过后投降就是,只要不再继续闹事,大汉国一般不会对他们这些虾兵蟹将秋后算账。

算上败逃而回的人,羌人只剩下不到两万骑,狼狈不堪,惶惶不安,不等汉军步军接战,即被汉军左右翼八千骑兵打崩了,夺路而逃。

盖俊第一次指挥步骑数万众,一直呆在中军浑身都感到不舒服,现今羌人大败,竞相逃跑,终是心痒难耐,对赵岐、陶谦道:“赵长史、陶参军,麻烦你们指挥步军收拢战利品,进驻泥阳城,我去追杀羌人。”

“这怎么行……”

“一军之帅岂能……”

不等两人把话说完,盖俊已经带着上百骑跑没影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赏赐

盖俊赶上队伍,盖胤迎上前说道:“小族叔,我没有等你的命令就下令出击……”盖俊摆摆手,示意他别说了,汉军步骑协同作战,骑兵主将有一定的自主能力,当然,骑兵主将擅自做主还是有些不妥,若是别人盖俊或许会敲打敲打他,盖胤是自己的族侄,情如同胞,没有必要。

沮渠元安一脸不以为然,觉得盖胤说出这番话是多此一举,战场时机转瞬即逝,正是他们在正确的时间里果然出击,才迅速击溃羌人前军,使对方后军完全没有反应过来,而后顺势杀入敌阵,引起对方混乱,遂大破之。若主帅看不到稍纵即逝的时机或命令下晚了,给对方足够的时间应对布置,这仗还不一定打成什么样子呢。

盖俊目光投向北方,深深吸了一口气,喝道:“追,即使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这些豺狼杀掉。”

“万岁!……”

“汉军威武——汉军威武——”

汉军皆举兵高喝,声音响彻天地。

数之不尽的旗帜指引下,数千铁骑就像一道不可阻挡的钢铁洪流,滚滚向北。

路上不知是谁唱了一句:“战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乌可食。”这本是《战城南》中的首句词,是说战争过后,大地上横七竖八躺满了尸体,成群的乌鸦鸣叫着,争啄这些无人掩埋的战士。诗人是想表达战场的惨烈,而今这名汉军唱出来,却别有一种豪烈,一种为国战死也无怨的豪烈。

数千骑汉军继而高歌曰:“战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乌可食。为我谓乌:且为客豪!野死谅不葬,腐肉安能去子逃?水深激激,蒲苇冥冥;枭骑战斗死,驽马徘徊鸣……”

汉军一边高歌一边追击,饿了割肉,渴了吃雪,一日一夜追击二百余里,杀出北地郡,进入胡地。

羌人不甘就此落败,埋伏于汉军必经之路,待汉军路过齐齐杀出。大汉将士毫无惧色,奋身而战,半刻钟后,远方驰来三千援军,呼啸着加入战斗,原来盖俊早就有所准备,特意将骑军分为前后部,就是为了确保遇袭时有后招可出。双方激斗半个时辰,羌人留下数千具尸体,再次狼狈而逃。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汉军骑兵军中胡人超过一半,即使是汉人也来自不同的地方,平日因为语言风俗不同,难免发生摩擦,严重的聚众械斗,然而此战过后,无论汉人还是胡人,心里再无隔阂,真心实意的把对方当成自己的兄弟,可以同生共死的兄弟。

连续行军,加上大战一场,士卒已经到达极限,盖俊没有继续鲁莽追击,吃的倒不缺,只是冰天雪地,没有帐篷,盖俊只得命人伐树生火,众军士吃了一顿热腾腾的肉汤后,披着数件皮袍坐在火前小睡片刻。

午后,汉军精力稍稍恢复,再次北上,不出二百里便追上筋疲力尽的羌人,远远看到汉军,羌人未战就一哄而散。

杀马吃肉,乃至啃树皮喝白雪,想要不饿死总有方法,可是羌人解决不了睡觉问题,这样的人能跑出多远?盖俊军追击十里就俘获超过四千人。

盖俊当即唤来小羌酋麻奴,对他说道:“这四千人暂归你管,我不需要你带着他们马上参与战斗,但是……要确保他们不逃。能做到吗?”

“能。”这哪是暂归,分明是白送吗,麻奴感激涕零,发誓要为盖俊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盖俊一句话就把数名羌酋的族人送人了,他们却不敢吭声,其中一名小酋豪说道:“落雕长史,天兵远来辛苦,前面不远就是我的寨子,请进去稍作休息。”

“嗯。”盖俊表示知道了。射姑山以南羌寨的分布尽在他的心中,他自然知道这附近有一座规模不小的羌寨,恰处于汉军必经之路,这也是羌酋坦白的原因所在,否则他脑子秀逗了?让汉军进去祸害自己的寨子。

盖俊军一边收拢羌人降兵,一边赶路,落日前抵达羌寨。

看到汉人大军徐徐而来,羌寨里的羌人惶恐不安,瑟瑟发抖,直到羌酋出面,才战战兢兢打开大门。

盖俊问道:“寨子里有逃跑的羌人吗?”

羌酋问向守门人,守门人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嘴里咕噜哇啦说着羌话。羌酋听完后,对盖俊道:“没有。他说经过的羌人太多了,没敢开门。”

盖俊点点头,将汉军分成两班,一班吃饭一班睡觉,盖俊疲惫至极,连饭也不吃,进入羌酋房间倒头就睡,一直睡到第二天大亮才醒来,许是睡多了,头沉得厉害,他揉着额头坐起来,喊道:“公枢……”

“姐夫……”卞秉推门进来。

“没发生什么情况吧?”盖俊狠狠揉着头,恨不得揉碎了才觉得舒服。

“一切正常。”

“去给我准备些吃食。”

“好。”卞秉出去前说道:“本寨羌酋在外面等候两个时辰了……”

盖俊想了想道:“让他进来吧。”

卞秉才出去,羌酋便走进来,庞德等亲卫手握刀柄,寸步不离,对方若敢轻举妄动,定然逃不了血溅五步的下场。

能不能保住性命就在此一举了。羌酋倒也干脆,扑通一声跪地,痛哭流涕道:“落雕长史请绕我一命,我是被先零王野利逼迫的。”

盖俊冷笑道:“呵呵,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子不成?到这时候了还和我打马虎眼。逼迫你?既然是逼迫,为何不在战场上逃跑,反而是到家门前,逃无可逃才降?”

羌酋膝行到盖俊脚边,抱住他的大腿哭喊道:“落雕长史……只要你留我一条狗命,我就是你最忠实的猎犬。”

盖俊看得好笑,先零羌勇士很多,孬种也不少,但像他这么孬的却是头一次见到。

庞德等人怕他突然暴起,将他拖拽开。

盖俊沉吟一下开口道:“令明,你去将吾己叫来。”吾己是马腾任军侯时的屯长,去年杀的两个逃兵就是他麾下,吾己知耻而后勇,平定黄巾的过程中屡立战功,是先零羌表现最好的人之一。

“落雕长史……”吾己强忍着喜意拜道。昨日麻奴分到四千战士,惹得所有先零人都眼红了,这次盖俊找他来,多半是为赏赐他。

盖俊指着吾己对羌酋道:“你把你的部民分他一半。”

吾己深深垂下头,他怕盖俊看到自己失态的样子,此寨足有两千落人家,一半就是千落,从今往后,他不再是普通人,而是受人尊敬的小羌酋。

“这……好吧。”羌酋脸都绿了,可是为了活命,割肉就割肉吧。

第一百七十四章 汉民

第一百七十四章汉民

羌酋不仅要贡献一半的部族,还要提供给八千汉军必要的行军物资,一番搜刮,让羌寨元气大伤,可以想象,这个冬天绝对不会好过。

汉军将士精力复盛,继续前行,昨日投降的那几个羌酋领地大部分都在射姑山以南,盖俊一个也没有放过,依着前面的例子,部族没收一半,提供大批物资,让他们既心痛又无奈,同时也失去了反叛的能力。

汉军赶到射姑山一带,斥候带着一名羌人求见。

羌人跪地拜了又拜,说道:“落雕长史,我是比大酋长的手下。”

“比?那个胖子?什么事?”

若是别人骂领是胖子,早就拔刀相向了,然而落雕长史不同,他有这个资格,羌人一脸恭敬的回道:“我们大酋长和数位大酋长就在射姑山脚,因为怕引起误会,所以让我前来禀报一声。”

盖俊点点头道:“知道了。”

羌人躬身,上马离去。

盖胤说道:“族叔,用不用让大家准备一下?”

盖俊嗤笑道:“他俩你又不是没见过,就算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敢和我开战。不过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让大家紧一紧,表现出我汉军的风采,震慑震慑对方。”

“诺。”

汉军将士接到命令,皆昂挺胸,紧握兵刃,目光锐利如刀,以射虎、落雕二营最雄杰,他们随盖俊先战黄巾蛾贼,再战西凉叛军,三战先零叛羌,所向无敌,战无不胜,身上已经有了殊于旁人的气势。接下来是盖俊从京中带出来的数千人,他们也经过两次大战,大获全胜。左冯翊郡兵气势稍弱些,亦是训练年余的大汉精锐之师。

距离山脚两千步,盖俊忽然让大军提,隆隆马蹄声中,激荡着刀矛铠甲互相撞击的铿锵声,这就是所谓的铁骑突出刀枪鸣,整个骑阵戈甲耀日,旌旗招展,灿烂如锦绣。

“汉军——威武——”

“汉军——威武——汉军——威武——”

汉军将士一声声竭力咆哮,如同飓风卷向对面。数千羌人面面相觑,肝胆俱裂,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将头深深埋进胸膛,不敢顾视。

一千步、五百步、三百步、百步,二十步,汉军仿佛约定好了一般戛然而止。

沉默良久,一个胖子和一个大胡子羌人出列,带着几名羌酋走到盖俊面前,跪地拜道:“落雕长史……”

盖俊马上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们,绷着脸冷笑道:“呵呵,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啊,我心里还盘算着你俩是不是跑回老家去了。”

两人大惊失色,重须羌酋零当道:“落雕长史何出此言?我们的一切都是您赐予的,岂能忘恩负义?”

盖俊淡淡的瞥着他,问道:“为何不在战场上投降?”

重须羌酋零当解释道:“战场投降容易激起先零人斗志,令他们同仇敌忾,反倒是我们的逃跑引起先零人惊慌,竞相逃命……当然,落雕长史用兵如神,神威盖世,就算不逃,羌人也打不过落雕长史。”

盖俊根本就不信他的说辞,若有心,早就降了,何必等在射姑山脚,但是没关系,这两人还算是两条老实的狗,有用得着他们的地方。

盖俊又问:“看到你们那个什么伪王了吗?”

重须羌酋零当摇摇头,说道:“我们一直在这里等候落雕长史的到来,没有看到伪王野利其人,如今天寒地冻,泥水结冰,处处可渡河,野利八成是从他处过去。”

盖俊面无表情道:“我要没收你们五成部众。”

几名羌酋纷纷色变,只是一看盖俊冰冷的双眸,心里又一凉,硬着头皮点头。

“走吧,过河。”盖俊语气平静地道。盖俊打听一下,得知先零羌三十余名羌酋随野利叛乱,盖俊这里有十几人,换句话说有一半人跑回了家,这些人必须诛杀。

汉军再度泥水,盖俊望着周围风光,回忆着初入羌地种种。

“吁……”坐骑一连打了数个响鼻才停下,盖俊轻轻皱起眉头,和踏云十二年朝夕相处早就形成了默契,蓦然失去踏云,真的是太不适应了。望着前方紧紧关闭的寨门,问道:“这个寨子就是逃回来的羌酋所属?”

“是。”虚胖羌酋比道。

“攻下来。”盖俊对四下羌酋道:“谁先砍下羌酋的头颅,分他三成部民。”

十几个羌酋面面而视,都察觉到了彼此眼中的兴奋,盖俊的搜刮让他们元气大伤,若是一路打下去,他们不仅能恢复元气,甚至更甚往昔。“落雕长史之愿,即是我们之愿。”

好处不能光让对方抢了,盖俊麾下麻奴、吾己、归何等人请命参战,盖俊允了。

这座羌寨只有千余落人家,把十二岁以上,七十岁以下男丁全部集合起来,也只有两千多,而盖俊一方进攻的足有上万壮年羌人,战争结果未开战前就已注定。上万羌人耐心地以弓箭清光抵抗者,打开寨门,蜂拥而入。

各个羌酋虽然说过不要滥杀,但士兵哪里管那些,见人就砍,以杀为乐。

一个时辰后,沸腾的羌寨终于平静下来,寨中部民直接减少四成,大部分为男丁。

“落雕长史,我杀了羌酋。”归何一脸兴奋的提着羌酋的头颅跑来领功。“还有,我们在寨子中现了数百汉民。”

“有没有死伤?”

见落雕长史脸色突然沉下来,归何笑容僵住,说道:“没、没……”

盖俊策马率领汉军进寨,看到了大汉子民,数百人基本是青壮年,大冬天里披着单薄的秋衣,无论男女,皆是头枯燥,身体污垢,原本一脸麻木的他们,一见汉军,立刻嚎啕大哭,哭得撕心裂肺,仿佛一个被人拐卖,受尽虐待的孩子看到了父母。

盖俊擦着骨韘,一遍又一遍,前面经过的几个寨子他收拢了上千汉民,由于羌酋已降,他们以为汉军准备为由,遣骑回寨通报,其实也有着给汉民梳洗打扮一番的意思,所以盖俊看到汉民一个个面有菜色,骨瘦如柴,但至少还算过得去。如今一见汉民真实惨状,盖俊的心仿佛被矛刺中,疼得无法呼吸,他咆哮道:“给我杀把寨子里的人全部杀掉不分男女、不分老弱”

汉军将士眼睛都快烧红了,就等盖俊这句话,轰然应诺,拔刀冲出。

羌寨再次沸腾……

第一百七十五章 想要哪种死法?

第一百七十五章想要哪种死法?

“杀……”汉军举起长刀,砍中逃跑的羌人,对方后背瞬间被锋利的刀刃划开一道二尺有余的口子,血液汹涌喷洒而出。汉军飞起一脚揣在羌人背部伤口,踢翻在地。羌人顾不得的疼痛,两臂举起挡在脸前,眼中尽是恐惧,嘴里大声求饶。汉军冷笑一声,长刀下挥,劈飞羌人双臂,剁在脸上。

一名羌族老人肚子被洞穿,却一脸狠色,俯身咬住汉军的手,生生撕下一块肉来,而后拔出插在身上的刀,斩向汉军,一柄血淋淋的环首刀夹带着风雷声从斜方飞来,削断他的头颅,那老羌至死前脸上还带着一分狞笑。

虽然主帅下了屠杀令,可是看到面前美丽的羌人少女,汉军微微踌躇,有些下不去手,不想羌族女子彪悍,嘴里乌拉乌拉的叫着,持银钗狠狠刺入汉军脸颊,汉军捂住脸疼得嗷嗷叫,心下又气又恨,再无怜香惜玉,端矟将她击杀当场。

大屠杀一个时辰后结束,熊熊大火冲天而起,羌寨连同羌人都烧成灰烬。

十几个羌酋身体像筛糠一样抖动,大冬天里,发根、鬓角淌出汗水。他们羌族互相暴寇,互相侵略,可是至少会留下对手一部分人当奴隶,汉军是直接将对手抹杀。

“你、你、你……出来”盖俊指着八人说道。这些人皆是随比超、零当二人投降的羌酋。盖俊摩擦着骨韘问道:“你们寨里也有汉民吧?他们过的怎么样?”

“饶命……”一个羌酋扑通一声跪地,才开口脑袋就被庞德砍掉。有了这个例子,羌酋们不敢再开口求饶。

“回答我,他们过得怎么样?”盖俊皱眉道。见诸羌酋不答,盖俊不耐烦地挥手,无数汉军冲上来乱刀挥舞,霎时间血花四溅,重须羌酋零当一边躲闪一边急道:“落雕长史,别……我和比超抓了千余汉民,可是我们并没有虐待他们……”

盖俊示意汉军停下,除零当外,只有虚胖羌酋比超活了下来,不过他身中两刀,躺在地上呼哧带喘,受伤不轻。这还是汉军看在两人和盖俊有旧的份上没有下死手,不然他早就死了,哪容得喘气。

那些射姑山以南的羌酋连连吞咽口水,庆幸自己投降早,反应快,补救及时,否则多半会和他们一样下场。

被杀死的羌酋部下面面相觑,又看看眼眸散发着幽幽凶光的汉军,只有二百多人不自量力冲来,悉数射杀之,其余人等均不敢动。盖俊从射虎、落雕二营的先零羌抽出十余名队率、什长等有官衔的人,令他们各带几名亲信兼并这些无主之军。

汉军大军横扫羌地,有降的羌酋没收一半部民,不降就强行打破羌寨,狠狠地杀,杀得羌人以后再也生不起叛乱之心为止。当打破第四个羌寨,先零王野利及其铁杆羌酋终于忍不住,任由汉军杀下去,他们总有一天会变成孤魂野鬼,硬着头皮集结两万余羌人,寻上盖俊决战。

盖俊笑对方不自量力,居然跑来送死,同时也松了一口气,他不怕决战,怕的是野利不管不顾,一路逃,逃出羌地,逃进草原,到时他还真就拿对方没辙。盖俊如今麾下有骑兵超过两万五千人,其中先零羌的比例远远超过了汉军,但他一点也不担心羌人临阵叛变,一来羌人互相兼并,今天你可能是他的部民,明天就有可能成为别人的属下,所以部族观念不强。二来战士的家人大部分正在迁往汉境,他们若敢反叛,不难想象其亲人会是什么样的凄惨下场。

“呼——呼——”冷飕飕的西北风刮过大地,在两军面前卷起一道道小旋风。双方将士被大风吹得鼻酸脸痛,两脚就像两块坚冰,麻得厉害,力气全部集中在腿上才勉强夹住战马。

盖俊以八千汉军为后军,万余先零羌为前军,令旗一挥,号声骤响,前军发动进攻,先零羌策马狂奔,吆喝着号子,杀向同族联军。盖俊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要用羌人的命消耗对手力量,为汉军击溃对手铺平道路。

先零王野利看出盖俊的意图,不过他认为羌人新降,对手又是自己这个先零王,未必肯出死力战斗,击溃他们应该不是难事。事实却是给了他当头一棒,盖俊军羌人仿佛把同族联军当成生死仇人,不要命的猛冲猛杀,一时间竟斗个旗鼓相当,要知道他们可是比对方少了将近一万人。

与对面嘈杂的战场相比,汉军安静得惊人,只有战马偶尔打几个响鼻,喷出滚滚热气。

战争激烈而残酷,在这片萧瑟的大地,羌人们厮杀整整一个时辰,气势不仅未竭,反而更胜,喊杀声十里可闻。

盖俊见见差不多了,拽刀呼喝道:“兄弟们轮到我们上场了。此战过后,我们就回家”

汉军精神大振,是啊只要击败眼前之敌,擒住魁首,他们就能回家了,带着无上荣誉、战功回家,受到大汉国亿万百姓的交口称赞,更会得到朝廷丰厚的赏赐。念及此,血液爆棚,几欲破肤而出。

“呜呜……呜呜呜呜……”巨龙低吟般的号角声响起,这是冲锋的号声。

“汉军威武——”

“汉军威武——汉军威武——”八千大军蓦然分裂两半,盖俊、盖胤叔侄各率四千骑箭一般冲往羌族联军侧方。

盖俊顺利抵达对手肋部,将四千大军分为四排,依次冲锋,气势滔天,犹如暴虐的大海,一浪接着一浪翻滚奔腾,让人不由自主的相信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挡它分毫。

鬼面、玄甲、皂袍、铁矟、黑刀,杨阿若一身漆黑如墨,如同从地狱归来的死神,身后是上千脸带鬼面的左冯翊骑兵。所谓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伙,反之亦然,左冯翊羌胡欺软怕硬,不堪一击,在杨阿若手里却又变了一副模样。他们很喜欢主官佩戴的鬼面,自作主张为自己装备上,似乎只要带上面具,就有足够的勇气面对任何对手。

二十步、十步、五步,杨阿若大喝一声,黑刀轮转,数矛摧折,左臂大矟横出,扫倒一大片,坐骑一头冲入羌人群,激起一圈圈涟漪,千余鬼面骑士接踵而至,杀将进去,就像狼群尾随头狼钻入羊群,肆意猎杀。

羌人才受过一轮侵袭,被打得人仰马翻,溃不成军,汉军第二排又至,第三排……

盖俊这边全面接战,另一侧盖胤则没有急于攻击,带着大军游弋于侧方,跑一个来回,**羌人,第二次时突然绕到羌人背后,发动猛烈而狂暴的攻击。众人见主帅盖胤亲为陷阵,无不高声呐喊,舍命相陪。

羌人联军受三面夹攻,摇摇欲坠,坚持不到两刻钟就瓦解,慌张逃向惟一没有汉军的左侧,要命的是逃出不到二十里,被一座山谷堵住去路。野利及羌酋们追悔莫及,他们身为本地人应该是最了解地利的,今日大败慌乱下居然自投死路。

汉军一路大砍大杀,顺利堵住谷口,将羌人变成瓮中之鳖。

一战全功,盖俊心里好极了,对着盖胤朗朗笑道:“伯嗣,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里有一座山谷,才攻击羌人背后,引他们自动入瓮?”

“歪打正着。”盖胤尴尬的摇摇头。

盖俊打趣道:“运气好也是一种本事,古往今来有多少名将就因为运气不佳,使得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盖胤不知该怎么接话,转问道:“小族叔,杀进去吗?”

盖俊冷笑道:“必须得杀,他们可是有不少部民,正好分给……”

“报……中郎,羌酋擒先零伪王野利请降……”

盖俊听得一脸诧异,对方进去才多大一会儿啊,快得让他来不及下令进攻,先零人为了活命真是什么都能干出来,芒封就是这么死的。不行,不能让他们请降,他急需他们的部民,正要不顾一切率军进入,数名堪称野利铁杆的羌酋已经压着野利来了。

盖俊恨得牙根痒痒,恶狠狠扫视着买主活命的羌酋们,而后目光落到一个高高大大,披头散发,满脸泥污有如乞丐的人身上,他被按倒在盖俊马前,犹自挣扎不停。

盖俊微微昂着头问道:“你就是先零伪王?”

“我是先零王”野利剧烈挣扎,想要站起,似乎跪在对手面前有损他先零王的威严。

“啪”

盖俊甩手就给他一鞭子,笑着问:“你说你是谁?”

野利怡然不惧,大吼道:“我是先零王”

“啪”

“是谁?”

“先零王。”

“啪……”

野利不知挨了多少鞭子,脑袋被抽成了血葫芦,昏昏沉沉间改口称自己是伪王。

盖俊满意的收起鞭子,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落雕长史……”

“那你知道我在北地郡任职多久吗?”

“两三年……”

“原来你知道啊?”盖俊笑容满面,眼神冰冷,鞭子呼啸落下,一鞭、两鞭、三鞭……抽得野利嗷嗷直叫,满地打滚。

“我在北地任职近两年,训练的士卒,被你击溃杀死。修补的民舍,被你一把火烧光。收拢的流民,被你抓为奴隶。选拔的郡吏,逃亡一空,复兴的郡学,就此荒废……你一手毁掉我近两年的心血,你知道我心里有多大的怒火吗?你死十次都不够”

“剥皮、腰斩、车裂,烹煮,你想要哪种死法?”

第一百七十六章 美阳侯北地太守

第一百七十六章美阳侯北地太守

盖俊轻笑着说道:“说吧,剥皮、腰斩、车裂、烹煮……你想要哪种死法?”

这几种刑法从字面上就能感到其残忍酷烈程度,既然绝无活命的机会,野利很想在对手面前表现一下自己的勇敢与无惧,可惜话语涌到喉咙口怎么也说不出来,憋得脸色通红,尤其是面上鞭痕道道,血迹斑斑,更添几分可悲可笑。

“都不满意?”盖俊脸色一沉道。“也对,不能太便宜你了,我觉得对你实施宫刑,去宫里干挑粪倒尿的杂役,人世间所有屈辱都经历一遍才能抵消你犯下的罪孽。”见野利一脸茫然,盖俊冷笑道:“不明白?宫刑就是把你下边切掉,当阉人。”

野利恐惧得浑身战栗,尖声叫道:“我是先零之王,就算战败被俘,也曾为一方之主,你不能这么对待我……”

盖俊一脸不屑打断他的话:“你想说什么?让我尊敬你这个身份高贵的对手吗?如果这是你所想,我做到了,其他人可没有资格享受如此特别的待遇。”

“盖俊我诅咒你、我诅咒你……”

“这么快就忘记疼了?”盖俊劈头盖脸又是一顿鞭子,直至打得野利不敢再吭声。

新降诸羌酋一个个吓得面无人色,颤颤抖,虽然野利是被他们亲自擒拿,心里亦不免生出兔死狐悲之感,说到底野利当了一年先零王,他们曾鞍前马后。

盖俊斜瞥诸羌酋一眼,道:“心怀怨望吗?那就留你们不得,都给我砍了。”诸羌酋尚不及解释,便悉数亡在汉军刀下,临死前心底无不生出一丝后悔,看盖俊样子,根本就没打算让他们活下来,不如与汉军拼了,至少能拉几个垫背,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

盖俊斩杀数百强硬分子,又从先零羌旧部中选出十数人,瓜分了羌人大军。

休整两日后,盖俊兑现许下的承诺,率汉军驱赶着数万口羌人,数十万牲畜返家,留下麻奴、吾己、归何等人继续北上接收野利及羌酋的部民、财产,而后运回射姑山脚。之所以运到这里是因为盖俊决定北地郡向北扩土千里,其实也谈不上扩,正确的说法应该是复土千里,射姑山,乃至射姑山以北近两千里,曾都是汉国北地郡领土。

射姑山旁泥水水域充沛,支脉繁多,从射姑山往南一直到古泥阳、戈居县旧址有一块广袤无垠的大平原,此处冬无严寒,夏无酷暑,气候温和,日照充足,雨量丰沛,是一块耕种的宝地,以前号称陇东粮仓,由此可见一斑。盖俊准备在这里屯田,军屯、民屯皆有,军屯主要以士卒、羌人为主,以营为单位,民屯则给予耕牛、铁器、冬粮,相信这个极优厚的条件不仅会让北地百姓安心回家,也会吸引不少三辅、并州的百姓。

至此,北地战事正式结束,尽复北地郡故土、扩土千里,解救出数千受到奴役的汉民,生擒先零伪王,羌人叛军尽数瓦解,俘获大批的人口与物资……

成果之丰厚大大过了盖俊的战略意图。

相信没有人会做得比我更好吧?

北地太守舍我其谁?

盖俊坐在马上眺望远方,志得意满。

左冯翊治所,高陵。

清晨,东方浮现一抹绚丽的朝霞,城内缕缕炊烟腾起,形成一片片薄雾,远远看去,高陵仿佛一座雾城。

几名士卒睡眼惺忪,用铁锤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城门,身后数十个急于出城的百姓对士卒的不作为实在感到气愤,又不敢催促,生怕惹恼对方,急得团团转。

冻住的缝隙终于刨开了,士卒们懒洋洋打个哈欠,推开城门。

百姓一窝蜂涌向城门,又像是见鬼了一样纷纷倒退而回,散向两边。

“咯哒咯哒……”

“让开……”

一匹战马急如流星般射进来,向城内驰去。

百姓们面面相觑,不久远处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细细聆听,不由一懵。

“北地大捷?”

“收复北地?”

“落雕长史不是五日前才走吗?就是插上翅膀也追不上羌狗吧?”

“咱们朝廷分几路大军征讨北地羌狗?是不是其他大军打败了羌狗?”

“有道理。”

“不可能是落雕长史。”

盖勋伏案文牍,剑眉时皱时舒,偶尔提起笔在上面钩钩画画,他掌管左冯翊一郡大事,平时里就日理万机,为汉军筹备人力物资耽搁三日,几日来更加忙了,所幸有足够的睡觉时间。

盖勋放下笔,用手捏了捏僵硬的后颈,听到外面吵闹异常,提声道:“德容……”

门外没有人应。

“这子,去哪里了?”

过了片刻,门被推开,一个年约弱冠的少年跌进来,这人身长七尺余,五官俊秀,容仪不凡,他便是当年偶遇盖俊的少年郎张既张德容。此刻张既一脸喜色,大声道:“府君,大捷、大捷啊盖中郎大破先零羌,斩俘两万,先零羌落荒而逃,北地尽复、北地尽复……”

盖勋“腾”地一下站起来,神色震惊,盖俊十二日从高陵起程出,十四日离开左冯翊,今天是十七日,除去回来报信的时间,儿子只用了四天就打败先零羌,收复北地郡。盖勋素知儿子善用兵,可还是不能相信。

张既将信件递上来,盖勋接过匆匆看着,喜形于色,连道:“好啊、好啊……”只是看到儿子再次率骑兵追入羌地,有些担心,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先零羌虽然大败,兵力仍然可观,且有了自己的王,盖俊一个不好就有可能葬送掉取得的胜果。

盖勋观看完毕,好整以暇的坐回座位,问张既道:“信使呢?”

张既答道:“换了一匹马,往长安去了。”

盖勋点点头,突然说道:“德容,明年你就满二十岁了,我打算举你为孝廉。”

张既完全没有准备,瞪目结舌,半晌道:“府君,这、这如何使得?既年幼才疏,一介寒门,如何……”

“不必妄自菲薄,你的才华很高,未来成就一定会在仆之上。”盖勋挥挥手,继而叹道:“仆膝下有一子一女,女儿恰好与你同年,仆本有意招你为婿,然女儿已有意中人,可惜啊……”

“府君大恩,无以为报。”张既拜道。

信使出左冯翊,一路快马加鞭,两个时辰后抵达长安汉军大营。

张温握着战报,眼珠鼓得凸起,中军大帐内僚属、诸将皆是一脸呆然,算算时间,征伐凉州叛军主力的五路汉军有些还未走出右扶风,这边盖俊已经送来捷报。

“何以如此神?”张温茫然询问左右。

“九天,刨去必要的行军所剩无几,一战而横扫十万贼羌,当世惟有盖中郎做得到。”

“盖中郎就是我大汉的霍、耿啊”

“古之名将,何以过之?”

“快、快……向陛下报捷。”张温反应过来,吩咐信使前往京都。信使不敢耽搁,匹马出营,火向东,连连赶路他还未进食,只得在马上将就着啃些干粮。

两日后,一封战报交到了皇帝刘宏的手里。

才得大胜叛军不久,盖俊又火击败先零羌,夺回北地郡,可想而知刘宏的心情是多么的好了,连修建宫殿的事都暂时放到一边,诏百官会议。

望着下方百官热切的讨论,刘宏心里好不得意,当初张温败北,群情激恐,是我,是我抽调五千大军,命盖俊增援。盖俊先破凉州叛军,再破先零贼羌,固然是他用兵有方,但又怎么少得了我慧眼识人、应对得当的功劳呢?刘宏常常羡慕世宗武皇帝处于深宫,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今天他自觉体验了一把,真是过瘾啊。

“赏封万户侯”刘宏兴奋的喊道,接着让中常侍赵忠取来三辅地图,查看半天,指着右扶风美阳县道:“封盖俊为美阳侯,食美阳、武功二县,合一万户”

盖俊战功很大,本就是乡侯,而今封万户侯朝中公卿没有疑义,只是这封地……

皇甫嵩平定黄巾之乱,曾封为槐里侯,食槐里、美阳二县八千户,秋时以久战无功为由征回京都,收回左车骑将军印绶,削户六千,变成了槐里乡侯。

皇甫嵩抬眼扫视周围,面无表情。

众臣摇摇头,大叹前浪死在沙滩上。

皇帝刘宏继续道:“拜盖俊为北地郡太守。”

“陛下,不可。”有议郎出列道。

刘宏阴着脸问道:“有何不可?”

“众所周知北地郡寄居左冯翊,一应钱粮全靠左冯翊接济,而盖中郎父亲盖勋恰恰任左冯翊一职……”议郎没有把话说完,但意思大家都懂,是怕父子二人狼狈为奸,窃取国家利益。

刘宏微微皱起眉头,他说得对,这个确实不妥,询问司徒崔烈盖勋任左冯翊几载,政绩如何云云。

崔烈如实回答,堪满三载,政绩斐然。

刘宏乃迁盖勋为五官中郎将,盖俊拜为北地太守。

凉州叛乱,地方官员多有逃亡,现今叛贼大败,刘宏重新任命三辅、凉州士人出任地方长官,大将军何进趁机举车骑将军长史赵岐为敦煌太守。

准。

第一百七十七章 援董卓

第一百七十七章援董卓

朝廷任命送达北地的时候盖俊还未归来,反倒是从羌地送来的人口、物资络绎不绝于道,加上北地百废待兴,吏员短缺,赵岐、陶谦成了北地大管家,日日忙得脚不沾地,废寝忘食,赵岐被拜为敦煌太守,可他一时间难以抽身,便拖着没有赴任。

话说车骑将军张温遣五路大军沿渭水西进,凉州叛军以急行军的姿态大踏步后退,沿途城市尽皆放弃,一直退到老家金城郡,汉军顺利收复汉阳、陇西大部。

荡寇将军周慎进兵金城时参军事孙坚请命自将万人截敌粮道,周慎非但不用,还把孙坚好一顿奚落。在周慎眼中,孙坚出身贫贱,毫无风骨,攀附张温之流,用兵鲁莽,意气用事,前翻陷入敌阵,亡部曲千余人,印绶都丢了,差点身死疆场,这样一个人也敢对我献计?兵围金城榆中,反被边章、韩遂断其运道,汉军惊恐,弃辎而走,叛军一路穷追猛打,汉军死伤数万,若非汉阳太守傅燮接应及时,定然全军尽没。

凉州叛军击破汉军最强一股势力后,开始四处出击,横扫汉、陇一带汉军,皆破之,朝廷任命的河西四郡太守、长史等人悉数成为阶下囚。历史上拜为敦煌太守的赵岐亦遭擒,还被边章、韩遂威胁当大头领,诡辞方得免,而今有了盖俊这个变数,幸运躲过一劫。

张温得知五军尽败,一段以来的好心情立时没了,闻周慎不纳孙坚之言才有此败,勃然大怒,狠狠参了周慎一本,言其刚愎自用,带兵无方,朝廷遂免去周慎荡寇将军一职,收入天牢。没过多久,又有坏消息传出,破虏将军董卓被数万羌胡围困在安定临泾一带。

“董卓掌兵十余载,素称良将,到头来居然不如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子”

张温险些气炸了肺,当即在中军大帐发飙,诸将默然,神色不悦。隔日,盖俊生擒先零伪王野利,即将返回北地的战报送到张温手里。先零伪王野利乃凉州第一个站出来闹事的贼首,他脑袋的价值丝毫不比边、韩、北宫伯玉差。

张温一扫阴云,喜出望外,吩咐道:“快,马上令盖中郎赶往安定救援。”

车骑将军佐吏一旁小声提醒道:“将军,盖北地已经不是羽林中郎将了,现在是两千石太守……”

张温一怔,真是急糊涂了,大汉律规定两千石行不得出界,兵不得擅发。张温学生,南阳人周隶道:“不然。前河内人李第公为颖川太守,他郡叛乱执太守,李第公将千余人悍然越郡解救之,而得帝之嘉奖。事态紧急,岂能墨守成规?”

张温连道:“正是、正是。事不宜迟,速去通告盖北地……”

夕阳斜倚,董卓站在坝上,?望寂静无波的泾水,或者用一潭死水形容它更恰当一些。

当初他就不赞成冬季出兵,他认为春季待宿麦下来,大兵徐徐而进,步步紧逼,只要三个月就能将叛军剿灭,张温不进良言,执意动兵,打了大半个冬天,耗费无数钱粮,结果怎么样?一败涂地。

买官之徒也配在老子面前谈兵?老子打仗的时候你还在朝堂上拼命钻营呢。



什么东西

羌胡总计约七万人,他有三万余兵,一万骑,虽然其中有五千右扶风羌胡尚不耐战,但只要董卓想,还是有六成把握击败对方,问题是这一战打下来,他能剩下多少人?特别是经过数年才培养起来的五千骑兵,人都拼光了,他拿什么立足?

想想皇甫嵩,就因为没有自己的力量,说被朝廷捉拿就捉拿,全无半点反抗能力。

董卓不想变成第二个皇甫嵩,只要手里有兵,朝廷就要用他,就离不开他,所以他不能打。

“兄长,原来你在这里……”

弟弟董?的呼唤声惊醒了董卓,回身看去,只见董?、女婿牛辅、爱将杨定、胡轸、李?、郭汜、樊稠、张济等人都来了,众人皆愁眉不展,乃出声问道:“怎么了?一副天要塌下来的样子……”

牛辅忧心忡忡道:“没粮了。丈人,我们的粮食以每日两餐计,仅够十日之用。要想办法尽快突围了。”

董卓身体微微颤抖一下,眉头高隆。突围?军中多数是步卒,跑得掉吗?

郭汜受不了这等令人窒息的气氛,嚷嚷道:“跑什么跑,要我说就在这里和羌胡狠狠来一场大的,我就不信这些狗样娘的打得过我们。将军一声令下,我就去摘了羌胡头领的脑袋。”

董?深知兄长董卓之心,摇头道:“此是下策。即便是胜也是惨胜,不如不打。”

看着众人深以为然的样子,郭汜咬牙道:“那就狠下心把步卒撇了,带着一万骑直接走,谅羌胡也追不上我们。”

胡轸双眼一瞪,斥道:“郭阿多,你怎么竟出些馊主意。”

杨定点头附和道:“张温老儿素来和将军不对付,将军败回,那老儿必会借机生事,轻则免官,重则下狱……到时我等皆为孤魂野鬼……”

郭汜不忿,叫道:“又是下策,又是馊主意,你们倒是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儿啊。”

他娘的有办法还会在这干耗着吗。诸将心里大骂。

董卓将目光回泾水,脑中灵光一闪,说道:“命士卒筑堤捕鱼虾以自给。”

牛辅摇头道:“鱼虾仅能就饭而食,至多坚持二十日……”

董卓笑道:“到时候我们就离开了。”

诸将一脸茫然,不解其意。

盖俊渡过泥水时已是年关将近,赵岐亲迎,看着岁的老人一脸疲惫的样子,盖俊心里充满歉意。

赵岐固然劳累过度,精神却很好,朗朗笑道:“盖北地不需如此,你可是救了我一命啊。”

盖俊一听赵岐对自己的称呼就知道朝廷任命下来了。“赵长史何出此言?”

赵岐向他解释着凉州战况种种,接着说了车骑将军下达的命令。

盖俊眉头紧紧皱起,叹道:“用兵过急啊”

赵岐哭笑不得的看着他,亏也能说得出口,论用兵之急,谁急得过你?赵岐耳闻盖俊往日战绩,在结合亲眼看到的,猛然发现盖俊用兵极烈,在他眼中根本就没有归师勿掩、归众勿迫、穷寇勿追这等说法,咬住就拼命打,不打残对方绝不收手。惟一一次停止追击还是被董卓、周慎二位将军联手以势强行压下。

“赵敦煌你也看到了,北地事情这么多,我恐怕一时走不开……”盖俊推脱道。让他去救董卓?他宁愿去救一头猪。董胖子能逃出来算你本事大,逃不出来,哼哼……

赵岐当即虎着脸,毫不留情的揭开盖俊谎言:“此推脱之言,盖北地可是不愿?”

盖俊笑得有些尴尬。说句不客气的话,当世真就没有几个人敢给盖子英脸色看,要是旁人他早就翻脸了,不过赵岐不同,他老人家辈分奇高,老师马日?、父亲盖勋见面也要行晚辈礼,老人家一动怒,他只能受着。

赵岐踏前一步,逼问道:“盖北地,我只问一句,你去是不去?”

赵岐身姿挺拔,眼有豪光,带着一股让盖俊心虚的气势,这种气势父亲盖勋也有,应该就是所谓的正气吧。盖俊不自然的移开目光,说道:“依赵敦煌,全依赵敦煌……”

赵岐展颜笑道:“这才是我心目中的盖射虎、落雕长史。”

盖俊苦笑摇头,他情愿不当。既然答应了再拖着也没意思,盖俊行动神速,只用两个时辰就组建起一支两万人的骑军,其中汉军七千,先零羌一万三。

面对汉军,盖俊提升喊道:“兄弟们,我盖子英食言了……”

“我答应你们打完仗就回家,可是此刻刚刚回到北地郡,我又得带着你们上战场。为什么?因为大汉国需要你们,汉军同胞需要你们……”

“我刚刚得到消息,七支大军讨伐叛逆,五路皆败,破虏将军董卓被羌胡围困……”

“嗡嗡嗡……”以纪律严谨著称的汉军也不由窃窃私语,这个消息太惊人了。

盖俊骄傲的昂起头,缓缓说道:“是的七路兵马,唯我们取得胜利。”

“万岁万岁……”汉军举兵高吼,直达九霄。

“现今,三万汉军被困在安定,随时有覆没之危。你们……愿意跨上战马,拿起兵器,去拯救你们的袍泽吗?”

“战――战――战――”

“全军,向西……”

北地和安定紧邻,看似不远,实则全是山路,盖俊率军翻山越岭年的第一天进入安定。他少时同父亲盖勋参加皇甫规葬礼,曾到过安定,但一来匆匆而过,二来时隔甚远,只对安定有个大致的印象,便招来贞良询问。贞良是安定先零羌人,他曾以为可以避开同朋友、族人交战,然而命运却是狠狠调戏了他一把。面对盖俊的询问,贞良内心之挣扎直接反应在脸上,犹豫良久才回答提问。

盖俊不动声色的让他下去,又暗自招来假侯杨寿,其人绰号杨大胡子,本是安定郡最著名的马匪头目,对地理的了解远远在贞良之上,两相对照,发觉贞良并未欺言,盖俊放下心来。

汉军依照贞良、杨寿给出的路线行进,屡屡绕过羌人营寨,可有些实在躲避不开,盖俊便命军中先零羌强行攻杀进去,让人以为是羌人互相兼并,以便掩盖汉军入境之实。

躲躲打打,汉军来到临泾一带某处小山谷,派出去的先零羌斥候回报距此二十余里,泾水上游有数万汉胡大军对峙。

“终于找着了……”盖俊暗暗松口气。既然寻到目标,没有必要急于开战,盖俊令士卒好好休整,养精蓄锐,争取一战而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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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八章 禁忌

第一百七十八章禁忌

董卓与先零羌对峙,盖俊盘算着让他们先打,等到打得差不多了,最好两败俱伤他再出来收拾局面,让董卓损失惨重还要感谢他的救援,一举两得。盖俊心里打定主意,即使赵岐不断催促,张绣、胡封屡屡请战也不为所动。

谁比谁傻?盖俊又不是白痴,他就不信以董卓的能力及实力正面交战会打不过七万羌胡,盖俊灵魂来自现代,对董卓的了解远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所能够比拟,他那点心思盖俊看得一清二楚,哪会充冤大头。

不过随着先零羌探骑一拨拨回来,报告情况,盖俊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无他,没打起来,董卓关键时刻痿了。

“董胖子、董腹便……你能不能拿出点你乱世奸雄的风采气度来?”傍晚喝肉汤时,盖俊犹然不能消气。董胖子不开战,他就要躲在山谷里挨冻,一天不打挨冻一天,十天不打挨冻十天,除非他率先进攻羌胡,但这样一来麾下肯定折损不轻,他前来解救董卓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还能损己成全董卓不成?

鲜美的肉汤在盖俊口中全无滋味,喝了半饱终是放下,盖俊心烦的来回走动。

“族叔……”盖胤匆匆走来,面色凝重。“赵敦煌……”

盖俊、赵岐心里莫名一惊,盖俊问道:“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状况?”

盖胤点点头,苦笑道:“董将军已经走了。”

“走?往哪走了?”盖俊听得怔住,要是能跑掉,董胖子会拖到今天?

盖胤摇头表示不知,把自己了解的情况如实相告:“汉军大营成了一座空营,羌胡都炸锅了。”

“难不成董卓率军游过泾水?或是给士卒安插了翅膀?”盖俊、赵岐都是一头雾水,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

探骑陆续回报,盖俊、赵岐从零零星星的情报中分析出了董卓离开的办法。董卓三万余大军每日耗粮不,借军中缺粮,在泾水上游筑起堤堰捕鱼虾自给迷惑羌胡,今日与敌对峙半天后撤退回营,以捕鱼为名陆续过河,再捣毁堤堰,顺利逃脱险境。

“高啊换了我未必会想出这等良计。”盖俊暗暗佩服董胖子有机智,而后对赵岐说道:“我就说董将军西州名将,用兵老矣,不需救援也定然有法带领汉军甩开羌胡,安然返回长安。赵敦煌偏不以为然……”

听着盖俊带着埋怨的话语,赵岐笑着说道:“世事岂能掌握?得悉数万汉军无恙,莫说白跑一趟,白跑十趟也值得。”

“你要是知道董卓以后的样子就不会这么说了。”盖俊心里嘟囔着。

盖胤沉声问道:“族叔,现在怎么办?是马上撤还是等待羌胡离开再撤?”

盖俊微微皱起眉头,两万大军撤回北地的动静可不一被闻讯而来的羌胡围住,那就是一场血战。既然如此,盖俊冷哼一声道:“撤?为什么要撤?我要打狠狠地打”

诸人一脸震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盖俊扫视众人,缓缓言道:“董将军捣毁堤堰,泾水水深,羌人无法渡河追赶,自然认为汉军回不来,晚间必会松懈下来。岂料还有我等存在,到时两万铁骑一泻而下……”盖俊用脚踩了踩脚下的土地:“安定一战可定。”

赵岐听罢不由感慨江山代有人才出,盖俊看似莽撞之举,实有必胜之理。

日头渐渐沉于高山,从装扮成普通牧民的先零羌斥候处得知羌胡大营一片喜气,似乎在庆祝胜利。盖俊冷冷一笑,心道好好庆祝吧,最好烂醉如泥,拿不动刀剑……

夜深如墨,羌胡大营终于重归平静,两万汉军用畜皮、麻布等物裹住马蹄,幽幽潜出山谷,直奔目标,轻巧、迅,仿佛正待捕杀猎物的豹子。

上百名汉军神射手在车儿的带领下已然先期出,本来领队应该是贞良,但盖俊想了想终究没有用他。

神射手将马撇在十里外,持弓挂箭,猫着腰前进。事实证明盖俊的精心准备纯粹是多此一举,羌胡自认安全,尽皆享乐,外围警戒力量少得可怜,神射手推进到大营二里远,总共才射杀十余人。

盖俊率军抵达,深深吸了一口气,凉风灌喉,胸前一片冰麻,精神不由一阵,他目光凝视着羌胡大营良久,右臂举起用力一挥,吼道:“吹号杀”

“呜呜……呜呜呜……”号角声一响马奔腾,汉军伴随着惊天的喊杀声杀向羌胡大营,二三里距离转瞬即到。

守卫营门的羌胡睁开醉眼,晕头转向寻找着声音来源,最后将目光锁定营外,望着如潮水一般涌来的汉军,面面相觑,而后眼中迸出滔天的恐惧。

“汉军杀回来了……”

“吹号吹号……”

“射……”

零零散散飞出的箭矢对万马奔腾的汉军来说如同挠痒痒,不能掀起半点波澜,前排数百匹汉军或驭马前蹬,或大矟硬挑,掀翻栅栏,撞散木门,搠死羌胡守卫。

汉军源源不断涌入羌胡大营,蓦然分裂为三,盖俊带领一万骑直奔中军大帐,盖胤、马腾各将五千骑一左一右斜插向两边。

羌胡醉醺醺跑出毡帐,皆是衣衫不整,手无寸铁,只见数之不尽的黑甲骑兵飞掠而来,无数刀矛落下,钢刃泛着冷冷的光,寒气逼人,带起一蓬又一蓬滚烫的鲜血。羌胡临死前心头充满了迷茫与疑惑,汉军渡河后就捣毁了堤堰,那他们是怎么回来的?游回?别开玩笑了,这是正月,不是夏天,再说泾水水位极深,善泳者也未必敢游过河,汉军都是在水里长大的不成?很遗憾,他们永远也没有知道真相的机会。

有些羌胡并未醉得太深,听到号角与喊杀声第一时间整甲持兵,奔出大帐,解开帐前坐骑的绳索,飞身而上,可是上了马后下一步该做什么?独自冲击大军吗?就在他们迟疑的时候,密密麻麻的羽箭破开黑幕,钻入他们的身体。

“呜呜呜……呜呜呜呜……”

黑夜下,激昂的牛角号一遍又一遍回荡在羌胡大营上空,激励着汉军将士奋勇杀敌。汉军所过之处冒出火光,先是星星点点,而后连成一片,大火冲天而起,熊熊燃烧。

羌胡大帅唐颇打着鼾呼呼睡着,他夜里喝了许多许多的酒,他虽然记不太清,却敢保证这辈子数这回喝得最多,原因很简单,他太高兴了,高兴得不能控制自己。当世凉州谁能让董卓董腹便落荒而逃?边章、韩遂做不到,北宫伯玉、李文侯也做不到,只有我,只有我唐颇能。汉军的撤退预示着安定郡以后就是我的地盘,全由我说了算。

据说野利又被落雕长史打败了,狼狈逃回羌地,唐颇大骂野利无能,北地先零羌太丢先零人的脸了,前有芒封被杀在前,后有野利大败在后,真是愧为滇零的子孙。看来恢复先零王朝的重任,还是要靠我,靠安定先零人来实现。

落雕长史,想起这个名字,唐颇有些憷,落雕长史先败凉州叛军,再败北地先零,二十万大军被他在旬日间打败,唐颇素来自负,也不想和他掰手腕,所幸落雕长史还在北地羌中厮杀,一时半刻来不了。

若有一天落雕长史来安定讨伐我怎么办?我能抵挡住吗?

唐颇感觉有人在自己身边舌燥,伸手拽起皮褥盖住身上,翻身继续酣睡,隐隐似乎听到汉军两字,唐颇身躯一震,忽地坐起身,双眼瞪得老大。

侍卫见他醒来,大声喊道:“大人,汉军杀回来了、汉军杀回来了……”

汉军杀回来了?怎么可能唐颇不可思议的看着侍卫。可是耳中的马蹄声与厮杀声绝非作伪,唐颇浑身猛打一个冷战,翻滚下床,光着脚跑出帐外。

看着无数汉军尽情的在自己大营内肆虐,唐颇眼睛红得就像灯笼,拎着侍卫衣领吼道:“汉军怎么会回来?难道他们长了翅膀不成?”

“汉军是天兵下凡,我们还是撤吧……”一名羌酋战战兢兢道。唐颇怒不可遏,拔刀砍死这个惑乱军心的家伙,扬刀喝道:“董腹便只有一万骑,怕什么,给我杀”

另一个羌酋心里暗暗骂道:“一万骑?你母亲的一万骑你当我们是瞎子吗?汉军最少有两万骑。”

羌胡有了唐颇这个主心骨,快集结万人,然而不等他们行动,盖俊率一万骑呼啸而至,两支大军狠狠碰撞到一起。汉军是挟势而来,直如摧枯拉朽,短短一瞬间便给驻留原地的羌胡造成不可弥补的巨大伤害。

“汉军威武——”盖俊弓弦连响,箭矢如电,一连射杀数人。

“汉军威武——汉军威武——汉军威武——”汉军端矟持刀,如秋风扫落叶一般横扫羌胡。

有名羌酋眼尖,看到盖俊旗帜,惊声尖叫道:“啊……那不是董卓,是落雕长史……”

“落雕长史?他怎么来了?”唐颇脑子“嗡”的一声,如遭雷击,僵立当场。

“落雕长史……”这个名字仿佛是一个禁忌,让羌胡们面如土色,心惊胆战,生不起抗衡之心。

第一百七十九章 鬼神

第一百七十九章鬼神

“杀……”黑夜中,一身漆黑着装,佩戴鬼面的杨阿若就是一尊从地狱归来的鬼神,猛然间冲过来,羌胡吓得肝胆俱裂,提不起半分对抗的勇气,哗啦一下向两边散去,唯恐魔鬼找上自己。杨阿若左矛右刀,击杀十人,轻松突入十余丈,终于撞上一个敢于对他刀兵相向的对手,看他装备似乎是一员将领。杨阿若眼皮一抬,黑刀破空划出,削断羌矛,左提大矟骤然突刺,将面前这个三百来斤的羌胡大将刺死挑将起来,甩飞数丈,羌将庞大的身躯砸翻数人落到地上。鬼面转向左方,羌胡失声嚎叫,面向右边,羌胡狼狈逃窜。

“杀……”黄忠、庞德、陈彪、车儿、胡封等悍勇之辈率领汉军疯狂突击,羌胡大军顿时变成溃裂的堤坝,被潮水一般的汉军冲杀进来四处肆虐。

“铛……”羌胡照着对面汉军肩膀一刀,看着战刀反弹回来,心中充满震惊,发狠再斩,又被甲片相连的缝隙卡住,抽不出来。汉军似乎早知有此结果,冷冷一笑,举刀还以颜色,环首刀轻易地破开羌胡皮袍,飙出一抹血光。羌胡一阵天旋地转,摔下马来。他想不明白,既然汉军有如此精良的装备,为什么一直怯战、避战?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将我的大旗竖起来儿郎们,随我痛杀汉狗……”羌胡大帅唐颇呆立中军良久,脸色一狞,率领亲卫进入战场。说句心里话,他想跑,然而芒封战败逃跑,被盖俊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最终五马分尸;野利战败逃跑,依着他的判断,如今恐怕也是凶多吉少。有了这两个前车之鉴,唐颇不敢跑,跑就等于没命,不如奋身一搏,他有七万大军,缺的是时间,若能纠缠住盖俊主力,说不定还有翻盘的机会,虽然他自认微乎其微。

羌胡大军被汉军一路猛攻,打得鬼哭神嚎,溃不成军,眼看瓦解在即,唐颇适时出现了。唐颇的支援不仅仅是在兵力上,精神的作用也不小,羌胡看到大人亲来,稍稍振奋,硬着头皮死撑住汉军狂风暴雨般的攻势,伤亡虽然惨重,终究没有崩溃。

“杀……”黄忠目光死死盯着远处那杆大旗,那是他的目标。明晃晃的刀锋、明晃晃的矛刃,铺天盖地袭来,稍稍使他回过一些神儿来,大戟连挡带扫,仍旧遮拦不住,中了三刀两矛,黄忠身披鱼鳞甲,防护极强,三刀皆未能破甲,两矛有一矛刺中身体。他拽住矛头拔出,用力一送,羌胡感到双手一凉,血淋淋一片,只听“咔吧”一声,竟是被自己的战矛矛尾戳碎喉咙。

又是无数的刀矛席卷而至,羌胡似乎打定主意要杀了这个敢于冲在最前面的汉军将领。

“杀……”车儿、陈彪飞马而上,暴喝声声贯耳,掣矟飞点,杀死挑飞数人,为黄忠挡住两旁威胁。黄忠周身压力骤减,不管腿上又添新伤,提速直奔羌胡大旗而去。

唐颇微微眯起眼睛,望见黄忠跃马舞戟,所向无敌,全无一合之将,冲左右低声道:“看见冲在最前方的那员汉将了吗?给我射死他……”

两名射雕手闻言应诺,扯弓挂箭,嘣嘣两声,两箭惊鸿一闪,黄忠猛然惊觉,错身躲过一箭,另一箭实在避无可避,正中右胸,入肉寸许。黄忠脸色一紫,嘶声咆哮,仿佛一只山林之王被野狗咬了一口,大戟扫空前方,握弓在手,怀抱满月,两箭连珠而出。

羌胡两位射雕手对第一轮没有射死对方颇感意外,举弓正待再射,就见一抹乌光钻入胸口,射穿心脏,两人皆是心想:“原来……被射中是这个滋味。”

“砰砰”两名射雕手几乎同时仰面而倒。

“汉人神射手……”唐颇冷汗“唰”的一下冒出体外,万幸的是突遇汉军偷袭,他出来甚急,没有时间装备上他羌胡大帅的行头,不然这两人就是他的下场。

黄忠收弓入袋,提戟而动,“呛啷”连响,拨开兵刃,跃入重围,杨阿若、车儿、陈彪等率汉军紧随其后,羌胡大军如波开浪裂,向两旁跌去。

“杀……”唐颇退无可退,被逼到了绝路,咬咬牙,拔出腰间佩剑,纵马狂吼。诸羌酋们相视一眼,事关生死,也都拼了,带着亲卫一拥而上。

“砍倒羌胡大旗……”黄忠举戟喝道。

两支铁骑轰然相撞,矛在舞,刀在飞,漫天都是,没有人能全数躲过,这时候装备就成了决定性的力量,汉军多为札甲,这种大片甲片组合的甲虽然防御普普通通,但至少是铁甲,羌胡装备的是皮甲,且不是人人尽有,不少人还穿着皮袍。

与羌胡下饺子一般栽倒马下相比,汉军落马者不到对手两成,堪称完胜。

唐颇不敢和黄忠等人冲突,挑了一处汉军相对薄弱的位置突破,即使是这般仍旧挨了数刀,幸亏没有致命伤,他老老实实趴在马上,任由护卫在前面冲杀。

“轰隆”一声大响,汉军发出震天的欢呼声,唐颇知道那定是自己的大旗被砍倒,不过这时他已经没有兴趣关心,因为他破出汉军之阵了。

四顾周围,亲卫们只剩下寥寥数十人,诸羌酋更是一个也没跑出来。

“大人,汉人追来了……”亲卫血污的脸上满是焦急。

唐颇有气无力道:“快,去右营。”右营将领是他的弟弟卫良,掌兵两万余。相比于中军、左营,右营似乎抵抗更强一些,这是因为卫良素来不喜饮酒,反应比他们要快一些。

众亲卫闻声而动,沿途收拢散兵败勇,勉强聚起两千余人。

唐颇等人到来时右方战场正打得如火如荼。盖胤、关羽、鲍出三兄弟领着五千大军与万余羌胡互相搏杀,打得不可开交,喊杀声充斥天地。他们也是倒霉,偏偏碰上卫良,卫良不喜饮酒,可以说是胡人中的异类,万年难遇。卫良同样暗叫晦气,盖胤三兄弟太勇猛了,他用三倍于敌的兵力都扛不住对方的冲击,如果不出意外,不用两刻钟他就会大败。

唐颇眼皮跳了跳,没有一丝犹豫,投入全部兵力夹击汉军,以期击溃对手,保住万余兵力。

若是旁人碰上两面夹击早就慌了,盖胤外表憨厚而内有大勇,丝毫不惧,使关羽将五百人别击之。大兄在最关键的时刻用他,关羽更有何言,沉声应诺,率五百儿郎离阵截住羌胡。

关羽一马当先,手持青冥划断数刀,贴着一矛跃马而进,割断一名对手咽喉,“唰唰”两道光晕闪过,两个羌胡头颅滚到地上,顺势一抹,取第四条人命。

杀人如宰鸡般容易,这还是人吗?后方无数羌胡骇然色变,急忙拽缰向两边躲避。

关羽并没有因为对手的惧怕而手下留情,青冥挥洒间,无数人头残肢飞舞。

如此威势,如此勇武,唐颇自认兵多将广,遍观麾下,却找不出一个可以和关羽比肩者,而他今天却在对手那里看到数名不下于关羽的猛将。他终于知道为何落雕长史所向无敌了,手下有这么多猛将,换谁为统帅都能横扫天下。

羌胡人数比关羽多出四五倍,可他们都是乱军败卒,本就士气不振,被关羽杀得连连躲避,勉力撑了小半刻,最终一哄而散,四下逃亡。

乱跑就是送死,唐颇随着乱军来到弟弟卫良后方。唐颇白天,不,傍晚还是指挥七万大军,逼得凉州无人不惧的董卓落荒而逃的羌胡大帅,如今则是披头散发,伤痕累累,犹如丧家之犬,连弟弟卫良都没有一眼认出他来。

“阿兄……”卫良吞咽一口唾液,神色震惊。

没有翻盘的希望了。唐颇垂头丧气道:“多说无益,逃吧……”

“逃?好、好……”卫良精神恍惚的答道。“吹号……撤退……”

沉声的号角声骤然而响,激战中的羌胡如闻大赦,紧紧跟上主帅卫良的脚步撤离,至于那些深陷汉军阵中的羌胡,不得不和汉军做殊死搏斗,他们皆为贯战之人,战场经验丰富,四面八方都是敌人,深知把背后露出来只会死得更快。

盖胤有些无奈的看着近万羌胡抽身而走,把火气都发泄在阵中羌胡身上。

就当羌胡即将撤离战场,一支黑甲精骑呼啸飞至,将羌胡大军拦腰而斩。

“杀……”杨阿若带领上千鬼骑疾速冲杀,挡在前方的羌胡胆战心惊,骇然闪避,和中军那些同伴反应如出一辙,以为是鬼神降临,全无半点抵抗之心。

鬼骑随在羌胡身后,刀矛俱下,弓弦频响,羌胡被击杀者数不胜数,僵尸蔽地,连绵数里,完全是一边倒的大屠杀。

等到羌胡逃出大营,只剩下不满四千人,杨阿若摆出不杀光对手不罢休的姿态,连追出二十余里。他当然不会罢休了,因为他知道羌胡大帅唐颇就在这里。

黑灯瞎火,羌胡不便方向,被堵在一座陡峭不能攀爬的大山前。

唐颇、卫良兄弟绝望的相视一眼,领着仅剩下的两千人掉头攻击,双方一番激战,数十羌胡逃脱,可惜的是里面有没他两兄弟,他俩第一时间就被汉军击杀。

第一百八十三章 屯田、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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屯田只能成功,不能失败盖俊为了表示自己的决心,春耕不久后,把郡里大事交给长史梁固处理,带着一家人跑到泥水河畔暂居。

盖俊每日在农田间巡视,一郡之君都是这副作态,几名新县县长哪敢躲清闲,没过几日脚底便磨出数个大血泡,苦不堪言,暗暗叫苦。盖俊故作不见,心里却冷冷一笑,如果这都坚持不了,还在我手下当个屁官,赶紧趁早滚蛋

屯田分为民屯和军屯,民屯主要是无地平民,以户为基,以里为制,一里约二十五户百口人,每户分田三十大亩。汉代亩分大,亩为百步,大亩二百四十步,前者为关东旧制,后者盛于秦地,汉武皇帝后期全国统一亩制,行大亩,但数百年来,亩制屡禁不绝,官吏、豪族屡屡借此侵占民利。

军屯是由士卒和羌胡构成,以口论,编营制,每人开垦二十大亩,相比于民屯每户三十亩,军屯少耕三分之并非土地不够分,而是盖俊不想汉军虎狼之士蜕变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夫,总要留出些时间训练不是。

军民分到的田地看似不少,实则不然,泥水河畔土地肥沃,适宜耕种,但也是相对凉州其他地方而言,且水利设施简陋,盖俊悲观的估计亩产也就o8大石,仅为关中产量的一半,种子、农具、耕牛、粮食统统是他出的,可以肯定,头一二年必然会赔个底朝天。说实话他从未想过依靠屯田富甲天下,因为他知道那是痴心妄想,他只希望数十万人能够自给自足,并让汉军不用为口粮愁,如此,屯田便算成功。

农虽不能致富,商却能,泥水周边非常适合放牧,盖俊让一些羌人重操旧业,蓄养马牛羊,同时鼓励养鸡、养鸭,用这些畜产从关中一带换回大量必要物资,至于钱,一概不收。盖俊初来时一匹马就值钱数十上百万,后来长到二百万钱以上,便是在缺马的宋代,马价也不会长到这个地步,一方面是边地豪族垄断,更重要的原因则是通货膨胀,如今更是夸张到买东西需要用车拉着钱去,快变成以物换物的原始社会了。

进入深春,天气一日比一日晴朗、一日比一日暖和,举目望去,一片葱绿。碧草蓝天下,五光十色的骏马成群结队,奔驰而过,呼啸跑向远方,掀起漫天的烟尘。

盖谟本在阿母蔡琬的陪伴下走路,见到马群立时脸色涨红,挣开阿母蔡琬的手,身子一步一步向前迈,高声叫道:“大马、大马……阿父、阿母,看大马……”

蔡琬一脸惊讶,自己刚才放开手,他还一个劲儿哭、喊怕,这会儿不怕了?

盖俊笑着道:“孩子吗,突然间学会走路都不用奇怪。”说罢提起盖谟抱入怀中,轻声问道:“想骑大马吗?想骑的话阿父就给你弄匹马驹。”

蔡琬轻轻打了一下没正经的夫君,盖谟虚岁才两岁,十几个月大,路都走不稳,哪里骑得了马。

盖谟似对父亲打扰到他感到不满,张开口,八颗牙齿咬住盖俊的肩膀,疼得盖俊龇牙咧嘴,这子前一段还只有四颗牙,这回一下子长出四颗,咬人成为他近来的新爱好,得谁咬谁,连兄长盖嶷都没有逃过他的魔牙,被咬哭过好几次,盖俊当然是最惨的了,不过家伙也不知是怕蔡琬还是心疼阿母,从来没有咬过她。

盖俊捏住他的脸蛋,威胁道:“臭子,你在咬我,我就把你扔进臭水沟里……”

“臭、臭……”盖谟似模似样的用手扇着鼻尖。

“骑大马喽……”盖俊心里爱极,让他跨在自己的脖子上。陪儿子玩闹好一会儿,一家三口来到一座山坡,盖俊懒洋洋躺在草地上,随口问道:“丈人真的要给珪找个妻子?他今年才十四岁,也太早了吧?”

“十四岁定亲,十六岁结婚,不早了。”

蔡琬坐下来,将腿放平,两条细长而笔直的腿浮出裙面,惹得盖俊一阵贪看,可惜盖谟很快就爬到蔡琬腿上,来回打滚,盖俊承认他嫉妒了,他也想躺那里。嘴里说道:“呵,奇怪哉。是谁曾经向我抬出《周礼》,言及男子三十而娶,女子二十而嫁?是谁说当今人口为国朝初期五倍,地少人多,不宜早婚?”

“盖郎……”蔡琬心里的柔软被盖俊之言碰触到,明眸几乎化为一滩水。记得,那应该是她八年前说过的话呢。那一年,他十七,她十六,他是天下最著名的少年郎,不知惹得京中多少大家女郎暗暗恋慕,却独独倾情于大病缠身的她。今生今世,非卿不娶,天地为鉴;我若不死,必为君妻,天地为鉴曾经的山盟海誓仿佛就在昨昔。转眼间,他二十有五,成为当今天下最著名的英雄,她也已二十四,并有了两人爱的结晶。

盖俊坐起身,将蔡琬轻轻拥入怀中。

盖俊比任何人都清楚未来世道的黑暗,农、商皆抓的情况下,军事也没有放下,盖胤和黄忠各将数千人不算,北地郡明面上只有五千余兵力,北地都尉关羽掌三千,盖俊太守府直属一千,县兵千余。隐性的可就多了,那二十余万羌胡,随便一招,就能聚起六、七万,当然,这是在羌酋们眼中的兵力,对盖俊来说谈不上精良可言,若是按照他的标准,大概能抽调出两、三万精骑。汉民选出上万精锐步卒不成问题。说句不客气的话,真打起来,太尉张温都未必打得过他。

但是……距离董卓入京还有三年时间,他会在北地郡安然呆上三年吗?他不敢肯定,这期间只需朝廷一纸文书,无论是转往他郡还是调回京都,他都要乖乖放掉眼前的一切,他抗拒不了大汉天威,他常常忍不住想,自己是不是在为他人做嫁衣?

“杀——”

一声喊杀声把盖俊惊醒,他踢踢马肋,行了过去,前方,上万名玄甲士卒以百人为单位,划分上百个方块,遮天盖地,气势雄浑,给人以无尽的压抑。士卒们肩并着肩,平端长矛,随着屯长、队率口号,整齐划一向前突刺,充满阳刚之气。

脸带刀疤的屯长大声吼道:“你们既然没有盖中郎,杨、关、马、黄四大都、校尉的骁勇,就给老子老老实实列阵,知道啥是阵不?阵就是伍、什、队、屯,百人如一人……”

“再来……杀……”

“杀……“

屯长脸色一紫,走到一个身躯雄壮的士卒面前,飞起一脚踹在对方的心窝,将他蹬出一丈来远,由于血气涌上脸部,从左眉至右颊的疤痕更加明显,宛若一条丑陋的蜈蚣,骇得诸士兵尽皆垂下头。

屯长还不解气,冲上去一顿拳脚,专挑既疼又不损伤身体的地方下手,边打边破口大骂道:“当老子说话是放屁是不?不听命令是不?我知道你,但你有啥凭仗?横行一乡就敢跟老子摆谱?老子战场上斩过的蛾贼、胡人级相加过五十颗。你个婢生养的”

打爽了,屯长喷出一口浊气,淡黄色的眼珠游移四方,士兵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很显然,他没有杨、关、马、黄四大都、校尉的武力,所以他不听命令老子就揍他,揍到他听命令为止。听明白没有?听明白回个话……”

“诺。”上百士卒喊道。

屯长眉头皱紧,骂道:“你们在放屁吗?还是个哑屁”

“诺”上百士卒暴吼。

屯长“嗯”了一声,慢悠悠走到一名身材适中的士卒面前,狠狠拍拍他的脸,狰狞着笑道:“你他娘的怎么跟个娘们似的?这么软?子,我猜你在乡里肯定常受欺负吧?没事,你只需要配合袍泽,就能轻易斩获敌,无论是多么勇猛凶悍的敌人。”

“诺。”士卒大吼着回道。

“这回还像点样子。”屯长满意地点点头,而后就听到别人唤他名字。

“刘调……”

刘调皱着脸转头,他倒要哪个孙子敢直呼他的名字,一见之下,立时傻了。

“好威风啊。”盖俊笑吟吟道。刘调虽然地位不高,却有盛名,原因无他,接连得罪庞德、杨阿若,整个盖俊军里只此一份,这么传奇的人物盖俊怎能不认识。

刘调语无伦次道:“司马……不是不是……”

“行。都是老兄弟了,你就叫我司马吧。”

士卒们一脸好奇,自己屯长啥德性他们太了解了,连顶头上司军侯都不鸟,居然有降得住他的人。听屯长唤他司马,还是以前的官职,他莫不是四大都、校尉中的一人?也太年轻了吧?

盖俊随口问道:“屯田兵怎么样?”

刘调恨铁不成钢道:“得狠狠操练,太熊了。咱老营随便抽出来一人,就能打趴下十个。我宁愿回去当个队率,什长也行。”

盖俊笑着说道:“好好干,年末大演武,你要是练出精兵,就提拔你当军侯。”

“屯田兵军侯?”刘调不见喜色,屯田兵,就是当司马都没意思。

“射虎营军侯。”盖俊撂下这句话,转身继续深入巡视。

刘调楞了老半天,用力一拍大腿,转向屯兵吼道:“从现在开始,谁不认真训练,老子就活剥了他。”

“射虎营军侯?”诸兵面面相觑,有这个能力的人北地只有一人,名字呼之欲出……

第一百八十四章 惊变

第一百八十四章惊变

不算字数:上一章中原一带的亩产搞错了,应该是亩15石,大亩36石左右,而凉州大亩产粮平均下来于、等于1石,有些地方甚至只有o4石,由此可知边疆屯田注定是赔本的买卖。但屯田无需朝廷千里迢迢运粮(从中原运1o石粮,到达边疆只能剩1石),还能够稳定边疆局势,这在朝廷眼里是钱财无法衡量的。

盖俊领着诸将、官吏站在田边,举目望去,黄灿灿的粟、麦一眼望不到边,心里迅被幸福填满。大半年来,为了等待这一天,可谓受尽种种磨难,夏时先是连接一个月的大旱,盖俊当时眼睛都红了,每日哪里也不去,家也不回,就呆在田地里,率领百姓士卒抗击天灾,好不容易制住旱情,蝗虫又至,铺天盖地,百姓依照盖俊的灭蝗策扑灭蝗灾,紧接着又遇上连绵不断的大暴雨,马不停蹄开始排水……

“太难了”盖俊不止一次出这样的感慨,这句话几乎快成为他生活中的口头禅。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他都是一个衣食无忧的人,从未想过种点粮食会是这么的难。

“历经风雨,终见彩虹。得来不易,才会珍惜。”盖俊心里默默的道。

盖俊身边一位肥硕中年男子笑着说道:“看这势头,每亩最少能获一石粮啊,恭喜盖府君了。”

春耕时盖俊估计亩产最多o8石,如今比预料还要多些,但他不见喜悦,脸上反而浮出一丝厌恶之色,非为事,而为人,身边诸人皆是如此。

肥硕中年男子姓程名球,如今任凉州刺史部治中一职。治中和别驾乃刺史的左膀右臂,虽然仅是吏,却号称顶半个刺史,一州之内,连各地两千石太守都相让三分,可谓权势滔天。

程球出身于安定豪族程氏,按说大家族出来的人品行都不会太差,但此人贪婪无厌,雁过拔毛,凉州上至官吏下至百姓皆恶之。他此来是为求粮要兵。

年中耿鄙出任凉州刺史,耿鄙出身于右扶风耿阀,是云台二十八将耿弇的嫡系后代,上任以来颇多动作,最大的一件是今年秋收后欲对金城叛军动进攻,特命武威、陇西、武都、汉阳、安定、北地六郡各征五千兵士会师汉阳。

耿鄙早闻盖俊在北地屯田,特遣治中程球前来求粮,程球摆谱惯了,张口要粮要兵外,还暗示北地官吏送其钱财,否则后果自负,连同乡梁固也没有放过,气得长史梁固当众与之翻脸,破口大骂。程球气急败坏,求见盖俊,便要告他一状。盖俊是谁?那是天下第一护犊子的人,见都没见程球。

程球灰溜溜离开北地郡,回到汉阳向耿鄙说了盖俊、梁固一通坏话,耿鄙不明实情,自觉落了面子,立刻动关系网,一个月后,马日磾、前北地都尉耿浑相继给盖俊寄来书信,让他顾全大局,不要意气用事。盖俊可以不鸟耿浑,老师的话却不能不听,捏着鼻子认了。

程球自觉胜利,再次趾高气昂的来到北地郡,盖俊看不过去,使妻弟卞秉召集城内恶少年、游侠十数人,在ji社借争风吃醋,给程球一顿狠揍,牙齿都打掉一颗,甚至亮出明晃晃的刀子,眼中凶光外露,程球并非傻子,赶紧叩头求饶,事后躲在驿站乖乖养伤,再不敢放肆,近来才愈。

见没人接茬,程球嘿嘿干笑两声,道:“盖北地大丰收,我们刺史部也不要多,就三十万石(斛)吧。”

“多少?”盖俊眼神斜瞥,面无表情。

盖俊眼神如有实质,仿佛刀锋,程球不自然的别开目光,说道:“二、二十万石也行……”

盖俊目光转回黄灿灿的麦田,淡淡说道:“五万,多一斛没有。”

“这个……”程球急道:“五万也太少了,恐耿使君怪罪,下吏担当不起啊。”每名士卒日口粮是六升,以一月三十日计算,就8斛,五万斛粮仅够万人不到三个月之用。

“若是耿使君觉得不够,让他来找我就是。”盖俊语调仍旧平淡。

凉州,金城郡,临羌,湟中羌大营。

中军大帐内的十数个羌帅们脸色难看,各自喝着闷酒。年中,他们将三万湟中羌骑进攻汉阳郡,汉阳渭水河以北已被汉阳太守傅燮划给数万羌胡,用以屯田,羌胡为保自身利益不受侵害,奋起抗争,双方争斗十数日,董卓率万骑从后偷袭,湟中羌大败而回,损失以万计。不久前,他们认为汉阳不好打,转而南下寇略陇西郡,不想又被坚城挡住脚步,久久不克,撤退时遭到陇西、汉阳、武都三郡郡兵追击,再损数千。

湟中羌纵横凉州数百年,在二十几年前的段颎时代更是号称无敌,当时段颎带着一万两千湟中义从羌横扫整个凉州,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打得凉州诸羌胡看见他们就绕着走,骁勇冠于汉军。现今居然连战连败,伤筋动骨,这让羌帅们如何能够接受。

一名羌帅喝下一杯酒,皱着眉头说道:“北宫将军,要我说咱们还是和边、韩二君和好吧。去年末咱们在边、韩二君的指挥下击败周慎五路大军,斩俘数万,打得可真叫一个解气。然而自从咱们和边、韩二君闹翻,这日子……”

有人补充道:“是啊,日子比去年难过多了。”

有人感慨道:“唉没有汉人相助,咱们在凉州是寸步难行啊”

北宫伯玉、李文侯面色一沉,另一人拍案而起道:“娘的你们是不是想当汉人奴隶想疯了?”

先前开口的羌帅冷笑道:“我只知道我今年没有捞到一丁点好处,麾下勇士却死伤上千,以后还会死伤更多人。”

诸羌帅大部分附和道:“是啊、是啊。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将军要好好考虑考虑。”

北宫伯玉李文侯终相视一眼,后者开口说道:“边、韩素有兼并我们之心,若投靠他们,不出两年,我们非死即废。所以……以后不要再提此事。”

羌帅心里似有不甘,脸现挣扎,追问道:“真的没有半点回旋余地?”

李文侯才摇头,猛见羌帅摔杯落地,牛皮大帐瞬间被无数刀剑划开,几十名羌人一脸狰狞的冲入进来,专砍北宫伯玉、李文侯及其亲信羌帅,大帐内一片刀光剑影,呼喝喊杀声、利刃入骨声、临死惨嚎声此起彼伏。同时外间亦响起震天的喊杀声。

李文侯武艺一般,斩杀两人后,左腿被砍断,不等起来,数刀落下,一顿乱砍乱剁,身上刀伤数不胜数,仅头便挨了六刀,脑浆洒得满地都是。北宫伯玉怒骂连连,一柄大刀使得异常娴熟,左劈右砍,勇不可挡,转眼间帐内只剩下他一个抵抗者,羌人纷纷后退张弓搭箭,将他射成刺猬。

望着帐内一片狼藉,羌帅叹气道:“将军,别怨恨我们,是你们挡住我们的道了。”

凉州,金城郡,允吾。

深夜,边章宅邸被血色淹没,地上到处是横七竖八的尸体,脸上无一例外带着一丝困惑与愤怒,死不瞑目。

韩遂提着一柄滴血的剑,一步一步向深处走去,俊朗秀逸的面容在黑暗下忽闪忽现,给人一种妖冶诡异的感觉。

麴胜跑到韩遂近前,禀道:“边府上下五百余口,尽数诛除,只余边章一人。”

五百多条生命在韩遂眼中似乎不值一提,停也没停,继续迈着坚实的步子前进。

边章安安稳稳跪坐在主位上,衣衫洁白如雪,一尘不染,漆黑的进贤冠下是一张平淡到极点的五官,双目越过厅内杀气腾腾的甲士,直视着走进来的韩遂。

边章缓缓开口道:“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

韩遂默然无语,拿出一块手巾,擦拭着爱剑上的血迹。良久,道:“退下。”

众甲士面面相视,直到韩遂再次喝退,才如退潮一般撤离大堂。

“把门合上。”韩遂又道。

边章失笑道:“你就不怕我暗藏弩箭,把你击杀当场?要知道,只需手指轻轻一扣,你为之努力前半生的一切就将随之而去。”

韩遂面色复杂的摇摇头:“几十年的交情,我太了解你了。”

“几十年的交情?人,都是会变的……”边章嘴角泛起一道讽刺的笑意:“就如你。”

“我没变。”韩遂再次摇头。

“不。你变了。你已经不是我认识的那个韩文约,我认识的韩文约,性情刚直,嫉恶如仇,以诛杀阉人为志,以拯救天下为志……”边章情绪越来越激动,语也跟着加快:“现在呢?你看看你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残害同志,排除异己,你想干什么?你是不是想当隗嚣第二?当西凉王?”

韩遂双眸平静无波,淡淡说道:“我的志向从始至终都没有改变,我如今做得一切,都是为了心中那个目标。”

边章嗤笑道:“你认为我会信吗?”

韩遂还剑入鞘,走到左方一个蒲席前坐下,低声道:“伯允,你是我这一生最好的朋友、最好的知己,我不想杀死你。但是,你必须得死,我也是犹豫了大半年才下定决心。事实证明,各自为政的凉州军就是一盘散沙,不堪一击,只有拧成一股绳的凉州军才能达成我的心愿。只有一条路可走,我别无选择……”

“杀光凉州军头领,你一个人当头?”

韩遂默认,而后说道:“当我有一天攻克京都,振奋国朝,我会去你的坟前祭拜你。”

边章摇头道:“你做不到。”

“我能因为我是韩遂韩文约”韩遂说罢,起身向外走,推开门的同时,无数甲士冲入大堂,弩声不绝于耳。

第一百八十五章 凉州风再起

耿鄙今年三十余岁,正值盛年,亦是渴望建功立业的年纪。他的远祖耿弇,二十一岁投奔世祖光武皇帝刘秀,二十三岁拜为大将军,天下百郡他平定四十有六,破城超过三百,一生征战未尝挫折,堪比国初韩信。光武帝是古今排的上号的明君,国家安定后收回耿弇大将军印绶,原因是不希望他为淮阴,君臣得以相安无事。耿氏一族除耿弇外,父耿况、弟耿舒,侄耿秉、耿恭皆时之名将,遂成天下第一流门阀。

耿鄙不敢和祖辈们相比,但他有祖辈之志,好谈兵,每谈起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朝野无人能与其辩论片刻,皇帝刘宏被其言语打动,乃拜为凉州刺史,命他进讨金城叛军。

耿鄙初来乍到,本没有马上动兵的想法,不过汉阳太守傅燮、北地太守盖俊皆招羌胡、流民屯田,或数万或数十万,今年年景不错,粮草无忧,遂动了出兵的心思。

六郡两万五千步卒、五千骑兵,外加上万汉阳羌胡骑兵集结完毕,就等程球回来,便要出发。不几日见程球愁眉苦脸归来,耿鄙暗叫不妙,问及讨到多少粮草,前者呐呐回道五万万五石,耿鄙勃然大怒,他用了这么多心思就换回五万石粮?当天亲自书信于盖俊,言辞激烈,威胁二十万石一升不能少,若再有推脱,定然参他一本。当今刺史权利很大,但有弹劾,少有失手。

盖俊会惧怕他?心道我辛辛苦苦种的田凭什么白给你。又送三万石粮打发了信使。

耿鄙怒不可遏,咬牙参了盖俊一本,盖俊上书喊冤,说今年是屯田第一年,他只收上来这么多,并言如抽取过狠,恐数十万羌胡造反,到时后果不堪设想云云。

盖俊这次是铁了心和耿鄙杠上了,不管谁来书信,包括老师、父亲在内,一概用首年屯田,没有收获婉言拒绝,明面喊冤,暗里哭穷,大半个秋天就在互相扯皮中过去了。

耿鄙深知刺史震服不住太守,就会寸步难行,发誓要和盖俊周旋到底,然而这时凉州形势大变,一直表现得很安静的金城叛军忽然先下手,南下进围陇西郡,据称有十余万众。耿鄙听说后,脸色顿时像吃了大便一样难看,他还没去找叛军的麻烦,叛军居然送上门来,马上率汉胡大军四万动身前往陇西。

傅燮对此战很悲观,耿鄙也就是个赵括之流,程球则是贪婪无耻之徒,在这两个人带领下,凶猛的狮子也会退化成软弱的绵羊,虽知希望不大,还是忍不住劝道:“使君执政日短,百姓不知教化,麾下大军来自各地,未经训练,互相没有默契,让他们去陇西与敌野战,必会生出危险。不如在汉阳严阵以待,等太尉兵至,合力讨伐。”

耿鄙不听,傅燮暗自叹气,汉阳的兵卒皆被耿鄙带走,冀县城中只余数百兵卒,只能默默祈祷上苍,期盼汉军胜利,即使几率渺茫得可怜。

金城叛军十余万那是夸张之语,十万则近矣。耿鄙聚集六郡汉胡四万万大军对金城方面造成的压力太大了,毕竟双方相距仅八百里。韩遂心知如让汉军杀进来,一盘散沙的凉州军必然危矣,终是下定决心,快刀斩乱麻处理掉边章、北宫伯玉、李文候等人,以势压服陇西盗寇首领宋建,稍稍整合诸军,开拔南下陇西,以攻代守。其实也谈不上攻,陇西太守李相如是金城人很多人知道,却很少有人知道他和韩遂是八拜之交。大兵方一临境,李相如马上投入到金城叛军怀抱。

“大兄……”

望着年余未见的结义兄弟,苦苦一笑,内心纠结,他志在除阉,却让李相如买通阉人出为陇西太守。“伯允说得对,或许我真的变了……不过我只承认我变的是方法、手段,我的心,没变,我的志向,仍旧如一……”

李相如堪满四旬,身量中等,方面大耳,甚为俊伟。和他一起来见韩遂的还有两位新加入到团体的凉州名士,汉阳人王国,陇西人黄衍。

王国四十余岁,身材微胖,面貌柔和,看上去就像一个富家翁,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王国少时为汉阳县吏,举孝廉,不行,后辞职在家教书,有弟子数百人,名闻凉州。黄衍与王国年龄相仿,身长七尺余,五官齐整,美胡须,仕途通畅,累官至酒泉太守,可以说是叛军中成就最高者之一,很难让人相信他会叛乱。

黄衍慨然而叹道:“韩兄,我们等你等了整整两年了。”

王国颇以为然的点点头,北宫伯玉、李文侯固然只是名义上的凉州首领,可让他们投入叛军总觉得身价太低,且叛军内部势力众多,矛盾重重,凉州有识之士皆在翘首以待,待持一个值得他们跟从的人堂堂正正接掌叛军。所谓有识之士,便是自党锢之祸、鸿都门学、黄巾起义等等事件,对朝廷彻底绝望,意欲改变者。前有汉阳人阎忠说皇甫嵩以诛阉人为名,南下京师,改朝换代。后有名臣张霸张伯饶之孙张玄在车骑将军张温出京前劝其诛杀侫臣、翦除中官,提拔良善,以安天下。这样的人很多,袁绍、何顒、许攸也可以归为此类,只是他们做得更隐蔽一些。

韩遂上前拉着二人之手,笑着说:“得二位大贤相助,凉州定矣。”

四人谈谈笑笑,登上狄道高高的志、城池,韩遂目及远方,心头振奋,缓缓道:“有把握吗?”

黄衍点点头,抚了一把爱须道:“凉州从事邓严是王兄的弟子,时机一到,必斩耿、程二人狗头以迎。”

韩遂含笑道:“如是真能兵不血刃解决掉耿鄙大军,王兄功德无量啊。”

王国一脸的和气,摆摆手道:“韩兄此言差矣。耿昏程贪,两人在任一是,凉州百姓就不得安宁,我这是为民除害,何功之有?况且事未成,现在言之过早。”

韩遂手掌轻轻拍上城垛,扭头说道:“事若成,王兄出任首领可好?”

这话一出,三人皆惊,笑容僵于表面。王国心思瞬间转了几道弯,一脸正色道:“韩兄莫不是在试探王某?王某之愿,在诛杀阉人,匡扶国家,除此之外,别无他求。”

韩遂笑笑不再说话,目光深邃到极点。

耿鄙进兵陇西的路上,忽然传来陇西太守李相如投降,与贼众联合。同时还有一条传言流传甚广,云韩遂杀边章、北宫伯玉、李文侯等人,兼并了各个势力,成为金城叛军中惟一的首领。

耿鄙对此传言不以为意,首领是一个还是十个,在他看来惟一的区别就是砍一颗脑袋报功还是砍十颗,假使传言为实,正好省去了不少麻烦。

汉军赶到陇西后,马不停蹄杀入狄道境内。

“你们说韩遂兼并叛军的传言是不是真的?”

“我看不是虚言。”

“那该怎么办?韩遂用兵如神,去年打得周慎将军五路兵马,数万人全军覆没……”

“我亲眼看到了,当真是血流成河啊!”

“相比韩遂,看看咱自已的主帅,耿使君平日吹嘘得厉害,好像全天下就他一个人会用兵,昨天我看到他上马也用亲信扶着。”

“人家是右扶风耿阀出身,自然雍容惯了。”

“昔日凉州三明皇甫将军、张将军、段太尉,今日之皇甫嵩将军、董将军、盖北地,哪个不是与士卒同甘共苦?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打胜仗,一个连上马都需要扶着的人,你信他会用兵吗?”

黄忠皱起眉头,自从大军开拔以来,他每日都能听到这样的话,他敢肯定,汉军中必有奸细,只有奸细故意引导舆论,才会形成这么大规模,且持续不断的议论。

可惜他屡次求见耿鄙都被拒绝,在耿鄙眼中,他是盖俊的人,有什么可谈的?若非还要靠他打仗,早就找茬修理他了。

年中凉州刺史部招六郡兵,盖俊认为败多胜少,本想从司马里随便找个人去就是了,没想到麾下五大将、尉都表现出不同程度的热心,族侄盖胤、妹夫杨阿若肯定是不会放的,关羽是北地都尉,一郡汉军之长,不可轻动,马腾历史上有污点,生怕一去不回,也不能去,最后人选就落到黄忠身上了。黄忠虽非盖俊嫡系,却是他很看重,并有意培养成嫡系的人,把自已一干想法告诉他,并让他多加小心。

“不出意外,再过两三日就要与敌接触了,依着这个事态……难道真如盖北地所言,难逃大败吗?”黄忠晚间睡不着觉,如往常一样巡视大营,走着走着,忽然大地传来微微的颤抖声,黄忠神色蓦然一变,跟随盖俊日久,他太清楚这代表着什么了。接着,大营内冒出冲天的喊杀声,神色再变,那是耿鄙中军的位置。

“夜袭……夜袭……”

“耿使君、程治中被杀死了、耿使君、程治中被杀死了……”

遭遇敌人夜袭,主帅又被杀死,汉军大营陷入一片慌乱,士卒如无头苍蝇般乱跑乱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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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六章 危矣

第一百八十六章

危矣

凉州从事邓严杀刺史耿鄙、治中程球,而后提着二人之头直入中军汉阳兵营,晓说利害,诸将暗恨耿、程久矣,特别是后者,连士卒口粮也敢暗自克扣,他的死堪称大快人心,且敌军又至,势不可挡,便识趣的降了。几名深受太守傅燮大恩的司马、军侯言辞激烈,誓死不降,欲要斩杀邓严,反被邓严之兵杀于帐内。

汉军寨门把守在汉阳郡兵手中,邓严急使人暗开寨门,而后告诫诸人不要乱跑,以免遭到误杀,诸人心思各异,应诺而去。

黄忠冷汗淋漓,几息间按下心中慌乱,胡封、陈彪匆匆而来,三人略作合计,有条不紊的指挥着士卒备战。北地郡派出的五千士卒并不像他郡那样是匆匆组建而成,未经训练,他们皆是盖俊从京中带出的精锐之师,随盖俊历经无数次血战,盖俊升任北地太守后就由黄忠接掌。此刻士卒们见主将不慌不忙,都是稍稍安心。

形势很糟,惟一庆幸的是,黄忠听从盖俊意见,平日极是小心,五千士卒分为两班,每晚必有半数是合甲而眠。穿着铠甲怎么能睡得舒服,这条命令曾备受争议,士卒们平日没少牢骚,这时效果就显露出来了,都对黄忠满心感激不提。

“轰隆隆……”

“杀……”

喊杀声沸反盈天,马蹄声震耳欲聋,数万金城叛军骑兵仿佛无穷无尽的黑色大潮,汹涌奔腾而来。汉军寨门本是抵挡对方的第一阵线,此刻却洞门大开,叛军毫不费力的冲入,这里原是汉人村庄,被汉军征用作为营地,由于汉军仅住一夜,百姓都留在里面,他们哪见过这等阵势,乱跑下被杀者不计其数。

汉军中军坐落于村中央,由汉阳、陇西、安定三郡郡兵呈品字形护佑在中间,汉阳兵已降,只有陇西、安定兵奋起反抗,可惜准备不足,被叛军一路冲锋,杀伤甚惨。

中路进展很快,大势已定,韩遂使马玩、阎和、张横等人率一五千万骑进攻武都、北地、武威三郡组成的汉军左营,使杨秋,成宜,梁兴等率两万骑共攻击右营汉阳羌胡。

突袭,尤其是夜间突袭,讲求的就是一个快字,马玩、阎和、张横认为一处一处攻打太慢了,不能给后面汉军集结的时间,三人兵分三路,各自攻打一营。

马玩最先接战,武都郡五千人中有两千是氐人,氐人个人骁勇善战,组织应变能力却很差,被杨秋带队一顿猛打猛杀,毫无抵抗之力,汉军亦被吓破了胆,稍稍抵抗一下便跪地请降。

阎和杀进北地郡大营,看着前方千余汉兵勉强合聚到一起,阵势不整,惶惶不安,不屑一笑,暗道盖子英麾下也不过如此,一个冲锋就可以将这些人解决。去年末那场惨败是凉州军心里永远的痛,一颗流星,使竖子成就威名。

“杀……”阎和脸现狰狞,高高举着马矟,大声暴喝。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五千叛军骑兵看到北地郡兵,无不咬牙切齿,马速催到极致,誓要将对方踏成肉泥。

一百五十步、一百步,双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杀……”黄忠舌绽春雷,一马当先冲出。

“杀……”胡封、陈彪倒提铁矟,纵声大吼。

“杀……”两千汉军骑兵呼天啸地的尾随主将,斜刺里杀出,一头撞上叛军,一瞬间,激烈的碰撞迸发出巨大的声响,叛军冲势一止,两支骑军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杀成一团。汉军步卒一改慌乱、散漫,迈着大步飞速杀上来,配合骑兵袍泽围杀叛军。同时不停有人穿好甲具,从两旁的大帐跑出,或单独而上,或什队齐冲。

“杀……”黄忠死死盯着叛军主将阎和,大铁戟一个盘旋而下,三名挡在前方的叛骑人马俱断,爆出一蓬血雨,一击之威竟至如斯,叛军骑兵纷纷色变。

“杀……”黄忠毫不停歇,大铁戟接连挥出,数排骑士仿佛纸糊的一般,被扫荡一空,摧枯拉朽般杀入人潮,凡是靠近者皆被击落马下,何谓万夫不当之勇?这就是

“给我杀了他给我杀了他……”阎和见黄忠杀人如草芥,如入无人之境,快速靠向自己,显然是把自己当成了目标,歇斯底里的狂吼。叛军虽被截击,奈何后面己方骑兵源源不断涌来,推着他往前。这不是自己送上门吗。

转瞬间,又数排骑士被黄忠击破,马蹄踏着血浪而来……

阎和扯了扯嘴角,右手紧紧握住马矟,手心全是汗水,亲卫一拥而上。

黄忠手起戟落,人头乱舞,骨折肉裂,对手刀矛在他的铠甲上留下了无数的痕迹,血液从破裂处涌出,黄忠面不改色,驾坐骑腾空一跃,跳进三步,扬戟,照着阎和兜头就斩,势如奔雷,不可阻挡。

阎和嚎叫一声,摆矟横扫,“铛”的一声,阎和面色一紫,一股巨力顺着兵刃爬上右臂,力量之猛,竟似要将臂膀扯断,胯下战马哀鸣一声,跪倒地上。

阎和折下马来,摔得晕头转向,兜鏊都率飞了,不等起身,一阵大风自上而落,接着头皮一麻,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黄忠斩杀敌军主将阎和,说来话长,其实仅仅是几个呼吸间,又马不停蹄向前飞冲,砍断阎和旗帜,戟出如风,叛军骑兵沾上就倒,碰上就亡。

“校尉威武……汉军威武……”汉军将士欢呼雀跃,追随黄忠脚步,向前、向前……

叛军本来是偷袭,却被汉军反袭,现今主将又死,皆无战心,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嚎,狼奔豕突逃散。

黄忠率众追杀到北地大营门口,而后命令汉军掉头而返。一座村庄不说四通八达,也得有好几个出口,黄忠特意在此处扎营,就是因为后面不远有一条出路,易于逃生。

马玩、张横相继解决对手,却得知北地汉军早有准备,阎和中伏阵亡的消息,两人面面相觑,一脸震惊,阎和仗着资格老,明言要把北地大营留给他,两人争不过他,便由着他了,不想……都是暗暗庆幸,换了自己,未必能比他强多少。

大将阵亡,非是小事,马上使人去通报韩遂,马玩、张横合兵万余,赶往北地大营。到来时早就人去营空,两人探明出口,为追不追击产生分歧,马玩想追,张横则不想,两人职位相当,兵力相当,但马玩资格较老,且阎和之兵回过神来,欲为主帅报仇,万余骑乃驰出大营追击。

黄忠率众奔出数里,情知敌军多半会追来,令步卒先行,近两千骑藏于土路两旁的幽山,蓄势待敌。

四周静寂极了,浓墨一样的天悬着一轮弯月,一丝星光都不曾出现,两旁幽山仿佛一只巨兽的大口,默默等待着猎物的上门。

忽然,大地微微抖动,远方闪现星星点点的火光,不片刻,火光以飞快的速度靠近,强烈的轰鸣声持续不断,震得连山都摇晃起来。

“来了……呵,最少万骑,不好打啊”黄忠眼睛一眨也不眨,抿着干裂的嘴唇。

数以千计的骑兵从前经过,虽然晚间看不到,但汉军嘴唇尽皆呛了一口灰。

黄忠默默计算着,待敌军过去约三分之一,深深吸一口气,跃上战马俯冲而下,大声疾呼喊杀,近两千汉军随即响应,顺坡一泻而下。

叛军万万没有想到汉军逃亡下还敢伏击,他们手中多握着火把,黑夜下再没有什么比他们更加耀眼的了,汉军从黑幕中驰出,刀劈矟刺,鲜血迸溅,叛军纷纷惨呼着坠落地上。

听到身后突然响起的喊杀声,马玩的脸都绿了,道路宽度有限,想转身厮杀都不行,只能停在原地干瞪眼。

迅猛的将叛军拦腰截断,黄忠转而猛攻张横率领的后军,张横本就没有战心,如今黑灯瞎火的,可别阴沟翻船了,正寻思要不要暂避,猛见一员汉将怒目杀来,所过之处,己方骑士就像被割的韭菜一样翻身落马。

“杀……”黄忠发出一声惊雷般的怒吼,大戟带着厉啸疾速搠至。

“铛”

张横以刀硬抗,胸腔剧烈激荡下,喉咙一甜,喷出一口血,拽缰掉头钻入人群。这厮就是斩了阎和的人吧?太猛了,非人力所能挡也

张横一退,部众便跟着跑,方才那些誓言坦坦要为主将报仇的阎和兵跑得更快,说说而已,还真当真了?

击溃张横、阎和部,黄忠便要返身攻马玩部,哪想远方又闪现一片火光,黄忠暗道一声苦也,硬着头皮狂攻马玩部。马玩素有战心,知己方援军到来,更无顾忌,针尖对麦芒的和汉军硬碰硬,打得血肉横飞,死尸满地。

黄忠为了给汉军打出一条活路来,当真是不要命了,一路奋勇争前,酣呼鏖战,成为汉军一盏闪耀的明灯,然而他终究是人而非神,前便受伤,只简单包扎,而今又添无数新伤,力气不济,一时间岌岌可危。

“这里就是我黄忠的葬身之处吗?”黄忠头昏沉沉的,大铁戟变得奇重,每一次抬起,都要用尽全力,似乎抬的不是戟,而是一座山,自打束发后,他还从未如此无力过。

第一百八十七章 阵亡

第一百八十七章阵亡

五支矛,三柄刀几乎不分先后来到近前,黄忠咬牙奋起余勇,尽数荡开,手腕一抖,戟锋横切,连续抹断三人咽喉。然而欲收回时,发觉异常吃力,这无疑是体力衰竭最直接的表现,心念电闪,干脆撒手弃了伴随自己十余年的爱戟,抽出腰间环首刀,只见刀光闪耀,两颗头颅带着一蓬血冲天而起,御马而进,再斩两人。黄忠刀法甚精,可以说更在戟法之上,但战阵之间,短兵相较于长兵有着先天的劣势,特别是在防御上。黄忠自从持刀后,杀人更快、更狠,手下无一合之敌,与此同时身上的伤口也在呈增长之势,照这样发展下去,不等冲出去就会血干而亡。

后方激烈的喊杀声表明叛军援军已经和汉军接战了,黄忠没有时间回顾,更没有能力拯救那些陷入绝境的士卒,他现在能做的,就是拼命向前,为身边的汉军杀出一条血路,哪怕只有几十、几百人。

一柄长矛从黑幕中探出,如一抹黑色闪电刺中腰肋,黄忠大叫一声,挥刀斩断矛杆,取出一匕,使劲甩处,黄忠身怀掷匕之法,以为能击杀偷袭者,没想到被对方躲过。这人身披精甲,头戴兜鏊,重须遮掩住半张脸,目光仿佛一只野狼,充满野性。

“胡儿找死?”黄忠认出对方乃是胡人,怒喝抡刀。

“死的是你”胡人丝毫不惧,拎着铜柄铁剑劈来,刀剑蓦然爆发出刺耳的撞击声,双方堪堪平手,黄忠气得咬牙切齿,若是巅峰时期,不出三招定能取其性命。咬牙再次进攻,锵锵声此起彼伏。

“杀……”陈彪一马飞来,大矟如龙,那胡人正和黄忠拼力到关键时刻,避无可避,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刺个透心凉,钉在地上。

“校尉,走……”陈彪似看出黄忠气力不济,接替黄忠,成为汉军锋芒。

黄忠暗暗松口气,躲在陈彪之后,偶尔替他挡住斜方的威胁,默默蓄养体力。

马玩望着越来越近靠近自己的汉军,脸色变得异常难看,当汉军来到自己身前,就意味着他们即将破围而出,他此刻就一个想法,对方太能打了。遭遇夜袭还能反伏击,他尚是首次见到,逃跑路上再伏击,击溃张横、阎和部,最后面对两相夹击依旧奋战不休,铁军都不足以形容这支军队的顽强,难道传说中的盖射虎就这么会带兵?

“将军……”

侍卫的轻唤叫醒马玩,他接过一矟,大喝道:“我就不信挡不住他们,随我杀……”

一边是主将亲自出战,一边是破围在即,双方爆发出惊天的战斗力,搏杀更显几分血腥,叛军中路非常厚重,汉军强行突破的几率不大,被迫分散成小股,向两边突围。

方才躲在陈彪之后,黄忠体力稍稍恢复一些,这时猛然发力,挡者披靡,第一个破出重围,汉军随黄忠而出者总计有百余人,另一侧胡封亦率队杀出,跑出里许,汉军总共逃出四百余人。

黄忠发觉陈彪不在,叛军中仍有喊杀声,二话不说,匹马回转。

“你母亲的急着找死啊?”胡封眼珠赤红,破口大骂道。然而骂归骂,胡封还是跟了上去,早在亲卫曲时,他就和陈彪在一起,几年的袍泽情意远在黄忠之上,既然后者都能涉险救人,他难道还不如?人死鸟朝天,没什么大不了的。

四百余汉军面面相觑,顷刻,吆喝着汉军威武杀向叛军,无一避战者。

陈彪站在地上,八尺之躯微微驼着,口里咳血,肺叶如火烧,本来他可以带着上百人逃生,但看到数百士卒高呼陈司马的一刻,他选择转身复战。而今,身边只剩下数十人,毫无疑问,他的解救行动失败了,还赔上了上百部下,不过他不后悔,如果再让他选择一次,他还是会选择复战,男子汉大丈夫,但求无愧于心。

马玩高高坐于马上,昂着头问道:“有几分勇武,小子何名?”

陈彪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一边吐血一边大笑,半晌道:“老子叫陈彪,认不认识。”

“哪个陈彪?”马玩脸容一僵。若他是那个陈彪,可比他名气大多了,他唤马玩小子还差不多。

陈彪朗声说道:“北地就一个陈彪,就是老子”

“他就是陈彪……”

“身长八尺,好生威猛,不愧是我凉州著名勇士……”

“传言不是说陈彪身长九尺吗?”

周围凉州叛军一阵骚动,神色震惊中夹杂着几分兴奋,当年盖射虎网罗凉州豪杰组建射虎营,亲卫曲里面全是各地著名勇士,其中以杨阿若、庞德、陈彪、胡封、车儿、贞良并有名声,号为悍勇。两年来,这些人早已成为凉州的传奇,被乡人传诵。

马玩恼羞成怒,扯着嗓子吼道:“你的脑袋我要了,给我杀……”

“轰隆隆……”

叛军想不到杀出重围的汉军还敢回转,顿时被打个措手不及。

黄忠身先士卒,出刀如电,左劈右砍,锐不可当,叛军如波开浪裂,一路杀将到马玩背后。马玩扭着僵硬的脖子回看,黄忠双目精光四射,暴喝如雷,马玩耳中“嗡”的一声,矟刚举到一半,脑袋便离开颈项,斜飞向半空。

众人大惊,不知所措,胡封率众跟上,亡命狂攻,叛军立时连连倒退,溃不成军。陈彪等人绝处逢生,无不大喜,紧随着袍泽杀出。

叛军良久反应过来,大怒追击,汉军且战且走,至天明前成功甩开叛军。

陈彪所受致命伤无数,敌人紧迫时尚能支撑,而今安全下来,如释重负,继而头部一阵眩晕,身上的力量潮水般退去,夹不住马,翻身跌落。

胡封吓得魂飞魄散,扑到陈彪身前,抱起他的头大喊道:“兄弟,好兄弟,千万别睡,我们安全了,我这就给你找医匠……”胡封边说边为陈彪擦拭口鼻血迹,可血就像是开了闸一样,越擦越多……

黄忠神色黯然,陈彪受了这么多伤,已经油尽灯枯了。

陈彪扯了扯嘴角,笑道:“让你白救一趟……”

胡封泪如雨下道:“你母亲的,为了救你我可是挨了好几刀,你不能死,你要报答我的救命之恩。”

陈彪轻轻点点头,合上眼睛。

“铁匠又如何?大汉开国名将武侯樊哙以前亦是屠狗之辈,英雄不问出身”

第一百八十八章 狼来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狼来了!

十月正是秋冬交接之时,中平三年(公元186年)的十月末却带着微微暖意,全然不见往年的寒冷。

北地治所富平,即原灵州城,经过北地百姓近两年的修补增建,如今已是一座丝毫不逊色汉阳冀县的边地大城,城门从早到晚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异常喧闹,很难让人相信两年前这里还是被先零羌盘踞的废墟之地。毋庸置疑,这一切要归功于北地太守盖子英,是他,赶跑了先零羌;是他,振兴了北地郡;是他,让沉寂、没落数百年的北地郡焕出夺目的光彩。当然,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有限,没有以长史梁固为的北地官吏帮助,北地郡不可能达到今天这个地步。

太守乃是一郡之主、一郡之君,这在一亩三分地,太守就是土皇帝,与任北地长史时的辛劳不同,盖俊现在想理事就理事,不想就撒手,全权让长史梁固代劳,梁固常常从早忙到晚,有时连休沐日也不能返家,屡屡抱怨,盖俊却振振有词的说当年我也是这么过来的,习惯就好了。

这日盖俊去府寺呆了半天,眼见没什么要事,便返回官舍,到家时二妻二子皆在书房,蔡琬抱着盖谟和卞薇端坐书案,盖嶷竖立堂上,身子却站得笔直,摇头晃脑背着《孝经》,“子曰:“五刑之属三千,而罪莫大于不孝。要君者无上,非圣人者无法,非孝者无亲。此大乱之道也。”

盖俊脱履进门,笑着说道:“富平背到五刑章了?”

卞薇微微而笑,蔡琬代答道:“已经全背完了。富平没和你说吗?”

盖俊讶道:“真的?”长子盖嶷四岁就把《孝经》背完,对他来说还真是一个天大的惊喜。

盖嶷转过身子,大眼睛里露出一丝羞涩。

盖俊摸了摸儿子的头,当初为他取名嶷,一方面是纪念好友,另一方面未尝没有望子成龙,企盼儿子成为陈嶷那样的天纵奇才,现在看来儿子不愧嶷之一字。就是性格太过腼腆了,作为庶出长子,不知道他以后会不会挨欺负。应该不会吧,自己思想可是来自现代,手心手背都是肉。

二子盖谟黑眸乌溜溜转,在阿母蔡琬怀中扭了扭,用着稚嫩的声音嚷道:“我也会,身体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

三位大人尽皆失笑,蔡琬轻轻拍了盖谟一下,说道:“你要向你阿兄学习啊。”

盖谟咕哝一声,注意力又转向手里的玩偶。

盖俊坐到二妻中间,陪伴着妻子孩子说笑,直到两个孩子哈欠连连,使保姆送去休息,盖俊谓二妻道:“今日有情致雅兴,何不来一曲助兴?”

蔡琬、卞薇都说好,后者转入卧室换一身舞装行出,盖俊、卞薇则抚琴执笛,曲子才开了一个头,一仆匆匆而来,徘徊门外,盖俊只得停下,问道:“何事?”

仆人答道:“有黄校尉信件。”

盖俊点点头,招他近看,取信一看下霍然色变,蔡琬轻声道:“怎么了?”

“韩遂兼并边章、北宫伯玉、李文侯等人,侵扰陇西,刺史耿鄙将兵讨伐,大败身亡,凉州六郡数万大军几至全军覆没。黄校尉数番血战杀出,折损千余人……”盖俊伸出手轻轻扶住额头,续道:“陈、陈彪战死,痛杀我也”

陈彪并非三国猛将,却有猛将之勇,盖俊曾经得意洋洋,收历史名人固然是好,可是将一个原本泯灭在历史长河中的人培养成名震天下的虎将,亦是一件愉快的事。而今陈彪战死,可想盖俊心头之痛。

“在京中时陈彪、胡封曾败于黄校尉之手,心悦诚服,得知黄校尉将兵征伐叛贼,便央求我放二人相随。我当初不应该放他们走啊……”

陈彪是盖俊爱将,自起兵起便相随左右,鞍前马后,常为先登,蔡琬、卞薇竞相安慰。见盖俊始终陷入沉痛之中,蔡琬正色劝道:“耿使君大败身亡,凉州局势必然败坏,夫君承担着北地数十万百姓的重任,此刻无暇悲伤,该着手准备应对之策。”

“琬儿说得是。”盖俊稍稍振作,犹然不乐。

蔡琬接过书信匆匆看罢,明眸闪烁,道:“夫君素善用兵,威震边地,羌胡乐相从,韩贼未必敢与夫君抗衡,我担心的是扶风耿阀……”扶风耿氏一族自耿弇起成为东汉名门,百余年来数百石县令郡丞以上者有若天上繁星,便是当今,在朝为官者十数人,地方为官吏者更在百数,换句话说,只要大汉帝国不倒耿氏就永远是名门望族。

盖俊听罢剑眉锁起:“琬儿之意是……”

蔡琬蹙起黛眉,一脸担忧道:“因粮秣之事,夫君与耿使君不睦,天下皆知,而今耿使君败亡,恐扶风耿氏不会善罢甘休,许还会将战败的责任推卸到夫君身上。”

盖俊脑子不慢,只是心念陈彪之死,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一经蔡琬提醒,立刻想通关节,不过想通是想通了,却不服气,气急而笑道:“耿鄙夸夸其谈,赵括之辈,其败在自身,与我何干?”

“……”

凉州六郡汉胡数万大军大败,刺史耿鄙身死的消息传出,京都震怖。去年末凉州叛军退回金城老巢,击溃周慎五路大军,看似强悍,实则困兽犹斗而已,今年年中汉阳、陇西相继传来大捷,更使朝堂公卿相信平定叛贼就在眼前,谁曾想……

韩遂杀边章、北宫伯玉、李文侯等人,整合叛军,后逼降陇西太守,再杀凉州刺史耿鄙,进而兵逼汉阳,几乎没费什么刀兵就扭转了凉州局势。要知道汉阳此时兵力空虚,一旦陷落,叛军就会一泻而下,再次杀进右扶风,重蹈去年覆辙。去年大汉国西疆兵力空虚才被叛军钻了空子,今年则截然不同,韩遂犹能做到这一步,什么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就是,朝臣们第一次感受到了这位西疆名士的惊人手段。

与此同时,朝堂上开始流传对盖俊不利的舆论,这股舆论认为,本来耿鄙是要进军金城郡,直捣叛军老巢,正是因为盖俊不肯出粮,汉军迟迟无法开动,给了韩遂足够的时间整合内部,遂致凉州崩坏。更有耿氏之人诛心的说:“盖子英收拢羌胡数十万,屯田养顾,对刺史的命令置若罔闻,他想干什么?是不是想割据一方?”

盖勋、马日磾忧心忡忡,皆长信,以从未有过的严厉语气申斥盖俊,看得盖俊直皱眉头。几日后,诏书下达,同样不是什么好话,最后命令他立刻派兵增援汉阳。

“靠,增援,增多少?一万?两万?对方可是有十几万人马……”盖俊一边心里破口大骂,一边抽调羌胡、屯田兵,并射虎、落雕二营,合计步骑两万,由破贼中郎将盖胤统领,赶往汉阳救援。

北地郡北方千余里外,大草原。

冬天的草原,没有苍凉与萧瑟,暖阳普照,大地无风,如春天般温暖。茫茫原野,金光闪闪,初见下,让人以为这不是枯草,而是成熟的麦稻。

莽莽大山旁一条羊肠道,忽然行出数百胡族骑士,一排又一排井然有序。一个时辰,整整一个时辰过去了,人还在不断冒出来……

和连在众多的侍卫拥簇下走出大山,他年约三旬,身躯高大健壮,肤色微黑,浓眉大眼,在鲜卑族里无疑算得上好卖相。无疑,这副好卖相继承自他的父亲鲜卑大王檀石槐。

微风拂过,眼见草浪起伏,一片金光,无边无涯,和连心胸不由为之一舒,张臂喊道:“啊啊啊啊啊……六年了六年了汉人们,你们是不是开始怀念大鲜卑的战刀……”确实,自五年前鲜卑大王檀石槐病死,鲜卑已经整整六年没有再南下侵略,汉人都快忘记鲜卑长得什么样子了。

檀石槐死时,和连只是一个二十余岁的毛头子,没有功绩,东中西三部大人皆不服气,和连暗自隐忍,花费五年时间,总算恢复父亲檀石槐一半的基业。

对于南下,和连有些迫不及待,然而选择哪个地方作为目标却使他犹豫,幽、并无疑是最佳选择,鲜卑人轻车熟路,就和逛自己家后花园一样,问题是幽、并和王庭太近了,近到王庭刚有所举动,汉国便会知晓,所以和连选择凉州,选择北地作为目标。当年父亲檀石槐侵略北地,被北地太守夏育联合屠各胡击败,虽然后来檀石槐在汉国进攻草原一役打败夏育算是报了一箭之仇,但耻辱就是耻辱,和连认为自己打下北地,便能向族人证明,他,和连,不会比父亲檀石槐做得差,甚至更好。如果北地仍旧穷困潦倒,他也没有兴趣去,据传闻,现在的北地很富,粮草满仓、牛羊遍野……

至于北地太守盖俊这个汉国的名将,和连下意识撇撇嘴,不以为然,说句不客气的话,鲜卑国碰到的汉国名将多了,当年臧旻、夏育、田晏哪个不是响当当……

“就从北地开始吧,告诉汉国,大鲜卑又回来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血色

第一百八十九章

血色

并州上郡奢延是屠各人的地盘,鲜卑六万铁骑气势汹汹而来,屠各人当然不会认为对方是来郊游的,双方之间可是有着不小的仇怨,当年北地太守夏育就是靠着他们才打败不可一世的檀石槐,第一时间集结三万骑自守,大战似有一触即发之势。

双方虽有仇怨,和连却没有开战的意思,别看面前的屠各人才这么点人,似乎不足为惧,那是对方没有时间召集勇士,游牧民族历来全民皆兵,一旦打起来,征个十万八万那是一点问题也没有。虽然他们不如鲜卑战士勇武,但鲜卑定然也会损伤不轻,再说又是在对方的地盘。

“战则两害,合呢?

”和连心里定计,遂邀屠各诸首领会面,因为双方谁也信不过谁,地点就选在两阵之间。

“我父鲜卑大王檀石槐曾在北地受挫,引为平生一耻,临终前还常常念及,这是他的心愿,我身为他的儿子,大鲜卑之王的继承人,此行正是为一雪前耻而来……”见屠各首领纷纷色变,和连笑着说道:“我知道各位首领当年是受到汉人胁迫,不得已才与大鲜卑冲突。”

“正是。”屠各首领深以为然的点点头,事实是檀石槐侵略北地的时候,连屠各族也一道抢了,屠各首领这才和汉人联合对付檀石槐,这一仗是檀石槐平生数得着的大败仗。

和连继续道:“我欲牧马北地,诸首领可愿将屠各勇士相随?”

“这个,恐怕不妥……”屠各族各首领面面相觑,经过他们这些年大肆劫掠,并州上郡、西河算彻底荒废了,说是千里无人烟都不为过,有限的汉民纷纷躲进城里。游牧民族历来不善攻城,屠各人奈何不得城池,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他们自然也眼馋北地的富庶,问题是北地太守盖俊可不是好惹的,北地、安定二十多万先零羌大军都被他打败了,汉人说他是继段颎之后大汉国最厉害的战将。且北地境内有数十万羌胡,这些人皆乐意为盖俊效死,随便一招,十万胡骑可至,兵力上占不到便宜,也许还会偷鸡不成蚀把米。听闻盖俊素来喜欢抄人老巢,若被反袭,那时哭都没处哭去。

“不愧是匈奴人的种,就这么点出息。”和连当然有资格嘲笑匈奴人、屠各人,都说匈奴人是汉人打败的,屁打败匈奴人的是我们大鲜卑道:“既然首领们不敢就算了,你们让开一条路,我去试试盖俊是不是真有传言说的那么厉害。”

屠各首领们面色为难,让开一条路?开什么玩笑,这不等于自己撩开衣服,把肚皮露给对方吗,鲜卑人可是一条凶狠的狼,谁能保证它不会捅自己一刀?可是不让开道路又有可能发生冲突,汉人又非屠各人亲爹亲娘,谁愿意平白无故替汉人挨刀?

“借道不是一件小事,我们要回去商量商量,明日给你答复。”屠各首领们匆匆返回,经过一夜紧急商议,决定派出两万骑随鲜卑人同去,一来方便监视鲜卑人,二来说不定能在后面捞到些好处。形势不妙,跑就是了,反正主谋是鲜卑人,他们是迫不得已,汉人到时绝不会追究。

“两万人够干什么的?去捡便宜吗?要么就别去,要么就多派些人。”和连不太满意这个结果,但他知道这已是屠各人最大的让步,只好捏着鼻子认了。

两军八万骑顺奢延而下,翻越荒废的长城长驱直入,一日后进入北地郡。回望如黑潮一般一眼看不到边的大军,和连端坐马上志得意满,豪气勃发,挥鞭南指道:“有此雄军,天下有谁能挡我?大鲜卑大鲜卑……”

“大鲜卑——”

“大鲜卑——”

鲜卑骑士高高举起右臂,挥舞剑矛,声贯天宇。

两万屠各胡尽皆露出不屑,大鲜卑?大个屁鲜卑,檀石槐还不是被我们打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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射姑山脚,归德城。归德城本在北方两百里外,东汉世祖时期废弃,并于参县,而今这座归德城是盖俊新建起来的,用于北地都尉部三千将士驻扎,主要是防备泥水以北的先零羌,确保南方屯田不被侵扰。去年盖俊杀进羌地,一路屠杀,先零羌对盖俊畏惧如虎,哪里敢入侵,可盖俊不会永远当北地太守,这却是为后来者考虑。

北地都尉关羽前些时候已随破贼中郎将盖胤前往汉阳抗击韩遂大军,司马盖观暂代其位,统领都尉部三千甲士。盖观今年三十七岁,身量中等,五官端正,仿佛天生就不会笑,为他平添几许威严,士卒没有不怕他的。他身份尊崇,乃是盖俊族兄,以前曾在西域任职,后又随盖俊转战南北,功勋卓著。

按理说他的官位即使无法与盖胤比肩,至少也该升为比两千石校、都尉,事实是他如今还是个司马。常有部下暗地里为他打抱不平,说门客关羽、游侠杨阿若都能成为两千石校尉,盖司马论战功、论能力、论亲疏,哪点不及?对于这等言论,盖观从来都不做任何表示,权当没听到。要说心里完全没有怨气那是不可能的,人活一世,求的不就是名利二字吗。他相信盖俊心里有杆秤,总有一天会肯定他的价值。

这日盖观一身戎装,像往常一样出行巡视,走到城门口,忽见一骑飞速驰入,见到他立刻跳下马,满面焦急道:“司马,大事不好,二十里外有大群髡头胡人……”

“髡头?鲜卑人?”盖观心里“咯噔”一下,问道:“有多少?”

探骑神情激动,大叫着回道:“前锋少说一两万,后面更多,看不到头、一眼看不到头,最少六万以上。”

“快……关城门,戒严放狼烟”盖观强自镇定道。“事不宜迟,马上去报告杨校尉、马都尉,让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征集士卒备战。”

“诺。”探骑飞身上马,直驱向南。

“吹号,命令士卒集结。”盖观眉头皱成一团,归德城兵精粮足,器械俱全,哪怕敌人十万、二十万,也休想在短期内攻克,可它是为防御西北先零羌而建,鲜卑人从东北而来,完全没有必要攻打此处。也不能怪修建者疏忽,毕竟檀石槐死后,鲜卑已经许久没有动静了,早被遗忘。

都尉部士卒都是精兵,集结速度极快,盖观指使他们向城头搬运车弩、滚木、箭矢等守城战具,待一切准备就绪,就见远方冒出弥天灰尘,雾蒙蒙一片,连太阳亦被遮住,士卒们站在城垛都能清晰地感觉到马蹄的震动,那些久战老兵无不倒吸一口冷气,看这架势,没有十万人也有八万人。

隆隆马蹄声铺天盖地,鲜卑大军来到归德城下,和连斜扫一眼城上汉军士卒,撇嘴一笑,挥军南下。

鲜卑大军从城下经过,举着刀兵,或挑衅或大笑,嘲讽汉人胆小如鼠,不敢出来一战。

“放”盖观脸色铁青,狠狠一挥环首刀,数十支儿臂粗的大箭一瞬间飞越数百步,狠狠贯入鲜卑骑群,激起一朵朵血色浪花。

“床弩……”和连微微色变,鲜卑人对这玩意可不陌生,攻打汉人城池时吃足了苦头。

“放”盖观继续怒吼发令。

又一排大箭呼啸而至,雄壮的战马在它面前也变得弱不禁风,被箭带起,翻滚着向后倒去。

“快退、快退……”和连怒喝着,心里暗暗发誓等破了北地,抢足战利品,回来时一定要打下此城,将胆敢朝他们放箭的汉军抓起来统统吊死。

望着鲜卑大军渐渐走远,盖观心里一叹,鲜卑人来得太突然了,己方毫无准备,就算成功打败鲜卑人,北地经此一役也会元气大伤。

八万鲜卑、屠各胡骑一泻而下,有些汉族村庄、先零羌寨早就逃亡一空,但人走了,东西都留下了,金钱、漆器,布匹,牛马……

鲜卑人欢呼一声,抢成一团,。

翻箱倒柜,掘地三尺,鲜卑人发挥着自己强盗的特长,从屋子里出来时很多人衣襟撑得鼓鼓的,装满战利品,再顺手放火烧掉房舍,冬风凛冽,转眼间火势连成一片,整村整寨的燃,熊熊大火直冲云霄。

鲜卑人一边欢呼着大王万岁,一边继续南下。汉羌百姓逃走的很多,来不及撤退的同样不少,这些人多是舍不得放弃财产,那是他们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一旦放弃就代表着从此以后一无所有,怎愿割舍。

“哈哈哈哈有人、有人……”无数的鲜卑人兴奋得红光满面,轮着剑矛杀进汉族村庄,杀进先零羌寨。

强壮的男人也许会是一个不错的奴隶,不过鲜卑人杀兴正起,毫不犹豫的砍死,那些妄图反抗的人,则会斩断双手双脚,然后一刀一刀切割,直到对方咽气为止。白发苍苍的老人跪地哀求,被砍掉头颅,披发童子嚎啕大哭,被刺穿挑起,只有一种人活了下来,那就是妇女,只是她们将会经历比死还要残酷的命运。

鲜卑人疯狂杀戮,一路屠民万余,血流成河,尸铺满路。

第一百九十章 先锋战

第一百九十章先锋战

农都尉马腾与骁骑校尉杨阿若接到探骑报告鲜卑数万大军入侵时,皆是目瞪口呆。鲜卑,这个已经许久没有出现在汉人视线中的野狼,这个快被汉人遗忘的恶豺,又回来了,而且没有向距离较近的幽、并二州下手,反倒绕道杀进凉州、北地。更糟的是,前些日凉州刺史耿鄙大败,叛军兵围汉阳郡,破贼中郎将盖胤、北地都尉关羽前往救援,他们不仅带走了北地精锐射虎、落雕二营,还带走万余屯田、羌胡兵,两人手中能够调动的精锐之士少得可怜。

杨阿若浑身打了一个冷战,指使探骑马上告知太守盖俊,对马腾道:“我带人去截住鲜卑大军,尽量拖延时间,马兄去疏散民众,征集士卒,以备大战。”杨阿若决心甚坚,说罢不等马腾回复,迈着大步快奔出,牛角号声响起,两千骁骑校尉部曲迅集结到位,同时汉胡骑卒整甲持兵赶来,合聚三千骑有余。

望着杨阿若毫不犹豫的带人往北而去,马腾目视良久,叹息一声,那鲜卑气势汹汹而来,杨阿若能抵抗住十倍二十倍于己的对手吗。别人不知,马腾可是知道杨阿若不出意外当会成为敦煌盖氏女婿,他若有个三长两短,让马腾如何向盖俊交代。

马腾心里千回万转,面上不动声色,这时他万万慌不得,他慌了,北地郡整个屯田区就完了,安然坐在农都尉部,声音中气十足的布着道道命令。

不久,一个虎头虎脑,扎着总角的少年大步跑来,叫道:“阿父、叔父……”这少年约莫十二三岁,长六尺,身材修健,在同龄人中堪称高大,铜色肌肤,面方鼻直,眼如点漆,奕奕有神,任谁见了都要道一声好个俊俏的郎君。

这人正是长子马,马腾见他背弓带箭,勃然大怒,喝道:“混账我不是派人告诉你躲在家中吗,拿着弓箭出来作甚?我的人就算死绝了也不用你这孺子出战。快回去”马还要再过一个月才满十二岁,说他孺子倒也不亏。

马满腔热血却被敬爱的父亲浇了一盆凉水,一脸不服气,辩道:“我骑射俱佳,叔父常夸我健勇,甚于精卒。”

马举讪讪而笑,侄儿说的不假,问题是精卒再精那也是炮灰,离猛士差远了,战场上刀剑无眼,己方处于劣势,连他们这些主将都随时有生命危险,更别说一个孩子。

马腾虎目一瞪道:“你叔父那是故意夸你,还真当真了?快滚少给我添乱。”

马连退两步,拉开距离,而后倔强地道:“我不走。我要打鲜卑人。”

“我……”马腾追上去举起手就要揍他,马举急忙抱住马腾的腰,劝道:“兄长,虎头快十二了,羌人像他这么大上已经上战场了,让他见识见识也好。”

马腾回手给了弟弟一巴掌,“你就惯着他吧。”说是这么说,却不再赶马走。

马不敢得便宜卖乖,以免惹得父亲出尔反尔,暗地里冲叔父眨眨眼。

马举苦笑着摇头,自己这个侄儿啊……

静,整个北地府寺洋洋洒洒数百人,陷入死一般的静。

盖俊坐在主位上,左手抬起轻轻揉搓着眉心,鲜卑人鲜卑人

熹平六年(公元177年),适时蝗灾泛滥,波及草原,从春至秋,鲜卑向南动三十余次攻击,一时间幽、并烽火连天,百姓惨遭浩劫。大汉国怒而兴师,五万铁骑直入草原,鲜卑大王檀石槐采取诱敌深入之策,全歼汉军,三位主将夏育、田晏、臧旻仅率数十骑逃回,随之参战的南匈奴屠特若尸逐就单于重伤身死。当时盖俊刚好在太,特别关注此役,他想不通鲜卑既然有这么强悍的武力,为何没有出现在三国中。光和四年(公元181年),盖俊新婚不久,正在老家敦煌广至陪伴二位娇妻过着安宁的生活,骤闻檀石槐去世,其子和连不能服众,才恍然大悟,暗想鲜卑很难再出一个像檀石槐这样的雄杰了,这些年来鲜卑不再袭扰汉境,更加坐实盖俊的猜测。

“想不到啊想不到鲜卑人居然又回来了”

黄忠先是带走五千人,盖胤、关羽又带走两万人,现在的北地郡无疑是自盖俊上任以来最虚弱的时候,鲜卑人入侵时机选择得太好了。

“鲜卑人的运气真是逆天啊”

“是原来历史上就有这次入侵事件,还是因为我改变了历史进程?”盖俊缓缓站起身,一步一步向外走去。

“府君……”以长史梁固为的北地官吏尽皆站起,满脸焦急彷徨,如今的北地郡都是他们一点一点重新建立起来的,就像他们的孩子……

“你们赶紧收拢乡间百姓,让他们躲进城来,笨重拖累行动的家什就不要拿了,没什么东西比性命还珍贵。”盖俊脚步不停,边走边说:“我去去就回,等我捷报。”

“夫君……”盖俊才出府门,就看到蔡琬、卞薇抱着幼子匆匆而来,盖嶷、盖谟见气氛凝重压抑,皆是哇哇大哭起来。

“是哪个多嘴的家伙告诉你们的?你们别一副生离死别的样子,看把我儿子吓的。”盖俊蹲下身,摸着二子的头柔声道:“富平、魏奴,不哭,阿父去打坏人。等打完了坏人就回来陪你们玩耍,可好?”次子盖谟年纪太,一时收不住声,长子盖嶷则快满五岁,已经懂事了,伏在父亲的胸口低声呜咽。

“夫君,你……”蔡琬才开口,盖俊摆手道:“鲜卑未必强过先零,北地、安定先零羌数十万大军都被我击败,何况区区数万鲜卑。只是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而已,也许会有些麻烦,但我可是令胡人闻风丧胆的落雕长史,没有人能够击败我”说道最后一句话,盖俊目光坚毅,信心十足。

蔡琬、卞薇绝美的脸庞带着哀愁,堵在胸腔的万语千言最终化为心二字。

“快回去吧。”盖俊笑着说,顺带拧了一把二子粉嘟嘟的脸。

听说府君盖俊将往前线抗击鲜卑人,富平城内义勇之辈纷纷响应,不一刻就有千余人报名,连同郡兵、太守部曲足有两千余,至盖俊出城时,人数更是一举过三千。

“姐夫,等等我、等等我……”卞秉带着数十城内恶少年、游侠从后赶上。

“臭子,知会你姐姐了吗?”

卞秉嘿嘿一笑道:“知会了。”

盖俊斜瞥他一眼道:“你认为我会信吗?”

卞秉得意洋洋道:“姐夫还能把我撵回去不成?”

“臭子……”

杨阿若率三千余骑沿泥水北上,行不出数十里,又招羌胡、汉人善骑射者千人。

“校尉,你看那边……”车儿指着远方。

杨阿若顺指望去,目光一凝。

一条条汉**民尸体顺着泥水飘来,无论男女,不分老幼,皆是双眼直视苍穹,似乎诉说着自己的不幸遭遇,群鸦呱呱鸣叫尾随,争啄死尸裸露在外的肌肉,场面鲜血淋漓,不忍目睹。

杨阿若只觉得一股怒火直冲脑门,烧得两耳嗡嗡作响,头皮炸,咬牙切齿道:“鲜卑胡狗,岂敢如此,欺我北地无人吗?不屠尽此等畜生,愧生为人”

庞德挥舞双臂,扯嗓哀嚎:“恨呐杀”

“恨恨恨”士卒双目如炬,怒吼如雷:“杀杀杀……”

汉军将士带着一腔倾尽大河之水也洗刷不掉的愤怒疾向北,又行出数十里,远远就见千余鲜卑人追杀慌不折路的汉民,汉军举刀端矟,咆哮杀来。鲜卑人全然不惧,继续不慌不忙挥舞屠刀杀戮汉民,杀到仅剩十余人,鲜卑人停了下来,对着汉军指指点点,等到双方相距五百步,鲜卑人将剩余汉人一一虐杀,出一声欢呼,笔直地冲来。

挑衅赤裸的挑衅

“杀——”杨阿若带上鬼面,右执刀、左提矟,眼中炽热的杀意透过鬼面两个孔直射而出。

“杀——”庞德、车儿举矟各将千人脱离大队,呈扇形向两边散开,防止鲜卑人骑射时汉军挥不出人数上的优势。

“大鲜卑——”千余鲜卑骑兵不甘示弱,不理两旁汉军,认准杨阿若的中军。

“嘣嘣……”

汉军骑弓、手弩齐,箭矢呼啸喷出,黑压压一片,鲜卑人身上只有皮甲,瞬间被杀死数百人。

鲜卑人怒而反击,弓弦响、破空声交织成一片。鲜卑人和汉人打了几百年,太熟悉了,汉军头有兜鏊,身有札甲,手臂还绑着骑兵盾旁排,就像一只皮糙肉厚的野猪,很难一箭杀死,所以自认射艺精湛的射汉军脸和颈,射术一般则射战马。

汉军前排数十骑蓦然翻滚倒地,马上骑士轻者骨折,重者直接摔死,幸存者十不存一。

“咻咻……”

双方又射一轮箭雨,进入肉搏战范围,此时鲜卑人已经不满千人,却仍旧没有撤退的意思,似乎他们认为可以打破杨阿若的中军,到时候两旁汉军自然会逃跑。

“找死”杨阿若冷笑一声,举矟吼道:“杀——”

汉军装备精良,不惧任何人。汉武帝时期,匈奴势强,和汉军正面交战,卫青以精锐咬住匈奴中军,猛打猛冲,任对手几十万也是白搭,全数打溃。汉军怕的是游牧民族打一下就跑,或东敲一下、西一榔头,专挑平民百姓下手,追之不上,无可奈何。

“杀——”

“大鲜卑——”

汉军、鲜卑各自呼喊着口号,仿佛两条奔腾翻滚的怒潮,即将对卷。

谁能压服谁?

“轰隆隆……”

两条大浪互相扑击,迸溅出一朵朵血色浪花。

凶猛的激撞后,留下一地的血肉模糊,莫说人,雄壮的战马也难逃胸碎骨折。

鲜卑人的矛刃细长,一尺出头,两面开锋,柄长约**尺,合计也就一丈长,远远不及汉军丈八马矟,所以汉人一般称鲜卑人的矛为鋋,即矛。汉军马矟比对方长兵多出七八尺,兼且锋锐无比,鲜卑人的皮甲一捅就穿,结果显而易见,汉军胜得没有一点悬念。

无需两翼的庞德、车儿动手,杨阿若率领中军仅仅一个冲锋,便将近千鲜卑击杀大半,剩余数百鲜卑狼狈溃败,汉军追上一顿砍杀,无一漏网,马不停蹄的寻找下一个目标。

泥水畔某座羌寨,西部鲜卑大人日律推演提着裤子行出内室,露出一副舒爽的样子,看着侍卫们眼巴巴的干瞅着,连连吞咽口水。日律推演笑骂了一句,挥挥手,侍卫们高呼一声万岁,蜂拥而入。

“大人雄风不减呐。”帅怀奴立刻送上马屁。鲜卑分为东中西三部,每部置大人数名,其下辖邑十余至二十余不等,邑的头领即是帅。

“老了,不服老不行啊以前,我可是能从日中坚持到日落那么长时间……草原上的女人,谁不知道我x律推演的厉害?”日律推演摇了摇头,有些感慨地说道。日律推演年近六旬,身躯雄壮,容貌粗野,给人一种很脏的感觉,虽然他在鲜卑里算是比较讲卫生的人。从年龄上便可以看出,他是檀石槐的老臣子,西部二十余个邑他拥有八个,两万余战士,是西部大人中势力最大的人。

日律推演不太满意和连其人,盖因鲜卑信奉的是狼的精神,狼王死了,就要从狼群中选取一头最强壮的狼成为新的狼王。数百年来,鲜卑忠实的执行着这个传统,谁有能力,谁就当鲜卑之主,然而檀石槐死时置鲜卑传统于不顾,居然将王位传给了儿子和连。

一头狼崽子也配统领狼群?鲜卑大人们忿忿不平,无奈檀石槐是鲜卑史上最伟大的王,余威还在,又为儿子和连留下数十万部民、数万精锐战士,一时间三部大人们谁也不敢有所举动。但人心散了,鲜卑人名义上尊和连为王,却是不听王令,各干各的,互相抢掠部民、牛羊,公然违反檀石槐立下的不得同族相残的规矩。

规矩?什么狗屁规矩,连你自己都违背,还想我们遵守吗?

鲜卑,自辉煌的巅峰一落而下。

数年过去了,各个部的大人们现越打越穷,和檀石槐为王时简直没法比,便都动了向南劫掠汉国的心思,可是之前,总要有人站出来当头。这时,鲜卑王和连提出计划,避幽、并,而侵北地,既能出人意料,抢到丰厚的财物,还顺带替檀石槐报昔年惨败之仇,可谓一举两得。诸大人认为他说的有道理,你出三千,我出五千,聚集了五万兵马,和连出兵一万,合计六万骑南下。因为主力是以西部鲜卑为主,日律推演等西部大人抢到了先锋的位置。

“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同是西部大人的宴荔游大笑而来,得意之情不加掩饰。

日律推演冷哼了一声:“我也是才出来,何况我比你进去的早。”

宴荔游不再打趣,望着沸腾的羌寨道:“多少年了……我以为我再也没有机会进入汉境……”

日律推演斜睨道:“你不会是想投靠和连那个狼崽子吧?他给了你什么好处?”

两人关系非比一般,宴荔游毫不客气揭他的短:“你这么老了,怎么还放不下野心?”

日律推演道:“我承认我有野心。可我不是单纯为了野心,只有遵从狼的规则,鲜卑才能永远占据草原,我不想鲜卑变成第二个匈奴。”

宴荔游不同意日律推演的意见,辩驳道:“和连纵然比不上檀石槐大王,也是鲜卑的……”

鲜卑斥候飞跑来,禀道:“二位大人……汉军杀来了,我们有几队人马被击溃了。”

日律推演、宴荔游面面而视,汉人大军来得这么快?不可能

宴荔游问道:“汉人来了多少人?”

“四五千骑。”

两人听了暗暗松口气,他俩兵力相加足有一万人,外出的不算,寨中就有五六千,后方数里还有置鞬落罗等人的上万大军。“才几千人。召集大伙,开战了。”

鲜卑人正快活着呢,突然传来集结的命令,可想而知,心情绝对不会愉悦,赶紧办完事提裤子往外跑,有些人甚至光着屁股。

鲜卑人整整花费两刻钟才集结完毕,日律推演、宴荔游虽然不满,也没太在乎,别看现在他们吊儿郎当,一到上了战场,绝对个顶个好样的。

一声令下,鲜卑战士排成长队,鱼贯而出羌寨。

“轰隆隆……”

汉军的马蹄声越来越响,日律推演、宴荔游终于色变,催促战士快行。

“杀——”杨阿若仰向天。

“杀——”汉军眼珠赤红如血。

鲜卑大军卡在寨门,出来者仅有两三千人,面对高冲来的汉军,嚎叫着大鲜卑拍马而上,连绵不绝的号角声中,双方猛烈对冲到一起。

杨阿若平端大矟,借马冲势犹然力,对面鲜卑战士抬起木盾,矟尖击中盾面,就像捅窗纸一样捅破盾牌,撕开皮甲,贯穿鲜卑人胸骨、肌肉、内脏,破背而出。鲜卑人忽地一下离开马背,悬在空中,同时感到了撕心裂肺的疼,双手死死抓着矟杆,竭力嚎叫。杨阿若挑着鲜卑人,以他为盾,一路向前,期间右手黑刀连连横扫,身侧的鲜卑人无论用盾牌抵挡还是用剑矛互击,皆是一触而碎,连带着脑袋、身子被削掉。

车儿、庞德紧随其后,两人两条大矟犹如两条黑色游龙,连连挥刺,鲜卑人或捂脸面,或捂喉咙,翻身坠马。三人组成一支无坚不摧的箭头,鲜卑人被三人杀得面如土色,偏偏左右全是人,欲避不能。

汉军见主将如此勇武,胆气更增,矟戳刀劈,狂呼奋进。

汉军四千余人是杨阿若草草集结起来的,有些人就是百姓中的善骑射者,莫说铁甲,连皮甲都没有一件,拿的也是猎弓柴刀,甚至不如鲜卑人。但冲在最前面的两千人是杨阿若骁骑校尉部曲,皆披铁甲,远用手弩,近用刀矟,称得上武装到牙齿。他们杀死鲜卑人非常容易,仗着利器,很少用第二招,鲜卑人杀死他们则相对困难,往往死三四个才换得对方一条命。不过鲜卑人也有优势,寨内鲜卑人不停用步弓攻击汉军,如果外面的鲜卑人能够挡住汉军冲锋的脚步,杀光汉军是迟早的事。

问题是,可能吗?

汉军本来就比寨外的鲜卑人多,前排装备精良,主将勇猛,心中含恨,士气满值,这都是必胜的因素,怎么会挡得住。鲜卑人撑了不到半刻钟便被打溃,逃亡两边。

“不要管溃兵。杀——杀进寨子全歼鲜卑人”杨阿若一马当先,大矟甩出,化为一道黑色闪电射入一名企图关闭大门的鲜卑人,接着又将右手的黑刀掷出,再杀一人。赤手空拳的杀到寨门前。一瞬间无数柄长矛刺来,杨阿若拽缰提马,战马人立而起,为他挡住鲜卑人的长矛,顺势滑下马背,抽出鲜卑人脑门上的黑刀,继而跳进寨子。

寨门宽度有限,双方都堵在这里,战马冲不起来,只能用步战,车儿、庞德相继下马,带着数百人持着环刀向里冲。

鲜卑人长矛不及马矟长,短兵亦不及汉军环刀,鲜卑人短兵以刀剑为主,草原素来缺铁,柄基本为铜质,有些干脆刀身、剑身也是铜质,和汉军钢铁环刀一碰,即使没有立刻碎裂,也会崩出个大口子。

凭着杨阿若、庞德、车儿三人疯狂冲击,以及后方汉军弓手援助,一刻钟后寨内鲜卑没有逃过先前同伴的命运,一哄崩溃。

“杀啊屠光鲜卑狗崽子……”汉军目光猩红,扬着刀杀进寨子。

杨阿若扯着嗓子喊道:“快我们没时间磨蹭,用最快的度杀光鲜卑人。附近一定有鲜卑大军。”

汉军轰然应诺,本想好好折磨折磨鲜卑人,没办法,向要害处招呼吧。

第一百九十一章 以少胜多

第一百九十一章

以少胜多

“杀啊……”汉军目光猩红,扬着刀一路高呼,一路砍杀。鲜卑人丢掉身为战士的尊严,在汉军面前慌不折路,狼奔豸突,连回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直至刀矟加身,无力地趴下,就像他们之前追杀的汉民。

“投降、投降……”一个鲜卑少年丢掉战剑,双手高高举起,稚嫩的脸上写满了恐惧与哀求,用他唯一会说的汉话大声喊道。离家前,身经百战,残废一条腿的阿爹告诉他,只要在战场上喊出这句话,汉人就会饶恕你,无论你之前犯下多大的过错,我就是这么活下来的。唯一的例外是白马长史公孙瓒,那是个杀人魔王,投降者也杀。少年很庆幸,鲜卑没有入侵幽州,而是来到了凉州,自然不会遇上白马长史公孙瓒。

“噗噗……”数柄环首刀相继剁在身上,砸出沉闷的响声,那是刀砍进肉里,砍碎骨头的声音。

“疼啊好疼啊……”鲜卑少年眼中充满了愕然,为什么?我不是已经在喊投降了吗?为什么还要杀我?是发音不标准,汉人听不清吗?不会呀,我私底下偷偷练习过很多次,汉人应该能够听清,还是说……阿爹骗我?

血,疾溅而出。

鲜卑少年一个踉跄跌坐地上,眼睁睁看着一柄带着自己鲜血的刀锋再次落下,挥舞双臂,惊恐地尖叫道:“阿妈、阿妈,救我……我不想死……”

“你母亲的,现在知道怕了?贱种”汉军一刀剁碎鲜卑少年的脸,呸了一声,寻找下一个目标。

一名长相俊俏的鲜卑青年拼命的逃、拼命的逃,眼前都是人,他举起刀几次欲落,终是没忍下手,噗嗤一声,一支长矟破肚而出,去势不减,替他杀死前面之人。

鲜卑青年低头看着纠缠在矟杆上乌黑黑的肠子,恶心的同时觉得很眼熟,想了想,原来是不久前他虐杀一名羌人女子后同样刨出了对方的肠子。残忍?是啊,真的很残忍,为什么自己会做出这样残忍的事情呢?天神啊回答我,我是不是被魔鬼附身了?

“阿锁……”肚子一凉,长矟抽了出来,鲜卑青年一阵眩晕,打着旋仰躺地上,看着万里无云的碧空,思绪回到了草原,回到了家乡……

“阿锁,你到底要怎么样才会嫁给我?”

“当你成为鲜卑英雄的时候。”少女说完,发出银铃似的笑声。她的脸庞,像云彩一样雪白,脖子,像贝壳般发亮,身体,像杉树一样挺拔,腿就像鹿儿般笔直。毋庸置疑,这是一位能够让整个草原男人为之发疯的美丽少女。

“等着我啊。等我从汉国回来……”

日律推演、宴荔游在上百名侍卫的保护下钻入一座大宅据守,宴荔游苦笑道:“我们小看了汉军啊。”

“寨外溃败的战士早就该把汉军到来的消息传到置鞬落罗等人的耳中,置鞬落罗他们在搞什么鬼?”日律推演狰狞着脸大吼,“他们是不是故意不来?”

宴荔游面色大变道:“你是说……”

日律推演阴着脸道:“置鞬落罗等人必已知道我俩陷入苦战,无论惨胜还是大败,都是他们乐于见到的。如果我们损伤过大,就没有能力再担任前锋,他们接替顺理成章,败的话——哼哼”

“那我们岂不是死定了?”西部鲜卑有数个大人,以日律推演实力最强,宴荔游一向和他共进退,两人给整个西部草原的压力太大了,不知多少人盼着两人早点死。

“杀啊……”汉军喊杀如潮,铺天盖地传进来。

日律推演、宴荔游不约而同的摘掉耳饰、项链、帽子等等能够表明身份的东西,乔装成普通的鲜卑战士,让侍卫装成自己,硬着头皮杀出。

汉军持弩待发,猛然发现出来的是十几个浑身赤luo的羌女,鲜卑人就躲在羌女背后,汉军又气又怒,只得提刀近战。鲜卑人虽然只有百余人,却是真正的精锐,加之为了活命,打起了异常疯狂,汉军一下子就被冲乱阵型,吃了一记不小的亏。不过鲜卑人已经没有挡箭牌了,军侯一声令下,后续汉军堵住大门,弩箭齐发,鲜卑人成片成片的倒,任何勇武在狂风暴雨般的弩箭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宴荔游倒霉,被一箭射穿眼眶,当即身亡。日律推演挨了二十余箭,一时半刻死不了,像狗一样趴在地上喘气。数十名汉军穿梭于尸体间补刀,日律推演,这位草原西部最显赫的大人,有着十余万部民,两万余控线之士的强者,被汉人小卒剁掉脑袋。

杨阿若望着寨子远处的鲜卑游骑,微微皱起秀眉,鲜卑人即使光顾着抢劫也不会让军队之间完全脱节,那不是给了汉军各个击破的机会吗。他特意留下千余人在寨外戒备,看来是多此一举了。

汉军开始护送羌寨存活下来的妇女行出,杨阿若不再去想那些无关紧要的事。

这一战损失不小,只剩下三千五百人尚堪一战,杨阿若让羌女和伤兵南返,等二者走远了,目光凝视北方,暴烈的马蹄声表明鲜卑人来了,看声势,少说也有上万骑。

“日律推演、宴荔游两条老狗真的被数千汉军吃掉了?两条老狗打了一辈子仗,居然会死在这里,真有够窝囊的”一见汉军在羌寨外列阵备战,置鞬落罗哪还不知情况,立时喜出望外。

西部鲜卑大人那加同样心思千转,日律推演、宴荔游一共有二十万部民,这是一个什么概念?谁得到它,谁就能称霸西部草原,或许还会更进一步也说不定。当然,没有人能够独自吞下这笔令人发疯的财富,然而那加和置鞬落罗无疑会占得先机。

两人飞快相视一眼,会心而笑,沉默中达成协议,西部鲜卑的部民,自然要由西部人接收,鲜卑大王和连也别想乱插手。

置鞬落罗问那加道:“你打还是我打?”两人拥有一万兵力,而汉军只有三四千,鲜卑人一般遇到这样的情况会派出一半人马出战,保留一半人充当预备队,前锋胜则当然是好,僵持不下的话,便用预备队发动侧击或绕袭敌后,百试不爽,从无失手。

那加笑着说:“既然你有意我就不和你争了。”

“你母亲的真会顺杆爬,我什么时候有意了?”置鞬落罗心里大骂,马鞭前指,冲战士喊道:“谁砍了汉人主官的首级,我就赏他上千部民。”草原最珍贵的是什么?畜产?领地?财物?都不是,是人,只要你有人,就会得到你想要得到的一切。

“万岁万岁……”鲜卑人脸上露出不加掩饰的贪婪,兴奋得嗷嗷直叫。

置鞬落罗大手一挥,五个千人队排列整齐,开始起动,而后逐渐加速。

杨阿若眯起眼睛,情知不能第一时间击溃鲜卑前军,汉军就会被鲜卑包围,回望疲惫却充满战意的汉军士卒,策马出阵,扬声道:“兄弟们——还能——握住刀矟吗?”

“能”汉军纷纷大吼道。

杨阿若继续问道:“还能——骑动战马吗?”

“能”

杨阿若深深吸了一口气,最后问道:“还能——再战一场吗?”

“杀杀杀——”汉军喊杀声贯彻天地,三千余骑骤然而动,如狂风乍起,袭向鲜卑人。

三百步、二百步、百步,庞德、车儿同时弓弯满月,弦声一响,一个鲜卑千长面颊连中两箭,翻滚下马,被后方接踵而至的马蹄踩得骨骼尽碎,惨嚎两声便没了动静。

长官被射杀,前排鲜卑微微骚动,就是这眨眼间的功夫,数以千支的长箭挟风而至,上百人中箭落马,汉军不给对方反击的时间,弓弩齐发,再杀数百人。冲至三十步内,汉军仅挨一轮大规模箭雨,可以说庞德和车儿居功至首。

“汉军威武——”

汉军排成锥形阵,以杨阿若、庞德、车儿三人为锥尖,一头扎入鲜卑大军,一个照面就砍翻数百鲜卑人。汉军装备的环首刀也许不是当今最适合骑战,却绝对是重量最重的战刀,一击之下,鲜卑人薄铁片似的刀剑纷纷弹开,迸出口子、裂痕,不济的直接被削断。劈在身上更是刀刀要命,一时间伴随着血光,头颅残肢漫天都是。

汉军锥形阵犹如一柄锋利的杀猪刀,顺膛划开,畅通无阻,鲜血淋淋。

汉军之所以能以四千余人短时间内歼灭日律推演、宴荔游六千鲜卑大军,天时地利人和皆在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不可忽视鬼丰杨阿若和他的鬼面军的作用。盖俊夜袭安定先零羌时,千人鬼面军曾创造性的斩首万级,斩杀羌胡大帅唐颇,功累第一,今日虽艳阳高照,鲜卑人还是感到头皮发麻,特别是鬼面军一身浴血,仿佛刚刚泡了一个血水澡,平添三分阴森恐怖。

杨阿若刀劈矟刺,一往无前,不知杀死多少敌人,亦不知身上中了几招,周围压力忽然一缓,一抹阳光射入鬼面小孔,刺得眼睛生疼。

杀穿了竟是笔直冲锋把五千鲜卑大军杀个对穿

杨阿若直视着对面鲜卑军的大纛,瞳孔一缩,一夹马腹,径直冲去。

庞德、车儿相视而笑,汉军豪气倍增,马不停蹄尾尾随杨阿若杀往鲜卑大军。

“这、这……白马长史公孙瓒也未必有如此生猛啊”汉军凿穿五千鲜卑大军,置鞬落罗、那加瞠目结舌,特别是置鞬落罗,那前军五千人可是他的战士,嘿嘿干笑两声:“难怪日律推演、宴荔游阴沟翻船,换了你我被堵在寨子里未必会好多少。”

那加没有落井下石,而是忧心道:“这个和白马长史公孙瓒齐名的落雕长史看来更难对付啊几千人就这么厉害了,若是聚起数万大军,我们还能回到草原吗?”

置鞬落罗道:“这支骑军应该是落雕长史的精锐部队。”

那加摇摇头,置鞬落罗明显是在自欺欺人,这支汉军里可能有精锐,但绝不会超过半数,因为至少有三成人未着甲具。汉国可不是一个穷国家,相反,富得流油,连郡兵一般都披着铁札甲,怎么可能不给精锐装备。

置鞬落罗咬牙道:“无论是不是精锐,难道一万英勇的鲜卑勇士还吃不下它吗。让你的人缠住对方,我令我的军队从后袭击。”

“好。”那加点点头,命令五千大军展开冲锋,同时置鞬落罗使侍卫吹响号角,告知汉军背后的鲜卑人攻击敌后。可惜置鞬落罗很快发现他的算盘打错了,汉军根本就不顾后方,甚至不顾左右,直奔中路一点,不顾一切的疯狂猛攻。

那加的大军同样被一刀切开,杨阿若、庞德、车儿勇猛无敌,在三人的带领下,汉军兵锋眼中别无他物,直指那加的大纛。那加和置鞬落罗差点吓尿裤子了,这就相当于三个白马长史同时攻来,任谁都要发憷。

“杀……”杨阿若身上披着双层精致鱼鳞甲,为他挡住不计其数的伤害,但两层鱼鳞甲也不是万能的,越靠近中军,面对的威胁就越大,他已经被鲜卑射雕手暗算好几次,左腹中一箭,所幸刺入不深,右臂中箭便有些麻烦了,左手弃了长矟,接过黑刀,继续搏杀在前。

庞德、车儿注意到这一点,便欲替换,被杨阿若毫不犹豫的拒绝,眼放光华,死死盯住数十步外的置鞬落罗、那加二人。

置鞬落罗、那加强自装作镇定,然而随着汉军迅猛地靠近,庞德、车儿连连开弓,射杀数名射雕手,直到置鞬落罗臂膀也挨了一箭,便再也坚持不住,掉头就跑。不能怪他们怯战逃跑,再晚一会儿,他们想跑就跑不掉了。

二位大人一跑,小帅也跑,鲜卑大军立刻崩溃,争相逃命。

“汉军——威武——”以三千余疲兵正面破敌一万,杨阿若热血沸腾,纵声狂呼。

“汉军——威武——”汉军士卒脸红如血,大声呼应。

听到汉军的口号,鲜卑人跑得更加快了。

汉军兵锋一转,背后数千鲜卑人未战便溃,从汉军两旁疾速穿过,不敢回顾一眼。

“哈哈哈哈……”汉军纷纷大笑,收刀矟而执弓弩,一路追杀。

第一百九十二章 连战

第一百九十二章

连战

鲜卑大军就像一群被狼群惊到的小鹿,不管不顾,闷头狂奔,汉军紧追不舍,目光冷然,弓弩疾如雨下,射杀一条条充满罪恶的生命。

置鞬落罗、那加心知这么逃下去,能够安全回去的人也许连一半都不到,稍稍组织起三四千骑,刚刚返身欲战,汉军拍马杀到,猛攻下,摧枯拉朽,鲜卑再次崩溃。置鞬落罗、那加苦苦一笑,赶紧逃命。

冬季萧瑟的大地躺满破烂残缺的鲜卑尸体,变成了一条名副其实的黄泉之路。

连奔十里,置鞬落罗、那加终于看到了鲜卑大军,得救了两人险些激动落泪。

杨阿若左手举刀,同时减速,汉军见此纷纷勒紧缰绳。

杨阿若轻轻叹了一口气,庞德问道:“为何叹气?”

杨阿若刀指阵势不严,毫无准备的鲜卑大军,说道:“若有万骑,便可乘胜一战破之,可惜了这大好机会。”

庞德摇头道:“若拥万骑,便不会出现如今的情况了。”

杨阿若自失一笑,说的也是,万骑而来,日律推演、宴荔游肯定不会出战,反会第一时间合闭寨门,通知后方,那时候汉军莫说胜,许就是被数万鲜卑大军包围,乃至围歼,哪像现在,数战下来,击溃的鲜卑人足有两万。

车儿问道:“现在怎么办?”

“看看再说……”

“你说什么?”和连眼如铜铃,须发皆张,高声咆哮,就像一头愤怒的狮子。

置鞬落罗道:“如你耳中听到的,我说的全是实情。”

和连叫骂道:“两万前锋被数千汉军打败,日律推演、宴荔游死了?我是不是在做梦。大鲜卑的勇武呢?大鲜卑的精神呢?我父王檀石槐会在天上气得睁开眼。废物一群废物,丢尽了大鲜卑的脸”

置鞬落罗一脸不悦之色,那加目光阴鸷,被一个鲜卑名义上的大王当众呵斥,让他们这些西部鲜卑大人的脸往哪放?其他鲜卑大人没有嘲笑两人,也没空理会和连的咆哮,他们对未来充满了担忧,毫无疑问,汉军比预想中要强得多。他们虽然没有深入北地,却也抢了不少东西,是不是就此返回?

“果然,落雕长史不是好惹的。”屠各族首领们暗暗勾通,打定主意一旦鲜卑不支,他们就跑,需要的话,便给鲜卑一刀,向汉人买好,做这种事他们驾轻就熟。

和连胸膛拉风箱似的气喘,察觉到周围异样的气氛,深深呼吸,平息怒气,指着落居道:“你去带领五千亲卫军,把汉军给我全部杀光。”

落居四十余岁,身长八尺,虎背熊腰,脸如黑炭,目光有若雄鹰般锐利,他是檀石槐两万王庭亲卫军的首领,骁勇无敌,闻名草原,就因为他的存在,鲜卑才会默认和连大王的身份。和连派他出阵,正是要借助他的勇武压下不详的气氛。

落居马上躬身,口称遵命,鹰眼扫视,诸鲜卑大人神色皆是有些不自然。落居嘴角抽了抽,策马行出,拔刀出鞘,奋声喝道:“让汉军看看真正的鲜卑勇士。”

“大鲜卑、大鲜卑……”五千王庭亲卫军扬声呼喝。所谓王庭亲卫军,顾名思义,檀石槐经过数十年精心挑选的精锐之师,这个挑选,并非看谁身板好,那是一仗一仗打出来的,东面的夫余,西面的乌孙,北面的丁零,南面的汉国,都没少吃它的苦头。

鲜卑五千骑脱阵而出,清一色铁札甲,暖阳照射下,精光耀眼,气势雄浑。

车儿皱眉道:“这是鲜卑的精锐。咱们已经连战数场,筋疲力尽,讨不到好的,撤吧。”

庞德摇了摇头道:“不战而退,鲜卑必会士气复振,一泻而下,那些未逃远的百姓……”

杨阿若低头看了看草草包扎的右臂,又回头望去,两千余汉军脸上满是动摇。他们不是战争机器,而是有着丰富情感的人,此时此景,他们既想为同胞报仇,又觉得势不可为,心里矛盾丛丛。

杨阿若缓缓开口道:“来时大家都看到了,泥水河上的惨状,我们一旦退了,数以万计逃亡中的百姓就会落在鲜卑人的刀下。哪怕仅仅拖延一刻钟,也会变相拯救无数百姓……”

汉军面面相觑,他们何尝不知这点,可是……

“你们可能很多人都知道,我杨丰早年游侠,每天争衡于街头巷尾,浑浑噩噩过着刀头添血的日子,从不想为何打架,只觉得痛快就够了。后来我加入汉军,追随盖射虎东征西讨,我认为打仗和打架没什么区别,只不过是人更多而已。这期间我学会了认字,学会了读书,记得战国屈原诗中有这么一句话,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是说为了心中所想,死九次都不后悔。现在,我愿意为了更多百姓保全性命而奋身一战。敢战者随我上——”话语即落,杨阿若飞马冲出。

“汉军——威武——”庞德边吼边追了上去。

“汉军——威武——”两千余汉军发起亡命的冲锋,无一退缩者。他们中很多人不懂得那么多大道理,特别是羌人,但既然主官都不怕死,他们又岂甘落后?

落居眼中迸出一丝异色,汉军连连大战还有这等心气,难怪区区数千人便能打败两万鲜卑战士。“就给你们勇士最体面的死法吧。”

汉军冲进百步,头顶忽然涌来一片黑云,疾速砸下,锋利的箭簇贯穿铁盔、贯穿铁甲、贯穿旁排,钻入骨肉,一击之下,两千余汉军倒下将近两成人。杨阿若倒吸一口凉气,虽然早知对方厉害,还是有些估计不足。

落居满意地点点头,不过鲜卑人第二轮箭雨取得的成绩就要差得多,一是汉军有了准备,二是汉军反击同样犀利。

双方相距二十步,鲜卑大军一分为三,左右各分出千骑,纵马驰射于旁,中路三千骑则和汉军硬碰硬的撞击。

箭矢如蝗,刀矟如雨,马蹄声、喊杀声交相辉映,直上云间。

“杀……”杨阿若左手挥刀斩上鲜卑短矛,尽数摧折,转腕一划,切到一人脖颈,燥热的鲜血仿佛火山爆发一般冲飞头颅。刀势不止,砍中另一人胸口,黑刀锋利,铁札甲就像牛皮纸般断开,深入肌肤,把那鲜卑人开膛破腹。

连杀两人,杨阿若双眸杀气更盛,迎着鲜卑千长,抡刀直上。王庭亲卫军只有两万人,千长已是属于高级将领,能爬到这个位置的人,无不是尸山血海爬出来的,手里起码有着数百条性命。

鲜卑千长毫不相让,提剑凶狠地回击,“咣当”一声大响,火星四溅,两人正要错马而过,杨阿若一记横扫,鲜卑千长举剑一挡,眼中立即爆出一片惊骇,因为他看到自己的钢剑折断,黑刀裹挟着怒风扑面而来,下意识低头,黑刀斩中太阳穴,半秃的头盖一跃飞出,鲜卑千长被马带出数步,折身落地。

扈从们狞脸嚎叫,鲜卑千长死了,在他们面前被杀死,再没有任何事比这更让他们觉得耻辱,疯狂的围攻罪魁祸首。

杨阿若冷笑一声,全无防守,刀势大开大合,一时间尽是兵器破裂的声音,不见血绝不收回,将十余名扈从杀个精光,代价是身中不计其数的攻击,又添三道伤口。杨阿若毫不在乎,自出击以来,他都不知受了多少伤,若是每处伤势都忧心一下,他还不得烦死。目光炯炯看向前方一面黑旗,上面绘制着一只似马非马的动物,那是鲜卑人崇拜的神兽,形似马,声类牛。

刀光一闪,一骑人马断成两截,杨阿若冲进血雨,趁着数名鲜卑人遮脸的工夫连连挥刀,再杀数人,直驱旗下。

己方进展都在落居意料之中,正面冲击及两旁骑射夹攻下,汉军仅剩下千人,不过汉人的突击能力就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了,他终于知道置鞬落罗、那加为何一万兵仍旧挡不住对方,对方有猛将为锋,快速直冲旗下,那些久居上位,远离搏杀的大人物不惧才怪。

“很久没有亲自参与战斗了”落居舔了舔嘴唇,轻声说道:“汉人英雄,你若以为我是你先前遇到的那些人,那就大错特错了。我会亲自斩下你的头颅,把你的头盖骨制成酒杯以示我对你最大的尊敬。”落居抬起一柄全铁打造的大矛,冷冷盯着飞速冲来的杨阿若,大嘴一咧,大矛搠出,快若电闪。

杨阿若左手握刀一挡,对方力量之强远迈推测,身体向后仰去,黑刀险些崩飞。望着铁矛再次刺来,避无可避,暗恨若非右臂受伤,怎会如此不济。

“杀……”车儿大矟横空搠来,逼近面门,落居不得不回矛荡开威胁,再欲攻击杨阿若时,两人已错过,恼羞成怒下攻向车儿。

近身交战,车儿丈八大矟多有不便,连挡两击,右胸挨了一矛。落居正要取其性命,庞德又至,双手持刀猛烈斫开落居铠甲,入肉数寸,用力下划,伤口更深。

落居大嚎一声,端矛回刺庞德,车儿摆矟扫中落居后背,落居口喷一口鲜血,连斩两名企图捡便宜的汉军。落居扈从从后赶至,双方混战中拉开距离。

两军透阵而过,汉军只剩下不满六百,鲜卑王庭亲卫军死伤千余,主将受创,谁也没有占到便宜。杨阿若连咳两口血,带着数百骑从右方突围。

第一百九十三章 马家父子

第一百九十三章

马家父子

杨阿若率领不到五百汉军残兵轻松击破鲜卑王庭亲卫军右翼,绝尘而去,这支弱小到仿佛伸出手指轻轻一戳就会破裂的残军,让数万鲜卑人、屠各人呆立原地,目送着离开,却是谁也没有想过追击,他们都被汉军的豪勇震慑住了。

鲜卑人引以为傲的王庭亲卫军,比汉军人数多出一倍,居然还拿不下对手,反而折损上千,鲜卑大勇士落居受伤。更让他们不能接受的是,神兽大旗被砍倒,虽然鲜卑人旋即重新竖起,但那确实是被砍倒了,搜索记忆,自从檀石槐建立王庭后,似乎神兽大旗就从未倒下过,今天,这个神话破灭了。

“王,我没有完成你交代的任务,愿意接受任何处罚,即使让我以死谢罪。”

和连眼珠赤红,青筋突起,看着落居单膝跪地,血染铠甲,他感觉自己快要起爆炸了,偏偏想发火又发不出来,脸色憋得通红,耳中嗡嗡作响,急忙扶住身边侍卫。

王旗下一片死寂,置鞬落罗半晌开口道:“落雕长史非是易于之辈,我看我们还是回草原吧。”置鞬落罗心里惦记着日律推演、宴荔游的二十万部民,话说北地郡区区财物怎么可能和二十万部民相比,那可是成为西部王,乃至鲜卑王的重要基石啊

那加也是这个心思,点头附和道:“置鞬落罗大人说得有道理。我们此来是为抢夺汉人财货,而今的情况是我们失去了突袭的优势,再往前就会变成与汉军决战。即使能胜也是赔本买卖,且盖俊肯定已经告知凉州其他太守我们入境的消息,拖延下去随时有被汉国包围的危险。”为了尽快返回草原,那加是能夸大威胁就夸大。

屠各首领们认为此话大有道理,一致同意撤退,一路来他们在后面捞了不少好处,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和连脸更红了,让人担心他会不会爆体而亡。

东部鲜卑大人出兵最少,分量不足,即使开口别人也未必听得进去,何况无论赞同前进还是撤退都会得罪人,便懒得表态,老神在在。而中部鲜卑大人不说惟和连马首是瞻也差不多,皆是等着和连发话。

“不能走。”跪在地上的落居说完,又垂下头。

“呼……”和连稍稍松了一口气,落居的话无疑大大减轻了他身上的压力,说道:“落居说得对,不能走。我们一旦撤退,就会成为整个草原的笑柄。”

诸鲜卑大人心道:“是你成为草原的笑柄吧。”

“可是……”置鞬落罗还要再言,和连大手一挥道:“我意已决。”

置鞬落罗气得咬牙切齿,目光略显阴森,和连已是几次在人前落他面子了。

和连马鞭南指,正待发令,猛然鲜卑一阵骚动,随后侍卫禀报汉军又回来了,和连一怔,扭头向东方看去,果然有几百名衣甲破烂的汉兵浮现眼底。

和连皱眉道:“他们在拖延时间,不用理会他们。出发——”

这边鲜卑人刚起动,数百汉军迅猛扑来,兜一个小圈子避开乱箭,弓弩齐发,扫倒数十人,一头冲进鲜卑右翼,刀矟齐下,斩首百级而退。

和连怒了,派出三千骑追出,杨阿若带着鲜卑人连奔十余里,三绕两绕,甩开追军,又出现在和连面前。不过这次杨阿若没有再冲击鲜卑人,而是远远不痛不痒的放几箭,即使这样,还是将和连气毛了,再派三千人。

如此反复纠缠,汉军最后一次差点被包了饺子,不敢再骚扰,一去不复返,但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如今已是太阳西垂,日渐黑暗,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杨阿若从出战始,以近四千人阵亡为代价,歼敌上万,拖延鲜卑大军整整半日之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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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腾用了一日一夜召集汉胡步骑四万,可他神色没有半点轻松,先不说军官奇缺,装备奇缺,四万大军先零羌便占了七成还多,虽然他们不乏战斗经验,却谈不上精锐可言,真正能让他放心的也就一万上下,据杨阿若回报,鲜卑人足有六七万。

马腾认为野战毫无胜算,打算据城而守,杨阿若归来后沉默良久,点头同意了他的意见,两人正欲准备守城事宜,盖俊的信突然送达,信上就一个字,战

马腾不由苦笑,盖俊说得还真轻松,战,怎么战?拿人填吗?然而无论他愿不愿意,盖俊的命令是不能违背的。既然决战不可避免,那杨阿若有一条情报就显得很重要了,六七万鲜卑大军并非全部是髡头,还有一两万披发胡人。

“屠各人……”马腾目光闪烁,若有所思。

为了应对鲜卑人正面冲击,马腾令两万步卒背靠城池,身前置放大车数千乘,车弩上百架,左右翼各列五千轻骑,堪称典型的乌龟阵。如此布置,马腾心里犹然打鼓,其实鲜卑人看到数万汉胡大军何尝不是惴惴不安,杨阿若率领的汉军给他们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

双方对峙小半日,拖得越久对鲜卑越不利,和连终究忍不住出手,指派右翼东部鲜卑一万骑出阵,马腾冷冷一笑,毫不犹豫地让左翼五千羌骑对上,如雷的战鼓声、低沉的号角声、冲天的喊杀声,两支骑军飞速相撞,鲜血瞬间染红大地……

双方打了整整两个时辰,羌骑伤亡惨重,已有些不支,眼看败亡在即,鲜卑人不禁面面相觑。对手的骑兵面对多一倍的鲜卑人能打到现在,着实不容易,却远远比不上先前碰上的汉军。

那加低声道:“难道我们碰上的真是汉军精锐?”

置鞬落罗道:“我早就说过了,你当时还不信。若是北地的兵都这么能打,那还有我们的活路吗。”

“汉军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和连轻笑说道。

不久,羌骑崩溃,逃离战场,和连命骑兵顺势击汉军侧翼。鲜卑人发现汉军并不如自己想象中那么强,顿时嗷嗷叫着扑向步卒,不想撞个头皮血流,丢下两千余具尸体,狼狈逃窜。和连勃然大怒,派一万骑相助。

看着和连的举动,马腾心脏砰砰直跳,一切如他所料,猛然间发觉身边少了点什么,环顾周围,瞪目喝道:“虎头呢?虎头哪里去了?谁看到他了?”

马举左右看看,说道:“虎头刚才说去小解,还没回来?”

“放屁”马腾开口骂道,因为他在左翼战场看到了儿子的身影。他还不满十二岁啊,真是不知死字怎么写。“他在那,快点派人把他抓回来”

马举顺着兄长所指方向看去,心里一凉,这小子胆子也太大了。

“杀……”马超面色潮红,骑着一匹枣红马,穿梭于军阵间,开满一石骑弓,一箭射穿二十步外鲜卑铁骑的额头,这是他杀的第三个鲜卑人了。

马超矮小的身子,稚嫩的脸庞表明他还是一个孩子,小帅亚利看得心喜不已,他今年五十多岁了,身边女人超过十个,却是光占窝,不下蛋,只为他生下三个女儿,自己这辈子是生不出了,那就找一个好了,冲侍卫道:“去把那个小子给我生擒回来,我要让他当我的儿子,继承我的家业。”听到之人无不羡慕,暗想这小孩可真够幸运的,亚利可是东部鲜卑小帅,拥有万余部民,三千铁骑。

马超忽然发现很多鲜卑人目光死死盯着自己,心想自己是不是杀了某个鲜卑大人物?念及此,不仅不害怕,反而更加兴奋,连连开弓,箭矢乱飞,射杀四人。

亚利侍卫暗暗叫苦,小帅说了要生擒,他们连马也不敢射,生怕摔坏了,加之还要冲击汉军方阵,一时间死伤惨重。亚利眼见侍卫冲不进去,将手下数百人全部派了上去。

亚利不惜一切代价的举动终于换回成果,汉军方阵被撕开一条口子。亚利部族战士大顶着长矛箭雨大叫着扑到马超面前。

马超稚嫩的小脸显露出一丝惧意,拔出腰间三尺环首刀,左右挥砍,斩中两人,“咣当”一声,刀被一个鲜卑人大剑击落,数人一拥而上,把他拽下马,向外拖行。

“为什么鲜卑人不杀我?”马超脑子浑浑噩噩的,怎么想也想不通。

“胡狗敢耳放下我侄儿……”叔父马举的暴吼传入马超耳中,直如天籁之音,一阵激烈的砍杀后,身子被提了起来,入眼的,是叔父满怀愤怒的四方大脸。

“阿叔……”

“混……你个小混蛋不要命了?”看着马超小脸溅着血珠,马举胸膛熊熊燃烧的怒火立时烟消云散,只剩下阵阵后怕,他如晚来一步,侄子就被鲜卑人带走了。“跟我走,看回去兄长怎么收拾你。臭小子……”

汉军步军左翼面对万余鲜卑精骑连番冲击,防守坚若磐石。和连沉吟一声,令置鞬落罗、那加联合中部鲜卑一万骑出击,消灭汉军右翼五千游骑。这样一来,汉军就真的是乌龟壳了。置鞬落罗、那加等人依令而出,和汉军最后五千骑战成一团。

马腾眼睛瞥了一眼躲在马举身后的儿子,无暇理会他,命令旗使向背后城头挥舞大旗,城内上万骑闻令分别从东、南二门潜出,合并后直扑鲜卑中军。

其时,鲜卑中军仅剩三万余人,超过半数是披头散发的屠各人。

第一百九十四章 苦战

第一百九十四章

苦战

“汉军也不过如此而已。”和连意气风发的顾视战场,右路战场万余骑败而复聚,聚而复攻,频繁攻击汉军侧翼方阵……这就是鲜卑人,或者说游牧民族面对农耕民族的优势所在,因为人人皆有战马,即使败退也能迅速逃离危险,并重整旗鼓,不需担心对方追击。左翼战场上万骑对汉军五千骑兵形成绝对的优势,一旦击破其骑,和连便可以用轻骑截断汉军回城之路,到时再慢慢啃这个乌龟壳似的步军方阵。

区区一郡之地能够派出三万多战兵已经是相当不容易的事情了,此战过后,北地很难再聚起如此多的兵力,和连仿佛看到了不远的将来北地财货尽入掌中,鲜卑三部大人归服的景象。“哈哈哈哈……父王啊父王啊我终将超越你,成为鲜卑最伟大的王”

“王,大事不好了,汉军正在城东集结兵力。”鲜卑斥候打断了和连的臆想。

“汉人还有伏兵?”和连听得愣了一下,问道:“一共有多少人?”

“数千。”斥候刚说完,又一名斥候赶到,和连再问汉军人数,回曰上万。

“上万骑?”和连目无表情的眨眨眼,回顾向后,万余鲜卑战士肃立马旁,静静等待调令,不远处,两万屠各人嬉笑怒骂着,与战场的气氛格格不入,他们似乎不是来打仗,而是来郊游的。

和连猛地打了一个冷战,恶狠狠看向汉军方阵深处一杆随风飘荡的大旗,咬牙切齿。“汉军主帅真是一头又狠又狡猾的野狼连屠各人都算进去了。”

马腾身躯如山,目光如水,面貌忠厚,和狼实在不沾边。

狠?他承认,他以左右翼一万骑兵的性命为饵,诱鲜卑分兵,然后再用一万骑兵直击鲜卑中军。擒贼先擒王虽然马腾说不出这样的话来,但道理一样。他必须得狠下心来,己方大军仓促拼凑而成,战斗力太弱了,和鲜卑交手十战十输,这是唯一有胜算的办法,至于胜算有多大,马腾认为一半一半吧,最关键还是要看屠各人的态度。

为了增加“斩首”的成功率,马腾将麾下堪称精锐的四千人全部编入这支大军,北地凡称得上勇猛之士,除杨阿若受伤不能参战,余者如庞德、张绣、郭锐、车儿、贞良、吾己、麻奴皆在其内。

“轰隆隆……”一条黑色长龙疾速杀入战场,兜出一道弧线,绕过厮杀成一团的右翼战场,直扑而来。

鲜卑人早一步就已得到消息,可大军不是说战就能战,尤其是被动应战。汉军以猛将为锋,以精锐为前驱,表现出了一往无前的气势,以楔形深深插入鲜卑侧翼。

汉军此战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速度、速度、速度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撕开鲜卑阵线,咬住鲜卑主帅,决一死战。

开始时汉军进展很顺利,随着深入,鲜卑人抵抗力渐渐强悍起来。鲜卑中军大部分是由鲜卑王庭亲卫军组成,这些人战斗经验丰富,虽然一开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可他们一生戎马生涯,比这更恶劣的情况都遇见过,慌而不乱,稳住阵脚后死死缠住汉军,双方在苍凉的大地上展开惊天血战……

看着突然到来的汉军和鲜卑人打得不可开交,屠各诸首领相视一眼,默不作声,这时候沉默无疑是最好的选择。没过多久鲜卑大王和连派人让他们夹攻汉军,屠各头领们立时为出战与否发生了严重分歧,有人说好处捞够了,赶紧走吧,多留无益。有人则说鲜卑人占据上风,稍稍帮一把就能击溃汉军,到时候好处少不了。

屠各首领们都说服不了对方,时间就在互相扯皮中过去了,等到和连第三次派人,语气变得份外严厉时,终是下定决心,参战。不过此时战场又发生了新的变化,汉骑已经杀进鲜卑腹地,屠各诸首领又犹豫了。

屠各诸首领首鼠两端的样子气得和连嘴唇直颤,“这帮匈奴咋种,懦夫的后代,没种的废物,没有一个是好东西”令人悲哀的是,和连现在能够依靠的,就是心里大骂的屠各人。左方战场的羌胡此时打疯了,一万骑暂时无法回援,右方战场万余骑同样不能轻动,一动,说不得汉军步卒放开手脚,向前推进,混战成一团没有冲刺空间的骑兵在阵势严谨的步军面前就是砧板上的肉,想怎么剁就怎么多。

汉军喧嚣的喊杀声近在咫尺,和连感觉到了生命受到威胁,指着一名侍卫,咬牙切齿道:“快去告诉屠各人,马上出兵,所有战利品对半分成,决不食言。”

“杀……”庞德仰首狂呼,双手持刀荡开鲜卑人的大剑,一刀枭首,刀锋带着一蓬血雾劈中第二人,从对方左肩一直延到马项,砍断马首,由于力气用得过猛,身体失去平衡,歪着就要掉下马,郭锐从后赶到,顶了他一下,将他撞回马鞍。

“谢了”庞德哈哈大笑,“铛”的一声,鱼鳞甲上现出一条白痕,庞德双目一瞪,回手便是一刀,把这个企图捡便宜的鲜卑人斩杀。

落居目光阴沉的盯着纵横驰骋的庞德,胸口隐隐作痛,有多少年没受过伤了?五年?十年?细细回思,实在想不起上一次受伤是什么时候了。然而,就是这小子,那天给了他一刀,让他在鲜卑族人面前丢尽颜面。不杀此人,他还有何资格统领鲜卑王庭亲卫军?

“儿郎们,随我杀了那小子……”落居倒提短矛,跃马而出,扈从们高举兵刃,呼喝相从,他们早就看到了庞德,就等着首领这句话,一雪前耻。

庞德暴喝中再斩两人,稍稍停下回气,见落居率数百人穿阵而来,那天落居的勇武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急忙转告身后的贞良,让他寻机暗箭杀之。

“小子,拿命来”落居喊着标准的汉话喝道。草原人对汉国人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也许是源自内心深处的自卑吧。檀石槐雄才大略,眼界开阔,他和别的草原人不同,建立王庭后,重用汉人,以为谋主,定法律,锻兵刃,使得鲜卑国力一日千里。落居身为檀石槐亲卫军首领,常常接触汉人,汉话自然说得极溜。

“这话可比贞良、车儿标准多了。”面对杀气腾腾的落居,庞德冷冷一笑,不只他一人,张绣、车儿、郭锐、麻奴率众而上,和落居扈从打得火星四溅,鲜血飞腾。

“给我滚——”落居怒发冲冠,抖矛刺出,快过奔雷,接连搠杀两人,斜刺倒另一名汉军,瞬杀三人,落居杀气更浓,狼嗷一声,矛锋带着寒风呼啸射向庞德面门。

“杀……”郭锐丈八长矟后发先至,直抵落居胸口。落居怡然不惧,一把抓住矟杆,猛然拽他下马,短矛回卷,锋刃对准郭锐捅下,破肚而入。郭锐吃痛,握柄狂吼。

庞德眼睛赤红如血,飞马上前,刀若奔雷,疾速下斩。

落居本要将郭锐挑杀,这时也不得不抽矛抵挡。郭锐魁伟身躯扑通一声摔在地上,无数刀矛落下,车儿、麻奴快速杀来,截下攻击,张绣跳下马,抓起郭锐就向后跑。

“军侯……”郭锐躺在马背上,捂着肚子虚弱地唤道。两人如今的职位都是司马,但郭锐出自射虎营右曲,是张绣的老部下,乃有此称。

张绣转头安稳道:“别说话,没事。尸山血海都闯过来了,还会死在家门口?”

郭锐边咳血边道:“我若死了,帮我照顾弟妹,咳……还有吾友家人。”

“给我闭嘴……”

“杀……”庞德、落居全无守招,尽为攻势,刀飞矛舞,短短时间内皆是铠甲破裂,血流如注。庞德不满十七,力气倒是有,经验则远远不如落居,受伤更重一些。

庞德肩膀又挨了一矛,终于想起背后还有一个贞良,再对一招后赶紧低身抱马,下一瞬一支疾若电光的箭矢从头上飞过,落居不及反应,箭簇破入脸颊。

庞德面色一狞,挥刀砍中落居,车儿一矟将他捅下马。

“砍了他的脑袋……”

汉军蜂拥而上,麻奴第一个冲到落居身前,提着他的头就要切下,不想落居猛然转过身,麻奴低头看看刺穿胸膛的短矛,鲜血不住往外冒,嚎叫一声,扑上去咬住落居喉咙。

落居一脸痛苦,手臂用力一搅,同时清晰的听到喉咙粉碎的声音,两人一起死去。

首领落居死了?鲜卑大勇士落居被杀死了?王庭亲卫军立刻发起疯来,完全放弃了防守,以命换命,杀得庞德、车儿这等勇士都连连后退,狼狈不堪。然而愤怒过后,王庭亲卫军士气一连下降数个档次,跌入低谷。汉军大喜,胜利近矣

“呜呜……呜呜呜……”低沉的牛角号声一遍又一遍吹荡在悲凉的旷野,两万屠各人蓦然间一分为二,夹向汉军。

屠各人出战了在最最关键的时刻哪怕再给我一刻钟也好啊

马腾脸色煞白,眼中充满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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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过三千字了,谈谈书友说太容易打胜仗的问题。鉴于很多书友不太了解盖俊军的历史人物,咱就为大家介绍介绍吧。

先说几个熟悉的,关羽,万人敌,万军中杀颜良。黄忠,历史记载勇毅冠三军,万军中杀夏侯渊。庞德,历史记载勇冠(马)腾军,万军中杀郭援。(胡)车儿,历史记载勇冠(张)绣军。此四人皆为勇冠三军级的人物,说实话,这样的人整个三国历史上不超过二十人,也许更少。

张绣,凉州军阀,打得曹操很痛,后来官渡之战又打得袁绍很痛,早年刺死韩遂部将,金城麹胜。

胡封,李傕外甥,刺死凉州第一猛将兄樊稠。

鲍出,一人单挑数百流寇,杀数十人。

杨阿若,单骑入羌地,凭借威望召集千余羌人,可知武力值奇高。

就这些人物,带上训练精良,装备精良的骑兵,现阶段真的是想砍谁就砍谁。

第一百九十五章 斩首、到来

第一百九十五章

斩首、到来

汉骑与王庭亲卫军血战半天,斩杀王庭亲卫军首领落居,取得惊人的战果,可自身伤亡也不小,大将麻奴战死,郭锐遭重创,性命垂危,仅剩下五千余人尚堪一战,这时见到两万屠各人呼啸着杀来,士卒战意不可避免产生动摇。

对汉军来说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汉军右翼羌骑久战难支,溃败逃散,置鞬落罗、那加等人率数千鲜卑人紧急回援,完成对汉骑的合围。

“完了”马腾脸色煞白,眼中充满绝望

马举吼道:“大兄,不能看着兄弟们被围歼,打开大车,我们出阵和鲜卑胡狗拼了。”

小马超抿着嘴大喊:“和鲜卑胡狗拼了。”

“闭嘴”

“……”

张绣目光猩红的瞪着远处那杆鲜卑大纛,舞臂吼道:“生死存亡,在此一举,随我杀”

“杀……”庞德、车儿、贞良、吾己无不纵声狂呼,甘为先驱。

“杀……”五千余士卒吼声如雷,平地炸起。击杀胡首,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汉骑全军变为锥形阵,义无反顾的扎向鲜卑心脏,以惊人的速度疾速推进。

鲜卑人惊得目瞪口呆,本以为被数万人包围,汉军必会选择突围,那样他们就可以从后面肆无忌惮的猎杀对方了,鲜卑人对这种追杀得心应手,万万想不到汉军还敢拼杀。这就是猛将对士卒的影响了,猛将冲在第一线,只要他们不死不逃,军心就不会丧失。

落居追随檀石槐一生,战功赫赫,号称大鲜卑第一勇士,檀石槐死后三部鲜卑大人摄于其声威而不敢轻举妄动。而今落居一亡,恐怕和连惟一能指挥动的中部鲜卑也不会向以前那样恭顺了,更别提素来骄横不停命令的东西二部。但和连此时没有闲暇想这些,眼见汉军亡命扑来,那脸上的狰狞份外清晰,一副不死不休的样子,和连头皮一阵发麻,急呼道:“快拦住他们、快拦住他们……”

数以千计的王庭亲卫军将和连、大纛护在中心,奋身应战。然而汉军不顾伤亡,只攻不守,挥刀砍翻一切挡在前道的活物,开出一条血淋淋的道路,几乎将鲜卑军劈成两截。

“杀……砍倒鲜卑大纛,砍死——”张绣的喊声戛然而止,呆呆看着大纛下被鲜卑侍卫层层拥簇的一个头戴金色皇冠的青年,黄金头冠?张绣神情突然间激动起来,大喊道:“那是鲜卑伪王和连,杀了他、杀了他……”

庞德、车儿等人立时疯狂了,那可是鲜卑伪王啊,杀了他,就算战死又有何妨?

“杀啊……”汉军鼓足气,发动决死突击,一口气杀到鲜卑大纛下,与和连数百侍卫杀成一团。

车儿马急矟长,一连捅穿三人,弃矟抽刀,其刀近五尺长,刀沉背厚,砍劈削剁,力道奇猛,势如猛虎下山,挡者披靡,数息间进到和连身前,举刀就剁。

和连再不济那也是檀石槐从小悉心培养的继承人,必要时刻绝不缺一战的勇气,狼嗷一声,提着宝刀对砍,“铛”的一声爆响,和连脸色一白,坐骑连退数步,同时数名侍卫从和连两旁越过,挥舞刀剑向车儿的身上招呼。

车儿阔口大张,暴喝中挥舞战刀,血光闪耀,数人相继落马,鹰目锁定和连,再次攻来。又是一声金铁交鸣,和连右臂一软,宝刀脱手落地。

“死”车儿脸现恶容,便要斩了和连之首,不想一道流矢射穿坐骑脖颈,车儿一时不察,摔到了地上。

和连死中得活,冷汗淋漓地嚎道:“砍死他,给我砍死他……”

车儿落地时明显感到肋部被东西顶住,强忍着钻心的疼翻过身,抵挡如雨下的刀矛,一瞬间大腿,胸口就中了数招,危在旦夕。

“杀”一匹大马腾空飞过车儿身体,撞翻两三人,车儿压力一缓,忍着肋部不适爬起来,大步跟进。那马上少年骑士毫不停歇,一路突至和连面前,磕飞他的刀,一刀砍中他的脖子,血噗嗤噗嗤往出窜。

“我是大鲜卑王,最伟大的王……”和连捂着脖颈,喉咙咯咯两声,仰面就要倒地,少年骑士又是一刀,好大头颅跃离身体,被少年抓在手里。另一侧张绣亦带人推倒大纛。

庞德颤抖着持头高呼:“和连死了、和连死了……”

“和连死了、和连死了……”残余汉军尽皆举兵狂吼。

屠各首领们急忙喊停,在全军即将和汉军接战的关键时刻。

“没错,鲜卑的大纛倒了。”

“和连死了,我们还有打的必要吗?”

“撤吧。”

“反正我们已经得到我们想要的了,打下去徒增伤亡而已。”

和连死了?置鞬落罗等鲜卑大人忽地打了一个寒战,眼里惊恐中夹杂着一丝喜悦。和连并不是檀石槐的长子,他上有兄下有弟,但那些人都是奴隶生的儿子,只有和连有继承权,现今和连身死,其子只有几岁大,草原历来以力称雄,和连尚且不能服众,何况是个几岁的孩子。

是拥立和连之子,寻机兼并和连十数万部民,还是干脆不理不顾,争霸一方?无论诸大人有何打算,有一点他们必须做,那就是为鲜卑王报仇,否则他们无颜返回草原。

“杀……”鲜卑大人高呼着为王报仇,径直杀往汉军。

屠各诸首领面面相觑,还是拿不定主意到底是打是走。

“呜呜……呜呜呜……”

听到背后隐约传来的号角声,马腾坚挺的身躯猛然一塌,贪婪的呼吸着冰凉的空气。

“兄长……”

“阿父……”

“嗯。盖兄弟来了,我们得救了。”

号角声越来越响,此起彼伏,可知是数十上百支牛角号同时吹响。地面震感越来越强,蓦然,数十面五颜六色的旗帜浮现眼底,慢慢地平线冒出一条无边无际的黑线。

“最少两万骑……”咕噜咕噜,鲜卑诸大人相继吞咽口水。

屠各首领们二话没说,带人就跑。

“落雕长史来了、落雕长史来了……”汉军喜极而泣,绝望、疲惫一扫而空,兵锋转向南方,拼死突围。

第一百九十六章 胜

第一百九十六章



汉军拼死突围而出,张绣回顾向后,眼泪险些掉下来,一万骑入鲜卑大阵,出来则只剩下两千余,手里攥着和连之头,鲜卑王旗,不敢停歇,绕过城池时令城上之人将郭锐吊上去,而后箭一般射向盖俊援军方向。

鲜卑诸大人略作犹豫,终是没敢追击,鲜卑大军停留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陷入两难。右翼战场的万余骑早就不再冲击汉军方阵,趁机撤退。

“屠各人跑了。我们和汉人打了一天,伤亡惨重,筋疲力尽,只剩下不到三万人……”置鞬落罗不好直接说撤退,却是讲自身的难处。他现在恨不得插上一双翅膀飞回草原,本来和连身为鲜卑名义上的大王,是有资格插手日律推演、宴荔游遗产的,现如今和连死了,对置鞬落罗等西部大人来说真是个好得不能再好的消息。东部鲜卑相隔甚远,鞭长莫及,中部鲜卑则要应付和连的身后事,亦无闲暇,日律推演、宴荔游的财产那就是西部人的囊中之物了。

那加也道:“对方新来两万援军,加上步卒,实力已经超过我们……”

中部鲜卑大人柯最道:“不能走。岂能让鲜卑之王的头颅成为汉人赏玩之物?必要夺回王的首级。”只有夺回大王和连首级,他才有能力、有资格插手和连的身后事,才能寻机获得实利。

同是中部鲜卑大人的阙居点头附和道:“大王只能葬在鲜卑山。”

对方的小心思置鞬落罗一清二楚,冷哼道:“明显敌强我弱,要打你们打。”

阙居勃然大怒道:“你还是不是一个鲜卑人?丢尽了大鲜卑的脸”

那加辩道:“我们就算把人拼光了也未必抢得回大王头颅。”

“你们怎么说?”阙居目光转向东部鲜卑大人素利等人。

素利等人暗暗叫苦,几番商量,同意继续打。

一见中东二部达成一致,置鞬落罗那加不敢再言退,他们一万战兵先前被杨阿若敲掉快一半,今日一战又折损不少,兵弱言轻,万一惹毛了对方,许会仗着人多将他们弄死,兼并了西部,虽然这种几率不高,却也不是一点没有。

“府君……”张绣一脸血污的来到盖俊面前。

盖俊也不知是兼程赶路累的还是寒风吹的,面色苍白,仿佛重病之人,他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珠道:“你刚才使人吊上城的是谁?”

张绣轻声道:“郭锐。肚子让矛刺中,性命垂危。”

盖俊嘴唇抖了一下,道:“跟我说说战况。”

“此番入寇者约有八万人上下,其中屠各人约两万……”

“屠各人?”盖俊失笑,这笑容冷得渗人。

张绣解释道:“是。刚才逃跑的那些就是屠各人。”

“他们倒是跑得快。岂不知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张绣听得满头雾水,什么和尚什么庙?盖俊又道:“你接着说……”

“为了给马都尉尽可能争取时间,杨校尉率兵四千余前往阻击,连破鲜卑两路前锋,击斩过万,杀死鲜卑大人两名。”盖俊听得连连点头,这小子用兵甚烈。张绣继续道:“杨校尉拖延鲜卑半日之久,归来时人不满四百,自己也身受重伤。”

盖俊皱眉道:“伤势要不要紧?”

张绣道:“至少得养两三个月。”

盖俊暗暗松了一口气。

张绣接着道:“今日鲜卑六七万众来到战场,马都尉列步卒两万,骑兵一万阻之,以大军为饵诱鲜卑来攻,而后潜出城内万骑直扑鲜卑中军。我等不负使命,斩杀鲜卑大王和连,缴获鲜卑王旗。”张绣回头道:“将和连之头和旗帜拿过来。”

盖俊看着和连血淋淋的头,面无表情点点头,他高兴不起来,眼前这两千多人就是张绣所言的万骑吗。“伤亡如何?”

张绣垂下头道:“此战阵亡者约两万,对方也没讨到好,伤亡和我们大致相当。”

盖俊看到数万具横陈战场的尸体,便知死伤不会小了,可听到具体伤亡人数,脑子还是“嗡”的一声,眼中白花花一片,平民伤亡不算,仅士卒就阵亡两万余人。他低估了鲜卑人,但他不后悔强逼马腾与敌野战,马腾若躲进城中,那死的就不是两万人,而是十万,乃至更多。

张绣抬头看了盖俊一眼,最后道:“麻奴战死了。”

盖俊平静地点点头,一道哀伤划过眼眸,麻奴是最早跟随他的人,对他崇拜有加,忠心耿耿,盖俊自然不能亏待了他,去年破先零伪王野利时赏赐给他数千骑,上万的部民。没想到福还没享几天就走了……

不久前陈彪阵亡,今又闻麻奴战死,而郭锐也命在旦夕,最近这是怎么了?

盖俊目光一凝,鲜卑迟迟不见退走,反在整顿阵型,看样子似乎还要再战一轮,是为了鲜卑大王和连之头吗。别看他带着两万骑气势汹汹而来,真正精锐能有三千就不错了,约八九千人堪战,另外万余人不是收拢的战场败卒,便是拉来壮声势的,中看不中用。

不等盖俊率军与步卒会合,鲜卑轰然而动,分出数千骑咬住步军方阵,另外两万骑一泻而下。这时候万万避不得,盖俊将精锐堪战之士放在前方,轰然撞上。一瞬间隆隆马蹄声被惊涛骇浪般的喊杀声取代,矛矟如林,箭矢如蝗,遮天蔽日。

鲜卑久战之旅,而汉军则是远来之师,双方半斤八两,仿佛两条伤痕累累的长龙纠缠扭打,血气弥漫四周。

马腾步军方阵前有车数千乘,床弩上百,他抽调出一半置放到右翼,同时全军转向右方。鲜卑数千骑呼啸而至,试图拦截,汉军数十架床弩、蹶张弩、手弩、弓箭齐发,数以千计的箭铺天盖地砸进鲜卑骑军,冲在前方的数百骑几乎没有一个完好的,眨眼间,箭矢又至……

两轮箭雨掠走上千人性命,置鞬落罗脑门冒出大滴大滴冷汗,急忙后撤数百步。

马腾冷笑一声,指挥大军稳步推进。

置鞬落罗又尝试发起一次冲击,再折数百人,便学乖了,绕到汉军后背,不过收效仍旧甚微,还搭上近千伤亡。

汉军方阵井然有序的的拐向城东,与盖俊一道,对鲜卑人形成合围。

“不是我不帮你们,是帮不了啊。”置鞬落罗叹了一口气。询问东部几个大人是否愿意和他一块回草原,置鞬落罗、那加阴森的眼神绝非装出来的,东部几位大人相信只要他们敢摇头,两人必会毫不犹豫的举起屠刀,忙不迭同意。

置鞬落罗松了一口气,能不杀自然是不杀,数千骑后军变前军,绝尘而去。

中部鲜卑大人柯最又惊又惧道:“置鞬落罗、那加跑了汉军围上来了”

阙居怒骂道:“混蛋这两个无耻的胆小鬼,我要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

柯最道:“现在不是大骂的时候,该怎么办?”

阙居气道:“难道还能继续战吗。快,从东边撤离战场。”

“呜呜……呜呜呜……”撤退的号角声响彻渐渐昏暗的平原,杀入汉骑军阵的鲜卑大军开始向左旋转,破围而出驰向东方。

“胜了、胜了,胜利了……”汉军数万将士扯着嗓子嘶吼。

盖俊一直绷着精神,稍稍放松便立觉眩晕,伸出手按住太阳穴揉按。

张绣问道:“府君,是否追击?”

盖俊用兵历来是猛冲、猛打、猛追,从来就不惧对手困兽犹斗、狗急跳墙,但这次他摇头了。鲜卑人败而不乱,尚有万余骑,他们之所以撤退是惧步卒合围,若是单靠目下骑兵追上去,鲜卑人未必害怕,说不定还会掉头回击。他此时不追不代表放过鲜卑人,鲜卑人犯下的罪行死十次都不够。

盖俊带着骑兵同汉军步卒会合,而后单骑驰至中军帅旗前。

“府君……”迎着御马而来的盖俊,马腾躬身行礼。张温招揽事件,盖俊虽然嘴上没说什么,其实心里又岂能不挂怀,马腾自此以后,就再也不好意思叫盖俊为盖兄弟了,改口称呼府君,多了一份正式,少了一份亲近。

盖俊跳下马,拍拍马腾的肩膀,“寿成,辛苦你了。”

马腾心里一暖,盖俊足足一年没有再叫过他的字了。

盖俊含笑和马举寒暄几句,目光落到马超身上,道:“好家伙,你也真舍得让虎头上战场。”

马腾苦笑道:“何止是上战场,这小子亲自搏战,斩杀近十人,险些被鲜卑人掳走。”

“哦?”盖俊有些不信,庞德十四岁出阵,第一战也不过斩首十余级,还是相对弱小的黄巾军,马超没记错的话还不满十二吧?这么小能杀十个骁勇善战的鲜卑人?

马超听到父亲变相夸奖,嘴都乐歪了,一见盖俊神情,小脸立时忿忿不平,问道:“盖射虎可是瞧不起我?”

马腾斥道:“混账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余地,退下。”

盖俊摆摆手道:“童言无忌,无妨、无妨。”

马超低着头嘀咕道:“谁是童子?”

马腾道:“是否追击?”显然盖俊麾下将领都了解他的作战风格。

盖俊将自己的想法告知马腾,说道:“今日好好休息,明日清晨再寻鲜卑人,若让他们逃离汉境,我还有何脸面当这个北地太守?走,进城说话。”

第一百九十七章 全歼鲜卑

第一百九十七章全歼鲜卑

盖俊进城后前去看望郭锐,此时郭锐高烧不退,昏迷不醒,盖俊心头烦躁不安,询问负责为他看伤的医匠,“他的伤势如何?”

盖俊表情格**沉,给予医匠很大压力,医匠擦着汗说道:“郭司马受伤很重,且拖延了一些时间,很棘手,下吏尽力而为、尽力而为……”

“什么叫尽力而为?必须救回他的命。救不回,你就去给他陪葬”盖俊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道。这话明显是气话,但也太吓人了,骇得医匠面如土色,身如筛糠。

从郭锐处出来,盖俊又去了骁骑校尉府,杨阿若伤了七八处,特别是右臂的箭伤,几乎把他的肩膀贯穿,盖俊感慨万千,半开玩笑劝道:“伯阳,自古冲突陷阵的猛将,晚年没有几人能够善终,皆是旧伤复发而死,我可不想阿妹早早守寡啊。”

“以后会多加小心。”杨阿若俊美绝逸的脸上浮出一丝尴尬的笑意。

盖俊知道自己的话杨阿若未必听得进去,同样的话他和盖胤说了不下百遍,如今还是那个德行,又道:“明年小鹤儿就二十一了,再也拖延不得。趁着受伤这段时间,你好好温习温习左传,争取得到父亲的认可,明年便和小鹤儿把婚结了吧。”杨阿若如今是比两千石骁骑校尉,且有能够世代传承的亭侯侯爵,算得上大汉贵族了。两人情投意合,不用他把左传钻研通透,只要表现出上进的姿态,父母多半会顺水推舟。

“诺。”杨阿若脸色微红,亮眸泛出一道光彩。

两人又闲话片刻,杨阿若使人准备丰盛晚餐,同时令人收拾一间干净的房间。

盖俊一路奔波,胃口不佳,勉强吃了一些酒肉,而后回房休息。躺在温暖如春的卧室,困倦之极的他怎么也睡不着,一闭上眼就想起麻奴、郭锐过往,躺在榻上翻来覆去大半夜,凌晨才睡下。次日早早醒来,虽然只睡了两个多时辰,精神却恢复大半。

这边盖俊睡了半宿觉,马腾则是一夜无眠,一直在忙碌,等盖俊到来,兵力补给马匹都已准备就绪,就等出发。

马腾一共选取了两万骑,其中羌胡占了四分之三,没办法,相比于汉人,羌人骑术更好。马腾隐晦地表明追击的风险,毕竟两万大军拥有铁札甲的人数不超过五千,其余多是与鲜卑人相同的皮甲,未必啃得下对方。

盖俊听明白了马腾的意思,笑着说道:“无妨,我只需要咬住鲜卑人,拖个十天半月即可。来时我已命人从泥水下游的廉县渡河进入羌地。”

马腾闻言舒了一口气,继而心头振奋,落雕长史有命,羌地先零羌绝不敢不至,也就是说凭空多出数万骑援军,难怪盖俊这么有信心把鲜卑人全部留下。

盖俊跳上马背,道:“我这一去少则半月,多则一两个月,你好好配合梁长史善后。”

马腾肃容道一声诺,接着叹道:“此次鲜卑人入侵,我北地真的是元气大伤了,不说那重建,仅是阵亡者抚恤就能把郡府的财政掏空。”

盖俊嘴角勉强扯出一抹笑,目光眺望北方,锐利如刀。

“可恶的鲜卑人,让你跑出汉境,我盖俊就跟你姓”

北地郡北方,天地之间,一片白芒,朔风呜呜哀鸣,远处一条山洼之后,转出一个小黑点,黑点渐渐放大,隐约可以看到是一支约六七千人的队伍,随着队伍临近,马蹄声、马嘶声此起彼伏,这支队伍正是北地都尉部三千将士及四千民夫。

盖观率军来到一处曲折背风的山坳,翻下马背,跺跺脚,活活血,驱散腿部的冻麻之感。就在两个时辰前尚未入山的一刻,斥候报告有数万屠各骑兵向北而来,当时盖观脑子忽地一下,开阔地带遇到骑兵可是一件极其要命的事,急忙令大军围车成阵自守,奇怪的是屠各人并未攻来,只稍稍顿了一下,便继续往北奔去。这个情况不难猜,肯定是汉军肯胜了,即使不胜也占据极大优势,使屠各人知难而退。

清脆凌乱的马蹄声惊醒盖观,斥候禀道:“司马,十里外有数千鲜卑人疾驰而来……”

“数千?”盖观马上反应过来,“快,用大车堵住山坳,不能让鲜卑人跑掉。”

“他娘的”御马行在低矮的山坡,置鞬落罗嘴里骂骂咧咧,他们这五千人的队伍既要避免和前面的屠各人靠得太近,又要防止后面中部鲜卑柯最、阙居等人追上来,可谓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夹在中间甚是难受。

素利最看不得他这个样子,冷哼道:“你是不是故意气我?该抱怨的是我们东部吧。你们西部平白得到日律推演、宴荔游二十万部民,中部也能以扶持大王幼子为由捞取好处,只有我们东部,损兵折将,屁都没捞到。”

“话也不能这么说,你们不是也抢到不少财货吗。”听素利提起日律推演、宴荔游二十万部民,置鞬落罗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不过这种好心情并未保持多久,因为他听到了一个坏得不能再坏的消息,汉军用大车把附近唯一一条道路堵住了。

置鞬落罗阴着脸道:“见鬼了,哪来的汉军?是后方的大军从山路绕道而来?”

那加道:“我看不像,山路难行,怎么可能跑得过我们,莫不是来时山下那座城中的汉军?”

“怎么办?要不我们从另一条路走吧。”素利慌了,本以为能够畅通无阻的返回草原,没想到意外碰上波澜。

那加沉声道:“另一条路需后撤数十里,谁知会不会遇到柯最、阙居,乃至汉军追兵。”

“别无他法,硬冲吧。”置鞬落罗叹气道。

鲜卑人到来时汉军刚刚摆好大车,双方士卒默默注视良久,狭长的山坳就像一个扩音器,将号角声扩大无数倍,鲜卑人士气振奋,跳下战马,发一声喊,持弓冲上来。

盖观手持环首刀站在第一线,大喝道:“箭……”

汉军闻言而动,数以千计的弓弩准备就绪,那整齐划一的动作充满一种难言的美感,却是看得鲜卑人心里一凉,毫无疑问,这是一支训练有素的汉军精锐。

“放……”

密集的箭矢脱离弦匣,拖着长长的啸音轰入山坳中的敌群。鲜卑人仿佛被一阵飓风扫过,成片成片的倒。

置鞬落罗举着刀暴吼:“反击、反击……”

鲜卑人组织数百弓箭手回击,箭矢才跃上天空,汉军箭雨又至,顿时把鲜卑人再度砸翻在地。

长箭呼号,交错乱舞,鲜卑人顶着巨大的伤亡近到车前,试图搬开大车,汉军毫不相让,双方展开激烈的拼杀。

盖观和盖俊军系统将领冲杀在第一线不同,他被一群侍卫紧密拥簇着,冷静的注视战场每一个角落,时而命令,填补阵线漏洞,一次次挫败鲜卑人。

鲜卑人倒下近两千人,汉军大车还是纹丝不动,这样下去把人拼光了也别想冲破汉军防御,置鞬落罗痛苦的悲号一声,带着人亲自上阵。

鲜卑人受此激励,豁出性命,前仆后继,经过一番血腥搏杀,汉军数辆大车被挪开,后方的那加、素利大喜,立刻派一千骑出击。

上千骑就像平地卷起一股龙卷风,摧枯拉朽般撞入汉军军阵,鲜卑人一窝蜂涌入车阵,亡命砍杀。

盖观面无表情的施令,汉军高竖长矛,杂以弓弩,交替后退,且战且走,即将走出山坳的一刻,斜方山坡猛然窜出上千汉骑,顺坡而下,猛击鲜卑人后背。汉军步卒停下后撤脚步,发起凶狠的反击,同时两翼包抄左右。

眼睁睁看着汉军形成合围,置鞬落罗、那加、素利一脸绝望,拼死突围,那加被乱箭穿心,素利跪地请降,只有置鞬落罗带着数十骑成功逃脱。

盖观派出数百骑追击,命令士卒清理战场,解救上千汉**民,听着汉民声泪俱下控诉鲜卑人的暴行,即使以盖观的稳重也不由大怒,得知抓到一个鲜卑大人,便让人把他带过来。

素利一见到盖观,马上叩头道:“天兵饶命。”

盖观很奇怪他到了这时居然还幻想着活命,问道:“把你知道的情况和我说一说。”

素利为了活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盖观听后皱起眉头,鲜卑还有万余骑?

“把鲜卑人都砍了。”

“天兵……”

“砍了”

“司马……鲜卑逃骑皆被我等击杀,这是鲜卑大人首级……”

盖观以为鲜卑人很快就到,不想等了十日还不见人影,倒是羌地两万先零羌从后赶到,据称是奉落雕长史之命,盖观没有怀疑,盖俊一名亲卫就在大军中,有什么怀疑的。当下盖观让一个司马带领千余汉军留守山坳,他则带上近千骑同先零羌骑南下。

柯最、阙居何尝不想快些离开汉境,可是他们快不起来,盖俊的追兵就像狗皮膏药一样,死死咬住不放手,双方十数日间大小战数十次,只走了不到三百里。

这日他们下定决心击溃汉军,不然他们会被活活拖死,盖俊打了片刻发觉鲜卑人的心思,便要退走,正待吹号,盖观和先零羌及时赶到,两方前后夹击,鲜卑吃受不住,一哄而散,逃亡路上死尸满道,血染深山,最终在山坳中被堵住,柯最、阙居自知投降也无活路,向汉军车阵发起疯狂进攻,直至全军覆没。

至此,鲜卑六万全部葬身北地。

盖俊将目光投向北方,轻轻喃着“屠各”二字。

第一百九十八章 汉阳落,傅燮死

第一百九十八章汉阳落,傅燮死

盖俊很想很想杀进屠各领地,然后血洗之,不过他最终放弃了,一者屠各族居地在并州,两千石行不得出界,何况是跨州。二者屠各人定然堤防着他,冒然冲进去恐怕讨不了好,再就是北地郡一大堆善后事等着他这个主心骨处理。其实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打不起仗了,因为朝廷绝对不会支持他进讨屠各族,单靠一郡之力根本无法维持数万大军远征。

盖俊只能忍着,他前世读过曾国藩传纪,常为其软弱感到愤怒感到不值,以他的实力早就可以割据一方,偏偏甘为清廷走狗,任其摆弄。这位清末名臣有句名言,叫打碎牙和血吞,盖俊对此不屑一顾,他认为男子汉大丈夫,牙碎了也要喷对方一脸血,岂能忍气吞声。没想到有一日他也要打碎牙和血吞,真是讽刺啊

盖俊返回时已是年末,即将迎来中平四年(公元187年),低声念叨着还有两年。归来的次日,郭锐醒了,医匠险些喜极而泣,他不用陪葬了,第一时间告知盖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盖俊到来时郭锐弟妹正陪着他说话。盖俊每次看到他们三人都有一种很别扭的感觉,原因很简单,三人同母不同父,郭锐是汉羌混血,脸孔窄长,鼻如鹰喙,弟妹则是完完全全的汉人,其妹娇可爱,属于那种家碧玉类型的少女,很有几分迷人。据说,是据说,庞德看上她了,正变着法讨好郭锐,他这次死里逃生,多亏了庞德,相信郭锐是乐于见到两人在一起的。

庞德这子亲斩鲜卑大王和连,依他的功劳,拜个两千石,封个侯爵不难,就是他的年纪太了,过年才十七,不知朝廷会不会为他开个先例。他若拜为校尉,绝对能把董卓麾下一帮征战十年数十年还是司马的人气疯。

与庞德拿不准不同,张绣这次升为两千石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盖俊在泥水河畔呆了七八日,正旦当日回到治所富平,因为年关将近,为了让失去亲人的百姓过个好年,足足搬空了府库,最后穷到连吏员的俸禄都不出来。吏员们多是豪族出身,不缺那点米俸,纷纷表示愿意为本朝贡献一份微不足道的心意。这个本朝指的不是朝廷,而是北地郡。一郡上下除长史外皆是太守自行招募的吏,他们视太守为君,视郡为国,可想而知汉代太守权柄之重。

盖俊这边忙着北地郡善后事宜,突然接到一封信,一封关于汉阳郡的信。

“咚咚……”

“呜呜……呜呜呜……”

牛皮大鼓与号角声此起彼伏,回荡在深邃辽阔的凉州大地。

傅燮以手扶着城墙,目光不泛一丝涟漪的望着城外无边无涯的叛军。

黄忠、胡封皆立于傅燮身后,凉州六郡大军受到叛军偷袭,两人带领三千余残军退入汉阳郡,太尉张温严令所部协助汉阳太守傅燮防御金城叛军,不得回北地郡。两人正有此意,他们可不愿灰溜溜的回去。

胡封轻声道:“傅汉阳,不出意外,今日冀县就要破了,何苦与城共亡,还是随我们走吧。”胡封和傅燮都是北地人,又曾于黄巾起义时并肩作战,谈不上交情,却也并不陌生。

“胡司马的好意仆心领了。”

眼见傅燮摇头拒绝,其子傅干急了,道:“国家昏乱,遂使大人不容于朝堂。今天下皆叛,而兵不足以自守,何不就此返家,见有道而辅之,以济天下。”傅燮身长八尺,傅干很好的继承了父亲的身体条件,年十三就已长到六尺冒头,容貌俊朗,风仪颇佳。

黄忠胡封面面相觑,这话实在大逆不道,竟然出自一个孩子之口,说出去谁信?

傅燮抚摸着儿子消瘦的肩膀,叹了一口气道:“别成,你知为父秉性,何必开口。所谓‘圣达节,次守节’。殷纣之暴,伯夷不食周粟而死,仲尼称其贤。今朝廷未过殷纣,吾岂能不如伯夷?你才智甚高,勉之勉之。”

傅干知父死志甚坚,泪如雨下,哽咽不能言。

傅燮扭头对胡封道:“胡司马,吾子便交与你了。”

胡封肃容道:“傅汉阳放心。”

金城叛军再次起一轮进攻,不等攻到城下,傅燮率兵千人出南城门,叛军没想到对方敢出来,应对不足,一触而溃,傅燮冲杀到韩遂帅旗前被上万大军团团围住。

韩遂遥望傅燮高大的身躯,慨然而叹,傅燮文武双全,是西疆一等一的人物,他神交久矣,围攻汉阳以来,数派人劝降,傅燮心坚如铁,不为所动,奈何奈何

黄衍提声道:“大兄,当今国主昏庸,你为此而死,值否?”

傅燮提着环刀大喝道:“食禄尽忠,人臣之本分也。多说无益,谁来取我傅燮项上人头?”

叛军闻言皆不敢动,非怕,而是敬。

傅燮仰头朗笑数声,直扑韩遂,叛军不得不战,傅燮身中十余刀,犹然死战,最终力竭而亡。随傅燮出城者千余人,无一退缩,全数战死。

韩遂翻身下马,一步一步行到傅燮身前,脸上满是惋惜之色。城东方忽然传来急促的号角声,部将麴胜豁然色变道:“不好,必是北地兵选择突围了。”

听到“北地兵”三个字,韩遂脸色不由一沉,那一夜突袭凉州六郡数万大军,击杀凉州刺史耿鄙堪称完胜,伤亡屈指可数,却在区区数千北地兵身上吃了大亏,大将阎和、马玩接连战死,损兵近万。这且不算,本来汉阳兵力空虚,正是一战而下时,偏偏北地兵又进驻冀县,挡住大军数月之久。就因为这支大军,使得他不能一鼓作气进兵右扶风,韩遂每每想起,就觉得心口疼,喝道:“追,一定要杀了他们,不能让他们逃离汉阳。”

麴胜应一声诺,将万骑疾赶往城东,等他到来,北地兵早就突围了,麴胜怒火中烧,沿途追去。他之所以这么愤怒皆因当晚他便是金城叛军一方的援兵,两万余众竟然拦不住黄忠等人,更令人气愤的是,黄忠本破围而走,却为救部下复突其阵,攻杀马玩,把人救走。赤裸的打脸行为,麴胜到现在还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

麴胜翻越渭水一连追出上百里,人倒是追上了,可他却不敢打了,无他,北地兵有援军,粗粗估计一下,约在两万。若是其他汉军,便是董腹便亲至,麴胜也敢和对方掰掰手腕,都是一个脑袋四条腿,谁怕谁?可盖俊军不同,盖俊军那可是天下无敌的象征,以前麴胜对此传言嗤之以鼻,直到碰上黄忠方信了……

盖胤从黄忠口里得悉傅燮战死的消息,遗憾地摇摇头,来时族叔一再说,要保住傅燮性命,当时自己拍着胸脯答应,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胡封介绍道:“这是傅汉阳之子。”

盖胤目视傅干,温言勉励,而后哑声问道:“陈彪呢?”当日得知老部下战死,盖胤险些泪洒衣襟,整整一日提不起精神。

胡封眼珠一红,回道:“埋在陇西了。”

“为何不将他火化带回?”

胡封双手盖住眼睛道:“他娘的黄巾起义那会儿,盖射虎下令焚尸,这厮看着成堆成堆的人化成灰,便熊了,总是嘀咕死哪埋哪,可千万别把他烧了。当时我们还笑话他死都不怕,还怕烧……”

盖胤对着胡封心窝轻轻给了一拳,说道:“总有一天我们会打进陇西。”

胡封擦了擦眼睛,笑道:“我要亲自砍下韩遂的狗头。走吧,回家。”

关羽摇摇头道:“回家?叛军未必肯放我们走啊。”

胡封怒极而笑道:“他这万把人还要和咱们比划比划不成?找死”

盖胤道:“韩遂多半会想试试。走,先撤退,对方如果追上来就给他狠狠来一下,作为对韩遂的警告。”

汉军一动,麴胜不得不硬着头皮开战,打了一个时辰,麴胜实在承受不住巨大伤亡,率军急退,不过却不走远,吊在汉军身后,一旦汉军加快行军,他便会再次扑来。

韩遂率五万骑到来时,麴胜部只剩下四千余人不满五千,他自己也被关羽砍了一刀,若非护卫拼死营救,他十有**就交代了。

面对韩遂五万余大军,盖胤丝毫不惧,他知道不打一仗绝难顺利离开汉阳,两万将士摆开阵势,正面迎战。

双方自日落一直打到深夜,激战数个时辰,盖胤、关羽、黄忠三人一度率精兵突至韩遂面前,差点就把这位“西凉王”斩,韩遂吓出一身冷汗,又听说阵亡人数过万人,顿时一惊,消灭盖胤部,他五万多骑能剩下多少?急忙吹响停战的号角声。盖胤部阵亡四千,伤了三千,损失重大,同样没有继续打下去的意思,掉头消失在夜幕中。

韩遂目光沉凝的直视漆黑深处,叹道:“真是一支雄军呐”

“盖射虎名不虚传。希望他能老老实实呆在北地。”李相如说道:“大兄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动不动安定?”

韩遂摇头道:“不能动安定,一动安定,就要和盖射虎的北地郡接壤了。”

“入右扶风?”

“让大家安心过个好年吧,明年,我们再入右扶风。

第一百九十九章 揪出贾诩

第一百九十九章

揪出贾诩

盖俊对傅燮的死极为痛心,得知其子存活,心里稍稍欣慰。等到盖胤回转,亲眼见到仪容不凡的傅干,与语大奇,盖俊和傅燮同在京师任职时,见过此子几面,那时他还年幼,与寻常童子并无区别,没想到两载不见,智慧大开,见解非凡。

盖俊喜不自胜,认为傅干年纪不大却有惊世之才,想把他留在身边,代傅燮抚养,乃询问督邮傅承之意。

傅承打心眼里不愿,开玩笑,傅姓是北地郡第一豪族,自家子弟怎么能让别人代养呢,传出去旁人还以为北地傅氏刻薄,不能容下孤儿。盖俊是傅承之君,傅承不好直接拒绝,便借傅干少有智慧,询问本人意见,料想一个孩子,肯定会选择家族,然而傅干想也不想就决意相随盖俊左右,傅承为之苦笑,真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盖俊由此更爱傅干几分,整日领着他和马超,连办公也带着,视如己出。当初追杀鲜卑时,马超瞒着马腾偷偷混入队伍,令盖俊哭笑不得,事后更是赖着不走,马腾虽然舍不得长子离开自己,但他急需弥补和盖俊之间的裂痕,便也就同意了。

此次成功歼灭入侵之鲜卑人,并获鲜卑大王和连首级,皇帝刘宏甚为喜悦,庆贺数日,张绣、盖观、庞德三人拜为比两千石校尉,马腾则封都亭侯。盖俊努力奔走一下,马腾或许可以更进一步,成为中郎将,但他并未去做,如今他的麾下校尉、都尉不少,中郎将则只有盖胤一人,若马腾一跃而起与盖胤并肩,以后怕是又会多出些波澜。

破贼中郎将盖胤、骁骑校尉杨阿若、北地郡都尉关羽、殄虏校尉黄忠、农都尉马腾,加上新晋职的破虏校尉张绣、平虏校尉盖观、骑都尉庞德。八个比两千石,其中盖胤、杨阿若、马腾皆有亭侯侯爵,莫说外人,连盖俊自己都觉得太惹眼了。

果然,不久父亲盖勋、老师马日磾相继来信,表示陛下最近格外关注北地。袁绍更是直言有人想让他回京,这个有人自然是指扶风耿氏,被他压下了,不过对方并未放弃,只是暂时蛰伏起来。袁绍估计强压是压不住的,毕竟此事合乎陛下心意,今明两年他肯定要离开北地。

盖俊绝不想自己悉心培养起来的嫡系陷入分崩离析,时常登上城池,远眺北方,那是羌地,凭他在先零羌中的威望,他可以让先零羌“叛乱”,从而拖延一年时间。问题是,距董卓进京还有两年,“羌人叛乱”可一而不可二,频繁使用会让人产生怀疑。他现在只能祈祷朝廷今年不动他,拖到明年,主动权就回到他的手里了。

因为北地郡在籍人口超过十万人,每年有一个孝廉名额,盖俊去岁举的是北地傅氏子弟,毕竟当时北地郡百废待兴,急需要豪族傅氏之力,今年这个名额给谁呢?环顾北地,没有发觉值得他用一个宝贵的孝廉名额拉拢的人才。

盖俊随后将目光转出北地,放眼天下,当今并无明文规定太守一定要举荐本地人,昔年曹操之父曹嵩就抢了老家敦煌三年才等到的孝廉名额。他心里倒是有两个人选:即和他这一生有交集的三国顶级人物,贾诩、荀彧。后者已经出仕颍川,如今任主薄一职,主薄虽不如五官掾、督邮、功曹等职显赫,却是太守亲信,加之荀彧出身良好,不出意外几年内就会被郡里举为孝廉。贾诩目前在家冷眼旁观天下,盖俊认为把他揪出来是个不错的主意,贾诩无论应是不应,这辈子都难和盖俊这个举主撇清关系了。

“真想看看自己这位同门接到任命时的样子……”盖俊嘴角泛出一道优美的弧度。

去岁鲜卑人入侵,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数以万栋的房屋化为乌有,不过泥水河畔一带崇山峻岭,什么都缺,就是不缺百年大木,盖俊组织数万青壮深入大山,伐得好木无数,重新垒起家园。而后又派出数万人日以继夜的扩展水利工程,一番忙碌下来,中平四年(公元187年)的春耕开始了。有上一年的经验,实际上只要依葫芦画瓢就行了,盖俊却不放心,从头跟到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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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威郡,姑臧,贾宅。

贾诩负手来回踱着步子,口中吟唱道:“虫三百,人为之长,天地之性,人为贵,贵其识知也。王仲任此言妙哉,然……”

“主人,大喜、大喜啊……”

贾诩转身向门看去,家仆老奴立于门外,一脸掩饰不住的喜色,遂问道:“有何喜事?”

老奴腰杆一挺,提声道:“主人被举为孝廉了”

贾诩面色微讶,第一时间排除武威,武威不到十万人口,两年才有一个孝廉名额,去岁已经举过,那是谁呢?贾诩本就狭长的双目眯起,仅剩下一条小缝。

“是北地郡府君。”

“盖射虎?”贾诩感到意外,他猜测不下十人,就是没有猜到盖俊,事实上他只见过盖俊两面,一次在陈仓,一次在袁府宴会,谈过的话不超过十句,为何他会举荐自己呢?仅仅是因为同门关系?或是阎君推荐?

“想不通,想不通啊。”贾诩摇摇头道。他自问把握人心的能力当世无双,却猜不透盖俊之意。想不通并不妨碍贾诩做出选择,他决定接受,能当官谁愿意窝在老家。当日别过妻儿,次日乘车出发。

信使是从安定过来的,贾诩问他路上遇没遇到危险,信使心有余悸的说险些被羌胡杀死,贾诩想了想,决定走金城那条路。信使顿时就懵了,安定是危险,可毕竟还没到必死的地步,金城郡却是叛贼老巢,抵死不去,两人谁也说服不了谁,中途分道扬镳。若是信使知道此去将命丧羌胡刀下,不知会否后悔如今的决定?

过黄河一到对岸,叛军士卒检查甚紧,盘问数人后,端矛对贾诩主仆喝道:“站住,干什么的?”

车夫面无血色,双手簌簌地抖着,自家主人的包裹里可是有着官文,一旦被对方发现,说不得就有性命之忧。

贾诩面不改色,扬声道:“我是故酒泉太守黄府君的故吏,特来投奔。”

兵卒们一脸茫然,不远处一个汉家打扮的将领闻言走上来,说道:“你有何证据证明你是黄府君的故吏?”

贾诩道:“多说无益,你们速速带我去见黄府君。”

汉将怔了一下,没想到对方还挺横,说道:“黄府君此刻不在金城,而在汉阳。”

贾诩急道:“那你们速速送我去汉阳。”

汉将心里最后一点怀疑也烟消云散,摇头道:“我们不能轻离此地。”

“如今兵荒马乱,万一遇上劫匪怎办?不行,你们必须送我去。”贾诩仿佛真当自己是黄衍的故吏一般,死赖在岸边不走,非要汉将给他几名护卫,汉将被磨得没辙,只好从了,派出五人沿途护送。

从金城而下至汉阳,贾诩出入驿站,好吃好喝,这日优哉游哉到达冀县门口,挥手将兵卒打发了,兵卒如蒙大赦,掉头就跑,这厮当真不知客气二字,役使他们就跟自己家仆似的。

门卒见贾诩指挥得动兵士,皆不敢拦,贾诩顺利进入城中,他当然不会去找黄衍,两人又不认识,寻一家馆舍睡上一觉,次日坐车出城,前往汉阳阎氏居地。

汉阳屡经兵祸,大族纷纷招兵自卫,阎氏一族也不例外,阎氏家兵截住贾诩马车,问道:“敢问足下欲寻何人?”

贾诩翻开车帘,打量一眼四周,问道:“贵家主阎君可在?”

“在。”

贾诩笑道:“烦请通禀一声,就说武威贾文和前来拜见阎君。”

“武威贾文和……”家兵念叨着这个名字返身进门,不出半刻,阎忠疾步而来,朗声笑道:“一别十数载,文和别来无恙?”

“阎君。”贾诩站在马车旁执礼甚恭。

阎忠一把抓住贾诩之手,牵扯着入门,边走边说:“你是从何地而来?”

“家乡。”

阎忠脚步一住,讶道:“金城兵并未阻拦?”

“金城兵?”贾诩目光深处有一道流彩划过,说道:“我言是酒泉黄府君故吏,便得放行。”

阎忠闻言哈哈大笑,直言道:“若是真个在金城碰上黄府君你当如何?”

贾诩摇头道:“我已从行商那里得知黄府君不在金城,乃有此言。即使在汉阳与黄府君见面,我说是阎君门生便是,兵卒不认识阎君,黄府君岂能不认识?”

“文和果有良平之才。”阎忠拉着贾诩进入厅堂,命奴仆上了酒菜散去。

酒案上两人推杯把盏,贾诩相询凉州故事,阎忠一一道来,酒过三巡,阎忠突然问道:“文和以为韩文约可成事否?”

贾诩手把酒杯,通过一番长谈,他基本掌握阎忠所想,缓缓说道:“韩文约其人手段为长,军事为短,割据一州或可,妄进一步,难。”

阎忠表情阴晴不定,良久发出一声长叹。

阎忠没问贾诩此行目的,与他长谈三日,而后命家兵十人护贾诩上路,贾诩从安定借道,折返进入左冯翊。

第二百章 婚事

第二百章

婚事

贾诩经安定郡南下左冯翊,而后转入北地郡,其实从安定直入北地显然更近,但他却不取,原因很简单,安全没有保障,贾诩向来珍惜生命,他宁愿多走一些路也不想冒险,毕竟,命,只有一次。

到达北地郡治所富平,被告知盖俊前往泥水河畔屯田区了,贾诩犹豫一下,还是决定见盖俊一面。

乘车北上,但见田畴整齐,屋舍俨然,给人以有序之感,一连经过数地,除非地貌相差太大,否则看不出有什么区别,就像在一个地方不停兜圈子。

管中窥豹,贾诩叹服其能,他前时经过汉阳,曾亲眼见到傅燮安顿羌胡之所,与这里相比,犹如灯火与日月之别。

另外给他感触最大的是兵,北地兵多,无论步卒、骑卒、那神态、举止,一看就是精兵。盖俊最近的一次胜仗是全歼鲜卑十万兵,击杀鲜卑大王和连;往前推剿灭安定羌胡十万,斩羌胡大帅唐颇;再往前推横扫北地先零羌十万,生擒先零王野利;再往前推斩俘数十万黄巾蛾贼,阵斩黄巾贼首张梁。

“这份沉甸甸的功绩,说他当世无双也不为过,他才刚满二十六啊”

马车颠簸向北,贾诩靠在车厢,双目合并,默默想着:“今无圣主,外养数年,谁能压得住他?朝廷早就有所警惕了吧。那么,盖射虎,你会如何应对呢?”

盖俊这日正在视察田地,忽闻武威贾文和至,立刻放下手边的事,前去迎接。

看到盖俊,贾诩心里颇是感慨,上一次见面还是九年前,那时,盖俊初出茅庐,乃是天下第一少年郎,外谦而内傲,锋芒掩饰不住,刺痛人眼。而今久为上位者,变得沉稳内敛,走起路来脚不带风,面上威严甚重。

盖俊也在打量着沉静的贾诩,他已年过四旬,也许是当初他身上那股沉稳若定的气息给盖俊留下太过深刻的印象,以至于认为对方这些年根本就没有一丝变化。

“盖府君……”贾诩微微一礼。

盖俊摆手朗笑道:“你我同门,何必见外?如果不弃,唤我一声子英可好?”

贾诩笑着摇摇头。

盖俊叹气道:“盖某最不耐俗礼,一听君字,便觉浑身有种说不出的难受。这样,你就叫我盖射虎吧。”

贾诩道:“盖射虎。”

盖俊邀贾诩散步,期间他怔怔望着田间,几次欲开口都没有说出来,说实话他心里很忌惮贾诩,前世通读其传记时后背一阵发麻,他似乎拥有‘透视‘之能,通过言行举止就能轻易探得你的心中想法、心里活动,甚至看穿你的思维方式。通俗地说,这厮是一个玩弄人心于股掌之间的高手高手高高手,把你卖了还帮他数钱。有这样一位比你更加了解你自己的属下是件很可怕的事,但他若成为你的对手,则更加可怕。

“盖射虎为何迟迟不言?”贾诩眼中闪过一道异色,他一直弄不懂盖俊为何将宝贵的孝廉名额送给他,现在有几分懂了,他似乎很看重自己,却又有些忌惮。

盖俊顿时知道对方有所察觉,苦笑道:“与贾兄交谈,如履薄冰。”

贾诩轻笑着说道:“世间传言盖射虎善戏言,好笑语,果然不假。盖射虎纵横于千军万马间,尚且游刃有余,何惧与我交谈。”

盖俊哑然,贾诩继续道:“我来时曾在阎君居处小住三日,相谈甚欢。”

“阎世伯吗,一晃又数年未见了,真是想念啊。”

贾诩仰头追逐一群鸿雁,说道:“盖射虎可曾听说阎君劝皇甫将军兵临帝都,取而代之?”

盖俊点头道:“有所耳闻。”

贾诩瞥了一眼盖俊,又道:“盖射虎认为事可成否?”

盖俊摇摇头道:“徒劳耳。”

“因何?”

“汉祚未衰。”

“今衰未?”

盖俊再次哑然,贾诩洒然一笑,他虽未答却是答了。

贾诩走了,进京为郎去了,盖俊自嘲自己实在不适合和聪明人玩游戏,随后将注意力转移到春耕上,忙前忙后,四月才回到富平。

一时郡中无大事,难得清闲,盖俊带着一家人外出踏青游猎。

马车缓缓出了城北停在道边,从中钻出一个轻袍高髻的美妇人,绝美面庞透着一股小心翼翼,盖俊笑着说道:“何苦由来?”

蔡琬白了他一眼道:“让人看见府君夫人乘马而行,成何体统?”

盖俊笑笑,抱住蔡琬,将她送上马,趁机大肆揩油。

“别闹,别成和虎头还在后面呢。”蔡琬面庞微红,轻轻挣扎。别成即傅干,虎头即马超,两个小跟班平日寸步不离左右。

“好重。”盖俊眨眨眼,一本正经道:“琬儿,你该减肥了。”

和盖俊朝夕生活七年,蔡琬自是知道减肥是何意,捶打夫君的肩膀。

盖俊翻身上马,两人手牵着手,并马而行,一路谈笑。到得一处山脚,卞薇抱着盖谟、牵着盖嶷下车,两个孩子刚刚下地,立刻疯玩起来,清脆的笑意溢满四野。

盖俊让蔡琬和卞薇带两个孩子玩耍,而后领着傅干、马超提弓进山狩猎,盖射虎、落雕长史名号那是吹的吗?射了几只野鸡野兔练练手后直接就找上大家伙,傅干马超看着数百斤重的野猪被盖俊一箭撂倒,再一箭毙命,不禁面面相觑。

马超行到野猪尸体前,拿脚踢了踢,语气中充满羡慕地道:“我这辈子不知能否学得飞将军、盖虎牙、盖射虎,开三百斤强弓。”

盖俊听罢笑道:“肯定能的,我十二岁才开一石弓,你小子十一就能开了。”

傅干朗声道:“在这北地,有此臂力的勇士选不出一百也能凑出十几个,何论天下?何论有汉数百年?那会是多少,几千或是几万?但只有飞将军、盖虎牙、祭辽东等寥寥几人名留青史,盖射虎日后亦必是其中一员,他们靠的不是弯弓三百斤,而是功绩。所以说,你与其磨练箭术,不如花点时间看看兵书战策。匹夫之勇何足道哉。”

马超怒道:“你骂谁是匹夫?你才是匹夫”

傅干哼了一声,不屑与马超拌嘴。

盖俊笑得更开心了,傅干今年十三,只长马超一岁,却极为成熟,他的思想放到大人中都算得上出类拔萃,这个大人是专指有文化的士人,比如其劝说父亲之语,盖俊直听得瞪目结舌,这不活脱脱的一个小谋士吗。

大家伙太大了,三人只得放弃,各拎着鸡兔下山。

听说盖俊杀了一头野猪,长子盖嶷还从来没有见过野猪,便小声央求着要看看,盖俊摸摸他的头,趁着生火烧烤的工夫,带他进山。

山区崎岖,盖嶷走到一半气喘吁吁,也不喊累,盖俊心疼儿子,把他背到背上。盖嶷小脸贴到父亲颈项,犹豫了半天,小声道:“阿父,我想学射箭。”

盖俊讶然道:“你爹我八岁才学骑射,你五岁就想学?说说,为什么想学射箭。”

盖嶷正色道:“去年阿父去打鲜卑坏人,阿母天天唉声叹气,愁眉苦脸,我想学了射箭后,就代替阿父打坏人,然后阿父就可以天天陪着阿母,这样阿母就开心了。”

“好儿子。”盖俊心头暖洋洋的。

“阿父你同意吗?”

“嗯。”

盖嶷看了一眼野猪便失去了兴趣,与其说他想看看从未见过的野猪,不如说想把阿父带到一个没人的地方道出心里的话。这个小家伙,害羞的性格什么时候能改一改。

父子下得山来,鸡兔正好散发出诱人的香气,盖俊连道“赶得早不如赶得巧”,拉着儿子到溪边洗干净双手,坐在篝火前享用猎物。似乎是继承了盖俊大胃王的特性,盖嶷小小年纪特别能吃,盖俊笑着说“平民家怕是养不起你”。盖嶷感到害羞,用油光油光的嘴唇亲了阿父一口,继续埋头啃咬。

盖俊喝下一袋酒不太解馋,眼巴巴望向蔡琬,被蔡琬毫不留情的拒绝了。盖俊心里异常郁闷,自从离开京师他就很少参加酒宴,相比于过去动辄一石酒,现在一日也就三四斗的量,这样蔡琬还要控制他,天理何在?

饭饱酒不足,盖俊懒洋洋躺在草地上,翘着二郎腿目视东南,道:“也不知道伯阳能不能通过父亲的考验。”杨阿若养好伤便即刻起行进京,这会应该和父亲见上面了。

蔡琬轻声道:“舅不会为难伯丰的。”

盖俊点点头,此事板上钉钉,不会出现变故,他更多还是心念阿妹,不自觉的脱口而出,这一晃,都一年多没见着小鹤儿了。妹控?呸盖俊才不认为自己是妹控,他对小鹤儿的感情很复杂,亦父亦兄。

杨阿若到京时,盖勋恰好升任河南尹不久,河南尹算是两千石太守、国相中最显赫者,其不仅掌管畿辅地区和首都洛阳,还可以参与朝政。盖勋性格刚直,一上任便给了诸常侍几个下马威。没办法,京师多阉党,这些人一向横行惯了,无法无天,盖勋却不吃这套,谁面子也不卖,皇帝刘宏亲自求情都被硬邦邦拒绝,一时间威震朝班,京师敛迹,百姓歌曰:“盖伊元固。政如冰霜。威如雷霆。奸轨消亡。”

马昭不喜杨阿若,然夫君既然已经松口,她也就没有给其脸色看,但让她笑容可掬,却是甭想。马昭越是这样,杨阿若盖缭就越恭敬,苦等两日,盖勋休沐归来,考其左传,见他对答如流,暗地里点点头。盖勋潜修左传数十载,对方是真心学习还是应付了事很容易就能看出来,和他商议具体婚事,两人约定六月进京亲迎,婚事便算定了。

第二百零一章 恶化

Book/12/1

Book/12/1

第二百零二章 使匈奴中郎将

第二百零二章使匈奴郎将

董卓用兵甚健,以区区三万兵马并右扶风雍营将韩遂挡住大半年之久,然而韩遂终究有十万兵马,董卓近来越加吃力,便心生退意,不想韩遂有一日忽而撤走,董卓微感诧异,不久得知敦煌太守赵岐将河西四郡、卢水胡三万兵突袭叛贼老巢金城郡,一战而下。董卓大喜,急忙率兵追赶,在汉阳追上叛军,与战,大破之,斩俘上万。

韩遂老家金城被抄,又有董卓在背虎视眈眈,形势岌岌可危,莫说旁人,连叛军内部的人也认为无力回天。就当朝廷公卿欢喜等待韩遂败亡消息的时候,韩遂再施惊天手段,他不知用何方法使卢水胡临阵叛变,两相夹攻河西兵,生擒敦煌太守赵岐及其六百石以上官员七名。其后设伏,不明详细的董卓落入包围圈,立时吃了大亏,死战方得幸免,兵马折损近半,狼狈逃回右扶风。

韩遂连胜两阵,自身损失也不,兼且冬日将至,士卒劳苦,听取王国意见,罢兵休养生息,以待来年。朝廷上下稍稍松口气,旋即勃然大怒,十一月,罢太尉张温,以射声校尉马日磾为太尉。

马日磾出任太尉当日,马上给盖俊去了一封信,有意让他为右扶风,主抗韩遂。盖俊接到信时已是十一月旬,看到此意,他心动了,老师如今是当朝三公之,主管军事的太尉,他完全可以求老师把杨阿若、马腾留在屯田区,等到董卓进京,那时他将拥有右扶风、北地两块地盘……

“进取长安,据三辅之地,收关之众,东向以争天下……”盖俊拿着信件,目光闪烁……

盖俊正待给老师回信,忽闻十万屠各胡猛攻太原,杀并州刺史张懿。消息一出,天下震怖。刺史虽仅为六百石官,却是一州之主,去年凉州刺史耿鄙身亡,今年又轮到并州刺史张懿,遍看国朝数百年,还从未生过这样恶劣的事情。而张纯张举之乱愈演愈烈,他们已经不满足幽、冀,渡过大河侵入青、徐二州,天下一片乱象。

议郎耿忠建言当派盖俊前往并州平叛,皇帝刘宏问太尉马日磾、河南尹盖勋,皆附。十二月,诏北地太守盖俊为使匈奴郎将。

盖俊心里忍不住爆出国骂,千般算计般算计,到头来一场空。面色阴晴不定,私底下给老师马日磾写信,对屠各势大、匈奴不稳感到忧心,同时直言北地屯田两年,依然是入不敷出,未见成功,害怕自己走后生出波折。其实这些都是废话、虚话,他的真实意图是带走盖胤、黄忠、张绣、庞德、关羽五人,迁盖观为北地都尉,代替关羽。无论谁为北地太守,屯田区皆由杨阿若、马腾说了算。

盖俊下定决心,一旦老师拒绝自己,先零羌就叛变……

年末,诏使匈奴郎将盖俊都破贼郎将盖胤、骑都尉庞德、殄虏校尉黄忠、破虏校尉张绣、平虏校尉盖观、(原北地都尉)讨虏校尉关羽赴并州平叛。迁农都尉马腾为北地都尉,代替关羽,以议郎王邑为新任农都尉,同骁骑校尉杨丰并理屯田事宜。

王邑字都,出身于北地豪族王氏,乃是北地郡数一数二的大名士,闻名西州。他少师从已故太尉、弘农长者刘宽,和傅燮系出同门,两人武兼备,并称于世。

“用族侄马腾出任北地都尉,以王邑的名气压制杨阿若,再派个太守重新征召一批吏员,我的影响力还能剩下多少?老师下手还真是不留情面啊……”盖俊一边笑一边哼哼。“老师,你以为这样做就可以了吗?呵呵,你做梦也不会想到,两年,两年后,天下大变。是我的终究是我的。”

平五年(公元88年)正月伊始,盖俊即将出,本次他将带走两万精骑,战马三万匹,大车上千乘。他也想多多益善,可是韩遂势大,抽走太多兵力一老窝被占,他哭都没处哭去。

盖俊与北地官吏一一作别,然后叫来杨阿若,直言看好地盘,杨阿若心领神会。最后走到妻子身边,握着二妻之手道:“等那边安定下来,我就接你们过去。”

蔡琬和卞薇皆通史书,眼界很高,并不是不知天下事的村妇,她们看得出并州的凶险,连强颜欢笑也做不到。看着阿母卞薇充满担忧的明眸,盖嶷紧紧抿住嘴唇,暗下决心一定要快快长大。次子盖谟刚满四岁,不明白这些,只一个劲哭号。

盖俊抱起盖谟,轻声道:“魏奴不哭。你阿兄四岁就会背《孝经》了,等我回来,你也为我背,好不?”

盖谟手揉着眼睛,哽咽着点头。

盖俊亲吻次子雪白的脸蛋,为他擦去脸上泪水,又揉揉长子盖嶷的头,上马而走。

河东,白波谷北峰。

此峰两面临空,如同刀削,异常陡峭,峰前有三株老松,盘根错节,等距而生,树冠相属,煞是奇特。其一株老松下,立着一人,他年约四旬,身着黄色道袍,头竖高冠,手执九节鞭,山风刚烈,吹拂得宽袍猎猎作响,更显几分风姿出尘之色。这人打扮竟和大贤良师张角如出一辙。

他姓郭名泰,并州太原人。太原有郭泰者,字林宗,乃是士人八顾之名士之流,闻名海外,不过已死去近十载。他并非人们熟知的那个郭泰,但也不弱了郭泰的名头,他是大贤良师的亲传弟子,起义前他在并州购买马匹,联络信徒,不想同门唐周出卖太平道,揭张角,太平道被迫提前起义,郭泰因此滞留并州。当他集结信徒准备响应老师时,太平道经过初时的顺利后急转直下,郭泰生了犹豫,不久传来张角败亡的消息,他顿遭五雷轰顶,心充满悔恨年来无时无刻不再自责。

郭泰喃喃自语道:“老师,仇人当面,我却无法为您报仇。您,会怪我吗?”山脚下,正有一支大军行过,它来自北地,将领名叫盖俊盖子英,黄巾众的生死大敌。

“大贤,原来你在这里,让我好找。”拨开荆棘,一个三十余岁的大汉走出来说道。心里却骂道:“他娘的,山路奇险,几无下脚处。这帮道人就是喜欢装神弄鬼,还真当自己可以天人感应?若有其能,怎不见张角招来天兵使唤什么玩意”

“原是校尉……”郭泰回向后,面色平静淡然地道。

“什么校尉,大贤莫不是故意贬损我?”大汉一脸豪气地摆手。此人正是朝廷封赐的黑山校尉杨凤,他的真名叫杨奉,本是司隶弘农人,杨姓是弘农大族,人口繁多,和三世三太尉的弘农杨阀没有关系。黄巾之乱后,各地百姓不满朝廷,蜂拥而起,特别是冀州山、常山、赵郡,并州太原、上党,司隶河内、河东一带诸山谷,有头领数十人,部众达百万,朝廷绝不想平难郎将张燕一家独大,遂提拔杨奉作为制衡。

朝廷的策略非常成功,目前张燕的手很难伸入并州、司隶,而杨奉则实力不济,对朝廷构不成威胁。不过从去年开始,这个情况有所变化,当然,这个变化是朝廷没有注意到的,或是注意到,故作不见罢了。屠各人反叛导致并州大量民众南逃,朝廷无力抚养,被杨奉捡了便宜,实力急剧暴增。而今他又与黄巾众结盟,其意不问自明。

郭泰转回身,继续凝视着山脚,目光如炬。

杨奉讨了个没趣,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郭泰身边,嘿然笑道:“啧啧,不愧是天下第一战将盖射虎,当真是兵强马壮啊当时听说盖射虎过境,吓出我一身冷汗幸没有选在正月起事,就这两万人,扫平咱们那是手到擒来。”

“怕什么?”郭泰面无表情,引用左传之语道:“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

“多行不义?盖射虎怕是当不起这四个字。”杨奉心冷笑。郭泰与盖俊仇深似海,评价多有偏颇,他则和盖俊没有仇怨,虽为反贼,立场不同,却甚是敬佩其人。

杨奉问道:“大贤,何时起事?”倒不是说他非要听郭泰的,两人只是同盟而非从属关系,但他毕竟是朝廷任命的黑山校尉,有郭泰出面更好,他躲在背后坐享其成就是。

郭泰恨盖俊入骨,也不得不承认其锋不可挡,深吸一口气,道:“二十日后。”

杨奉点头赞同,二十日后盖俊至少已经走出上千里,绝无掉头的可能。

山风愈烈,杨奉猛地打了一个哆嗦,暗骂这里真不是人呆的地方,开口道:“山顶太冷了,大贤,和我一道下山吗?”

郭泰摇道:“你先走吧,我要和老师沟通。”

“故弄玄虚”杨奉哼了一声,转身下山,山道湿滑,杨奉一个不注意,跌坐地上,顺坡滚出数丈,被一株老树挡住,揉着刮破的手臂,他疑神疑鬼地看向四周,心道:“娘的,看来有些话还是不说为妙。”吐一口浓痰,心翼翼下了山去。

第二百零三章 并州败坏

第二百零三章并州败坏

并州西河郡,美稷,匈奴单于庭。

正月的草原,天地玄黄。积雪消退,逐渐露出雪下枯烂的草皮,褐色的冻土经过无数牛羊踩踏碾轧,渐渐变成一个巨大的烂泥塘。

此时正值春荒,牧民们浑身上下懒洋洋,没有一点干劲,皆躲在毡帐里喝马吃羊肉,弄儿逗妻。忽而大地颤动,桌凳猛抖,牧民们神色一怔,作为马背上生活了一辈子的人,当然知道这是什么原因创造的,纷纷掀开帐帘,走出户外,举目远眺,期间互相交流几句,大部分人认为是王子左贤王于夫罗回来了。

去年汉人的名士张举和乌桓人联手叛乱,汉国下诏遣匈奴兵配给幽州平叛,匈奴羌渠单于派遣王子于夫罗将兵数千诣幽州。对于这个决定,大家心里其实是不愿意的,汉国打生打死,关我们匈奴何事。他们似乎忘记了现在脚下的土地是大汉国的西河郡,忘记了当年是谁收留了他们这些丧家之犬。

“轰隆隆、轰隆隆……”

马蹄声越来越响,地面震感极强,牧民们霍然色变,这声势绝非数千骑能够制造得出,不是王子于夫罗的军队,那会是谁?

一个牧民失声道:“莫不是屠各那些咋种?”咋种,自然是骂其血统不纯,作为一个喜欢抢掠的游牧民族来说,坚持血统不免可笑,事实却是匈奴人很重视血统,特别是归顺大汉国的南匈奴人。屠各人是当年匈奴休屠王的领民,由于其分布在凉州、并州边郡或郡外,经常吸收一些来历不明的草原人,什么黄肤、白肤,黑眼睛、绿眼睛,黑头、黄头,五颜六色,不伦不类,素来为南匈奴人诟病。

同伴摇头否定道:“不会,那边是骨都侯的领地,屠各人若是和我们大匈奴开战,不可能一点风声也听不到。”

“呜呜……呜呜呜……”

有人惊叫道:“冲锋号是敌人快,吹号,集结……”

“来不及了……”众人惊慌失措道。

“到底是哪条恶狼?”

“难道真是屠各人……”

先前那人不幸言,确实是屠各人,他们之所以一点消息也没有得到,是因为匈奴衍氏、兰氏、丘林氏、须卜氏四大贵族的须卜氏骨都侯和屠各人结盟了。骨都侯,匈奴外姓大臣之,辅佐单于执政,位只在诸王子之下。

牧民们略略一扫,估摸约十万骑,竞相躲回家,大人物的事,和他们无关。

十万骑将单于庭团团围住,而后随着激昂的号角声,如潮水一般涌入单于庭,直逼单于大帐,力量相差太悬殊了,数千单于亲卫军皆不敢动,乖乖让出一条道来。

须卜骨都侯站在帐外大声道:“大单于,我是骨都侯,我有事禀报。”说罢不等单于回复,挥挥手,数以百计的勇士翻帐入内,一瞬间刀剑入肉声,凄厉嚎叫声大起,半晌方止。帐帘掀开,一人走到须卜骨都侯面前,躬身道:“骨都侯,里面安全了,您可以进去了。”

须卜骨都侯点点头,和十数人相继入帐。

王座上,羌渠单于脸色铁青,恶狠狠瞪向须卜骨都侯,而后扫过他身边之人,这些人多为匈奴贵族,还有屠各领董七儿、石虎,以及黄黄须的路那多,张口斥道:“骨都侯,你居然堕落到和屠各咋种混在一起的地步,你身为须卜氏的尊严呢?还有你们这些无耻之徒,你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你们正在将一群恶狼引进家门。”

诸匈奴贵族不语,面色不屑,须卜骨都侯不慌不忙道:“大单于,我最后叫您一声大单于,我正是谨守着须卜氏的尊严、大匈奴的尊严,才和屠各兄弟联手。”

“我们大匈奴是狼,不是汉人的狗。我们的勇士只能有一种死法,那就是为了大匈奴的荣誉献身,而不是为了汉人打生打死这,不只是我一个人的意见,也是所有匈奴人共同的意志。所以,一个对汉人摇尾乞怜的单于没有资格领导我们。”

羌渠单于举起手,颤抖的指着须卜骨都侯,大叫道:“我儿于夫罗不会放过你们的,汉国不会放过你们的。”

须卜骨都侯冷冷道:“杀了他。”

嘣嘣几声弦响,羌渠单于身上插满箭羽,歪斜着倒在王座,神色愤恨,死不瞑目。

终于将匈奴人拉下水了。

屠各族领董七儿、石虎、路那多暗暗相视一眼,松了一口气,盖俊盖射虎出任使匈奴郎将带给他们的压力太大了,单凭屠各族很难抗衡,拥有二十万部民,五万控线之士的匈奴无疑是个好帮手。

盖俊率军从河东郡北上并州西河郡,途经治所离石,便见数以千计的百姓匆匆出城,向东而去,盖俊让人询问是怎么一回事。不久,兵士带着数名官员前来,盖俊一怔,为之人身长七尺余,相貌英俊,不是崔烈之子崔均是谁?

盖俊下马问道:“崔兄,你怎么在这里?”

崔均苦笑道:“刑府君去年末被杀,我接替他出任离石太守。”

“……”盖俊无言,打量着崔均,这厮一身宽袍青巾,打扮和京名士一般无二,哪像个牧一方的郡将。

崔均低头看看行头,也觉得有些不妥,“初到任,尚不及更换。”而后正色道:“莫说闲事,匈奴反了”

盖俊眉毛轻轻一扬,面上对崔均的话毫无反应。

崔均肃言道:“是真的,须卜骨都侯联合屠各人,攻杀羌渠单于,自立为单于。我正要带领百姓避居太原。”

盖俊怒极而笑道:“呵呵,我刚刚出为使匈奴郎将,匈奴就给我一个下马威?”

“屠各并势匈奴,拥十余万骑,不可挡也。你还是和我一道去晋阳吧。”

盖俊没有脑残到拿两万人和十余万胡骑对轰,点头同意了。

有了两万骑加入,西河百姓不似方才那般慌张混乱,当听说将领就是大汉名将盖俊,更加安心,十余天后,到达五百里外的太原治所晋阳。盖俊少年时护送丈人蔡邕去朔方,曾路过太原晋阳,故地从游,别有一番滋味。

得悉盖俊将兵两万前来,并州刺史丁原率并州武出城相迎。

丁原字建阳,四十余岁将满五旬,身长七尺余,躯干雄壮,容貌粗犷,他是兖州泰山人,泰山号称“郡接山海”“泰山险阻”,民多果健,好武习战,高尚气力,自古以来便是出精兵的地方,当然,也出刁民,和丹阳相似,使大汉国又爱又头疼。丁原少为郡吏,以武勇著称,打得泰山诸贼闻风丧胆,犹是知名,后来他参加了镇压黄巾起义行动,因他是负责青徐方向,并未和盖俊碰过面。说来他和董卓一样,是袁氏故吏。

“丁使君,久仰、久仰……”

丁原看向盖俊身后两万骑,暗地里点点头,不说其军散的烈烈杀气,一看就是百战精锐,单单三万匹战马这样的大手笔,并州就绝难拿出。丁原拉着盖俊之手,以玩笑的语气道:“我对尊侯是盼星星盼月亮啊今日总算盼到尊侯。”这话倒也不假,去年十一月屠各人攻杀并州刺史张懿,他被拜为新任刺史,盖俊的任命和他时间上差不多,而今已是一月下旬,等了快满三个月。

“使君言重了。”

“这位是耿将军……”丁原为盖俊介绍身旁一位年近五旬之人。将军,主掌征伐,东汉除京的大将军、骠骑将军、车骑将军、卫将军、前右左后四将军外,一般将军战时受命,战后撤销,惟独度辽将军为常置。

度辽将军治所在五原郡,其北抵鲜卑,东震乌桓,西监屠各,南安匈奴,是大汉国北方的军事最高长官,盖俊这个使匈奴郎将正归其指挥。

“耿?扶风耿氏……”盖俊面色有些阴沉。他就知道耿氏推荐他为使匈奴郎将没安好心,这不,他一来即安排自家人出任度辽将军。“老师搞什么鬼?怎么放这么个人在我头上……”

度辽将军姓耿名祉,他看向盖俊的神色同样不善,因为耿鄙是他的亲侄子。

丁原素知盖、耿恩怨,他前不久还接到袁绍的来信,让他从调和,避免将帅不和。丁原开口打乱诡异的气氛,“这位是太原委府君……”

不仅太原太守委进在,五原太守督瓒、云太守乐贺、朔方太守董援、上郡太守刘闵也在,他们或是失地逃到晋阳,或是被朝廷新近任命,却没有力量赴任,毕竟几人的辖区都在北方,如今胡人叛乱,身边没有几千人士卒随行,和送死没啥区别。

算上西河太守崔均,并州九郡太守在晋阳的足有六个之多,可知并州形势之败坏。目前朝廷能够掌握的郡只有定襄、雁门、太原、上党四郡,庆幸的是此四郡,尤其后三郡,是并州精华所在,占并州总人口八成。

盖俊和诸人寒暄几句,反为丁原等人引介麾下诸将。

盖胤、关羽、庞德、张绣、盖观、黄忠六将,前五人都是一早跟随盖俊,尤以盖胤、关羽、庞德三人名气最著,张绣、盖观则逊色不少。黄忠本是默默无名之辈,然而陇西一战,以五千孤军周旋于十万叛军间,连斩阎和、马玩二将,顿为天下所知。

第二百零四章 并州三杰

第二百零四章并州三杰

“有诸位大力相助,何愁并州不定。”丁原并不是原名士之流,其为人粗鄙,不讲客套,很有边地慷慨之风,几句话下来,就得到诸将的好感。

“使君过奖了……”

“使君哪里话……”

盖俊丁原身边十数人无不位列两千石,稍后些是几十个数百石官员,武猛从事张扬等人被挤到了最外围,他声对同伴道:“那人就是破贼郎将盖伯嗣?据说其是盖射虎麾下第一猛将,骁勇无敌,当初阵斩黄巾贼帅张梁,今日见来,果然传言不虚……”张扬字稚叔,云郡人,三十余岁,身量上,威武勇猛,享誉边地,近来被丁原招入麾下任武猛从事一职。其实刺史部惟有兵曹从事主军,兵曹从事又称兵马掾,以前董卓就干过这个勾当。不过边地纷乱,刺史常常需要临时设置一些有关军事的从事,比如张扬担任的武猛从事,以及同伴张辽挂着的督军从事。

张辽字远,雁门郡人,身长七尺六寸,面貌刚毅,目如电光,锐气逼人。他少为郡吏,勇武过人,今年才满二十岁,就已是北疆赫赫有名的勇士。他并未在意盖胤,而是直勾勾盯着雄毅威猛的庞德。毋庸置疑,论少年英雄,庞德绝对是近年来风头最近者,前年以十六之龄阵斩鲜卑大王和连,战场上一拳一脚打出个比两千石骑都尉,破了有汉以来所有的记录,比十八拜为骠姚校尉的霍去病还猛……

张辽良久叹道:“为何盖射虎不是我们并州人……”

“是啊远之能绝不下于庞令明,若随盖射虎左右,早就是两千石都、校了。”张扬点点头,出这样的感慨,随后转对另一人道:“奉先之勇亦不弱了盖伯嗣、关云长、黄汉升……”

奉先姓吕名布,五原郡人,高八尺余,面如刀削,鼻梁高挺,额头甚宽,炯炯双眸顾盼间自然而然流露出一抹自负之色,他有这个资格,其武力高绝,并州人推崇其为第一。他看着盖俊叔侄,思绪回到了十年前某座无名山……

盖胤不善与人应酬,交谈几句就退到盖俊身后,偶然间现对面人群后方有一人似在看着自己,他觉得对方甚是眼熟,脑一段片段闪过,心道:“没错,定然是他……”十年前对方和自己相似,约弱冠之年,如今已过而立,并且蓄起须,模样大变,但作为平生第一次败仗,盖胤绝不会记错。

关羽同样不喜应酬,察觉盖胤神色有变,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正瞧见一个身长八尺余的雄壮猛士,身边数人皆有出类拔萃之姿,心不由暗赞一声,料想其等必是并州勇士无疑。遂问道:“兄长,你可是认识那人?”

盖胤面容微僵,他如今已是享誉大汉国的名将,提起往日败绩,不免有些尴尬:“二弟,还记得我和你说过在五原郡的事吗?”

“五原?”关羽想了半天,似乎多年前盖胤曾提过在五原郡被人击败,从刀术到徒手到角抵,无一不落下风。“他就是击败兄长之人?”多年掌兵,年近而立,关羽已经没有多少争强好斗之心,然而得知这人胜过兄长,便起了一较高下的兴趣。

庞德好奇地扭过头问道:“谁击败了郎?”

“……”盖、关哑然,暗道这子耳朵真尖。

丁原邀盖俊等人入城,盖俊颔称好,命各军侯将兵扎寨,带领六将及十数位司马进城,半途脚步明显僵了一下,显然他也看到了吕布,回看向盖胤,见其神色似早有觉。

丁原眼观察色,立时知道盖俊‘认识’吕布,只是为何从未听奉先提起,怪哉。开口笑道:“尊侯识得奉先吗。”

盖俊随口说道:“少时有一面之缘。”

丁原介绍道:“此人姓吕名布,字奉先,五原人,骁勇冠于并州,现今为我之主薄。”一州勇武之冠,却屈尊于主薄(吏)之职,看似不公,实则不然。丁原虽为一州之主,可秩只有六百石,无权授官,只能招揽幕僚,即吏。主薄,类似于秘书之职,丁原任命吕布为主薄,当然不是让他干秘书的活计,估计吕布也做不来。主薄权势可能远远比不上号称顶半个刺史的别驾、治,然它是刺史亲信、心腹,只要刺史愿意,它甚至可以统领一州之众主征伐。丁原用吕布,不外是借吕布勇名整合并州骄兵悍将。

盖俊冲吕布点点头,进入晋阳城,倒不是他故意装清高,他停下来和一介主薄交谈,置周围十数位和他官职相当的两千石,以及数十位官吏于何地?难道要他们都站在一旁等候他与人聊天吗。

由于盖俊叔侄的特别关注,诸将纷纷看向吕布,时有挑衅者。汉代好武成风,各地皆有善战之士,比如扬州丹阳兵、兖州泰山兵、青徐兵、豫州荡骑、司隶三河骑士、冀州强弩等等。但要数最牛的地方,不出凉州、并州、幽州三地,其幽州突骑最知名,汉武帝打匈奴,幽州人是主力,光武帝复兴汉室,幽州人依然是主力,不过近年来有所衰落。并州有抗击鲜卑,监视匈奴、屠各、乌桓之责,常年与胡人交战,兵锐将猛,而凉州众所周知,三次羌人叛乱,韩遂之乱造就了一批又一批精兵强将。如今当世名将皇甫嵩、董卓、盖俊皆为凉州人,毫无疑问凉州暂时坐上了天下第一的交椅。

“凉州人,狂什么狂”张辽年轻气盛,眼珠暴突,恶狠狠回瞪。

擦肩而过时,庞德撇嘴轻笑道:“不服气?子,等什么时候你们并州人自己打败了匈奴、屠各人,才有资格挑衅我们。”

胡封乐呵呵接了一句:“令明,你这不是在他们伤口上撒盐吗,他们若有此能,还叫我们来干什么?”

弱冠之年反被十八岁的人叫为子,张辽目如浸血,再闻胡封之言,顿时大怒,正要上前讨个公道,张扬提前挡住去路。“远,莫要惹事,使君怪罪下来,你吃罪不起。”

“稚叔,别拦我……”张辽不听,抬脚绕行,肩膀忽然一沉,却是被吕布按住,“远,听稚叔的。”

“娘的”张辽向地上吐了一口痰,又跺了几脚。

张扬问道:“奉先认识盖射虎?”方才他就想问,却被张辽岔开了。

吕布感慨道:“十年前见过一次,那时我不知他就是盖射虎。”

他们之间绝不止见过一面那么简单,否则十年过去了,岂会记得对方,张扬神色一动道:“交手没有?”

“盖射虎箭术高,当年我二人同时命大雕。”吕布摇摇头,而后补充道:“不过我和盖伯嗣有过一番交手……”

张扬、张辽相视一眼,同时问道:“谁胜了?”

吕布傲然一笑,说道:“走吧,进城。”

二张抚掌而笑,盖伯嗣乃是世间公认的盖射虎麾下第一猛将,杨阿若、关云长、庞令明、黄汉升皆不及,吕布胜过他,自然是代表并州胜过凉州。

进入并州刺史部,人群稍散,只剩下二十余人,众人各自谦让,端坐蒲席。盖俊客气两句,直插主题道:“敢问使君,而今可以调动多少兵马?”

丁原答道:“马军五千,步卒一万五。”

“就这么点人?”盖俊皱眉道,一州之主,实力还没他这个外来人强,这也说不过去啊。

丁原苦笑一声,无奈地道:“并州现有四郡,定襄、雁门二郡北防鲜卑、南挡屠各,后者还要监视郡内乌桓人,太原、上党地接恒山(太行山),张燕桀骜,时有寇略,可谓是处处都要兵把守。说句不怕尊侯笑话的话,我到任时并州新败,人心惶恐,兵不满万,直到去年末才勉强凑满两万之数。”

“那还打个屁对方可是有十几万兵马啊,用人海战术也淹死你了。”盖俊一脸晦气。他不知道的是,历史上朔方、五原、云、定襄、上郡、西河大部,乃至凉州一些地方,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回到国版图,无论当政者是汉国、魏国还是晋国。它们并非没有能力收回,而是收回并守住的成本太大了,毕竟几郡早就已经成为一片废墟,数年国库之用也不够填,何况战乱后异常珍贵的人口。这些地方成为胡族盘踞之地,间接造成了五胡乱华那场人间浩劫,之所以说成间接是因为晋国自己不争气,八王之乱足足致使上百万的汉人青壮年战死沙场,原元气大伤,给了豺狼可乘之机。

太原太守委进眼见盖俊神色不悦,安慰道:“匈奴左贤王于夫罗听到匈奴叛乱的消息肯定会尽快赶回,他手上有四千骑,且为匈奴王子,说不定能够令匈奴人不战而降。”

盖俊瞥了委进一眼,他严重怀疑对方是不是在做白日梦,匈奴人连于夫罗老子羌渠单于都干掉了,估计羌渠一脉会喘气的全砍了,这等破釜沉舟之心,还谈什么不战而降。不过现在也没其他办法,那就等等看吧。

第二百零五章 关吕争锋

第二百零五章关吕争锋

屠各、匈奴拥众十余万,敌强我弱,谈也谈不出个所以然,大家便都自觉的打住话语,丁原笑着说道:“尊侯等人远来,多半还未进膳,我等早已为尊侯备下接风酒宴。

盖俊确实肚囊空空,点头称好,就要和丁原出门,丁原回邀耿祉同行,这个举止很正常,度辽将军是北疆统帅,官拜两千石,自有资格和丁原、盖俊一道出门。但此举却使盖俊心里大为不爽,不理众人,径直走出厅堂,诸将惟有黄忠稍稍踌躇,其他人毫不犹豫的跟了出去,惊得堂一众人等目瞪口呆……这、这也太跋扈了

盖俊是美阳侯,食邑万户。黄巾之乱至今四年来,朝廷所封县侯人数相加亦不满二十,其包括了十二个得到皇帝宠信无寸许战功的太监,至于万户侯,更是只有盖俊一人,惟有皇甫嵩食邑八千户与其接近,不过旋即削邑。

盖俊面对三公也可分庭抗礼,当然可以不鸟耿祉,然他终究是使匈奴郎将,身为副帅怎能这般藐视正帅度辽将军呢?盖俊的行为虽合乎法规,礼节却讲不过去。

“竖子敢耳欺我太甚以为我不敢参你一本吗……”耿祉威严扫地,气得脸色铁青。“前对刺史之命置若罔闻,今又欺我这北疆主帅,此子果然有狼子野心。”

“唉……”丁原也弄得下不来台,老脸微红,心道这人究竟是年轻气盛还是飞扬跋扈?

步出厅堂,盖俊仰向天狠狠吐出一口浊气,心头一阵舒爽,刚才会议上耿祉频频给他脸子看,娘的当我不敢翻脸吗?反正他和耿氏有仇,双方再无和解之可能,何必委屈自己迁就对方。再说,耿祉度辽将军治所已被胡人侵占,麾下小猫两三只,除了一个将军头衔,还有什么值得他忌惮的地方?

“翻脸就翻脸,你能奈我何?”盖俊哼哼道。

见先出来的是盖俊等人,刺史部小吏不由怔在原地,满脸愕然,盖俊没有在外等候太久,丁原及两千石太守相继行出,大部分人对盖俊冷面以对,大概是认为他少年成名,目无人。丁原也是这般,但他不是真的疏远盖俊,毕竟与无兵无将的耿祉相比,盖俊可是手握两万精骑的实权派,收复失地需多赖其力,只是顾及耿祉的面子,不好显得太过热情。

诸人一路相对沉默的来到大堂,此间早有数十名官吏,他们都是没有资格参加会议的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或商讨并州局势,或闲聊身边趣闻……

“尊侯……”

面对并州官吏的热情招呼,盖俊一一回应,谈笑风生,举止潇洒有风度,与前一刻当众与上官翻脸的毛头小子判若两人。

盖俊来到吕布面前,笑容满面道:“吕奉先吕主薄,一别十载,风采依旧啊。还记得昔年同落大雕者否?”

吕布微微躬身道:“当年不知是尊侯,多有得罪,还望见谅。”

盖俊摇摇头,目光扫向吕布身边两人,说道:“吕主薄何不为我介绍一下并州豪杰……”

吕布引介道:“这是武猛从事张杨张稚叔,云郡人,这是督军从事张辽张远,雁门郡人,皆为我并州著名勇士,不弱于布。”

张杨也是三国时代的一方诸侯,然而势力不大,知名度一般,盖俊惟一记得的便是当年吕布为曹操、刘备两大枭雄团团围住,张杨听说后打算前去救同乡,反被手下杀害,由此便能看出他是一个很重情义的人。张辽的名气则要大得多,魏五子良将之,奇袭乌桓为先锋突杀脑,八百破东吴十万,威震逍遥津。

盖俊刚刚接到使匈奴郎将任命得知将往并州,第一个反应是吕布,第二反应就是张辽,甚至早在十年前途经雁门就想到过他。

由于在城门口和凉州人生一点不愉快,张辽显得有些冷淡,盖俊心知肚明,不以为意,张辽到底年轻,被盖俊三句两句便化解了心底那一点芥蒂。

“吕兄……”盖胤走上前来道。

吕布抱拳道:“盖郎言重,下吏何敢与郎称兄道弟。”

盖胤心头感慨,时间,可以将一个人的性格修改得面目全非。十年前,吕布是何等的傲气凌天,连话也不愿多说一句,而今表面虽无媚态,言语却显卑微。

酒宴开席,佳肴美酒齐齐列案,盖俊乃今日主角,来者不拒,连连干杯,将酒宴气氛一下子推到,厅欢声笑语不断。

这里两千石且不说,官吏也多为豪族出身,吕布显得格格不入,他一面和二张饮着美酒,一面看着高高在上的盖俊,心有股烈焰般的东西在疯狂燃烧。昔年二人同落大雕,何以十年后相差如此之大。

“出身吗?”吕布心里默默道。一杯又一杯,直到头部有眩晕之感,才放下酒杯,起身离席向外走去。一月末的晋阳不免残留着寒气,风拂面颊,吹散丝丝酒气,院满是忙碌不停的奴婢,颇显嘈闹,他向左拐入一院,此间安静祥和,再无半点杂音。

“奉先……”

吕布不用回身也知道是好友张杨,道:“内憋闷,出来换口气。”

“当今世道纷乱,以奉先之勇,定会出人头地,封侯拜将。”张杨安慰道。吕布心情他最是了解,因为他和吕布并无区别,像他们这样的人,一辈子也别想融入那座堂,抱有幻想,必会遭到无情的嘲笑。

张辽附和道:“稚叔所言甚是。”

吕布转过身,拍拍张杨肩膀,脸上笑意猛然僵固。二张同时向后看去……

关羽一步一步走来,每踏出一步,气势便强上一分,不用开口,眸滔天的战意已经告诉三人他此来为何。

吕布面无表情道:“关校尉……”

不多不少,关羽停在吕布身前两丈远,道:“我和盖郎,恩若兄弟,素来敬佩兄长武艺,闻吕主薄早年曾与我兄交手……”

至此,多言无益。

“请校尉指教……”吕布缓缓伸开手。

关羽满意而笑,若吕布推辞,即使武艺再高他也未必看得上,对张辽、张杨道:“二位从事谁肯借刀与关某一用。”

张辽、张杨看向关羽腰间佩刃,不解其有刀为何还要借刀。

关羽笑着解释道:“我刀青冥,乃是盖射虎所赠,削铁如泥,寻常兵刃,一触即断……”

“无妨。我刀亦非凡物,不惧碰撞。”吕布开口道。他早年爱刀出自五原郡最著名的铁匠之手,断于盖胤上血刀下,后来吕布为免与和争斗吃亏,寻遍并州九郡找到一位名匠,花费三年时间铸成一把宝刀,自问再遇上血,亦不会折毁。

“如此最好。”关羽朗笑着拔出青冥,幽幽青光下,过一米长的刀身有种说不出的美感,对面三人皆是暗道好刀。

“锵”

吕布之刀脱鞘而出,刀长四尺出头,较青冥为短,但形貌一看就知不是凡品。

“校尉,请……”

“吕主薄请……”

二张闻言退往一旁,场二人都是世间强者,靠得太近有殃及池鱼之危。张辽以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稚叔以为谁会胜出?”

“奉先是无敌的。”张杨对吕布信心十足。

“噔”的一声蹬地声,关羽八尺雄壮之躯仿佛离弦之箭般射出,间脚尖一点地面,再次弹起,两丈距离瞬间被填平,关羽双手持刀一记力劈华山,势若疾电。

吕布面色不改,跨出一步,腰马合一,斜向上撩,一时间呜声大作,似乎周围的寒风全部被卷入刀的周围,形成音啸。

“铛”

吕布连退两步,眼迸出一丝异色,捏刀的手臂肌肉微微抖动,缓解酥麻之感,自十六岁后,数以百计的对手里,还从未有人给过他这样的感觉。

关羽向后荡出丈余,落地后没有继续抢攻,神色凝重,吕布很强、很强,比兄长盖胤强,比三弟鲍出强、比车儿强、比杨阿若强、比还有成长空间的庞德强……

黄忠?关羽没有再下断言,到了他们这个级别,已经不能用谁强谁弱区分。

“杀……”吕布跨步欺近,刀化流光,罩住关羽全身。

关羽横向一移,避开刀锋的时候,挥刀横扫。

“呛”的一声,两人面色一红,脚掌撑地,抵死不退,两人就在方寸间闪转腾挪,只见刀光大盛,巨响连连。关羽以硬砍劈开吕布之刀,顺头而下,吕布运刀回旋,挡开杀招,反割关羽之颈,双方贴身搏杀,招招凶险,不一刻便汗流浃背。

张杨不自然的吞咽一口唾液,小声道:“盖郎真的是盖射虎麾下第一猛将?关校尉就已强到这般地步,和奉先不分伯仲,盖郎岂非神人转世?”

张辽说道:“据我猜测,盖郎率众突死黄巾贼帅张梁,当为世之猛将无疑,可说他为盖射虎麾下第一,我看未必。多半是因追随盖射虎最早,又是族亲,才获盛名。”

张杨苦笑道;“希望如此吧。我一直认为奉先是天底下最强之人,骤然见着一个和他不相上下的人,据传其上还有更强者,实在让人难以置信……”

第二百零六章 谁为第一

第二百零六章谁为第一

酒宴进行得热火朝天,盖俊不知不觉间喝下一石酒,头部沉,肩膀酸,摇摇头,心道自己二十岁前饮一石酒平平常常,一石半才算到量,而今功力大减,再难称得上赫赫酒徒了,这全是琬儿的‘功劳’念及娇妻,盖俊心里满是娇柔,又有些无奈,并州局势一时半刻很难打开局面,想要一家人团聚,没有个一年半载想也别想。

“唉我亏欠琬儿和薇儿的实在太多太多了。自出仕后处颠簸,少陪家人,明年董卓进京,乱世来临,更难清闲,甚至随时有生命之危……”

“姐夫、姐夫……”卞秉轻轻呼唤。

“嗯?何事?”盖俊收回心思,皱眉道。

卞秉声道:“西河崔府君向你敬酒呢。”

盖俊立刻打起精神,堆出笑容,和崔均推杯把盏,方才只顾得喝酒,抬眼看去,麾下诸将只有寥寥几个司马还在堂,吕布张辽等人也不知哪里去了,难道……

盖俊心里一动,借解手之名溜出,马眼珠一转,撇下傅干,跟随而出,盖俊也没在意,高手相争,难得一见,让这子见见场面也好。招来一个忙碌的奴婢打听,得悉在左院,便带着马行去,距离越近,锵锵金铁交鸣声就越加清晰,果然……

一进院落,就见诸将并肩而立,声交流,胡封察觉盖俊到来,招呼众将,自觉让开一条道,两条矫若游龙的身影收入盖俊眼帘。

“嗯?关羽pk吕布?有趣、有趣啊以三国演义而论,吕布当然是第三英战吕布嘛,没看过三国演义也该知道这段故事。而历史上关羽杀颜良于旌麾之下,从容斩而还,绍军夺气,溃如山崩。盛年之时,当世无出其右者。两个第谁胜谁败?”盖俊嘴角付浮出一丝笑意,打趣着问盖胤道:“是不是你唆使云长挑战吕主薄?”

盖胤苦笑道:“我岂会那般无聊。”他也是看到关羽久久不归才追了出来。

盖俊自然知道盖胤所说不假,大概是关羽听说盖胤早年败于吕布,想替兄长讨回公道,当然,也不乏有着相较高下之心。

盖俊问左右道:“两人打多久了?”

鲍出答道:“有一会儿了。除黄校尉外,我还从未见过有人能与二兄争斗这么久。”

黄忠毫无反应,注意力始终聚焦场二人身上。

庞德一副咬牙切齿,热血沸腾的样子,恨不得下场将关羽强行拽开,亲自和吕布斗上一斗,为凉州人争口气。关羽是河东人,属于司隶,但河东位于大河以北,地缘上列入并州也无不可,在他看来关羽代表不了西疆,何论黄忠这位荆州南阳人。

盖俊洒然一笑,庞德这子今年十八,其实若按实岁,才十六,多半不是吕布的对手,两年或是四年后力气长成,则不太好说,不过盖俊相信,十年之后,庞德必胜。战将,巅峰期一般在三十至四十岁间,这时体力固然有所下降,经验却是无比丰富。庞德十四岁出入战场,约二十五六岁左右就会达到巅峰,那时没有几人能打得过他,一过三十,那几乎就是无敌的代名词。

马看得头晕眼眩,大为羡慕,期盼着自己未来也能成长到关吕的高度。

盖俊扫向张辽、张杨,两人孤零零站在一侧,便笑着相招。

二张相视一眼,走了过来。

“尊侯……”

“关校尉武艺高强,名不虚传,敢问其在尊侯军可排第几?”张杨忍不住问道。

盖俊想了想说道:“可入前三。”

“并非第一?”张杨疑惑地看向盖俊,吕布可是勇武冠并州,像这等人物,盖俊军竟有三人,显然不太相信他的话。

盖俊笑而不答,非要论个第关羽目前倒也算是,毕竟他曾略胜黄忠半招。

“素闻三晋大地,人杰地灵,吕主薄勇武非凡,我自知之,想来二位也不逊色……”盖俊看着张辽,越看越爱,像这般年纪轻轻,还未显名的虎将,正该收拢麾下。遗憾的是丁原捷足先登,只好以后找机会下手了。

“铛”一声大响,关羽吕布二人倏然分开,向后踉跄而退。

“哈哈痛快、痛快,再来——”关羽纵身一跃,长刀化作一道青辉,吕布目闪寒芒,针锋相对,跃空疾斩,二刃再次爆出刺耳的撞击之声。“

吕布先落地,站住根脚,虎腰一扭,大刀横扫向关羽之臂。

关羽硬架住飞来之刀,举刀劈向吕布面门,刀挂风声,尖锐刺耳,仿佛千军万马呼啸而来,充满一往无前的杀戮气息。这是关羽数年来在战场上练就的杀人刀法,简单、直接、有效,神挡杀神,佛挡杀佛,饮恨其刀下者以千计。

以吕布之勇亦不敢争其锋,连退三步,虽然躲过刀锋,气势却骤然下降一个档次。关羽气势更盛、刀光更盛,铺天盖地。

铛”“铛”“铛”“铛”“铛”“铛”

吕布每挡一记,便后退一步,嘴角溢出一丝血迹,这是身体承受不住之故。关羽情况也未必强多少,可是他精神由于常年厮杀被磨练得异常坚硬,丝毫不下于手青冥。咬紧牙关,劈砍一次重过一次,“铛”,关羽再次荡开吕布之刀,当头疾落。

“唰”

吕布险险避开,盖俊急忙出声道:“云长……”再斗下去就是生死相搏了。

关羽闻言止步,弯腰拾起古朴无华的刀鞘,用它收敛锋芒毕露的青冥。勇冠并州,这不是吕布自封,而是并州所有人公认,盖俊在酒宴上一连问过好几名并州人,皆是证实了这一点。至此,关羽可以‘狂妄’的宣称秦地无敌,这个秦地包涵司隶、并州、凉州,至于益州?益州有个屁的猛士。

吕布低头看着锦袍被划出一道半尺长的口子,面色难看。败了,对于一向自视甚高的吕布来说,此结果让他一时间难以接受。

众人很快也现了这一点,张辽张杨面面相觑,皆是看到对方眼的震惊之色,尤其张杨,在他心,世间也许有和吕布不相上下之人,但他决不会相信吕布会败。

院子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只有风声呜呜作响,关羽击败并州第一人吕布,凉州诸将很想放声大笑,上前庆贺一番。然而他们并非傻子,盖俊很重视这三个并州人,似有拉拢之意,当面庆祝胜利恐怕不太妥当。

吕布扯了扯嘴角,抱拳道:“关校尉神勇,吕某佩服。”

关羽昂大笑道:“吕兄武艺之高,为关某平生罕见,委身于区区吏实在可惜。”

吕布闻言攥紧拳头,忽而松开,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盖俊哭笑不得,这关羽啊,也不问问我愿不愿意,就当面挖起丁原墙角来了。吕布这头狼是好养的吗,丁原、董卓、刘备,谁没吃过他的大亏。与吕布相比,他更想得到张辽。想到这,盖俊又扭头看向身旁的张辽,眼满是欣赏。

张辽脸容一僵,他自是看得出盖俊对他有意,只是他想不明白吕布、张杨名声皆在他之上,盖俊何以对他这般看重?听闻杨阿若美若妇人,外间猜测两人有断袖之癖,而今杨阿若娶盖俊胞妹,这个消息自然沦为谬言,不过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关羽吕布二人并肩返回,向盖俊行礼,盖俊摆摆手,对吕布道:“云长乃是我麾下有数健将,征战沙场多年,对敌经验丰富,今吕主薄受挫于云长,不必挂怀。且吕主薄箭术无双,这是云长不及你的地方。”辕门射戟,那是千古神射的代表之一。实际上当年两人同落大雕,盖俊是站在半山腰,而吕布处于山脚,相差十丈以上,完全可以抵消其年龄上的优势还绰绰有余。盖俊对自己的射术极为自信,也不敢保证就胜过吕布。

“多谢尊侯……”听到盖俊安慰之语,吕布面上稍稍好看一些,心里仍旧抑郁。

盖俊心里清楚吕布此番败北,没有十天半月,很难走出失败阴影。笑着说道:“出来甚久,丁使君等人必然等急了,我们回去接着饮酒……”

“身有不便,就不打扰诸君了。尊侯见谅、诸君见谅,告辞。”说罢,吕布抬腿而走,张辽、张杨赶忙追了上去,声安慰同乡好友,吕布不见反应,走得更急。

直到三人背影消失,胡封不屑地道:“当初这位吕布吕主薄在城门口是何等的目无人,一脸我是天下第而今落败,匆匆而逃,这算什么?输不起啊?”

盖俊哑然失笑,这厮这个大嘴巴能忍这么久,真是难为他了。

庞德冷笑道:“也不知当初是谁输给黄校尉后,跟被阉割了似的。”

胡封怒目而视道:“你……”

庞德笑哼哼道:“难道我说错了?”

“臭子,别以为当了校尉我就不敢揍你……”

“来啊……”

“少贫嘴了你们……”盖俊笑着摇摇头,止住斗嘴二人组。说实话庞德的比喻不太准确,以他当初所见,胡封手捂胸口,脸色苍白,完全是一副姑娘被无数大汉**后的模样,不然盖俊当时何至那么愤怒,直接甩了大将军何进的面子。

“好样的不愧是我手下第一大将。”盖俊给了关羽一拳,招呼众人道:“走吧,回去……”

第二百零七章 大军压境

第二百零七章大军压境

盖俊大军驻扎于晋阳城外十数里的龙山脚下,此地风景甚好,满山红叶与阡陌翠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晋阳大湖恰似镶嵌在翡翠大地的一块硕大明镜,素来为晋阳人外出踏青的不二选择。而今被盖俊部霸占,天天有喊杀声及马蹄声响起,大煞风景。

盖俊每日游逛军营,监督训练,略得清闲,便攀爬龙山,或坐于山顶,抚琴为乐,或远眺西方,思念家人。

时间飞流逝,转眼来到二月初,议郎孙坚去年冬拜为长沙太守,平息叛乱。朝廷封其为乌程侯,以寒门之身封为县侯,近来年孙坚是第二人,前一人是他的同乡朱儁。同时皇帝刘宏卖官还觉得不过瘾,本年度开始卖关内侯,值钱五百万,理由是朝廷没钱了,要用卖关内侯得到的钱贴补军饷。很可笑,不过也算是一个借口,相信很多商贾愿意打着帮助朝廷之名做个侯爷。

盖俊直摇头,想当年他上书灭蝗策获封关内侯是何等的风光,三公九卿见到他也得客客气气,正式场合,不叫尊侯便算失礼,现今的关内侯算是臭大街了,军有不少关内侯爵者,纷纷跳脚骂娘。他们这些为了大汉国抛头颅洒也血,一刀一矟拼杀出爵位的人现在竟然要与商贾并列,骂娘那都是轻的……

河东反了,旗号是黄巾张角弟子郭泰,号称大贤,聚众十万,攻略郡县。盖俊摸摸鼻子,他和太平道有着血海深仇,前不久从河东路过,怎么不见这位大贤跳出来和他较量一番?由此而知,什么大贤,纸老虎一只,一捅就破。

盖俊没有清闲太久,屠各、匈奴突然有所动作,而且是大动作,他们西掠北地、南下河东,东寇晋阳、雁门,北攻定襄,连略凉州、并州、司隶三州之地,一时间大汉国北疆烽火四起。

屠各、匈奴的战略是西北南三线少则数千,多则一两万,能抢就抢,能不打最好不打,而后聚集十万精锐直扑晋阳。

“这是要……决战?”盖俊听到斥候来报,微微诧异。

刺史部会议室寂静无声,面对气势汹汹的屠各人、匈奴人,所有人都感到了压力。晋阳西方无险可守,一旦胡骑翻越吕梁山,将一路毫无险阻的推到晋阳城下。

得到丁原的暗示,别驾王通开口道:“诸君议议,是打是守?”王通三十余岁,额头高阔,眼正鼻直,丰姿出众,他出身于太原大族王姓,按辈分算乃是王允族侄。王允因为得罪诸常侍,不敢回家,正在河内、陈留一带流浪,丈人蔡邕去年来信说王允在蔡家庄住过一月有余,弄得盖俊哭笑不得,还收留他,他日后可是会杀了你的。

朔方太守董援开口道:“以四万对十万,毫无胜算,我看还是以守为佳。”

太原太守委进摇头道:“据守不出,太原十六县三十万百姓就惨了。”

朔方太守董援反驳道:“一旦战败,就不只是太原百姓,并州都未必保得住。”

云太守乐贺道:“我赞同董朔方之意,以晋阳坚城挫胡锐气,而后寻机破之乃是最佳之议。”董援、乐贺皆为领地失陷的挂名太守,说白了他们根本不在乎太原郡百姓的死活,只在乎能否收回失地,积累政绩。

崔均的地盘也丢了,寄居晋阳城,和董援、乐贺别无二致,但他却不认同二人之意,说道:“二位府君过于悲观了万对十万固然没有胜算,但对方想要击败我们也非易事,相峙久了,胡人见无机可乘,自会退去。”

耿祉即使手下无兵无将,那也是北疆统帅,丁原相询耿祉,耿祉奋然道:“战这帮蛮胡,不知尊卑,嚣张跋扈,不教训一下还以为我大汉国可欺。副帅以为呢?”

不知尊卑,嚣张跋扈,怎么听着有指桑骂槐之嫌?堂之人哪个不是久混官场的老油条,自然是听出了耿祉话里有话。

盖俊下意识摩擦骨韘,笑着说道:“即是副帅,怎敢妄言?将军与使君拿主意便是。”

耿祉微微昂起头,志得意满,前些时日他狠参了盖俊一本,太尉府对盖俊作出罚俸一年的决定,并言如再有冒犯,罢官治罪云云,语气异常严厉。他以为盖俊定是怕了,在向他妥协,不过他不会同意,不扳倒眼前这个狼子野心之人,何能善罢甘休?

耿祉既然言战,众人便把目光聚到并州刺史丁原身上,听其定论。

“尊侯认为宜战宜守?”盖俊虽然说了让他和耿祉拿主意,丁原可不会当真。

盖俊笑而不语,直视丁原。

丁原良久乃道:“我附耿将军、崔西河之意,战。”

“那就战。”盖俊点点头。

西河太原交接的吕梁山,横压八百余里,峥嵘突兀,叠嶂竞险。

在这山曲曲折折的道上,鸟雀惊飞,黑压压的胡骑列阵而过,直向西方,一眼望不到边。胡骑人人身披双层皮甲,乃至三层皮甲,携弓带箭,短兵以匈奴剑矛为主,少数人佩戴着汉国制式环刀,占人数的两成左右,这些人堪称精锐的精锐。

大队骑军后方是数之不尽的牛羊,足有几十万之多。这是胡人的粮草,其优点是不用千里运粮,缺点是一旦兵败,牛马很难跟得上逃跑度,多半会便宜了对手。史书常常记载破某胡,获牛马羊数万、数十万、不计其数等语。

“据回报,富庶的河东正在经受着叛乱者的威胁,汉军兵力有限,很容易就打下来,为何要舍弃河东而攻打晋阳?”须卜单于即前须卜骨都侯问道。他不愿意去晋阳,一是晋阳城下汉军云集,堪称并州最难啃的地方,没有之一。二是去年屠各人已经把太原郡抢了一遍,而今即使胜了汉军,也未必能够再抢到好东西。

金碧眼的路那多说道:“河东是大汉国的重地,距离京师很近,长安一线也有数万大军,进入河东,就要做好受到三方夹击的准备。”

新任骨都侯道:“我们是抢劫财物,而非和汉人打仗。汉人来了,走就是了,汉人绝对追不上我们。”

路那多摇头道:“万一晋阳方向的汉人堵住冠爵津,我等立成瓮之鳖,莫说十万,二十万人也会被汉人围杀。”冠爵津是河东通往并州的要道,异常险峻,号称惟有飞鸟、鼠类才能通过,由于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理优势,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倒不是路那多博学多才,而是河东叛乱者郭泰派人与他结盟,这些知识都是汉人使者告诉他的。可以肯定的是,这里面有夸大之处,但也并非全是胡言。且使者直言只要他们不来河东,就出兵河内、上党、太原郡南等处,为他们牵制并州汉军。路那多等屠各领认为汉人所说可行,遂结成同盟。当然了,不守信用才叫胡人,一边一再向汉人保证绝不去河东,一边派出数千骑掳掠。

须卜单于狐疑地看了路那多一眼,不再言语。

“啊天神啊终于走出大山了……”前方有人高呼道,很快欢呼声连成一片。

第二百零八章 吕布冲阵

第二百零八章吕布冲阵

去年屠各人进攻太原郡,杀死并州刺史张懿,太原遭到极为严重的创伤,治所晋阳以西本是人烟稠密之地,屠各人一来一回,顿成渺无人烟之所,直到今年也未恢复。这次屠各人联手匈奴人而来,至少州、郡府不用为疏散百姓愁,着实省去不少时间、人力。胡族十万大军临近时,汉国正好在晋阳西门外搭好一座坚实的营垒,内粮草、战具俱全,足够相持数月有余。

由于其时已是夕阳斜倚,兼且远来疲惫,胡族并无马上开战的意思,停于二十里外安营扎寨。

大战虽未打成,战却开始了,双方斥候展开血腥搏杀,直至天色大黑方才停下。

明日必有恶战,汉军早早上榻歇息,并州刺史丁原则睡不着,据统计,己方斥候阵亡者过两百人,伤者上百,而杀敌数不满百人,二比这个数字太过触目惊心,让丁原心怀不安。盖俊倒是不以为然,胡人从长在马背上,长于骑射,斥候战很少有近身的机会,对射自然是汉军一方吃亏,有什么好担忧的。

次日天色还是漆黑时,步卒便开始在司马、军侯的指挥引导下有条不紊的出营,东南西三个方向到处都是刀枪铠甲碰撞出的鸣响。

边地汉人和胡人间的恩怨史说上一天一夜也说不完,打胡人,军官根本无须多费口舌,士卒绝对会拼了命死战,尤其是并州刺史丁原去年末招募的上万兵丁,他们或许训练不精,或许技艺不精,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们大部分是去年屠各人入侵的受害者,仇人见面,份外眼红,相信绝不会输给盖俊麾下那些百战精兵多少。

西门行出的步卒距离战场最近,从这里出来的人多为弓弩手,另外就是推着辎重大车、防守战具的民夫,战场上民夫是不可欠缺的一环,他们几乎没有战斗力,但他们可以为大军增加无穷的战斗力。

辎重大车共计叠加三层,连绵数里,车的前方置放两百余张床弩,一支支狰狞可怖的大箭堆放在床弩旁边,静静等候上弦。

南北二门的士卒以屯为单位,迈着略显凌乱的步子奔向西门外的战场,慢慢增加着方阵的厚度,至天明前一瞬,两万步卒列阵完毕,黑压压一片,给人以压抑之感。大队骑兵从南北二门行出,向步卒方阵两翼集结,仿佛为一只玄武装上一对翅膀,锋利嗜血的翅膀。

丁原和耿祉、盖俊、崔均四人并马出营,前者忧心匆匆道:“将军、尊侯,据报上党、河内皆有黄巾余孽,你们说两者有没有可能暗缔结同盟?孤立我并州?”

耿祉面部紧绷道:“这个……应该不会吧?”

“我觉得丁使君说得有道理,否则无法解释胡人为何要与我等摆出决战的架势。”盖俊皱着眉头说道。并州北方失陷,沦为胡区,东边是恒山,张燕盘踞之所,不服王命,阻隔冀州。西边是他的老巢北地郡,实力比较强,问题是凉州叛军对北地虎视眈眈,根本抽不出兵力支援。倘若黄巾余孽切断河东、河内二地,并州就完了。

耿祉道:“多想无益,河东、河内一方自有京禁军应对。”

丁原摇摇头道:“我怕的是张燕啊这也是我为何急于求战的原因。”

盖俊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尽快击退屠各人、匈奴人,不计代价。”丁原脸容无比严肃。

“靠合着是叫我拼命啊?”盖俊脸色顿时黑了下来,击退屠各人、匈奴人靠步兵是不成的,只能靠骑兵,盖俊麾下两万骑,占汉军总骑兵十成的八成。这一场血战下来,盖俊部能剩下多少人?两千?三千?五千?再多那就是过于乐观了。

“尊侯,以大局为重啊。”丁原也知此事强人所难,可难也得做不是。

盖俊垂下头,看似在思考,其实心里骂翻了天:“大局,大你母亲个头人拼光了我拿什么立足?莫说即将到来的乱世,而今手攥着两万兵耿祉尚且这般嚣张,没了凭仗,这厮还不得将我生吞活剥了。丁原老儿,你是不是联合耿祉一起害我?”

耿祉一旁阴阳怪气道:“这还需要考虑?副帅,你到底是不是我大汉国的郎将?”

耿祉的话反倒使盖俊平静下来,他从不和死人置气,在他眼里,丁原是死人,耿祉也是死人,等明年董卓进京后,立马派人阴死这孙子,顺便取而代之。度辽将军乃是北疆统帅,有督并州军事之责,可以以此名正言顺的接管并州。

金光刺透晨雾,为天地带来一丝色彩,随着天际放亮,汉军整装待毕。路由两万名衣甲齐备的步卒组成,位于数以千乘的大车后方,以千人为一阵,整座大阵细分为二十个方阵,处于最前排的是长戟士。边地自古尚矛,这是人所共知的事情,凉州、幽州都是如此,并州同属边地,但似乎受到冀州、司隶的影响,长兵以戟为主。

长戟士周围夹杂着弩士,以射程远近排列,脚踏弩壁而张之的蹶张弩以及腰开的腰引弩无疑属于第一列,从十石依次递减,一直到三石为止,以下皆为手弩。更后排则为步弓手,一张张长达六尺的长弓被士卒们静静拎在手,脚边是插满箭矢的箭壶。

步军两侧各置上万骑兵,另有五千散布后阵。右翼以五千并州兵、五千北地兵组成,并州兵由主薄吕布、张辽、张杨等人统摄,北地兵的统帅是破虏校尉张绣、平虏校尉盖观。

左方以破贼郎将盖胤为帅,下辖虏校尉关羽、殄虏校尉黄忠、骑都尉庞德。

不难看出,盖俊选人很有针对性,比如右翼因为有吕布、张辽、张杨等人,便选派用兵稳健的盖观、张绣为将,似有保留实力之嫌。而左翼,军凡是称得上勇猛之辈,如盖胤、关羽、黄忠、庞德、鲍出、胡封、车儿、贞良、杨寿等统统编了进去。

丁原这厮实在是太不要脸了,起先竟想让他麾下两万骑充作左右翼,并州五千骑作预备军。都是混官场的,谁比谁傻?盖俊当然不干了,丁原毫不相让,两人僵持不下,又有耿祉一旁帮腔,盖俊恼羞成怒下撕破脸皮,威胁途带兵逃跑,骇得丁、耿二人瞪目结舌,指着他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不可否认,这个方法很无耻,更不能否认的是,效果极佳,丁、耿不得不妥协,才有了这一番排兵布阵。

“轰隆隆……”

铺天盖地的马蹄声传来,鲜卑大军迎着朝霞排成长列驰来,无边无际。汉军将士无不倒吸一口冷气,昨日由于距离甚远,他们虽然知道胡人来了不少人,至于到底有多少则没有概念,而今屠各、匈奴联军十万大军齐齐出动,声势浩大,任谁都要憷。

汉军心里打鼓,屠各、匈奴人何尝不怕,对面那可是四五万装备精良,布好大阵的汉人大军。

须卜单于脸色由红转紫,又由紫转黑,肠子都悔青了,自己放着富庶的河东不抢,居然跑到这里和四五万汉军精锐死磕。

路那多、董七儿、石虎等屠各领相视一眼,心里齐齐暴骂,娘的被狡猾的汉人耍了郭泰使者说使匈奴郎将盖俊只带了数千人马,并州也只有万余人,合计也就两万上下,或许会多出数千人,至多不过三万。当时路那多、董七儿、石虎等人都赞同那名使者的说法,北地兵力虽多,然汉人朝廷很少会让人带大批兵力赴任,盖俊麾下最多也就三五千骑,他们击败并州军,杀死刺史张懿,自是清楚并州兵力严重不足。

路那多咬牙切齿道:“狡猾的河东汉人一定是希望我们和汉军拼得两败俱伤,渔翁得利。”

董七儿见不远处的须卜单于垂着头,心事重重的样子,脸色铁青地道:“点声,别让须卜那个懦夫听到了,我敢保证他会转身逃跑。”

“现在怎么办?”石虎急得额头直冒冷汗。

“怎么办?”路那多捏紧马鞭,蓝眸泛着凶光,恨恨道:“我们还有选择吗?打”

董七儿哼道:“你说得轻巧,怎么打?谁打头阵?你?我?须卜那个懦夫?”

路那多气急败坏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讲这些。一战不打就撤退的话,盖俊必然会追击,先零王野利、鲜卑大王和连便是你我的下场。”

石虎和董七儿相继打了一个寒战。

没法子了,打吧。

本以为这是杀死盖俊的好机会,而今他们只祈求撤退时不要伤亡太大就好。

由此心里更恨河东的汉人,暗暗誓一定要给对方一个教训。

周围汉军的嗡嗡声传入耳际,吕布不为所动,双眸散着幽幽的光,直视胡族大军,半晌收回,似有意似无意的扫了一眼左方,缓缓开口道:“稚叔、远,汉军人人不安,我欲振奋士气,可敢与我一道冲阵?”

张辽年轻气盛,热血沸腾,高呼:“有何不敢?”

张杨已过而立之年,想得比较多,他皱眉道:“冲阵自会提升士气,问题是人数几何?少则不济,多则影响军势……”

“百人足矣。”吕布一脸傲然,说罢募并州健儿百人,勇士成廉,魏续、宋宪、侯成等人皆应募,其等披双铠,持撩戟长刀,尾随吕布、张辽、张杨跃马冲出。

“嗯?怎么回事?”丁原立于指挥车,目光遍及战场,很快现了右翼出现状况,乃遣使者直奔右翼,使者半路携带一人返回,那人禀告吕布为振军心,率百人冲阵。

“胡闹”丁原勃然大怒道:“两军对阵,他身负偏帅之责,竟逞匹夫之勇……”

耿祉语气泛酸道:“那吕布区区主薄吏,本就不配统帅五千大军。使君不听良言,才致此祸。”

“我看将军言之过早了……”盖俊笑着说道:“昔年飞将军李广将四千骑出右北平,为匈奴左贤王四万大军围困,军皆恐,广幼子李敢率数十骑直贯胡骑左阵,从右杀出,回报飞将军,言胡虏易与耳。军心乃安。使君、将军不觉与今形势十分相像吗。吕主薄勇武冠于并州,未必不是第二个李敢。”

耿祉一脸讽笑道:“副帅此言差矣。吕布何德何能,敢与李敢相提并论。”

丁原本已缓和的脸色猛地一沉,耿祉这话太难听了,什么叫吕布何德何能?吕布再不济,那也是我的亲信,岂能容你说三道四?

耿祉话说出口就后悔了,摆明了是盖俊挖个洞,他傻乎乎钻了进去。他与盖俊有怨,实在不该再得罪丁原这位并州实权派,不过他也不打算补救,开玩笑,扶风耿氏乃是天下第一等大门阀,丁原出身寒家,还不值得他低头。

丁原咬牙道:“胜便罢了,若冲之不动,我必斩其级祭旗。”

盖俊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数万汉军看着百骑脱阵而出,直奔胡骑,皆是目瞪口呆,心道谁胆子这么大,敢以百人冲击十万。

吕布那人是吕布

这个消息以旋风般的度横扫汉军方阵,不一刻就变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并州人热血沸腾,顿戟敲盾,大声嘶吼道:“汉军——威武——汉军——威武——”

凉州人受到感染,也跟着大喊:“汉军——威武——汉军——威武——”

胡封呆若木鸡道:“吕布那厮搞什么鬼?对方可是有十万人,不要命了?”

“壮哉”关羽拍掌惊呼道。

黄忠由衷赞道:“此人有勇者之武,亦有勇者之气,异日必为我大汉良将。”

盖胤、鲍出、庞德、车儿等人皆是点头附和。

胡封回过神道:“还是先保住性命再说吧。别来个壮志未酬身先死。”

“乌鸦嘴……”

相比于汉军方的振奋,屠各、匈奴联军则一脸呆滞,他们何曾见过这等彪悍之人,对方想作甚?以一敌千吗?

不等胡人反应,一百骑驰破辽阔的战场,绕一道弧,闯进胡族大军左翼。

“杀……”吕布暴吼如雷,动作如风,大戟划出一道绝美的弧线,斩飞一胡头颅,胡人致死脸上都带着一丝茫然,太快了。戟锋削断吕布化戟为棍,扭腰横扫,一连击落四五人方止,周围为之一空。吕布左有张辽,右有张杨,无后顾之忧,一人一戟夹带着一团厉风,横行于胡骑之间,所向无敌,没有人挡得下他一招半式。

“杀啊……”张辽面色红润,眼珠赤血,铁戟扫飞攻向吕布的短矛,手腕一抖,反用枝割断偷袭之人脖颈。紧接着他大喝一声,戟出如电,他这柄大戟重达数十斤,寻常人提起都很吃力,他却运转自如,平日与人相斗,最是占便宜,何况匈奴、屠各人器械不精,多为铜质,无论用刀矛相抗还是用木盾抵挡,皆被砸了个稀巴烂。

吕布、张辽二人如同下山猛虎、入海孽龙,两杆大戟挥舞成一团青光,杀得胡人人仰马翻,鬼哭狼嚎。数十汉骑紧紧相随,一路高呼,舍死奋战,挡者披靡。

胡人的长处在于骑射无双,弱点则是装备简陋,汉人装备精良,骑射一般,正好与之相反,胡人最怕的便是汉军精骑冲阵,因为一旦混战,射术无用,这时防具兵刃就成为了决定胜负的砝码。吕布率领的汉军数十骑被双铠,马也着两层皮甲,刀戟锋利众之如入无人之境。

“汉人找死”匈奴千长暴怒,持矛搠至,吕布看也不看,拨开短矛,回转大戟,刺入千长胸膛将其挑杀,顺便砍翻象征千长的大旗。这是第几面了?吕布不记得了,张杨确是记得清清楚楚,第六面,也就是说吕布干掉了六个相当于汉人司马的千长。

吕布入阵前英俊潇洒,使人心折,入阵后浑身浴血,胡子都染成红色,眼珠暴凸,说他凶神恶煞都是轻的,简直就是魔鬼一般的存在。匈奴人被杀寒心了,寥寥不多的勇士妄图抗衡,战死当场,余者不是拼命向后退便是逃往两旁。

吕布又用大戟杀死两人,略感疲累,冲杀几里了?应该过半了吧?回向后,一百勇士只剩下四十余骑。他扭头的工夫,数支胡矛飞刺而来,吕布转回身,双目圆瞪,戟破虚空,敢于向他出手的胡人无一活命,尽被诛杀。

“天神啊他不是人……”一名匈奴人丢掉武器转身逃跑。

吕布追上一戟削断他的半边身子,战马踏着死去的尸体继续向前、向前……

不知厮杀了多久,吕布神经变得麻木,机械的扬戟、挥戟,杀人……

一抹光线

吕布注意到了,不是头顶,而是来自前方。

即将破阵了吗?

“兄弟们,加把劲,就要破阵了”吕布心头振奋,倍添勇气。

“万岁……”回应吕布的只有不满三十人。

“杀……”滚烫的热血浇到吕布脸上,代替即将风干的黑褐色血迹,重新变得鲜红妖冶。匈奴人肝胆俱裂,纷纷让开一条道路,任使杀神离去。

第二百零九章 软柿子

第二百零九章

软柿子

发誓一定要冲全勤,明天更七千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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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目睽睽之下,吕布率二十三人破阵而出,整个世界一瞬间变得鸦雀无声,连那徐徐的风似乎也完全停止了。半晌,汉军方传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巨大的声浪冲天而起,几乎震散天际云层。

与之相对应的,屠各人、匈奴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脸茫然,这还是印象中软弱可欺的汉人吗?百人尚且如此,对面可是有四五万汉军啊,我们真的可以战胜他们吗?

盖俊站在指挥车上亲眼见证了这个奇迹,心叹吕布果然骁勇,可惜其内怀桀骜,以他的自信也没有把握驾驭得住。抚掌而笑道:“吕主薄壮勇,百骑横贯十万胡骑,比昔年广子李敢有过之无不及,真飞将军在世也。”

说实话吕布冒失举动,将丁原置于一个很尴尬的位置上,说不得要被扣上一顶御下无方的帽子,如吕布再冲阵失败,不难想象丁原立成盖俊、耿祉眼中笑柄。而今吕布功成,为汉军立下难以估量的大功,丁原一扫阴霾,开怀大笑道:“奉先确有几分神勇,然尊侯不可过分夸耀,免其恃宠而骄。”

丁原未成笑柄,成笑柄的是耿祉,这位扶风高门出身的将军觉得盖、丁二人的笑声异常刺耳,似有嘲笑自己之意,无奈自己不占道理,发作不得,只得忍着。

“吕主薄壮勇之举,使得汉军士气振奋,胡虏失魂落魄,更有何言?我方必胜”崔均朗声言道。崔均出身于边地幽州,少好击剑骑射,在京都时便常结交豪杰,吕布这等骁勇,看得甚是欢喜。同时心里打起了吕布的主意,他只是一介主薄小吏,假如自己上书朝廷举其为西河长史或都尉,对方肯定乐于效劳。当然,必须通过丁原那一关才行。不知丁原会不会放手。

“崔西河所言甚是……”

看着吕布率二十三骑扬长而去,须卜单于脸色奇差,数万匈奴勇士,莫说追击,连背后放箭也是不敢,显然是被对方神勇震慑到了。去哪不好,非来晋阳。须卜单于又念叨起了河东,不过这回比以往更加强烈罢了。

这帮屠各咋种素来以匈奴人的后代自居,说对匈奴单于之位没有野心恐怕连三岁的小孩子都骗不了,他们是否想害死我,取而代之?想到这里,须卜单于斜睨路那多、董七儿、石虎等屠各首领,打定主意不出头,让他们和汉人血拼,见势不妙就开溜。

石虎面如土色,问道:“路那多,你还要坚持一战吗?”

路那多心里哀叹,自己费尽口舌,好不容易坚定了己方的决心,没想到忽然跳出吕布这么个大妖孽,百人突阵?在路那多近四十年的人生中,闻所未闻。硬着头皮道:“当然要战。不要妄想逃跑了,逃不掉的。”

“我看未必……”石虎小声反驳道:“我们可以迁往并州北方,那里是汉军力所不及之地。且匈奴人是汉人的内藩,汉军只会先收拾匈奴人……”

董七儿提醒道:“并州北方有很多鲜卑人、乌桓人,还有其他杂胡……”

石虎不屑道:“鲜卑、乌桓算个屁”

“汉军就一定比鲜卑、乌桓强吗?”路那多怒极反笑道:“你若是把这个劲头用在汉军身上,何愁不胜。”

“……”石虎无言以对,他也觉得自己有欺软怕硬之嫌。

路那多转头看向董七儿。

董七儿咬牙道:“战吧。只有把汉人打疼了,我们才能安全。”

路那多闻言松了一口气,目光阴鸷地斜瞥石虎。

十万联军,由三万匈奴骑兵、七万屠各胡骑组成,三人直接掌管的便有五万之数,这两人既然同意开战,石虎想抗拒也抗拒不得,只好道:“我不放心须卜单于……”

“我去说服他,保证让他乖乖卖命。”路那多露出笑容,踢马向匈奴单于行去。

须卜单于一见路那多策马而来,立刻怒道:“这里的汉军根本不是你说的两三万乌合之众,而是四五万精锐之师,你是不是故意欺骗我来此?”,

路那多马上微微弯腰致歉,说道:“大单于息怒,我也是被狡猾的汉人欺骗了。”

须卜单于冷声一笑,根本就不信他的说辞,“我要返回单于庭,路那多,你有意见吗。”

“大单于想回哪里就回哪里,我怎么敢有意见呢。”路那多眯起他那宛若碧湖般的双眸,轻声道:“不过——大单于,别忘了羌渠单于虽死,他的儿子左贤王于夫罗还在,汉庭一定会立他为新任的大单于。”

须卜单于脸色一变。

路那多仿佛没有看到他的表情,继续自说自话:“单于此次无功而返,匈奴部民会如何看待这件事?也许会认为:啊,汉庭太强大了,我们无法抗衡,连大单于也无功而返。那么——当‘王子’于夫罗带着汉军压境,匈奴部民会选择谁呢?”

“……”须卜单于呼吸渐重,路那多的话很难听,确是事实。

“相反,单于若是选择和汉人对抗,击败对面的汉军,整个并州都属于我们。”

“汉军不是那么容易被击败的。”须卜单于说是这么说,其实心里已经同意了路那多的意见,无须打败,只要重创汉军,使于夫罗借助不到汉军的力量就够了。

须卜单于叹了一口气道:“好吧,为了大匈奴的未来,我愿意一战。”

路那多表面微笑颔首,心里却道:“大匈奴的未来?大匈奴的未来属于我们屠各人,而不是你们这些被汉人调教成看门狗的窝囊废。”

吕布从匈奴右阵杀出,径直来到汉军左翼,面对着以盖胤为首的一众凉州将领,昂首挺胸,目放毫光。自从被关羽击败,他的自信遭到毁灭性打击,心里始终有道阴影纠缠着他。今日一战,心澄如镜,那与生俱来的自傲再次挂到脸上。他要告诉关羽,万众之中如履平地才是真正的本事。

“神气什么?匹夫之勇”胡封小声嘀咕道。其余凉州诸将皆是沉默以对,吕布将百人冲突十万胡骑,杀个对穿,这样的人值得他们敬重,哪怕他的行为略带挑衅意味。

吕布掠过左翼,钻入一片欢呼的步卒方阵,直驱汉军中军大旗之下,跳下马抱拳道:“使君、将军,胡虏外强中干,不足为虑。”

丁原朗声笑道:“奉先神勇,我心甚慰。”

“万岁万岁万岁……”数万汉军瞬时沸腾,口号惊天。

“呜呜……呜呜呜……”上百支牛角号同时吹响,声音低沉浑厚,汉军渐渐安静下来,看着缓缓向前蠕动的胡族大军。

“大匈奴……”须卜单于奋声吼道,造型精美的宝剑,日光下散发出夺目的光彩。

“大匈奴……”匈奴人卖力地吼着,眼珠通红,一声声从胸腔喉咙喷涌出的口号,似乎具有催眠之效,暂时驱散了内心的惶恐。

“大匈奴……”屠各人喊起这个口号毫无障碍,他们本来就是匈奴人的后代。不过他们认为南匈奴已经彻底腐朽了,能够振兴匈奴伟业的人,必将是屠各人。

一万匈奴人、两万屠各人脱离军阵,伴随着“大匈奴”的欢呼声驰往汉军方阵,数万骑发力奔腾,犹如大浪翻卷,声势浩大到了极点,大地剧烈摇晃。

与胡人正好相反,汉军方阵显得略微安静,士卒随着令旗有条不紊做着准备。

十数面令旗向下一挥,两百余辆弩车同时发动,巨箭夹带着凄厉的呼号向匈奴射去。匈奴人对付汉人弓弩很有经验,无一例外将胸膛紧紧贴住马背,尽可能缩小中箭的面积,然而人可以躲,马却不行,上百匹战马齐齐摔倒,引起些微混乱。

车弩的优点是威力巨大,射程奇远,缺点也不少,比如上弦慢,数量稀少。并州此役动用两百余辆车弩,看似不少,然而相比于匈奴人的数量,就显得有些不够看了。

匈奴内附汉庭百余年,不甘成为汉人的看门口,隔一段时间便要造反,彼此间无一丝秘密可言。匈奴人深知硬冲汉军方阵,和送死没什么区别,数千人冲到两百步,下马持步弓射击,掩护骑兵冲锋。,

双方箭矢你来我往,遮天蔽日,汉军的箭头多为铁质,锋锐异常,匈奴人则长期受到汉庭武器管制,箭头有铁质、铜质、骨质,参差不齐,杀伤力有如天壤之别。但不可否认的是,汉军感到了压力,以致弓弩威力大减。

硬顶着铺天盖地的弩雨,匈奴人杀到车阵前,或从车间缝隙钻入,被严阵以待的汉军长戟士杀死,或干脆直接撞上车厢,倒也不是他们想这样,而是避无可避。匈奴人一拨又一拨冲击下,以阵亡上万人为代价冲散车阵。

两千余隐藏在后的铁甲精骑直突汉军方阵,万余匈奴人尾随而入,前仆后继,双方展开激烈而血腥的搏杀。

须卜单于和路那多等人见状大喜,指挥着七万大军整体压上来。由于汉军右翼的吕布等人给胡族联军留下了过于深刻的印象,以为这是汉军中的精锐盖俊部,有意避开此处,打起另一侧的主意。屠各首领石虎率领两万骑呼啸着冲向汉军左翼盖胤部,同时突入汉军方阵的骑兵听到号角声,向右转向,试图杀穿方阵,包抄盖胤部后方。

被当成软柿子了,凉州将士怒不可遏,随着盖胤一声令下,风驰电掣的杀向胡人。转瞬间进入射程,两边几乎同时射出自己手中的箭,伤亡三七开,汉三胡七。匈奴、屠各人善骑射不假,然盖胤部皆为盖俊从数万汉羌中精选而出,双方骑射相差无几,这时防护装备的优势就显露出来了,铁甲胜皮甲,兜鍪亦胜铜盔。

又射一轮,依旧是自身伤亡远远重于杀敌数,石虎这回就不是意外而是吃惊了,印象中即使汉军装备精良,骑射也非敌手,否则他们胡人早被汉人杀光了,匈奴人意识到对面这支骑军不是一支弱旅,相反,很强,强得可怕。

“轰隆隆……”两条长龙迎面相撞,数以百计的人化为一团肉泥。

汉军前锋一如既往由射虎营亲卫曲担当,亲卫曲扩充至五百人,虽然里面已无天下闻名之辈,但论及战斗力,仍是盖俊部当之无愧的第一。射虎营、落雕营紧随其后,犹如一柄大锥,狠狠楔入匈奴的阵势。

匈奴遭到重击,死伤惨重,后阵万骑一分为二,从两侧绕过,矢如雨下,覆盖每一寸空间,汉军铁甲、兜鍪、木盾俱全,也禁不住密集的箭雨,纷纷掉落马下。

有部曲保护后方两侧的猛将就是一只战场人形怪兽,要命的是盖俊别的不多,就猛将多,盖胤、关羽、黄忠、庞德、鲍出、车儿等人各带精锐部曲,齐头并进,疯狂突击,所过之处,首级乱舞,残肢乱飞,血流成河。匈奴人被杀得哭爹喊娘,这哪是软柿子,里面可是藏着好几个吕布呢。

一刻钟,仅仅一刻钟,正面上万匈奴人就被打散了,汉军追着一顿大砍大杀,两侧匈奴人死死挡住,才使得中路逃兵摆脱汉军。双方相隔数里重整旗鼓,排列阵型,匈奴只剩下一万两千余人,屠各折了一名小首领,匈奴则有两个裨王被杀,主帅石虎被鲍出砍了一刀,险些丧命。

匈奴人心有余悸的望着对面,怎么看都觉得对方人数没有减少。其实这是匈奴人心理作祟,汉军方阵亡一千三百人,伤千余,相当于一个汉兵干掉五、六个胡人。

匈奴人整好阵型,正犹豫着是打是退,猛见汉军疾速扑上来,避无可避,双方混战成一团,这回匈奴人有些长进,两刻钟后才再次崩溃。汉军一直追杀到匈奴大军前,若非看对方兵多将广,阵势严谨,说不得就直接杀了进去。

收拢残兵,部族一万五千骑只剩下不满四千人,石虎眼前一黑,口里大骂着路那多害我,摔落马下。

第二百一十章 肉搏

Book/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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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一十一章 两败俱伤

二百一十一章

两败俱伤

盖俊肩膀挨了一刀,所幸不深,使医匠简单包扎一下,行在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大战场。

吾己抱着归何的尸体,无声哽咽,见到盖俊走来,急忙擦拭脸上泪水,只是这泪,越擦越多。他和归何出自同一个部落,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比亲生兄弟还亲。若是没有盖俊,他们或许会平静的过完一生,或许追随野利叛乱,死在汉军刀下,盖俊的出现改变了他们的人生,使得两人从普通人一跃成为拥有上万部民的酋长。

盖俊神色黯然,拍拍吾己的肩膀。来并州前,盖俊并没有带上他们的打算,他认为两人几年来鞍前马后,出生入死,是该到享福的时候了,可是他们坚持要来……

吾己再忍不住,失声痛哭。

盖俊蹲下身,掏出手巾为归何擦去脸上血污,不多久,张绣又带来一个噩耗——

盖观阵亡了

盖观不只是比两千石校尉、本次阵亡最高官职者,他更是盖俊的族兄,虽然走得不如盖胤近,但那到底是亲人啊撕心裂肺的疼,盖俊用手盖住脸。

“怎么死的?”

张绣回道:“被流矢射中脖颈。”

盖俊双手用力的揉搓着脸,问道:“尸体还在吗?”

张绣小声道:“当时正在高速冲锋,盖校尉落马后被无数马蹄践踏……”

“死于边野,马革裹尸,这一直是他的愿望,如今也算应了。”沉默许久,盖俊叹道。

大致的伤亡出来后,盖俊面色难看至极,麾下两万精骑,折损上万,伤者不计其数,他要是还能面色如常,那就是圣人了。

张绣、盖观五千骑随吕布进击胡族联军中军,阵亡约两千九百人,剩余两千一百人,盖观阵亡。盖胤部一万骑,前后数战,阵亡约四千五百人,剩余五千五百人。盖俊部五千骑,阵亡约三千三百人,剩余一千七百骑。合计阵亡一万出头,且人数还在不断上升。

丁原两万步卒直接打没近半,吕布率领的五千骑坐在马上之人不到两千。汉军参战四万五千人,阵亡人数超过两万三千。

匈奴、屠各更惨,联众十万而来,丢下六万具尸体,狼狈逃窜。

此役仅仅半天时间,阵亡人数竟然超过八万人,双方皆折损大半,其残酷程度,由此可见一斑。出现这么严重的伤亡非常反常,之所以发生这样的事,和双方统帅的目的不无关系。胡人第一设想当然是打败汉军,吞并并州,最不济重创汉军,使汉人转入守势。汉人担忧黄巾余孽联合张燕,亦有尽快解决胡人的想法。

可以说双方统帅都达到了目的,相比于胡人的得不偿失,并州刺史丁原很满意这个结果。

盖俊缺席了并州官吏为庆祝胜利置办的酒宴,亲手将盖观、归何火化,夜晚熊熊燃烧的火光照亮盖俊痛苦得略显扭曲的脸。

盖胤深知小族叔内心的痛苦,将所有人赶走,提着一大坛酒和他对饮。

这一夜,两人喝下的酒足有三石。

次日盖俊忍着头痛欲裂,早早起来,无奈的是丁原还未醒酒,等到日晒三竿,丁原姗姗出来,有些尴尬地说道:“昨天太原官吏得报大仇,兴致高昂,频频劝酒,我推脱不行,以致大醉,让尊侯见笑了。”

盖俊迫不及待道:“胡人还有数万众,我欲追击,使君以为行否?”

丁原皱眉道:“尊侯兵不满万,恐怕胜算不高。”

盖俊目瞪口呆,什么叫我的兵不满万,难道你要置身事外不成?

“我麾下仅剩千余骑兵,步卒倒是有近万人,可对尊侯作用不大。”丁原解释道。丁原的任务是解除并州胡患,而今功成,自然没有兴趣再和胡人交缠,注意力已经转到并州南方的黄巾余孽及张燕身上。

盖俊心有不甘道:“我手里还有万匹备马,完全可以把步卒变成骑兵。”

“尊侯久惯战阵,何必自欺欺人,仓促成军,与送死何异?”当今时代无马镫,骑士作战一手持刀矟,一手紧拽鬃毛,看似简单,实则不然,未经训练之人一个照面就会被击落下马,何况对手是以骑射见长的胡人。

丁原继续道:“依我之见,还是等到匈奴左贤王于夫罗回来,一同进发,可收奇效。”

“娘的,过河拆桥。”盖俊面无表情,告辞而去。出了门,迎面撞见耿祉,只听耿祉道:“副帅,别忙着走,进来商讨一下收复北方诸郡的问题……”他的度辽将军治所在五原郡,目前正被胡人盘踞着。

“没空”盖俊甩袖而走。

耿祉大怒,此子太目中无人了。怒气冲冲走入大堂,丁原问及缘由,耿祉将盖俊的所作所为描述一遍,临尾添上一句狼子野心。随后谈及收复北方诸郡,丁原吞吞吐吐、支支吾吾,耿祉算是看明白了,面前这人同样不是一个好东西。

眼见耿祉处于爆发前兆,丁原诉苦道:“将军息怒,并州军之伤亡如何将军心中甚明,想来可以理解,目下全州兵只万人,非是我不想收复失地,而是力不能及啊。盖中郎麾下尚有万骑,匈奴左贤王于夫罗也有数千兵,屠各、匈奴联军经此一战,实力大损,未必挡得住于夫罗回归。匈奴叛乱平息,何愁北方诸郡不归……”

耿祉等的就是他这句话,说道:“既然使君无兵,那我就在晋阳募兵五千。”

装备一支五千人的军队,堪称天文数字,这个钱当由并州来出无疑,丁原脸都吓白了,正要开口,耿祉摆手道:“我意已决。”

耿祉对外征兵,进展奇快,仅仅十日就募到三千余人,丁原抗拒不了他,只得大放血,并州物资源源不断送入大营,可是在马匹上,丁原毫不相让,他自己也急需马匹重建骑兵部队,哪有闲余。耿祉拿人手短,不好纠缠,目光转向盖俊身上。

别看盖俊屡屡扫了耿祉面子,那是在不影响大局的情况下,像索要马匹组建度辽营,盖俊无力拒绝,毕竟他是大汉国的使匈奴中郎将,他的兵马全部属于大汉国所有。

耿祉狮子大开口,张口就要五千,盖俊一口拒绝,忍痛割让两千,多一匹没有。

二月中旬,匈奴左贤王于夫罗将兵五千赶到晋阳,会见丁原、耿祉、盖俊等人。

于夫罗今年三十出头,身长七尺八寸,高大健壮,姿仪魁伟,很是符合汉人审美。当他听说汉军不久前大败屠各、匈奴联军,眉宇间的阴霾稍稍散去,当即拜道:“恳请使君、将军、中郎助我归家剿灭叛逆。”

“左贤王放心……”丁原、耿祉安慰于夫罗一番,定下三日后出兵。

于夫罗长舒一口气,再次拜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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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族联军四万残兵驱赶着牛羊一路狂奔,神情惊恐,直到翻越吕梁山才稍稍安心,看样子汉军不会追来了。

来时,大家信心十足,十万大军,软弱的汉人绝对抵挡不了,梦想着掠夺汉人精美的青瓷、漆器、布匹、金银、奴隶……事实呢?事实是大家屁都没有抢到,被汉军揍得落荒而逃。一股怨气在胡人心间流淌。

走出大山,须卜单于扭头回望,险些落泪,来时三万,返回时只剩万人,这一战算是大大伤了匈奴人的元气。若非路那多等人唆使,自己怎至于此?须卜单于心里恨得咬牙切齿,却不敢和屠各人翻脸,自己想要保住匈奴单于之位,必须倚仗屠各人。

须卜单于心情不佳,路那多何尝不是如此,屠各人七万折损四万,比匈奴人还惨,更要命的是,他从前乃屠各最强的势力,与汉军一战后,大受创伤,沦为第二,董七儿实力超越了他。胡人最重实力,董七儿再不复唯路那多马首是瞻的模样,威风毕露。

“我们以后的路要怎么走?”董七儿询问屠各诸头领的意见。

路那多道:“和匈奴人互为唇齿……”

石虎恨路那多入骨,不等他说完便大吼道:“路那多,你是不是想让屠各灭族?”

“你懂什么?你的目光就像一只老鼠那般短浅……”路那多不屑道。“汉人北方沦陷,南方叛乱,焦头烂额,根本抽不出兵力对付我们。”

石虎冷笑着提醒道:“别忘了盖俊是使匈奴中郎将,他会按兵不动?”

路那多道:“我们此战遭到重创不假,但仍能聚起六七万兵马,加上数万匈奴人,接近十万之数。盖俊充其量也就万把人,能耐我等何?”

石虎道:“能耐我等何?哈哈,笑死人了。须卜单于大败,匈奴国中会无想法?一旦于夫罗带着汉军回来,匈奴人必然提着须卜单于的脑袋投降。到时,汉人联合匈奴人进攻我们……哼哼……”

路那多气道:“那你说怎么办?远走朔方,使盖俊、于夫罗轻松接管匈奴,再掉头打我们?”

两人各有各的道理,董七儿一个头两个大,思考良久,决定听取路那多的意见,联匈抗汉。

第二百一十二章 定匈奴

第二百一十二章

定匈奴

出兵的日子定了,兵力也定了,盖俊九千余骑,于夫罗五千骑,还有度辽将军耿祉新募五千人,诸太守新募数千兵,合计两万四五千人。但从哪个方向进兵则引起了争议,以耿祉为首,五原太守督瓒、云中太守乐贺、朔方太守董援等提议出雁门、定襄,直捣匈奴老巢美稷。说得挺美好,出其不意,一战定乾坤,实质上却是想尽快恢复各自地盘。西河太守崔均、上郡太守刘闵毫不相让,坚持从晋阳西翻越吕梁山追击胡族联军,目的和前者一样。太原太守委进高举双手赞同,本来数万大军就够他受的了,还要养活西河数万难民,这些日他为了粮食问题头发都愁白了。

从雁门、定襄出击是目前最佳的选择,盖俊反赞同崔均、刘闵之议,倒不是他故意找耿祉别扭,而是为了董卓进京后的整体战略考虑。西河郡是使匈奴中郎将驻扎之地,上郡则夹在老巢北地郡与西河之间。可以想象日后盖俊起兵讨董,三郡会第一时间成为他的地盘,到时是东收并州精华雁门、太原、上党三郡,还是南下左冯翊、河东,窥视长安,随他心意。西河、上郡对他太重要了,无论如何也要尽快恢复。

于夫罗看着度辽将军和使匈奴中郎将吵,五原太守和西河太守吵,心里异常憋屈,他虽然贵为匈奴左贤王,匈奴单于的不二人选,却没人在乎他,完全被忽视了。

出发前一日,又是不欢而散,诸人相继离开议事厅,平日盖俊走的最早,今日反而不急着离去,等人走*了,他笑着对于夫罗道:“左贤王见笑了,这些个文官,屁本事没有,就吵架拿手。娘的,吵得我头昏眼花。”

于夫罗嘿嘿干笑两声,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

盖俊神色一肃,问道:“听了几日,左贤王想必也听烦了,你认为应该走哪一条路?”

“这个……”于夫罗比较倾向于耿祉等人的提议,只是盖俊当前,不好明说。

盖俊眯着眼睛,似笑非笑道:“左贤王,你是明白人,军中能战者,惟有你我万余骑……”

于夫罗苦笑,他当然明白,若非盖俊拥有上万精骑,他早就出言支持耿祉了,何必装聋作哑。

盖俊淡淡的问道:“左贤王,你麾下士卒在幽州征战时是何心情?”趁着于夫罗一怔的工夫,他继续说道:“同理,我的士兵来自北地郡,去并州北方,人心不安,只有距离家乡越近,战斗力才越强……”言讫,拍拍于夫罗的肩膀离开。

于夫罗望着盖俊背影,良久,叹了一口气。

明日,两边又是吵得面红耳赤,丁原满脸无奈,最后询问于夫罗的意见,于夫罗言称从晋西出发最佳。耿祉如遭雷击,僵立当场,前几日于夫罗还暗地里表示支持自己,怎么今日突然就反悔了?

丁原诧异地看了于夫罗一眼,白痴都看得出哪个方案最好,他不信于夫罗看不出。

盖俊自说自话道:“既然左贤王如此说了,我们当尊重左贤王的意见。”

“正是……”崔均、刘闵、委进皆附和道。

耿祉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随着丁原点头,此事便算定了。

两万四五千大军浩浩荡荡,开往西方,当大军翻过吕梁山,屠各、匈奴五万联军严阵以待。汉军不慌不忙,退到山口,以车围成圆阵,面对胡族联军惊涛骇浪般扑来,百架弩车齐齐暴吼,巨箭化为一道道流光,冲在最前面的胡人一瞬间被扫光。

飞驰中的胡族大军乱成一团,被马匹绊倒摔死的人比亡在箭下的人还多。好不容易平息乱象,阵势渐稳,又一轮箭飞来……

胡人冒着惨重的伤亡杀到二百余步,跳下马组成步弓阵,回击汉军,掩护骑兵。

汉军弩士在盾手的保护下喷洒出一波*弩雨,形成一道死亡防线,没有人能踏进一百步,地上铺了一层又一层的尸体,高高垒起,形成小山。

董七儿见强攻不行,命令左右翼斜插,分散汉军火力。这一招若是对阵精锐汉军也许无效或效果差些,可如今这支汉军多为新兵,虽然有盖俊部老兵的指导与示范,应变能力仍显不足,被胡人三番五次冲至车前,不过盖俊部总是能够在关键时刻击退胡人。

双方血战半日,胡族联军伏尸万余人,董七儿重整列队,准备再发动一轮进攻。

盖俊看看差不多了,命于夫罗率五千骑冲出车阵,自将万人紧随其后。

匈奴人看到于夫罗突然出现,魂飞魄散,卷旗息号,掉头北逃,须卜单于制止不住。董七儿、路那多等人仅剩下不满三万人,自知不是汉军对手,随匈奴而走。

盖俊、于夫罗追杀十余里,斩首两千级,俘一千六百人。

对于盖俊掉头而返的行为,于夫罗不能理解,哪怕盖俊解释了兵少,补给等等等等一大堆理由。

回到汉军阵前,全军立刻开拔南下,行至西河治所离石,城中屠各人逃散一空,汉军轻易地收复了西河治所。休整一日,盖俊分遣数千兵克复周围皋狼、中阳、蔺县三县,以及南边的平周县,西河十县,已复其五,这五县在西河郡南,远离匈奴,又有黄河相隔,历来是西河的核心地带。

西河多山地,百姓多有进山避胡者,自汉军恢复五县,百姓纷纷拖家带口回归县城。盖俊觉得汉国的户籍就是个笑话,朝廷记载西河领十县,五千户,两万八千人,不说那滞留太原的数万口,也不说南逃河东的人,十余日间从山里便走出了万余人。

崔均忙得焦头烂额,盖俊也不比他强出多少,众人都搞不懂他为何这么热心。没白天没黑夜的忙活一个多月,于夫罗、耿祉终于忍无可忍,找上他要求立即出兵。

出兵?行盖俊一口答应,那神情,仿佛专门等着两人开口一般。说做就做,盖俊当日晚间整装出发,连奔二百余里,渡过黄河,毫不费力的收回圜阳、圜阴二县。至此,西河郡长城以南七县都已回归。

盖俊随后兵锋一转,西入上郡,到达治所肤施的同时,一支上万骑军从南面而来,这支军队的主帅不是别人,正是北地都尉马腾。屠各、匈奴人叛乱,太原方向是主攻之地,但也有少许兵力骚扰四边,马腾围杀来犯数千骑,乘胜杀入上郡。

盖俊轻轻叹了一口气,屠各人以前生活在长城外奢延一带,去年叛乱,整体向东入长城,盘踞上郡肤施及西河圜阳、圜阴周边。盖俊轻松陷落圜阳、圜阴二县后,以为能够在肤施与敌决战,正好和马腾两面夹击。他高估了屠各人,他们根本就不敢打。

双方合兵一处,剔除步兵,两万汉家骑兵、五千匈奴人越过长城,长驱直入美稷,所过匈奴部落,尽皆出降,盖俊收编十二岁以上七十岁以下者,军队人数如滚雪球一样激增,至美稷前,全军已经超过五万人。

须卜单于、董七儿、路那多等人已经是退无可退,硬着头皮聚起六万人摆开阵势。

盖俊按老套路来,让三万匈奴人为前军与敌火并,消耗对方力量,两万汉骑压阵。

须卜单于、董七儿、路那多面如土色,盖俊还真不拿匈奴人当人看啊。更要命的是,匈奴人自己也愿意这么做。

激烈的号角声中,三万匈奴发起冲锋,于夫罗率领五千精锐为前锋,咬牙切齿的冲向须卜单于,马上张臂吼道:“我是左贤王于夫罗、我是左贤王于夫罗……”

匈奴人士气大泄,十成战力丢了五成,不过屠各人可不认识谁叫于夫罗,双方战士冒着下雨一样密集的箭矢,互相冲杀。

激战整整一个时辰,期间于夫罗数次请求支援,皆被盖俊漠视,最后于夫罗弟弟呼厨泉满脸泥污的跪在盖俊面前,哭道:“中郎,我们麾下的士兵都是乌合之众,真的顶不住了。”

盖俊面无表情道:“现在还不是时候,再等等。”

呼厨泉苦苦哀求道:“中郎,等不得了。求您出兵吧。”

盖俊斜了呼厨泉一眼,重复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呼厨泉脸色先是一狞,接着泄气般萎缩。

又过去小半个时辰,于夫罗部被胡族联军切割得支离破碎,随时将会崩溃,盖俊摆摆手,号角声冲天而起,两万汉军精骑从中裂开,一左一右绕到侧翼。

于夫罗周围全是敌人,他疯狂的挥舞着大剑,嚎道:“汉人来了、汉人……”喊声戛然而止,他低头看去,胸口插着三支长箭,箭羽犹自颤动。

于夫罗扯了扯嘴角,翻身掉落下马。

于夫罗的死立刻引得匈奴人崩溃,竞相逃离战场,可是须卜单于、董七儿、路那多却笑不出来,他们从未将于夫罗带领的匈奴人放在眼里,汉军才是真正的威胁。事实证明他们判断是正确的,两万汉军加入战场,立刻摧枯拉朽般突入。

三人相视而叹,纠缠下去不过是徒增伤亡罢了,命人吹响撤退的号声。

逃,往北逃,逃到塞外,塞外不行就逃到草原,盖俊总不能一直追着他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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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痛苦了,修改大纲,加快进程的痛苦,最近卡壳卡得厉害,而且盖俊到并州以后的章节我都不太满意,觉得对不起书友花的钱。三五章之内应该能到董卓进京了。

第二百一十三章 谋逆

第二百一十三章谋逆

残阳如血,斜照在血腥惨烈的草原上,平添三分凄美之感。美稷之战以盖俊汉匈五万联军击溃屠、匈六万叛军告终,此战共斩一万六千级,俘敌一万五千,俘虏多为匈奴人,毕竟美稷是他们生活了百余年的地方,不愿随须卜单于远走塞外过清苦日子。汉匈一方由于盖俊以匈奴人为前驱,汉军损伤微乎其微,而匈奴战死者足有两万。

既打败了胡族叛军,又削弱了匈奴人,盖俊心情不错,不过左贤王于夫罗的死让事情变得有些麻烦,他没想到于夫罗这么倒霉,看来他是没有单于命啊……

“于夫罗死了,新任单于,立呼厨泉吗?”盖俊目光转向伏于哥哥于夫罗尸体上痛哭流涕的呼厨泉,心道:“这子心里会不会对我存有怨恨?那是当然的了,于夫罗也算间接死在自己之手。不若效法前使匈奴中郎将张修,直接将他除掉,从匈奴四姓中选出一个听话的人出任单于……”想到这里,盖俊目光略略阴鸷,看着呼厨泉就像在看一具尸体。

呼厨泉身体微僵,连滚带爬到耿祉马前,抱住耿祉的腿哭诉道:“将军、将军,一定要为我兄报仇啊。我呼厨泉世世代代不忘将军大恩……”

耿祉怔了一下,自汉军翻越吕梁山以来,历战皆由盖俊指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盖俊才是主帅度辽将军,耿祉这个正牌主帅完全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人,而今呼厨泉突然投向自己,是何意?耿祉下意识望向盖俊,没多久便想通了,宽言安慰道:“右贤王放心,只要你忠于大汉国,仆必会为你做主。”

“这厮倒反应快。”盖俊气急而笑。以为投耿祉就行了吗,哼

呼厨泉生怕迟则生变,马上召集族中与自己亲近的贵人,举行龙会,而后在度辽将军耿祉、使匈奴中郎将盖俊的见证、肯下,与诸贵人饮盟,正式就任匈奴单于。

呼厨泉成为单于后,依旧对耿祉、盖俊恭敬有加,宴上说道:“伪单于须卜噬杀我父羌渠单于,兴兵作乱,罪无可恕。族中许多贵人与其狼狈为奸,今形势所逼,不得不降,谁能保证他们日后不会降而复叛?因此我欲杀之,将军、中郎以为如何?”

耿祉无可无不可,扭头问盖俊道:“副帅认为呢?”

“万万不可。我大汉国素来广布宽仁恩义,今日如诛杀匈奴降人,与情违背,何况叛军见投降无路,必会怀死战之心,此生不复南归矣。”盖俊怎么可能让呼厨泉清洗异己、整合匈奴,那些人留下掣肘呼厨泉岂不更好?

耿祉固然对盖俊不满,也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他的度辽将军治所在美稷北方,五原郡境内,正处于最前线,自然希望叛军尽快瓦解。

“可是……”呼厨泉不甘。

盖俊挥手道:“就这么定了。现在讨论一下北伐的问题吧,先当先收五原曼柏,重建度辽将军大营,然后是西复五原全境还是北上云中?”五原郡西宽东窄,东面被南面的西河、北面的云中压成窄窄的一条线,是以盖俊乃有此问。

耿祉沉吟一下道:“我认为当入云中。”

盖俊点点头,云中与定襄、雁门接壤,虽说二郡提供不了太多兵力,两三千骑应该拿得出,且大军还可以就地取食二郡,省去远道运粮之耗。

定下计策,盖俊离开大帐,第二日匈奴人之间便流传着呼厨泉打算清除异己,被使匈奴中郎将盖俊拒绝……匈奴人人离心,不奉单于之命。

大军休整数日出,此番动用汉匈骑军四万,两日后拿下曼柏。耿祉简单修缮城池,同时派人东入定襄、雁门,十数日后两郡骑兵翻越长城,赶来会合。

诸军合并北上,横扫云中屠各、鲜卑、杂胡、乌桓、匈奴等胡,降者编精壮于军中,不降就打,打到降为止,一时间云中四处都响彻着震天的马蹄声。

韩遂三入右扶风,张温、董卓皆不能制,去年末张温被免去太尉一职,调回京都,提升董卓为前将军,驻扎右扶风,全面接管西疆事宜。不过这仅是权宜之计,朝廷绝不会使兵权落于一人之手。为制衡董卓,京中闲置三载的皇甫嵩被任命为左将军,坐镇长安。

皇甫嵩离京之日,以大将军何进为的百官前来送行,盖勋、袁绍、曹操等人赫然在列。

皇甫嵩拉着盖勋的手说道:“假使盖校尉为京兆,为我总理后方,何愁韩遂不破。”盖勋性情刚直,嫉恶如仇,久为河南尹得罪诸常侍甚深,不久前转迁北军越骑校尉一职。北军五校,名义是校尉,实则已入文官之列,朝班位次颇为靠前,马日磾出为太尉前便任着射声校尉一职。

盖勋朗声笑道:“将军之言亦是盖某之愿。”

皇甫嵩轻声叹道:“陛下不放,为之奈何?”说罢与同僚一一作别。

望着皇甫嵩登车远去,曹操眼中充满羡慕之色,在京中当了三年哑巴议郎,骨头都快烂掉了,他很想随皇甫嵩去西疆,讨平叛乱,封侯拜将。可惜这只是一个奢望,刚刚花一亿钱坐上三公之太尉的父亲先便不会同意。

看不到前路的曹操喃喃自语道:“难道我曹操就要这么浑浑噩噩过一辈子吗?”

皇甫既走,人群渐散,返城时,袁绍曹操和盖勋并行,闲聊中袁绍突然问道:“盖校尉,据说陛下有意招四方兵入京?”

曹操眼皮跳了跳,这件事他根本就没听说。

盖勋颔道:“本初消息灵通。天下纷乱,而河东郭泰、黑山张燕并势南下,逼近京师,陛下确实想招兵入京震慑宵,不出意外,年内可行。”

袁绍默不作声,显然他想知道的并不是这件事,曹操本要开口,见状赶忙收言。

盖勋踏出几步远,看了袁绍一眼,继续道:“陛下还有意组建新军,以西园命名。”

曹操默默念叨着“西园”二字,问道:“陛下打算以阉人为帅吗?”

“蹇硕。”盖勋声道出一个名字。

袁绍双眉不为人察的皱了一下,转开话题道:“并州糜烂,京师震恐,子英临危受命,连克大敌,收复四郡,真是我大汉国百年一出的良将啊。”

盖勋不以为然道:“功劳岂能算在他一人的身上。”

袁绍笑着说道:“盖校尉待子英过于严厉了。子英屡屡来信,向我抱怨……”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盖勋叹了一口气道。盖俊今年才二十七,文武双全,桀骜不驯,适逢纷乱之世,任其妄为,不加掣肘,恐非大汉国之福。敦煌盖氏世为汉吏,深受汉恩,磨磨盖俊棱角也好,免得日后盖家出一个孽子。

进城后三人道别,袁绍回到家中,恰好有封信件送到,一看署名是同乡陈逸,陈逸乃党人领袖陈蕃的独子。袁绍走进厅堂,将门合上,坐于蒲席翻阅信件,一边看一边用手指轻轻敲着书案,若有所思。

独坐两刻钟,门被推开,许攸优哉游哉走进来。

“你来看看……”袁绍将信递给他。

许攸一目十行,先是微讶,而后失笑道:“有点意思……”信上的内容堪称惊世骇俗,竟是涉及谋反,一旦泄露,必会有无数的人头落地。众所周知,皇帝刘宏是十岁时被接入宫中,老家在冀州河间,近来有返乡巡视旧宅之意,陈逸、周旌打算伙同冀州刺史王芬劫持刘宏,诛杀奸阉,另立合肥侯为帝。合肥侯国原本是云台二十八将坚镡的封国,历四世,近百年,国除,改为县,后皇帝刘宏立胞弟为合肥侯。

袁绍淡淡地道:“你怎么看?”

许攸摇头道:“成功几率微乎其微啊。”

“哦?为何?”

许攸哭笑不得道:“夫废立,机密也。像他这样广邀豪杰,所谓人多嘴杂,怎么可能守得住秘密。”

袁绍微微一叹道:“可惜了这个好机会啊”

许攸轻笑道:“刘宏没几年好活了,再忍忍又何妨?”

噔噔的脚步声传来,曹操脱履进来,满头大汗,手里拽着一封书信。

“大兄,子远……”

“咦,公子阿瞒,你也接到陈兄的信了?”

曹操不理许攸的调侃,径直走到袁绍身旁坐下,为自己倒一杯清水,这才心有余悸地道:“我父在家,陈兄之信险些被他看到,幸亏我回去的及时。”

袁绍问道:“孟德觉得事可行否?”

“唉徒取祸耳。”曹操叹道。“废立者,非常之手段,天下之至不详。伊、霍之所以成功,皆因伊、霍怀至忠之诚,据宰相之位,凭权位之重,同众人之愿也。陈兄、周兄、王使君妄想逆天而行……”

许攸笑呵呵打断他道:“孟德,别讲虚话了,你说的累,我听得也累,省省口水。”

曹操恶狠狠瞪了许攸一眼。

袁绍道:“此事就放到一边吧。”

许攸伸了一个懒腰,说道:“近来在京中甚是无趣,我去冀州看看热闹……”

第二百一十四章 暴风雨前的宁静

第二百一十四章暴风雨前的宁静

许攸断定废帝之事必败,却因在京中无聊坚持跑去搀和一脚,令袁绍一阵摇头。果然,陈逸王芬广邀豪杰,其中只有寥寥几人同意,大多数人都拒绝了,而且也不知是谁,抱有何种目的,把这件事捅了出去。所幸这人必和陈逸等人有旧,不愿直言,而是借太史之口,以天现异象为由阻止皇帝刘宏北行。不久,征冀州刺史王芬赴京,王芬大惧,解印绶逃亡,在平原自杀。此举既保全了参与者,亦保全了家人。新任冀州刺史河东人巫捷到任,受到极大的阻力,发觉里面水太深,只好不了了之。

与此同时,皇帝刘宏组建西园军,西园军并非新卒,而是抽调天下精锐组成,以幽、凉、并三地为主。

并州刺史丁原派出武猛从事张杨入西园军为假司马,不久从事张辽亦将兵进京,为大将军所用。盖俊麾下精兵强将无数,当然不想放过,不过此时盖俊正在云中、五原一带和胡人没白天没黑夜的打仗,莫说抽调不出兵,就算能抽调出,盖俊也不会给,肉包子打狗的傻事他才不干。

西园军总计分为八校,每校掌兵一千,分别是上军校尉蹇硕、中军校尉袁绍、下军校尉鲍鸿、典军校尉曹操、助军左校尉赵融、助军右校尉冯芳、左校尉夏牟、右校尉淳于琼,后七人皆统于上军校尉蹇硕。

皇帝刘宏组建西园军的目的,一是震慑周围宵小,二是抗衡大将军部曲五校,为皇子协登基铺路。而今八校尉,袁绍自不用提,曹操与蹇硕有杀叔之仇,赵融南阳人,与大将军何进同乡,淳于琼颍川人,冯芳、夏牟皆名士之流。除蹇硕、鲍鸿外,多偏向大将军何进,似有违建军初衷,实则不然,校尉,名义而已,真正掌握实权的是各个军司马、假司马。为了更加保险起见,皇帝刘宏为上军校尉添加四个别部司马。所谓别部司马,别立营属之主官。蹇硕实际拥有的兵力不是一千,而是五千。

盖勋不满阉人手握国家重器,密会宗正刘虞、中军校尉袁绍谋诛阉人,清君侧。蹇硕心里大惧,盖勋,刘宏近臣,盖子英之父,刘虞,东海恭王之后,汉室宗亲,袁绍,京中第一人,深得党人之心,这三人来历一个比一个恨,谗言绝难斗倒他们。

休沐日,蹇硕第一时间召集幕僚到密室商议,群策群力,有人说道:“校尉勿忧,闻左车骑将军皇甫嵩离京时,曾向陛下建议以盖勋为京兆尹,总理后方,是也不是?”

蹇硕眼眸一亮,他身为皇帝刘宏身边的近臣,自然知晓此事。盖勋为人刚直,敢于直言,虽然常常使刘宏感到不悦,却甚见亲近,不愿放盖勋离开身边。

“我命保矣”蹇硕当即跳起来,进入皇宫。刘宏此时正在西园观看美女歌舞,虽然奇怪他为何休沐日反宫,但也没有多问,招他陪自己饮酒观舞。

蹇硕小心翼翼坐到刘宏下案,一边心不在焉的观舞一边陪他说话,从闲话说起,一点一点转向天下大事,接着话锋一转道:“西疆堪忧,臣推举盖校尉勋为京兆尹。”

刘宏脸一拉,斥道:“卿出的什么馊主意。盖卿是我的腹心,失盖卿犹如失一臂。”

蹇硕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涕泪齐流,苦苦哀求,仿佛盖勋不出,西疆百姓无望。

刘宏不想蹇硕反应如此过激,以为他是忧心国事,一片赤诚,勉强点头答应。

蹇硕稍稍放心,擦干眼泪,话题又转向北疆,举刘虞为幽州牧。

“混蛋”刘宏霍然色变,他身边就这么几个心腹,都派出去我怎么办?

蹇硕辩称盖校尉、刘宗正皆天下奇才,这种人不应长久留在身边,而今国家多难,正是他们大展才华的时候。

刘宏思考良久,认为他说得有道理。

盖勋刘虞等人之谋胎死腹中,被迫离京。远在边疆的盖俊听说后暗舒一口气,他还真怕老爹一直留在京中,到时董卓进京拿住父母威胁他,是妥协还是不妥协?妥协,任董卓宰割,多年心血毁于一旦。不妥协,像袁绍、袁术那样,间接害死亲人。

闻盖勋到来,皇甫嵩喜出望外,亲自到灞上迎接,直言后方无忧,必破韩遂。

盖勋名震西疆,士民乐相从,入主长安后,收郡兵五千,自请满万人。表扶风士孙瑞为鹰鹞都尉,长陵第五鉨为清寇都尉,弘农杨儒为鸟击都尉,京兆杜楷为威虏都尉,桂阳魏杰为破敌都尉。此五人皆高门士人,素有名声,尤以扶风大儒士孙瑞为最,堪称关中士人领袖之名气丝毫不弱马日磾。

盖勋虽然远走长安,每有密事,皇帝刘宏辄手诏问之,恩宠不减。

韩遂其人,贾诩评曰手段为长,军事为短,割据一州或可,妄进一步——难。

事实也确实如此,韩遂先是吞并边章、北宫伯玉、李文侯等,降陇西,克汉阳,逆转凉州大局。后与董卓僵持,被敦煌太守赵岐将河西四郡兵钞袭老巢金城,犹能反败为胜,可称得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但其军事确实非其所长,至少面对大汉国赫赫名将皇甫嵩时,相形见拙。双方相峙半载,入冬,皇甫嵩击破韩遂第三次西京梦,将其打回凉州老家。

而稍早一些,横行青、徐、冀、幽四州的张纯张举、乌桓首领丘力居叛军被骑都尉公孙瓒堵在辽东属国的石门山,双方血战一日,张举等大败,几至全军覆没,丢弃妻女,狼狈翻越长城,逾塞而走。“白马长史”公孙瓒曾与“落雕长史”盖俊齐名,可自从盖俊随皇甫嵩平定黄巾之乱,就再也没有人拿两者相提并论,说句不客气的话,盖子英麾下将、尉,随便拎出一人都比他名气大。石门一战,公孙瓒一跃而起,风传天下,向世人证明他非是浪得虚名之辈。不过公孙瓒迅速迷失在众人的吹捧中,骄傲自满,追出塞外,因深入无继,反为乌桓人围于辽西管子城,粮尽,士卒死者十之五六。这是后话。

说来也怪,盖勋、刘虞分别去往西疆、北疆,而年末都传来捷报。皇帝刘宏大喜过望,把蹇硕夸成了一朵花,并封其为侯。蹇硕哭笑不得,他当初只是想调走盖勋、刘虞,不想反倒立功。不敢居功自傲,赞刘宏眼光惊人,身边贤才如云……

刘宏听罢,眼仁儿都泛着笑,苍白的脸上浮出一团红晕……

刘宏当然有理由高兴,此两战,加上先前盖俊击破屠各、匈奴联军,自黄巾之乱后最大三股叛乱或败或散,虽有青、徐黄巾复起,张燕、郭泰肆虐京畿,不足虑也。

刘宏这么认为是有道理的,韩遂麾下有凉州义从、湟中羌,张举麾下有幽州突骑、乌桓人,屠各、匈奴更是素来为天下所畏服,三者败亡,剿灭中原那些泥腿子还不是手到擒来。

年末,北疆、西疆相继告捷,盖俊这边也已进入尾声阶段,从二月翻越吕梁山,连续将近一年时间,盖俊把屠各、匈奴人杀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收复西河、上郡、云中、五原四郡,斩胡首超过六万级,俘虏胡民二十余万,威震并州。

战线一直推进到五原与朔方交界地带才停下,一是冬季到来,二是朔方郡地域广阔,从东到西近两千里,距并州治所晋阳三千里,不服王化的胡人统统逃到朔方。最乐观的估计,也要集五六万精骑,花个两三年时间……

盖俊心生去意,却不甘示弱,大兵压境,责令诸胡交出伪匈奴单于须卜及屠各首领,并悬红购其头颅。诸胡惧怕盖俊用兵,斩杀须卜单于送上,路那多、董七儿因为拥众甚广,无人敢惹。

盖俊虽觉不满,也只好抱憾返回美稷。

草原很美,天蓝地碧,即使冬季风景也有独到之处,然而习以为常后,就是极度的无聊跟极度的空虚,使人心中产生憋闷之感。

新年正旦盖俊在军营中度过,大家聚在一起,醉解乡愁。

进入中平六年(公元189年)以来,盖俊越来越喜欢登高南眺。

并州,伪匈奴单于须卜死了——

幽州,伪天子张举也死了——

凉州,韩遂锋芒尽敛——

如此看来,大汉国中兴有望,可是谁知道呢,就是在这种“大好形势”下,大汉国突然崩溃。先是皇帝身死,外戚、士人与阉人火并,直到董卓进京……

三国群雄割据时代,即将来临……

十五年,这是他到此的时间,二十八岁,这是他如今的年龄。

两世为人,身未老,却总是下意识认为自己老了,实际上他未来的对手董卓年近六旬、韩遂四十七岁、刘表四十五岁、袁绍四十四岁、袁术业已不惑、曹操三十五岁、孙坚三十五岁、公孙瓒年过而立、刘备二十九岁,以年龄论,他的一个。

第二百一十五章 董卓 轮回 命运

第二百一十五章董卓轮回命运

中平六年(公元189年)三月,并州西河郡,美稷,大草原。

绿草茵茵,一碧千里周凸不平的丘增加了草原的韵律,白色的羊群在草地与山丘间时静时动,形成一幅别开生面的美丽画卷。盖俊、盖胤、卞秉、庞德等人就站在这风景之中,耳边听着羊咩、马嘶、牛哞、犬吠,脸上笑意盈盈,掩饰不住。

远处,一支车队若隐若现……

“阿父……”盖嶷骑着马驹快的脱离大队,大眼睛里全是喜悦的色彩。

去年初盖俊离开北地郡的时候,长子盖嶷刚满六岁,正欲学马,今日看来,马已经骑得很溜了,看得出他一年来很是下了一番苦功。

盖俊一把环住盖嶷的身子,将他抱下马,比起去年,这子不仅高了,也重了,轻轻弹了一下他光滑洁白的脑门,笑着问道:“富平,想阿父了吗?”盖俊实在是爱煞儿子,其四岁读《孝经》,五岁学射箭,六岁学骑马……照着这个势头展下去,未来必成文武奇才。

盖嶷脸红扑扑的,仍旧害羞如故,咬着嘴唇猛点头。又向盖胤、庞德等人见礼。

盖俊摸摸儿子的头,看向红色马驹,掰开它的嘴,左看看、右看看,点头说道:“这匹马体形如龙,毛色闪亮,双目如炬,真是一匹好马啊,谁为你选的?

盖嶷拉着阿父宽大温暖的手,轻声道:“是姑父去年中送给我的。”其姑父当然就是指杨阿若了。“姑姑怀孕了,我走的时候有这么大……”盖嶷边说边比量道。

“真的?好啊、好啊……”盖俊听了心里大为高兴,同时也有一些怪怪的感觉,盖因在他心里,盖缭自己便是个孩子,她能照顾好婴儿吗。想到这里,盖俊不由失笑,婴儿自有乳母照顾,瞎操心……

父子手牵着手,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等候车队到来。

马车缓缓停下,盖谟再也按耐不住,强行甩开阿母蔡琬的手,直接从车上跳下来,不想一个不稳,跌坐地上,他本人还没怎么着,却是吓得周围一干大人魂飞魄散。

盖俊三步并作两步,抱起盖谟哄劝。盖谟眼眶浸湿,本要啼哭,一入父亲怀中反倒哭不出来了,抽着鼻子脆声道:“阿父,我会背《孝经》了,你要听听吗?”

“好、好……”盖俊苦笑道。

盖谟旁若无人地背诵:“仲尼闲居,曾子侍座。子曰:先王有至德要道以训天下民用和睦,上下无怨。汝知?曾子避席曰:参不敏,何足以知之?子曰: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复坐,吾语汝。身体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

此时无声胜有声,大家静静立在原野之上,听盖谟背诵《孝经》……

等盖谟背完了,盖俊狠狠夸了儿子几句,走到郭锐面前,冲着他的心窝来了一拳,问道:“身体好利索没?”鲜卑一战郭锐受创甚重,足足一年的时间也未养好,逼得盖俊只好把他留在北地。

“壮得足以打死一头老虎。听马都尉言及中郎并州壮事,心里痒得不行……”郭锐笑着说道。他此次来并州是为了庞德和妹妹婚事,两人老大不,是该到办事的时候了。

“以后可别那么拼命了。”想起当时郭锐昏迷不醒,犹若死人,盖俊直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郭锐笑笑,以沉默回答盖俊。

“你呀……”盖俊摇摇头,让庞德陪他说话,行至二妻面前,轻轻握住她们的手。

“若是能在此地长久生活,也不错……”蔡琬一边说一边打量着四周,与崇山峻岭的北地郡相比,西河大草原一望无际,就风光而论,可谓春兰秋菊,各有特点。

卞薇点头附和,赞道:“这里真的很美。”

“偶尔住住还好,时间久了就会生厌,你很快就知道了。你夫君我是住腻了。”盖俊摇摇头道。“对了,路上有没有遇到危险?”上郡、西河刚刚恢复不久,郡府还无法兼顾所有地区,常有汉胡匪徒抢掠行客、百姓。不久前上郡太守刘闵、西河太守崔均联名来信,请他出兵帮忙剿灭匪患。

蔡琬提起此事就想笑,说道:“遇上几股盗寇、胡匪,不过一听是夫君的家眷,无不抱头鼠窜。”

盖俊故作威严道:“那是。你夫君是何等样人,跺一跺脚,会引起凉并地震。”

蔡琬暗啐,夫君已是两个孩子的父亲,官至使匈奴中郎将,还这么没羞没臊,令人哭笑不得。

卞薇同样白了盖俊一眼,满眼羡慕的看着庞德和郭锐胞妹亲亲我我,叹道:“转眼令明也快成婚了,秉与之同岁……”庞德乃是比两千石骑都尉,按理说卞薇不该呼其表字,但庞德十四岁就开始追随盖俊,当了好几年的跟班,加之盖俊从没把他当外人,在蔡琬、卞薇眼中,庞德就和盖俊亲弟弟、自家郎一样。

周围全是人,卞秉感到不自在,不满道:“姐,我十九了,大也是个比千石司马,你以后别叫我秉,该叫我表字公枢。”

卞薇冷哼道:“你十九了吗?”

盖俊知道卞薇是为弟弟婚事着急,笑着道:“薇儿莫急,为夫心里有数,今年一定给公枢找个好媳妇,你就放心吧……”盖俊已然将并州当成了自己的地盘,联姻能够快拉近他与并州士人的距离,他物色良久,暂时敲定两家,一为西河郭氏,一为西河王氏,皆当地大族。西河郭氏始祖为西汉郭公仆,又有郭翁中,乃至而今横行河东、河内的黄巾余孽郭大贤。西河王氏是太原王氏的分支,家主乃党人领袖“八顾”郭泰的门生、故北地太守王季然。盖俊当然更想和王氏联姻,郭泰虽死,但他的门生故吏遍布北疆,连目前并州第一名士王允都是郭泰的门生。可惜卞秉出身太差,又入行伍,王氏未必看得上,郭氏近年势微,倒有些成功的希望。

卞薇暗暗松口气,夫君既然说找个好媳妇,必然不会是村妇之流。

“族祖……”盖鸾款款而来,她今年十一岁了,不再像时候那样一见盖俊的面就尖叫着扑来,身上多了一份沉静,很有淑女气质。谈不上怎么美,却也亭亭玉立,清秀可人,和记忆中少时的阿白很像。幸亏她继承的是盖胤的身高而不是相貌……

盖俊笑道:“凤凰是越来越漂亮了,再过两年就该嫁人了。”

盖鸾脸带红晕,她身后的关平则变得忐忑不安,他可是一直视盖鸾为自己的妻子,生怕盖俊看重哪位少年才俊,随后觉盖俊是在开玩笑,稍稍放下心。

众人谈笑着回到使匈奴中郎将居地,盖俊让二妻带着儿子游玩,将郭锐领进一间静室。郭锐是最早追随他的人,早到还未建立射虎、落雕二营,仅次于关羽、鲍出二人,两人不是外人,盖俊也没和他客气,直接问:“北地如今怎么样?”

郭锐想了想道:“太守金旋为政还算可以,大体上很少插手郡府既定策略,不过对张使君和董卓、皇甫嵩二将军的要求从不拒绝,兼且王都尉推波助澜,北地屯田之粮不断外流,引起大家的不满。”张使君是指凉州刺史,前任京兆尹张则,他因事罢免,后以有武才起复为凉州刺史。王都尉则是北地名士、农都尉王邑王文都,和杨阿若并理屯田事。

“靠真不是你种的粮,往出给一点也不心疼。”盖俊一脸郁闷。北地太守金旋字元机,京兆金氏出身,这个金氏即汉武帝托孤之臣,敬侯、匈奴人金日磾后代,金氏七世皆为内侍,从西汉一直延续到东汉,堪称第一流门阀,不弱扶风耿氏。

盖俊再问道:“兵呢?”

郭锐说道:“兵权一直握于马都尉、杨校尉手里……”

盖俊点点头,别的吃点亏没什么,只要兵攥在手里就行。

“金、王二人已经流露出不满之意……”

“无妨。”盖俊不屑地轻笑一声,天下马上便要乱了,不满又能怎样?……

郭锐不解盖俊为何这般信心十足,只得道:“中郎心里有数就好。”

“寿成那边……”

郭锐下意识皱紧眉头道:“马都尉不仅勾通京师,还与韩遂、董卓暗有交往。”

盖俊食指快敲击着书案,面色阴晴不定。他早知马腾和韩遂有所往来,但是董卓,董卓……

董卓这人有武才,但其为人桀骜不驯,善妒好斗,平黄巾之乱时和卢植斗,在西疆和皇甫嵩斗、和张温斗、和盖俊斗,就没有谁能和他相处好。

西疆从中平元年(公元184年)大乱以来,断断续续五六年里,皇甫嵩、张温、周慎、耿鄙、盖俊等人或无功而返、或兵败治罪、或远走他乡,诸将中惟有董卓始终屹立不倒,最不济的时候也担任着副帅一职,更有一段时间成为西疆主帅。这些年,董卓利用手中的权利编织出一张密密麻麻的关系网,遍及整个西疆汉军系统。随之,董卓野心急剧膨胀,鹰视狼顾,无人敢摄其锋。

朝廷又非瞎子,为了遏制董卓权势继续增长与蔓延,趁去年末皇甫嵩大胜韩遂之机,年初征调董卓为少府。少府又称将作大匠,九卿之掌管山海地泽,即盐铁之利,其职之雄,号称九卿第一。

董卓冷冷一笑……

延熹十年(公元167年),也就是二十二年前,东羌与先零羌攻掠关中,钞寇三辅,当时还是司马的董卓和尹端追随使匈奴中郎将张奂大破羌人,斩俘万余级。正是此役,张奂请求朝廷把他在敦煌的家迁到弘农华阴。

次年(公元168年),董卓随张奂进京领赏。

当时,年仅十三岁的刘宏在大将军窦武的扶立下登基成为大汉皇帝。窦武与太傅、党人领袖陈蕃密议诛杀阉人,中常侍曹节等人动政变,利用张奂初到京师,不明真相,矫诏令其率边军围窦武,迫使窦武自杀,陈蕃被诛。

董卓全程参与了政变经过,他从未距离朝政这么近,心脏怦怦直跳,几欲顶到喉咙口……

“错杀大将军窦武又如何?手握雄兵,再杀阉人就是,到时整个朝堂都是张奂的天下了。”

然而让董卓失望的是,张奂面对宦官的步步紧逼束手待毙,被阉人轻易剥去兵权,升迁为九卿、少府。没错,就是少府,朝廷如今丢给董卓的骨头

董卓佩服张奂用兵之能,但他实在是太过愚忠了,放着权臣的机会都不要,或许可以更上一步……

面对朝廷夺权之举,董卓没有兴趣做张奂第二,上书言凉州骚乱,大贼未灭,正是该奋效命之际。吏民踊跃,恋恩念报,拦截臣的车马,言辞恳切,不让起行。先让臣暂行前将军,等到破灭大贼,必当进京面圣云云。

董卓大势已成,强行夺权,极容易引大汉国内战,给韩遂可乘之机,朝廷奈何董卓不得,只好不了了之。

三月中旬,大汉皇帝刘宏突然病倒,危在旦夕,外戚、士人与阉人剑拔弩张。

董卓砰然心动……

很像,和二十一年前很像……

“若我为张奂,绝不会错过良机……“

多少次夜深人静,董卓躺在榻上翻来入去,无法入睡。

随着皇帝刘宏病情加重,朝廷以董卓为并州牧,让他把麾下两万余士兵交给皇甫嵩,单身赴任。州牧,乃是去年刘焉建议朝廷恢复的制度,州牧权柄之大,类似于郡之太守,文武全抓,无所不管,和诸侯没有什么区别。朝廷看似待董卓不薄,却是藏着祸心,论名气、论实力,盖俊比他大多了,别说单身赴任,让他带上全部士兵心里也没底。董卓相信只要朝廷一声令下,盖俊会毫不犹豫干掉他。

董卓言辞激烈道:“臣既无老谋,又无壮事,赖天恩浩荡,掌戎十余年,士卒恋臣蓄养之恩,不惜性命。乞将之同赴北州,效力边垂。”言外之意就是说这支军队是我一个人的,只听我的命令,完全可以带去并州,何必多此一举交给皇甫嵩……

然后不等朝廷回复,自顾自率领大军来到河东,以黄巾余孽堵塞道路为由,驻军河东观京师时变。

毫无疑问,他想重演二十一年前故事,只是,他要改变剧本,改变命运……

第二百一十六章 天子驾崩

第二百一十六章

天子驾崩

京兆尹,长安。

盖勋御马而行,神色阴晦,众所周知皇帝刘宏喜爱王美人所生刘协,而非皇后所出的皇长子刘辩。皇帝刘宏认为刘辩行为轻佻,没有帝王威仪,不适合做皇帝。

盖勋伴随皇帝刘宏身边几年,亲眼见到了皇帝种种荒唐生活,早就知道他身体不行了,这才与刘虞、袁绍等人谋划诛杀阉人,立皇长子刘辩为太子,确保大汉国政权平稳过渡,可惜事泄被迫离京。现今皇帝病危,不能下榻,仍旧没有立皇长子刘辩为太子的意图,看样子他是铁了心想让次子刘协登基为帝……

以何皇后、大将军何进、车骑将军何苗,士人组成的保辩派与皇帝、中常侍为首的保协派,秣兵历马,剑拔弩张,大战一触即发……

“陛下是想把大汉国推进深渊啊”盖勋心里叹了一口气。借此,他又想起此行目的,心中义愤填膺,董卓拒交兵马,率军北上,又以黄巾余孽堵塞道路为由,驻军河东观京师时变,堪称大逆不道,此人不除,遗患无穷。

拐进一巷,前行数十丈,到达左将军府门前,奴仆恭恭敬敬行礼:“盖府君。”

盖勋回过神来,一面下马一面问道:“将军在家吗?”

“在。”

盖勋点点头,顺门进入,他和皇甫嵩合作无间,又为乡人,无须通报。

“元固来了。”皇甫嵩朗声笑道,虽然声音洪亮,面上却浮着一层掩饰不住的疲惫。

“将军。”盖勋拱拱手。皇甫嵩拉其入室,邀之入座。

盖勋落座后开门见山道:“董卓违诏委兵,此,抗拒王命之举也。驻军河东不前,颇怀奸心,将军西疆主帅,何不顺应民心,讨伐逆贼?”

皇甫嵩笑容微僵,道:“董将军拥众数万,甚是精悍,非易与之辈……”

“将军此言差矣。”盖勋不以为然,正色道:“董卓,凶暴之徒,将士不服,摄于其yin威而已。将军威加四海,甚得士卒心,兼有大义,必可摧枯拉朽而胜之。”

皇甫嵩苦笑,董卓若是可以轻易除去,朝廷岂会听之任之,事情哪有那么简单,道:“冒然讨伐董将军,万一韩遂东来,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

盖勋犹豫了一下,咬牙道:“只要将军点头同意讨伐董卓,我便让犬子火速南下,一南一北,两相夹击,一战可定。韩遂未必敢动。”

皇甫嵩以手抚额,片刻,推脱道:“不妥。不如你我奏明朝廷,请朝廷定夺。”

“不诛董卓,将军日后定会后悔。”盖勋自知劝说不动皇甫嵩,叹息而走。

皇甫嵩亲自送行到门口,返回屋中,侄子皇甫郦已然在内。

皇甫郦劝说道:“大人,我认为盖府君说得甚有道理,董卓,祸害也大人上顾忠义,下除祸害,而后鸣金鼓,整行阵,将兵入京,清君侧,拔忠正,成就桓文之事……”

“住口”皇甫嵩神色大变,桓文那是指春秋五霸中的齐桓公、晋文公,侄子之意很明显,就是要他内尊天子、外制天下,成就霸业。这些年很多人和他说过类似的话,如长史梁衍等人,故信都令、汉阳阎忠更是劝他代汉自立,改朝换代,如今竟是连自家侄子也说出这番话,实在让他大为震惊。

“大、叔父……”

皇甫嵩面色阴晴不定,良久叹道:“唉董卓壮勇,非我一人可擒,不必再言。”

皇甫郦说道:“盖府君不是说可令其子盖中郎南下……”

皇甫嵩道:“盖元固历任汉阳、左冯翊、京兆尹,恩威西疆,关中士民莫不慕其名。盖子英骁勇冠于天下,兼收羌胡、匈奴为己用,手下精兵数万,五原、云中、西河、上郡皆是其收复,登高一呼,并州诸太守必为影从,届时挟势南下,谁堪挡之?”

皇甫郦皱眉道:“大人是说其父子……”

皇甫嵩摇头道:“盖元固为人正直,巍巍乎君子也。然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皇甫郦不甘道:“难道我们就要这么眼睁睁看着朝廷败坏吗?”

“也许陛下会回心转意,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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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南宫,嘉德殿。

嘉德殿是大汉皇帝居所,汉桓帝驾崩时无子嗣,窦皇后与其父大将军窦武迎立当时年仅十三岁的刘宏为帝,窦皇后称太后,临朝听政。因大将军窦武欲与士人联手诛杀奸阉,事泄反被阉人借张奂之手杀死,窦太后被迫搬出嘉德殿,移居南宫云台。第二年,刘宏将母亲董氏迎入宫中,上尊号曰孝仁皇后,让她搬进嘉德殿与他一起居住。刘宏一生荒唐,劣迹斑斑,但在为人子方面,无可挑剔,堪为孝子。汉代就是这样,你什么错事都可以做,惟独不能做逆子,否则你就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董太后抱着九岁大的刘协,跪坐在龙榻前泪水涟涟,刘协更是哭成了泪人。蹇硕候立一边,他虽是阉人,身高却有近八尺,虎背熊腰,五官刚毅,一身戎装,英姿不凡,不相知者,必会以为他是一个能征惯战的将军。此刻蹇硕眼圈通红,神情凄苦。

刘宏躺在龙榻之上,目不转睛的盯着房梁,眼中不由流露出一丝哀伤之色,连动一动身体的能力都失去了,自己再也保护不了母后和爱子了。

何皇后嫉妒心极强,昔年仅仅因为王美人怀孕,便下药企图令其流产,后来王美人得天护佑,顺利生下刘协。何皇后生怕王美人母子威胁到自己与儿子刘辩的地位,以毒药鸩杀之。当时刘宏愤怒难忍,欲废何皇后,一向听话的诸常侍苦苦哀求,屡屡固请,寸步不让,刘宏又气又哀,还有害怕,是的,害怕,自己是大汉国皇帝,他们不敢像杀大将军窦武、太傅陈蕃那般杀死自己,却能够使自己不明不白的死去,比如‘暴毙’‘恶疾’,然后刘辩登基……

“自己身体强健时何皇后犹然这般跋扈,而今其二兄分别为大将军、车骑将军,自己又大限已至,不难想象母后和董侯会得到怎样凄惨的下场……”

“为什么?为什么苍天不能再给我一些时间,哪怕一年也好。大汉国如今之乱世大贼非灭即衰,马上就要迎来太平了。一旦天下安定,我便可以立董侯为帝……”

刘宏发觉自己越来越来感困倦,唯恐再难醒来,提着气呼唤道:“卿……”

“陛下,我在。”蹇硕知道刘宏是要交代后事了,跪到榻前,泪如雨下。

看着蹇硕动情涕泣,刘宏干涩的眼睛渐渐湿润,艰难地道:“卿言,我待你如何?”

蹇硕叩头道:“陛下……待臣恩重如山,万死……难报万一。”

刘宏扯了扯嘴角,说道:“董侯,与我母后,就托付给你了。”

蹇硕哽咽不能言,只是重重叩头。

刘宏长长舒一口气,使尽最后的力气扭头,同时手颤抖着伸向母亲怀中的刘协……

董太后把刘协往前推,以方便儿子抚摸,然而就在刘宏指尖触及到刘协脸颊的一刻,蓦然垂落,一抹深深眷恋永远停留在眼瞳之上……

中平六年(公元189年)四月十一日,大汉皇帝刘宏驾崩于嘉德殿。

“父……”刘协刚要叫喊,蹇硕飞速扑上来,捂住他的嘴,一个劲摇头。

刘协乱踢乱打,蹇硕生生忍着。

董太后明白蹇硕之意,皇帝驾崩消息一经传出,大将军何进肯定率兵入宫,扶立刘辩为帝,那时她孤儿寡母就真的没有翻身余地了。赶忙抱住刘协,让他别出声。刘协年方九岁,却是聪慧过人,知道两人这么做必有道理,伏回祖母怀中无声呜咽。

蹇硕擦干眼泪,恭敬地说道:“太后先在这里等候,我去办理陛下交代我的事。”

董太后安慰着刘协,哑声道:“全赖卿之力……”

“太后放心……”蹇硕又是一礼,转身出了卧居,皇帝刘宏大病以来,他陆续调上军校尉部数百人入宫,不缺人手,无须调兵,倒不用担心何氏兄妹发觉。

蹇硕匆匆写下诛杀何进的诏书,招来上军校尉部将士,诸人得诏版,信以为真,应声称诺。司马潘隐双眉不自然的皱了一下,蹇硕眼珠红润,明显是哭泣无止所致,难道是、难道是皇帝驾崩了?否则根本无法解释……

潘隐河南尹人,与何进早有交情,众皆不知,是何进埋伏蹇硕身边的一枚暗棋。

蹇硕布置好一切,使一个小黄门前去通报何进。

潘隐暗暗着急,发根鬓角全是汗水,蹇硕以为他是过度紧张,马上要杀的人可是当朝第一权臣大将军何进,谁不紧张,连他手心里也都是汗水。

大殿里鸦雀无声,气氛压抑,潘隐道:“尊侯,我去大门恭候何进,抄其后路,确保万无一失……”

蹇硕对潘隐点点头:“别露出破绽……”

“诺。”潘隐以人多恐惹何进怀疑为由,只带上三四名亲信。

当小黄门到达大将军府时,何进与家人刚刚动筷子,听闻陛下相召,眼神疑虑,问道:“敢问有召车骑将军吗?”

小黄门摇摇头,何进放下心来,只要弟何苗在外,陛下就未必敢动自己。当即起身,随小黄门进宫。

宫内一切如常,何进更加放心,来到嘉德殿正门九龙门,猛然见到潘隐立在门口,眼神越过自己的头,看向后方。

战栗,何进浑身不由自主的战栗,陛下真要杀死自己,立刘协为帝?可是他为何只召我一人而不召弟苗,要知道即使自己死了,士人也会辅佐弟弟……

何进苦苦一笑,这一招高啊,若是同时召唤两人,自己未必敢自投罗网。

“啊呀,我突然想起皇后找我有事,我去去就来,足下稍后片刻。”何进言讫,不等小黄门回话,撒腿就跑。蹇硕未曾告诉小黄门诛杀何进,为的是让他面对何进时不露出破绽,但此时坏处就显露出来了,小黄门弄不清楚状况,喊了两嗓子见何进不理,也就放弃了。潘隐眼看何进跑出老远,返身进入嘉德殿,装出惊慌失措的样子道:“尊侯,不好了,何进跑了……”

蹇硕目瞪口呆,既然何进已经走到九龙门前,便代表着他未曾怀疑,是哪个环节出错?难道他发现了异样?想着想着,内心被巨大的恐惧笼罩……

潘隐也不提醒他,就这么静静立着。

良久,蹇硕反应过来,叫道:“还愣着作甚?追啊……”

“诺。”潘隐转身出殿,嘴角浮出一丝笑意。

何进一路奔到虎贲中郎将居所,而今虎贲中郎将乃是袁术。袁阀阀主袁隗任后将军,典京师兵卫,袁绍任中军校尉,袁术任虎贲中郎将,袁家参与大汉朝政百余年来,还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大规模掌管京师兵权。

一见袁术的面,何进立刻大吼道:“公路,快、快,送我出宫,陛下要杀我。”

袁术怔了一下,打量着大汗淋漓、狼狈不堪的何进,道:“将军开什么玩笑。”其实他已经确定此事为真,但此际心中千回百转,他需要一点时间理清头绪。

何进见他不慌不忙,急得跺脚道:“非是玩笑。快点迟了就逃不掉了。”

袁术暂时按下心事,呼来两百名虎贲戟士,亲自护送何进出宫。

蹇硕孤零零站在嘉德殿上,随着时间的逝去,神情越发绝望,如果不能捕杀何进,莫说他,董太后、王子协都有性命危险。最终,潘隐回来禀报,大将军在虎贲士的保护下出宫了,蹇硕眼前一黑,直如五雷轰顶,喃喃自语道:“陛下,臣无能啊……”

失魂落魄的走回内室,董太后正等得心焦,一看他这副摸样,顿时心里一凉,问道:“大将军未至?”

若是何进未来还能有一分希望,蹇硕五官扭成一团,道:“来了,到九龙门前又突然走了……”

董太后心彻底凉了,茫然道:“那现在该如何是好?”

“瞒不住了,向外发丧吧。”

董太后看了看怀中哭累睡着的刘协,嘴唇哆嗦着道:“董侯……”

蹇硕叹道:“王子辩登基已成定局,无可改变。”

董太后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怕惊醒了刘协。

蹇硕伏地道:“臣蒙陛下厚恩,无以为报,纵使王子辩登基,臣也不会忘记陛下嘱托,除非身死,不然必诛何进。”

董太后边哭边摇首,蹇硕虽典禁兵,看似强横,但刘辩登基,何进只要一道诏书即可取其性命。她三人性命,不在己,在何氏兄妹……

第二百一十七章 动荡

第二百一十七章

动荡

奔出皇宫,见到部曲吴匡、张璋带着上百士卒恭候于道旁,何进稍稍松口气,太吓人了,他何进,今日险些血溅嘉德殿,每每想起,浑身便不由自主的颤抖。

“陛下,你太狠了”

“将军……”看着何进神情惶恐,吴匡、张璋皆是怔在原地。

何进强自使自己镇定下来,开口道:“无事,走吧。”

“将军慢走、将军慢走……”何进本要登车,忽闻背后有人呼唤,他以为是袁术麾下虎贲,回头一看,却是一个素未蒙面的卫士。

那人疾步过来,见何进一脸警惕,如惊弓之鸟一般招护卫庇护,心知何进产生误会,急忙解释道:“将军勿惊,我乃上军校尉部潘司马麾下,特有要事禀报。”

听到是潘隐的人,何进神情一缓,脸上挤出一丝笑,道:“原是潘兄之人,足下有何事只管道来,仆洗耳恭听。”由于何进出身不好,虽身居高位,却不像门阀士子那般,见到兵将总觉得自己高人一等,甚是傲慢。何进凭着这一手折节下交的作态,很得士卒欢心。

果然,这卫士一见大将军如此谦恭,大为感动,环顾左右道:“敢请近言。”

何进微微锁住双眉,犹豫了一下,挥手散去周围部曲,把卫士唤道跟前:“请说。”

卫士小心翼翼道:“陛下驾崩了。”

卫士声音很小,小到何进只听清“驾崩”二字,但这两个字已经说明了全部问题。何进猛然一愣,踱来踱去,问道:“除了蹇硕,还有谁要杀我?”

卫士低声道:“此事乃蹇硕一手策划,并无旁人参与。”

“这么说来张让、郭胜等人并不知情……”何进向卫士一拱手,诚恳地道:“今日救命之恩,日后必有厚报。仆身有不便,告辞。”

何进坐在马车之中,沉思静想,途中惊醒,扬声道:“别回大将军府,直接出城,去营地。”这个营地指的是大将军五部外加数个别部司马,总计近七千人,皆是他亲信从家乡南阳及关东诸郡招揽的精壮,战力且不提,忠诚方面绝对没有任何问题。

到达城外营地,何进呆了片刻,觉得这里消息不通,将数千兵从雒阳东郊马市横穿而过,市中商贾、游客满眼震惊的看着大军入中东门,面面相觑,搞不清楚这是唱哪出,难道雒阳城内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不片刻就有传大将军带兵入宫清君侧的消息。但是随着大军驻扎步广里内的百郡邸,此谣言不攻自破。所谓百郡邸,顾名思义,天下百余郡在京师的驻地,有逐级上计,奏报中央之责,类似于现代的驻京办。

没有皇帝诏令,带兵入城形同谋反,不过后将军袁隗掌京师兵卫,而城门校尉则是袁绍党羽伍琼,两人听到何进所言,立即放行,可司隶校尉、同乡张温却不欲其通过,何进一句皇上驾崩脱口而出,张温立时沉默。

与此同时,伍琼火速赶往步广里紧邻的永和里袁氏宅地。到达时,袁绍正和十余好友置办酒会,许是兴起,竟和许攸投壶为乐,许攸已经投完十箭,命中五,而袁绍准备投第六支矢,前面五矢运气奇差,只命中一,败阵似无可避免。

“德瑜,你不是在城门当值吗,怎么擅离职守,跑到我家来?小心御史参你一本。”袁绍扬臂轻轻一甩,箭矢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钻入壶中,其举止优雅,配以绝世姿貌,有种语言无法形容的翩翩君子之风,博得满堂喝彩声。

许攸看到大家争相欢呼,不满道:“本初六中二,剩余四箭全部投入壶中才能胜我。除非盖子英附身,不然本初翻盘无望矣。”盖子英投壶之臭和他射箭之准一样出名,许攸最后这句话明显是在调侃盖俊,诸友哈哈大笑,前合后仰,几掀酒案。

“诸君,皇帝驾崩了”

伍琼话语一出,众人仿佛被点穴一般定格,维持着各种放浪姿态,面上呆然,连何顒、许攸都是一脸掩饰不住的惊讶,惟有袁绍一派从容,举手投箭,“唰”的一声,箭矢准确落入壶肚。

“七中三……”袁绍飒然一笑,抬手掷矢。

“唰”

“八中四……”

许攸大汗淋漓,扯着僵硬的脸部肌肉讪笑道:“本初,你莫非想逆天不成?我不信你有这么好的运气。”许攸说罢,箭矢击中壶底的声音再次传出。

“九中五,平手了……”袁绍扭头看向许攸,似笑非笑道。

咕噜声四起,诸友连连吞咽唾液,骤闻皇帝驾崩,袁绍犹然镇定,三投三中,真非常之人啊

“子远,还玩吗?”袁绍掂量着手中最后一箭。

“罢了,我认输……”许攸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

“乒……”

袁绍随手掷出,看着撞到壶壁跌落地上的箭矢,摇摇头道:“居然没中,憾哉。”

“你……”许攸勃然怒道:“你是故意的。”

“我真的有用心投掷……”袁绍拍拍许攸的肩膀,走到伍琼面前,问道:“德瑜,你是从哪得知的消息?”

伍琼回过神道:“是大将军。大将军已经带领数千部曲进驻百郡邸。”

“大将军,那必然是无假了。丈人、吾妻……再等等、再等等,我就要给你们报仇了阉人,全部得死全部……”袁绍以手盖脸,先是无声的笑,而后是轻声的笑,最后朗声长笑,其声高亢雄浑,裂云穿石,绕梁不绝。

“本初……”何顒担忧的看向大笑不止的袁绍。作为至交好友,再也没有谁比他更加了解袁绍有过怎样凄苦的经历,守孝六年,绝仕十八载,岳父李膺被拷打致死,妻子李氏忧死……

一切的一切,都是阉人造成的。而今阉人最大的保护伞皇帝刘宏驾崩……

袁绍止住笑声,对何顒淡然说道:“大兄,无须为我忧虑。走吧,去百郡邸,再不去的话,咱们的大将军怕是要等急了……”

袁绍所言不假,何进确实等得心焦,虽然他没有等多少时间。所谓度日如年,应该就是专门指何进此刻的心情。

袁绍、何顒、许攸、伍琼等人赶到百郡邸时,小黄门刚巧前来通禀皇帝驾崩的消息,何进一把拉住袁绍的肩膀,迫不及待地问道:“陛下驾崩,本初以为我当进宫否?”

袁绍不慌不忙道:“防止蹇硕狗急跳墙,将军最好还是呆在这里,直到王子登基。”

何进颇以为然,说道:“本初,宫内的事就交给你了。”

“诺。”袁绍淡淡一笑。

皇帝刘宏驾崩的消息以旋风般的速度横扫雒阳城各个角落,随之扩散向城外。

公卿入宫,心情复杂难明,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他们希望皇帝早早归天,因为他实在是太荒唐、太昏庸了,不让古之昏君。公卿毫不客气,给刘宏谥号为“灵”,这个“灵”字是放任本性、不见贤思齐、没有政绩的代称,是个恶谥。与号称汉国历代君王生前公开挨骂最多,被骂得也最狠的先帝汉桓帝的“桓”相比天差地别,桓者,辟土服远曰桓、克敬动民曰桓、辟土兼国曰桓。

汉灵帝生前询问侍中杨奇,我比之先帝何如?杨奇乃是弘农杨阀出身,杨阀门人秉承杨震之风,历来以忠直敢言著称,杨奇回曰陛下之于恒帝,亦犹虞舜比德唐尧。意思就是说你还不如先帝呢。汉灵帝很不高兴,说你脖子真硬,死后一定会引来大鸟。传说杨震安葬前,有大鸟俯仰哀鸣,泪下沾地。

事实也正是如此,汉灵帝比不上汉桓帝,汉桓帝一生重用寒门、名不见经传的小族,压制袁杨等门阀,袁杨等著姓终其一生也没有登上三公之位,又平息西疆羌人叛乱,功劳谁也抹杀不了,即使引发第一次党锢之祸,公卿也不敢昧着良心给他上恶谥。

三日后,皇长子刘辩继位,因其年十四,无法主政,尊其母何皇后为太后,垂帘听政。赦天下,改元光熹,是为光熹元年。封皇弟刘协为勃海王。

又四日后,以后将军袁隗为太傅,与大将军何进参录尚书事。太傅者,上公也,位在三公太尉、司徒、司空之上,不常设,只有新皇登基时才选派老臣出任。众所周知的是大汉国权利掌握在尚书台手中,三公九卿、乃至上公太傅仅仅是虚位,用来当灾之用,若想获得实权,必须参录尚书事。

汝南袁阀四代人中有五人位居三公之列,纵横朝堂百余年,门生故吏遍天下,而今袁隗为上公,又参录尚书事,权柄之大,堪比汉初宰相,达到了汝南袁阀从未到达过的巅峰。

大将军何进既秉朝政,愤恨蹇硕谋害自己,便想杀了他。何进亲信,同乡张津是袁绍的人,袁绍使他规劝之曰:“黄门、常侍权重日久,又与长乐太后传通奸利,将军宜清选贤良,整齐天下,为国家除患。”长乐太后即灵帝母董太后。何进同意张津的意见,以诛阉人为名徵海内二十余人,这其中既有党人何顒,又有荀彧、荀攸、钟繇这种受到长辈牵连的人,还有郑泰这等地方豪杰以及东州名士陈琳……

自从皇子刘辩登基后,蹇硕便聚兵自守,不敢出南宫一步,然深在禁中,却有耳目在外,何进动作自然瞒不过他,乃写信给中常侍赵忠等人,说大将军兄弟控制朝政,独断专行,今与天下党人谋诛先帝左右,扫灭我曹,只是因我统领禁军,所以迟疑不定。诸位与其坐以待毙,何不联合一起,封闭宫门,捕杀何进,还朝堂一个太平。

接到蹇硕的信,赵忠、张让、宋典、郭胜等中常侍紧急进行磋商,由于他们在黄巾之乱时与敌勾通,又对立谁为太子的问题上摇摆不定,导致彻底失去汉灵帝的信任,以致汉灵帝驾崩后事事被动,随波逐流。

会议室气氛异常凝重,赵忠瞧瞧书案,言道:“都别闷着,蹇校尉之意你们怎么看?”

众人不敢乱言,皆是目视张让、郭胜,前者儿媳乃是何进兄弟、何太后之妹,后者和何进同乡,何氏兄妹之所以宠信至此,多赖其力。

张让只好率先开口:“依我之见,将蹇硕交给大将军吧。”

“张常侍所言差矣。”宋典冷哼道:“蹇硕乃是何进眼中钉肉中刺,何也?无他,典禁兵耳。蹇硕固然与我等不睦,然终究是自己人,我等正要借助其力,护卫中朝,怎能自断臂膀。”

夏恽忧心忡忡道:“蹇硕图害大将军,两者矛盾不可调和,若不交出蹇硕,大将军说不定会连我们一块杀了。”

宋典反驳道:“难道交出蹇硕,我等就能保全性命了?你们也不看看何进近来的举动……”

赵忠看向郭胜,道:“郭常侍……”

“我附议张常侍。”郭胜见诸人眼神怪异,不满道:“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孰轻孰重我能分得清楚。正如夏常侍所言,蹇硕、何进只能存一,何进势大,我们暂且退一步。只要度过眼前危机,将太后、陛下牢牢掌握手中,这天下啊,还是我们说了算。”

诸常侍面面相觑,望向大常秋赵忠,等他拍板。

赵忠良久乃言:“就这么着吧……”

赵忠书与蹇硕,请来密谈,蹇硕不疑有他,半路被等候已久的黄门截杀,之后诸常侍将蹇硕头颅送给何进,后者悉收禁兵,不久又兵围骠骑将军府,逼迫董太后侄子董重自杀。董重历来和诸常侍走得近,诸常侍打碎牙和血吞,表面愈加恭顺。董重自杀的隔月,董太后不明不白死去,全天下的人认为何氏兄妹刻薄、无恩,由是不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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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俊是在庞德和郭氏的婚礼现场收到皇帝刘宏驾崩的消息,本来热热闹闹的场面一下子变得安静下来,庞德暗叫倒霉,婚礼已经举行一半,断然不能终止,惟有简化一道道繁琐程序,匆忙收尾。

盖俊夜晚回到家,坐在书房榻上翻阅《左传》,眼神恍惚,显是心不在焉。

“吱呀”一声推门响,峨髻宽袍、美**人的蔡琬端着一碗肉糜走来。

盖俊皱眉道:“这么晚了还做这些作甚,我不饿。”

蔡琬将肉糜放到书案上,跪坐盖俊面前,也不唠叨,明眸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半晌,盖俊受不了蔡琬的软暴力,举手投降道:“是、是……夫人,我吃还不行吗。但我有一个条件。”

蔡琬获得胜利,展颜笑道:“什么?”

盖俊恬不知耻道:“你喂我吃。”

“不害臊。”蔡琬嗔道。不过还是端碗喂他,动作舒展轻柔,神态认真。

盖俊一边享受美人喂饭,一边道:“魏奴睡下了吗。”

“睡下了。”

盖俊确实不饿,或者说没胃口,勉强吃下小半碗,问道:“盐场那边形势如何?”所谓盐场,大体上天下百余郡有四十余处主要产盐地,而并州占七、八。盐铁之利,乃是天下一等一的暴利,秦统一全国后,盐铁开产为国有,汉初,稍开禁令,允许私人采盐、制铁,汉武帝时实行朝廷专卖。东汉光武帝沿袭旧制,然东汉乃是刘氏与豪族共天下,豪族如何能够放弃盐铁之利,屡禁不止,朝廷专卖遂沦为笑话。东汉历代主政者强硬一些的就禁,软弱一些便开,时至今日,正式承认私人经营、生产,国家负责监督、征税。当然,朝廷自己也经营盐铁生意,然而和民间相比,微不足道。

盖俊收复西河、上郡、五原、云中四郡,除云中外,三地皆产盐,尤以西河、五原交接一带的食盐质量最好。面对几座白花花的大盐场,盖俊毫不客气收为己有,而诸太守选择默认,他们不认也没辙,老虎岂会吐出吃掉的猎物?

蔡琬聪记强识,脑中无数的数据转化为语言,出盐多少,卖往何地,换回粮食几何,铁具几何,娓娓道来,使听者甚为明朗。

盖俊感慨万千,眼波传情。

蔡琬颊晕微頳,说道:“你看我作甚?”

盖俊握住蔡琬的手,动情的道:“琬儿,你美丽、善良、优雅、文静、有礼仪、强闻博记,还会骑马御车……太多太多了,一日一夜也说不完。我盖俊一介边鄙之人,竟能娶到你这等佳人,实在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夫君……”蔡琬垂下头,轻轻靠向盖俊肩膀,她起先和盖俊相处,他说的话很多不能理解,这也是当初他吸引她的原因之一。两人相识十二载,生活九载,蔡琬懂得了很多,比如盖俊这个八辈子修来的福分,短短一句话,蕴含着百倍千倍的知识。

蔡琬动了动上身,寻一个舒服枕位,缓缓合上双眸,道:“夫君,我很担心……”大笔盐铁粮食交易,盖俊身旁之人都能看出他的异常举动,何况是聪慧的枕边人。

盖俊将脸埋进她的发丛,轻轻嗅着、吻着,说:“不用担心,为夫心里有数。”

“嗯……”

第二百一十八章 刘备

第二百一十八章

刘备

董太后死后十六日,孝灵帝葬于文陵。此时距离蹇硕之死已有月余,诸常侍认为何进警惕心大减,准备当场诛之,然而何进也不知是听到风声还是警惕类硕之谋,自称有病,拒不入宫陪丧,也不送灵帝棺椁到陵寝,令诸常侍恨得咬牙切齿,无可奈何。

汉灵帝下葬后,朝堂日趋稳定,袁绍开始规划诛杀阉人事宜,向何进进言道:“从前大将军窦武欲诛内宠而反被杀害,只是因消息泄露。北军五校一向畏惧宦官的权势,窦武反而利用他们,自取灭亡耳。今日大将军兄弟统领禁军,部曲将吏皆英俊名士,乐尽死力,事全在掌握,此天赐良机也。将军宜一举为天下除大患,名垂青史,不可错失良机。”

何进犹豫不决,他不是窦武,窦武出自扶风窦阀,世代仕官关中,光武帝时达到家族第一个巅峰,号称“自祖及孙,一门一公、两侯、三公主、四二千石”,窦武正是属于开国功臣的后代,不仅为外戚大将军,还是名传海外的大儒。窦武看不起阉人,才会被杀,何进不同,他前半生都在侍奉、阿谀诸常侍,对阉人有种根深蒂固的畏惧。

何进清楚杀宦官是正确的选择,因为只要诸常侍呆在陛下身边,他迟早会落得和窦武一样的下场。然一旦诸常侍下定决心和他玩命,会不会弄个鱼死网破?何进考虑良久,决定采取相对温和的法子,即劝何太后撤换中常侍以下,以三署郎官代替。

对于异母兄何进无礼的请求,何太后想也没想,一口拒绝了。她是太后,垂帘听政,当然不能和士人对坐共论天下大事,只有依靠宦官从中周旋。宦官再不济,那也是她的家奴,撤掉家奴换上外人,自己还能掌握权柄吗?大将军是不是企图架空我们母子,独霸天下?

何进本来就没有胆气和整个宦官阶层为敌,听了太后的答复反而放下心,打算诛杀几个最为嚣张跋扈的中常侍封住士人、党人的嘴。

袁绍不吃他那套,他说中官亲近至尊,百官奏章,皇帝诏书皆经其等之手,如果不尽快除去,悔之晚矣。何进咬咬牙,欲和妹妹再行商议,哪知太后根本不想和他谈。原来太后母舞阳君、弟何苗皆收了宦官财货,连连为宦官说情,这更加坚定了太后的想法。说到底她和母舞阳君、弟何苗才是一家人,大将军何进这个异母兄只能算外人。

看着何进又犹豫了,袁绍摇摇头,心道:“权有余而智不足,沐猴冠冕之徒。”沐猴冠冕语出史记项羽本纪,原文“人言楚人沐猴而冠耳”,就是说猴戴帽子,充人样,虚有其表。何进出于荆州南阳郡,正属于楚人,袁绍却不想连大兄何顒、好友许攸一块骂进去了。

大将军府通火灯明,数十名士之流席地而坐,鸦雀无声。

袁绍酒杯轻轻撞击食案,引得众人关切,言道:“将军既然认为京兵、部曲不足恃,那就募兵及召唤外将吧。”

何进心思一动,问道:“外将,谁?”

“并州牧董仲颍……”

“不可”卢植率先开口,他攻打张角时曾与董卓相处一段时间,深知其为人,兼且年来所作所为,实乃野心勃勃之辈,劝道:“董卓凶悍难制,恐生祸端。”

大将军府主薄陈琳谏道:“今将军集皇威,握大权,龙行虎步,随心所为,对付区区几个阉人,招外兵好比用炉火去烧毛发……”

侍御史郑泰亦道:“董卓强忍寡义,贪得无厌,若用之,授以大事,将恣凶欲,必危朝廷。将军依托皇权,权势厚重,秉意独断,诛除有罪,何必以董卓之徒为援?”

而后又有几人反对,袁绍神情淡然,不为所动。

何进也认为召董卓不妥,说道:“本初,你看……”

袁绍不紧不慢道:“董仲颖凶悍妄为,才使阉人感到惧怕。至于难制,实属笑话,将军手握数万雄兵,麾下英才无数,难道还怕个董仲颖不成?如忧其反复,可命其带兵不许超过三千,同时召原并州刺史丁建阳南下,东郡太守桥元伟屯成皋……”

陈琳还要再言:“可是……”

“陈主薄无须多言,我意已定。”何进挥手道。他宁愿假借董卓之手除害,也不愿自己与宦官火并。遣散诸人,邀袁绍等数名心腹去密室详谈,直到傍晚,最终定下骑都尉鲍信返回家乡募泰山兵;都尉毌丘毅到扬州招募丹阳兵;大将军府掾王匡到徐州募强弩士;原并州刺史丁原从事,假司马张辽、假司马张杨回并州募骑兵。加上董卓、丁原、桥瑁……

“有此八路兵马,既可制衡董卓,又能灭除阉人……”何进信心十足的想道。

袁绍同何顒、许攸等人离开大将军府,登上马车,路上何顒眉头始终紧皱,看了看袁绍,忍不住道:“本初,此举是不是太险了?”

“何进,庸辈耳。非下猛药不可。”袁绍神情淡淡地说道:“那几个舌燥之人话语,大兄不用往心里去,他们无一党人出身,岂能了解我等所受之苦?”

“……”何顒神情复杂难明。

许攸笑着说道:“大兄多心了,董卓,袁公故吏,世祖中兴汉室以来,国朝素重门生故吏,百余年来从无一例以下犯上者。哼,咬本初一下我看看?借他八个胆子……”

何顒道:“董卓,边鄙之人,未必吃这套。”

袁绍平静地道:“诏书命董仲颖只带三千,敢有违背,立即下诏盖子英、皇甫将军南北围之,杀其人,夺其军。我相信董仲颖是聪明人,知道该如何选择。区区三千人,投入这偌大雒阳城,恐怕都溅不出一朵水花来……”

“诚如本初所言。”何顒很想让自己安下心来,可惜不能,他也不知为何。

“主人,到家了。”车厢外马夫提醒道。

袁绍出得马车,见叔父袁隗府中家奴候立一旁,问道:“叔父找我?”

“是。”家奴恭敬地答道。

袁绍点点头,和何顒、许攸说一声,随奴仆上了另一辆马车,向反方向而去。

抵达袁府,袁绍步履从容的来到一间静室,不仅叔父袁隗在,从兄袁基、从弟袁术,袁懿达、袁仁达也在,前二人是袁绍生父袁逢之子,后两人乃袁隗之子。

袁隗一身精美袍服,满头鹤发,白胡挂颔,面色红润,高大的身躯笔直跪坐地席,炯炯双目带着一丝愤怒与不解,低喝道:“听说你建议大将军召董卓进京?”

“是。”

“糊涂”袁隗说道:“董卓野心勃勃,此举乃养虎于门,你到底想干什么?”

袁绍平静地道:“自然是诛阉人……”

“你是想连何进一块杀了吧。”袁术一边说一边为自己斟酒,从下午的时候袁隗就匆匆忙忙将他叫来,坐了大半天,总算等到正主。

对于袁术的指控,袁绍并不否认。

袁隗怒道:“你想破我家吗?”

袁绍微讶道:“大人何出此言?”

袁隗叹了一口气,说道:“本初,莫要玩火自残。”

“谨记大人之语。”袁绍长揖,与诸兄弟行礼,转身离开富丽堂皇的客厅。步行在满天星辰下,玉砌雕阑间,袁绍回首灯火通明处,摇摇头,太傅参录尚书事就满足了吗?叔父大人……

看着袁隗唉声叹气不止,兄弟无言,袁术仰头干杯,心道:“老子曰:“我有三宝,持而宝之;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叔父占一、三,深得老子精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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缑氏山,又称抚父堆,由雒阳至嵩山,必经此地。此山高约百余丈,不甚高,少草木,多金玉泉水,山顶有一池,碧绿如翡翠,常有仙鹤饮水,故曰饮鹤池。所谓山不在高,有仙则灵,传闻此山有仙,乃是周灵王的太子晋。他好吹笙,有一次在伊洛间漫游,偶遇仙人浮丘公,随上嵩山,积三十余载。后家人寻至,他云七月七日缑氏山等我。当日人们赶至,太子晋挥手作别,登鹤而走,众人皆曰升仙。

传闻终究是传言,听听也就罢了,无人信以为真,倒是十四年前,当世大儒卢植曾在此开课教书,一时引为乡人美谈。

这日骄阳炎炎,似火烧,百姓坐在大树下避暑,掌扇摇之,驱散闷热。

隆隆声中,烟尘四起,约三十余骑从远方疾驰而来。

这世道,有马者皆非凡人,这里距离京师雒阳很近,只有百余里,百姓猜测莫不是哪家公卿豪右子弟前来郊游?只是今日可不是一个郊游的好气候。

骑队越来越近,等百姓看真切了,一阵诧异,对方哪里是什么公卿豪右子弟,风尘仆仆的模样,一看便是远道而来。

这队骑士身躯或高大或瘦弱、或矮小,衣着五花八门,年龄在二十至三十岁间,别看年龄不大,气势不小,眼睛好奇中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杀气,直让旁人心惊胆战,惟有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勇士才有这等气势。

这些人也不尽是凶人,有一人年约二十出头,身量中等,额头宽阔,面红齿白,嘴角总是挂着一抹笑意,双目灵动跳脱,他言道:“大兄,这里就是你当年游学之处?”

“嗯。十三年未来,缑氏山还是老样子,一点没变。”首领喃喃自语道。他年近三旬,身长七尺五寸,脸容粗豪,令人惊奇的是他的耳垂厚而长,很有福相。狼腰猿臂,两手老茧,表明他是一个善射之人。他姓刘名备,字玄德,汉景帝子中山靖王刘胜之后。说实话这招牌没什么用,西汉末刘姓宗室人口就已达十数万人,而今算来,没有一百万也有五十万。十五岁那年,也就是十四年前,他和同宗刘德结伴到此,拜同郡卢植为师,共计载余。

前面问话那少年姓耿,但幽州人总是将耿说成简,索性改姓简,名雍,字宪和。气质与诸同伴迥然不同,说白了他就是刘备的玩伴、帮闲,打打杀杀用不到他。

“什么鸟不拉屎的地方……”刘备身旁另一人嚷嚷道。他二十四五岁,身长八尺,极尽雄壮,肌肤微黑,浓发粗眉,目若悬珠,形象甚为威武。他姓张名飞,字益德,涿郡人,与刘备同乡,少相随刘备,以兄事之,寸步不离左右。

刘备也不言语,仅仅斜睨张飞一眼,对方立时闭上嘴巴,嘿嘿干笑两声。

一行人来到缑氏山脚下,刘备跳下马,用手巾擦了擦汗,走在曾经生活过的地方,概慨万千,同时不免想起了同门,而今名震天下的“白马”公孙瓒。

刘备祖父刘雄,举孝廉,官至东郡范令,父亲刘弘亦仕州郡,可惜早死。刘备幼年丧父,家道破败,沦落到同母亲贩履织席的地步,受尽人间辛酸,养成了少言寡语的性格。到得缑氏山,相遇公孙瓒,公孙瓒身材魁梧,丰姿伟岸,声音洪亮,喜欢大声说笑,面对鼎鼎大名的儒宗卢植也能做到不卑不亢。刘备首次感觉到,原来,竟然有人可以活得这么潇洒,很是羡慕,遂认公孙瓒为兄。

公孙瓒金银缠身,出口阔绰,充满着世家子弟风范,两人相处的一年多时间,刘备再也不是家乡那个没见过市面的卖鞋穷娃,而是变得喜狗马、音乐、美衣服,甚至在一个艺ji身上破了身,从男孩变成男人。毫不客气的讲,公孙瓒对他的影响比老师卢植还要深刻。

随着老师卢植重新出仕,诸弟子分道扬镳,刘备回到平静而祥和的家乡,虽然头顶大儒卢植弟子的光环,然而他不甚乐读书,五经学的一般,加上家里无钱无势,莫说举孝廉,当郡县小吏都不够资格。刘备已非曾经的刘备,他不愿过那种苦日子,走出家门,进入涿县城,开始了游侠生涯,这一混,就是六七年,始终不上不下。直到有一天,北地闻名的“白马长史”公孙瓒出任涿县县令。

刘备大喜过望,兄长当县官,这涿县还不是他说了算。豪杰游侠闻刘备乃是公孙瓒兄弟,争相附之。冀州马商张世平、苏双等人也厚给钱财,一时间风光无两。

黄巾之乱,刘备带着兄弟辅佐郡县,打击黄巾,勇名远播。几年后,西疆韩遂势大,太尉张温调幽州突骑三千,以公孙瓒督之。没想到公孙瓒刚走,张纯、张举之乱爆发,刘备横行乡里,郡县早就看他不顺眼,将他及其手下以恶少年之名强行征调入军。大汉国正规军不足时,常常征调恶少年、游侠、囚犯……就是俗称的炮灰。刘备以前都是随在公孙瓒身边打打顺风仗,哪遇到过这样险恶的形势,第一战便差点战死,若非急中生智闭眼装死,必无幸免。战事陆陆续续进行了一年多,刘备身边数百个弟兄只剩下三十余人,作为回报,他当官了,安喜尉,安喜县在中山国,属于冀州,却和涿郡接壤。送他钱财的马商张世平、苏双便是中山国人。

不久前,督邮以公事到县,刘备求谒,对方却称疾不肯见,原来朝廷下达诏书,有军功而为郡县长吏者,当沙而汰之。今督邮不见,刘备心知自己必被裁撤之列,念起数百兄弟身死疆场,怒而突入门,拽出督邮,将他绑在一棵树上,鞭杖百馀下,欲杀之。督邮苦苦哀求,刘备气愤稍解,带着兄弟们亡命。

刘备初时常在恒山一带躲避,后闻皇帝刘宏驾崩,便前来京师。

游逛缑氏山,缅怀少时无忧生活,刘备折返向西,天黑前赶到雒阳城外,住进马市一座装饰简陋的馆舍。刘备沐浴,次日换上一身精美的衣服,打扮一番,乘马入城,直奔尚书卢植官邸。尚书平日住在宫中,休沐日才得出来,刘备扑空了,低头思考良久,一咬牙转往车骑将军府。

刘备不苟言笑,衣着华丽,御烈马而来,何氏门仆不敢失礼。

刘备翻身下马,抱拳道:“敢问足下知牵子经否?”

“长史高足,如何能够不知。牵君刻下即在府中。”门仆肃然起敬道。牵子经字招,冀州安平人,车骑将军长史乐隐的爱徒。

刘备道:“烦请通报,便说刘玄德至矣。”

门仆点头应是,反身入门,不片刻,一声长笑从里间传出,人未至声已到。

“玄德、玄德……”牵招小跑而出,他年二十余岁,身材健壮,皮肤白皙,目若朗星,虽然算不得美男子,亦属中上之列。

“子经别来无恙否?”看到少时的八拜之交,刘备平静无波的脸上浮出一丝笑意。

牵招搭住刘备的肩膀,上下打量,笑着说道:“数载不见,玄德气质大变啊。”

刘备苦笑道:“别提了,这几年倒霉透顶。”

“走,进去说……”牵招拉住刘备的手臂,把他带进车骑将军府别院。

牵招以丰盛酒宴招待好兄弟,一边劝酒一边耳闻刘备这几年的经历。听罢,牵招摇头叹道:“玄德何至于此,难道世间便没有慧眼识珠的人吗?”

刘备胸闷难解,仰头连干数杯美酒。

“玄德不须如此。所谓殴打督邮,也就是芝麻大点的事。”牵招不以为然道。“嗯——招同乡毌丘都尉近来奉大将军之命欲往丹阳募兵,玄德身经百战,可随往之,等办完这档子差事,我便为你在车骑将军府安排个假司马。”

“子经……”

牵招笑道:“你我刎颈之交,玄德莫要做那小女儿姿态。来,喝酒、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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牵招碑曰:君与刘备少长河朔,英雄同契,为刎颈之交。因恐为时所忌,每自酌损,在乎季孟之间。

与牵招相同的还有田豫,田豫少托刘备,直到后者升任豫州刺史才回到幽州老家。两人因为与刘备有旧,田豫位止小州,牵招终于郡守,可以说未尽其用,惜哉。

第二百一十九章 挥师南下

第二百一十九章挥师南下

如今这雒阳城内,臣子权柄最大的人不出何氏兄弟二人,毌丘毅属于大将军何进一系,牵招则是车骑将军府长史乐隐的高徒,他亲自出面推荐刘备,毌丘毅哪会拒绝,何况他早闻刘备勇武之名,带上他去扬州也有保障不是。不用奇怪,毌丘毅家乡安平国虽然不与涿郡接壤,却仅隔百里。事实上黄河以北冀州、幽州稍稍关注天下的人一般都知道有刘备这号人。乱世吗,只要你够狠,敢打硬仗、死仗,想不出名都难。

毌丘毅带上数十骑,连同刘备三十余人,径直向东……

当日夜,雒阳北,河内。

由于黑山张燕袭扰,年初并州刺史丁原改拜武猛都尉,将步骑五千驻扎河内,他收到大将军何进及袁绍信件,立刻带兵南下,杀入孟津渡口。

黑夜中,身躯健硕的吕布提戟而立,双目如电,直视丁原道:“校尉,我们……”

丁原面色一狞,喝道:“烧,全烧了。”

“诺。”吕布转过身,大手一挥,无数黑甲卫士轰然而动,将手里包着油脂的火把投向渡口栅栏、木墙、船只,因事先建筑浇了油,可谓沾上就着,没过一会便大火冲天,京师清晰可见,一城尽怖,诸常侍惶惶不安。

袁绍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数日后,身处河东的董卓接到大将军召令,第一时间召开众将会议,列席者有前将军府幕僚、门客李儒等十数人、侄子董越、女婿牛辅,大将胡轸、杨定,将领李傕、郭汜、樊稠、张济、李蒙、王方等。董卓胞弟董旻因为去年先帝刘宏组建西园军,将兵入京,而今任奉车都尉一职。

像开会这样严肃的场合,诸人竟坐着胡椅,而非跪坐,一来说明诸将长于边鄙,习于夷风,没有礼教,二则是主帅董卓不在乎。盖俊部同样出于凉州,但由于主将盖俊家世渊博,素重礼仪,又在京都生活数载,部下多有羌胡却不与董卓部同。

“大将军之意是令将军带兵三千,然京师数万禁军犹然不敢有所动作,娘的,三千人去了够干什么?索性将军营直接搬到京师得了。”又是郭汜率先嚷嚷道。众人都知道郭汜是个诨人,言语无忌,有些话董卓开不了口,便借着他的口道出。

李儒出言道:“不可。皇甫嵩素来与将军不睦,其麾下精锐三、四万,隐忍至今,为何?师出无名耳。将军若将大众向东,何进必惧,惧而召嵩。两虎相争,谁能无恙?”

郭汜骂骂咧咧道:“皇甫嵩算个屁”

李儒下意识皱皱眉头,心里很是厌恶郭汜的粗俗,冷笑道:“再加个盖子英呢?”

郭汜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当今大汉国三大名将,皇甫嵩、董卓、盖俊,天下谁敢言独抗其二?那真是茅坑里打灯笼——找死。大堂内气氛陡然变得压抑起来。

董卓问道:“文优之意呢?”

李儒道:“敢问将军,此番入京意欲何为?”

众人听到此话,目不转睛的看向董卓。

董卓环顾大堂,此间之人皆为亲信,无须隐瞒,说道:“二十一年前,张然明大胜羌胡,仆与张然明同赴京师领赏,适逢雒阳大变。诸阉利用张然明初到京师,不明详细,矫诏令其率边军兵围大将军府,窦武绝望自杀。张然明自知做错,却不思反攻阉人,束手就擒。这些年来,阉人败坏朝政、残害忠良、祸乱天下。仆常常夜思,若当时张然明绞杀诸阉,立威天下,而后据阿衡之权,秉意独断,我大汉国是不是就可以避免今日的衰败。”

李儒目有流彩闪过,阿衡之权,阿衡又称保衡,原是保护教养幼稚之官,后来泛指辅佐国君之人,董卓这里显然是有挟持皇帝之意。秉意独断,那就更明显了,依照本意独断专行。归结为一点,董卓想当权臣。

李儒呼吸渐促,说道:“如此,五千兵足矣。”

“五千?”

李儒点头道:“是。此数不多不少,既可降低京师对将军的敌意,又有足够的力量影响大局。”

“好,就五千。”董卓合掌道。“另外出师前,文优替我写一篇讨伐奸阉的文书。”

“诺。”

董卓从两万余兵卒中选拔精锐步骑五千,出前上书云中常侍张让等人,窃陛下之宠,扰乱天地。臣闻扬汤止沸,莫若釜底抽薪;渍痈虽痛,胜于内侵脏腑。昔日赵商兴晋阳之兵以逐君侧之恶,今臣则鸣钟鼓至雒阳,请收张让等以清奸秽整篇文章引经据典,用词考究,极尽华丽……

京兆尹盖勋眼见董卓起行进京,再对左将军皇甫嵩进言击之,皇甫嵩不应。

武猛都尉丁原火烧孟津渡,秣兵厉马,虎视眈眈。东郡太守桥瑁带兵杀进河南尹,屯于成皋,距雒阳仅三百余里,两日可至。今董卓将大兵,南下渡过黄河,进入弘农,沿崤函古道疾东进……

何太后面对如此险恶局面,犹然不愿诛杀宦官,车骑将军何苗也劝何进,他说我们一起从南阳出来,出身贫贱,都是靠着郭胜、张让等人才有今日之富贵。国家大事,覆水难收,宜多加考虑,依我之见应暂时与中官言和。

何进犹豫了,他不是因为弟弟的话犹豫,而是董卓的行军度太快,已至渑池,转眼便要进入河南尹了,而且据闻他带的兵足有五千,他想干什么?不经和袁绍商议,派谏议大夫种劭宣诏止之。种劭是种暠的孙子,种暠当过凉州刺史,名著西疆。

董卓一听来的是种劭,疑京师有变,连面也不见,直接让士兵把他拿住,火穿越函谷关,直驱洛阳城西二百里,然而京师周围一带很平静,不像是生大事的样子,遂将种劭招来。种劭憋了一肚子火,河南种姓从前秦时代就为地方著姓,他何曾受过这等对待,拿诏书指着董卓鼻子一顿臭骂。

董卓搞不清楚京师状况,不敢再冒然前进,当下卖给种劭一个面子,向他道歉,并后退百里。种劭毫不领情,“呸”了一声,拿着诏书返回雒阳。

袁绍对何进撇开自己,擅自决定大为不满,一边命董卓、丁原、桥瑁各自上书,一边威胁何进道:“今矛盾已成,形势已露,事久生变,难道将军要效法窦武不成?”

何进惧而任命袁绍为司隶校尉。前面提过,司隶校尉官职不大,却是天下第一雄职,当年阳球任司隶校尉,弄死党人第一大苦主、中常侍王甫,淳于登、袁赦等,太尉段颎亦未幸免,最后同时与门阀、宦官两大势力开战,才败下阵来。又任命王允为河南尹。王允因阉人之故亡命数载,与阉人有血海深仇,汉灵帝驾崩后他赴京奔丧,何进趁机招之,王允遂投入大将军门下,与袁绍同谋诛阉。本来何进也有邀请蔡邕出山,不过蔡邕看不清京中形势,不愿轻易涉险。

董卓、丁原、桥瑁的奏章很快传到何太后手中,与以往不同,这次三人的口气异常严厉,大有不同意他们所求就将兵血洗禁中,何太后终于感到恐惧,遣散诸常侍、黄门,只留下何进亲信守宫中,经过数月博弈,皇宫完全落入何进掌握。至此,何进松了一口气,这是他最希望看到的结果。

袁绍若是单单想杀阉人,此刻就可以罢手了,诸阉人返回家乡,面对国家机器将毫无反抗能力,还不是想杀谁就杀谁,问题是袁绍的目的不单是杀阉人,他连何进、何苗兄弟也想杀……

袁绍趁着诸阉还未离京,以司隶校尉及大将军的名义火向天下州郡布公文,要求地方逮捕中官亲属。

这一抓可把宦官们吓傻了,这时候万万不敢离开京师,赶紧散尽家财哀求舞阳君、车骑将军何苗,张让儿媳、何太后之妹也利用上了。

何太后是一个权利欲很强的女人,诸常侍、黄门离开的几日里,左右全是何进之人,她真切的感觉到大权旁落的滋味,遂回心转意,把诸常侍重新召回宫中。

这样的结果,气得何进暴跳如雷,而袁绍,则留下了一抹淡淡的笑……

西河,美稷,鬼斧神工的黄河大峡谷。黄河在这里一改一泻千里的雄姿,变得蜿蜒曲折,清澈舒缓。两岸绝壁千仞,高峡平湖,宛若画卷。蓦然,琴笛和鸣之声幽幽传出,为这安静祥和的美丽画卷平添一份生机。

若是京中之人,一定会听出此曲正是号称神曲的《平沙落雁》,相传此曲乃是盖子英少时得异人传授,大家蔡伯喈倾尽琴曲以换,一时传为美谈。

平缓清丽的乐声中,一只轻舟驶出,舟里男女一坐一立,男人身长七尺七寸,容貌潇洒,风仪出众,女人身长七尺一寸,颜容如画,端庄典雅,两人抚琴弄笛,倾情音乐,飘渺若神仙眷侣。另有一女舞袍宽带,肤色如玉,风资绰约,特别是明眸后的眼尾,总有种惊心动魄的魅惑,她立于船,随着音乐似彩蝶般翩翩起舞……

一曲反复三遍才终了,三人回味良久。

盖俊随意勾动着琴弦,出叮叮咚咚的脆音,笑着对蔡琬道:“琬儿笛术无双,为夫快要不配与你合作了。”

“盖郎琴艺高,无须妄自菲薄。”蔡琬说道。她今日并未梳坠马髻、高髻,而是任秀披落,其长四尺余,光鉴照人,看得盖俊甚是喜爱。

卞薇拿着手巾擦拭脸上汗迹,附和道:“夫君琴艺当世少有人及。”

盖俊合掌笑道:“那是,我对自己的琴艺还是很有自信的。只是琬儿琴笛冠绝当世,难觅知音呐——”

蔡琬道:“盖郎便是我的知音。”

“琬儿此语实在让我欢喜,怕是三日无眠。”言讫,盖俊起身搬来一张厚重的有着纷乱树纹的榧木棋盘,棋盘上两个盒子中堆放的棋子与当今木质方形,毫无美感的棋子迥然不同,它似是用玛瑙、琥珀锻造的,圆润光滑,让人爱不释手。

盖俊搬来棋盘,却坐在一旁观赏二妻对弈,他的棋艺很丑,这些年也没什么进步,倒是卞薇,虽是后学,几乎不到一年的时间就过了盖俊,和蔡琬算得上棋逢对手。

盖俊哪是看棋,看人还差不多,每当两位娇妻蹙眉思考,他便目不转睛的盯着,喉咙咕噜噜响,有时候忍不住了,就动手动脚。二女常常不能集中精神,气得频频打他,他犹然乐在其中。

不知不觉已是夕阳西下,舟调回返,半路上一只赤马舟疾驶来,两船靠近,卞秉跳上舟,急急地说道:“姐夫,河东传来消息,董卓带精锐五千赴京。”

“知道了。”盖俊面色如常,心里默默地道,“董卓,终于进京了吗。”

蔡琬看了盖俊一眼,心里轻轻一叹,注意力又转回棋盘。

盖俊察觉到妻子的心思,拉住她的手握于双掌间,说道:“不用担心,你们和我一起南下。”

“这是为何?”蔡琬微感诧异。

盖俊遥望鬼斧神工般的黄河大峡谷,感慨万千道:“恐怕,近期很难返回美稷了。”

“……”

到岸后,盖俊与二妻分开,大步走向使匈奴中郎将官邸。年初西河、上郡盗匪猖獗,崔均、刘闵二位太守联名邀请盖俊南下绞贼,盖俊按兵不动,何也?时机不对,现在,时机到了……

今年来盖俊一直都在整训兵马,囤积粮草器械,不用准备,当即敲定,讨虏校尉关羽、殄虏校尉黄忠随行,司马中有卞秉、鲍出、杨寿、刘调、车儿、贞良、吾己等人。破贼中郎将盖胤、骑都尉庞德、破虏校尉张绣、司马胡封留守美稷。

盖胤是盖俊麾下第一人,留他在美稷主持大局正合适,庞德新近大婚,正值新婚燕尔,盖俊也没带上他,然留下张绣和胡封就很值得玩味了。

张绣寡言少语,但胡封是个憋不住事的人,当晚就找上盖俊,言辞激烈,甚至拔出刀用刀尖顶住胸口,大有盖俊不带上他就血溅当场的架势。

“你干什么?”盖俊大声呵斥胡封,将刀抢下。

胡封二十三四的人泪洒满面道:“中郎,我十八岁就跟着你,难道你还不信任我吗?”

盖俊把刀扔到地上,叹道:“子邑,你这是说的哪里话。贵舅李校尉是董将军爱将一我和董将军有所冲突,我怕你夹在中间难做。”

胡封奋然道:“中郎,我是你麾下司马,而不是董卓的人。”

盖俊见他心志甚坚,拍拍他的肩膀道:“去收拾一下吧,明天随我出。”

“哎”胡封转悲为笑。

望着胡封走路生风的背影,盖俊摇了摇头。

次日,使匈奴中郎将盖俊应西河太守崔均、上郡太守刘闵之邀,将一万两千骑南下,天下莫不瞩目……

第二百二十章 联姻与震慑

第二百二十章联姻与震慑

盖俊克复西河、上郡、云中、五原四郡,横扫千军如席卷,斩胡首数万级,俘二十余万众,加之四郡百姓陆续回归,盖俊遂从汉胡之中选出万余人编入军中,凑满两万之数。本次他带走一万两千骑,留守八千,内监匈奴,外慑胡虏,确保后院不会起火。

大军沿黄河南下,由于有船只负责运送辎重,行度极快,翻越长城后,长驱直入西河郡治所离石。

大军抵达当日,西河太守崔均率武官吏、世家豪族出城相迎,崔均对盖俊的‘突然’到来忧心忡忡,他年初请求盖俊帮助剿匪,对方不作回应,就当他快要忘记这回事的时候,盖俊突然南下,实在让人不得不怀疑。这个时间太敏感了,且西河、上郡盗匪已经比年初时大为减少,哪用得着上万精骑清剿……

盖俊滚下马鞍,哈哈笑道:“劳崔西河及诸位等候,抱歉、抱歉……”

诸人陪笑道:“不敢、不敢……”

略作寒暄,盖俊在西河官吏的拥簇下入城,进郡府后,崔均挥散众人,紧张兮兮地拉住盖俊的手,小声道:“子英,你给我交个底,你此来何意?”

盖俊诧异道:“你紧张什么,害怕我杀了你不成?”

“……”崔均面色凝重。

盖俊失笑道:“我在你眼里成什么人了?我此来是收到朝廷密令,监视河东的董卓余部,跟你没有一铜板关系。”

崔均道:“那你让我看看密令。”

盖俊哪里有什么朝廷密令,没想到对方居然较真儿,只得道:“朝廷密令那是随便让人看的吗?”

“……”

盖俊怕崔均胡思乱想,岔开话道:“元平,对于西河王氏你了解多少?”

崔均正合计着心事,猛然听到西河王氏,顿时怔住,道:“西河王氏怎么了?”

“别乱想,我就是随便问问。”盖俊见他一脸狐疑,明显不信,无奈解释道:“我妻弟老大不小,是时候给他找个妻子了。王氏西河大族,看看有没有适龄女郎。”

崔均一脸茫然道:“你妻弟不是与泰山羊氏女定亲了吗?”他说的是蔡琬弟蔡珪,陈留蔡氏与泰山羊氏世代联姻,犹如广陵臧洪家与陈琳家。

盖俊哭笑不得道:“我是说卞公枢。”

“卞公枢?……”崔均眼神变得怪怪的,他根本就没往卞秉身上想,他那卑微出身,还想娶西河王氏女,做梦呢?就算你这个姐夫是天下鼎鼎大名的盖子英也不成啊。换了你去还差不多……

盖俊说道:“没奢望求娶嫡系,庶出,乃至远亲也行,但有一点,要知书达理。”

“那也不容易。”崔均冷笑着哼哼道。

盖俊当然知道不容易了,知书达理的未嫁女在每个家族的地位都很高,因为她们未来必会嫁给士族子弟。说道:“一会你陪我走一趟王家。”

崔均立即摇头道:“不去。我怕被王氏轰出来,堂堂府君被地方豪族弄得下不来台,我这个太守还做不做了?除非……你让我贤女贴》,我便豁出去这张脸。”

“你怎么还惦记着《贤女贴》……”

崔均理直气壮道:“那是我叔祖的真迹,我凭什么不能惦记?”

盖俊无奈道:“是、是,你先陪我去王家,等回来我让你看。”

“为何不是先看后去?”崔均不满归不满,拉起盖俊便向外走。

“你急什么?”

“早去不是显得心诚吗。”

“你是想尽快看到《贤女贴》吧……”

“……”

盖俊来离石,方圆百里之内的豪族都有派出代表迎接,王氏也不例外,当这人听说盖俊不及休息,便要和府君崔均一道拜访王氏,顿觉自豪,亲为引路。王氏在离石城郊数十里,盖俊招来卞秉,另外使百名雄壮铁骑护卫,派头十足。

王氏家主王季然接到报信,摸不清对方来意,却不敢怠慢,堡门大开。

王季然名信,年约五旬,身长七尺余,五官刚正,三绺长须,身上既有北疆人的健朗,又有文人的儒雅。难怪当年郭泰看中他,不谈自身才华,就凭着这副相貌,做到两千石太容易了。

“何敢劳王北地亲自出迎……”盖俊下得马车,笑着说道。王信曾为北地太守一职,故有此称。

王信先和崔均见礼,而后同盖俊道:“去岁未同尊侯见面,一直深以为憾,今日如愿矣。余任北地太守时,地不过数百里,民不过数万,窝于左冯翊方寸之间,地方贫苦,内外不宁。尊侯到北地任职数载,屡破羌胡,扩地千里,活民无数,今北地堪为我西疆之大郡、粮仓,余心里甚是快活。”

“过奖、过奖了……”北地郡实是盖俊心血所在,面上笑意怎么也掩饰不住。

王信引着盖俊一行人进堡,王氏族人听说盖子英来了,争相赶来目睹,特别是少年之人,一个个激动得红光满面,连那少女也都大胆观望,对着盖俊指指点点。

“王勖,快过去和盖子英说句话。”

“不行。失礼行为我不做,伯父会发火的。”

“你是族长亲侄,怕甚?快点……”

被伙伴们催促急了,王勖硬着头皮踏出两步,猛见伯父冲他瞪眼,立时缩了回去,不过此举却引得盖俊侧目,王勖扯了扯嘴角,笑不出来,受到伙伴们好一阵嘲笑。

盖俊来到王氏大堂,和王氏嫡系族人招呼,将诸侍卫留在门外,只带卞秉一人进入。王信早就注意到寸步不离盖俊左右的卞秉,问道:“中郎,这位郎君是?”

盖俊介绍道:“哦,他是我的妻弟,卞公枢。”

“王北地……”卞秉肃容长揖。

王信点点头,向前迈进几步后身子猛地一僵,又回头打量卞秉几眼,看向盖俊。

盖俊知道王信猜出了他此行目的,看似随意道:“王北地以为这小子如何?”

王信脸色急剧变幻,崔均也跟着紧张起来,拒绝倒是小事,就怕王信恼羞成怒,弄得双方下不来台。盖俊为人他再清楚不过,和扶风耿阀往死里掐的人,说实话百余年来他是第一个,顶头上司、度辽将军耿祉受了他多少气?还不是得生生忍着。

王信思考良久,说道:“我有一位远房侄女,年十六,形貌俱佳,不知尊侯之意……”

崔均眨眨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居然同意了?士族的傲气呢?士族的风骨呢?

盖俊拍着卞秉的肩膀,笑道:“得娶王氏女,那是他的福分。”

王信招来侄女,果然如其所言,是个很漂亮的小姑娘,只是在盖俊看来有些太小了。当然,那是他个人的看法,像她这么大孩子满地跑的也有很多。

盖俊替卞薇解了一桩心事,兴致高昂,酒宴上来者不拒,晚间在王家留宿,次日与王信商议秋末亲迎,乘车离开。

目送着盖俊远去,王信长子王宠忍不住问道:“父亲不是打算让从妹下嫁郭氏吗。为何突然改变心意许给一个出身低贱,出入行伍之人?可是惧怕盖子英报复?”

王信确实有这样的担心,但不是主因,他看到了日趋落寞的大汉国,更看到了董卓进京的危险,这天下,恐怕要乱了。这次盖子英将精骑万余南下,就是证明。盖子英寻求联姻,当是为了接手并州做准备,自己拒绝的话,他一定会转而寻求郭氏女,西河王郭素来并称,这些年王氏好不容易压下郭氏万不能让对方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且王信深藏着一个野心,那便是在有生之年使家族超越太原王氏,他一直在努力,努力了半生,可惜终究根基太浅,太原王氏家主王允而今如日中天,官至河南尹,他却窝在家乡,壮志难酬。本来他已经绝望了,没想到转机出现,一个远方侄女换取日后盖子英的庇护乃至扶持,太值得了……

盖俊将万余骑入离石的消息犹如飓风般刮向四周,尤以河东郡的白波军最为紧张,身在河内、上党一带的郭大贤、杨奉二人当即缩回河东,一面牢牢把守西河、河东要道冠爵津,一面紧张兮兮北眺,生怕盖俊带领他那支战无不胜的大军一泻而下。

驻扎河东郡南方的董卓军倒不是很在乎,因为自有白波军替他们守住西河通往河东的大门,然而当他们听闻盖俊军向西进入上党,而后突然掉转向南,兵锋直抵定阳、雕阴、漆垣三县,顿时慌了。定阳、雕阴、漆垣一带西面是北地郡,南方是左冯翊,右侧便是河东郡。换句话说,他们将要直面盖俊军的威胁。

不仅董卓军如鲠在喉,皇甫嵩也觉得棘手,漆垣县的盖俊军一旦进行强行军,一日夜就能杀到长安脚下。这件事上皇甫嵩没法和京兆尹盖勋商量,遂采纳侄子皇甫郦的建议,调拨步骑一万北上,驻扎左冯翊治所高陵。

一直小动作不断的马腾如坠冰窟,灵魂深处都在战栗,不敢拖延,马上跑到上郡表忠心。盖俊心里盘算,如果马腾自得到消息后三天之内不至,就干掉他,以旁人代之,哪怕为此搭上马举、马超也在所不惜。反骨仔,不杀留之何益?

盖俊南下,气势汹汹,一举震慑四方,威风一时无两。

二百二十一章 惊变

二百二十一章惊变

盖俊堂而皇之入境北地,郡中文武争相随侍左右,郡府为之一空,太守金旋勃然大怒,上书参他一本,不想使者半路被人截杀,并在深夜将尸体仍进其所居官舍,可想而知次日金旋看到时的模样,那是一种混杂着羞恼、愤怒以及惧怕的情绪。盖俊能够轻易把尸体置于眼前,就代表着获得了郡府诸吏的默许,如果尸体换成刺客呢?金旋遂以身体有恙为由,闭门不出。

屯田区数十万汉胡百姓闻“盖府君”至,纷纷放下手中活计,奔走相告,夹道欢迎。

北地都尉马腾、骁骑校尉杨阿若以下,文武皆以下属之礼拜,惟有农都尉王邑王文都与之抗礼,平等相见,众人不无色变,惴惴不安,唯恐盖俊发怒。王邑虽然脾气臭,不好交往,但他是北地郡第一名士,为官清正廉明,很得民心。

盖俊没有动怒,对方又不是他的旧部,何必行下属礼。早年在京都由于傅燮的关系,倒也和王邑私底下见过几面,不过对方性格严肃,不和他胃口,两人并无深交。

盖俊瞭望金灿灿一眼望不到头的麦田,毫无疑问,又是一个丰年,感慨万千道:“我当年出任北地太守时,北地一片废墟,而这里,更是羌人居地。仆破先零叛军,眼见汉羌百姓嗷嗷待哺,遂在此开荒地,牧牛马,而今算来,竟是四年有奇了……这里的每一亩地,都有着我的汗水啊”

王邑默然,微微垂下头,眼中溢满复杂情绪,作为大汉国官员,他应该痛斥对方逾越之举,不臣之道,可是作为北地人,他由衷感谢盖俊为北地所作的一切。他的功劳,北地人一百年、一千年也不会忘记,看看北地数十万百姓家就知道了,几乎家家为盖俊立祠。所谓祠,祭也。一般是人死而立,但百姓等不及了,在盖俊活着的时候就为他立祠,日日祈祷,世世不绝……世界上还有什么事比这更加让人感到高兴呢?

盖俊回头冲着一个的俊朗少年招手道:“别成,快来见过你王世叔。”

“世叔……”傅干走上前长揖。他今年十五岁,身长七尺余,面似刀削,目若朗星,神风俊朗,气质清新,颇有几分乃父傅燮之风。

王邑神色一喜,扶着傅干的肩膀,上下打量道:“你是傅兄之子别成?这么大了,真像乃父。好啊、好啊……傅兄泉下有知,应该可以瞑目了。”

盖俊在郡中文武的陪同下巡视屯田区,傍晚进入骁骑校尉府。他之所以冒冒失失来北地郡,不否认有巩固自己在北地郡地位的意图,但更多的是阿妹不久前诞下一子,他做舅舅了

盖俊进来的时候,妻子蔡琬正和阿母马昭、阿妹盖缭闲聊,二子盖嶷、盖谟扮鬼脸逗着婴孩。卞薇留在离石,未随他前来北地,因为她已怀孕三月有余,不宜车马颠簸。盖俊近来还在嘀咕,卞薇可是以生好儿子著称,自诞下长子盖嶷,六年无动静,太不正常了。有些事就是不禁念叨,他这边想着,马上就接到喜讯。

“阿兄,我好想你啊,你想我未……”盖缭看到他,呼地一下扑上来,像只八爪鱼似的缠住他。一年多没见,妹妹模样大变,许是生子之故,相貌、气质变得成熟了,只是性格仍然如以前那般,也许再过几年才会完全长大,也许……

“喂喂,你多大了?都当母亲了还撒娇……”盖俊目光里只有阿母马昭怀中的婴儿,连推带扯将盖缭拨开,连道:“快给我抱抱、快给我抱抱……”

盖缭气哼哼道:“阿母,不给他。”

马昭哭笑不得的看着与儿子争宠的盖缭……

小家伙的名字是盖勋取的,叫杨基,基者,墙始也,根本,他是希望此子能够将杨家发扬光大,正式迈入士族行列,由此可以看出盖勋的良苦用心。

盖俊举着尚不满月的小家伙道:“小基基,我是你舅父,叫舅父……”

小家伙丝毫不给舅舅面子,咧嘴大哭,一入父亲杨阿若怀里,立刻转哭为笑。

整个天下敢给他盖俊脸色看的人屈指可数,脸上挂不住,破口大骂道:“此子长大后必是好色之徒。”这语气,明显是在嫉妒妹夫杨阿若绝世无双的相貌,一室皆笑……

马昭突然正色道:“锦奴,你父对你近来的动作很不满。”

“我已经向阿父解释了,可是他不信啊。”盖俊无奈道,轻轻一刮杨基脸蛋,不想这孩子碰不得,又嚎啕大哭起来。

盖缭不以为然道:“何进无谋,除阉人正该快刀斩乱麻,招外兵实是愚蠢之举。董卓狼子野心天下皆知,此去京师必生波澜。阿兄早做谋划有何不好?”

“放肆”马昭斥道:“谋划什么?谋反吗?”

盖缭不服气道:“什么也不做,难保不被董卓欺到头上。你看吧,日后皇甫嵩必遭磨难。”

盖俊惊奇地看了阿妹一眼,感叹道:“阿妹有如此眼光,不枉我昔年苦心教育。”

“呸。莫要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我是自学成才。”

盖俊怒了,自己含辛茹苦把这丫头拉扯大,而今她竟然过河拆桥,向杨阿若抱怨道:“我说伯阳,你这媳妇得管管了,太不像话了……”

杨阿若尴尬的笑笑。盖缭也只有在家人面前才这个样子,在外人面前端庄得不行。

盖缭抱着杨阿若胳膊道:“要你管。”

盖俊摇了摇头,扭头问母亲马昭:“阿母打算住多久?”

“近几天就打算返回。”马昭皱眉道。盖缭临盆她便赶来,住有快一个月了。

盖俊面色严肃道:“我看阿母还是再小住一段时间吧。”

“哦?”

“不出意外,京师政局旬月之间便会见分晓了……”

大汉光熹元年(公元189年)八月二十五日,何进耐心尽失,打算与何太后摊牌,对于进宫他并不担心,虽然宦官去而复归,但宫中禁军尽握掌中,无须担心重演赛硕旧事。

何太后住在长乐宫,这个长乐宫即汉灵帝及生母董太后先前居住的永乐宫。因汉灵帝是藩王入继大统,别于历朝太后,乃称永乐宫,现今何太后乃是正位,遂改之。

何进令两百虎贲将士立于嘉德殿正门九龙门,进入长乐宫。

虎贲中郎将袁术眯起眼睛看着何进没入殿中的背影,嘴角露出一丝讽刺的笑意,指着远方道:“咦?那边好像有情况,走,过去瞧瞧。”呼啦一下,二百虎贲转眼就走远了。

九龙门内几名小黄门探头向外张望,快速地合闭大门。

“太后,你身在禁中有所不知,现在外面的形势已经恶劣到了极点,我快要压制不住了。”

何太后神情淡淡道:“从古至今,都是由中官统领禁中,这是汉家制度,以世宗武帝、世祖光武英明神武,亦未敢动作,大将军岂敢?……”

何进恼恼羞成怒道:“诸阉必死,你保不住。”

“祖宗规矩都敢破坏,太后垂帘听政也为汉家传统,下一步是不是让我归政?”

“你……”

“大将军若无他事,就退下吧。”

“一旦外兵进京,后果不堪设想,太后还是多多考虑一下吧。”何进甩袖而走,与此同时偷偷藏在侧室偷听的小黄门悄悄退走。张让等数十人提剑从旁殿窜入嘉德殿,四下埋伏好,使小黄门去把走到殿门的何进召回来。

“妇人,没见识。”何进心里骂道。

“大将军,太后请您回去重新商议。”

“难道太后回心转意了?”何进听罢不疑有他,然而进入大殿深处,数十手持利剑的宦官围上来,面色狰狞的瞪着他。

何进暗叫不好,面色铁青道:“你们想干什么?”

张让恶狠狠道:“干什么?你说干什么?天下纷乱,全是我们造成的吗?当年太后毒杀陈留王母王美人,先帝欲废之,是我们不惜冒着失宠的危险苦苦哀求,各进千万钱,本想托付你门下,没想到你是一只白眼狼……”

郭胜手挥长剑,怒火冲天道:“张常侍,还和他废什么话,杀了他”

“杀我?”何进哼道:“我喊一声,便要你们人头落地”

“喊呐……”郭胜气急反笑,舞剑吼道:“你喊呐”

何进冷冷一笑,提起吼道:“公路,公路……”何进连喊数嗓子,却不见宦官上前阻止,且人人面带讥色,心里“咯噔”一下,失态叫道:“公路……袁中郎、袁中郎救我……”最后声音越来越小,他此时若还不明白,那就是白痴了。

“再喊呐”尚方监渠穆举剑剁在何进脸上,血花溅迸,洒了渠穆一身。

“别……”何进捂脸哀嚎道。诸宦官不听,一拥而上,心里恨极何进,将其乱剑分尸。

“袁家小儿,忘恩负义”临死前,何进心里大骂。掌握天下权柄的大将军就这样窝囊的死于一群阉人之手,重演二十一年前故事……

第二百二十二章 仇恨

第二百二十二章仇恨

装严肃穆的嘉德殿内血腥扑鼻,满地鲜红泥肉,毫无疑问,何进被阉人碎尸万段,惟有一颗头颅还算良好,虽然被尚方监渠穆砍了一剑,至少还能认出来。

“呼、呼、呼……”浓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郭胜甩手将长剑扔到地上,扭头问张让道:“张常侍,怎么办?”

张让咬牙道:“陛下、太后、陈留王皆在我们手上,不用怕。拎着何进脑袋去尚书台下诏免司隶校尉袁绍、河南尹王允,以故太尉樊陵、少府许相代之。另外城门校尉也换了……”

“诺。”

“下诏命京中禁军不得妄动,违者以叛逆论处。诏北军五校、西园军入城,捉拿袁隗、袁绍,获其人者拜将军、封万户侯。”张让连续发令。北军五校素来惧怕中官,西园军曾是中官渗透的重点,特别是蹇硕的上郡校尉部外加四个别部司马,他没奢望两军全部应命,只要有一部分人听命,把水搅浑即可。

郭胜提醒道:“车骑将军那……”

张让斥道:“愚蠢现在最不可信的就是何苗。快点行动。”

“诺……”数十中常侍、黄门四散而去。

尚书台是大汉国事实上的政治中心,设在南宫之内,中黄门带着几个随从进了尚书台,传达圣旨。卢植正当值,看着这份莫名其妙的任命,心中甚疑,问道:“请大将军出来共议。”大将军是参录尚书事,没他的首肯,这份诏书通过不了。

中黄门从随从手中接到一个包裹,撇到卢植脚边,冷着脸喝道:“何进谋反,已伏诛矣。还有何疑问?”

卢植猛然瞪大双眼,诸尚书郎亦是满脸骇然之色。卢植匆匆跑出尚书台,从禁军手中抢来一柄长戈,旋即回返。别看卢植年纪颇长,又乃当朝儒宗,但其出身幽州,骑射俱佳,甚有武力,中黄门和随从哪是他的对手,几个照面便被杀光。

卢植提戈冲诸尚书郎喝道:“还愣着作甚,护驾、护驾”

何进部曲将吴匡、张璋时在宫外,闻虎贲中郎将袁术报何进被害,怒火中烧,率众猛攻皇宫,黄门持兵守卫。黄昏前抵抗不住,败退深宫,大将军部曲一拥而入,杀到嘉德殿正门九龙门,适逢袁术在门前,放火烧之。

吴匡红着眼睛道:“中郎,将军怎么会死?”

袁术无奈道:“中敌调虎离山之计。”

吴匡咬牙切齿,却不敢对袁术发火,惟有把一腔愤怒发泄到阉人身上。

袁术带领众人闯入长乐宫,纵火焚烧东西宫,逼迫阉人投降。张让、段珪等人眼见大事不妙,挟持何太后、皇帝、陈留王及宫内官员经复道往北宫行。卢植带人奔到,举戈怒斥,张让直接把何太后推下,并封闭复道。

当日夜,大火冲天。数十里可见。

次日,张让、段珪等人来到北宫德阳殿,与此同时,袁绍、何苗终于摆平北军、西园军,率军直抵北宫大门朱雀门,将不及逃跑的中常侍赵忠等人就地斩杀。宫门虽然一时难以攻克,不过大局已定,宦官无力回天,袁绍返回南宫与叔父袁隗等人商议。

袁绍走后不久,何进部曲将吴匡、张璋暗恨何苗不和大将军一条心,若非其屡屡劝谏大将军放过奸阉,大将军岂会送命?与新近赶到的奉车都尉董旻猛攻之,杀何苗,并其众。显然,他们得到了某人的默许,否则借他们八个胆子也不敢杀当朝车骑将军。何苗可能临死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被杀死吧?

第三日,袁绍与叔父袁隗、尚书卢植征得何太后同意,逮捕司隶校尉樊陵、河南尹许相,斩首示众。随后,北宫传来朱雀门将破的消息,袁绍带着从泰山募兵归来的王匡,经两宫复道赶至。袁绍来到前线,二话不说,身先士卒,一举冲开大门,手刃中常侍高望。

“给我杀,凡是没胡子的都给我杀”此刻袁绍淡然之色尽失,脸部扭曲一团。

士卒攻朱雀门伤亡惨重,闻言轰然应诺,见没胡子的就杀,不爱留胡子的盖俊在这里怕是免不了一死。很多无须官员、士兵被误杀,逼得不得不脱裤子证明自己是个健全之人。

袁术在上百虎贲的保护下悠悠然走向某殿,途中猛然一怔,只见远处一个披头散发之人面对十余士卒的围攻,夺过一人手中长矛,连连挥刺,转瞬间杀伤七八人,边战边退。

“有点意思。”袁术心里惊奇,挥手示意手下围上去,切断他的退路。

那披头散发之人暗暗叫苦,加紧攻击,又杀伤数人,可是正当他欲转身逃跑,被一名士卒临死前的反击戳穿大腿,一个踉跄扑到地上。

袁术提声喝道:“住手”

四个士卒回头看向袁术等人,其中一人举兵要砍,被虎贲一箭射穿头颅,余下三人皆不敢动。

袁术走到那悍者面前,神情一怔道:“你是、你是先零伪王野利?你没死?”野利被盖俊阉割送入京师,那帮中官就没有一个是正常人,几年下来居然没有被玩死。

“将军认识我?”野利眼里迸出一丝生机。

袁术笑着说道:“怎么样,要不要做我的家奴。”

“多谢将军活命之恩。”

“……”

大屠杀持续整整一天时间,北宫之内血流成河,共斩杀无须者两千余人。

袁绍一身血污,坐在殿阶,一把血淋淋的环首刀斜依身侧。几十年来,外朝与中朝展开了你死我活的厮杀,被牵连者以万计、以十万计。袁绍谋划十余年,今日,终于有了一个不太愉快,却很干净利落的结局。

袁绍仰首望天,静而无风的夜,群星璀璨,岳父、吾妻,你们可以安息了。突然间,袁绍感到很疲惫,有一种力气耗尽的感觉,但是他很快就把这种消极心态压下去,后面还有很多事等着他去做,这不是结束,而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大兄……”曹操匆匆跑来,神情肃然。

袁绍撑起身子,淡淡问道:“怎么了?”

曹操道:“张让、段珪等人挟持陛下、陈留王跑了。”

“跑了?”袁绍闻言蹙起剑眉。心下一叹,一向冷静的他被仇恨蒙蔽了眼睛,只要将皇帝握在手中,那些阉人什么时候处死不行。偏偏他先杀阉人,引起混乱,致使张让、段珪等人趁乱脱身。

“卢尚书及王河南掾闵贡等人正在追赶。”

曹操接下来一句话使得袁绍把心放回肚子里,不出意外,明日陛下便能回宫。

“命人收拾皇宫,等待陛下归来。”

“诺。”

张让、段珪等人慌不折路,最终被卢植堵在黄河边上,无路可逃。王允掾吏、太原同乡闵贡痛斥诸阉人恶行,上前砍杀数名宦官,喝道:“还不速死,等我亲自动手吗?”

张让跪在皇帝刘辩面前,叩头泣道:“臣等殄灭,天下乱矣。惟陛下自爱”说罢一跃跳进滚滚黄河,余下宦官皆投河而死。东汉乃皇帝与豪族共治天下,皇帝虽是九五之尊,亦非庞大的士人对手,惟有依靠宦官制衡之,免其坐大。在这方面历代皇帝中汉桓帝是做得最好的人,其平衡术出神入化,谁势力大就打压谁,一生皇权稳固,门阀龟缩。汉灵帝由于是宦官所立,兼且幼小,相比汉桓帝就要差得多,压制士人过甚,终于到儿子这里激起反弹。张让所言固然惊世骇俗,不为世人接受,却是一点没错,没有宦官辅佐的刘辩就像一只缺少牙齿利爪的幼虎,怎么可能敌得过群狼呢……

刘辩眼睁睁看着抚养自己长大的张让跳河自杀,身体颤抖如筛糠,泪如雨下。这几日他看到了太多太多的血腥杀戮,他想不通,士人为何在没有自己首肯的情况下杀常侍们,自己不是大汉天子吗?为何没有人听自己的?

“陛下……”闵贡走上前呼唤神不守舍的刘辩。

刘辩连连退步,摆手慌道:“莫要杀我、朕……”

闵贡顿时一呆,与左右面面相觑。

故太尉崔烈带人策马而来,大呼道:“陛下,老臣来矣。”

刘辩见到熟悉之人,立刻哭嚷道:“我在这,崔公救我。”

崔烈跳下马,疾奔疾步,抚其背道:“陛下勿慌……”而后把他和陈留王抱上马。

皇帝返回途中,不断有公卿赶来迎接,或数人,或数十人,随后便是数千人,是的,数千人,董卓来了。其军羌胡素多,披头散发,容貌狰狞,公卿吓得面无人色,皇帝刘辩更是痛哭流涕,呼喊母后。

公卿无人敢言,惟崔烈独马上前,喝道:“陛下在此,不得惊驾,退避”

董卓破口大骂道:“我昼夜三百里入显阳苑,闻陛下在城北,星夜赶来,却让我退避?滚开”

“汝敢口出恶言?”崔烈勃然大怒。

董卓昂着头不屑道:“你等身为国朝大臣,不能匡正汉室,致使国家震荡,骂你怎么了?信不信我砍了你的脑袋?”言毕,径直来到皇帝面前,斥道:“陛下纵容常侍、黄门扰乱天下,导致今日之局面,为祸不小邪?”

刘辩涕泣不敢言。

又趋陈留王,道:“我董卓是也。我来抱你。”

闵贡咬牙切齿,无力阻止,陈留王却不让董卓抱,后者大异,与其并马而行,问起缘由,陈留王话语清晰,简单明了的诉说经过。

董卓讶然的看着陈留王刘协,又看看流泪不能止的刘辩……

第二百二十三章 弑主

第二百二十三章弑主

大汉光熹元年(公元189年)八月二十八日,清晨。混乱数日的雒阳城终于安静下来,官民得知天子、陈留王一行即将归来的消息,皆至雒阳北门外迎接。谷门、厦门到处都是人,以太傅袁隗、司隶校尉袁绍、河南尹王允为首的文武百官列于最前端。

袁绍休息了小半夜,精神抖擞,负手眺望,目光如电。身旁何顒、许攸、伍琼、曹操、逢纪、刘表、蒯越、荀彧、荀攸、陈琳、王谦、王朗、郑泰、桓典、种劭、韩卓、周毖、张津、王匡等无不是名士之流。另外骑都尉鲍信也在,他和王匡一样奉大将军何进之命回乡募兵,是八路外兵。当他完成使命走到成皋与东郡太守桥瑁会合时,乍闻何进遇害,当即率领本部千余人外加东郡郡兵两千急奔京师,昨日深夜赶到。

所有人都在低声笑语,神色轻松,奸阉尽诛,以后就轮到他们大展身手了。

“快看、快看……那是什么?”有人突然手指远方惊叫道。

烟尘,铺天盖地的烟尘……

地面在晃动……

“大股骑兵……”诸人面面相觑,心中掠过一丝不安之念,显然,有人捷足先登了。

“难到是……”袁绍眯起眼睛,面色微青。

随着距离临近,诸人看清楚了,对方乃是西凉骑兵,惟有西凉骑兵才会有这么多披头散发的羌胡。和羽林、虎贲、北军截然不同,他们身上散发着浓郁的彪悍与杀气,双目猩红,就像一群准备随时撕碎敌人的冷血野兽。

一个身如小山般壮硕的重须将军在无数侍卫拥簇着行在前方,他坐于一匹千里马上,头,微微昂着,俯视着百官、百姓,眼中满是桀骜不驯。

袁绍猛然回头盯住曹操,曹操皱眉道:“显阳苑没有异样。”

许攸轻轻叹道:“如果我所猜不差,显阳苑只剩下两千步卒。董卓一日一夜狂奔三百里至显阳苑,我们皆以为他筋疲力尽,不足为虑。到头来还是被他捷足先登。”

鲍信咬牙对袁绍道:“董卓强悍凶狠,恐有异志。所谓强弩之末,力不能入鲁缟也,董卓军一日两夜未眠,疲惫万分,大兄集大兵击之,必可一战擒之”

“晚了。”袁绍苦涩一笑,仰望苍天。

鲍信心有不甘,狠狠一跺脚,确实如袁绍所言,晚了。京中有数万禁军,问题是北门只有数千人,多为步卒,说句难听的话,他们未必敢同彪悍的西凉军一战,即使敢战,多半也是打不过,何况董卓有护驾之功,大义在彼,他们拿什么名义讨伐对方?

何顒忧心忡忡道:“一旦让董卓挟帝入宫,就制不住他了。”

袁绍面色如常而心中悔恨交加,昨日若先将陛下抢回,再诛阉人,何至于此。仇恨,仇恨,一切都源于仇恨,它可以让你轻易地失去理智、失去思想……

董卓翻身下马,行到袁隗面前,肃容长揖道:“故人董卓,拜见太傅,太傅别来无恙否?”

众人眼中纷纷闪出惊奇之色,都没想到董卓会把姿态放的这么低。

袁隗也怔了一下,扶起董卓道:“董并州不必多礼,陛下、陈留王可还安好?”

董卓从容答道:“天幸陛下、陈留王无恙。不过陛下受到惊吓,急需修养。”说罢,董卓微微垂下头。气氛,瞬间变得凝重,杀气铺天盖地……

袁隗仿佛一下子老了数岁,片刻,道:“那就快快送陛下回宫休息吧。”

众人虽知结果不可改变,听了袁隗的话心里仍旧一片悲鸣。

董卓军护佑着皇帝经厦门入北宫,奉车都尉董旻带着大将军部曲将吴匡、张璋等人追上董卓,为双方引介。

董卓立刻捉住吴匡的手,感叹道:“恨来晚矣,致使大将军遇害。”

“……”

“大将军既死,按照大汉律大将军部曲应当解散。”吴匡、张璋等人闻之色变,这正是他们所担心的事。董卓又道:“不过数千兄弟为大将军鞍前马后,出生入死,董某人岂是不近人情之人?如若不嫌弃,便委屈众位暂归我的门下,可好?”

“董并州收养之恩,无以为报,敢不效死力。”吴匡、张璋等人当即拜倒认主。从袁术保护大将军不利,到袁绍默许他们杀死车骑将军何苗,再到事后不闻不问,他们算是看明白士人是个什么样的东西了,可惜他们身份低微,惟有打碎牙和血吞。而今身为武官的董卓进京,可以想象未来权势必不输给大将军,这时不归顺更待何时?

董卓又以相同手法收编了车骑将军何苗部曲,不等进入皇宫,他麾下士卒已经超过万人,这个膨胀速度令任何人都感到战栗。不过丁原将步骑五千到来让公卿心中升起了一丝希望。

董卓听说后不敢怠慢,马上以丁原为执金吾进行安抚。紧接着大赦天下,改年号光熹为昭宁,是为昭宁元年,今年以来的第三个年号。然而传国玉玺丢失,怎么也找不到。

丁原出身卑微,不识五经,但到底是东州人,又为袁家故吏,袁绍急使同乡王匡、鲍信说之。丁原犹豫不决,众所周知他手下皆为并州人,董卓在并州当过县令、刺史,声望很高,目前的头衔还是并州牧,手下敢不敢和董卓掰手腕?他拿不准。偏偏这事不能问,谁知道里面有没有心向董卓的人一泄露出去,难免不被董卓嫉恨加害。

这边丁原犹豫,董卓则迅速行动,先是招显阳苑两千步卒入京,后尽夺雒阳十二城门指挥权,确保雒阳无忧。晚间潜骑出城,白日旌鼓而还,这一招自然瞒不过京中有心人,包括丁原,但董卓又非骗他们,只要民众、士卒相信就达到了他的目的。

由是,丁原愈不敢动。但董卓始终不放心,丁原其人就像一根刺,卡在他的喉咙口,吐不出咽不下,乃以陛下之名召吕布入宫。

吕布摸不着头脑,来到大殿一见仅有董卓在内,楞了一下,拜道:“董并州……”

“可是去岁百骑突十万胡阵的吕奉先?快快请起。”董卓爽朗笑道。

吕布面色铁青,董卓笑声落在耳中显得极为刺耳。去岁他率百骑突阵,闻名天下,西河太守崔均抛出橄榄枝,欲以为西河郡都尉,比两千石,他大喜过望,然而让他震惊的是,丁原想也没想一口拒绝了。时至今日,也仅仅只是一个千石司马。

董卓满脸遗憾道:“丁兄太不懂得用人了,奉先勇武,实不逊盖子英……”

“……”吕布垂头不语。

董卓感慨而叹道:“唉,丁兄出自东州,和我们边地之人终究不是一条心呐我任其为执金吾,他却对我不理不睬,和东州士人搅在一起。”

“……”吕布仍旧不语。

董卓手指敲击几案,默数百下才道:“我认为,并州士卒,就应该交给并州人统帅,如奉先者……”董卓话语一落,吕布猛然抬头,眼中爆出一丝精光。

董卓从身边拿起一份诏书,摆在案上,笑道:“这是任命诏书。若来拿,你就是比两千石骑都尉,统五千步骑大军。若不想拿,不必为难,今日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吕布脸色急剧变幻,良久长舒一口气,走上前拾起诏书。

董卓眼角微微踌躇,道:“我等待奉先的好消息。”

“诺。”

吕布步出大殿,展开诏书,脸上蓦然间尽是惊骇,强迫着自己不能回头,犹如木偶般一步一步走远。董卓小山似的身躯昂扬立于殿门,嘴角浮出一丝笑意……

吕布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大营的,脑子乱成一团。

看着吕布失魂落魄的样子,丁原道:“奉先,你进宫……你手里拿的是诏书?”

吕布哈哈大笑,前仆后仰,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奉先你怎么了。”丁原感到不安,下意识后退。

“锵”一声龙吟般的拔刀声,太快了,只见一道白光闪过,丁原头颅冲天而起,血液从脖颈内喷溅而出,洒向四面八方。

吕布脸庞染血,犹然狂笑,军中大骇。

半晌,士卒缓过神来,丁原虽非并州人,到底是他们的主将,吕布擅杀之,总有一些过去受到丁原恩惠或热血之辈站出,然而吕布这方人数更多,这就是军中战神的力量。双方持兵对峙,大战一触即发。

吕布之所以一直不吭声,就是要诸人站队,看看究竟谁和他一条心,谁值得重用提拔。如今都搞清楚了,遂高举圣旨,吼声如雷:“奉诏杀贼,谁敢抗拒?”

对面诸兵将一阵骚动,随即前排行出一人,走向吕布。他年约三十余岁,身量中上,肤黑扎实,五官刚硬,尽显古朴之色,尤其身上有一种沉稳如山的气度。他姓高名顺,字子循,与吕布头衔一样,是军中司马。其为人清白有威严,素得士卒敬重。

吕布冷冷一哼,将诏书递去,高顺看罢一叹,回头冲己方之人点点头,表示诏书是真的。

吕布扫视对面,道:“还有疑问否?”

高顺归来诏书,抱拳道:“拜见都尉,素末将甲胄在身,不能行全礼。”

“拜见都尉……”

吕布身姿挺拔,岿然接受拜见。

隆隆马蹄声中,一支千余人的骑兵飞速驰来,正是从并州募兵归来的张辽……

第二百二十四章 并州牧

第二百二十四章并州牧

盖俊负手伫立于射姑山西峰,眺望远方,目光深邃。不久,那天地尽头处,忽然现出一条黑线,就仿佛凭空变出来的一般,黑线在漫天烟尘的衬托下缓缓蠕动,随之,铁蹄声传来,铺天盖地,惊得鸟雀齐飞。

“终于来了……”盖俊平静无波的脸上浮出淡淡笑意,盘腿坐到一方大青石,将‘悦己’置于腿上,闭目弹奏《平沙落雁》,一遍又一遍,全身心沉寂于音乐的世界中。不知过了多久,盖俊缓缓睁开双眸,扭头回望,十数位羌酋恭敬站在身后。

“比超、零当、文房……”盖俊含笑一一道出他们的名字。

“落雕长史……”十数位羌酋伏地叩拜,神情严肃。

盖俊把‘悦己’小心翼翼放到旁边,一振红袍站起,道:“呵呵,真的是有些出乎意料啊。我本以为卸任北地郡太守后,多半指挥不动你们了。”

诸羌酋大惊失色,重须羌酋零当道:“落雕长史何出此言?我们拥有的一切都是您赐予的。落雕长史一句话,上刀山下火海,义不容辞。”

诸羌酋纷纷附和,虚胖羌酋比超道:“我们只识落雕长史,落雕长史任北地太守,我们就听北地太守的,落雕长史任使匈奴中郎将,我们就听使匈奴中郎将的。”

盖俊大为受用,捏了一把比超的肚子,笑道:“一年多不见,还是这么胖啊。”

比超满脸堆笑,讨巧的道:“我这肚子里装满了对落雕长史的忠心,瘦不下来。”

文房大骂道:“死胖子,你这不是变相说我们这些瘦人对落雕长史不忠心吗。”

诸羌酋哈哈大笑,盖俊也跟着笑了笑,而后面容一肃道:“闲话就到此为止,人带齐了吗?”

比超正色道:“落雕长史的命令是一万,我们生怕人手不够用,带来一万五千骑。”

“甚好。你们有心了。”盖俊拍拍比超肩头,目光如剑,直视南方。羌中一万五千骑,北地步骑一万五千,从美稷带出一万两千骑,西河、上郡贡献五千步卒,合计四万七千人,全部压向漆垣一线,南俯左冯翊、西京,东窥河东。

董卓,希望你是个聪明人啊

大汉昭宁元年(公元189年)八月二十九日,即董卓入京次日,大雨连绵,白天董卓召开廷议,以大雨不停,实乃天怒为由,罢免司空刘弘,自己代之。夜,董卓在司空府大宴百官,司空府自然不是新建,它原为大将军府,由此可以看出董卓的野心。虽遭遇恶劣天气,百官多是赶来赴会,没办法,董卓蛮人,动辄抽刀比划,谁敢拿他的话当耳旁风。当然,也有不来的,比如袁隗,他乃太傅,身份尊贵,在董卓之上,比如卢植,两人早年有怨,还是不见为妙……

袁绍踏足大将军府,瞭望四周,作为大将军何进首席幕僚,他往来此府五载,就和自己家一样熟悉,而今再来,凭空生出一缕陌生感。

董卓兼并丁原的速度太快了,快到他这边不及反应,丁原人头已然落地。凉并边军合计一万,可以说傲视京师。至此,董卓算是站稳了脚跟,无人再敢与之一战。

“真是一步错,步步错啊……”

“本初,你怎么才来,仆等候久矣。”董卓上前一把抓住袁绍,其一身大红袍,显得喜气洋洋。袁绍注视着眼前一抹娇艳,想到了并州的盖俊,这小子最喜欢的就是红色。他胆子也真大,竟然威逼董卓河东部,今董卓势成,等腾出手来,应该会吃些苦头吧?

“本初……”

袁绍回过神,淡淡而笑道:“哦,在想些事情,让司空见笑了。”

董卓摆摆手表示无妨,笑道:“本初心中必然在想朝政吧?仆出身边地,麾下尽是一班武夫,不足与论,仆以后可是全指望本初了。”

“司空言重了。”

“走,别站在门口,进去谈、进去谈……”董卓不由分说,拉起袁绍向里走。

两人进堂,上至公卿下至小吏无不与袁绍招呼,董卓嘴角微微踌躇,短短两日间,他算是真切见识了袁绍巨大的声望,不夸张地讲,他的影响力不弱袁隗。听起来很荒唐,可这就是事实,除非亲眼所见,否则你绝对不会相信。

想到这里,董卓拽着袁绍的手紧了紧,只要拉拢住这个人,京师不足虑也。

“喝酒、喝酒……”

酒宴上董卓谈笑风生,展露出很高的经书功底,很难让人把眼前这人与西疆嗜杀成性的董腹便联系到一起。事实上董卓可不是蛮人,虽然有所胡化,然他家是正儿八经西汉大儒董仲舒一支的后代。董卓父董雅,早年曾任颍川轮氏县尉,董卓字仲颖,董旻字叔颖,便能看出二人是在颍川出生,并度过幼儿时光。

董卓频频举杯邀饮,酒意正浓,突然对坐在自己左下首的袁绍道:“本初啊,惟有贤明之人,方配天下之主,每念起先帝,便令人心生愤毒。仆迎帝时,帝只知哭啼,话都说不利索,陈留王年纪幼小,却很聪明,对答如流,依我之见,陈留王应该是个中兴之主。”

袁绍扭头看向董卓,目光如炬,入宴以来,他尚是首次露出这般强烈的情绪。

“本初以为然否?”董卓笑意吟吟,毫不相让。

袁绍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汉家君临天下四百载,恩泽深厚,百姓拥戴。今帝尚未成年,并未有任何恶行,今司空欲废嫡立庶,废长立幼,恐众僚不从。”

“嗯?难带我这个司空做不了天下事吗?”董卓目光越发阴鸷。

袁绍决然道:“此议作罢,不复再提。”

董卓纵横边疆大半生,经历血战何至数百场?多少年没人敢和他这么说话了……勃然大怒道:“竖子我今便强为之,谁敢不从?欺我董卓刀不利?”

起初对话只有两人及周围听到,董卓这一嗓子喊出来,大堂瞬间变得奇静无比。

袁绍积蓄已久的怨气猛然爆发,砰地一声,将身前酒案踹翻,拔刀出鞘,怒目而视道:“天下健者,岂唯董公?以为我京中无人邪?”这也就是袁绍出身高、教养好,发怒下犹谓敬称。

董卓眼睛眯成一条缝,嘴角划出一条狰狞的弧线,凉州虎卫汹涌而入,大堂内到处弥漫着杀伐气息。

袁绍丝毫不惧,直视董卓。

董卓冷笑一声,挥挥手,示意诸卫退下。不是他不想杀袁绍,而是百官下意识向袁绍靠拢,这等声望……杀此人,京中必沸,天下必乱,特别是盖子英……

许攸打哈哈道:“本初定是喝多了。”

袁绍面上冰雪融化,展颜笑道:“确实不胜酒力,让董公见笑了。此等关乎天下兴衰之大事,当回返与太傅商议一下,告辞。”说罢四面横揖,转身离去,数十人尾随而出。

“把食案收拾了。诸位,来,继续饮酒……”董卓泰然自若的举杯,暗下决定等废立后,处理完皇甫嵩、盖俊,即诛此儿。

雨势减小,细如牛毛,不碍出行,袁绍扭头对王匡、鲍信道:“公节,允诚,你们二人马上离京,返回州里。另外告知元伟退回本郡。”元伟即兖州东郡太守桥瑁,目前驻扎在河南尹成皋,那里距离京师太近了,非常危险。

“诺。”

袁绍转首谓何顒道:“大兄,京中就交给你了。”

何顒犹豫着道:“真的非要走这一步?”

袁绍低声道:“我何尝想走,奈何京中已无事可为。”

“唉……”

次日,也是八月的最后一日,董卓再开廷议,以皇帝暗弱,不能为天下主,欲行伊、霍故事,更立陈留王为帝。公卿以下莫敢对,惟尚书卢植反对,言辞犀利,说得董卓哑口无言。董卓恼羞成怒,罢其官位,如非顾忌他声望太高,定将杀害。

二十一年前,他阻止不了窦武立幼小的汉灵帝,现如今,他依旧阻止不了董卓废立,卢植心灰意冷,北上返乡。

太傅袁隗同意董卓提议。

九月初太傅袁隗摘帝玺绶,进奉陈留王,亲扶陈留王刘协登基,年号由昭宁改为永汉,这已经是今年第四个年号了。初三,董卓鸩杀何太后,鞭尸何苗,yin威熏天。

数日后,董卓戒备稍松,袁绍带上家人及许攸、逢纪、陈琳等逃离雒阳。曹操、袁术亦出奔。

曹操跑了或许没什么,袁绍、袁术同时逃亡影响就太坏了,董卓大怒急令州郡捕之,同时为了弥补此事带来的恶劣影响,重用大将军一系,包括何顒、郑泰、伍琼等人,这些人与袁绍关系很好,正好内部瓦解之。

何顒等人摇身一变成为了董卓腹心,对董卓建言道:废立之事,非常人所能明白。袁本初不识大体,得罪董公,因恐惧而出奔,非有异志。如今捕之甚急,势必会使他反叛。袁家门生故吏遍天下,若袁本初收豪杰,聚徒众,山东非公所有。董卓认为他们说的有理,乃拜袁绍勃海太守,封乡侯。又以袁术为后将军,曹操为骁骑校尉。

何顒等人又说天下人多与袁绍相同,不懂董公用意,董公何不召集天下名士入京,遂举荐颍川荀爽、韩融、陈纪等。董卓闻言大喜,他一直以在颍川出生为傲,如果能征得这几位颍川党人、士人领袖,同殿相处,平生无恨矣。

其实这一手只是铺垫,为的是令董卓放松警惕,何顒、伍琼等人随后露出了真实意图,既然有人入京,当然得有人出京宣告百姓,抚慰地方。董卓深以为然,以尚书韩馥为冀州牧,侍中刘岱为兖州刺史,陈留人孔为豫州刺史,东平人张邈为陈留太守,颖川人张咨为南阳太守、泰山人王匡、泰山人鲍信为济北相……

自认摆平山东的董卓将目光投向了西方,忽闻盖俊于漆垣一线集结五六万大军,董卓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可不是五六万杂牌,而是五六万边军、胡族精锐啊。

董卓心里惴惴,他河东有两万人,京中掌握的力量看似很多,但真正敢战的是他带来的五千凉州军和五千并州兵,西园军、北军还未完全掌握,最多可以调动万余人。换句话说,他只有四万余人堪战,力量不及盖俊。

皇甫嵩呢?驻扎在长安的皇甫嵩有三万边军,他支持谁,谁就有了压倒性的优势,董卓急需他的表态。然而号称精忠的皇甫嵩却意外沉默了。

皇甫嵩的心思不难猜,盖俊、董卓为当世名将,力量强横,就算他加入某一方,战事短时间内也难见分晓,只会给韩遂可乘之机。

盖俊、董卓、皇甫嵩一时间皆失声,京兆尹盖勋却发言了,他给董卓写了一封信,他说昔日伊尹、霍光掌权立功,犹然寒心,足下小丑,何以了结?别看祝贺者在门前,吊丧者却在屋中。

赤luo裸的威胁,赤luo裸的恐吓,董卓惊惧交加,他怕的不是盖勋在西疆的声望,也不是他那一万郡兵,怕的是他身为盖子英父亲的身份。他坚持讨伐,盖子英断无推脱之理,大战必然无可避免。到时袁绍、袁术在山东响应,他还有活路吗。

董卓数日难眠,躺在塌上翻来覆去,有人建议他召韩遂为援,董卓直接把他砍了,这是什么昏招,其实他不是没有想过,先不说韩遂野心勃勃,一旦韩遂东来,皇甫嵩肯定不会坐视不理。

另有人建议调皇甫嵩回京,董卓想了想,认为把握很大,可就怕盖勋、盖俊父子从中作梗,若皇甫嵩麾下三万边军落入盖氏父子手里……

想不出个万全之策,董卓被激起凶气,打算命两万精锐以增援皇甫嵩的名义西进,令驻扎在河东的两万部众疾速南下夺取皇甫嵩军权,招降凉州韩遂、河东白波。

董卓红着眼睛即将下令,盖俊手书送到,上面只有三个字:并州牧。

第二百二十五章 赴任

第二百二十五章赴任

董卓被盖俊逼得凶性大发,便要拼个你死我活,正当下令开战,没想到盖俊轻飘飘送来三个字:并州牧。

董卓先是代替刘弘成为司空,又为了当太尉,弄出个大司马授予刘虞,自任太尉,领前将军,加节传、斧钺、虎贲,封侯,无论他怎么为自己头上添头衔,先前朝廷授予的并州牧始终没有放弃。而今盖俊的意思明显是想要并州牧一职,给?还是不给?董卓比较倾向前者。他把一干幕僚叫来开会,听听大家的意思。

郑泰强烈反对,他说此例不可开,拜盖俊为并州牧,其他手握军权的将领会怎么看?明天皇甫嵩东进,是不是要给他司隶校尉?公孙瓒南下,是不是要授予幽州牧?那不是乱套了吗。他最后振臂高呼,即使拼得玉石俱焚也要打,大汉天威不可触。

伍琼认为郑泰所言有理,何顒则选择了沉默。倒不是他们之间产生分歧,他们希望双方开战,只是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显,免得董卓心生怀疑。董卓主力一旦被盖俊拖在西线,京中定然空虚,也许无须山东起兵,他们自己就有能力解决掉这个祸害。

董卓面无表情,看向主薄田仪。田仪字伯度,年近四旬,五官端正,相貌堂堂,他出身于凉州汉阳豪族田氏,算是左冯翊田氏的支脉,左冯翊田氏则可以追述到汉高祖刘邦强迁山东望族于关中。

田仪道:“打是下策。不若暂允,先收皇甫将军兵权,定三辅,再图盖子英不迟。”

董卓又问李儒:“文优之意呢?”

李儒道:“伯度与我不谋而合。董公现在需要的是一个稳字,不用太久,一年就够了,届时不用董公亲自动手,并州人便会斩下盖子英之头。”

董卓本就有意妥协,正像田、李所言,他需要时间建立威信,需要时间整合实力,只是实在不甘为盖俊要挟,拍退叹道:“并州牧,一方诸侯矣。盖俊竖子,何德何能敢居此位?”

李儒知道董卓已经有了决定,笑着提议道:“拜盖子英为并州牧的时候,可调盖京兆回京,同时征蔡伯喈入朝。”

董卓抚掌笑道:“此议大妙。”

何顒斜睨李儒一眼,这一招太阴了。

盖俊信使陪伴董卓使者武威人周毖一同出发,却暗使快骑速归,本要十日的日程,三日就赶了回来,可谓神速。

盖俊接到信后马上率领近五万大军南下,将左冯翊治所高陵城外的皇甫郦军营围个水泄不通,大军无边无岸,喊杀冲天,此地距离西京长安仅数十里,关中震怖。

皇甫嵩、盖勋面面相觑,俄而后者气得暴跳如雷,这小子不去打河东董卓部,竟然做起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来。

盖勋叫嚣自任先锋击之,皇甫嵩哭笑不得,赶紧劝慰。盖勋勉强压住怒火,当晚单身赴高陵,临行前直言劝不住盖俊,他就和对方断绝父子关系,再沙场对决。

皇甫嵩望着盖勋坚实的背影,欲言又止,终未开口。

盖勋深夜横穿盖俊大军,入皇甫郦大营,安抚将士,随后回转,直驱盖俊帐下,见到儿子的面,盖勋怒发冲冠,也不管诸将当前,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诸将立在原地,不知所措,盖俊挥手命他们退下,帐中只剩父子二人,他双膝跪在盖勋面前,一声不吭,任由责骂。在他的印象中,父亲从来没有这么愤怒过。

整整一个时辰过去了,盖勋骂得口干舌燥,盖俊跪行为他倒了一杯水,劝道:“父亲先歇口气,别气坏了身子。”

“我不喝。”盖勋大手一挥,嗓音嘶哑地道:“我只问你一句,你退不退兵?”

“退,今晚就退。”

“……”盖勋顿时一怔,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

盖俊目光直视父亲,续道:“但父亲要跟我一起走。”

“你说什么?”盖勋完全搞不懂儿子心里在想什么。

盖俊解释道:“董卓已拜儿子为并州牧,五六日后就会有使者到来。”

盖勋一下子想通了全部关节,面色铁青道:“你此次南下是专程为我而来?”

“是。儿乃董卓眼中钉、肉中刺,既为并州牧,恐……”盖俊后面的话没说,可意思谁都听得懂,他唯一的死穴就是父亲盖勋,董卓老谋深算,岂能想不到这点。

盖勋双目圆瞪道:“我若是不和你走呢?”

盖俊一脸决然道:“我绝不会让母亲陷入狼窟。”

“你……”盖勋手指着盖俊,怒火中烧,马昭住在北地郡迟迟不归,他初时还奇怪,原来盖俊早有打算,这个畜生,筹划了多久?绝不会让母亲陷入狼窟?是不是说他坚持留下,夫妻就再无相见之日?盖勋口里嚷着孽子,抄起一个杯子打过来。

盖俊不躲不闪,正中额头,鲜血径直流下。

盖勋掷出杯子便后悔了,看着独子满脸鲜血,一动不动,想要装作不在意,却怎么也做不到,冷着脸从怀中掏出手巾递给他。

盖俊简单擦擦眼眶,避免血液滴进眼睛,问道:“父亲以为董卓如何?”

盖勋冷哼道:“这还用问?董卓,国贼也,必杀之。”

“父亲所言一点不假。”盖俊点头附和。“然其挟天子、拥重兵,不可卒除。父亲应知大兄袁本初、袁公路、曹孟德等人逃亡,亦知张孟卓、韩文节、孔公绪、刘公山等人出为州郡……”

盖勋皱起眉头道:“你是说……”

“这一切都是大兄袁本初策划好的,不出意外,明年山东诸州郡就会起兵勤王。”这时候讨董还是没影儿的事,充其量属于萌芽阶段,不过盖俊为了劝父亲与自己一起离开,顾不得那么多了。

盖勋脑中轻易构出双方势力图,满面惊骇,半晌才缓过神来,道:“那你为何不率先开战,分散董卓兵力,减轻山东压力……”

盖俊苦笑道:“父亲与皇甫将军相处日久,当清楚其为人。皇甫将军昔年平定黄巾之乱,手握十万雄兵,声威天下,犹然忠诚于国,董卓对付他太容易了,一纸调令即可。届时董卓拥众十余万,儿恐怕撑不到山东起兵。再说山东素无精兵良将,州郡皆为名士,好清谈而不知兵,能否与董卓抗衡?”

见父亲陷入沉思,盖俊半晌道:“说句狂妄的话,能救天下者,非我父子不可。现在最好的办法是迅速掌控并州,到时与山东俱发,两面夹攻,一战可诛国贼。”

盖勋乃是有决断的人,没有想太久,当即同意随军北上。

盖俊长舒一口气,草草包扎伤口,下令撤退。

皇甫郦站在大营门口,看着盖俊大军潮水一般退走,先是一怔,继而大惊,盖京兆怎么没出来?

不久一骑驶来,送上一封信,皇甫郦看后面色急剧变幻,眺望漆黑的远方,心想究竟是盖俊裹挟其父,抑或父子同谋?

皇甫嵩次日收到盖勋手书,良久无言,目光迷茫。盖勋走之前他便有这种担心,这是他最不希望看到的结果,然而还是发生了……

盖俊军退出左冯翊,进入上郡,便接到北地太守金旋称病弃官而走的消息,北地诸官吏共同推举京兆尹盖勋为北地太守。

面对盖勋破口斥骂,盖俊一脸无辜,急忙撇清关系,表示与自己无关。

与你无关?才怪。但事已至此,盖勋只得继任北地太守一职。

数日后,周毖到来,一见面就大倒苦水:“子英,你可是给我出了一个好大难题。”两人同为凉州河西人,少为太学生,共举孝廉,有同门之谊,说话不必遮遮掩掩。

“什么难题啊?”盖俊故作不知,笑吟吟道。

周毖道:“朝廷已拜令父为九卿少府,而今令父不通过朝廷之命转任北地太守,似不合规矩……”

盖俊冷笑道:“朝廷之命?我看是董卓之意吧?”

周毖知道他向来与董卓不睦,便不提这茬,谈笑近况。

盖俊有些担心周毖未来处境,他是尚书,又和何顒、伍琼、郑泰等人走得很近,在举荐张孟卓、韩文节、孔公绪、刘公山等人出任州郡,他全程参与,但是显然,他并不了解其中阴谋。当山东兵起之日,好友性命堪危啊。

盖俊犹豫许久,咬牙道:“仲远,和我走吧,保你一个两千石郡守。”

“……”周毖诧异地看了盖俊一眼。盖俊顿时为之苦笑,周毖身为尚书,握天下权柄,正值少年得志,意气风发之时,怎会愿意跑到并州当两千石。

盖俊自知不能强求,心里暗叹,说道:“异日仲远若在京师不快活,可来并州投奔我。”

周毖笑着说:“一定……”

盖俊正式受封并州牧,拔司马鲍出为上郡都尉,率步骑一万驻扎上郡漆垣一线,监控关中。回到西河郡,又拔司马胡封为西河都尉,同留步骑一万,虎视河东。稍后入西河王氏坞堡,和王信密语一个时辰,招入幕府,授予别驾之职。别驾乃是自州牧(刺史)以下第一人,权柄甚厚。

最后,盖俊将剩余两万七千大军赴太原晋阳。

第二百二十六章 张杨

第二百二十六章张杨

盖俊突然率兵南下,侵入左冯翊,包围高陵皇甫郦部,等父亲盖勋自投罗网,迅速裹挟北归,同时鼓动北地官吏赶走金旋,推举盖勋为北地太守。后分兵把守上郡漆垣、西河离石,请出郭泰门生、西河名士王信,优哉游哉赴任并州。

盖俊一连串组合拳干净利落,打得董卓及其一干幕僚头昏眼花,毫无半点还手之力。要说盖俊不是事先策划、蓄谋已久,鬼才相信。

“这还了得?这还了得?……世祖光武复兴汉室以来,何曾出过这种臣子?”董卓脸肺都快要气炸了,整整一日不食。他倒是忘了自己当初是如何抗旨拒不交兵。

其实董卓愤怒可以理解,今年以来,地方太平,治世谈不上,至少看上去比混乱的中平年间要好上一百倍,即使再悲观的人也不会认为汉祚即将终结。当此时,盖俊这些动作,是对大汉天威赤luo裸的挑衅。

何顒等人也不禁大吃一惊,皆没想到盖俊竟有这等魄力,心里既高兴又担心,高兴的是小兄弟盖俊实力雄厚,未来无疑会是抗击董卓的主力,担心的是盖俊桀骜不驯,怕除掉董卓这头狼,又养出一只虎来。

见董卓气得吃不下饭,主薄田仪劝道:“董公何必与一孺子一般见识。”

首席幕僚,尚书李儒亦道:“此,雕虫小技耳,或许暂时得利,终究不及正道。董公内肃京师,外制天下,不出一年,此消彼长,断盖氏父子头颅,易如反掌。”

听到幕僚们宽慰之语,董卓勉强吃了些肉糜。

事已至此,多愁无益,董卓紧锣密鼓整顿关西诸势力,第一步夺取皇甫嵩军权,其为人忠义,没费什么力气便完成了。继而提拔皇甫嵩麾下与自己亲厚者,如段煨、徐荣,皆拜中郎将。段煨乃是已故太尉段颎段纪明之弟,董卓与他相识数十载,交情深厚,徐荣也曾同他并肩作战,另有华雄等将领也是好生抚慰。

顺利收编长安三万边军,董卓稍稍松了一口气,马不停蹄招安河东白波军。为投降与否,杨奉和郭大贤爆发了激烈的冲突,前者本就是朝廷正儿八经任命的黑山校尉,投降一点障碍也没有,后者则出身太平道,与朝廷有血海深仇,誓死不降。

双方谁也不肯妥协,遂发生火并,这场内斗以杨奉杀死郭大贤,向董卓投诚告终。不过郭大贤在白波军中声望很高,杨奉经此一役,元气大伤。

凉州,金城郡。

黄河滔滔,奔腾、翻滚,一泻千里,水鸟翱翔,芦苇丛深。韩遂默默立于河边,双目失神,显然眼前这幅天然画卷此刻对他没有半点吸引力。

阎忠、王国、李相如、黄衍等西疆名士落后一步远,亦是作若有所思状。近来京中巨变把他们惊呆了,先是大将军何进被杀,而后党人、士人屠杀阉人,再到董卓进京秉政,行废立之举,一波接着一波,颇有目不暇接之感。而且,他们当初起兵的目的是诛杀阉人,匡扶汉室,现在阉人为大将军何进陪葬,他们顿时失去了奋斗目标。

所有人都在扪心自问,包括首领韩遂,凉州军,还有必要存在吗?特别是,太尉董卓抛来橄榄枝的时候,诏书,就握在韩遂手里,上面的征韩遂为河南尹,阎忠拜酒泉太守,黄衍、王国并授谏议大夫……

面对大河,韩遂抬起手,凝视着金光闪闪的诏书,忽然间,诏书上面似乎浮现一双眸子,一双晶莹剔透的眸子,给他以无比熟悉之感。韩遂想了想,发觉很像那一夜大兄边章临别前看向他的目光,极尽嘲讽……

韩遂讶然失笑,眼中满是自嘲,他从不敢正视自己的内心,以冠冕堂皇的借口掩盖真实,董卓送来的诏书就像一柄犀利的快刀,狠狠刨开他的胸膛,让他看到自己一直极力隐藏、极力否认的东西,它的名字叫做——野心

韩遂会应诏吗?当然不

他回过头,淡淡说道:“大家认为董卓可信吗?”

诸人面面而视,阎忠率先开口道:“我认为不妨一试。”

王国笑道:“董公身在京中,满目尽为东州名士,孤立无援,正盼我等到来。”

李相如摇头道:“董卓恐怕更看重的,是我们手中数万大军。”

接下来又有数人发言,观点不尽相同,最终安静下来,望向韩遂,等他拍板。

韩遂重新转回身,目光追逐一只洁白水鸟,直至消失,才缓缓道:“董仲颍桀骜之辈,以强狠著称,战阵间或可,对治国则一窍不通,我们暂且按兵不动,等等看。董仲颍如真能把大汉国带出泥潭,归附又如何?如没那个才能,我们便起兵讨伐他。”

“……”

盖俊带领一万七千大军赶到太原郡晋阳城下,太原太守委进、雁门太守郭缊在城下恭候,加上随行的上郡太守刘闵、西河太守崔均,并州九郡到了四人。

北方四郡定襄、云中、五原、朔方太守正在路上,但是上党太守为何没来?上党就在太原南方,距晋阳仅数百里路。

盖俊询问起此事,太原太守委进回答道:“禀使君,王上党被张燕、张杨拖住,一时来不了,还望使君见谅。”上党太守姓王名胄,凉州汉阳人,和盖俊是老乡。

张燕不用提,盖俊自是知道他是谁,不过后一人……问道:“张杨,哪个张杨?”

委进道:“使君见过,便是前任丁刺史武猛从事张杨。”

“他反叛了?”盖俊搜索着脑子记忆,实在记不起张杨历史过往。

委进点头道:“是。九月叛,围王上党于壶关,不能克,转掠诸县,因王上党顾忌黑山张燕,一时奈何不得他,为祸甚烈。”

“这还了得?”盖俊双眼一瞪。等等……九月正是董卓进京杀丁原之时,张杨会不会是因为这个原因叛乱……

“孤亲自去一趟上党,降服此獠。”孤者,《礼记?曲礼》谓:远方小侯自称为孤。盖俊是美阳侯,食邑万户,按礼已有称孤权利,但那时盖俊或为郡守、或为中郎将,头顶尚有刺史、度辽将军,称孤未免不自量力,贻笑天下。而今任州牧一职,手掌一州生杀大权,这时称孤才算实至名归。说到底汉代承前秦遗风,像太守、州牧,组建幕府,自成一国,与古之诸侯何异?而州郡官吏动辄自称本国、本朝,视太守、州牧为国君,朱儁、公孙瓒等人何以成名?靠的就是对郡守无比忠心,危急时刻不离不弃,最终得到天下的赞许。

讨虏校尉关羽道:“何必使君亲往,拨下官千骑,旬日便为使君取来张杨头颅。”

盖俊摇摇头,若是仅为张杨一人,当然无须他亲自出马,他是打算顺道收拾收拾张燕。这厮仗着并、冀二州交界诸山谷地形复杂,往来劫掠,肆无忌惮,不把他打老实了,日后免不了反复纠缠。

说做就做,盖俊即刻率步骑一万七千南下。

上党,铜鞮。

“杀啊哈哈杀啊……”两千余武装简陋的士卒狂嚎着冲向对面安宁的小村庄。

张杨坐于马上,一脸无奈与彷徨,几次抬手欲阻止,皆是放了下来。他想不通,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当初大将军何进为对付阉人,一方面招兵进京,一方面遣人募兵,张杨、张辽也在其中。两人回到并州很快就各自招募千余人,正当他们准备返回京师,张燕突然入侵并州,一时间烽火连天。看到家乡遭灾,张杨没有像张辽那样马上归京,而是留在上党抗贼。不久,董卓进京,yin*吕布叛变杀死丁原,吞并并州军的消息传来,张杨当然可以像吕布、张辽那样归顺董卓,功名利禄唾手可得,前途不可限量……

可是,张杨是一个特别重情义的人,他忘不了丁原的恩惠,咬牙切齿要为故主报仇,当即向上党太守王胄要兵要粮,哪想王胄一口拒绝,张杨勃然大怒,率兵猛攻王胄于壶关。张杨固然勇猛,但壶关乃是天下坚关,加之兵力太少,久久不克,张杨无奈去往别县。原本他的意思是收些精兵粮秣便南下讨董,然而自劫掠后,军队就像脱缰的野马,虽然人数急剧膨胀,可军纪却越来越坏,完全成了流寇模样。

吵杂喧闹只持续了半个时辰,一个三十岁上下,五短身材,豹头环眼的汉子带着几名士卒走出村子,来到张杨面前,抱拳道:“司马,村子可以入住了。”

张杨点点头,御马行出几步,忍不住道:“杨兄弟,咱们是义军,是要讨伐国贼董卓的义军,行为还是收敛的一点好。”

杨丑满心不以为然,义个屁军,董卓拥兵十余万,只有白痴才想和董卓打仗。

张杨知道老兄弟听不进去,心里一叹。

坐骑蓦然引颈长嘶,张杨脸上浮出惊色,震感越来越强,从西面八方席卷而来。张杨长于边地,沙场经验丰富,立刻断定他们被大股骑兵包围了。

第二百二十七章 张燕

第二百二十七章张燕

“呜呜……呜呜呜……”雄浑的号角声一遍又一遍响彻原野面八方到处都是沉闷的马蹄声响,震得大地剧烈抖动。上一刻还是空无一物的四野,瞬间卷起无边无岸的黑色浪潮,那是由数之不尽的玄甲骑兵组成的滔天大浪,翻滚奔腾,无人可阻。

“轰隆隆……轰隆隆……”

张杨脸色惨白,大滴大滴汗水顺着勒紧的根淌下,浸得眼睛酸涩难忍,却不敢抬手擦拭,莫说抬手,他此刻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张杨军士卒面无血色,秋冬交际间的寒风顺着衣领、袖口渗入肌肤,直入骨髓,随后爬上后脑。

恐惧,无边无岸的恐惧犹如一张大网从天而降,躲不开,避不掉……

“轰隆隆……轰隆隆……”

狂飙突进的铁骑百步放缓度,最终停于三十步外,雄壮暴烈的战马焦躁的刨着蹄子,喷着热浪,而战马上面,一个个骑士目光凌厉地望着张扬军,杀气冲天,日光下刀矛散出幽幽的光,刺痛人眼。

一名骑兵军官跃马出阵,举矟吼道:“弃兵——降——违者——杀”

“弃兵——降——违者——杀”

“叮当……”

有些心里素质差的张杨军士卒,慌张的仍了兵器,表示自己并无反抗之心。屯长、军侯没空理会这些人,因为他们同样怕得要命。

张杨双目猛然睁大,不远处一杆盖字大纛随风飘荡,纛旁另有两面旗帜,一画虎、一画雕,形态惟妙惟肖,只是二者脖颈间都插着一支狰狞的利箭。

射虎营、落雕营……

这是盖子英纵横天下的精锐部队,无论是黄巾军、西凉军、先零羌、鲜卑人、抑或屠各人、匈奴人,碰到它没有不崩溃瓦解的,至今未逢敌手。

“盖子英怎么在这里?他不是在上郡吗……”张杨强自镇定,单骑上前,来到大纛下。

盖俊被一群人拥簇着,面无表情,双目如电。

盖俊此时的表现与去年温厚和蔼判若两人,张杨被盯得心里毛,干笑道:“中郎何以来此?”

“孤不久前被朝廷任命为并州牧。”盖俊冷冷道。“张稚叔,你是不是以为并州无人治得了你?嗯?”

“盖使君……”张杨本就难看至极的脸“唰”地一下更白了。

盖俊不理张杨,扭头对关羽道:“云长,你带人把村子里的士卒抓出来,抗拒者,杀无赦”

“诺。”

关羽率千骑直入村庄,喊杀声瞬间沸腾,片刻后归于宁静,接着千余张杨军士卒在骑兵的驱赶下垂头丧气走出来。

盖俊看着士卒或衣甲不整,或身带血迹,或衣襟鼓鼓,不用问也知道他们干了什么,怒气冲冲道:“这种人留着何用?全杀了,一个不留……”

张杨颜色难看,苦苦哀求道:“使君,放他们一条生路吧……”

“贱卒,再敢开口连你一起杀”盖俊正在气头上,指着张杨鼻子骂道。

“杀——”

随着盖俊一声令下,弓弩嘣嘣连响,张杨军士卒仿佛被割的麦子一茬一茬倒下,士卒哭天抢地,拼命求饶,眼见无用,破口大骂,有骂张杨的,有骂盖俊的,不过他们的归宿都一样,那就是死亡。

看着自己麾下士卒被屠杀一空,张杨泪如雨下,满脸无助。

盖俊又把目光转向了千余骑兵。

“使君,不能再杀了……”张杨大惊失色,以头抢地。

盖俊不为所动,扬声道:“想要活命,指出杀过百姓、yin过妇女……”

6续有四五百人被爆出恶行,弓弩生再次响起,有人抱着临死也要拽一个垫背,疾呼假司马杨丑亦是其中一员。

盖俊听个真切,转头问道:“谁是杨丑?出来”

张杨身侧一直埋头的杨丑突然暴起,直冲盖俊而来。车儿嘴角露出一丝不屑,大矟陡出,只见一抹乌光闪烁,将杨丑刺个对穿,挑起甩飞。

杨丑惨嚎着跌出数丈,浑身抽搐几下,便没了声息。

张杨扑将到杨丑身前,泣道:“杨兄弟、杨兄弟……是我害了你啊”

盖俊眉头皱得老高,这厮泪腺也太达了。男儿有泪不轻弹懂否?

张杨哭泣良久收声,盖俊问起他为何作乱,张杨把事情经过简单说了一遍。

盖俊听罢大为感慨,论用兵、论勇力,张杨或许远远不如吕布、张辽,但做人上,他可以把这两位青史留名的大人物一脚踹飞。同时盖俊又有些疑惑,这样一个毫无威仪,御下无方的人,日后竟然会成为三国诸侯,他是怎么做到的?天幸之?天助之?

“孤初临宰牧,正需稚叔大才……”

张杨犹豫着道:“使君可有伐董之意?”

盖俊失笑道:“董卓,国贼也。三载之内必斩其。走吧,随孤向东。”

“使君此去……”

“张燕”

并州是多山地形,上党自然也不例外,境内只有两块较大平原,一处在南方的高都县一带,一处在治所长子县一带,两块平原被上党中部的羊头山隔开,很像阿拉伯数字8,除去圈中,其余地方都是山区。

壶关位于治所长子县北方百余里,恰处于平原与山区的交界处。盖俊率军抵达壶关,上党太守王胄一脸疲惫的出城迎接,看到张杨也在其中,顿时一愣,接着满脸愤怒之色,指着张杨破口大骂,如非盖俊当前,便要抽刀砍了这个逆贼。

盖俊能够理解他的心情,作为一郡之长,他呆在前线壶关而不是后方的长子,就说明他是一个称职的郡守。张燕有部众百万,精兵十万,汹涌入侵,王胄倾尽一郡之力周旋。张杨不分青红皂白,张口就要钱粮兵马,不给便举兵相攻,摊上这种事,莫说凡人,菩萨都免不了大雷霆。

“使君,此子可杀”王胄舞臂吼道。“余凡历四十余载,从未闻有这等桀骜之人。”

盖俊赶忙使了一个眼色,张杨立刻会意,长揖赔罪,盖俊则在一旁做和事老,言诛杀恶卒两千,总算使王胄压下怒气。

盖俊一边向壶关城里行进,一边问道:“王上党,现今上党形势如何?张燕到哪了?”

“说来惭愧啊……”王胄叹道:“潞县陷落月余,刚刚接到战报,壶口关亦失。”潞县在壶关东北角,壶口关在东南,是上党抵抗黑山张燕的道防线。

盖俊面色阴沉,潞县丢了没什么,还有壶关为屏,然壶口关一丢,治所长子当其冲,岌岌可危,上党震动。盖俊出言问道:“王上党认为张燕会直驱直入长子吗?”

“此为必然。”王胄面色凝重的点点头:“一是长子周边甚为富庶,二是诱我回返,既可打援,又可偷袭壶关,百利而无一害。使君未来时,我正愁该如何是好。”

盖俊脚步猛地停止,说道:“事不宜迟,孤就不入城了。”

王胄踌躇道:“使君打算在何处破敌?”

盖俊望着王胄,显然他有话要说……

王胄说道:“欲至长子,必过漳水河,使君伏于长子城下,可将来军尽数歼灭于漳水河前,但长子以东数万百姓遭殃。使君直接南下接战,数万百姓得以保全,却无法围歼敌军。”王胄在感情上倾向后者,但前者才是最佳选择。

盖俊想也没想道:“孤选第二,王上党以为然否?”

王胄神情一肃,甩袖长揖道:“使君仁厚,余代上党二十万百姓谢过使君。”

盖俊麾下步骑一万七千余,其中骑兵一万二千余,步卒五千,盖俊把五千步卒全部留下,命殄虏校尉黄忠统之,以全骑兵阵容南下。

上党,壶口关。

所谓黑山者,清水出河内修武县之北,谓之黑山。换句话说便是恒山(太行山)东麓,河内以北、冀州魏郡、赵国、常山、中山之间统统属于黑山范围。

深山老林,历来是民众对抗朝廷的不二选择,从古自今黑山地区都有盗匪占山为王,然而多是不成气候。不过几年来黄巾暴*,张纯张举叛乱,民众为了躲避战火,纷纷逃入山中,竟达百万之多。一时间诸强并起,以张牛角最跋扈,众人奉为领,后张牛角战死,褚燕更名张燕继其位。

张燕是冀州常山人,从相貌上看仅三十岁上下,肌肤白皙,五官清秀,很难让人相信他是黑山数十部、百万众的领。他喜欢众人叫他领、渠帅,对朝廷特拜的平难中郎将不屑一顾。作为张牛角的继承人,决定了他必须站在朝廷对立面,至于当初为何接受朝廷招安,全拜杨奉(杨凤)所赐,未免黑山内耗过甚,他别无选择。

张燕站在壶口关上,瞭望西方,目中蕴着一抹欣慰。断断续续攻打一年有余,终于拿下壶口关。此关一下,长子在望,羊头山以北,半个上党已是囊中之物。

下一步该怎么走?

张燕没有想好,他有三种选择,抢一票就跑,这个最轻松。二,牢牢占据壶口关,以后入上党如入自家后花园。三,窃北上党为己有,以此为基,占领周边,当并州王。

他当然想当并州王,可他也知道这是痴人妄想,排除第三,只剩一二。

张燕出身平凡,不知书,想得脑仁儿疼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决定等抢完再说。留下五千人把守壶口关,带领步军一万,马军三千出壶口关,向西行进。

与此同时,一支万余人组成的骑兵疾南下,双方越来越近……

第二百二十八章 张燕之死

第二百二十八章

张燕之死

汉军万余骑就像黑色瀑布一般飞泻向南,狂奔数十里,相遇张燕部。张燕望着远方玄甲铁骑滚滚而来,直如乌云压顶,胸闷得特别厉害,几致无法呼吸。

“盖子英……”张燕眯起眼睛,喃喃自语道。盖子英这个名字,天天听到那是夸张之语,十天半月听到一次却是必然,这个名字曾是少年才俊的代表词,后来又代表大汉国最骁勇的战将。盖俊数年来从西打到东,又从东打回西,再由西打到北,斩敌首数十万级,特别是大汉国西、北号称勇悍的游牧民族,被他犁了一个遍,所向无敌。

碰到盖俊这样的对手,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场灾难,同时张燕又很庆幸,庆幸盖俊早到一步,前方数里有一座小村庄,若汉军再晚上半个时辰,士卒都跑进村庄劫掠,一定会被汉军轻而易举围歼。现在他至少还有一搏的机会……

敌明我暗,盖俊完全可以做到这一点,这样做确实可以以最小的代价获得胜利,甚至有机会直接杀死张燕……但是,抱歉,让他用百姓的苦难成就胜利,他做不到。在英雄与枭雄之间,他选择前者,哪怕前者的路比后者曲折十倍、百倍。

胡封眺望对面黑山贼,骂骂咧咧道:“娘的,将军还真是多啊,什么平汉将军、定汉将军、破汉将军、牛郎山将军?……故意气老子是不是?老子拼死拼活数年,才混个别部司马、行奋威校尉。”所谓行,暂时摄行,暂代的意思。

“牛郎山将军?”杨寿“噗嗤”一声,捂着肚子哈哈大笑,前仆后仰,险些摔下马来。

“我猜牛郎山肯定是他占领的山头。”胡封哼哼道,又一指前方,“看,还有一个白马将军,“白马”公孙瓒用了十年时间才做到中郎将,令明也仅仅是都尉……”为将者深知“墙上的椽子先锯掉”的道理,少有乘白马者,而敢骑白马,必然对自己极为自信,公孙瓒如是,庞德亦如是。

盖俊出言提醒道:“子邑,你的消息落后了,不久前公孙伯珪升为奋威将军,封蓟侯。”

“那世间不是有两位白马将军了?”胡封蹭着下巴道:“使君,把对面那个白马将军生擒来如何?日后见了公孙瓒,当着他的面役使“白马将军”,岂不快哉?”

“你呀……”

张白骑名默,人如其名,少言寡语,他是冀州中山人,年约二十八、九岁,身长七尺九寸,体态俊伟,面如冠玉,放到现代那就是一个阳光型帅哥。他出身贫寒,早年游侠,知名中山国。后一友为人所杀,他单刀为友报仇,亡命黑山。由于被杀者乃是当地豪族,势力庞大,大赦也无法归家。张默在中山、常山一带名气很大,百姓都愿意投靠他,渐渐成为黑山一方首领。他艺高人胆大,常乘白马,久而久之,人人皆呼张白骑而忘其本名。

张白骑丝毫不知自己正受到对手的调侃,御马行至张燕旗下,此时诸首领到者大半。这里的人大多数是平民出身,无字,呼名则显得无礼,便互称诨号。骑白马者自然是白骑,大声者称雷公,多髭者号于氐根,大眼者为大目,如此种种。

大首领张燕也有诨号,因他身手矫捷,剽悍过人,众人呼为飞燕。当然了,现在没人有资格再喊他飞燕,多叫燕帅。

“燕帅。”

“白骑,就等你了。”看到张白骑到来,张燕眉头稍松。大敌当前,没有时间详谈,张燕寥寥几句说完,实际宗旨只有一个,速战速决,无论是胜是败。他们此次下山,主要是为劫掠而来,自身所带粮食不多,拖延不起。且汉军极有可能还有后援。

“咦?对方胆子不小呀。”盖俊惊奇地看着黑山军以三千步卒为前驱,七千步卒组成中军大踏步尾随,三千马军坠在后面。

盖俊使贞良、吾己各带两千骑出击,激昂的号角声中,数千骑脱离大队,像是两支离弦之箭般射出,天地间只剩一片轰鸣。双方很快接战,贞良、吾己并不做正面进攻,而是绕着黑山前锋不停放箭,一时间矢如雨下,满天都是。黑山军往来山中,多是穿着皮甲,甚至布衣,哪里抵抗得了犀利的箭簇,士卒成排成排倒地,哀嚎不绝于耳。黑山军随即还击,远程武器方面,猎弓占了一半以上,杀伤力有限,不过还是给汉军造成一定伤亡。,

盖俊剑眉微蹙,这个时代骑兵是一支重要力量,却远不及后世的高度,三国时孙坚步卒对董卓骑兵,袁绍步卒对公孙瓒骑兵,皆大胜之,而且不是偶然胜之,是连番大胜,斩首以万计。他亲自指挥的几场步骑合击游牧民族的战役也证明了骑兵对步卒并无绝对优势。

盖俊觉得是时候把马蹄铁、马镫制造出来了。前者可以使马匹行远路,连续长途奔袭,不过盖俊从不为缺少战马发愁,倒也不急,但后者就极为迫切了。

没有马镫,骑马绝对是一件苦差事,两腿悬空夹紧马腹,仅这一步便需长时间训练。当今可以马上骑射的人无不是苦练数载、十数载乃至一辈子,即使射虎、落雕二营,也不是人人有此本领。而且装备马镫,平时开一石弓的人能开一石半,也就是增加三分之一拉力,无疑会使箭矢射得更远。近战就更不用说了,骑士左手无须再紧拽马鬃,坐得更稳,人马合一,战斗力呈几何级暴增。

这边盖俊不太满意己方取得的成果,那边张燕已经暴跳如雷了。起先他是想前锋上前与敌接战,中军步卒跟进形成混战,骑兵最后发出致命一击,然而汉军主力不动,只派出一部围住前锋绕圈放箭,不与缠斗,使得张燕计划落空。

如果任由发展,黑山军将会被汉军各个击破,张燕扭头对令旗使道:“传令白马、怒目、雷公三位将军出击。”三人掌握着黑山军三千马兵。张燕豁出精锐老本,便是要骑兵上去缠住敌军,步兵压上死磕,搏一线生机。

张白骑、张雷公、李大目三人接到张燕命令,即刻率领三千骑从后绕过本阵,呈‘品’字形疾速杀往汉军。

“哦,终于忍不住出动骑兵了?”盖俊嘴角含着一丝笑,以关羽为主,张杨为副,列五千骑驰出迎敌。

两支长龙在汉军左前方相遇,关羽效法贞良、吾己,选派善驰射者,绕行飞射,而后远遁,复归再射。黑山马军由冀州人组成,本就不如边地汉胡,加之从未经过恶战,逊盖军甚远,几轮箭雨就被射杀数百人。

“别管那些骚扰,直冲汉军帅旗,擒杀汉帅、擒杀汉帅……”李大目人如其名,眼如铜铃,此刻他的眼中仿佛有一团火焰在燃烧,赤红一片。

关羽冷冷一哼,他主力尚未动用,对方竟然视而不见,直奔盖俊而去。莫非你们以为盖军仅仅只会骑射吗?盖军之所以纵横天下,并非骑射,而是白刃战,正是靠着近乎无敌一般的肉搏能力,才可以打得骑射无双的游牧民族痛入骨髓,或降或遁。

“呜呜……呜呜呜……”号角声若龙吟虎啸,汉军数千骑追随关羽,划出一道美妙的弧度,与黑山军正面相向。

轰隆一声滔天巨响,两支骑队猛烈撞击,人喊马嘶,到处都是血淋淋的画面,直欲令人作呕。

关羽带领上百部曲前突,这百人皆是原落雕营先零羌左曲战士,追随关羽数年,身经百战,战力强悍,忠心耿耿,有他们相护,关羽完全不需担心其他,只要向前冲便是。

“杀……”关羽抡转青冥,所过之处,刀折戟摧,人头乱舞,挡在面前的黑山骑没有一人能逃过被杀的命运。关羽踏着无数的尸体一路飞驰,来到一面大旗之下,望着一员玄甲大目将军,凤眼睁开,杀气满野。

李大目肝胆俱裂,想返身而走,可惜后面堆满人,逃不了,因此不得不硬着头皮举戟应战。所谓未战先怯,心理上已怵三分,十成实力能发挥出一半就算不错了。两人交手,仅仅一招,李大目戟碎头飞,断首上大眼圆瞪,充满恐惧。

关羽抓着李大目头颅,看也不看,向后一抛,一名披头散发的羌人部曲麻利地接住,放入马鞍侧方的大牛皮袋中,动作纯熟不比,显然经常做这种事。

关羽顺手砍翻李大目旗帜,凤眼斜睨,便见一名骑着白马的黑山将军咆哮着杀来。

“找死”

不等两名将领交战,部曲倒是先行开战,黑山贼远不及先零羌精锐,先零羌杀光对手,四面围杀张白骑。,

张白骑不说是黑山中武力最强的人也差不多,一杆大戟钩、啄、刺、割,几招间便杀伤五六人。不过先零羌素来以战死为吉利,不惜性命,临死前更加疯狂,张白骑遮拦不住,肩膀挨了一矟。

关羽飞马而来,挥出一片灿烂青幕。

“铛……”刀矟相击,尖锐声刺痛人耳。张白骑晃了晃,总算没有落下马,忙不迭回一招,然后就手忙脚乱的抵挡周遭先零羌的围攻。

关羽眼中略带异色,没想到对方臂膀受伤仍然能稳稳挡他一招,是条汉子。举刀再剁,这回力量更胜前次,咣当一声大响,张白骑右臂彻底失去知觉。关羽荡开大戟,飞起一脚印在他的胸膛,将张白骑踹下白马。

“绑了。”关羽冲部曲轻喝,与此同时,白马旗轰然倒地。

黑山三千骑折损大半,三大首领,一死一俘,张雷公胆气尽丧,近千残军掉头逃窜,不想被张杨截住后路,关羽又乘胜追击,双方又是一通混战。

张雷公身中数刀,带着百骑勉强杀出重围。

这时黑山前军方阵在汉军骑兵的驰射下漏洞百出,贞良、吾己看看时机差不多了,各自将骑一左一右侵入阵中。黑山士卒饱经折磨,终于承受不住,崩溃瓦解,犹如涨潮的海水一般涌向中军。

张雷公自料本方必败,不敢回归本阵,直接逃往壶口关。

贞良、吾己追逐败卒杀进黑山中军,关羽向对方右翼围拢,就差最后一击了。

盖俊身边虽然只剩下三千骑,却是射虎、落雕二营,毫不夸张的说,这三千人可以轻易打飞一万胡骑,是盖俊军的精华所在。

“出击——”盖俊拔刀出鞘,朗声喊道。射虎、落雕二营闻令而动,绕向黑山军后背,面对防守松动的对手,没有任何阻碍,一头撞入阵中。假如把射虎、落雕二营比作一支箭,射虎营亲卫曲就是箭头,车儿、胡封、杨寿三人则是箭头最锋利的尖……

骑军、前军相继大败,而今又遭遇三面围攻,黑山中军士卒一直紧绷着的弦顿时断裂,一哄而散,争相向西逃窜。

“不要往那边跑,那边是漳水河,没活路的。向东、向东,回壶口关……”大势难挽,主帅张燕徒劳的喊了几嗓子,见无人理会,长叹一声,只好夹在人群中向西逃。他也不想,可是没办法,众人都往西跑,他独自东向,太明显了,突围机会渺茫。

盖俊指挥汉军分散成小股,尾随其后,周围村庄的汉民精壮持刀挟弓猎杀落单者,黑山贼跑到漳水河边被堵住去路,数数人头,不满两千。

“无路可逃,降吧……”张燕这样想着,刚刚踏出两步,脑后起风,后颈忽地一凉,接着感觉自己好像飞上天空。直到失去意识前,张燕也猜不出是谁下的毒手……

陶升低头擦拭着刀上血迹,神色平静,仿佛他杀的不是黑山首领而是阿猫阿狗。

周围尽骇,于氐根怒不可遏道:“陶升,你、你居然敢杀燕帅,我……”刚欲拔刀,下一瞬,一柄环首刀从胸膛透出,上面滴着娇艳的血。

于氐根艰难的扭过头,咬牙切齿道:“左校,小儿……”

“去死吧”左校冷笑一声,复取一匕,插入其口,彻底断绝于氐根的性命。

第二百二十九章 钱粮

第二百二十九章钱粮

漳水河畔,流水悠悠,翠绿的柳树枝叶渐渐泛黄。河边黑压压千余人林立,此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用惊恐的眼神望着陶升。就在不久前,他亲手斩杀了黑山大帅张燕。

陶升擦干净爱刀,还之入鞘,继而目光平静地扫视四周,人人垂头,皆不敢与其对视。

陶升是魏郡内黄人,他既是幸运的,又是不幸的,他出身寒门,本无前途,却幸运的碰上一位爱才的县令,特例提拔他为县吏,步入仕途。说他不幸则是县令不久病死,后面数任县令再也没有一位伯乐,他虽才华出众,亦要泯灭于县府。后因自家耕地,陶升与魏郡豪强爆发冲突,惨遭陷害,而立之年亡命黑山,至今六七年矣。

陶升身量中等,面容无奇,但由于知书,身上有一股文雅之气,黑山贼大多都是大字不识一个的粗汉,是以特别尊重其人。

“陶将军……”左校大步走上来道。左校三十岁上下,身高体壮,脸孔窄长而胡须绕脸,他是魏郡内黄著名游侠,与陶升同乡,向来唯后者马首是瞻。

“所谓将军,以后休提。”陶升摇摇头道,继而看向不远处一名青年。那青年二十五六岁,身长七尺余,生得方面大耳,眼如黑漆,炯炯有神。以外貌论,陶升差他十万八千里,犹如野鸡比之于仙鹤。

陶升缓缓开口道:“刘兄乃是汉室宗亲,可愿与我等共降?”

刘姓青年眼波浮动,半晌回道:“此我愿也。”他姓刘名石,乃汉景帝幼子,常山王刘舜后代,世居常山真定。同刘备一样,刘石也是一个破落户,甚至比刘备更惨,从他往上数,连续四代都没有人出来做官。他和张燕乃是同乡,按说同乡一般很亲密,比如陶升、左校,然刘石家世再衰那也是汉室宗亲,素为张燕所忌,屡遭压制。

陶升欣然笑道:“有刘兄出面,我等的命算是保住了。”

盖俊心情不错,和胡封有一句没一句的乱侃,忽见数人向这边走来,走投无路的黑山贼投降他并不意外,可是黑山诸头领提着张燕之头请降就大大出乎他的预料了。张燕再不济,亦添为三国诸侯,和袁绍缠斗数载,风光一时,后降曹操,荣耀后代,就这么死了?

若无此人在内掣肘袁绍,公孙瓒能坚持几年?曹操能脱离袁绍否?

盖俊一言不发,顿时引起亲卫误会,或按刀或撑弓,只待一声令下,便要将陶升、刘石、左校三人击杀当场,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秋冬之际,左校却有汗流浃背之感,刘石亦铁青着脸,惟有陶升不动声色。

盖俊回过神来,见亲卫杀气腾腾,哑然失笑,挥挥手示意诸卫把兵器放下,饶有兴致的打量三人,最终目光落到陶升身上,开口道:“众位弃暗投明,孤甚欣慰。”

“孤?”陶升眼角轻轻跳了一下,如所猜不差,盖俊当升任并州牧一职。按下心头惊喜,说道:“在下姓陶名升,字彦真,本是魏郡内黄小吏,受到陷害,敌人势大,被迫为贼。”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续道:“在下虽投身入匪,但少读经书,知善恶,未敢轻易伤害百姓,而是教民耕种于诸山谷间……”

盖俊点点头,算是认可了他的话。

陶升精神一振,介绍身侧同伴;“此人姓刘名石,字子硕,常山王之后也。”

“常山王之后……”盖俊微讶道:“足下是汉室宗亲?”

刘石神色一悲,长揖道:“愧对先祖。”

陶升又介绍左校,刚才的表现以左校最为不济,盖俊仅点了一下头,问陶升道:“张燕既死,孤欲乘胜扫平恒山(太行山)诸山谷,足下有何高见?”

陶升道:“并州地广人稀,多山地,少田亩,恒山有民、田百万,正可资用。”

盖俊似笑非笑道:“奈何恒山地形复杂,易守难攻……”

陶升当即拜道:“愿为前驱,只盼为使君解忧。”

盖俊抚掌笑道:“好,好一个为使君解忧。孤拜足下为行降贼校尉,收编山民……”

陶升望着盖俊,眼中满是震惊,降贼校尉,比两千石官,这可不是诸头领自号的将军,虽然有一个行字,又有什么关系呢。

盖俊打趣道:“陶校尉可是嫌弃官小?”

“使君大恩,无以为报,效死力而已。”陶升容色郑重道,说罢再拜。

一见陶升捞到天大好处,刘石抱拳道:“使君,某亦愿……”

不等刘石把话说出,盖俊直接丢给他和左校一个司马头衔,后者心满意足,刘石则有些失望,汉室宗亲竟然还不及一介县府小吏,为之奈何?

趁着全军席地休息,盖俊命人把张白骑带上来,张白骑是张燕的嫡系,陶升等人以为他必已战死沙场,没想到被汉军俘虏了,见面不免大为尴尬。

张白骑看到张燕之头,抱之痛哭流涕,而后恶狠狠瞪向陶升等人,恨不能食其肉,喝其血。

“白骑,张燕困兽犹斗,自绝活路,怪不得我们。”陶升睁着眼睛说瞎话。左校一旁帮腔道:“是啊。当世有何人挡得盖使君神威一击?张燕不自量力,想拖着两千兄弟一起死,这种人不杀,天理不容。”

张白骑信以为真,叹息一声。

盖俊问道:“足下降否?”

张白骑脸部急剧变幻,道:“愿降。”

盖俊又拜他为司马,统计降卒,得四千余人,为了保险起见,盖俊只让陶升、刘石、左校、张白骑四人挑选心腹千许人,余下者统统留下,免得入了深山逃跑。

休整完毕,汉军掉头向东,夜间分批宿于村庄,次日疾行,日中前抵达壶口关。

张雷公正等得心急如焚,猛然见到上万汉军来袭,心知张燕凶多吉少,不敢抵抗,带上壶口关内的五千步卒翻山逃跑。

盖俊轻而易举收回壶口关,马上命关羽、陶升、刘石带八千人进山,又派左校急赴壶关,引导黄忠部收复潞县。

壶口关以东,山高林密,连绵不绝,八千人关羽只让其中三千人配马,剩余五千改为步行。汉军身披玄甲,连同兵刃、干粮,重达六七十斤,每日攀爬山崖,苦不堪言。数日后下山,到达潞县小*平原,都是松了一口气。

会合黄忠部,大军沿着漳、清水北上,翻山越岭,将隐藏在山谷中的诸势力一一搜出,起先据谷而守者极为顽固,关羽怒火中烧,命大军猛攻,一连屠五六座山谷,手段固然有些血腥,却极为有效,周围势力非降即逃,再无一人敢做抵抗,顺利收民数万。汉军一路北进,一直杀到冀州常山国上艾、井陉二县平原地区,收诸山贼屯壁,共得民十数万口,兵锋一转,向西杀回并州太原郡阳曲山区,连番猛攻,再收民数万。而后北上雁门一带……

汉军恒山攻势一直到仲冬末才停止。当然了,盖俊不可能在壶口关等那么久,事实上几日后他就起身返回晋阳,上党太守王胄随行。

面对并州八郡太守冒着寒风迎接,盖俊微微感到歉意,他刚刚继任并州牧便南下讨敌,一走就是半个多月,所幸有别驾王信撑起州府,一切平安。

并州诸郡守干等良久,倒也不全是为表忠心,还有讨些钱粮的意思在里面。盖俊不由一怔,并州以前都是设立刺史部,所谓刺史,不过是监督官而已,虽然东汉以来日渐权重,但州里钱粮历来掌握在各个太守手里。管我要钱粮?我还想管你们要呢。

诸郡守见并州牧一毛不拔,开始诉起苦来,北方诸郡及上郡、西河表示去年才收复地盘,急需大笔钱粮恢复郡府元气。上党、太原、雁门、定襄则诉说去、今两年并州连番大战,都是四郡出的钱粮兵马,而今消耗一空,冬天眼看就要过不下去了。

盖俊被吵得头昏眼花,连喊几声诸太守仍旧唠叨没完,勃然大怒道:“谁认为自己不行赶紧腾出位子来,想当太守的人从京师一直排到晋阳,孤惧无人邪?”

盖俊一怒,诸郡守顿时不敢再吵,四下散去。盖俊跪坐主位,手指轻轻按着印堂,狠话可以说,狠事却不能做。何况诸太守并非是无理取闹,本身确有困难。

治中主财谷薄书,盖俊唤来治中郭勋询问并州往年是怎么挺过来的。郭勋回答以朝廷接济为主,冀州和兖州每年秋收后各给钱粮,钱是一亿五千万,两者相加三亿,谷则没有定数,全凭并州当年收成情况定夺。另外河内、河东也偶尔输钱送粮。

四地供养,怎会这般困难,盖俊问道:“今年冀州、兖州给了吗?”

“没有……”郭勋摇摇头道:“州里已经数次催促,都不得答复,不知为何。”

盖俊眨眨眼,他知道原因,冀州牧韩馥、兖州刺史刘岱明年即将起兵讨董,估计往年给并州的那些钱粮都用来招兵了。

可是你们讨董也不能把并州饿死吧?

盖俊说道:“孤亲自手书,你遣人送去,想来二位使君会卖些面子……”

第二百三十章 贾诩来归

第二百三十章贾诩来归

暂时放下钱粮事宜,盖俊将目光投向北方——雁门郡,广武县。作为董卓曾经任职的地方,而今是另一位凉州人当政,他就像一只狡猾的狐狸,拼命蜷缩着身体,可惜他不知道自己就像漆黑中的萤火虫一样,那样的鲜明、那样的耀眼……

“是时候了……”

盖俊找来雁门太守郭缊,郭姓为太原大姓,但他却不是界休郭林宗一脉,其根基在北方阳曲县,郭缊祖上世代为官,父郭全曾任九卿大司农。阳曲离雁门只有几十里,一日间跑个来回,自从有了三互法,即本州人不得出任本州刺史,本郡人不得任本郡太守……少有人像他这般离家这么近。比如盖俊,离家都五千里开外了,出来十数载,难得回去……

郭缊年约四十余不满五旬,身量中等,容貌刚毅,其为人沉默寡言,兼且与盖俊不熟,进来后端坐笔直,目无表情,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这不是一位善于取悦上官的人。盖俊忍俊不禁,问道:“广武县可还是贾文和吗?”

郭缊闻言一愣,随即想到贾诩和盖俊同出自凉州,许是相识,点头道:“是。”

“孤任北地时,举文和为孝廉,所以才份外关心。”盖俊解释道。“文和为官如何?郭雁门无须隐瞒。”

“很好。”

郭缊这种人是不会恭维人的,他说很好那贾诩定然是干得不赖。

“有幸为国举得良才,孤心甚慰。”

盖俊嘴角含着一丝笑,提笔一划,两个草书大字现于纸上,折叠好放于一个袋子中,递给郭缊:“孤这里有一封书信,郭雁门回郡时,烦请为孤带上,交给文和。”

什么信这么短?郭缊满头雾水,还是道了一声“诺。”

盖俊随后同郭缊聊起雁门情况,雁门北方边界距离鲜卑王庭弹汗山仅百余里,言语间自然提到了鲜卑。

郭缊说鲜卑大王和连死后,其子骞曼幼小,不足服众,其侄魁头继王位,不过这个新任鲜卑大王莫说与檀石槐比,与和连比都远远不及,已是彻底指挥不动东西二部,连中部鲜卑也少有人听从他的命令。最后郭缊感谢盖俊为国除害,挽救并、幽百姓。

盖俊听得心里快活,面上微笑更重几分,拉着他聊个不停,渐渐由政事转向家庭,闻其长子年十三岁,姓郭名淮,盖俊若有所思,他十有**就是后世抗蜀名将郭淮,心里盘算着怎么从郭缊手里抢儿子……

郭缊走后,盖俊伸了一个懒腰,出州府回到官舍,才一跨进院落,就见卞薇牵着盖嶷的手散步,面上荡漾着母性的光辉。盖俊看向她隆起的小腹,眼中无比柔和。卞薇怀孕足有五个月了,换句话说明年春末,他的第三个孩子就要出生了……

“夫君……”

“阿父……”

盖俊大步上前,揉揉儿子的头,盖嶷欢快的小脸立时一苦,每次阿母精心为他梳理的头发都会被阿父揉乱,可是他又想和阿父亲近,真是苦恼啊。

盖俊握住妻子的手,柔声道:“你怎么出来了?外面冷,小心染上风寒。”

卞薇含笑道:“在房中呆了一天,有些闷,出来换换气。”

盖俊点点头,陪伴母子片刻,将她们送回房,而后径直走向正厅。不等进入,便听见盖谟稚嫩清脆的朗诵声:“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悦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五岁就开始学习《论语》,是不是太早了?幼年读《孝经》,可以让幼儿牢牢记住孝道,但《论语》博大精深,小儿未必懂得其中道理。盖俊边想边抬腿跨过门槛,盖谟扭头过,欢呼一声扑入父亲的怀中。

盖俊提起幼子,亲了亲他的脸蛋,盖谟转着乌溜溜的大眼睛,附耳小声道:“阿父,阿母不乐,你是不是惹她生气了?”

盖俊气得发笑道:“臭小子,你阿父宝贝你阿母还来不及呢,怎会惹她生气。”

“夫君,你在说什么呀,莫要教坏魏奴。”蔡琬心事重重,绝美容颜乌云密布,原因无他,父亲出仕了。本来绝仕十余载的父亲出仕她应该高兴才对,可召他的人是董卓,夫君与董卓素来不合,前些时日险些交战,她很为父亲的安全担忧。

“何谓教坏?我这是传授他爱妻之道。”盖俊抱着盖谟来到妻子面前,复正色道:“琬儿勿忧,丈人乃是东州名士,谅董卓匹夫也不敢动丈人一根毫毛。”

盖俊不久前给蔡邕去信,叫他不要出仕,可他终究没有听从盖俊的意见。蔡邕给出的理由是董卓蛮狠**,拒绝辟命恐殃及宗族。这个理由盖俊是不相信的,不说蔡邕声望高绝,他有自己这么个并州牧女婿,手掌十万强军,除非董卓疯了。只能说蔡邕绝仕太久,迫切的想要重新出山,毕竟,他即将六十了,又有几年可活?

蔡琬轻轻一叹道:“希望如夫君所言。”

雁门,广武。

贾诩懒洋洋斜倚坐榻,捧书朗读,悠然自得。他这个广武令当得极是轻松,每天逛一圈县府,指点两三事,然后就自顾自回家读书养气。他之所以这么做不是嫌弃官小,亦非不通政治,相反,他深知政务所宜,清静无为才是为政之道,弘大体即可。

读罢凉州硕儒王符王节信的《潜夫论》三十六篇,此书着重讲述治国安民之术,见解非凡,贾诩合简欣然而叹,自愧不如。书中各种观念和自己脑中所想互相印证,求同存异,这一思索,就是两个多时辰过去了。

贾诩坐起身,目光扫向书案,上面放着一封信,乃是太尉董卓亲笔手书,字行间极尽仰慕,希望他进京共谋大事。

“共谋大事……”贾诩笑容中满是玩味。

“主人……”面上皱纹纵横的老仆侯立门外,轻轻呼唤。

贾诩问道:“何事?”

老仆道:“郭府君登门拜访。”

“郭府君回来了?”贾诩赶紧起身,步出客厅迎接。两人撞见互相见礼,郭缊从袖中掏出一个皮袋,递给贾诩,声称是并州牧盖俊书信。

贾诩点点头放入怀中,郭缊坐了片刻便起身离开,贾诩一直送到大门。返回途中,他拿出皮袋,里面只有薄薄一张纸,打开一看,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展露眼前。

“速来……”贾诩哑然失笑。

十一月,以董卓为相国,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

同日,贾诩抵达晋阳。

盖俊为表示对贾诩的重视,搁置政务,闭门谢客,独与他对饮。席上,盖俊说道:“闻董卓书信召文和入京,文和缘何拒绝?”

贾诩回道:“局势不明,福祸难料啊。”

盖俊似笑非笑道:“何谓福祸难料?董卓内挟天子,外制天下,风光得很呐。”

“……”贾诩含笑不语。

盖俊举樽邀饮,问道:“文和看得清天下形势否?”

“晦暗难明。”贾诩摇摇头。

盖俊不动声色道:“天下,即将大乱。”

贾诩讶道:“哦?使君何以断定天下大乱?”

“关东州郡不久就将起兵讨董,届时东西对峙,兵戎相见……”

“……”贾诩瞳孔猛地一缩。

盖俊轻轻一笑,暗叹大兄袁本初手段实在惊人,连三国首屈一指的智者也看不透他的布局,惟有盖俊这个了解这段历史的后世人才能洞悉。

“文和不信孤之所言?”

贾诩确实不太相信,董卓虽行废立之举,有弄权之嫌,可是并没有做下天怒人怨的事情,关东诸州郡起兵讨伐董卓?太荒唐了。然而盖俊这般自信,不像空穴来风。

盖俊淡淡地道:“孤已得到确切消息,明年初渤海太守袁本初、州牧韩文节起冀州,刺史刘公山、陈留太守张孟卓起兖州,刺史孔公绪起豫州,后将军袁公路起荆州……”

贾诩微微眯起眼睛,冀州、兖州、豫州、荆州合围京都,形势与昔日黄巾暴*何其相似,但起兵的这些人不同于黄巾蛾贼,他们掌握着天下道理,必将从者如云……而董卓挟持天子,拥兵十余万,不可卒除……

“天下,也许会陷入分裂,汉室败矣。”

贾诩不愧是世间顶级智者,只通过盖俊一句情报就大致分析出未来走势。

“使君打算支持谁?”贾诩开口问道。东西争衡,盖俊的态度就显得至关重要了,甚至可以说他支持谁,谁就会获得胜利。盖俊交好关东名士而厌恶董卓,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看似必助关东,然盖俊和董卓到底是同乡,在利益面前,什么不能放下?

“文和以为呢?”盖俊反问道。说罢低头把玩着酒杯,神情专注。

“难言也。”贾诩摇头叹道。

“为何这么说?”盖俊抬起头斜睨贾诩。

贾诩坦然说道:“余不知使君志向,所以难言。”

“志向?”盖俊笑着说道:“孤言平生之志是救百姓,文和信不信?”

“……”贾诩一脸诧异。

盖俊自嘲一笑,默默饮下美酒,怔怔出神。至此,酒宴再难继续,贾诩起身告辞。

第二百三十一章 人心

第二百三十一章人心

盖俊拜雁门广武令贾诩为农都尉,比两千石,贾诩自然不是干种田勾当,那岂非大材小用了?只是一个称号而已。贾诩平日或随侍左右,或坐镇州府,同别驾王信并受盖俊宠信,州里政事无不过其手目,号为“专任”。

十一月末,盖俊眼见从恒山中走出的百姓超过十万,州府已经承受不住,赶紧派人把关羽叫回来。关羽在深山老林奋战两月之久,收民二十余万,田数十万亩,谷数十万斛。谷物看似不少,却连山民过冬之用都不够,而给冀、兖二州发去的书信迟迟不得回复,韩馥、刘岱明显是在装傻。盖俊发觉对方并没有给自己面子的意思,当即怒不可遏,再次写信,言辞激烈,甚至用上威胁之语。

冀、兖二州这次就算接到信马上筹备粮秣也是远水,救不了并州近渴,当然,远水虽然远,也要做,比如盖俊前些时候命令诸郡种植宿麦,所谓宿麦即冬小麦,秋冬种之,经岁而熟,一般是水涝、旱灾、蝗灾后,田亩受损时种植。

远水做了两件事,近水之法则是从北地郡紧急抽调三十万斛粮食,又叫雁门太守郭缊向幽州牧、大司马刘虞借粮,借不到就买。刘虞在幽州,实行宽政,劝督农植,开市与胡人互通有无,兼饶渔阳盐铁之利,一谷只卖五十钱,极为便宜。

同时,盖俊命驻扎上郡的鲍出率兵南下,向左冯翊讨粮,驻扎上党的胡封则向河内要粮,盖俊气势汹汹的对两人道,不给就打。

董卓相国当的有滋有味,忽闻盖俊军再度南下,吓了一跳,后来得知盖俊是饥饿所致,哈哈大笑,装模作样的派出一名使者到晋阳申斥盖俊妄为。但董卓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因为盖俊把两地粮仓劫走大半……

盖俊信件于十二月到达兖州刺史刘岱手中,刘岱此时并不在治所山阳郡昌邑,而是在陈留,不仅他在这里,山阳太守袁遗、东郡太守桥瑁、济北相鲍信,加上东道主陈留太守张邈,兖州诸郡到者半数。另外张邈弟,徐州广陵太守张超、功曹臧洪,故大将军吏泰山王匡,骁骑校尉曹操也在。

袁绍名气太大了,他出京时带着一家子人及陈琳、逢纪、许攸、淳于琼等,路上处处有人庇护,优哉游哉到达冀州渤海郡。曹操逊袁绍十万八千里,不及通知妻儿,单独跑路,路过中牟还被亭长抓住,若非县功曹认出曹操,说服县长放人,必无幸免。

刘岱是袁绍姻亲,袁遗是袁绍从兄,桥瑁、鲍信、王匡参与袁绍诛杀阉人计划,曹操是袁绍小兄弟……

他们聚到一起肯定不是置办酒宴,联络感情,他们是要讨董。问题是,他们等了许久也不见袁绍动静,原来袁氏故吏、冀州牧韩馥变卦了,他不想讨董了,拘禁袁绍,不让他招兵起事。也难怪韩馥有此想法,他现在可是冀州牧啊,一方诸侯矣。袁绍能给他比这更高的地位、更大的权利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几人正在商讨解救袁绍对策,盖俊第二封言辞激烈的信件送到,可想而知众人的心情。刘岱狠狠一摔信件,怒道:“韩文节小儿董卓无道,天下所摒弃,死在旦夕,不足为虑。但董卓死后,当回师讨文节,不杀此獠,我心不甘还有盖子英,整日粮粮粮,我们的粮食都用来招兵买马了,哪还有粮我看他也是狼子野心”

诸人面面相觑,处于末座的臧洪微微皱起眉头,斜睨刘岱,当着他的面骂好友盖俊,当然引得他心不快活,可惜他人微言轻,不得重视。

桥瑁出声道:“使君说这些何益之有?还是想想怎样说服韩文节……”

鲍信揉着眉头道:“不若伪作京师三公书?”

刘岱冷冷一哼道:“韩文节会信?你以为他是白痴吗?”

桥瑁极度不满刘岱的强势,说道:“我认为鲍济北的话有理。我们可以将三公书散发天下诸州郡,董卓蛮狠暴逆,有志之士无不厌恶其人,必当一呼百应,到时天下纷纷起兵,韩文节岂敢违背天下人情愿望?”

诸人听得连连点头,觉得此法可行。

桥瑁当即伪造三公书移与天下诸州郡,云受逼迫,无以自救,企盼义军解国大难。

冀州,渤海郡,南皮。

渤海郡有户十四万,口一百二十万,一郡之人口,竟是比凉州、并州人口还多,富庶程度更是天地之别,但袁绍却不屑受领董卓所拜渤海太守,仍旧称司隶校尉。原因?一来是为和董卓划清界限,二来他岂能受袁家故吏韩馥指挥?三来区区一郡他看不上,他真正想要的是整个冀州。如果按照他的设想发展,此时他已经掌握冀州兵马钱粮,事实呢?事实却是他连渤海郡都控制不了。

他和何顒的计划完美无缺,前半部分顺利得出乎预料,问题出现在后半部分,他万万没有想到韩馥居然会全盘否定当初出京时发下的誓言。要知道韩馥不仅是袁氏故吏,昔日党锢之祸时,袁绍屡施手段救之。

很巧,渤海官舍同京中袁府一样有一株历尽沧桑的大柏树,冬日里,古柏枝繁叶茂,生机盎然,郁郁葱葱与精美绝伦的官舍建筑相映成辉。

“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对照古柏,袁绍又念起自己的座右铭,可是与过去相比,他明显感到自己的心变得焦躁不安,犹如沸水,不复往昔平静。

一时困难,怎能难住自己?

他不断告诉自己,要忍,忍不住也要忍……六年守孝期,自己挺过来了,十八年绝仕生涯,自己挺过来了,朝堂隐忍数载,一朝杀尽奸阉……然而他心中始终有一个声音在咆哮、在嘶嚎、在悲鸣,正因为忍了太久太久,我不想再忍了……

许攸进入院落,望着袁绍孤寂的背影,心里轻轻一叹。

袁绍背对许攸,也不转身,淡淡说道:“是子远吗。”

“嗯。”许攸振奋道:“本初,大兄张孟卓的信使到了,带来一个好消息。”

“是何好消息?”

许攸道:“他们取得了三公书,发往天下,决议明年正月正式起事,并以本初为盟主。”

“三公书?”袁绍若有所思,当今三公太尉黄琬、司空荀爽皆是党人出身,司徒杨彪又乃袁术妹夫,三人都有动机,但袁绍却认为三公书乃是伪作。说到底董卓至今并无恶行,黄琬、荀爽老于世故,秉性谨慎,视而不见已是极限,绝不会参与关东州郡讨董。而弘农杨阀世代以忠正耿直著称,杨彪更不可能趟浑水。况且三公是天下最崇高的官职,世祖光武中兴汉室以来,登三公者多为五十岁以上,杨彪年四十八即登司徒之位,这可是名副其实的“黑头公”啊,由此可知董卓对他极尽拉拢。

不过三公书是真是伪又有什么关系呢?天下州郡要的只是一个起兵的理由。

韩馥,你该怎么办呢?

袁绍心里的那股怨念被压下了,面上浮出一丝笑意,问道:“公路的情况怎么样了?”

“还不是老样子,整天闲得晒太阳打发日子。”许攸暗暗讽刺道。

和冀州牧韩馥相同,南阳太守张资也是到任后反悔,只是他出自汝南,和袁术同乡,不敢把事情做绝了,对于袁术,既不支持也不反对,任其自生自灭。袁术出奔南阳三个月以来,至今兵不满万,吃了上顿没下顿,战斗力几乎为零。

袁绍听了也不知是喜是忧,喃喃自语道:“唉世间最难懂的东西,莫过于人心了所幸兖州方面多有同志,不然我等无能为矣。”

“是啊当初他们拍着胸脯的模样历历在目……”许攸亦是颇有感触。

袁绍收整心情,又问道:“子英那边呢?”

提起盖俊,许攸大笑道:“子英饿疯了,近来派兵把左冯翊、河内粮仓强行搬走大半,气得董卓吹胡子瞪眼,两人差点打起来。对我们有利的是河内太守被免职,公节出为新任太守。”公节即王匡,他少与蔡邕友善,后者举荐他为河内太守,此举明显是想隔开盖、董二人,免得发生不快。

联想到蔡邕,袁绍摇摇头,子英这位丈人啊,学识堪为宗师,风骨却太差。董卓想要出任相国一职,名正言顺总揽朝政,蔡邕心领神会,写了一篇极具吹捧的奏章,用词无比夸张,什么爰立圣哲,天心聿得民赖佑……令旁人都不由脸红。换来的是权重朝廷,家门前常车骑填巷,宾客盈坐,风头盖过叔父、太傅袁隗……

袁绍更担心蔡邕对盖俊的影响,一旦董、盖二人连势,他即使再有自信也不认为关东会胜。道:“韩文节、刘公山鼠目寸光,事情做得太过了。”

许攸道:“本初可是担心子英因此弃东就西?”

袁绍忧虑地点点头。

许攸眼光闪烁道:“无须担心,子英即使不助我等,也不会助董卓。”

“何以见得?”

“利益耳……”

第二百三十二章 并州军政

第二百三十二章并州军政

桥瑁拿着伪作的三公书四处给关东州郡写信,冀州牧韩馥是第一个收到的,一来有着解救袁绍的意思,二来桥瑁领地兖州东郡横跨黄河两岸,与冀州魏郡紧邻,距离冀州牧治所邺县仅数百里,一日可至。

“假作亦敢拿出显眼?当我是三岁孩童不成?”韩馥看了看信,冷笑一声,扔到一旁。他到冀州,迅速稳定局势,而今文有辛评、荀谌、郭图,沮授、田丰、审配、耿武、李历等,武有赵浮、程涣、闵纯、麹义、张郃等,势力遍及整个冀州,一朝数万甲士可至,谷支十年。前不久族叔韩融来信,告诫他不要参加关东叛乱,他欣然之。好好的一方诸侯不做,起兵反叛朝廷,并听命于丧家之犬袁绍?傻子才会做这种事。

韩馥没把所谓的三公书当回事儿,然而这封在他眼里无关紧要的信却是搅得天下瞬间沸腾,兖州刺史刘岱、豫州刺史孔伷、青州刺史焦和等东州实权派纷纷来信,话里话外意思无非是要他履行当初承诺,起兵讨董,不然……

韩馥惊惧,召来诸亲信商议,问道:“今当助袁氏,还是助董氏?”

治中从事刘子惠道:“兴兵为国,何谓袁、董?不过兵者是凶事,不可为首。今当派人前往他郡,有发动者,我们就响应。”

此举正和韩馥心意,点头同意,当即写信给袁绍,对他起兵表示支持,至于钱粮兵马,渤海是大郡,自行筹备就是。韩服终归舍不得自家财物以养他人。

十二月末,今年即将走入尾声,新年将至。

盖俊舒了一口气,幽州牧刘虞半卖半送下,强行掠夺左冯翊、河内二地,加之从北地调拨一笔粮谷,并州近百万口人总算勉勉强强度过了寒冬,让他气愤的是,他三度修书,冀、兖二州莫说送粮,连一个回应也没有。

“总有机会的给我等着……”每每想起,盖俊便面色狰狞,目露凶光。

解除粮食危机,卞秉一看姐夫停下来,赶紧筹办婚事,本来小两口早就该结婚,无奈盖俊忙碌不停,一直拖到现在。婚礼是在晋阳举行,当日宾客如云,大腹便便的卞秉婚礼泪洒现场,引得卞秉亦泪水涟涟,场面温馨无比。

稍得清闲,盖俊注意力放到州政上,并州九郡,太原、雁门、五原、朔方、西河、上郡六地产盐,尤以太原为最,出盐极多,亦产铁,按理不该如此穷困才对。前面提到当今之世,经营盐铁是官、私并存,比例大概在0,民间占据了绝对优势,官办可以忽略不提。这个民间可不是小民经营,而是豪族,朝廷指派人员监督、收税。可是盖俊翻阅往年记录,发觉税钱少得可怜,不问亦知,监督者定是与豪族狼狈为奸,窃取国家利益为己有。

历朝历代,乃至现代,盐都属于国有资源,东汉豪族竟能垄断盐铁之利,势力之盛由此可见一二。

盖俊而今是并州牧,兼且未来汉室衰败,群雄割据,可以视并州一切皆为他所有,遂动了收回盐池的心思。某日召来王信、贾诩,稍稍透露一点,立刻引得王信激烈反对,毫无疑问,西河王氏必然拥有当地盐池利益。

盖俊本身就为豪族出身,其中龌龊最是明白,一早猜到王信会反对,但是贾诩也反对就让他有些难堪了。自贾诩来归,他对其倍加宠信,授予重权,到头来贾诩居然不和他一条心,失望之色尽显脸上,挥挥手,示意两人退下。

贾诩去而复返,盖俊一怔,马上明白他是有些话不方便当着王信说。

贾诩落座后道:“使君治理盐池之心,实是正确之举,就是太过急切了。使君初任宰牧,冒然施为,恐惹州里豪族不安,依下官之见还是一步一步来稳妥。”

盖俊不满道:“天下即将大乱,何能等待?”

贾诩不紧不慢道:“正因天下即将大乱,才该以稳为主。敢问使君一句,现今收回盐池,两三年内可令并州富庶起来?”

盖俊眉头紧锁,摇摇头。收回盐池,需要大量人手及经验,靠谁?还不是要靠当地豪族,到时他们会配合吗?不容乐观。两三年内莫说赚钱,能把架子支起来就不错了。

贾诩继续道:“九郡太守,并州人占其四,皆为豪族出身,况州别驾、治中、从事等。王别驾乃是使君姻亲,犹然抗拒,以此观之,使君异日外出征伐,后院必起火。”

不得不承认贾诩说得有道理,盖俊闷闷不乐。

贾诩笑道:“其实朝廷收的税并不轻,相反,很重,只是监者渎职,致使国家失利……”

盖俊听到此言眼眸一亮。

“所以,使君只需另派监者,一年可轻而易举收取数亿钱。”

盖俊抚掌而笑,有这么个聪明人在身边就是不一样,可以让你少犯错误。盖俊掌兵近六年,军中致残者千许人,皆厚养之,先是安置在左冯翊,后迁北地郡,并州亦有不少,这些人对盖俊感恩戴德,忠心不二,用他们为监者岂不大妙?

贾诩退下后,盖俊召回王信,言及盐池监管不利,国受损害,欲换监者,王信顿时一惊,迟迟不能言。盖俊笑着说既然别驾不语反对,孤便当你同意了。

盖俊雷厉风行的撤换一干盐监,用亲信代替,并州震动。又效法幽州牧刘虞,命雁门、五原、云中、西河四郡开市和胡人互利。

随后盖俊目光转向军事,先是老巢北地郡,去年盖俊从北地带走两万骑,今年又调步骑一万五千,北地精锐被抽走大半,而今境内堪战者仅步骑万余人,主将骁骑校尉杨阿若、北地都尉马腾、司马郭锐、马举。北地看似兵少,不过有羌中数万羌骑为援,稳如泰山,除非韩遂、董卓倾巢而来。

并州方面,上郡都尉鲍出,掌兵一万,面向左冯翊。西河都尉卞秉,掌兵一万,面向河东。上党都尉胡封,掌兵五千,面向河内,三地都与司隶连接。另任杨寿为雁门都尉,由于并州和幽州并无冲突,手里只有三千兵。

西河匈奴王庭驻扎骑兵八千,使匈奴中郎将、领朔方太守盖胤为主,骑都尉庞德、破虏校尉张绣为副,势力辐射北方五原、云中二郡,危急时刻可调汉胡万骑。至于耿祉,度辽将军再怎么说也是北方统帅,兼顾并、幽军事,盖俊一时奈何他不得,但盖俊想整他却很容易,一旦卡住补给,耿祉就是一头拴了绳子的狗。

大本营太原晋阳方面,破贼中郎将关羽、殄虏校尉黄忠、厉锋校尉张杨掌兵一五千人,盖俊自统射虎、落雕二营三千骑,太原、上党交界一带,驻扎着黑山精兵一万,降贼校尉陶升都之,司马刘石、左校、雷公等为副。

至此,合计诸郡地方守备,盖俊拥兵十万,实力与董卓相比也毫不逊色。

年末,董卓废除光熹、昭宁、永汉三个年号,改回中平六年,新年伊始,再改年号初平,是为初平元年。可惜,董卓“从此开始,天下太平”的愿望破灭,关东起兵了。

正月,陈留郡。

襄邑县陈家庄是以打铁为生计的村子,全村上百壮丁九成九有打铁手艺,不久前一位“大官”到来,命令他们打造武器。汉代习武成风,遍地游侠,打铁出身哪有不会打武器的。然而大官所说数量实在惊人,他们实在搞不懂,郡有铁官,何至用他们?百姓有百姓的智慧,自知不能过问,惟有听命行事。

不久后大官再度前来,似对铁匠锻造的环首刀感到不满意,亲自画图,命照画锻之。铁匠们好奇围观,这是一柄近身短刀,长三尺,形貌俱佳,据称名叫卑手刀,皆是暗道对方不愧是大官,连兵器也懂得。

卑手刀顺利完成,大官很中意,隔三差五便跑来观看,有时亲自动手,铁匠不由啧啧称奇。

村口,一辆装饰华贵的马车缓缓驶来,车上坐者名孙宾硕,北海人,目前为青州从事,受刺史焦和的指派到陈留与诸州郡商议起兵事宜,路过襄邑闻曹操在此锻兵,顺道拜访。

很少有人知道孙宾硕和关中大儒赵岐为生死之交。当年党锢之祸甚烈,赵岐逃亡青州,隐于市井,以经商遮掩,为孙宾硕所查,后者冒着生命危险把赵岐迎回家,养顾数载。此事若传扬出去,孙宾硕必名登天下,绝不止区区从事那么简单,但他和赵岐乃是生死之交,不屑去宣扬。

孙宾硕至时,曹操正在打铁,脸被熏得黑红,甚为不雅。孙宾硕笑道:“君此时当虑大事,何做工匠制刀邪?”

曹操持巾擦面,笑着回道:“小事做好了,才能做大事。”

孙宾硕笑而不语,显然是不认同曹操所言。

“校尉……”一个身高仅六尺余的青年大步上前呼道。别看这人矮小,却是体态健硕,燕颔虎头,眼如点漆,奕奕有神。往那一站,连身长七尺余孙宾硕都感到压力。

曹操问道:“何事?”

“张府君遣人通知我等即刻前往酸枣。”

曹操遥望西方,终于、终于要开始了吗……

第二百三十三章 大举南下

第二百三十三章

大举南下

一支五千人的大军出襄邑境,士卒持刀戟弓弩,披铁甲者甚少,多为皮甲,虽然一身装备不怎么样,气势则不弱内地郡兵,反而隐隐强上几分。这是因为汉代有兵役制度,豪族可以躲避,小民难逃,一般人成年后很多都有当兵经验,在本地为当兵者最多,往京都或边地也有不少。所以募兵面向的是服过兵役的人,这些人多少有些底子,经过几个月狠狠操练,可以轻而易举超过郡兵。

当然,也不能否认主将的作用,毕竟主将乃是一军之魂魄,至关重要。这支军队属于曹操所有,曹操少年时代便阅尽诸兵书,京中号称知兵,而且黄巾之乱时参加过十万人大会战,经验也不缺,却是比那些仅仅坐在高堂吹嘘的关东诸州郡大吏强多了。

五千人行在路上,不见首尾,极具气势,曹操感慨万千,满心骄傲,与袁绍、袁术兄弟逃出京师时波澜不惊不同,他堪称倒霉透顶,先遭谋害,再被抓捕,险死还生。俗语云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一点不假,袁绍、袁术相继陷入困境,不得州郡支持,他则在大兄、陈留太守张邈的帮助下拉起大旗,招兵买马,又遇本郡孝廉卫兹散家财以资给,加上族弟曹洪、曹仁、曹纯,夏侯惇、夏侯渊闻信赶来会合,总算组建起一支义军。

曹操无法预见未来,这支在他眼中骄傲无比的军队很快就将全军覆没,但基石不损,里面诸如曹洪、曹仁、曹纯、夏侯惇、夏侯渊,乃至乐进、典韦、史涣等,日后追随他南征北战,始终不离不弃,曾一败涂地、曾仰人鼻息,亦曾横扫千军,最终为他建立起一个天下十分有其七的庞大帝国。当然,有了盖俊这个变数,一切都将不同。

襄邑位于兖州陈留郡东南角,此去酸枣在西北,与河南尹仅一线之隔,京都在望。关东州郡选择此处起兵会盟,其用意不问自明。

曹操到达酸枣,此时已有数路兵马,随后各地兵马陆续到来,除了先前密谋的兖州刺史刘岱、陈留太守张邈、东郡太守桥瑁、山阳太守袁遗、济北相鲍信、广陵太守张超等,豫州刺史孔伷亦率豫州诸郡守赶到,青州从事孙宾硕言青州刺史焦和正在整顿兵马,不久也会前来。中原四州惟有徐州刺史陶谦态度暧昧,要说他支持吧,至今没有回音,要说他不支持吧,治下广陵太守张超在此。反正他就是抱着胜了有我一份功劳,输了跟我没关系,不愧是混迹官场数十载的老油条,让人说不出他的不是来。

另外后将军袁术、河内太守王匡一南一北遥相呼应。

所谓蛇无头不行,袁绍乃是士人领袖,一手导演诛阉,雪党人二十载大恨,又是关东讨董的策划人,众望所归,当为盟主。然而让人气愤的是,冀州方面毫无动静,韩馥阴奉阳违,始终不予支持,袁绍在渤海仅募到数千兵,自认实力不足以服众,还要再等些时日才能赶来。

没有盟主统一指挥,诸州郡只能整日蹲在酸枣晒太阳,白白浪费大好机会。

河南尹,雒阳。

酸枣距离京师仅四百余里,关东州郡起兵当日董卓就知道了,那一刻,董卓有万念俱灰之感。

关东军骂他擅自废立,窃取权柄,笑死人也。

废帝是得到太傅袁隗同意、百官同意的,不是自己任意妄为。即使废帝后,他也没有乱来,借不雨为由代刘弘为司空,后授予刘虞大司马,自任三公之首太尉,最终公卿所请,登上相国之位,可以说每一步都走得合理合法。

他自知为边地之人,麾下无治国人才,只有拉拢士人,他先拉拢士人领袖袁绍,碰了一根钉子,他不以为意,不改初衷,终得士人认可。以公卿子弟入宫代替奸阉、为党人领袖陈蕃、窦武等人翻案、并提拔其等子孙为官,擢用天下名士、乃至京官外任……

自己对士人的建议言听计从,可是结果呢?原来,一切都是一场假象,一场骗局,士人早在他扶帝进京的一刻就开始谋划了。

和往日谋士盈坐不同,今日相国府密室仅有李儒、田仪等寥寥几人。

董卓满脸疲惫,似一日间老去,这才惊醒,原来自己已经快六十了。

李儒认为董卓太过悲观了,开口道:“相国何须忧心忡忡?以儒看来,关东虽众,皆为新兵,哪是边军对手,一战可破之,无足虑也。相国宜当思虑西、北。韩遂西疆名士也,当能看清形势,相国有恙对他何益?授其高位,西方必安。袁本初自号车骑将军、领司隶校尉,相国可以盖俊为骠骑将军……”将军者,以大将军最高,次骠骑将军,车骑将军排位第三。袁绍为盟主,自号车骑,却次于盖俊,此离间之计也。

董卓听得精神一振,道:“文优继续说……”

李儒眼眸冷若冰霜,言道:“关东诸逆打出复迎陈留王,若是世间再无此人……”

此话一出,一室惊骇。

以董卓之胆大妄为亦感到心惊肉跳……

与一盘散沙的关东军相比,董卓行动迅速,有如雷霆,正月初收到关东兵起消息,次日拜韩遂为镇西将军领武威太守,以下皆有封赏,又次日拜并州牧盖俊为骠骑将军。十日大赦天下,称弃械投诚者免罪,数日后鸩杀陈留王刘辩,断关东军念想,月末议迁都长安。

迁都……

沉闷已久的京师一瞬间沸腾了,代表京中权贵的杨阀阀主杨彪、代表党人的黄琬、荀爽,以及代表军方的皇甫嵩、朱儁,乃至以相国长史刘艾为代表的宗室,甚至与袁绍狼狈为奸的伍琼、周毖等人,通通表示反对,可以说囊括了京中大大小小所有势力。

董卓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当初他言废立,整个朝堂,只有一个卢植当面反对,其他人或装聋作哑,或鼎力支持,而今他欲迁都长安,所有人立刻蹦出来阻止,何也?

董卓算是看明白了……

人人心怀恶心,可杀可杀可杀

遂免太尉黄琬、司徒杨彪,杀伍琼、周毖,京中大怖,公卿无敢再言。

酸枣联军闻帝陨落,如丧考批,关东诸侯是打着诛杀暴逆董卓,复立皇长子刘辩的旗号兴义军,现刘辩被董卓一杯毒酒断送性命,他们即使杀死董卓又能如何?

联军士气急速衰落,诸州郡自知继续这样下去,联军将不战自溃,等不及袁绍到来,赶紧设坛盟誓。但主持人选,兖州刺史刘岱第一个拒绝,豫州刺史孔伷也不肯,大家互相推让,倒不是谦虚,而是众人深知枪打出头鸟的道理,最后选广陵太守张超功曹臧洪主持,一来他嗓门大,声若洪钟,很有气势。二来和盖俊相友善,诸人正欲借助其力,三来就是位卑了,也是最重要的,日后不会引起盟主袁绍的猜忌。

臧洪乃操槃登坛,歃血而盟曰:“汉室不幸,皇纲失统,贼臣董卓乘衅纵害,祸加至尊,虐流百姓,沦丧社稷。凡我同盟,齐心戮力,以致臣节,殒首丧元,必无二志。有渝此盟,俾坠其命,无克遗育。皇天后土,祖宗明灵,实皆鉴之”说罢涕泣叩拜,虽卒伍厮养,莫不激昂,人思致节。不过场面虽然感人,盟誓却无实质内容,目标只是笼统的“并赴国难”,既没有说要铲除董卓,也没有说如何匡扶汉室,矛盾心情可见一斑。董卓杀刘辩这一招,完全把他们打懵了。

刘辩遇害,关东诸侯把火都撒到冀州牧韩馥身上,书信话语一次比一次严厉,韩馥不敢再阳奉阴违,传檄冀州诸郡,命各太守带兵来邺共讨国贼董卓。

东西两方人马动作不断,盖俊也没闲着,从新年伊始便开始着手布置。调北地都尉马腾为使匈奴中郎将,一是这几年马腾不太安分,小动作极多,把他架起来,敲打敲打他,二是使妹夫杨阿若彻底掌控北地郡军权,三则是解放盖胤、庞德、张绣三员大将。

正月末,盖俊集射虎、落雕二营三千,关羽、黄忠、张杨部一万五千,黑山精锐一万,盖胤、庞德、张绣三人率五千兵马外加五千匈奴骑兵,又紧急抽调西河都尉卞秉部五千步骑,大兵四万余人齐聚晋阳,目标直指董卓。

贾诩很不解盖俊的动作,劝道:“今外则袁绍未起,内则宿麦未熟,实非南下良机。使君三思……”

盖俊叹了一口气,他能说不久后董卓将焚烧雒阳城,东汉帝都毁于一旦吗?贾诩再聪明有些事也终究及不上他。游戏中,几年时间就能把残破的雒阳城恢复如初,但那毕竟只是游戏,况董卓驱京中数百万口到长安,一路上得死多少人?

盖俊认为既然自己有力量,就应该试试看能否阻止悲剧的发生。

盖俊坚持南下,会合上党胡封部五千,合计步骑四万八千人。

大军于上党治所长子县一分为二,一路以盖胤为主,统庞德、张绣、黑山诸部一万八千人西行入河东郡,如有必要,上郡鲍出一万人,西河卞秉五千人将配合他行动。一路三万人盖俊自将之,南下翻越恒山南麓,进抵河内郡。

第二百三十四章 人才

第二百三十四章人才

三万大军南下翻越恒山南麓,不见尾,军容极壮,河内百姓何曾见过这等强军,皆是暗暗叫好,心道不愧是天下第一骁将盖子英,麾下就是与别部不同。

胡人历来不喜兜鍪,别说胡人,汉人自己本身同样不喜欢,长时间头戴重达数斤的铁兜鍪,任谁也受不了。不过盖俊还是强行叫胡人佩戴兜鍪,盖因他们那一头与众不同的式太显眼了,易惹汉民反感,双方争斗数百年,有着不易化解的仇恨。目前看来效果不错,其实大家都是同种人,披铁甲、戴兜鍪,不仔细看很难分辨出来。

盖俊走出深山不久,现道旁一支数百人的队伍逆行而上,不由称奇,使人唤来一问。

这支队伍的领是一个伙子,年约三旬。说来可笑,盖俊自己今年也才二十九岁,居然认为和自己年龄相差无几,甚至比自己还大的人是伙子。

这人身长七尺余,宽肩细腰,骨肉匀称,相貌亦是上佳之选,尤其双目,炯炯有神,似乎能够看透世间人情万物,这种眼神盖俊很熟悉,曾在阎忠、何顒身上见过。

“这是一个人才……”面对青年得知他是盖子英也不见色变,落落大方,盖俊心里感慨,翻身下马,问道:“足下尊姓大名?何以北上?”

青年爽朗抱拳,说道:“在下姓杨名俊,倒有幸和将军同名,字季才,河内获嘉人也。至于为何北上,将军即将与董卓交兵,河内已为战场,避祸耳。”

盖俊笑着道:“避祸不能选冀、兖二州落脚吗?”

杨俊摇摇头道:“冀、兖去不得。依俊看来,天下再没有哪个地方比并州更安全了。”

盖俊目光转向他身旁一个身高八尺的青年,其约弱冠之年,另有一个身高六尺余的少年伴侧,两人相貌同样出类拔萃,且有几分相像,料来是兄弟,问杨俊道:“这些人都是足下的族亲吗?”

“只有一少部分是我的亲人。”杨俊再度摇头,为盖俊引介道:“他姓司马,名朗,字伯达,司马京兆长子也。这是他二弟司马懿,暂无表字。”

司马懿,我x……

盖俊笑容一僵,复回常态。这位三国历史上大名鼎鼎的枭雄正当年少时,不过已有几分沉稳气度,让人忍不住相信他未来必会成为国之大才。

司马京兆名防,作为京官派,盖俊在酒宴上见过几次。司马懿大哥司马朗他也听说过,据说他九岁的时候,有客人拜访,那人当着他的面唤其父表字,汉代不仅不能当着儿子的面叫父亲名,连字也不行,年九岁的司马朗说轻慢他人亲者,不敬己亲,客人乃郑重道歉。又十二岁,试经为童子郎,监试者见他身材高大,认为他隐瞒年龄,为司马朗斥驳。事实也确实如此,河内司马一族和汝南袁氏一族一样,人人身材高大,面如冠玉,基因之优良令人称羡。

“原来是名动京师的少年才俊司马伯达,你不是在太吗,怎么回乡了?”

司马朗谦虚道:“将军过奖,论少年才俊,世间有谁能及“射虎灭蝗盖子英”百一。董卓迁都,家父任治书御史,当徒西,此去祸福难料,特命我带兄弟归家。杨兄见识我素敬佩,他言家乡将有四方云扰,邀我去晋阳避祸,由此同行。”

盖俊太感谢杨俊这位和自己同名的人了,竟然拐到司马兄弟,道:“二位以为孤此去胜负如何?”

杨俊想也不想张嘴道:“与关东州郡并力,则破董卓易也。奈何人心不齐。”

司马朗道:“关东州郡众十余万,止步酸枣月余,白白浪费大好时机,一盘散沙耳。袁将军不出,关东终究没有一战之勇气。将军此次南下,独向董卓,胜算堪忧。”

盖俊洒然一笑,董卓兵强马壮,他才不会傻到和对方死磕,使关东渔翁得利。他此行目的要是阻止董卓焚烧雒阳,强迁河南民众,次占河内、河东二郡。当然了,河内的太守王匡,乃大兄袁绍一系铁杆。而河东亦不好到手,先不说它特殊的地理位置,天下大乱,州郡拒服王命,断绝钱粮,董卓若再失去河东的盐铁之利,将会活活饿死。

两人都是大才,何况绝世奇才司马懿,盖俊当即提出徵二人为骠骑将军掾,随从南下,二人想了想,摇头拒绝。倒不是他们觉得盖俊不值得辅佐,杨俊自家知自家事,他所长非军事也。司马朗则是担心他从征会连累京中老父。

盖俊听了二人解释,不再勉强,亲自修书一封,让他们到晋阳后去找并州别驾王信,并送与马车十数辆,供队伍老幼乘坐,二人长揖道谢,挥手作别。

队伍渐渐远去,司马朗收回目光,道:“大兄,盖子英如何?”

杨俊叹道:“忠臣耶?逆臣耶?看不懂、看不懂啊……”

要说他是忠臣吧?其欺凌上官,数度抗命,甚至如同反叛一般劫掠左冯翊、河内粮仓。要说他是逆臣吧?凉、并这几年这么安定,多赖其功。董卓毒杀至尊,海内沸腾,而今袁氏不出,关东不前,惟盖俊只身南下,讨伐国贼……

一直沉默不言的司马懿突然开口道:“无论忠逆,盖子英,英雄也。”

……

盖俊率军抵达下恒山后个县城野王,河内太守王匡特地从治所怀县赶来。王匡少年时就与丈人蔡邕相友善,且两人同为袁绍圈中人,关系不能说极好,也不赖。

盖俊一见面就怒气冲冲道:“韩馥那个子搞什么鬼?他到底起不起兵?”在他的记忆中,韩馥似乎一早就参加了诸侯讨董,然而此时董卓鸩杀陈留王刘辩已快一个月,即将迁都,他那边还是雷声大雨点,不知是否是因为他的到来改变了历史。其实真实历史上就是这般,韩馥直到三月份才在漳河同袁绍会盟冀州诸郡太守,而那时,天子都抵达西京了。

两三年前时任北地太守的盖俊为商议妹妹、妹夫婚礼曾回到洛阳一趟,那时王匡就现他身上气势大盛,再也不是以前京中温文尔雅的盖子英了。今日一见,已经是持使节、骠骑将军领并州牧、美阳侯的盖俊气势愈凝重,几乎压得人说不出话来。

王匡道:“韩文节正在紧急筹备兵粮,不出意外三月份应该会抵达河内……”

盖俊眼珠一瞪,哼道:“三月份?这个月末他不到,孤就带兵亲自去冀州找他。”

“……”王匡容色微僵,心里快思考盖俊此话何意?是为尽快解除袁绍困局,还是想……吞并冀州?

盖俊仿佛没有察觉到王匡异样,自顾自道:“听说臧子源在酸枣?”

王匡点头道:“是。不久前盟誓以他为主持,慷慨激昂,人思致节……”

盖俊心道:“有个屁用?区区广陵功曹吏如何能配得上我兄弟大才?”

盖俊一脸不屑之色,不加掩饰,王匡怎会看不出,微微苦笑。

“并州穷困,山高路远,我所带粮秣不多,王兄替我筹些。”

王匡脸色顿时像吃了大便一样,去年盖俊南下抢了河内粮仓,致使他到任后捉襟见肘,至今兵不满万,这才几个月啊?他自己都快吃不上饭了,上哪给盖俊找粮去?

盖俊斜睨王匡一眼,笑着说道:“王兄若是有困难,可以去找韩馥啊。”

王匡心里很不舒服盖俊的强势,然而形势比人强,他无法拒绝。

盖俊驻扎野王城外,派出信使前往酸枣,两地距离仅四百余里,只是需要过河,稍稍有些麻烦,次日到达酸枣联军大营。

臧洪收到好友盖俊来信,欣喜若狂,两人不少年没见了,盖俊信里意思很直白,告诉他酸枣联军没前途,他呆在那里是浪费才华,让他来河内,保他一个两千石。

说实话一个多月来臧洪一腔热血渐渐冷却,酸枣联军的表现实在是太让人失望了,去盖俊那里,既能得高官,又能讨董卓,比呆在这里强百倍。只是广陵太守张待他不薄,他有些不忍离去。臧洪犹豫良久,终是下定决心,前往张处告别。

听说臧洪要走,张泪洒衣襟,抓着他的手久久不放。臧洪文武双全,海内奇士,张打心眼里不愿他离开,但所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自己的庙太,能给他的也就是郡吏而已,人家既然有当两千石的机会,自己没理由阻拦。

见张动情而泣,臧洪亦泪如雨下,张虽然才干一般,却有胸襟气魄,识洪、重洪,将一郡大事尽付之,实乃他之伯乐也。连关东联军诸侯都知道张为广陵太守,政教威恩,不由己出,动任臧洪。

臧洪乃徐州名士,曾主持联军盟誓,闻他欲走,关东州郡皆来送行。

曹操望着臧洪,满脸羡慕,别看他麾下兵卒五千,头顶骁骑校尉,歃血盟誓时他都没有资格列名,说到底他也就是陈留太守张邈麾下一将。

臧洪和众人一一道别,言称盼与诸位共击董卓,说罢上马而走。

二百三十五章 跋扈

二百三十五章跋扈

大汉初平元年(公元190年)二月十日,董卓集大兵于京师雒阳,强行镇压公卿反对意见,迁京事宜准备就绪,就等董卓一声令下就开始驱民西行。然而盖子英忽然将兵南下河东、河内,朝堂震撼。

盖子英出人意料的南下,连麾下聪慧冠世者如贾诩都大觉意外,何况他人。

董卓真的怒了,怒不可遏,他刚刚拜盖子英为骠骑将军,封赏不可谓不厚,对方不仅毫无感激,反而刀兵相向,世间岂有如此可恶者?

董卓殿内当着陛下、公卿之面拔刀斫地,锵锵声不绝于耳,惊雷般的大吼声响彻大殿:“盖子英想干什么?他想干什么?这个大汉国的叛逆叛逆”

大殿内一片死寂,太傅袁隗老神在在,公卿噤若寒蝉,静得吓人。

左中郎将蔡邕面色铁青,低头思考良久,出列奏道:“陛下、相国,臣请为使,北渡大河,旬日间必劝盖子英北返。”

董卓猛然回首凝视蔡邕,胸口剧烈起伏,眼珠急速转动,盖俊有挟父而逃的恶劣先例,他放蔡邕去,那不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返了吗。摇头道:“蔡中郎之心孤意明矣,请回坐。”

董卓视线转到太常马日磾身上,蔡邕去不得,马日磾倒是可以,他身为盖子英老师,所谓天地君亲师,分量足够。当即开口道:“太常可愿为使?”

“嗯?”马日磾一怔,出列道:“愿为使节,规劝逆徒。”

董卓点点头,当即以太常马日磾为正使,尚书李儒为副使,携旨北上,同时自己这边也做好谈不拢开战的准备。董卓掌兵数十年,怕过谁来?

关中战区,左冯翊治所高陵以中郎将段煨率一万兵防御上郡、北地二郡之敌,侄子、中郎将董越镇守长安,精锐两万,西监韩遂,北助段煨。河东方面女婿、中郎将牛辅为帅,下辖校尉李傕、郭汜、张济,将兵两万,白波贼帅杨奉为副,对峙盖胤。

京师战区,中郎将徐荣率兵两万向东进驻旋门关,虎视关东州郡联军。南线袁术孱弱,中郎将杨定为南方督,率兵一万把守广成、太谷、伊阙诸关。北方为重中之重,以陈郡太守胡轸为帅,督大将樊稠、李蒙、王方等,将兵两万,驻扎平县,监视黄河诸津,阻盖俊进京之路。

董卓坐镇京中,麾下步骑三万,支援四方。诸兵共计十三万,看似不多,实则不然,这十三万人中以边军、禁军组成,前者善战无前,后者装备精良,足以打败任何对手。

二月十二日。

臧洪飞马赶至野王,远远就看到一支庞大的队伍,羽林,甲仗、班剑各数十人,人人身高皆在七尺五寸以上,玄甲耀目,威风凛凛。鼓吹在侧,鼓笳和鸣,箫声呜呜。

臧洪双目死死锁定前方一人,其头戴鶡冠,身着华袍,腰金绶紫,姿貌极贵,正是持使节、骠骑将军、领并州牧、美阳侯盖俊。骠骑将军,地位不尽相同,或位在三公上,或比三公、或次三公,但无论怎么算,都已是人臣之极致。又兼并州牧,手下十万兵马,一方诸侯矣。臧洪在看看自己,徐州广陵郡功曹,区区一郡小吏。七载前,两人同举孝廉,一为北地郡长史,一为即丘县长,地位相当,七载后再见,却是天地之差。

臧洪跳下马,神情激动,但顾忌盖俊的变化,一时显得手足无措。

盖俊上去对着他的心窝就是重重一拳,朗声笑道:“好你个臧子源,难不成把我盖子英忘了?”

盖俊变化极大,几乎与臧洪印象中的盖子英判若两人,不过盖俊这一拳却把他打醒了,盖俊固然已非过去的盖俊,可他知道,两人之间的友情从没改变。

“子英……”臧洪热泪盈眶,大声喊道。

盖俊一把抱住臧洪,狠狠锤捶他的背,分开后又给了他一拳,取笑道:“子源,你怎么混成这个德行?太有损我太学三友之名了。”所谓太学三友,即盖俊、臧洪、陈嶷三人,后者早去,只余二人。

臧洪听了盖俊刻薄挖苦的话,和太学时一模一样,心口一暖,苦笑道:“你积点口德吧。前年冬天青徐黄巾暴起,甚于张角之乱,琅邪屡遭兵祸,我就辞了官回家养气读书,张府君闻我薄名,聘为功曹,甚为信任。”

盖俊突然安静下来,半晌道:“你一直在琅邪任职?”

臧洪“嗯”了一声,感慨道:“一直在即丘县,离公尚墓不到百里。”好友故去十一载,心痛依旧。

盖俊瞭望东方,神色复杂道:“逢年过节,有替我为公尚尽份心意吗。”

“这个自然。”

两人一阵沉默,盖俊稍稍整理心情,振奋起来,道:“子源,说,想在我身边当官还是外放?河东太守怎么样?”

“河东太守?”臧洪微微感到诧异,河东是董卓的命根子,他会同意任命?

盖俊蹭着下巴道:“伯嗣已至河东,这时估摸着应该占领一两个县了。”

臧洪容色一惊道:“你和董卓开战了?”

盖俊斜视好友一眼,激道:“怎么样?敢不敢去?”

“子英莫激我。诛杀国贼,我之愿也,有何不敢?”臧洪朗声笑道,音若洪钟。

“哈哈。这才是我盖子英认识的臧子源。”

两人久别重逢,聊起没完,通宵达旦,次日臧洪在上百侍卫的护送下急赴河东,盖俊一直送出十里远,恋恋不舍。返回不久便闻老师马日磾即将赶到野王,立刻出南城门等候。不出一个时辰马日磾至,董卓似乎有意震慑盖俊,使节车队规模极盛。

“我是吓大的?”盖俊冷冷一哼,抬脚向前走去。庞德微微锁紧眉头,打了一个手势,数百铁甲亲卫心领神会,一拥而上,欲将诸羽林郎隔开,后者毫不相让,双方剑拔弩张……

庞德抽出刀,指着羽林长官的鼻子,恶狠狠道:“给我滚否则,杀无赦”

“杀……”数百铁甲亲卫齐齐暴喝,声冲云霄,杀气四溢。

羽林长官何曾见过这等跋扈之人,怒喝道:“我乃天子之人,汝敢口出恶言?就不怕诛九族吗?”

“我数到十,不退就杀”庞德根本不吃他那套。“一、二……”

盖俊垂着头静立车下,眼前的一切仿佛与他无关。

就在这时,马日磾掀开车帘走出,皱眉道:“你们这是做什么?还不把刀放下。”

盖俊扭头斥道:“令明,你太放肆了眼里还有朝廷没有?把刀收了。”说罢向马日磾长揖道:“老师。庞令明出身边地,不知礼节,勿怪。”盖俊让庞德收刀,却没说退下,显然,他不愿独自面对羽林骑,董卓恨他入骨,万一里面隐藏一两个刺客或突然暴起擒住他,那岂不是自投罗网?

马日磾知弟子所想,亦知其担心不无道理,暗自叹了一口气,为盖俊介绍身边之人:“子英,这是李尚书。”

“李儒……”盖俊眯着眼睛端详着董卓的谋主。

虽然早知道盖俊不满而立之年,但李儒看到真人仍然大为吃惊,掩饰不住,盖俊不蓄胡须,显得比同龄人还要年轻三四岁,就像二十五六岁的毛头小子,偏偏身上威严奇重,既矛盾又谐和。

“这就是骠骑将军盖俊啊难怪董公忌惮如斯……”

恍惚间李儒不可避免的想起了武帝时期的霍骠骑,两人‘形象’惊人的重叠。

“今汉室衰败,无武帝那般雄主,天下谁能驭之?董公?”李儒心下摇摇头,就算让董卓再年轻十岁,也未必制得住他。

李儒很想摆脱这种颓废的心态,然而一想到对手是个二十九岁的人,身兼骠骑将军、并州牧、万户侯,名声盖天下,十万虎狼之士愿效死命,就让人感到无边的绝望。

盖俊看着李儒脸色剧烈变换,就如变色龙一般,哑然失笑道:“孤貌丑如此?害李尚书迟迟不能言……”

李儒回过神儿来,尴尬地道:“素闻将军善戏言,好笑语,果然不假。”

盖俊轻轻一笑,转对马日磾道:“一别三载,老师渐老,要多多保重身体啊。”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也。”马日磾含笑道。

李儒插话道:“将军此来是……”

盖俊斜睨李儒,淡淡道:“孤闻董公欲迁都长安。移都改制,天下大事,故盘庚迁都毫邑,殷民怀怨。昔关中遭王莽残破,故世祖光武更都雒邑,历年已久,百姓安乐,今无故捐宗庙,弃园陵,必有糜沸之乱。这是何人出的馊主意?该杀”

李儒解释道:“高祖都关中,十有一世,光武宫雒阳,于今亦十一世矣。据《石包谶》……”

盖俊不耐烦的打断李儒话语:“《石包谶》?妖邪之书,也可轻信?董公就是凭它治国吗?若果真如此,依孤之见,他还是尽快回西疆老家吧,免得败我汉祚。”

“……”李儒气得面色铁青,盖俊说话太不留情面了,张扬跋扈至此。

马日磾出来圆场道:“子英不要口不择言,走吧,进城。”

第二百三十六章 马镫显威

第二百三十六章马镫显威

盖俊将马日磾、李儒接进野王城,盖俊表现太过强势了,压得李儒胸口闷痛,为了扳回劣势,一入县府立刻掏出圣旨,正色道:“骠骑将军领并州牧,美阳侯盖俊接诏。”

盖俊不见动作,淡淡扫了李儒一眼,问道:“此为天子之诏还是董卓之言?”

李儒不悦道:“骠骑将军太无礼了,董公乃是国朝相国,公卿之首,怎可直呼其名?将军出身名门、少游太学、师从大家,下官本以为将军该是知书达理之人,今日一见,名不副实”

盖俊被李儒挤兑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向马日磾长揖,甩袖而走。

“连天子之诏也敢不从,这还了得?这还了得?……世间第一跋扈者,骠骑将军是也”李儒脸色涨红,持着圣旨的手臂一个劲哆嗦。

“这个逆徒……”马日磾也被弄得下不来台,此事传扬出去,别人还不说他教徒无方?

中午,盖俊亲自到马日磾房间赔罪,直言非是对老师不敬,而是与董卓势不两立。

马日磾这时已经差不多消气了,说道:“子英,你此次南下所为何来?真为迁都?抑或暗助袁绍?如是后者,为师便要劝你一句,回并州吧,国家经不起这一战了。”

盖俊恭敬地道:“老师面前岂敢撒谎?我确为迁都而来。”

马日磾道:“为师虽出自三辅,亦不想迁都动摇社稷之本,然关东纷扰,惊骇天子,董公不得不迁啊。”

盖俊右手食指轻轻叩击书案,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清脆的“咚咚”声,半晌开口道:“我亦知董卓难处,迁都也不是不行,不过京中民众不能动。”一见马日磾欲言,盖俊复道:“老师别急,且听我言。董卓少不习书,心中无礼,以残暴强狠著称,河南尹有民数百万,我怕董卓急切用强,届时死难者何只万数?恐我等皆为罪人矣。”

“这个……”马日磾低头沉吟,说心里话他不太相信盖俊的说辞,但也不得不承认他所言有理。以他这几个月对董卓的直观了解,他真的能干出这种事来。

盖俊斩钉截铁道:“我的意思就是这样。希望老师替我向李尚书传达。”说罢恭敬一礼,起身离开房间。

午后马日磾向李儒表达了盖俊之意,李儒想也不想拒绝了,马日磾或许不知道,可他心中甚明,因为“迁都”便是他提出的,乃是为了应对关东联军,和扼杀弘农王刘辩相辅相成。二策一出,李儒相信关东联军立刻会土崩瓦解,溃不成军。其中河南尹实施清壁坚野战术是迁都长安之策中很重要的一环,不可或缺。

李儒知道盖俊不是为开战而来,稍稍松口气,试图说服盖俊放弃‘保民’,然而盖俊出乎意料的坚决,见也不见,翻来覆去就是那一句:“迁都可以,民不能动。”言外之意即是说要么同意我的意见,大家相安无事,要么拒绝,我带兵去雒阳和董卓理论。

盖俊态度强硬,李儒也不想退让,数日间双方就这么僵持着。

盖俊为了逼迫董卓让步,使殄虏校尉黄忠带领步骑一万深夜偷偷出发,一夜间向西突进百里,经轵关入河东境。

轵关以西,乃王屋山脉,满眼的大山小丘,道路艰难,行军异常辛苦,黄忠却满不在乎,紧了紧手中聚光宝刀。此刀乃是当年他同关羽比武,大将军何进嘉其武艺,赠送与他。转眼间,大将军死于奸阉之手,奸阉又死于士人、党人之手,最终董卓进京,轻易摘取士人的胜利果实,称雄天下,而今士人反击,组成关东联军……

世道局势变得太快,直令黄忠眼花缭乱,摸不着头脑,但是有一点他知道,汉室不济,天下乱了。骠骑将军盖俊,当世人杰也,颇有雄心,正是好男儿建功立勋时。

虎威将军盖胤,他不敢比,也比不了,才能且不提,亲疏终究有别。但是作为当年最早四名两千石都、校尉,而今杨阿若为鹰扬中郎将、关羽为破贼中郎将、马腾为使匈奴中郎将,只有他一人还是都、校级别,骠骑将军盖俊显然注意到了,才给他这次机会。

“将军待我如此,复有何言?惟杀敌立功耳”

黄忠率部跋涉王屋山时,盖胤则迎来了一场决定河东郡东北方、乃至整个河东命运的决战。盖胤自入河东以来发动一连串猛烈攻势,战无不胜,一口气拿下杨县、襄陵、端氏、濩泽四县,约占河东郡面积的三成左右,并乘胜进军绛邑。

牛辅连战连败,两万精锐被盖胤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敲掉七八千,牛辅追随董卓纵横天下十载,何曾吃过这么大的亏,恼羞成怒征兵数千,重新凑满两万,并邀请白波军杨奉助阵,欲与盖胤决一死战。

杨奉虽已投降董卓,不过始终保持着半独立状态,牢牢占据着河东郡西北数县,他完全可以以西河卞秉、上郡鲍出的威胁为由拒绝出兵,然而杨奉毫不犹豫的派出一万五千精锐步卒相助牛辅。说到底他虽然学问不高,却懂得唇亡齿寒的道理。

两支大军在襄陵、绛邑间的平原相遇,牛辅大军共计三万五千整,人多势众,但大部分是步卒,骑兵仅有三千余。盖胤一方一万五千人,却有七千骑。

双方遥遥相望,郭汜一张烂嘴又忍不住了,骂骂咧咧道:“娘的平白矮对方一头,战事未开气势就先弱了三分,这仗怎么打?”

听到的人一阵无语,确实,他们之中官职最高的是牛辅、杨奉二位中郎将,而对面的盖俊军不仅有破贼中郎将关羽,还有虎威将军盖胤。

“闭嘴”牛辅不满郭汜所言,大声斥道:“再废话以扰乱军心论处。”

郭汜从来只怕董卓一人,在他眼里,连董卓弟弟董旻都不鸟,牛辅又算个屁,继续嘟囔道:“也不知相国是怎么想的,自己麾下老兄弟仅仅给个中郎将、校尉打发了事,却提拔一帮白眼狼身居高位、要职,到头来怎么样?被反咬一口,以致弄得手忙脚乱,何苦呢?”

“……”诸将心有戚戚焉。董卓入京后的所作所为太让人失望了。

牛辅面色铁青,大怒道:“郭阿多,你母亲的是不是以为我不敢治你?”

“狐假虎威什么东西”郭汜挑衅的斜了牛辅一眼,心里不屑道:“看看你前面那几仗打的,跟一堆狗屎似的冲我发火算什么本事?有种你冲盖伯嗣发脾气啊”

见牛辅勃然大怒,李傕赶紧出言劝道:“中郎,大敌当前,不宜自乱阵脚,还是想想退敌之策……”

牛辅胸口剧烈起伏,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压住怒火,恨恨瞪着郭汜。

杨奉头皮一阵发麻,董卓诸将这是演的哪一出啊?首次怀疑自己带兵前来助阵的决定。杨奉身后诸将皆是用看热闹的眼神观望凉州内讧,惟有一员身躯雄壮的将领垂头目视脚尖,浑身散发着一种沉稳若山的气势,很惹旁人注意。

同样心不在焉的还有张济,因为他看到了破虏校尉的旗号,盖俊军中的破虏校尉即侄儿张绣。张济兄长早死,他又膝下无子,待张绣就如同亲生儿子。‘父子’对决沙场,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了吧?

与董卓军险些内讧不同,盖俊军团结一致,气氛宽松,虎威将军盖胤、破贼中郎将关羽、降贼校尉陶升、破虏校尉张绣等人和新到的河东太守臧洪闲谈。

关羽对臧洪并不陌生,两人曾全程陪伴盖俊返乡结婚,细细算来,足有十年了,盖胤就更加不用提了,早在盖俊上太学时双方便已认识。

关羽捻着胡须,傲然说道:“此战过后,当一鼓作气拿下治所安邑,让臧兄成为名副其实的河东太守。”

臧洪抱拳而笑道:“多赖诸位。”

盖胤问道:“云长,你想家了吗?”

关羽默然,他亡命七八载,而今功成名就,怎么可能不想回家。前年随盖俊赴任并州曾入河东境,可惜走的是河津,并未路过处于西南方的家乡解县。

盖胤笑着说道:“来时将军有言,夺得河东,便向朝廷申请封云长为列侯……”

“将军果真如此说?大兄莫要骗我……”关羽目光圆瞪,神情激动。项羽曾言:富贵不归故乡,如衣绣夜行,谁知之者?汉高祖刘邦亦有“威加海内兮归故乡”之语。衣锦还乡,乃是众人之愿也,所以汉代封侯多是封在家乡,如钱塘侯朱儁、乌程侯孙坚、容丘侯刘虞,皆在原籍。盖俊、盖胤、杨阿若、皇甫嵩、董卓等是因为凉州穷困,人口稀少,不足封赏,才挑选凉州紧邻的三辅右扶风诸县作为封地。河东历来富庶,关羽若封侯,必在河东境内。至于朝廷会不会批准,所有人都自动忽略了这个问题。

陶升、刘石、左校等黑山贼出身的人满脸羡慕之色,他们家多在冀州,不知道这辈子有没有机会封侯。

一直沉默不语的张绣突然对盖胤道:“将军,下官少孤,惟有叔父一位至亲,还望将军放我叔父一条生路。”盖俊军兵力比董卓军少了一半还多,可张绣同盖胤、关羽一样坚信获得胜利的一定会是盖俊军。牛辅是怎么被蚕食掉一半实力的?可能他到现在也不明白,张绣心里却很清楚。初时张绣像很多人一样,对马镫不以为然,认为无能者才会装备它,当他亲眼看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兵卒踩着马镫立起,挥刀砍落勇士级人物,顿时改变了看法。如果马镫技术可以保持十年,天下就要姓盖了。

对于张绣所请,盖胤皱眉道:“战场上刀剑无眼,岂敢轻易答应?我只能说,此战若擒得令叔或其投降,我会为令叔向将军求情。”

虽知希望不大,可有一个保证总比没有强,张绣郑重道谢。

随着盖胤把手扬起,“咚”的一声,犹如闷雷一般的鼓声炸响,迅速横扫原野,听得盖俊军将士热血沸腾,敲兵应和,喊杀如潮。

盖胤谓关羽道:“云长,把对方骑兵清光。”

“诺。”关羽抱拳而走,漫天的号角声中,七千严阵以待的铁骑轰然而动,一瞬间,战场到处充斥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大地在铁蹄的蹂躏下呻吟颤抖。

“轰隆隆……轰隆隆……”

董卓军诸将面面相觑,平生第一次感觉到什么叫天翻地覆,马蹄声太响了,就像晴天炸雷一般,为什么会这么响?要知道他们可是对阵过凉州叛军十万铁骑,可也没有如今这么夸张啊……

“莫非他们给马蹄子穿了铁履不成?”郭汜一句玩笑话道破玄机。

董卓军前翻几仗折损不轻,如今只剩下三千余骑,被牛辅置于步卒方阵左翼。关羽毫不犹豫,直扑而来。

牛辅一脸讶然,不知对方为何有这般自信,他麾下步卒超过三万,是盖俊军步卒之四倍,关羽一旦短期拿不下己方骑兵,形成混战,很容易被己方步卒合围、围歼。随后看到关羽部并没有近身接战的意思,而是笔直飞冲,侧对凉州骑兵,牛辅讶后再惊,喃喃自语道:“骑射?……”

不容牛辅多想,号角声愈加激昂,数以百计的长箭飞离弓弦,笔直的贯入骑阵,一波接一波无穷无尽,凉州骑兵人喊马嘶,乱成一团,某些聪明人以坐骑为墙,拉弓还击,可惜能够射中对手的寥寥无几,这些人多在下一轮被盖俊军箭矢覆盖。

噗嗤一声,郭汜低头看向右胸,一支羽箭犹然颤动不停,鲜血顺着伤口泊泊流出,染红衣甲。亲卫大惊失色,七手八脚抓住他的四肢拖向阵中,郭汜连踢带打,剧烈挣扎,口中嚎叫道:“七八十步远?开什么玩笑、开什么玩笑……”

不怪郭汜失态,会骑射的人本就不多,射程超过七八十步远更为罕见,而今董卓军三千余骑,可能都凑不出一百人来。盖俊军数千骑人人皆有此能,太恐怖了这仗没法打了

第二百三十七章 牛辅败 徐晃降

第二百三十七章牛辅败徐晃降

隆隆声中,盖俊军一队队飞驰而过,箭矢铺天盖地,无穷无尽,仿佛天女散花,董卓军士卒徒劳的咒骂着、哀嚎着、惨叫着、躲避着,然而任凭他们如何挣扎,等待他们的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死亡。更糟糕的是,骑将郭汜第一轮箭雨就被射中右胸,失去行动及指挥能力。张济不片刻即接过指挥权,但骑卒已然死伤千余人。

张济头皮一阵麻,盖俊军以骑兵见长,起兵以来,可谓打遍天下无敌手,无论是先零羌、湟中羌、羌胡、鲜卑、屠各、匈奴或并州乌桓杂胡,从未败过。可张济也不会就此认为董卓军一定及不上对方,即使真的及不上,差距也不该这么大才对。

张济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眼看着己方战力急减少,逼得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命令余骑起亡命冲锋,没办法,什么也不做与等死无异,杀上去或许还能搏一搏。

“呜呜……呜呜呜……”

“杀……”张济为了鼓舞士气,带着数十部曲一马当前杀出,凉州人素来热血重情义,一见张济身先士卒,大家虽然心里怕得要命,却不得不随在背后。

盖俊军似乎全然没把对方放在眼里,仍旧有条不紊的射箭,随着张济部临近,长龙一般的盖俊军蓦然从中间断裂,后部士卒收弓换刀,划出一道弧线,正面迎向张济部。

“杀……”张济眼中满是坚毅之色,他心里暗下决心即使是死,也要缠住盖俊军,哪怕仅仅缠住一半也好,为己方步卒合围创造时间。

两支铁骑就像两头疯的公牛,竖着犄角猛烈冲击对手。

张济大喝一声,刺倒一名盖俊军骑卒,长矟上下翻飞,左后翻转,矟锋耀目,连杀四人,可是他的脸上丝毫不减轻松,反而愈加绝望,仅仅眨眼的工夫,和他第一批冲入阵中的数十名部曲只剩下数人,千余骑被砍翻大半。

“盖俊军骑射无双,近战也是无敌吗?”张济稍稍分神,顿时被砍中胸口,他身披双铠,没有伤到,不过有明显的痛感与震感,他左臂抬起将飞驰到侧面的对手砸下马。这时又有一刀一矟落在身上,其中大矟刺穿肩部,张济痛得狂吼,拔出矟,夺过来翻转锋口,刺其落马。

“铛、铛……”又有兵刃加身,张济深感无力,攻击频率越来越低,他想不通为什么自己遇到的每一名对手都有屯长(百人将)级别的武力?难道天下义勇之辈皆入盖俊军了?盖俊军真正精锐中的精锐,射虎、落雕二营呢,会更加厉害吗……

张济脑中有太多太多的疑问,突进不过数十丈,身上大伤口不计其数,血流如注,神情变得模糊,只剩下机械性的攻击、反击。恍惚间,似乎有人拽着他的马头调转方向,他无暇理会,拼命的杀,杀,杀直至杀出重围,回到己方步卒方阵才堪堪缓过神来,向后瞭望,步卒不满百人。

在数人的搀扶下,张济木然的来到中军大旗,迎着一道道刺眼的目光,阵阵眩晕袭来,失去知觉。

见张济深受打击,陷入昏厥,牛辅、杨奉、李傕等人面面而视。论军功,盖俊军说第二,天下无人敢说第然董卓军诸将并不服气,认为盖俊军只是运气好而已。张济和郭汜、樊稠并列为董卓军三大猛将,郭汜一个照面便遭重创,张济也好不到哪里去,盖俊军转瞬间连挫两大猛将,众人心头不由升起浓浓的敬畏、恐惧……

牛辅唤来医吏检查张济伤处,得知没有性命危险,长舒一口气,收回注意力,便看到盖俊军骑兵飞驰而来,疾风骤雨般的箭矢贯入方阵,吞噬掉数百人,把方阵生生砸出一个个大窟窿,且窟窿越来越多、越来越大……

牛辅驱三千弓弩手到前线,阻止反击,顺利压制盖俊军骑射然而也不知牛辅自恃兵多还是对骑兵太过自信,方阵左翼并未放置车辆、鹿角等障碍物。关羽毫不犹豫的率骑骑直扑而来,忍受着一轮轮箭雨,直抵阵前,第一波冲击便把前排长矛手杀散,这时弓弩手尚来不及撤退,被盖俊军骑兵一路马踏砍杀,尸横遍野。

弓弩手肝胆俱裂,拼命向里挤,冲得后方刀矛手歪歪斜斜,不成阵势。更后方则是牛辅近来在河东安邑、闻喜、解县、汾阴、猗氏等处新募的兵卒,习战日短,本就不如凉州兵,再闻对方乃是大名鼎鼎的乡人关云长,更加不愿作战,长官不能禁止。

关羽率众一直突到阵中央,顺利得出乎意料。

盖胤见此,马上命令八千步卒起全面进攻。相比于左翼,董卓军正面准备充分,上百架床弩齐齐动,箭矢拖着长长的厉啸,流星雨般砸进来。

看着己方大盾轻易地被巨箭撕开,伤亡急攀升,盖胤皱起眉头,如果没记错的话,起兵六年来,尚是次正面对上汉军犀利的床弩。以前己方用床弩,他总是觉得杀伤力有限,可是今日亲自尝尝才知道,床弩的可怕远远过自己的想象。

盖俊军冲至百余步,弓弩手叠阵交替而上,箭如飞蝗,连绵不绝,对方车弩立刻哑火,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无际的箭雨。双方利箭交错而过,各自落在对方头上。

“咻、咻、咻……”

盖俊军冒着下雨一样的箭矢进抵数十步,鼓声响起,弓弩手后退,刀矛手在长弓手的掩护下冲到前排,双方配合无比娴熟、流畅,惟有千锤百炼,历尽恶战,才有这般惊人的效果。

双方无限接近中,盖俊军飞快挑开障碍的同时,董卓军亦以近战部队接替远程战兵,当两者之间再无阻挡,势如猛虎的杀到一起,顿时一片血肉横飞之相。

边地不喜用长戟,如凉、幽二州,不过并州不知是什么原因,许它是边地中距离司隶最近的地方,受到中原的影响,历来有用戟的传统,像吕布、张辽、张杨等并州勇士,无不是用戟高手,因此盖俊部队中有不少戟士。

同长矛简单实用相比,长戟无疑复杂许多,也就是说长矛易上手,稍加训练即可,长戟则难精通,而一旦精了,有以一敌十之能。盖俊军最前一排皆是花费数年、十数年苦功的戟士,对上长矛手,轻易便击破之,堪称摧枯拉朽。

董卓军源源不断地涌上来,可如果从上空俯视就能看清,他们并没有抢回同伴丢失的位置,相反,他们自己的位置很快亦会被盖俊军长戟士占领。

“杀……不要退,给我杀……”

外有步卒接战,内有骑军肆虐,牛辅脸色铁青,却冲在第一线,嘶吼连连,死战不退。此地北方襄陵县、东方端氏、濩泽县皆属盖俊军,西边则是汾水,南方绛邑虽然在己方控制之下,然城南即是浍水,躲进绛邑立刻就会成为瓮中捉鳖。死战可能还有一线生机,一旦撤退,必死无疑。

牛辅决心甚坚,不过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他这么想,比如白波军大帅杨奉,随着战事愈加不利,己方难挽败局,河东即将换主,杨奉趁主力未损之际赶紧脱离方阵,向西飞撤退。他的老家白波谷就在汾水对面,只要渡过汾水,凭借当地复杂地形及众多坚固坞堡,至不济也有同盖俊谈判的资格,当然了,他所得到的利益肯定没有在董卓处多。

牛辅挥舞战刀,徒劳的咆哮着:“杨奉儿,卑鄙无耻,我誓杀汝”

处于方阵后方的杨奉军一撤,瞬间引连锁反应,牛辅军本就不多的士气立刻见底,如雪崩一般一哄而散,有的随白波军向西逃,有的则向南逃。

盖俊军步卒顺势掩杀,同时收编俘虏,兵力一分为二,盖胤、臧洪、张绣南下追杀牛辅,关羽、陶升等向西追杀杨奉。

杨奉走出数里,见关羽率两千余骑离弦之箭般驰来,只觉口中泛苦,心道你去追牛辅啊,追我这种鱼虾作甚?不管心里多么的不情愿,他还是要整阵备战。

杨奉虽众达万余,不过是一头丧家之犬,关羽也没怎么在意,借助马镫之威直接起冲锋,然而先是遭长弓之雨,而后又遇强弩伏击,盾墙、矛阵,侧击,刀盾反突,一连串组合拳不能说把关羽打蒙,却也着实吃了一记亏,没有冲动方阵。

关羽率众飞快撤出一箭之地,一脸惊疑,白波贼这么强?

关羽看向对手的时候,对手也在看着他,这人年约三十二三岁,身长八尺,英姿魁伟,铜铸般的四方脸上嵌着一双平静无波的双目,鼻梁高挺,双唇略厚,予人以成熟稳重之感,使人感慨惟有如此人物,才能挡得享誉天下的骁将关云长雷霆一击。

杨奉拍着他的肩膀道:“全赖公明之力,回到临汾,我必拔你为校尉,掌重兵。”

公明者姓徐名晃,字公明,河东杨县人,曾为县吏,前年白波暴起,肆虐河东,一度占据杨县,杨奉看徐晃非常人,逼其入伙,徐晃乃加入白波,一方面是为形势所迫,另一方面杨奉乃朝廷正儿八经册封的黑山校尉,倒也不算从贼。徐晃性情严谨,知兵法战阵,所部千人在白波军中号为无双,杨奉甚为忌惮,虽知其才,而不能用。

“中郎莫要大意,关云长纵横天下六、七载,是盖子英麾下有数大将,其能不止于此。”徐晃正色道。方才他乘关羽不备,使尽浑身解数才斩两百级,付出的是伤亡三百余,要知道他总共才一千人,他相信有所戒备的关羽再度扑来,所部必溃。

关羽果然如徐晃所说,这一次他果断放弃正面进攻,绕到侧翼,施展骑射之术。杨奉军顿时尝到了董卓军曾经尝到过的滋味,士卒仿佛被割的麦子般一茬接一茬倒地,整个阵线歪歪斜斜凸不平。

若是往常,关羽肯定会利用对手防守的漏洞第一时间起冲锋终结对手,不过由于刚才的教训,他变得谨慎许多,直到不久后陶升率数千步卒赶来才展开突击。

杨奉部遭到两面夹击,任杨奉、徐晃有天大的本事也无能为力,勉强抵挡一刻,士气崩溃,海啸般涌向西方,一路狼奔豕突,逃到芦苇茂密的汾水河边。

望着对己方溃兵穷追猛打、紧咬不放的关羽部骑兵,徐晃对杨奉道:“中郎,你率部渡河吧,我留下尽量阻挡关云长的脚步。”

杨奉一句话也没说,拍拍徐晃的肩膀,转身渡河,他知道徐晃心里是怎么想的,他想借此脱离白波军。杨奉未尝不想杀掉他,先不说他生性谨慎,武艺高强,未必杀得了,就算得手,其部曲必然拼命为主报仇,这个时候生内讧,只会成全了关羽。徐晃这种人不是他能够驾驭的,留下也好,至少可以为他争取到一些时间。

眼见杨奉部开始渡河,关羽催促骑兵加,不想再次撞墙,徐字大旗在日光的照耀下格外晃眼。

“又是他……”关羽怒形于色,他自出道以来,每所攻击,无有不破,骁勇自认第二,凉、并无人敢言第今日居然在一个人身上连续吃瘪……

关羽正欲一举荡平数千残兵,忽闻对方请降,头衔是黑山中郎将麾下司马、杨县徐公明。

“杨县徐公明?……”关羽卧蚕眉尾微微上扬。这人他听说过,为杨县吏,沉默寡言而性慷慨有义,事有所求,无不允之,河东游侠、恶少年、好事者往来甚密。早年关羽游侠,亦曾生出拜访之念,后来亡命他乡,无缘一见。

徐晃姿貌不凡,关羽看得暗暗喝彩,开口道:“缘何先抗后降?”

徐晃身躯如标枪般挺直,抱拳道:“回禀中郎,骠骑将军恩威天下,晃倾慕久矣,恨不为帐下将。今杨中郎与骠骑将军龌龊,晃深受杨中郎提携之恩,不得不战,刻下杨中郎已然过河,性命无忧,晃报完恩情,自然请降。”

关羽眯起丹凤眼,问道:“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徐晃无言,目视关羽。

“哈哈。好一个徐公明……”

第二百三十八章 袁绍出兵

第二百三十八章袁绍出兵

关羽眯起丹凤眼,问道:“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徐晃无言,目视关羽。

“哈哈。好一个徐公明……”

关羽当然不会杀死徐晃,相反,还要向骠骑将军推荐他,这是一个难得的人才。

“公明亲人在白波还是在杨县?”

徐晃回道:“皆在杨县。”

关羽听罢放下心来,而今杨县在他们手中,安全问题自然不需担心。在徐晃的陪伴下,关羽骑着骏马行到两三千白波降军面前,目光巡视,很快认出徐晃部。因为他乃是天下有数的骁将,作为河东乡人,众人惊惧下亦不免偷偷观望,这时数百名持兵挺身,目不斜视的兵卒就很惹人注意了。

关羽看得连连点头,说实话即使是号称天下精锐的盖俊军也很少有人能够做到这一点,由衷称赞徐晃治军之能,随后问道:“公明训练这一部人马用了多长时间?”

徐晃答道:“一年有余。”

“一年能练出这等强军,屈于白波,可谓浪费才华啊。”关羽抚掌叹道。“日后公明将步,我将骑,何人可挡?骠骑将军无忧矣。”

关羽的骄傲同武艺一样出名,能得他如此看重的人屈指可数,徐晃面色如常,不见得色,躬身道:“中郎成名甚久,虎威西北,晃无名之辈,何敢当中郎如此看待?”

关羽听得直皱眉头,摆手道:“你我乡亲,这般客套不觉刺耳?”

“……”徐晃微微苦笑,关羽可以这么说,但他不能真的这么做,他一介降将,身份敏感,谨慎一点总没坏处。

关羽下马走到汾水河边,远眺对岸,道:“公明说说杨奉其人吧。”

徐晃想了想道:“杨中郎司隶弘农人,性情粗俗,有湖海之气,颇能汇聚人心。黄巾之乱后崛起,其本周旋于上党、河内、河东诸山谷,后朝廷以黑山张燕为患,采用离间之计,封杨中郎为黑山校尉,乃自立一方,同张燕分庭抗礼。前年暴起,钞略河东诸县,朝廷不能治,董卓为对抗骠骑将军,极尽拉拢,封其为黑山中郎将,并把汾水西、北诸县划给他。”

关羽点点头,汾水出自并州,从河东郡东北角入境,流至中央拐向西边,这样一来便把河东郡一分为二,汾水以西以北,即郡西北方,约占三分之一面积,有临汾、平阳、皮氏、北屈、蒲子五县,目下这五县皆归杨奉所有。

适才一战,河东大局定矣。杨奉所辖五县,蒲子县受到西河卞秉的威胁,皮氏、北屈则要防守上郡鲍出的窥视,而今临近汾水的临汾、平阳二县也不再安全。杨奉被盖俊军从北、西、东三面合围,成为瓮中之鳖,除了归降,别无他路可走。

关羽问道:“以公明对他的了解,他会投降吗?”

徐晃摇摇头道:“恐怕如董卓故事。”西北五县素来产铁,这也是杨奉为何能以区区五县养兵数万的原因所在。这个利益太大太诱人了,杨奉岂能轻易拱手送人?

关羽斩钉截铁道:“骠骑将军绝不会允许河东有独立的势力存在。”

“杨奉虽败,尚有数万战士效命,加之境内高山峡谷极多,短期内绝难剿灭。”徐晃提议道:“依我之见暂允杨中郎意见,除去河东的董卓势力,再秋后算账不迟。”

关羽沉吟道:“此事我拿不了主,还需和盖将军商议。”

此战白波军一万五千人出战,战死四千,降者七千余,随杨奉逃回的不足三千,另有数百人跑进周围无名山中躲难。陶升押解俘虏北返襄陵,关羽自将步骑数千南下。去往绛邑的路上,到处都有汉兵捆绑投降者,关羽估算了一下,超过三千人。也就是说这一战盖俊军仅俘虏便抓了一万多人,这些人稍加训练,就是良兵,比新卒强多了。

到达绛邑,果然如关羽设想,此城已为本方攻占,牛辅等人没有进城,而是涉浍水,翻高山,一路亡命南奔。大兄盖胤、河东太守臧洪紧追不放,不过由于绛邑以南山岭不少,骑兵的优势大大降低,未必追得上。

在绛邑主持大局的是张绣,之所以是他,是因为他俘获了自己的亲叔叔张济,张济受创甚重,身为侄子,张绣哪里还有半点作战的心思。

关羽稍作休息,便率领部众再度南下。

绛邑通往闻喜的山路崎岖难行,可是董卓军却没有一个人叫苦,牛辅记得他北上时曾骂过这片山区,现在他的情绪完全反过来,他无比感谢它,感谢它阻挡了盖胤铁骑的脚步,若这里是一片平原地带,他们肯定无法逃脱对方的追杀。

历尽千辛万苦,牛辅部走出大山,回到闻喜县城。数了数随在自己身边的士卒,足有四千余人,牛辅再次感谢那片山区,之后马上大兵四出,抢夺城郊民众粮食,强拉壮丁,等到盖胤逼近,他守城部队增加到了两万人,粮食可以维持三个月。早在渡浍水时他便派出两路信使,一向雒阳、一向长安,他相信不用一个月就会有援兵到来。

关羽从后赶上,和盖胤合兵一处也仅有不满万人,步卒更是不到五千,且攻城战具奇缺,拿铁桶一般的闻喜县无可奈何,退走又不甘心。就在陷入进退失据时,他们看到了黄忠的斥候。原来黄忠由河内西进河东郡,先克东垣县,更妙的是趁河东兵力空虚,长途奔袭一战下治所安邑,安邑位于闻喜县南百里。

数日后黄忠带步骑数千赶至,同盖胤、臧洪、关羽紧急商议,是派兵分夺诸县,诸河津,阻塞董卓援兵,还是围攻闻喜,拿下牛辅。讨论来讨论去,二法无一妥当,前策容易被董卓各个击破,还要提防背后牛辅反击。后策也不妥当,盖俊军以野战显名,很少攻城。

众人目光最后全部投向盖胤。

盖胤愁得直皱眉头,夹在绛邑和安邑中间的闻喜就像一根鱼刺卡在喉咙口,吐不出,咽不下……

“闻喜,牛辅,先打打看。即使不克,引董卓军聚集,野战破之……”

雒阳,相国府。

一声声咆哮声从宅院深处传出,犹如惊雷闪电,震耳欲聋,相国府奴婢将头压得更低了。不知为何,这几日来相国董卓变得暴躁异常,已经有数名奴婢倒霉撞上,被活活打死,场面惨不忍睹,想起便令人不寒而栗,心中纷纷祈祷千万不要有什么接近相国的差事落到自己头上……

盖胤部陷杨县、陷襄陵、陷端氏、陷濩泽,转眼间,河东郡东北诸县尽失,牛辅、杨奉数万联军大败,困守闻喜,盖俊派兵西进,陷东垣,陷河东郡治所安邑……

董卓近来听到的河东方面的消息全部是坏消息,局势岌岌可危,说句不中听的话,一旦风陵渡、矛津等处陷落,盖俊将截断他的迁都之路,后果是什么白痴都清楚。

“盖俊小儿,你想打是吧?好,老子陪你打老子陪你玩”董卓咬牙切齿,目光如炬。咆哮声再次袭来,悬浮在相国府上空,久久不散。

董卓升南方督杨定为河东太守,拨步骑一万,会合镇守长安的董越部一万,京兆尹郡兵五千、弘农郡兵五千,共计三万人入河东。同时令北方督胡轸做好渡河进攻河内盖俊的准备。

杨定骑着高头大马行在重冈叠阜、连绵不绝的崤函古道上,回望上万虎狼之士,志得意满。他历来与胡轸其名,并称董卓的左膀右臂,前段时间他很嫉妒后者,原因无他,董卓拜后者为陈郡太守,而他仅为中郎将。他自认不比胡轸差,凭什么要矮对方一头?现在他没有这种心情了,陈郡远在兖州,只是挂名,他则不同了,如果夺回河东,他就是实职,何况麾下数万步骑供其驱使……

“大丈夫生于世间,正该如此”杨定情不自禁地仰天长啸。

经过几日赶路,杨定顺利到达弘农郡弘农县,不数日诸部赶到,杨定一声令下,数万战士由弘农县北矛津渡口过河,进驻河东大阳县。休整一日,正欲翻山直入治所安邑,不想突然接到董卓手书,命他原地待命。

杨定顿时懵了,难道发生了什么重大事情?

关东联军近来动作频繁,不过这只能引来董卓稍稍关注,然而袁绍出渤海就让他有些心惊的意思了,他当然不会以为袁绍是擅离职守,外出郊游,冀州牧韩馥、诸郡太守随之而动,用屁股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董卓之所以一直不把关东联军放在眼里,一是关东诸侯将不知兵,兵不习战,二是没有一个头领,一盘散沙而已,有何值得重视的地方?现今盟主袁绍出来了,关东联军即将拧成一股绳……

这时候和盖俊在河东开战真的合适吗?

董卓脾气素来刚硬,但也不得不承认他无法支撑两面开战,马上派出快骑通知杨定停止前进,另外通知身在河内的李儒,询问他的建议。

时间倒退回数日前。

冀州,渤海郡。

望着一眼看不到边,如同长龙一般的队伍,许攸满怀感慨道:“有今日之气象,着实不易啊”

逢纪、陈琳深以为然,只有亲身经历,才会知道此事是多么的艰难。

袁绍面无表情,经过两个多月的独自打拼,他终于拉起一支步卒两万,骑一千的军队。是的,独自打拼,期间冀州牧韩馥一点忙没帮。想起此人,袁绍便气得心头火起,韩馥有今日之成就,全赖他当初谋划,对方不仅不加感激,反而处处下绊子……

袁绍今年四十有五,人生过半,自认什么样无耻的人都见过,韩馥不能说是其中最无耻的,添个之一绝对不会冤枉他。

“韩文节太过分了。”韩馥所作所为连颍川老乡淳于琼都看不下去了。“所幸知错能改,为时未晚。”

众皆哑言,许攸神色古怪道:“为时未晚,仲简真的这么认为吗?”

淳于琼讶道:“诸位何以如此消沉?盖子英突袭河东,兵临河内,董卓震惊,未敢迁都,困守京师,今吾等合冀州十郡、国,兵十数万,联合关东、盖子英一同进京,董卓纵然有三头六臂也要身死族灭。国贼一除,汉室复兴有望……”

许攸露出一个苦笑道:“希望真如仲简所言……”

袁绍瞭望远方,默默无言。

大军出渤海郡,河间国相良就带兵连势,二者入安平国境,安平国相孔彪亦会,三部向西南而行,经钜鹿郡,合太守李邵部,抵达冀州牧治所魏郡邺县。冀州牧韩馥带领先行到达的魏郡太守栗攀、清河国相姚贡等出城迎接。

虽然恨韩馥入骨,袁绍面上仍然谈笑风生,气派优雅。与后者相比,韩馥就有些尴尬了,在地方,他是冀州牧,乃渤海太守顶头上司,而在联盟,他则屈尊于盟主。

见诸郡国纷纷巴结袁绍,韩馥心里很不是滋味,感觉自己地位受到威胁……

邺县南漳水河畔,景物美轮美奂,一座坛场高高竖起,气势非凡。

昔,魏惠王十九年(公元前351年),赵国在此与魏国结盟,从此,齐、楚、赵同魏、韩之间的数年大战暂告结束,全力西赂以拒日益强悍的秦国。今,董卓暴逆,擅杀至尊,冀州诸郡国要在此盟誓,讨伐国贼,匡扶汉室。

会盟当日,天空晴朗里无云,冀州十郡、国齐聚,众达十数万,号称百万,一同歃血为盟,言奉辞伐罪,代天诛贼,如有违背,神明降祸,子孙断绝。

这篇誓词不可谓不狠毒,然而又有几人真的在乎呢?至少韩馥完全不在乎,盟誓之后,他第一时间遣散了冀州十余万郡、国兵,只派都督从事赵浮、程奂将万人随袁绍赴河内。二人乃是韩馥一手提拔起来的铁杆嫡系,只听他一人的命令。换句话说,盟主也休想指挥他们……

袁绍看着赵浮、程奂二人桀骜不驯的眼神,陷入久久的沉默。

第二百三十九章 再相见

第二百三十九章再相见

“李尚书,这边请。”一个十六七岁,身长七尺余,神风俊朗的少年微微躬着身,邀请李儒入府门。

李儒轻轻颔首,他知道此子即是壮节侯傅燮傅南容独子傅干,盖俊从小养在身边,视若亲子,这十几日来,他每每求见盖俊遭到拒绝,都是由此子代为传话。

袁绍东来,河东糜烂,董卓再难保持强硬作风,有言和意,李儒亦认为当速速挟天子至西都,态度大变,露出妥协姿态,事隔十余日,盖俊终于答应见他。

“盖俊这个人……”想起他,李儒露出一个苦笑,如若他们再晚几日收到袁绍东来的消息,董、盖二军就要在河东大打出手了,这对双方没有半点好处,他实在想不通盖俊为何坚持不让朝廷徒民关中,甚至不惜与董卓死战。

进入会客厅,李儒见盖俊手捧书卷,指导一名面如冠玉,虎体猿臂的少年,这少年他也认识,乃使匈奴中郎将马腾长子马超。虽然盖俊看到他就停住话语,不过李儒进来时隐约间听到几句,似是《左传》,坊间传言盖子英酷爱《左传》,果然不假。

李儒甩袖长揖道:“将军……”

盖俊邀他入座,马超向二人施礼,离开时顺带合上房门。

李儒落座后说道:“相国思虑良久,认为将军所言有理,不宜徒河南民众。”

“相国做出这样的决定可不容易啊……”盖俊摆弄书卷,似笑非笑。

李儒面容微僵,经过这些时日的接触,他知道盖俊这番话已经很‘客气’了。试探地问道:“迁都在即,不知将军何时退出河东?”

盖俊淡淡地道:“杨奉名为归顺,实为逆贼,兼且山寇钞略,河东局势不容乐观。广陵臧子源,文武双全,国之栋才,孤推荐其为河东太守,确保相国迁都大计不受干扰。”

李儒闻言色变,强忍着怒气道:“将军此举有逾越之嫌。”

盖俊斜睨他一眼,失笑道:“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吗。”

李儒道:“臧子源曾参与关东叛乱,登坛洒血,堪为首逆,岂能假以雄职?”

“李尚书此言差矣。”盖俊不以为然,侃侃而谈道:“正因为臧子源曾为首逆,才更该授予其河东太守之位,向天下人显示相国之博大胸襟,瓦解关东州郡斗志。”

李儒无言以对,他和董卓心里清楚盖俊是一头恶兽,绝不会乖乖吐出到手的食物,来之前已是做好让步的心理准备,之所以表现出气愤,更多的是为后面谈判累积筹码。

李儒沉默足足半刻钟,开口道:“相国未必同意,不过我会多多劝导,但贵部需要退回绛邑,以绛邑和闻喜间的山区为界。”这样的划分等于将河东郡一分为三,杨奉占西北,董卓霸西南,盖俊独据东部。

盖俊看似占了便宜,其实不然,杨奉的西北五县产铁,董卓的西南领地产盐,盖俊的地方除了绛邑至襄陵一段临近汾水的土地肥沃,适合耕种,其他地方皆为深山老林,屁都没有。

合着老子打生打死,最后就捞到一片山区?

盖俊当然不干了,坚持要以河东治所安邑为界,为何是安邑?先不说那里水网密布,沃野千里,单单是盐利就足以使盖俊眼睛发红,若依照并州方法,置换盐监,一年轻松收入五六亿,比并州一州之盐税还要多。

李儒当即拒绝,真真是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说句丢人现眼的话,堂堂朝廷,现在就指着河东西南的粮食、盐池活着了。失去安邑,不用关东联军攻打,两年之内董卓的十数万兵马便要活活饿死。

“安邑孤要定了,盐利吗,好商量,对半分如何?不行?四六呢?”盖俊堂堂骠骑将军、并州牧竟然摆出一副商人的嘴脸,李儒面色铁青,良久说不出话来。

李儒以自己不能做主为由告辞,盖俊脸上满是玩味,愿意拖就拖呗,自己时间多得是,不知道你们等不等得起。

事实证明,董卓等不起,次日李儒再来,提出拜在臧洪为河东太守,双方以治所安邑为界,盖俊领安邑、闻喜、汾阴、绛邑、襄陵、杨县、端氏、东垣、濩泽九县,董卓据解县、猗氏、大阳、河北、蒲坂五县,安邑盐池利益双方三七分成,盖三董七。

盖俊满意地点头,表示接受。他此次派兵入河东,攻占‘半壁江山’,收民三十万,其中既有襄陵、绛邑、安邑、闻喜、汾阴这样他迫切需要的产粮区,又捞到安邑盐利,可谓占足了便宜,见好就收为上,毕竟惹急了董卓,对他没有丝毫好处。

谈判前,盖胤率军围攻闻喜之牛辅部,双方城头血战数日,皆折损不轻。谈好后,牛辅在杨定军的接应下交割闻喜县城,南下分驻解县、猗氏、大阳、河北、蒲坂五县,特别是前面三县,因为直面盖俊军,驻兵甚多,另外安邑盐池旁亦留下数千步骑,监视盐事。此事盖俊乐意见到,安邑盐池堪称天下第一暴利,不止河东本地豪族,整个司隶豪族都有参与,董卓顶在前面做恶人,盖俊坐收红利,岂不快哉?

臧洪进治所安邑行使太守权利,破贼中郎将关羽驻军一万协助,盖俊兑现承诺,请示朝廷封关羽为汾阴乡侯,汾阴距离他的家乡解县不满百里,惟一有些遗憾的是解县尚在董卓手里,稍稍不美。

黄忠带着上万步骑回到河内,盖胤亦率军北返,越过山脉,进驻绛邑,整合诸军、降卒,得兵两万八千人,威胁汾水对岸临汾。杨奉恐惧,割临汾、皮氏二县请降。

不得不说,杨奉确实表现出了足够的诚意,他的西北五县,一下子交出其中两县。更让盖俊满意的是,皮氏县不仅和临汾一样属于临近汾水的产粮区,境地还有数座大铁矿。盖俊麾下十万兵,兵器、甲具等等耗铁的数量堪称天文数字,并州铁矿已经有些供应不上,有了皮氏,稍稍能感到轻松一些。杨奉若再交出平阳,盖俊以后都不用为此发愁,但那样做显然太过了,是强逼杨奉和自己玩命,因为杨奉剩下的平阳、北屈、蒲子三县,只有平阳产粮又产铁,后面两县皆是山区,说是穷山恶水也不为过。

既然杨奉这么识趣,盖俊暂时放过了他,开始巩固新地盘,自修内功,积累力量。

河东这边取得辉煌成果,他在河内也一直没闲着,以粮食不够为由,直接兼并了野王以西到河东郡、包括野王在内的波县、轵县、沁水四县,总人口超过二十万。盖俊不由感慨中原的人真多,要知道并州一州总人口只有八十多万,直到去年收编恒山山民,才破百万,而今他占河东、河内部分地盘,一下子就收获五十万人口,顶上半个并州了。

对于盖俊这种近乎侵略的行为,河内太守王匡气得跑回治所怀县,发誓要和他断交。

另一边董卓搞定河东危局,言和盖俊,底气一下子足了起来,得知袁绍大会冀州诸郡国于漳水河畔,聚众十数万,号称百万,这等于是公开同他对立,董卓不顾曾为袁隗故吏、屡受提拔之恩,疯狂杀戮太傅袁隗、太仆袁基,及其家尺儿以上五十余口。

三日后又指派心腹、士卒裹挟天子、公卿、百姓西行。虽然盖俊曾说不得徒河南民,不过董卓认为京中百姓不算在内,路上又顺道把谷城、河南二县之民一并带走,约五十万人口,占河南尹人口的一半。

盖俊听说董卓强行驱民赴关中,勃然大怒,写信大骂董卓言而无信,威胁与关东连势进兵。

董卓回信辩解称京中人口数十万,每日耗费不可胜数,如今关东皆叛,断绝供养。且大战在即,如果不迁移京师民众,不说遭到兵灾,饥荒一起,后果不堪设想云云。

盖俊一下子沉默下来,他知道历史上董卓徒民时种种恶行,却忽略了河南尹即将成为战场,到时战事一开,哀鸿遍野,赤地千里,百姓的命运只会更加悲惨。

盖俊复写信提出两点,一善待徒关中的民众,二开放黄河诸津,使河南尹民众可以到河内避难。

第一个要求在董卓看来太简单了,一句承诺而已,第二点无异于敞开肚皮给对手,这是他所不能接受的,但他答应开放距离盖俊辖区轵县较近的阴平渡口。当然,为了保险起见,只许出不许进。

盖俊纠缠于平民百姓,但天下更多关注的是董卓屠灭袁氏满门,前书有提到过,东汉乃皇帝与豪族共天下,豪族之所以一直牢牢掌握朝廷权柄,靠的就是以门生故吏为纽带,密密麻麻的关系网,毫不夸张的说,门生故吏和主人之间的关系,胜过君臣关系。董卓以故吏身份杀袁隗,绝对是一记昏招,等于把自己置于天下士人的对立面。

消息传出,举世哗然,不说汝南袁氏四代人中有五位三公,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就说东汉立国百余年,从未发生过故吏弑杀主人,这件事所造成的影响比造反还要恶劣。

继兖州刺史刘岱、豫州刺史孔伷、青州刺史焦和、冀州牧韩馥后,荆州刺史王叡、扬州刺史陈温亦纠集兵马,打出讨董旗号。王叡是徐州琅邪望族王氏出身,陈温汝南人,更是与袁氏同乡,乃袁逢之故吏。

史书记载“是时豪杰既多附绍,且感其家祸,人思为报,州郡蜂起,莫不以袁氏为名。”真实情况即是如此,二月末,袁绍进驻河内东北朝歌县,豪杰之士以此地为中心,不断从四面八方汇聚,形成正月酸枣联盟之后第二个全国范围内的起兵**。

盖俊第一时间东行相会,两人时隔三年再见,明显感觉到少了一份亲近,多了一份生疏,盖因身份的反差。那时袁绍声望无双,干预朝政,实乃京中最具权势的人,盖俊纵然牧守一郡,拥兵数万,又怎及得上袁绍百一。现今袁绍自号车骑将军领司隶校尉,头顶关东联军盟主头衔,实则仰冀州牧韩馥鼻息(粮草)以存,盖俊则是朝廷册封的仅次于大将军的骠骑将军,掌一州之地,兵强马壮,董卓亦忌惮七分。

这种尴尬气氛没过多久便消失于无形,一来两人相识十数载,感情不浅,二来盖俊故意放低姿态,言必称我,称袁绍为大兄,三来就是活跃气氛的高手许攸在两人间穿针引线,插科打诨。

盖俊捅捅许攸的肚子,笑着说道:“子远,不得不说,你比上次见面时壮了一些,脸也红润不少,莫非戒色了?”盖俊倒也不是完全开玩笑,许攸过去那身板,仿佛一阵大风就会吹倒,面无血色,现在外貌虽然黑了点,不过看上去比以前健康多了。

许攸向后缩了缩,笑回道:“年来一直忙个不停,哪有时间碰触女色。”

盖俊调侃道:“你是在隐晦的向大兄表示不满吗?”

许攸肃容道:“这个自然,我似乎从未在本初处领得俸禄。”

两人相视半晌,哈哈大笑。

袁绍身着缟素,头戴白纱,面白似傅粉,浑身散发着谦谦君子之风,见两人斗嘴不停,甚至拿他打趣,如京中故事,微笑着摇摇头。

笑过后,三人进入一间厅堂,对饮谈事,许攸突然问道:“子英,你和公节到底是怎么回事?听说你来了,他立刻躲起来。”

盖俊心里清楚王匡肯定把什么事都说了,许攸这么问是为了顾及他的面子,一脸无奈道:“你们也知道朝廷规制,冀、兖二州每年需拨给并州一亿五万千万钱,粮谷数十万石,去年二州筹划讨董,并没有如常供给,我三度去信,韩文节、刘公山连个回信也无。去年冬天,并州饿死数万人……”饿死人是有,额死数万人就夸张了。

“今年我提兵三万入河内,并州穷困,山高路远,实在是没法子了,便暂借河内数县以供士卒。这些话我和公节解释无数遍,他不信。十几年的朋友,他居然认为我想吞并他——我盖子英若是真想占据河内,他能活着跑到大兄处告我的状?”说道最后,盖俊言辞激烈,目放毫光,气势逼人,尽显一方诸侯之威风。

第二百四十章 后院起火

第二百四十章后院起火

“……我盖子英若想占领河内郡,他王公节能活着跑到大兄这里告我的状?”说道最后,盖俊言辞激烈,目放毫光,气势逼人,尽显一方诸侯之威风。

袁绍提杯饮酒,不做表态,许攸一旁连劝道:“子英,别激动、别激动……大家都是十几年的朋友,又没有什么化解不开的矛盾,莫为了小事生气……”

许攸不说还好,一说盖俊更怒了,大声道:“正因为是十几年的朋友我才生气,他拿我盖子英当什么人了?我将兵入河内是为自己吗?我在河东和国贼董卓血战连天,他却在斤斤计较这些小事,岂不让人寒心?”

许攸转着眼睛说道:“说到底还是韩文节、刘公山暂停供给并州钱粮引发这些事。关东起兵,会盟酸枣,聚众十数万,刘公山其中多出力焉,对子英真是爱莫能助,然冀州富庶强盛,府库钱粮堆积如山,韩文节任凭钱烂谷陈也不给子英,实是不该……”

由于两人关系亲密,许攸直截了当的挑拨离间,盖俊点点头,扭头对袁绍说道:“大兄当初之举太欠妥当,韩馥卑鄙无耻,龌龊小人,如何能掌光武旧地?”

盖俊不言冀州,独言光武旧地,显然是意有所指,许攸目光一凝,笑容微收,袁绍则深深地看了盖俊一眼。

盖俊眼神如剑,与袁绍对视,一字一句道:“能掌光武旧地者,当今天下,惟大兄一人。大兄,只要你点头同意,我这就带兵打进去,杀死韩馥,有何后果,我一力承担。”

袁绍、许攸纵横京中数十载,一看盖俊神态、语言就知他是认真的,绝非玩笑之语。袁绍失笑,令人如沐春风,举杯邀饮美酒,说道:“子英之心为兄甚明,不过当今国贼乃是董卓,万万不可做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盖俊失望地叹了一口气,他确实是想帮助袁绍占据冀州,没有想过据为己有,充气量也就是想在后面捞点好处。

对袁绍,盖俊的心思很复杂,由于前世的记忆以及内心野心,一直视袁绍为自己前路最大的竞争对手,曹操只能屈居第二,然而自两人在京师相识,袁绍对他颇多照顾,如父如兄,自己欠下累累人情,这辈子都未必还得清……

房间顿时寂静下来,惟有三人淡淡的呼吸声,看着盖俊、袁绍各自陷入沉思,素来自称活跃气氛高手的许攸几次张嘴欲言,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最终还是袁绍率先开口:“子英,我初来河内,不知详细,河东那边是何情况?”

盖俊简单的为两人讲解战事经过及成果,当然了,自己兵力、伤亡数字被他无限扩大,直言出兵五万死伤一半,说得跟真事儿似的。袁绍、许攸不疑有他,盖俊固然是天下第一骁将,董卓掌兵数十年,亦非泛泛之流,这个伤亡数字在他们看来很正常。实际呢?实际盖俊借助马镫之威,以极其微弱的伤亡大胜董卓数万众,割裂河东半壁江山。

盖俊最后言道:“我原本是想一鼓作气拿下河东全境,截断董卓归路,同关东联军东西夹攻,一战灭国贼……可惜啊,打到安邑时大军已是强弩之末,兵不满两万,兼杨奉在背虎视眈眈,董卓援军又至,只好止步于安邑,形成僵局。”

许攸看了袁绍一眼,问盖俊道:“最近本初在策划一次攻势,子英可否予以配合?”

盖俊点头道:“没问题。非我自夸,董卓至少要在河东留下五万精锐才放心,我再亲率大军进驻河阳、温县二地河津港口,摆出渡河进攻雒阳架势,两者相加,可牵扯董卓十万兵。且董卓还要费心关中诸事,能投入的兵力不超过五万众。”

许攸干笑道:“只是试探之,非决一死战。”

谈完正事,接下来就轻松的多了,三人话些家常,得知盖俊第三个孩子大概三月就会出生,袁绍许攸道喜。许攸道:“本初三子皆在左右,子英要不要看一看?”

“好啊。”盖俊含笑点头。他记得上次看到袁谭、袁熙、袁尚三兄弟还是五年前在京中任羽林中郎将时,那时袁谭、袁熙已经是翩翩少年郎了,现在应该成年了吧……

袁绍微微一笑,招来一名侯立门外的苍头,叫他带三子前来。

果然不出盖俊所料,袁谭、袁熙一身宽袍,头竖进贤冠,表明二人成年,不过与少年时代的清秀相比,年成后的二人虽然不能说其貌不扬,但也和俊朗不沾边,被身旁束发之年的三弟袁尚狠狠比了下去。袁尚身材修长健壮,模样异常秀美,很有几分其父袁本初昔年风采。

袁谭、袁熙之母是士人领袖“天下楷模李元礼”之女,党锢之祸时病故,袁尚之母则是兖州刺史刘岱之妹。

盖俊并未过多注意三子袁尚,袁尚空得袁绍之型,而未得其神,得其神的是袁谭,由于他乃袁绍长子,又为党人领袖李膺外孙,易得党人欢心,从十岁起就开始协助袁绍接待宾客,小小年纪饱经历练,曾给盖俊留下深刻的印象。五载再见,盖俊发觉他更加沉静了。次子袁熙也不差,亦为佳儿,只是稍逊袁谭一筹。

袁谭字显思、袁熙字显奕,两人并不比盖俊小多少,却因父亲的关系口呼盖俊世叔,态度恭敬。盖俊高坐蒲席,轻轻颔首,也没觉得异样,他被长其三岁的盖胤叫了十几年小族叔,早就习惯了。

三位长辈闲聊家事国事天下事,袁谭很少开口,但每次开口都直指关键处,屡屡让人眼前一亮,袁熙却是从不开口,一直安静的坐在一旁听大家谈话。三子中袁尚最放得开,言谈无忌,显然平日很受袁绍宠爱。老子历来喜欢酷似自己的儿子,人之常情。

盖俊酒量确实远远比不上从前,才喝下半石多酒就感头晕目眩,袁绍、许攸好一番嘲笑,尤以后者为最,以前在京师的时候,被盖俊灌醉的次数没有一百也有五十次。今日两人掉转,许攸开始灌得盖俊苦不堪言。

期间袁尚、袁熙先后离开,前者年纪小,后者不善饮酒,只有长子袁谭留下作陪。

袁绍也有些小醉,拉着袁谭的手道:“显思,国贼董卓杀我京中袁氏一脉,你从父绝嗣,我想把你过继给他,可乎?”袁谭从父即袁逢长子、袁术长兄太仆袁基。

此事连外人盖俊、许攸都觉愕然,何况当事人袁谭,他脸上努力的维持着镇定,可是脸色惨白,呼吸沉重等等出卖了他内心真实想法。过了良久,袁谭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汹涌澎湃的心绪,恭敬道:“此事何须儿子意见?全凭父亲做主。”

“嗯。”袁绍拍拍儿子的手,道:“你下去吧。”

望着袁谭略显失神的背影,袁绍目光深邃到了极点。

盖俊本来心里有些怪异,一见袁绍模样,心里顿时明悟过来,说道:“大兄对显思期望很深呐”

袁绍乃是袁逢庶长子,出生后过继给死去的伯父袁成,幼年饱经磨练的袁绍,一步一个脚印,终成士人领袖。现今袁绍把长子袁谭过继给从兄袁基,就是希望儿子像自己一样,凭借着自己的才华打出一片天地,而不是混吃等死的二世祖。比如袁术,这厮依旧窝在南阳,兵不满万,什么忙也帮不上,太让人失望了。

“就是不知他能不能理解我心?”袁绍收回目光,默默饮下美酒。

袁绍来到河内郡,头顶关东联军盟主头衔,急需发出自己的声音,首先以车骑将军领司隶校尉的身份承制(所谓承制,即秉承天子旨意随意行事,说白了就是让大家不听天子、董卓而听他的命令。西汉末窦融曾干过这事。)拜关东诸侯为杂号将军,如骁骑校尉曹操为奋武将军,济北相鲍信为破虏将军,鲍信弟鲍韬为裨将军等等,连冀州牧韩馥都没放过……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将众人置于自己车骑将军之下,方便指挥。

其次袁绍组织联军,准备向董卓发动一次试探性进攻,预期目标是攻克成皋、旋门关(虎牢关?),只是谁为统帅有些不太好选。目前正在京中卧底的尚书郑泰年初为了使酸枣盟军站稳脚跟,阻止董卓发动进攻,曾说陈留太守张邈东平长者,坐不窥堂;豫州刺史孔伷清谈高论,嘘枯吹生;兖州刺史刘岱宗室子弟,刚愎自用……把关东诸侯骂了一个遍,虽不乏劝阻董卓的意思,但所说确为实情,关东诸侯皆不知兵。

袁绍看来看去挑中济北相、破虏将军鲍信。鲍信是关东州郡里面难得有武才的人,前为骑都尉,受大将军之命回乡募兵,归来时正好碰到董卓进京,曾建议袁绍杀之,这表明他敢于和董卓对抗,而且正月关东联军起兵时,他募兵两万,骑七百,辎重五千馀乘,实力出众。副帅当仁不让指派奋武将军曹操担任。

说心里话其实袁绍更中意曹操,毕竟后者参与过平定黄巾之乱,比鲍信适合做一军统帅,可惜的是他目前处境不怎么样,仅为陈留太守张邈麾下将,袁绍怕众人不服。

鲍信很欣赏曹操的才能,心甘情愿让出主帅位置,听其指挥,终于皆大欢喜。

鲍信出兵两万,盟主袁绍支援一万,曹操战兵五千,陈留太守张邈给卒三千,以孝廉卫兹统领,其余州郡大致如此,东拼西凑,合计五万整,骑两千。

这边曹操等人定下三日后,即大汉初平元年(公元190年)三月十日誓师西征,盖俊也准备起程离开朝歌,回到野王,然而就在这时他接到一封来自并州的急信,看过后当即目瞪口呆,并州朔方诸胡聚集数万骑,突然冲出,直入五原、西河二郡。

见袁绍充满狐疑的目光,许攸也是一脸诧异,盖俊露出一个苦笑,他发誓,这绝对不是他糊弄袁绍故意玩出的把戏。

盖俊忧心忡忡,使匈奴中郎将马腾是今年才上任的,并且手下只有三千骑,至于度辽将军耿祉虽然有五千兵,但他纯粹就是一个废物,马腾独木难支啊,莫说打击诸胡,能不能压住桀骜不驯的匈奴还是两说。

诸胡一定是得知他大举南下,使匈奴中郎将部兵力严重不足才趁机杀出来,是谁把这个消息透露给他们的?

盖俊首先想到了匈奴呼厨泉单于,盖俊和他有害兄之仇,其次是董卓,但盖俊很快把他排除脑海,时间对不上。还有谁值得怀疑呢?度辽将军耿祉?也不像。盐利受到损害的并州豪族?胡类四下劫掠,对他们有什么好处?盖俊摇摇头,再次否决。

盖俊想来想去,以匈奴呼厨泉单于的嫌疑最大。如果是他,马腾就危险了。希望他能够挺到上郡都尉鲍出、西河都尉卞秉的援军,不过盖俊对此不抱太大希望。

后院起火,盖俊作为并州牧,无论如何也不能再留在河内,必须尽快赶回去主持大局。袁绍对此不便明言,许攸却没有这方面的顾忌,对盖俊的离开表示担心。

盖俊冷静下来后已经想好对策,他带两万人马回返,典军中郎将黄忠、厉锋校尉张杨率一万步骑留于野王,这样做既安了袁绍之心,又保住他在河内取得的利益,两全其美。另外河东盖胤、关羽数万大军不动,持续对董卓施加压力。

许攸闻言松了一口气,知道这是盖俊能够做到的极限,袁绍亦觉满意。

分手当日,满怀伤感,盖俊别过陈琳、逢纪等人,捉着袁绍之手说道:“大兄放心,弟平息叛乱后,必会再度南下,配合大兄除去董卓。”

“我等候子英归来的一日。”袁绍淡笑说道,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许攸难得收起嬉皮笑脸,郑重道:“子英,保重。”

盖俊愕然道:“你这是什么表情?又非生离死别,我很快就会回来的。”说罢抱拳转圈,礼别送行诸人,飞身上马,在百余精锐骑士的护卫下扬尘而去。

过四千字了,吐吐槽。

历史记载关东诸侯不敢打董卓,曹操独自攻击,在荥阳被徐荣击败,但《九州春秋》记载:“未久而袁、曹二公与卓将战于荥阳,败绩,”显示袁绍是参加了此战的。史书一直极力告诉大家,曹操和袁绍没关系,事实呢?在曹操挟天子前,一直算作袁绍手下,这是怎么掩也掩不住的。

另外兵力也是个问题,曹操在《让县自明本志》一文中说当时仅有数千人参战,然而历史明确记载曹操有兵五千,陈留太守张邈给兵三千,参与此战的鲍信有两万兵,七百骑,五千余辆车,加一起快三万人了。

所以根据我的推测,即正月关东酸枣会盟,二月董卓迁都,三月袁绍漳水会盟,被韩馥放鸽子,继而进驻河内,组织关东联军进行一次试探性进攻。

韩馥这个人,真的是既无能又无耻,没有办法形容这个人。真的。依我看,他在厕所用刻刀自杀实在太便宜他了。

写书也是要发泄的,不知道吐槽影不影响大家的心情。

第二百四十一章 联军惨败

第二百四十一章联军惨败

大汉初平元年(公元190年)三月九日,袁绍一万大军顺朝歌南下入关东联军酸枣大营,次日,东拼西凑而成的讨董军举行誓师大典。说来惭愧,自去岁末东郡太守桥瑁伪作三公书传告天下,正月酸枣会盟,时至今日,未敢与国贼董卓交战一次,反倒是被董卓军杀进颍川阳城县,戮民无数。当时豫州刺史孔伷就在颍川治所阳翟,距离阳城只有百余里,一日可至,却闭门不出,做起鸵鸟,有失天下望。

有感于此,讨董军主帅曹操登上点将台,拔刀出鞘,高举向天,当着所有人的面发出不杀国贼,绝不回头的誓言,霎时间校场内的数万战士发出山呼海啸似的呐喊声。

曹操眸中射出异样的光彩,竟是将略显平凡的容貌遮盖,这才是他想要的生活。

誓师完毕,曹操躬擐甲胄,整军出酸枣,众数万,舟数百,沿黄河一路向西入河南尹,经原武、卷县,来到汴水河前。

曹操拂过茂密的芦苇,遥望对岸,过了此河,即为荥阳境敖仓,敖仓以位于敖山旁得名。曹操不仅一道熟悉,历史亦甚为精通,敖仓乃是秦时天下著名粮仓,汉高祖刘邦与项羽为争夺此处,打了近两年时间。

高祖建立汉国,一直沿用至今,昔年汉武帝有言:“洛阳有武库、敖仓,天下冲院,汉国之大都也。”东汉定都雒阳,此处更显重要,粮食囤积之多,堪为天下第一。

所以不难想象,大军一过此河,必有血战。

“我曹操,首次为帅,胜负如何?”曹操思绪散发,心神不属。

“将军……”相貌短小的乐进轻轻呼唤失神的曹操。

“嗯……”曹操回过神来,指着对面说道:“命军士安营扎寨,明日一早渡河,另派探骑过河查探周围方圆五十里。”

“诺。”乐进抱拳而退。

次日,天边刚泛起鱼肚白,曹操便下令全军上下乘舟依次渡河,为了起到表率作用,率先登上船之甲板,鲍信、鲍韬也不甘落后,紧紧随在曹操身边。

五万人渡河非是一件小事,即使曹操手里大小船只数百艘,也用了大半天时间。值得庆幸的是,这期间一直很安静,游弋于数十里外的探骑没有发现敌军的踪影。

略做休整,曹操马鞭西指,大军轰然而动,未走出二十里,探骑忽然来报西凉军正在疾速向这边扑来,预计一个时辰后就可到达。

曹操询问对方人数,探骑回答两三万众,曹操闻言松了一口气,还好,己方人数占优。只是,他曾与盖子英部联合对战黄巾大帅波才,亲眼目睹了凉州人善战无前的风姿,那绝对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骁勇的士卒。在他看来,董卓军纵然不及盖俊军,也不会差太多,仓促纠集起来的关东乌合之众会是对方的对手吗?

现在可没有时间给曹操想心事,他即刻命令大军停下,排列阵势,静待凉州军。

曹军以西十数里外,一支由一万五千步卒、五千骑兵组成的长龙鱼贯而行,一员玄甲青绶的大将行在中央,他年约四旬,躯体粗壮,脸如紫铜,身上散发着一种冷若冰霜的气质,一看就是拙于言行之人。

他便是幽州辽东人徐荣徐子盛,黄巾之乱时随汉军副帅护乌桓中郎将宗员南下冀州,多有战功,后从左车骑将军皇甫嵩赴西疆,以后四五年一直留于长安抗击韩遂。

由于他和董卓曾共事讨张角,早有交情,本身又是幽州籍,孤立无援,行事低调,董卓夺皇甫嵩军权后,大力提拔之,以其为中郎将,都督一方。

对于关东联军,徐荣没有恶感,但也没有好感,忠君事而已。

十数里距离,应该建营,以为根本,不过徐荣认为山东承平日欠,民不习战,对手虽众,不足虑也,一战可破之。徐荣毫不停歇,率军长驱直入,对手已然遥遥在望。

所谓行则鱼贯,立则雁行,一点不假,徐荣派出数千骑游弋于两军之间,快速布置步卒列雁行阵。

曹操毫不迟疑,命令全军向前推进,不过他在时间的判断上出现偏差,凉州军良将精兵,很短的时间内就布好阵势,看得曹操倒吸一口冷气,背冒凉风。

号角声呜呜响起,两军中央的凉州铁骑一分为二,绕向曹军两翼骚扰。

曹操不以为意,目光死死盯着对面,由于他是以逸待劳,颇多时间准备,两翼皆有大车阻拦,西凉铁骑冲不进来,除非不计伤亡。

徐荣企图一战而胜,曹操何尝不是,后方十数里即是汴水,汴水甚深,惟有依船渡之,因此此战只许胜,莫说败阵,平手都不能接受。

双方抱着相同的心思,发起进攻。曹军共为三部,前部五千凸起,中军一万五千,后军三万,无边无岸,一旦展开攻击,犹如大河之水滔滔而下。凉州军不甘示弱,针尖对麦芒的迎面相遇,矢如雨下,双方不管不顾,喊杀着交织到一起。

徐荣面无表情,抬头看了一眼天时,转首对一将道:“日落前击败叛军。”

麾下将大声应诺,打马而走,此刻距日落还有两个时辰。

不怪徐荣如此自信,凉州军至少比关东军高上两、三个档次,也就是说凉州军一条命可以换取两三名对手。关东军有五万人,对手只有两万,步卒一万五千,相差三倍,按说这样做关东军也不亏,问题是这是战争,残酷的战争,绝对不能用数字推断。

一个时辰后,战事更加炽烈,关东军不断后退,曹操心下一急,以乐进将千骑直突之。乐进跃马扬戟,率领众骑穿阵而出,一头撞上凉州军。

望着对方骑兵挫折己方攻势,徐荣眯着眼睛道:“豫州荡骑吗?”

中原不以骑兵见长,徐荣没太在意,大汉国可能再也没有哪个地方比凉、幽边地更了解骑兵的优缺点,他相信这点人马翻不出大浪来。

“咦?”徐荣微微诧异地看向叛军骑兵首领,由于离得太远看不清相貌,看其隐于鞍甲之中,就知其身躯矮小,充其量也就六尺余,此人使得一杆大戟,所过之处,无有全者,勇不可挡。徐荣感慨叹道:“素闻中原无勇者,今日方知此言差矣。此子身高矮樊孟广数头,而勇岂逊乎?”樊孟广即董卓麾下第一猛将樊稠。

乐进被甲持戟,往来冲杀,斩首数十级,杀两员骑将,英勇无敌,然而一个人的力量有限,随着身边骑士越来越少,乐进身被数创,率众狼狈退回本方军阵。

曹操对乐进夸赞有加,方才局势岌岌可危,他得以重整旗鼓,多赖乐进之力。

曹操面上沉着冷静,其实心里忐忑不安,经过一番较量,他已知战胜不了对手,他现在只剩下一个想法,那就是把大家安全带回酸枣,他知道,这是一个艰难的任务。

“只要拖到天黑……”曹操下意识眺望夕阳,其红如火,美态万千。

夕阳一点点下沉,光辉渐渐收拢,与越战越勇的凉州士卒相比,关东军士心神俱惫,有些人承受不住长时间的厮杀,弃兵逃跑,曹操连斩百人才遏制住这种势头。

靠杀人手段震慑得了一时,绝非长久之计,曹操御马直驱前线,把帅旗插在两阵间。关东军见主帅亲当矢石,士气稍振,可惜终究是无法挽回劣势。

天黑前的一刻,徐荣看看时间差不多了,下令总攻,士卒欢悦,突然发力,前仆后继,两翼铁骑夹攻之,关东军轰然崩溃,狼奔豕突,抱头鼠窜。还在抵抗的人瞬间被凉州人淹没,曹操得以聚合徒众的贵人,陈留卫兹战死,裨将军鲍韬亦战死,其兄副帅鲍信被凉州人长矛刺中,部曲不计伤亡,拼死救出重围。主帅曹操被流矢射中,战马倒闭,从弟曹洪让出己马,并说出传诵后世的名言:“天下可无洪,不可无君。”

徐荣见天色黑暗,鸣金收兵,此战他以阵亡四千,伤三千为代价击溃五万关东军,斩首两万余,俘虏两万余,堪称大获全胜,然而他却高兴不起来,边军每一个人都是一笔宝贵的财富,如果可以,他宁愿以两万余俘虏来换四千边军。

曹操在曹洪等人的护送下逃过汴水,惶惶有如丧家之犬,次日天明,陆续过河归来者不满两千人,这其中就有副帅鲍信,两人各失亲爱,抱头痛哭。

酸枣诸侯闻曹操、鲍信五万人马全军覆没,面无人色,从此不敢西顾一眼。

袁绍得悉曹操战败,久久无言,盖子英以五万众入河东,横扫千军如席卷,攻占半壁江山,逼得董卓忍气吞声,堆笑言和,何其威风,两者对比,天地之别。惟一让袁绍稍稍释怀的是,曹操虽败不屈,犹敢言战。

袁绍问明经过,断定中原兵不堪一战,令曹操去扬州丹阳募兵。扬州刺史陈温是袁绍汝南同乡,丹阳太守周昕乃是党人领袖陈蕃的学生,党人出身,素来与袁绍交厚,有此二人相助,曹操此行必谐。

曹操应命出酸枣大营,直奔扬州,路上憧憬着未来麾下丹阳兵能够为国家带来一丝曙光,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当他再次回来时,酸枣联军已经粮尽人散。

今年就这一章,明天即月初开始尝试一天两更六千。

第二百四十二章 欲挽狂澜

第二百四十二章欲挽狂澜

并州,西河北方。

马腾伫立高山,远眺东方黄河分支湳水,因红日高挂,平静无波的河面上披上一层五彩斑斓的光晕,可惜马腾无暇观赏绝美奇观,怔怔出神。

远离了北地的喧嚣、远离了汉境的浮夸、远离了利益的纠葛,来到这一望无际、人烟稀少的大草原,他那颗一直躁动的心终于平静下来,认真回思几年来的所作所为。

他记起了自己初闻盖射虎征召凉州义勇之辈赴关东时砰然心动的感觉……

然后呢?

他带着两百多个兄弟投奔盖射虎,出任“天下第一营”射虎营左曲军侯,掌兵五百。他更记得,他的左曲在行军路上出现了两名逃兵,当时自己羞愧得无地自容,盖射虎不仅没有处罚他,连一句责怪的话都没说,反而把自家族兄盖观骂了个狗血淋头。盖观,自己曾经麾下的假侯,不知不觉间逝去四载了。

出关后,射虎、落雕二营从豫州打到兖州,从兖州再打到冀州,自己得到了很多东西,也失去了很多,比如二百多个老兄弟亡六十余人,最好的兄弟大木战死。

后来回到西疆,伐西凉叛军、伐北地先零、伐安定羌胡,经此三战,他一举成为盖射虎麾下五将、尉之一,面对西疆统帅、当朝太尉张温的拉拢,他动摇了,这是他和盖俊关系首次出现裂痕。

次年,鲜卑数万众入侵北地,盖俊远在富平,百姓惨遭杀戮,由于骁骑校尉杨阿若重伤,他身为农都尉担起主帅一职,临危不乱,阵斩鲜卑大王和连,声望达到顶峰,朝堂公卿亦多有褒奖。正是那时,他生出了野心,认为自己比不上盖俊只是太低。

又过两年,时任北地太守的盖俊出任使匈奴中郎将,被野心蒙蔽双眼的自己认为时机到了,经过一番走动,顺利转为北地都尉,开始与韩遂、董卓暗里往来。

可是仅仅一年之后,即去年,盖俊南下进驻上郡,记得自己听到这个消息时半边身子都麻了,感到彻骨的冷,马上赶去上郡表忠心。他的担忧绝非多余,盖俊眼中的杀意几乎不加掩饰,或者说,掩饰不住。

时至今日,马腾不禁暗想换了自己是盖俊会怎么做?

答案只有一个字:



但是盖俊却放过了自己,视其长子马超如己出,悉心培养,胸襟之开阔,非常人所能及。

不久后盖俊利用京中时变捞取利益,成为并州牧,今年升任骠骑将军……

两人之间的差距真的只是吗?当自己还在为如何实现野心而发愁时,盖俊却在谋划整个天下,并取得了令人瞪目结舌的成果马腾猛然间醒悟,继而嘴角泛苦,自己的那些小动作、小伎俩在盖俊眼里只是当做笑话看?

“呼……”马腾狠狠吐出一口浊气,目光渐渐凝实。蓦然,南方天地相接处冒出一条黑线,马腾瞳孔一下子睁大,戎马数载,他太清楚那代表着什么了。

“是谁?匈奴?……匈奴反了?为何是从南方过来,匈奴单于庭美稷在东方……是了,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好心思、好心思啊……若非我今日登高远眺,怎能察觉?”电光火石间,马腾心思急速转动。盖俊任使匈奴中郎将时,因匈奴不稳,将驻地迁到湳水东,单于庭美稷,方便监管。今年马腾继任,匈奴安定,便迁回湳水西原址。多亏了马腾如此做,不然仍驻美稷,匈奴一旦暴,必会反应不及,被匈奴围而歼之。

“此刻日渐薄西,到达使匈奴中郎将部外围,稍作休息,正好是黑暗来临的一刻,对方连时间也算计到了吗……”马腾冷冷一笑,憨厚的面容显出一丝杀气。小半个时辰后,敌军临近,伪装成牧民的斥候更是来到山脚,马腾推断对方人数在万人上下,心中有了定数,掉头直奔山下,解开拴于榆树下的坐骑,抄山间近路快速赶回大营。

使匈奴中郎将部虽然只有三千人,却都是追随盖俊征战数载的精锐之师,何况装备了超过时代的马镫、马蹄铁,马腾毫不怀疑他们可以击败匈奴上万人,不过硬拼实乃下下之选,明智之人所不取也。

等到三千甲士集结完毕,马腾不及解释,带之出营,疾速南下,路上简单向士卒传达匈奴叛变的消息,众人毫不惊慌,纷纷摩拳擦掌道:窝居年余,终于有仗打了。

汉军南下十数里,马腾选中匈奴必经之处的一座丘陵地带作为伏击地点,此丘位于路旁,而且坡度较缓,正适合骑兵冲锋。

没过多久,经过乔装打扮的匈奴斥候进入视线,许是自信己方行动隐蔽,以为汉军蒙在鼓里,草草探查周围,继续延伸向北,随后匈奴大队到来,陆续经过丘侧。

马腾默默计算着人数,约行三分之二,命人吹响号角。

“呜呜……呜呜呜……”龙吟般的号角声霎时间冲天而起,震慑四野。使匈奴中郎将部三千骑驰出丘陵,顺坡一泻而下,直如山洪肆虐,猛烈击中匈奴队列腰眼。

听到背后震天的牛叫声及喊杀声,处于前方的呼厨泉单于回过头,惊得目瞪口呆,“汉军?见鬼了汉军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他以匈奴单于的身份召开龙会,借机囚禁匈奴诸贵人,而后马上起兵,所以绝对不会是己方泄露行动。

呼厨泉单于舞臂吼道:“别慌、别慌……汉军人数不多……”喊几嗓子后他就闭上了嘴巴,在他眼中,匈奴人向来是世界上最好的战士,然而面对汉军,他们往往一触即溃,是汉军太过强悍了,还是匈奴人遗忘了祖先的勇武?

汉军以摧枯拉朽之势击溃匈奴后军,掉头猛击中军,扬着厚重环首刀的汉军骑士一突而入,肆意劈碎眼前敌人,匈奴人纵然舍生忘死也阻挡不住汉军分毫。

呼厨泉单于找到了答案,匈奴人仍然是勇敢的匈奴人,他们只是碰上了比以往任何时期都要强悍十倍的汉军。

呼厨泉单于想起祖传秘籍,疾呼道:“撤退、撤退……骑射……”很快呼厨泉单于脸上就呈现痴呆状,似乎、似乎……他似乎做了一个无比愚蠢的决定。如果说白刃战匈奴人还能凭借巨大的伤亡拼掉一些汉军,那骑射完全就是一边倒的大屠杀,不是匈奴人屠杀汉人,虽然几百年来他们一直这样做,而今被屠杀的是匈奴人。

汉军数千骑人人皆会骑射,呼厨泉单于忍了,汉国人口众多,总能凑出几千人,可是汉军驰射比匈奴人射的准、射的远,呼厨泉单于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这完全颠覆了他对汉、匈的认知,到底谁才是生活在马背上的民族?

近战打不过,远战也打不过,我跑总可以了?

呼厨泉单于心中不由悲鸣,遗憾的是,呼厨泉单于发现无论短途冲刺、长途奔驰,匈奴人都不是汉军的对手,屡屡被后者追上围住乱箭射杀。

匈奴人忍受不了心灵、身体双重折磨,成队成队的投降。呼厨泉单于率领数百单于亲卫军试图冲出汉军包围,一连数次皆被打得灰头土脸,狼狈退回。呼厨泉单于长叹一声,自知其他人皆有活路,惟有他这个主谋不行,与其被对手羞辱而死,不如自我了断,趁亲卫不注意,遂拔出单于金刀自刎,鲜血从脖颈窜出,洒落芳草。

此战汉军杀敌两千余,俘六千,逃走数千,而自身仅伤亡数百,实乃罕见大胜。马腾心情颇佳,驱马来到呼厨泉单于的尸体前,看着还甚为年轻的面庞,摇了摇头。

众人为了活命,竞相告诉马腾叛乱始末,当他得知呼厨泉单于勾结朔方诸胡,后者数万骑即将入侵五原、西河二郡,勃然色变,恨恨盯着呼厨泉单于,心中再无半丝怜悯。

汉军固然骁勇无敌,亦只两千余人,万万敌不过数万胡骑,欲挽狂澜,马腾将目光转到了六千匈奴降骑身上,他们或可一用,需要担心的是汉军人数太少,谁知道他们会不会临阵叛变。随后马腾北望,将主意打到度辽将军耿祉身上,他当然不是想要与之联合,而是欲兼并其五千兵马,此举往常或许不妥,然非常之时倒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事不宜迟,马腾留下数百人守卫大营,其中半数为伤者,另派人南下报信,之后起汉两千、匈六千,共计八千骑赶往度辽将军营、五原郡曼柏。两地相隔仅百余里,次日天明到达。马腾一句废话没有,直接将营地团团围住,并派数百精锐骑卒突袭耿祉帅帐,生获其人。

耿祉被揪出来时尚穿着心衣(内衣),披头散发,打着赤脚,惶惶不安,颇为不美。一见马腾的面,耿祉终于回过神儿来,破口大骂其以下犯上,企图造反。

马腾无奈地道:“吾祖伏波将军与将军之祖建威大将军共事世祖光武,兼以乡人(右扶风茂陵),百余年来累家通好,将军何必口出恶言。”伏波将军即马援,建威大将军则是被光武帝称作“韩信第二”的耿弇。

耿祉张口骂道:“呸贱臧吾家累世宠贵,你有何资格与我并称?”所谓臧,即汉父羌母所生称谓,这就等于骂马腾是咋种,言语极其恶毒。

第二百四十三章 大破胡军

第二百四十三章大破胡军

耿祉张口骂道:“呸贱臧吾家累世宠贵,你有何资格与我并称?”

马腾脑子“嗡”的一声,脸色红中带紫,所谓臧,即汉父羌母所生称谓,这就等于骂他是咋种,此事乃他禁忌中的禁忌,堪为逆鳞,一般人充其量背后说说,耿祉丝毫不留情面,当面提及,顿时惹恼了以仁厚谦逊著称的马腾。

“你敢出言辱我?”

马腾甩开马鞭,狠狠抽在耿祉脸上,耿祉惨嚎一声,仰面跌倒,双手颤抖着捂住脸庞,双目恨意滔天,怒道:“你这贱臧,居然……”

鞭子又落,耿祉顾不得再骂,尖叫着打滚以减轻身体的痛楚。

马腾是真的生气了,暴跳如雷,鞭子摩擦着空气发出一声声刺耳厉啸,耿祉沾满泥土的白色心衣浮出一条条触目惊心的血痕,马腾直到打累了才停止下来。

耿祉像狗一样伏在地上,奄奄一息,虽然口中不再叫骂,但眸中满是怨毒之色。莫怪耿祉城府不深,他出身高贵,一生仕途顺风顺水,即使跋扈的盖俊,也仅仅只是恶心他几句,何曾有人敢动他一根毫毛?

一见耿祉神情,马腾恶从胆边生,“锵”的拔刀出鞘,走到耿祉面前。

耿祉面上现出一丝惧色,色厉内荏道:“有本事你把我的头砍下来”

马腾面色一狞,举刀就剁,刹那间四周一片死寂。

“咕噜”耿祉歪眼斜睨距离左脸颊仅数寸的刀锋,吞咽一口唾液。他不信马腾敢杀他,然而当刀临头的一刻,他真的以为自己就要死了,所幸他的判断没有出现差错。

马腾铁青着脸抽出插入泥土中的环首刀,他确实不能杀耿祉,右扶风茂陵马、耿两家门阀代代联姻,累世通好,此人如是死在他的手上,先不说骠骑将军盖俊保不保得住他,认祖归宗——他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将成为一个永远也无法实现的梦想。

马腾怒火稍息,说道:“昨日匈奴呼厨泉单于叛乱,将万骑偷袭使匈奴中郎将部,被我意外察觉,便率三千将士反伏之,大败匈奴万众,呼厨泉单于走投无路自杀。我从匈奴人口中意外得知呼厨泉单于此举并非单独行动,尚与朔方诸胡勾结,后者数万骑即将入侵五原、西河二郡……”

耿祉根本没听进去,对着马腾一字一句道:“你一定会死得很难看”

马腾怒火又起,深深地看了耿祉一眼,他是无法亲手杀死耿祉,却可以假借朔方诸胡之手,心里不断安慰自己说何必与将死之人置气。

随着脚步声临近,马腾的目光转向匆匆走来的度辽长史、从事、司马等人。虽然他不太常与他们往来,但他前年曾受命于盖俊,将万骑入并州参与讨伐诸胡,大约呆了半年时间,所以也算有并肩作战的过往。

几人一见耿祉那凄惨的模样,都是吓了一跳。

马腾把方才同耿祉说的话重复一遍,并说欲接管度辽营,携之赴战,几人看了看耿祉,又看了看马腾,慌忙点头。

度辽将军营五千人,仅有骑兵两千,这是因为战马消耗粮食甚巨,一匹战马月食饲草、粮食,抵得上田卒三月之用尚且有余,一旦开战,所费更多。当然,最最重要的原因是,度辽营并非并州牧盖俊嫡系,没道理厚养他们。

此事对马腾来说不成问题,他俘匈奴六千,马匹则抓了上万,足够装备度辽营。

使匈奴中郎将部一日一夜未眠,马腾下令休息半日,时间将近,一名使者从西方飞马而来,马腾乍闻朔方诸胡数万骑翻越黄河分支北河入五原郡,围攻西安阳,不敢再耽搁,率领汉匈一万三千骑火速赶往西北。

前书有提到过,五原郡西宽东窄,东面被南方西河、北方云中二郡压成窄窄的一条线,有度辽营驻地曼柏,武都二县。五原西面宽阔,被黄河从中隔开,领县七,河南仅有河阴一县,其余六县皆在河北。

马腾来到河阴县北方大河边,却驻足不前……

“中郎,速速过河,迟则晚矣”

面对众人的催促,马腾沉默不言,直勾勾盯盯奔腾汹涌的大河。

“中朗……”

马腾突然开口道:“不过河,往西走。”

“往西?往西就是朔方境了。”

“对。”马腾声音异常坚决。“进入朔方,然后迂回到诸胡背后。”

“这个……”

“我意已决”马腾大手一挥,打断诸人疑义,将兵沿着大河直向西方。

朔方和五原郡一样,被黄河从中隔开,与河北水道纵横、水草丰美相比,河南大部分为沙漠地区,适合耕种、游牧的地方远远不及河北。当然,这里并非一无是处,它有几座大盐池,盖俊眼馋许久了,然而收复朔方需要的代价不小,加之乱世来临,注意力南移,便一直拖着。

汉匈大军入朔方境后,开始横穿沙漠,除了首个胡族聚集地因需要向导,并未动刀,其他时候碰到胡类,无论对方有没有敌意,直接杀死,成部落成部落的屠杀,血流数百里、僵尸数百里……

受向导指点,汉匈大军从某处黄河渡口渡河北上,向东再渡黄河分支北河,成功绕到朔方诸胡背后。

探骑回报西安阳没有陷落,马腾神色平静地点点,可以说是意料之中的事,首先西安阳是五原郡防御朔方的首道防线,城防坚固,其次胡人不善攻城,守一个月不成问题,不然他岂敢花费十几日长距离大迂回?

至于朔方诸胡明知西安阳难啃,为何不从河南进来?马腾想来应该是呼厨泉单于和他们商议好了,一个负责河南,一个负责河北。这是末节,不必理会。

胡人出征,牧民驱牛赶羊随军而行,现今汉军万余骑突然出现在背后,顿时懵了,一脸茫然。

此时讲究的就是一个快字,汉军以两千使匈奴中郎将部士卒为先锋,一路突击,以最快的速度扫清一切障碍,冲进全无防备的胡族后军。

胡族防具简陋,武器不利,近战本就不是汉军对手,后者装备马镫后,差距更加明显,几乎是一面倒的大屠杀。不出一刻钟,胡族后军就被击溃,四散逃亡。

汉军毫不停歇,一鼓作气杀到西安阳西城下。此番朔方诸胡来者共计三万余骑,西安阳西、北、东三个方向各万骑左右,换句话说汉军在人数上并不吃亏。

西安阳城内汉军一见大股援军神兵天降,发出山呼海啸似的欢呼声,城门洞开,千余骑杀将出来,撵着胡族攻城士卒肆意砍杀。西门外的朔方胡军遭到两面夹击,禁受不住,汹涌奔向城北。

汉军驱赶溃军掩杀城北胡军,形成混战。

屠各首领路那多脸部扭曲成一团,大吼道:“汉军怎么会从西边冒出来?”

石虎一旁冷言冷语道:“我早就和你说过别同盖俊作对,你偏不听……”

路那多怒不可遏道:“你这个屠各人的耻辱,再妖言惑众信不信我杀了你?”

“都给我闭嘴”屠各势力最强盛的董七儿斥道。“现在是打是逃?”

路那多说道:“东门外还有万余骑……”

“那帮狡猾得像狐狸一样的咋种除了捡便宜、捞好处还会干什么?你难道要指望他们出力战胜汉军?”石虎冷声笑道。他所言咋种是指居住在朔方,没有种族归属的胡人。实际上屠各人自己就是一盘大杂烩,颇有和尚骂别人是秃驴的意思。

董七儿眼见己方愈加不利,面色不断变化,咬牙迸出一个“撤”字。

此地西方有北河阻拦,乃是死路,南有大河,也不行,东面是五原郡内地,更加去不得,如今屠各人只有往北逃,逃出汉地,经鲜卑国境返回朔方。

马腾率军追杀数里,随后掉头攻击从城东撤出的朔方杂胡,两者接战不久,三千名五原郡汉军从东方驰来,夹攻胡骑。倒不是援军来得巧,事实上他们早在数日前便赶到西安阳,只是胡骑人多势众,一直躲在十数里外。马腾这边一交战他们就知道了。

朔方杂胡激战良久,勉强逃脱汉军的追杀,杂胡首领人人受损不轻,口里大骂董七儿、路那多等人卑鄙无耻,在汉国、鲜卑边界附近追上屠各人,二话没说,吹号攻击。

前几天还坐在一起吃肉喝酒、称兄道弟的双方,而今却是打得昏天暗地,血流成河。

路那多不久便被砍掉脑袋,董七儿脸中流矢,朔方杂胡也好不到哪里去,多名首领战死,其惨烈程度远远甚于西安阳之战,甚至连被汉军包围也是不知,等到他们发现时,为时以晚,近万胡人,成功突围而出的不满千人。

至此,匈奴呼厨泉单于和朔方诸胡的阴谋正式宣告破产,若无使匈奴中郎将马腾,他们或许能够趁并州北方空虚之际取得一些作为,可惜,他们偏偏遇上了马腾。

马腾以三千汉兵开始,十数日间两战全歼匈、胡四万余骑,古之名将,亦不过如此。与取得的辉煌成果相比,汉军损失微乎其微,惟一稍显遗憾的是,度辽将军耿祉战死沙场。

第二百四十四章 麟儿名霸

第二百四十四章麟儿名霸

盖俊三月七日告别袁绍、许攸等人,日夜兼程四百余里回到野王,睡半日,即刻率众两万北返,以典军中郎将黄忠为主,厉锋校尉张杨为副,将兵万人留河内。

盖俊临走前嘱咐黄忠,有事多和虎威将军盖胤勾通,莫要被人当枪使,另外张杨同董卓有私怨,千万别受他的挑拨。

黄忠应声称诺,神色凝重。说实话骠骑将军留他镇守河内非常出乎他的意料,河位置特殊,直面袁绍、董卓两大势力,光有武略可不够,还需要一定的眼光、手腕乃至理政能力,他以为盖俊多半会从盖胤、关羽二人中挑选一人,没想到骠骑将军最终选择了他。

黄忠感到肩上担子很重的同时亦感振奋,士为知己者死,如此而已。

对于这位历史上鼎鼎大名的五虎上将,盖俊还是比较放心的,最后补充一句观察中原大事,随时禀报便起程北上。

爬恒山南麓的时候,他接到了黄忠来的条消息,曹操五万大军被徐荣打得全军覆没,不由失笑,曹操历史上以善用兵闻名,遂十分天下有其七,不过却不是百战百胜,虽然来此十数年,记忆已经变得模糊,但仍能记得诸如宛城、赤壁等著名败仗。

经过十数日跋涉,盖俊到达上党郡治所长子,在和上党太守王胄寒暄的过程中,他的家仆带着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到来,数日前,他的第三个儿子出生了,母子平安。

近来并州北方的事搅得盖俊心绪不宁,闻此消息,心情顿时变得好起来。他为三子取名霸,霸有多种解释,盖俊取的是过人、杰出之霸,望子成龙之心表露无疑。至于他有没有借儿子之名表露心迹,那就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大军沿长子县而上,不数日,北方战报传来,马腾以少胜多两战全歼匈、胡四万余骑,斩匈奴呼厨泉单于、屠各领路那多、董七儿等,并乘势杀入朔方,不出意外,千里朔方即将重回大汉国的怀抱。

盖俊喜出望外,度辽将军耿祉的死没有影响到他,心里反倒更加高兴几分,当日大宴将士,为了使大家尽兴,将方百数百里诸县官ji皆唤来军营作陪。

喜上加喜,盖俊笑得一双朗目几乎眯成一条缝,面对诸将敬酒来者不拒,边饮边呼三子为自己带来好运,诸将赔笑,心里却道胜利在前,降子在后,何来好运一说?当然,没人会傻到质疑盖俊,那不是茅房里打灯笼——找死吗。

盖俊一连喝下一石有余,可惜昔日酒徒风采不再,直醉得东倒西歪,呕吐连连,连怎么回到帅帐的都不知道,一觉睡到日晒三竿,醒来时头痛欲裂,呻吟不休。

“宝刀老矣,为之奈何?”盖俊不由自嘲地道。

北方危机已解,盖俊思子心切,令骑都尉庞德、先登校尉胡车儿统帅大军,自己则带着数十名亲卫快赶回晋阳。

这日卞薇正慵懒的横卧榻上翻阅《易经》,心道难怪夫君不喜《易经》,此书的道理太深了,纵然她有十年有余的底子,也是看得云里雾里,不明所以。

“呜哇……”

婴儿特有的哭喊声从身侧传来,卞薇赶忙放下书,抱起儿子哄劝,同时拉开衣襟,露出雪白肥大的嫩乳,送入他的嘴中。此儿即是她刚刚生下的次子,不久前夫君来信,为他取名为霸,卞薇不是很喜欢这个名字,觉得它太生硬了。

“吱呀”

卞薇猛然一怔,不经敲门、通报便敢于进来的人,全天下只有一个,可是……

卞薇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门口的屏风,随即一个身材颀长,风尘仆仆的身影映入眼帘。

“夫、夫君……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卞薇蜷缩在床榻上的身体忽地一僵,她是一个很少将内心真实情感流露表面的女人,然而此刻的她却是满脸讶色,可以想见盖俊近乎任性的行为带给卞薇多大的惊喜。

盖俊笑呵呵道:“不是想尽快看到儿子吗。快、快给我抱抱霸儿……”

卞薇道:“沂水正在果腹,夫君稍等片刻。”

“好、好……”盖俊凑到榻前,见到怪模怪样、如同外星人一般的三子盖霸,心情与长子盖嶷出生时并无区别,一样的激动、一样的喜悦,食指弯起刮了刮人儿吹弹可破的脸颊,柔声道:“你给他取名叫沂水?”

卞薇优雅的将秀挽到耳后,轻轻颔。

“沂水、沂水……”盖俊想了想道:“我记得沂水应该是你家乡的一条河吧?”

“嗯。我从就在沂水边长大。”卞薇目光莫名射出一抹绚丽的色彩。

盖俊握住她的手问道:“想家了吗?”

“不知道我有生之年能不能回家乡看一眼……”卞薇神色复杂。那里并不都是美好的回忆,但那里终究有一群和她流淌着一样血液的人。她当初嫁入盖家,没有知会他们,这倒是可以以非正室入门的理由解释,可是去年弟弟卞秉迎娶西河王氏女,同样没有知会他们,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她不敢向夫君提起,因为两者身份差距太大了,完全是不同世界的人,以前不会有交集、现在不会有交集、以后也不会有交集。

“……”面对妻子异样的目光,盖俊一阵沉默。她看一眼家乡的愿望比她想象的要难十倍、百倍,那意味着他至少已经统一中原地区。以他的自信做最乐观的估计,也要十年八年时间,或许……就像她所担心的那样,有生之年也无法达成此愿。毕竟,曹操、刘备、袁术、吕布……中原诸侯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荆州,长沙郡。

三月的北方还有些寒意,而南方,则是真真正正的阳春之月。

不久前董卓杀太傅袁隗满门,消息传出,举世哗然,荆州刺史王叡传书荆北南阳、南郡、江夏,荆南武陵、长沙、零陵、桂阳,共计七郡,命诸郡守带兵来会商议讨董事宜。

自去年秋董卓进京掌权,肆意**汉室,长沙太守孙坚每每叹道昔年太尉张温若从其言,诛杀董卓,何至于此?至今年正月酸枣会盟,孙坚大喜过望,开始暗暗筹备兵马粮秣,只是荆州始终寂静无声,仿佛游离于董卓、士人之外,孙坚独木难支,惟有按兵不动。而今得到王叡书信,大叫一声时机至矣,立刻点齐万余大军向西北行去。

原本荆州刺史部在荆北南郡治所江陵,然而近年来荆州境内宗贼暴起,抗衡州郡,不得已将刺史部迁至荆南武陵郡汉寿县。由此可知,荆州刺史王叡虽出身于琅邪王氏,家世豪贵,但其既无武才,亦无文才,纯粹就是一个废物。

想起王叡此人,孙坚心里便有气,这厮仗着出身豪门,素来看不起贫寒、武人的自己,前年两人并力征讨零陵、桂阳之贼,言语间多有轻慢。孙坚想不通,自己为国南征北战,屡立功勋,海内闻名,今又为两千石太守,并封县侯,他凭什么看不起我?

带着对王叡的怨恨,孙坚进入武陵郡境,武陵太守曹寅等候已久,当即拿出案行使者,即朝廷派下来的监察使,光禄大夫温毅檄书,历数王叡罪过,盼孙坚收押之。

孙坚攥着所谓案行使者檄书,斜睨曹寅,似笑非笑,看得后者神色惊慌,满头大汗,“孙长沙……”

“朝廷有命,岂敢不从?”孙坚朗声笑道。他早有报复王叡之心,无奈一直不得机会,光禄大夫温毅檄书是真是假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它为自己创造了机会。

曹寅松一口气,擦了擦额上汗水,马屁连篇道:“王叡在州数载,政失仁和,天怒人怨,今孙长沙收之,诸郡守必为影从,摄一州之众北上,征讨国贼,匡扶汉室……”

“哈哈曹武陵过矣……”

次日孙坚率兵包围汉寿县城,逼迫王叡自杀,兼并诸部,得三万人,浩浩荡荡北上,穿南郡,过长江,路中郡县、宗贼皆避,无人敢摄其锋,终抵大汉国南都南阳郡。

蛰伏于南阳郡鲁县的袁术,原本关注着北方一山之隔的河南尹,孙坚在后方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他当然不会看不到。

袁术出奔京师半载,空有崇高的后将军头衔而无实职,兼且不得南阳太守张资支持,始终展不起来。但随着董卓屠杀京中袁氏满门,袁氏兄弟一下子上升到“破家徇国”的高度,一时间豪杰并起,莫不以袁氏为名,袁术势力开始急膨胀,有了进攻河南尹的能力。不过曹操、鲍信五万大军惨败在前,使得他不敢轻举妄动。

孙坚弱冠之年即领兵讨伐会稽叛乱,而立之年追随朱儁征战黄巾,后又至西疆,辗转荆南,可谓身经百战,国朝良将。对于有兵无将的袁术来说,孙坚这样一头凶悍的猛虎是他迫切需要的人才……

“就是不知能不能为我所用?”

袁术注视着闯入南阳郡的孙坚,满脸玩味……

第二百四十五章 河内才俊悉入吾彀

第二百四十五章河内才俊悉入吾彀

河内人杨俊拿着盖俊的书信到晋阳找上别驾王信,表达想要留在晋阳的愿望。王信一见并州牧手书,言语间颇为重视其人,不敢怠慢,当即提出欲征杨俊为吏,出乎预料的是,杨俊拒绝了,只说给他提供一块落脚的地方即可。

王信亦不强求,由于杨俊一行足有数百千人,便将龙山脚下,汾水河旁一块地拨给他,命工匠、佣人以最快的度搭建数十栋房屋,并留下种子、铁具、耕牛等物。

盖俊回到晋阳次日,周游州府,不见杨俊等人,问起此事,王信把事情经过一一道来,盖俊脸上露出一丝惊讶之色,点点头,将话题转回政事。并州宿麦即将成熟,兼且此次南下取得河东、河内二郡千里沃土,今年并州应该不会再为粮食愁了,不过也仅仅是温饱而已,想要达到富足,不仅需要大量的时间,目前的地盘也不够。

午后稍得清闲,盖俊亲自到龙山脚下拜望杨俊,不凑巧,后者已离家三日,司马朗作陪。两人漫谈,从司马朗的口中,盖俊得知杨俊乃是陈留大儒、九江太守边让的学生,边让和丈人蔡邕同乡,两人皆为文宗,惺惺相惜,堪为至交。

杨俊外出,并非访友,而是寻访人才,没错,杨俊同阎忠、何顒一样,有识人之鉴。说起识人之鉴,并州最著名者非已逝的郭泰郭林宗莫属,而今并州凡称得上名士之人,十有六七经过郭林宗点评。拿并州目前最具权柄的两个人来说,别驾王信,因郭林宗点评成名,治中郭勋,郭林宗族人也,其人在并州的影响力可见一斑。

说实话盖俊对这种并州人只手遮天的现状很不满,尤其是一个系统出身的人。没有哪个当政者会希望看到这样的事情,无奈贾诩孤身一人,不成势力。

历史上刘焉为益州牧,大力提拔避乱蜀地的三辅士族打压益州本土豪族,孙策、孙权兄弟用徐州南渡的士人压制扬州本土豪族,刘表到任荆州,收关中、兖州、豫州学者千许人,都是一样的道理。相反的例子则是徐州,无论是陶谦、刘备,抑或吕布,虽掌军权,亦被左右。

盖俊正是要用北上的河内士人抗衡并州郭林宗一脉。

抱着这种特殊的心情,盖俊与司马朗相谈甚欢,日落前离去。

数日后杨俊归来,盖俊再往河内人驻地,当天*光明媚,鸟语花香,非常适合郊游踏青,遂邀请杨俊、司马朗二人攀登鲜红唯美的龙山。

行在崎岖的山路,盖俊一边观那红花碧树,一边问杨俊道:“闻季才有识人之鉴,旅居晋阳月余,可有收获?”

杨俊步履从容,容姿出尘,气质潇洒,颔道:“人人皆言自郭林宗后,太原人才辈出,果然不假,余6续游历近月,便现两位少年俊杰。”

盖俊好奇问道:“哦?是哪两位?”

杨俊缓缓道来:“一名令狐,名邵,字孔叔,年及弱冠,父为故乌桓校尉,余与之攀谈,觉他见解非凡,依俊之见,其未来成就当不会弱于伯达。”

见杨俊拿自己做比,司马朗轻轻一笑,不以为意。

盖俊点点头,令狐乃是太原郡著姓,令狐邵出仕不是问题,但盖俊还是记下了这个名字,若他才干真的不输给司马懿兄长司马朗,无疑是位大才,当好生观察、培养。

杨俊继续道:“另一人早有名声,姓孙名资,字彦龙,比孔叔(令狐邵)年长数岁,其三岁丧亲,由兄嫂养大,入太学时颇得同郡王(允)司徒欣赏,近来董卓迁都,太学荒废,由是返家。此子有宰相之干,将军宜尽早纳入幕府。”

盖俊面色诧异,宰相之干,这个评价明显已经过了令狐邵。

司马朗也是目露讶然。

“季才称颂者,必然不假,今日回去便招两人入府。”盖俊说道这停了一下,又道:“并州边鄙之地,人才短缺,远不及河内鼎盛繁华,随季才而至晋阳者,有几多大才?季才只管道来,我必斟酌,一一录用。”

杨俊、司马朗相视一眼,隐约间猜到了盖俊的目的,前者言道:“伯达(司马朗)将军已有了解,自不待言,其族兄司马芝,字子华,虽名声不显,但为人刚正,才华出众,特为将军进之。”

“又有常林者,字伯槐,河内温人也,同孙彦龙一样,为太学生,因家境贫寒,惟有和妻子耕种田亩自养,期间犹然废寝忘食攻读五经,本人好学而有才智,是我河内不可多得的才俊之士。”

“又有……”

“……”

杨俊一口气道出十余人,盖俊抚掌称好,河内避地并州者何止数万?杨俊介绍的这些只是河内最出众的人,在他们背后,是成百上千的河内士子,盖俊相信只要自己大力扶持,他们一定会形成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制衡并州本土士人。

司马朗笑道:“大兄说了这么多人,为何独独不说最该为将军介绍的人?”

杨俊亦笑道:“最重要的人自然要最后才介绍。”

“何人值得二位如此重视?”盖俊听了一脸好奇。

杨俊朗声道:“张公仪。”

“张公仪?”盖俊怔了一下,随后大吃一惊道:“河内张公仪?他在晋阳?”

盖俊太感意外了,张公仪名范,祖父张歆官至司徒,父亲张延官至太尉,两世两公,乃是河内第一著姓。张范名门子弟,博学多才,然恬静乐道,忽于荣利,不愿为官,袁绍叔父、太傅袁隗早年曾想将女儿嫁给他,张范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丝毫没给天下第一门阀、汝南袁氏阀主面子。

杨俊、司马朗、司马芝、常林等河内士人太过年轻,亦无盛名,不能骤然提拔高位,但张范不同,张范今年已经三十多岁了,出身高贵,名声高远,就是直接授予他两千石也没人敢说一个不字,如果请出张范,河内人立刻就有了和并州人争衡的本钱。

杨俊点头道:“不怪将军不知,张公仪才至晋阳不久。”

司马朗接话道:“不只张公仪,其二弟伊阙都尉张公先亦在。”

张公先名承,兄弟二人并有名声。盖俊皱眉道:“张氏兄弟做客晋阳,而我为主人,竟然丝毫不知,实在不该。”

杨俊道:“张公仪性喜安静,可能是不想众人打扰。”

盖俊很想现在就掉头下山,去拜访张范,不过那样做固然显得他求贤若渴,却有**份,当下沉住气,和杨俊、司马朗谈笑着登到山顶,饱览一番美丽风光后才返程。

盖俊从杨、司马二人口中打听到张范住地,临将分别,对杨俊道:“我欲以季才为主薄,可乎?”

主薄地位不及别驾、治中,却是州君亲近之人,号为腹心,杨俊长揖道:“宰牧有命,岂能不从?”

司马朗有才能,就是年轻太了,才刚满二十,盖俊把他安排进太原郡,先从郡一级做起,历练个两三年再调入州府大用。至于司马朗族兄司马芝、常林等河内士人及杨俊相中的孙资、令狐邵二人,或入州府、或入郡县,皆有安排。

盖俊别过两人,在上百名侍卫的护送下去往张范居处,望着把自己护得严严实实的护卫,盖俊觉得很别扭,有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但这是他自己做的决定,怪不得旁人。他很怕死,因为他有着太多太多的牵挂、羁绊,孙策是怎么死的他最清楚不过。

盖俊在京中断断续续数载时光,看似碌碌无为,实则不然,比如和张范虽然谈不上交往,却也见过几面,这就叫人脉,是以几乎没费什么周折对方就答应见他,要知道张范可是把袁隗弄得下不来台的狠角色。

张范年约三十六七岁,身长七尺余,肌肤白皙,眉清目朗,颌下半尺淡须,是一位难得相貌、气质俱佳的美男子。其二弟伊阙都尉张承年少数岁,姿貌同样绝伦。

张范邀之入座,道:“将军远来,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张兄不怪我冒昧叨扰就好。”张范这般客气使得盖俊颇为‘受宠若惊’,道:“二兄做客晋阳,应该通知我一声才是,好让我尽地主之谊。”

张范笑着说道:“将军掌一州之地,治民百万,公务繁忙,岂敢打扰。”

寒暄结束,盖俊问道:“张兄为何会来晋阳?”

张承接话道:“董卓作乱,我欲合徒众连势关东讨之,三弟公明时为议郎,谓我关东州郡无智,将不知兵,兵不习战,无能为也。董卓暴逆,固不能久,早晚死于非命。劝我们择选一地,待时而动,然后可以如志。吾与兄然之,乃至并州。”

盖俊恍然大悟,张范、张承三弟名昭,字公明,和江东二张中的张昭同名。

“并州鄙陋,人才难得,何况二兄这般高才。二兄肯出山助我一臂之力否?”盖俊姿态放得极低,他是谁?他可是骠骑将军领并州牧,由此足见诚意。

张承怦然心动,目视兄长。

张范剑眉微蹙,似有不愿,盖俊暗叫不妙,对方一旦拒绝,就再难请动他了,急忙说道:“我素知张兄生性清静,不喜烦劳,可为散职如师友从事、议曹从事,也可为文学从事、五业(五经)从事,劝民学问,教化百姓。”

张范怔怔看着盖俊连珠吐言,把话都说死了,直令自己拒绝不得,失笑道:“将军言尽于此,范无言矣。”

盖俊松了一口气,总算把这块难啃的骨头拿下了。

第二百四十六章 平衡术与纳妾……

第二百四十六章平衡术与纳妾……

盖俊以河内人张范为典学校尉,比两千石,并州官吏看到这个官职顿时懵了,典学从事他们听过,其职乃是总领一州之学政,典学校尉是个什么玩意?其实典学校尉和典学从事职能是一样的,惟一不同的是,俸禄差别,盖俊此举是对张范表示尊敬。

张范弟张承原任伊阙都尉,盖俊也不能气了,拜其为安民都尉。

又以河内人杨俊为主薄,河内人司马芝为都官从事,监察百官。以河内人常林为郡国从事,所谓郡国从事,监视郡国之官也。并州九郡,即有九名郡国从事,常林负责太原郡。另有河内人若干入幕,或掌重权,或任闲职,虽然暂时还威胁不到并州人,但是,从今往后,并州再也不是并州人的并州。

并州人纷纷惊呼狼来了……

治中郭勋很气愤,找到别驾王信,直言使君这是何意?去年若不是我们尽心尽力,使君岂能这么快就掌握并州?先是更换盐监,再招河内士人,使君是在过河拆桥吗?

王信也对盖俊的举动感到不满,作为姻亲,他至少应该先行通知自己一声,这么不吭不响的招来一大群外人,算什么?但他和盖俊是一辆车上的人,不比郭勋,耐心地解释道:“董卓暴逆,肆虐司隶,河内士民纷纷北上,大批士子长久滞留晋阳总归不是办法,使君有使君的考虑,适当吸收一些士子,可以稳定河内民众之心。”

郭勋冷哼道:“适当?这已是大举入侵了。若是忍气吞声,难保河内人日后不爬到我等头上。”

王信郑重劝道:“使君出自边地,纵横疆场,性情刚烈,纲纪不可触其虎威。”纲纪,即纲纪大吏的简称,一州之内惟有众僚之长别驾、治中二人可称纲纪。

郭勋不作言语,长揖而走。

次日,盖俊免治中郭勋。

郭勋可不是阿猫阿狗之流,他乃是郭林宗族子,并州名士,一直以来担任并州治中一职,威仪九郡,诸太守见了也要相让七分。可以想见他的离开会在并州政坛引起怎样的震动,称之为地震也不为过。

并州一时间失声,尤其是太原人,就在人们认为盖俊会不会继续打压并州人,进而扶持河内人的时候,盖俊征上党人李牷为新任治中。上党铜鞮李姓乃地方著姓,李牷其人博学研精,是并州当之无愧的大名士,更为有趣的是,李牷并非郭宗林一脉,且上党恰处于太原与河内之间,盖俊似乎有意以他调节双方紧张的关系。

随后,盖俊高调召太原郡令狐邵、孙资二人入幕府,加以重用。

盖俊一顿乱拳打得并州人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河内人则表现得异常低调,避免己方成为众矢之的。

农都尉贾诩,每天该到州府到州府,该回家回家,从不表意见,总是摆出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仿佛游离于纷争之外,事实却是盖俊每件事的背后都有他的影子。

不久北方捷报再至,使匈奴中郎将马腾顺利收复朔方,同时盖俊亦收到一封马腾私信,信中充满对往日所作所为的悔恨,并直言不讳度辽将军耿祉的真正死因。

盖俊拿着信件若有所思,所谓纸包不住火,耿祉的死近来他已听到一些不好的风声,此事虽然有些麻烦,可盖俊未必在乎,他真正在乎的是马腾忏悔是真是假?

看到虎头虎脑的马挥汗如雨练着骑射之术,盖俊决定再给马腾一次机会,乃拜其为度辽将军,总领北方军事,封武功乡侯,(右扶风)武功县就在马腾祖籍茂陵县附近。当然,盖俊是没资格封侯的,此事要上奏朝廷,不过他相信董卓多半会做顺水人情。倒是度辽将军,董卓也许会迟疑一下,但盖俊已掌并州大局,多半也会同意。

度辽将军在并州治下对盖俊是一件极为有利的事情,因为它是北疆统帅,并、幽为其所辖,换句话说,名义上它甚至可以指挥公孙瓒。对方听不听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异日盖俊如果要插手幽州事,名正言顺,别人说不出他的不是来。

盖俊以定襄长史陈纪接任马腾卸去的使匈奴中郎将职位。

陈纪上党泫氏人,陈姓世代为大汉国镇守边关,堪比凉州安定皇甫氏,陈纪之祖就是赫赫有名的陈龟陈叔珍。当年陈龟为大将军梁冀所害,不食七日而死,西域胡夷,并、凉民众,咸为举哀,吊祭其墓,会者万余人。

族侄盖胤的头衔是虎威将军领朔方太守,以前朔方被胡人盘踞,遥领而已,现今朔方回到并州治下,盖胤就不再适合兼任了,除非盖俊想把自己的族侄配到朔方。

盖俊任命上党人鲍鸿为朔方太守。没错,他就是前任右扶风,曾和盖俊、董卓、周慎并力击破凉州叛军,后来调入京师,任北军屯骑校尉、参与朝政。汉灵帝中平五年(公元188年)成立西园军,他改任下军校尉,地位仅次于上军校尉蹇硕、中军校尉袁绍。同年冬季奉命讨伐葛陂黄巾,次年、也就是去年大败而归,被免去官职。

盖俊先征李牷,后拔陈纪,再举鲍鸿,三人皆为上党人,举止颇为耐人寻味。

处理完这些政事,一时间州中无大事,盖俊遂带着一家攀龙山。卞薇不放心三子盖霸,坚持留在家里照顾,盖俊没觉得意外,她就是那种爱孩子胜过一切的女人。可是凤凰盖鸾也不来就有些让盖俊皱眉了。

蔡琬一手牵着盖嶷、一手牵着盖谟,神色复杂地道:“凤凰知道那件事了。”

盖俊眉头锁得更紧了,所谓那件事即盖胤在河东纳妾,且一纳就是两房,更要命的是二女一位出自安邑卫氏,一位出自闻喜毋丘氏,家世豪贵,阿白这位正妻却是奴婢出身,双方身份犹如灯火与日月之别,地位堪忧。

盖俊刚听说的时候还不太相信,盖胤为人木讷,怎么会有那种花花肠子,其实细细想来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先男人吗,谁不好色?关羽逃亡到北地的时候,仅有胡氏一位妻子,这几年南征北战也没有耽误他,至今已有六七房妾。

但促使盖胤纳妾的最重要原因则是两人成婚十余载,阿白只为他生下一个女儿,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盖胤不着急才怪。

喂、喂、喂你那是什么眼神,你是不是在想换了我是盖胤会怎么做?盖俊从沉思中醒来,就见蔡琬面色不对劲,显然不是在想什么好事情。

看着丈夫忿忿不平的目光,蔡琬哑然失笑,平日闺房间,她时常拿舅盖勋、族侄盖胤隐喻盖俊贪心,那时盖俊或顾左右而言他,或装作没听见,或恼羞成怒,将她扑倒在床,以赤裸的行动阻止她的挑衅。

蔡琬屡屡提起还是心中有一股气在作祟,当年她嫁给盖俊,不等庙见之礼,丈夫便以妻礼迎娶卞薇,当时作为正妻的蔡琬既尴尬又伤心,不敢和父亲提起,她怕父亲会从中原直接杀回敦煌,和盖氏翻脸,把她带走。

那一段时间,她总是疑神疑鬼,一度怀疑丈夫究竟是不是真的在乎自己。

时间,只有时间能说明一切,在时间的帮助下,她心灵的伤口渐渐愈合,虽然始终有根刺在某一天突然浮现刺痛她的心扉。同样是时间,十年过去了,丈夫仍然爱她如初,除了她和卞薇,他的生活中再也没有出现其他女人,而当初她眼中的好男人,时常借来挪揄丈夫的盖胤,如今一口气纳了两方妾室,使得盖俊黯然失色。

盖俊忍不住道:“喂,你笑什么呢?”

“笑你呀。”

见妻子眼角滑过一丝狡黠,就如当初屡屡戏谑于他的绝症少女,盖俊嘟囔道:“我就这么好笑?”

父亲与母亲打哑谜一样的对话,使得盖嶷、盖谟一脸茫然。

到了山脚,十数名神射手当先入山,搜寻有无可疑人等,又有数十人把守山脚,拦截游客,若是平日,无须如此,但有孩子在侧,怎么谨慎都不为过。

半个时辰后,山上传来羌人特有的尖锐哨笛声,这代表着安全,马早就等得不耐烦,当即埋头向上冲,八岁的长子盖嶷持着精致弓追赶,边跑边道:“等等我、等等我……”

盖谟的手紧紧被阿母蔡琬拽着,看着阿兄远去,又看向阿母,泪眼汪汪。

“不行。”蔡琬绷着脸拒绝。

“呜呜……”盖谟再忍不住,咧嘴嚎哭起来。

盖俊一把抱起儿子,不停哄劝,对蔡琬道:“富平(盖嶷)五岁学射箭,六岁学骑马,今八岁,已经能够踩着马镫骑射。魏奴(盖谟)如今都六岁了,应该让他学……”

“不行。”蔡琬不为所动。

盖俊为儿子擦拭泪水,无奈地道:“你可别把我儿子培养成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士。”

蔡琬振振有词道:“稚童当以学文为主,武事束后再学也不晚。君不见项籍少年时文不成、武不就,而成年后终成西楚霸王,诸侯求见,无不膝行,莫敢仰视。”

“束?”束即十五岁,盖俊道:“虎头(马)刚刚束,吾身边百余虎贲,无一敌手。”

“匹夫之勇何足道哉。”蔡琬连连摇头道:“虎头近来武事过勤,不妥、不妥……回返当命其收心习经。”

“阿父……”盖谟可怜巴巴抱着盖俊的脖颈,仰着那张被泪水冲刷出一道道印痕的白皙脸,大眼睛雾气蒙蒙。

盖俊心疼得不得了,附耳声道:“没事,阿父偷偷教你。”

“你在嘀咕什么?”蔡琬狐疑地看着丈夫。

“……哎呀,你看那红花碧树,真是美丽……”

“……”

33了,说说这几章招揽的人,张范、张承兄弟出身高贵,也有介绍,就不说了。

太原令狐邵,清官,因为与袁绍关系密切,一生未被重用。

太原孙资,他有宰相之才,历史上他和幽州刘放掌魏国中央事务几近二十年,尤其是魏明帝曹叡时期,日常政务、出师用兵等大事,都由他们二人亲管。

新任治中李牷历史上官至大鸿胪,晋国名臣李憙之父。

河内一方:

司马朗:是司马懿长兄,三国志中被编入刺史传里,也就是说,他是魏国最著名的六名刺史之有统领一州之才,可惜四十多岁就死了,不然他的成就当会更高。

司马芝:司马朗、司马懿族兄,这个人大家可能不清楚,但三国志中和他合传的毛玠、崔琰大家可能都认识,这也是一位大才。

常林:这也是一位三国志中有传的人才。

杨俊:正向书里所言,有识人之鉴,一生鉴人无数,三国历史上河内的人才包括司马懿在内,几乎全部与他有关系,乃是河内士族的冠冕。本书他将会是一个重要角色。

另外我想说的是,大家不要以为印象中的人就是大才,其他人全是渣,其实他是有地域特性的。比如盖俊如今在并州崛起,那河内人杨俊的成就丝毫不会弱于历史上豫州士人领袖荀彧、及河北(冀州、幽州)士人领袖崔琰。当然,声望太高也不好,荀彧、崔琰被曹**死,杨俊被曹丕逼死。

第二百四十七章 再伐黑山

第二百四十七章再伐黑山

曹操五万大军被徐荣打得全军覆没,袁绍自知中原兵不足为用,乃遣他去丹阳募兵,曹操振奋心情,自己留在家乡募兵,使曹洪、夏侯惇等兄弟南下扬州。曹洪家资富庶,驰名江淮,又曾为荆州江夏郡蕲春县长,比邻扬州,本人和扬州刺史陈温有旧,兼且后者和袁绍汝南同乡,身属讨董联盟,欣然拨给两千丹阳兵。太守周昕是党人领袖陈蕃的学生,素与袁绍交好,得袁绍手书,特命胞弟周喁将兵两千余相会。

讨董时曹操未回家乡沛国谯县,而是留在大兄张邈的陈留郡募兵,他并不是害怕连累家人,董卓政令在中原行不通,没什么好怕的,当时陈留乃是讨董的中心,他不想离开太久。今次回来,曹操募兵千许人,之后便急不可耐的移至向县,曹操家乡沛国和扬州九江郡紧邻,向县以南不出几十里就是扬州。

曹操苦盼一日又一日,终于等到族弟曹洪回来,看着其身后四千多名精壮骁悍的丹阳兵,曹操嘴都快乐歪了,双方会合,人数几近六千,过他先前的实力,在兵员质量不可同日而语。

更让曹操高兴的是丹阳太守周昕胞弟周喁的到来,有此人相随左右,日后他再也不用为兵员方面的事愁了。事实也正是如此,后面几年丹阳太守周昕6续万余丹阳兵相助袁绍、曹操征伐天下,最终为袁术所害。

大军行至龙亢,忽然传来酸枣联军解散的消息,曹操震惊,不知所以。丹阳兵的桀骜不驯同骁勇善战一样出名,当即向周喁、曹操提出联军既然已经解散,就没有再前进的必要,还是散伙好了。

联军虽然解散,盟主袁绍不是还在吗。曹操断然拒绝了丹阳兵的请求,他好不容易才重新聚起人马,怎么可能放他们回家。

丹阳兵管你什么盟主不盟主,继续吵闹,曹操咬牙斩杀数名领头者,铁血手段一时间震慑住了丹阳兵,不过晚间一部分心怀不满的丹阳兵突然哗变,一边四处放火,一边攻杀谯县兵,并点燃曹操帅帐,欲将曹操烧死。

当夜形势危急到了极点,曹操手刃十数人,在乐进、典韦、诸夏侯曹氏的保护下杀出重围。至天明时,曹操退到铚县,身边仅剩下数百人,令人哭笑不得的是,这些人多为丹阳兵,隶属于周喁,想杀他的人是丹阳兵,救他的人还是丹阳兵。而他在家乡谯县募的兵或死或逃,所余寥寥。

先遭兵败,再遇兵变,兼之联盟解散,前路渺茫,若是旁人也许就心灰意冷了,但曹操毕竟非常人,他有着钢铁一般的意志,这种意志让他即使遇到毁灭性打击也能重新爬起,并最终成为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魏武帝。

曹操在铚县呆了整整两日,6续有丹阳兵、谯县兵前来会合,人数增至一千五百人,随后曹操返身回到家乡谯县,再募千余人,凑满三千,经梁国入陈留郡。

陈留太守张邈出城亲迎,两位多年好友相隔月余,却是相对无言。

张邈长长叹了一口气,率先开口道:“元伟死了,被刘公山所杀。”

曹操双眼蓦然睁大,元伟即东郡太守桥瑁,众所周知曹操少年时代由于党锢之祸受到士人排斥,交不到朋友,惟有太尉桥玄重视他,屡屡向人宣传,桥瑁即是桥玄族子。通过这一层关系曹操素与桥瑁相友善,骤闻桥瑁被杀,无比震撼。

“元伟有倡之功,刘岱岂敢?”曹操怒不可遏,直呼刘岱姓名。

张邈就在刘岱治下,不便多言,见曹操军容不壮,问起募兵经过,曹操简单说了一下,张邈甚哀,叹而赠兵两千,使其兵员达到五千,免其被袁绍训斥。

曹操万分感谢,与之拜别,带兵去往河内朝歌。

关东酸枣联军虽散,而袁绍、袁术则因京中袁氏一门被屠,博得天下豪杰同情,相继崛起,各聚众数万,北俯南窥,令董卓如芒在背。只是两人没有一块固定地盘,仰人鼻息,暂时稳守有余而进取不足。

曹操归来时袁绍不在大营,正在观赏淇水风景,曹操便又只身赶到淇水河边。

古老而秀美的淇河汩汩清如碧玉,风拂淇水,鸳鸯逐浪,偶尔扁舟如矫燕般掠过。两岸花草从石缝间钻出,灌木的根藤爬上绿苔野到处弥漫着杏花的香味。

然而、然而曹操无暇观赏美观,他越向前行神色便越凝重,上次他来时,淇水两岸人烟稠密,或采摘桑叶、或耕地种菜、或张网捕鱼、或岸边砍柴,一派忙碌景象,无一闲人,时隔月余,他竟然行出数里还看不到一个人影,为什么会这样?

曹操经过重重侍卫,看到袁绍的同时,也看到了刘表的身影,两人并肩而立,窃窃私语,后者见他到来,寒暄几句,御马离开,看其神色言语,似要远行。

袁绍解释道:“荆州刺史王通曜被长沙太守孙坚杀害,刘景升将继任之。”

曹操目光一凝,荆州刺史王叡王通曜代表荆州加入了讨董联盟,袁绍这个盟主当然有资格指派新任人选,问题是袁术驻兵南都,对荆州虎视眈眈,刘表有能力摆平他吗?

袁绍看透曹操所想,道:“以景升之才,应付公路绰绰有余。”

曹操不再理会荆州事,环顾四周,皱眉道:“大兄,这里……”

“你也注意到了吗。他们都逃走了。”袁绍平静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淡淡的情绪。

“逃了?”曹操有些明白过来。

“吾麾下已有三万余众,而韩文节只万人粮秣。”

“……”

史书仅仅一句轻描淡写的“纵兵抄掠,民人死者且半”怎及得上现实的血腥。幸运的是,增加了盖俊这个变数,位于河内西角的野王、波县、轵县、沁水四地受盖俊庇护,非常安定,背后更有辽阔的并州,百姓可以随意迁居。

盖俊不仅大肆收拢河内民众,还将目光再次转向恒山(太行山)。并州地广人稀,上党、太原、雁门三郡人口占据并州九郡总人口的八成,但也只有九十万人,这还是收编二十余万山民后的结果,说实话就是把并州百万人口全部装进上党郡也不嫌挤。

四月末宿麦下来,并州粮食压力得到大大缓解,盖俊马上从并州诸郡抽调步卒一万,骑三千,原恒山山民收其精壮一万。盖俊本想将河东的黑山诸部调回来,不过当他目光转到徐晃身上的时候,有了新的决定,乃下令调善于山间行走的杨奉降卒五千,以司马、行折冲校尉徐晃统之。所谓行,即暂代、暂摄之意。

各军五月中下旬会于晋阳,共计两万八千人,骑都尉庞德为主,先登校尉胡车儿为副,司马张白骑为先锋。经过盖俊的同意,十五岁的马也加入军中,正式开始军旅生涯。

盖俊给庞德下的命令是只要恒山还有人,你就别回来,似有将恒山百万民众一网打尽的意思。

庞德抱拳称诺,神情肃然。自从盖俊拜为并州牧并领骠骑将军,有了任人之权,麾下诸将官职就像坐火箭一般上升,在中郎将位置上呆了五六年的盖胤一举成为将军,并一度遥领朔方太守,马腾更夸张,转眼间已是统领整个北方军事的度辽将军,杨阿若、关羽、黄忠也相继升任中郎将。盖俊今次选他为帅,就是要给他立功机会。

大军入山后,庞德找来和自己一样喜欢乘白马的张白骑,询问具体方略,张白骑便把恒山的状况简单介绍一遍:以前张燕虽为盟主,号施令,却不能插手各领内部事务,也就是说他仅顶着一个好听名声。张燕死后,诸雄奋起,互相兼并,形成几股比较大的势力,以恒山南的于毒最强盛,号称有精兵十余万。

“真敢吹啊”庞德听得直咧嘴,以骠骑将军掌并州,董卓据关中,麾下也不过此数。哼哼道:“行。于毒不是最桀骜吗,就先打他,打死他,其他人就都服了。”

张白骑进言道:“此番我等入山,以收民为第一要务,战事为次。于毒精兵十余万那是夸言,不过三四万精壮还是有的,一战杀之不死,必为后患,恐影响骠骑将军大计。依默之见,当以大兵凌诸强,诸强各自为政,兵微将寡,必仰望天兵,降者如云。届时我等收尽恒山之众,于毒纵然势大,也惟有归降一途,此谓不战而屈人之兵。”

“咦?你读过兵书?”庞德不由对张白骑刮目相看。

张白骑摇摇头道:“默贫寒出身,仰赖骠骑将军,近来才开始识字。不过默时常令手下识字者为我讲读兵书、史籍,偶有所得。”

庞德听罢不禁感慨道:“骠骑将军麾下,必有君一席之地。”

去年关羽将八千、黄忠将五千,共计一万三千人入恒山,奋战两月,俘民二十余万,这回庞德带兵两万八千人,倍于前次,声势更加浩大,路上降者如云,亲为指路。在不知翻越了多少个山头后,终于碰上个抵抗者。此人绰号青牛角,和过去的黑山大头领张牛角一样,以佩戴牛角号而闻名,拥兵数千,称得上一方豪杰。

这一战吸引了恒山数十万人的目光,可惜青牛角不太争气,只抵抗两天就被杀死。杀死他的不是汉军,而是其手下第一大将,因为庞德宣称,取青牛角头者拜别部司马。别部司马可是一个不的官了,对山寇有很强的吸引力。

接下来又是一路顺风顺水,黄龙做了第二个‘反面材料’,他比青牛角强点,抵挡十余日,之所以这么慢是因为庞德舍不得用汉军,只命招降的黑山贼攻打。

按说有了青牛角、黄龙两个教训,恒山诸渠帅应该会更加识趣,令庞德惊异的是,第三名反抗者比他想象要来得更早,在攻占黄龙的第三日左髭丈八就站出来了。

“螳臂当车,不自量力”庞德破口大骂,为了震慑后来者,率领汉军猛攻左髭丈八部,马此战奋勇先登,斩十余级,并刺死左髭丈八胞弟。汉军亲自上阵,两日即克,庞德辣手屠其精壮四千余,抛入漳水,僵尸满河,周围数百里无不震恐,望风而降。

历史上董卓称:杀二袁、刘表、孙坚,天下自服从孤耳。

董卓经过关东起兵的教训,不太会用党人出身与袁绍关系密切的刘表为荆州刺史。事实上刘表一直称呼袁绍为盟主,而且此后十数年间亲密合作。所以我猜测刘表是袁绍以讨董盟主之名所任。

第二百四十八章 刘表之死

第二百四十八章刘表之死

孙坚于三年前,即中平四年(公元187年)被任命为长沙太守,当时长沙区星作乱,攻围城邑,气焰嚣张,无人能制,孙坚到任后亲率将士,施设方略,旬月之间,即破区贼。次年周朝、郭石等贼起于零陵、桂阳间,孙坚置朝廷条例“两千石太守行不得出界、兵不得擅”于不顾,越境征伐,皆破之,三郡肃然,无人不惧其虎威。

自与武陵太守曹寅合谋诛杀荆州刺史王叡,荆南四郡皆听孙坚指挥,长沙、零陵乃是汉代大郡,人口过百万,桂阳郡亦有五十万人口,只有武陵郡稍少,不满三十万,合计三百七八十万。换句话说孙坚如果愿意,他已可在荆南画地为王,如果此时他稳固地盘,北规荆北,东收扬州,未尝不能成为一方霸主。然而当今世道虽乱,汉威犹存,孙坚看不到天下即将陷入分裂的大势,断然放弃四郡,率三万精兵北上讨董。

孙坚一路经南郡入南阳郡,三万精兵所费粮秣非是一个数目,从荆南运转供应多有不便,另外则是荆南数地见他离开,相继叛乱,堵塞道路,遂向南阳太守张咨讨粮。

张咨和荆州刺史王叡没有交情,但后者再怎么说也是徐州望族嫡系,孙坚说杀就杀,太过桀骜不驯了,若是给其军粮,不是养虎为患吗。象征性的询问南阳功曹意见,后者亦云不可,便断然拒绝孙坚的无理要求。

至于孙坚恼羞成怒,张咨嗤之以鼻,荆州刺史王叡望族出身,可其家远在徐州,鞭长莫及。他则不同,他乃豫州颍川人,颍川、汝南、南阳三郡比邻,自古名士多交通,比如南阳人何顒,他去游颍川、汝南,根本不需要特别通知,每到一地,必有友人。张咨亦为名士之流,他在南阳任职,就和在自己家乡一样,这也是他为何敢于对袁术说不。要知道袁术少时以侠气闻,任北军五校之长水校尉时,京中百姓云“路中悍鬼袁长水”,以袁术之家世豪贵,性情激烈,亦拿张咨无可奈何。

蛰伏于鲁阳的袁术一直观察着事态展,虽然他因京中袁氏满门被诛,博得天下豪杰同情,势力急剧膨胀,可是没有一块地盘,终究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现今关东联军解散,尚与董卓抗衡者,惟有他袁氏兄弟,他知道袁绍正在密谋窃取冀州,他同样对荆州虎视眈眈,就看谁先抢到一块地盘,向董卓起进攻,背负天下所望。

孙坚的出现带给袁术一丝曙光,孙坚刚烈冲动,不讲世俗之礼,那些高高在上的名士在他眼中如同土鸡瓦狗,动起手来心里没有半点迟疑,袁术自知机会难得,暗使江夏太守刘祥前往孙坚军营鼓动其杀死张咨。

刘祥是荆南零陵郡人,酒宴上一边敬酒一边感谢孙坚前年义助家乡讨贼,使得百姓得以免除灾祸,拉近彼此距离,随后说孙长沙进抵南阳,道路不治,军资不具,何故?

孙坚脸色阴沉如水,他也想知道何故,这个张咨,着实可恨。

刘祥暗道有戏,又说张咨乃是国贼董卓任命,霸据南都,充任鹰犬,掣肘义师,孙长沙英烈逼人,何不杀之祭旗?届时我江夏大郡必当全力支持、助讨国贼云云。

孙坚性格刚烈、冲动,可不代表他是白痴,张咨,颍川名士也,不比王叡之流。不过正像刘祥所言那般,不杀此人就无法顺利讨董。孙坚微微垂头思考,若除去张咨此子,占据南都,以此为基,联合袁术北上讨董,必然事成。

孙坚下定决心,当即假作急疾,为了使效果逼真,惟亲信数人知晓,当日巫医穿梭军营,祷告山川,数万士卒骤闻孙坚染恶疾,尽皆震恐,一日间逃走千许人。

此事当然瞒不过监视孙坚一举一动的张咨,初时他亦以为是孙坚诡计,不过当他6续捕来数十百名逃卒,一一相问,心头疑虑尽去。

不数日,孙坚遣亲信到来,传言病情困厄,自虑奄忽,欲以兵付之。张咨不疑有他,心乐孙坚麾下数万精锐尽入怀中,即刻自将步骑五六百人出宛城至孙坚大营。

中军帐内,孙坚卧床闭目,待张咨进来,忽然一跃而起,拔刀骂道:“吾为诛国贼而来,拳拳赤子之心,天地可鉴,你身为南都郡守不思为国除贼,反倒助纣为孽。今日我不杀你,三万壮士不愿、荆州民众不愿、天下志士不愿……”

说罢手起刀落,将目瞪口呆的张咨斩杀当场,随后令人把他的头送进南阳治所宛城,南都震栗,官吏惶恐,所求无不应允。问题是,南阳要钱给钱,要粮给粮,孙坚欲染指南都以为攻董后方却是不行,士民皆抗拒。

孙坚心里隐隐后悔自己过于冲动,把自己逼入进退不得的窘境,除非下定决心将所有反对自己的官吏、豪族杀死,才能摆脱困局,然而他真敢这么做说不定哪一天就会被麾下某个士卒突然扑上来刺死。何况、何况还有一个盘踞鲁阳的袁术虎视眈眈。

做客孙坚大营的江夏太守刘祥说道:汝南袁氏四世五公,门生故吏遍天下,袁公路为其拔萃,士之所望也。何不请他入主南阳,使孙长沙从中摆脱,专心制董?武陵太守曹寅,长沙主薄等人都是出声附和。

孙坚不言,挥退诸人。

袁术自然知道他是何意,数日后,表长沙太守孙坚为假中郎将,次日,再表行破虏将军。

将军之位,大将军最高、次骠骑将军(盖俊)、次车骑将军(袁绍)、次卫将军,然后便是前后左右将军,袁术担任后将军,名位不可谓不高,却也没有授予中郎将、将军职位的权利。袁绍自称承制,代天子行事,大封诸侯将军位,袁术干脆就‘表’好了,所谓表,即表举,向朝廷推荐,至于朝廷答不答应,袁术完全不在乎,只要他和被授予人承认就行。

孙坚很满意头上的将军头衔,退出宛城,邀后将军袁术入主。

袁术欣然纳之,此番得以入据大汉国南都南阳郡,收民两百万,多赖江夏太守刘祥之力,再上表刘祥为行荡寇将军,不数日,孙坚、刘祥头上那个行字皆被去掉。

其时,已是初平元年(公元年)六月份。

袁术据有南阳、江夏二郡,荆南四郡虽陷入混乱,孙坚之威足以震慑,现在荆州七郡惟有南郡态度暧昧,袁术目光投向了南郡治所江陵及襄阳。蒯良、蒯越兄弟及蔡瑁等南郡豪族近来动作频频,袁术知道他们在打什么主意,说实话他对袁绍非常不满,你就在中原行使你的那个所谓盟主权力好了,何必要派刘表前来和我争地盘。

袁术绝对不会允许有人染指他的荆州,派兵把守豫州汝南、颍川通往荆州之路,不久,他在家乡汝南那里得到确凿消息,刘表已然南下扬州,欲从庐江入江夏郡来。

“这样都阻止不了你吗?刘景升……”袁术斜躺坐榻,单手支额,眼神流露出淡淡的杀意。与他心思不符的是,他的一只大手伸进边上一名俏丽的奴婢衣襟,揉搓嫩软处。“去,把野利叫来……”

“诺。”一名家仆转身离开厅堂,半晌带回一个肤黑无须、披头散的中年大汉,此人即是先零王野利,与盖俊作战失利后被俘,盖俊恨其屠残北地民众,将其阉割送入皇宫,受尽磨难。袁绍血洗皇宫一役,机缘巧合下为袁术所救,就此成为袁术家奴。

“主人……”野利伏下八尺之躯叩拜。

袁术抽出手坐正身体,郑重地道:“你带着你那些胡人兄弟去一趟江夏郡,为我杀一个人。袁六会和你同行指认。”

野利身边名叫袁六的家仆微微躬身。

“必当完成主人交付我的任务。”野利再拜。袁术所言他的胡人兄弟,指的是原本在北军五校屯骑、越骑、长水三营服役的乌丸、匈奴、羌人、杂胡,这些人能够进入大汉国禁军之中,无一不是骑射俱佳之辈。野利乃是羌人,易沟通结交,袁术逃离京师前使野利以重金贿之,笼络四十余人随他到南阳。

袁术笑着说道:“此行若是成功,我便为你脱去奴籍,并授予兵权……”

野利站起的过程中眼角猛地跳了跳。

袁术随后若有所指道:“或许有朝一日还会给你复仇的机会……”

“盖俊盖俊……”野利闻言面容扭曲成一团,盖俊加在他身上的耻辱就是倾尽黄河之水也洗刷不掉,他这辈子已经毁了,而今活着最大的愿望就是向盖俊复仇。这是他为何不离开袁术的原因所在,他要走,无人拦得住,但他却不想走,世间能和盖俊对抗的人不过一只手,而袁术,恰恰就是其中之一。

袁术笑容更灿烂了,挥手道:“去吧。”

江夏郡,长江,一艘大船沿江而上,此船宏大,足以装载数百人,可它却无半点笨拙模样,沾在水面飞驰如骏马,此船即是享誉大汉国的豫章大船。

一个年约四十余岁,相貌伟岸的中年男子立于船头,若有所思。

袁公路堵截河南尹、颍川、汝南通往荆州之路,何其愚也。

世间再没有比船更加快、更加隐蔽的交通工具了,此舟顺长江由扬州庐江郡直入荆州江夏郡,至沙羡县境转入汉水,无需露面即可直抵南郡襄阳。

蒯子柔、蒯异度、蔡德珪等人正在翘以盼吧?

一艘赤马舟迎面疾滑来,甲板立着一个二十余岁的青年,他身高七尺余,虎背熊腰,双臂粗健方脸,浓眉大眼,腰悬钢刀,英武非凡。此时他的脸上略显焦急,临近大船,提声疾呼道:“叔父,江、汉间有士卒持画盘查,极为严格,恐是冲叔父而来。”

“持画盘查?”刘表眉头紧紧皱起,他猜到袁术会在江夏设卡拦截,特意躲于巨舟上,为的就是借人多眼杂蒙混过关,看来自己先前太过乐观了。

这个时候下船很容易露出马脚,但总要好过被堵在河上,插翅难飞强吧。

刘表果断下船,使数名家仆各乘一车,分散逃开,混乱袁公路视线,自己则躲在乡间住两天,才在侄刘磐的陪伴下起行。一连几日,袁术一方全无动静,似乎并未现他的行踪。不过刘表不敢大意,一路上逢城不入,宿于村间,行至绿林山一带。

再过一日,就入南郡境了,且刘表早已遣人去南郡通知诸友,不出意外,今日夜间便会有人赶来接应,刘表一直紧绷着的精神稍稍松缓下来。

只要到达南郡,便算大局定矣。

蓦然,车夫惨嚎,骏马哀鸣,车厢剧烈晃动,刘表顿时一惊,与侄刘磐相视一眼……

“噗噗噗”

车厢外面一瞬间布满箭矢,有的顺车窗而入。

野利使数十人持弓警戒,自带十余人走向歪斜的马车旁,野利用脚尖拨开车夫尸体,确认已死,挥挥手,两名披头散的胡人挥矛向车帘内刺去。

车帘唰地一下掀开,一条矫健的身影窜出,白光一闪,血光继起,两名持矛胡人无力地软倒地上。此人正是刘表侄刘磐,他落地后毫不停歇,又冲野利杀来。

野利挥刀连挡,飞一般后退,十数名胡人举刀端矛,合围攻杀刘磐。

刘磐怡然不惧,纵横跳跃,敏捷如猿,一柄环刀左劈右砍,几合下来便杀伤数人。

野利快隐于弓手间,大怒喝道:“白痴后退……”

胡人闻言争相散开,把刘磐暴露于弓箭之下,刹那间弓弦连响,刘磐虽然竭力遮挡,然射箭者皆为胡人神射手,哪里能尽数躲过,转眼间身中数箭,其中一箭更是钉入额头。刘磐喉咙作响,踏前两步,扑倒地上。

野利再次上前,顺手接过一矛,心翼翼翻开车帘,一个胸中箭矢,奄奄一息的中年文士浮现眼前。

野利唤来袁六,询问对方是不是袁术想要杀的人,得到后者肯定,野利狞笑一声,一刀将其枭。

历史上南收零、桂,北据汉川,地方数千里,带甲十馀万的荆州霸主刘表刘景升,就这样死于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荆州的羌人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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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九章 袁术领荆州

第二百四十九章袁术领荆州

袁术派出胡人刺杀团的同时,北方亦有动静,酸枣联军解散的消息传入董卓耳中,董卓欣喜若狂,认为袁氏兄弟独木难支,大势定矣。六月遣大鸿胪韩融、少府阴修、执金吾胡母班、将作大匠吴修、越骑校尉王瑰出使关东,劝导关东群雄服从朝廷。

对于人选,董卓还是花了一番心思的,五人中有四位是九卿,大鸿胪韩融,字元长,豫州颍川名士,党人出身,与同郡荀爽、陈纪齐名,冀州牧韩馥之族叔也。

少府阴修,字元基,荆州南阳名士,曾任临郡颍川太守,以旌贤擢俊为务,举五官掾张仲方正,察功曹钟繇、主簿荀彧、主记掾张礼、贼曹掾杜佑、孝廉荀攸、计吏郭图为吏,颍川俊杰皆其故吏。

执金吾胡母班,字季友,兖州泰山人,他不仅是济北相鲍信、河内太守王匡同乡,亦是后者妹夫,且和陈留太守张邈是几十年的好友,两人并列为党人“八厨”。

吴修、王瑰也为当今名士,此五人无论官职、声望,还是与关东群雄特殊的关系,都是朝中之最,他们一旦与关东群雄接触,董卓认为至少有三四成把握解决关东。

既然已经“破家徇国”,何能和解?袁绍命令王匡除颍川韩融身份特殊,其余人皆杀之。王匡讨董之心甚坚,他杀起将作大匠吴修、越骑校尉王瑰毫不手软,然而面对他的妹夫胡母班,王匡动摇了,暂时收押起来。

袁绍怒不可遏,怒斥王匡既然为国讨逆,还顾私乎?王匡抱着胡母班二子,即自己的亲外甥,泪如雨下,咬牙下令处死胡母班。胡母班狱中感叹:“仆与董卓何亲戚?义岂同恶?夫婚姻者祸福之几,今日著矣。”含恨而终。

胡母班一死,顿时激怒陈留太守张邈、济北相鲍信,尤其前者,写信给曹操,直言盟主骄横跋扈。曹操苦笑,而今他寄居袁绍处,夹在中间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与袁绍相比,袁术亦不手软,阴修从长安南下,才过武关入南阳郡,即被捕杀。阴修南阳名士,又曾为颖川太守,颇得两地士望,袁术杀之,实乃自绝于颍川、南阳名门豪族,日后麾下,少有两地俊杰。

把话题转回江夏,却说蒯良、蒯越兄弟遣人去南郡、江夏间接应刘表,接应使者苦等两日不至,意识到刘表可能生意外变故,入江夏深处探寻。6续找到几名刘表仆人,得知当日刘表下船,与他们分散逃走,众人怀着忐忑之心又寻数日不行,使者推断刘表不是已亡便是被袁术生擒,匆匆返回南郡禀报。

蒯良、蒯越、蔡瑁等得心急如焚,骤闻刘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不由相视一眼,暗暗叫苦。袁术据有南阳,以江夏郡为其盟,江夏北接南阳,南抵长沙,袁术便可借由此将手伸进荆南四郡,荆州七郡,现今惟有他们所处南郡抗拒。

若刘表至,袁术身为讨董联盟中的一员,绝不敢公然质疑盟主袁绍的任命,他们便可以辅佐刘表快刀斩乱麻扫平荆南,yin*江夏,孤立南阳。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刘表,刘表不来,一切计谋都是枉然。

“异度,你说刘景升是死是活?”说话之人就是昔日借盖俊五金购得名刀“上血”的蔡瑁,悠悠十三载过去了,他从一个志在天下事的青年变为三十余岁的稳重中年人。

异度乃蒯越表字,他身长七尺八寸,魁杰而有雄姿,目光隐隐带着毫芒。他是荆州名士,曾为大将军何进东曹掾,董卓进京后急忙求为汝南汝阳令,关东诸侯讨董,豫州刺史孔伷清淡高论之辈,无军旅之才,当即弃官返乡。

蒯越神色略显沉重地道:“恐怕是凶多吉少。”

“袁公路若南来,我等是抗是归?”蒯良问道。蒯良是蒯越之兄,他不像弟弟那般锋芒毕露,整个人散着淡淡的儒雅气息,一看就是精通五经的大学者。

蒯越、蔡瑁沉默无言,他们之所以支持刘表,一来与刘表有旧,二来刘表继任荆州名正言顺,三来刘表党人出身,名声甚佳。然而这些都不是关键,关键是刘表势孤,如果想接任荆州,就必须靠他们。与未来取得的庞大利益相比,一点点冒险算什么?现在他们却体验到了冒险失败的后果。

蔡瑁心思电转,阿妹今年十七,花容月貌,知书达理,本想让她下嫁刘表,与之结为姻亲,现在吗,袁术可乎?

汝南袁氏四代为公,乃是天下第一门阀,昔年幽州“酷吏”阳球任司隶校尉时,同时向宦官、门阀两大势力开战,对属下说暂时先去权贵大奸,再议其他奸佞。至于三公、九卿中的豪强大族,像袁氏一族儿辈,你等自办之,何须我这个司隶校尉出手?袁氏闻之,诸奢饰之物,皆各缄滕,不敢陈设,由此可知袁氏平日生活之奢华。

袁术就是出生在这样一个大家族,从耳濡目染,喜华美袍服、骑盛车马、富丽宅居也就不足为怪了。自入据大汉国南都、光武帝乡南阳郡,袁术将郡府官舍扩大数倍,其间青瓦白墙、亭台楼阁、雕梁画栋、金碧辉煌自是不提。

袁术身处美轮美奂的厅堂之中,七月间酷暑难耐,两名清秀婢俏立身后摇扇驱暑,另有两位绝色美女为他揉捏身体。只是,这四位被袁氏从培养长大,纵然泰山崩于前也会面不改色的女仆,此刻竟然花容失色,摇扇者风凌乱,按摩者力不均,

盖因,对面野利端着一个匣子,内附一颗血淋淋的头颅,散着令人作呕的恶臭。

“真臭啊”袁术揉揉鼻子,随后捏了一把将自己大腿按痛的美女脸蛋,俊美清朗不弱袁绍的脸容带上一丝轻佻的笑意,说道:“美人儿,莫要露出这种神情,刘景升可是天下著名的美男子啊不知惹得多少豪门仕女暗暗倾心,你有机会近距离看到刘景升,应该感到高兴才对,笑一个、笑一个……哈哈哈哈……”

既然袁术已经看过,野利便把匣子合上,总算隔绝了臭味。

袁术笑着说道:“野利,你做得很好,我当言出必行,拔你为将。荆州少马,吾军中仅有马八百余匹,就交由你统领吧。”

野利巅峰时期曾统领五六万骑兵作战,这八百余骑可能连零头也及不上,不过总归是个好的开始。

野利退下后,袁术又将四女赶走,足以列席数百人的广大厅堂仅剩下他一人。

袁术食指富有节奏的敲击着书案,喃喃自语道:“蒯子柔、蒯异度、蔡德珪,不要让我等得太久啊,我的耐心可没有那么好。”

袁术没有等太久,不过十数日间,蔡瑁只身入南阳治所宛城,两人皆骄豪自喜,酷爱繁华,按说可以相交,然而两人却不是朋友。

这很好理解,汝南袁氏乃天下第一门阀,袁术之兄袁基素来稳重,而袁绍则行事低调,袁隗数子若袁懿达、袁仁达也远不及袁术性格强硬,所以说他是京师当之无愧的席大少。和他交朋友,有一点很重要,凡事你得听他的,蔡瑁在地方上骄横惯了,怎会是唯唯诺诺之辈。倒是蔡瑁和曹操很谈得来,就是因为曹操性格具有包容性。

袁术握住蔡瑁之手,拉他入堂,笑吟吟道:“德珪何至来得如此之迟?”

蔡瑁显然早就准备好了一番说辞,当即从容道:“将军前翻虎踞鲁阳,鹰视董卓,不敢打扰将军讨贼大计,今闻将军回转至宛,这才赶来相会。”

“德珪可曾看见刘景升?”见蔡瑁微微色变,袁术煞有其事道:“我闻刘景升任荆州刺史,欣喜若狂,荆州失主,各地叛乱,民众嚎泣,非景升不能安此州,特命士卒恭迎于道,甚至作画查之。然苦盼良久,不见踪影,不知是何道理?”

蔡瑁抽*动着嘴角道:“许是刘景升畏惧荆州局势险恶,不敢前来。”

袁术摇头道:“德珪此言差矣。刘景升天下名士也,嘘枯吹生,行仁义之道行,百姓归之如流水,何愁叛乱不熄?”这话怎么听都是带着歧义,明褒实贬。

“将军所言甚是。”蔡瑁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

袁术见火候差不多了,再说下去不免给人以逼人太甚之感,邀蔡瑁入座,问道:“刘景升畏惧不来,德珪认为何人可安荆州?”

蔡瑁斩钉截铁道:“非将军莫属。”

袁术笑而欣然之。

“将军,吾有一妹,年十七,貌美……”

八月,荆州诸郡太守表举后将军袁术领荆州牧。

袁术命破虏将军孙坚率三万众屯南阳郡北鲁阳,看似为讨董做准备,实际上却是将孙坚支走,以免其对荆州施加影响,特别是荆南四郡。

此举正和孙坚之意,即刻率军北上。

袁术放下心来,对南郡、江夏、武陵、长沙、零陵、桂阳六郡支持者、观望者、叛乱者,拉拢、利诱、讨伐并行。荆州纷乱已久,甚至可以追述到黄巾四占南阳宛城时期,加之刺史王叡治理无方,遂至大乱。荆州北有宗贼、南有山寇,多如牛毛,纵然以袁术家世豪贵,拥盛兵大义,也是直到冬末春来才使得荆州七郡百一十五县悉安。

另外,袁术亦将刺史部从荆南武陵郡汉寿县迁至南阳郡宛县,此地距离董卓兵锋仅三四百里,不过好处更多,先,就近监视孙坚,免其坐大,次则向天下显示讨董决心,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此地乃大汉南都、光武帝乡……

第二百五十章 面目全非

第二百五十章面目全非

刘表多半凶多吉少……

八月袁绍接到这个消息,整个人一呆,他知道袁术什么德行,然而先不说刘表名列党人“八及”,声望高绝,单说刘表乃是自己指派的荆州刺史,袁术岂敢下此毒手?

偏偏抓不到他的把柄

一股孽火从背脊一直窜到后脑,烧得头皮嗡嗡直响。

袁绍再按耐不住,愤怒得一脚踢翻书案。他上次这么做的时候是董卓欲行废帝,他当场与之决裂,但当时他愤怒归愤怒,其实也有着三份故意的味道,因为他早就计划好除掉董卓。这次他却是真的生气了。

望着突然疯的袁绍,许攸苦苦一笑,没有出言劝阻,自从出京以来,诸事不顺,袁绍忍到现在已是着实不易,让他泄泄也好,把怨气一口气都出来。只有心如澄镜,才能保持绝对的冷静。

“呼呼呼……”袁绍重新落回座位,问道:“是不是要再派一个荆州刺史?”

袁绍还是没有完全冷静下来。许攸暗地里摇摇头,道:“袁术据南阳,连势江夏,依孙坚之威震慑荆南四郡,今刘景升凶多吉少,蒯子柔、蒯异度、蔡德珪仅以南郡方寸间如何相抗?袁术不会再给你派人的时间,不出意外,旬日之间便会有消息传来。”

“孙坚,全是孙坚竖子作祟此儿连杀州、郡,目无法纪,未必强于国贼董卓,异日我必寻而诛之”袁绍勉强压下的怒火再次冒起,不怪他这么恨孙坚,若无他的出现,袁术这会多半还在鲁阳苟延残喘。

许攸意有所指道:“那件事还要继续进行吗?”

所谓那件事,即策划立幽州牧刘虞为帝。此举是针对不久前董卓派出大鸿胪韩融、少府阴修、执金吾胡母班、将作大匠吴修、越骑校尉王瑰劝降关东。董卓朝中人多的是,如果他继续派人,不停地派人,难道袁绍还能一直挥舞屠刀不成?那样做等于自绝于天下。再有便是因胡母班之死,造成袁绍和关东群雄之间产生裂痕,急需弥补。

共立君王无疑是个好选择,目前冀州牧韩馥、兖州刺史刘岱、豫州刺史孔伷、陈留太守张邈,张邈弟广陵太守张都表现出了兴趣,更让他意外的是,隐居在幽州的儒宗、名臣卢植对此事格外热心。

其实卢植行为有迹可寻,二十二年前大将军窦武为了方便掌权,立年仅十三岁的汉灵帝为天子,时为布衣之身的卢植上书痛斥窦武妄为,主张选拔年长有德的宗室。董卓废长立幼,卢植再次站出来,他是唯一在朝堂上公然反对的人,险些为董卓所杀。刘虞年事颇长,又以清廉贤明著称,卢植认为唯有刘虞才能拯救摇摇欲坠的大汉国。

袁绍想也不想道:“当然要继续,这合关东的办法。”

许攸犹豫着道:“可是……唉先不说刘虞向来以忠义闻,有没有胆子承受天下非议,定都何处?这个问题吵几个月也不见得有结果。外将是入朝还是留任?入朝的话如何平衡利益?留任的话到几时?董卓呢?袁术呢?天子呢?长安朝臣呢?”

“……”许攸一连串问题使得袁绍陷入长久的沉思之中。

许攸继续说道:“此事变数太大,要我说还是尽快拿下冀州,有了立身根本,立帝、讨董,随心所欲。而今颍川一系全面倒向我们,韩馥麾下几员大将也先后有所表示,就差最后一击了。子英不是在黑山吗,让他去冀州好了。借口也有,要钱粮,朝廷规定冀、兖二州每年给并州的钱粮,去年韩馥就没给。上次见面时本初你也不是没听出来,子英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气,我估计他料理完黑山就会找韩馥算账……”

袁绍沉默片刻后道:“两事同时进行如何?”

许攸问道:“时间呢?”

“如今是八月份,就定在明年初吧。”袁绍想了想道。这个时间不是拍脑袋决定的,而是照顾方方面面,先许攸说摆平韩馥那是夸张之言,为的是使他下定夺取冀州的决心,冀州收尾工作至少还要几个月的时间。其次立帝一事也会明朗化,无论刘虞是同意还是拒绝,第三则是盖俊时间上的配合,他今年下半年肯定来不及出兵。

“好。”许攸点头赞同。

袁绍突然又道:“子英一人是不是势单力孤一些?让公孙伯珪配合子英如何?”公孙瓒昔年为成名天下,从幽州一路护送犯罪的郡守到京师,并准备一起去交州日南,在邙山设坛拜祭祖先时被盖俊、袁绍看个正着。袁绍有感其身世与自己相近,便为他讨来一个孝廉名额,有提携之恩。他写一封信,公孙瓒必然应允南来。

“……”许攸无言,袁绍之意即两强相持,我为渔翁。明显是不放心盖俊,怕他顺势据冀州为己有,处于上位者,这种考虑是很有必要的。以谋士的角度,许攸当大力支持,可是作为朋友……

“不妥吗?”袁绍淡淡的看了许攸一眼。

许攸讪笑……

从五月中下旬开始到八月中下旬,三个月的时间里,从恒山走出三十余万民众。盖俊以有罪者和无罪者划分,有罪者即曾抗拒汉军的山寨民,约五六万,他却是将一寨之男女老幼全算进去了,这些人一律徒边新近收复的朔方郡,充实边塞人口。剩下的二十余万人则全部安置在太原郡,上党郡主要接收从河南尹、河内逃来的司隶民众。

盖俊这边为屯民事亲力亲为,累得晕头转向,那边董卓又来添乱。倒不是他想和盖俊比划比划,而是他穷疯了。

由于各地州郡断绝供给,董卓实际只能掌握三辅右扶风、左冯翊、京兆尹、弘农、河南尹及河东一部,另有凉州数郡,人口不过三百余万。更要命的是,凉州不仅不产出,还要搭钱,而司隶凡是上好、中等田亩,皆为豪族门阀所有,粮食可以撕破脸强征,但钱确实缺得厉害,十数万大军嗷嗷待哺。

董卓被逼到了绝路,想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铸钱。

董卓将市面上的五铢钱全部收起来熔掉,铸成钱,即使这样还是显得杯水车薪,又收集雒阳及长安铜人,钟虞、飞廉、铜马等较为巨大的铜制品,皆熔掉铸钱。

盖俊手里把玩着无文无郭的劣质铜钱,说它是劣质铜钱都是客气的,其偷工减料,粗制滥造到了极点,已基本脱离汉代五铢钱的范畴。

盖俊心里骂道:他娘的这玩意也能叫钱?叫铜圈圈还差不多。

据说关中一带要几万枚这玩意才能换来一石粮食,然而,另一个和并州紧邻的幽州,却是一石粮三十钱,是的,去年还是五十钱,今年幽州再次大丰收,价格再降。一侧几万钱一石粮,一侧三十钱一石粮,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大汉帝国即将灭亡。

未来的乱世,饥荒堪称灭门灭族的第二大杀器,更甚于兵祸,仅次于瘟疫,粮食那是多多益善。再过几年幽州乱了,就买不到粮食了,盖俊挤牙膏似的挤出数千万钱,从幽州大肆购买粮食。盖俊有并州、河东盐利,一年数亿钱,按说拿出几千万不至于这般吃力,问题是他养着十万人马。一年仅士卒口粮钱便一亿多钱,数万匹战马的口粮呢?至少两个亿,所耗更在士卒之上。冬夏衣履两亿多钱,兵器呢?数千万……

盖俊都不忍心算下去了,得出的结果凄惨无比。

这么一想,盖俊又有些同情董卓,这董胖子也不容易,其治兵之法不是赏罚分明,而是厚赏无度,对麾下将领、羌胡极尽拉拢。此法固然有奇效,可以使人效死力,但这是一个无底洞,永远也填不满。而且财力稍有不济,就会引起众人不满。

迁都时董卓实在没钱了,在他的默许下,士卒把雒阳豪强富户抢了一个遍,随后又将河南、谷城二县化为焦土。如今到了长安,董卓更穷了,不铸钱怎么办?

同情归同情,盖俊活得好好的,没有和董卓共同毁灭的兴趣,急忙下令与左冯翊接壤的北地、上郡二郡,属于司隶的河内、河东地区,拒绝钱入境。特别是河东,双方同在一郡,紧紧连在一起,不免交集,必须下狠手禁止。

八月末,刘表死无全尸和袁术受拜荆州牧的消息同时传来,盖俊被惊得目瞪口呆,这就是蝴蝶效应吗?

马腾投靠、张燕身死、张杨归顺,盖俊没觉得怎样,可是刘表则完全不同。

孙坚是死于刘表之手吧?现在刘表死了,这头猛虎毫无疑问会在汉末这方舞台上掀起更大的波澜。孙策呢?其父孙坚不死,他当然也不会像历史那样早早死去。

重要的是袁术,袁术历史上全盛时期据有荆州、司隶、豫州、扬州部分,当时仅有兖州一地的曹操根本无力与其抗拒,险些被杀死,是袁绍亲自渡河南下,才将他镇压。然而即使如此袁术犹能再起,霸占淮南、徐州一部,并令孙策平定江东,直到江淮地区爆百年不遇的大灾荒,才至灭亡。可以说是天、人皆不欲其活。

而今袁术早早就有了荆州这块地域宽广,人多粮足的地盘,兼以猛虎孙坚为辅,袁绍还能像历史那样制住他吗?

乱了全乱了三国黄河以南的历史全乱了面目全非

盖俊不知道的是,身处恒山之中的庞德,不久之后会再度改变历史,这次受到影响的

曹操……

第二百五十一章 蔡家有女初长成

第二百五十一章蔡家有女初长成

“袁术据荆州,大兄你终于忍不住了要出手了吗?”九月初,盖俊手捧袁绍手书,喃喃自语道。袁绍信中邀他明年初入冀州,此事正和他的心意。

想起韩馥,盖俊心里就“噌噌”的冒火,这厮可恶透顶,看其躲在冀州寂寂无声的样子,今年多半同去年一样,对朝廷的规制置之不理,断绝并州供给。

去、今两年下来,合计三亿钱、数十万石谷,这可不是一笔数目,对并州帮助极大。所以说盖俊即使没有接到袁绍的书信,等摆平了黑山诸贼也会去冀州找韩馥谈谈心,问问他是怎么回事儿,以为老子好欺负是不是?不让他大大出些血何能罢休?

“盖郎……”

“阿父……”

“嗯?”盖俊从沉思中醒来,抬头看去,一袭大红深衣,头梳坠马髻的蔡琬牵着盖谟之手款款而来,盖谟身着彩丝衣裳,披于后,唇红齿白,眼似点漆,精灵古怪,模样要多可爱就有多可爱。

“来……”盖俊脸上绽出一缕笑容,张开手臂,盖谟就像云雀归巢般扑入他的怀中。

盖俊捏了捏儿子粉嫩的屁股蛋儿,逗得他咯咯直乐,问蔡琬道:“丈人信上说些什么?”蔡邕之信和袁绍之信几乎是前后脚到达,盖俊知道袁绍写信必有要事,便没顾得上丈人这边。

蔡琬面上喜意掩饰不住,落座后说道:“阿弟、弟妇、阿妹要来晋阳了”蔡珪去年同泰山羊氏女大婚,因为路途遥远、局势晦暗,蔡琬没有回到陈留家乡参加弟弟的婚礼,心里一直深以为憾。这次弟弟携弟妇、阿妹北上来看她,她实在太欢喜了。

盖谟搂着盖俊的脖子叫嚷道:“喔喔舅舅、姑姑要来咯、舅舅、姑姑要来咯……”他还从未见过舅舅蔡珪、姑姑蔡琰,对两人的印象全部来自母亲口中的描述。

盖俊也跟着欢喜道:“那太好了,什么时候来?”

蔡琬喜滋滋道:“说是九月中从长安出。”

盖俊含笑道:“好,我这就给伯嗣(盖胤)写信,让他派人沿路护送,确保安全。”

“盖郎,你说弟妇漂不漂亮?贤不贤惠?……”蔡琬今年二十八岁,长蔡珪整整十岁,可谓亦姐亦母,她与弟妇素未谋面,便有些担忧起来。

盖俊哭笑不得,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你陈留蔡氏和泰山羊氏世代姻亲,你会不了解?羊氏家世两千石,往上数能数到七八代,素重门风,羊家出来的女郎怎会差了。

看着丈夫挪揄的眼神,蔡琬也知道自己是心急乱操心,恼羞成怒,打了他一下。

“坏母,不许你打阿父……”盖谟声嘟囔道。蔡琬没有听到,盖俊距离近,听个正着,开怀大乐,心道没有白疼你这子,狠狠亲了他脸蛋一口。

蔡琬自接到信后日盼夜盼,吃不香睡不着,于十月中旬终于盼来弟弟蔡珪一行人,当日收到消息,蔡琬说什么也不愿呆在家里空等,盖俊由着她,陪她一同出城迎接。

没有等太久,一辆马车在数十名玄甲骑士的护卫下缓缓到来。车内率先行出一个身长七尺三寸,相貌俊美的青年,光看外貌活脱一个号蔡邕,不是蔡琬胞弟蔡珪又是谁。他今年虽然才十八岁,但因为娶妻之故所以早戴冠帽,加之宽大衣袍,有种说不出的风度翩翩。

一个清秀美丽、神情委婉的女郎随后而出,她身长约六尺七寸,和七尺一寸的蔡琬那是没法比,不过她这身高在女子中也不算矮了,她即蔡珪之妻,泰山羊氏女郎,名男。

盖俊猜测她一定是家中长女,其父可能是盼儿盼疯了。在汉代像他这样为女儿取名男、子、儿的比比皆是,比如高帝姬赵子儿、景帝王皇后母亲臧儿、武帝皇后卫子夫、顺帝乳母王男等等,令人哭笑不得。这和汉代民风有很大关系,先生儿能传宗接代,生女则没有丝毫好处,赔钱货而已。汉代有句谚语叫“盗不过五女门”,就是说有人嫁五女后家里必然赤贫如洗,偷都懒得光顾其家。

闲话休提。最后一个出来的人自然是大名鼎鼎的蔡文姬了,盖俊上次见到她时还是六年前,那时她才八岁,形似瓜子的脸庞丰满洁白,带着些婴儿肥,只是让人觉得女孩漂亮、可爱,长大后一定是个美女。现今她十四岁了,体型长成,容貌渐开,眸子似水,越清丽脱俗,比少时蔡琬亦艳丽一分,便是石人见了也会怦然心动。

“姐姐、姐夫……”

几人依次向盖俊、蔡琬夫妇行礼。

被阿母牵着的盖谟和他兄长盖嶷含蓄、害羞的性格完全相反,是个自来熟,一点也不怕生,紧着脸似模似样的长揖行礼,口中言道:“舅舅、舅母、姑姑,我是盖谟,名叫魏奴,你们可以叫我魏奴。”

蔡琰、羊男闻言眼眸一亮,蔡珪摸摸盖谟的头,笑道:“魏奴真良儿也。”

这边蔡珪和外甥亲近,那边蔡琬捉住羊男的手,笑语不停,显然对弟妇很满意。

盖俊带领大家入城,路上寒暄道:“子瑜,丈人可还安好?”

子瑜即蔡珪表字,他抱紧外甥,肃容道:“董公仰赖父亲,事无大,皆手书询之,宠贵于朝,无以复”

“……”盖俊心里暗叹,这可不是一个好现象,无奈蔡邕此时正得志意满,说了也未必肯听,徒惹人厌。随后问道:“你今年十八岁了吧?有没有打算出仕?”

蔡珪摇了摇头道:“朝堂晦暗,地方不宁,还是等几年再说吧。”

盖俊说道:“不若你留在并州任职如何?”

不等蔡珪回应,蔡琬急忙说道:“好啊、好啊……这样我们姐弟就不用分开了。”

蔡珪面有难色的看着蔡琬,他从就亲近、依赖姐姐,很难开口拒绝她的要求。

“怎么?看不上并州穷困地方?”盖俊似笑非笑道。盖俊升任骠骑将军领并州牧,威严日重,甚于朝公远矣,蔡珪纵然见过不少大场面也不由有些憷。

弟弟蔡珪怔在原地,一副被吓到的模样,蔡琬心疼得要命,脸现责怪之色,暗暗推了他一把。盖俊洒然一笑道:“希望你能体会你姐姐的一片心意,深思熟虑后再答。”

待返回住地,蔡琬知弟妹远来,身心疲惫,简单聊了一会就让他们去卧室休息。

晚间诸人精力恢复,共进晚餐,有着盖谟这个东西作怪,想安静都不成,盖俊夫妻不以为怪。蔡珪夫妇、蔡琰笑中微带怪异,汉代士族进餐,讲求食不语寝不言,何曾像盖家这般热闹,心里认为盖氏家风不严。

饭后闲谈,没有什么国家天下,仅语身边细微事,其乐融融。之后众人话题引到音乐上面来,蔡琬道:“吾妹琴艺天赋高绝,数载未闻,必有精进,可否献上一曲?”

“那我就弹奏姐夫的《平沙落雁》吧,我甚为喜爱此曲。”蔡琰当下也不推迟,坐于“悦己”面前,手抚七弦,琴声“叮叮咚咚”响起,填满静室。曲音委婉流畅,隽永清新,恰似鸿雁来宾,极云霄之缥缈,序雁行以和鸣,倏隐倏显,若往若来。

盖俊、蔡琬相视一眼,皆露讶色,他们都是听出了,蔡琰琴艺已迈蔡邕。

蔡琬不由技痒,拿出一支笛,汉代所谓笛,萧也。呜呜奏起,和琴音完美契合,两者纠结缠绵,此呼彼应,犹如子母随而雌雄让。一曲终了,予人以回味无穷之感。

盖俊拍腿感慨道:“琬儿今日兴致全矣。”妻子蔡琬琴笛之术当世无双,盖俊自认天赋不差,亦下苦功,然而与妻子相比终究相差一筹,他常常为不能让蔡琬尽兴而感到遗憾。蔡琰琴艺不下乃姐,两人合作,此起彼伏,引导对方技艺达到极限,真真是全无保留,畅快淋漓。

蔡琬笑道:“阿妹琴艺确实惊人,我像你这么大时可没有你这等手段。”

盖俊道:“琰儿即将出阁,不知哪家郎君有幸娶到如此佳人?”

“……”蔡琰含羞低头,蔡珪接过话道:“父亲不久前结识一位少年,乃是山阳王氏子弟,和阿妹同龄,过目不忘,博学多才,父亲极为欣赏,结为忘年交。只是其容貌短鄙陋,父亲有些犹豫,而阿妹亦不喜。”

过目不忘。盖俊心思一动,问道:“可是王公孙王粲?”

“然。”

盖俊点点头,对于这位和死友陈嶷才情甚相类的少年,盖俊记忆还是比较深刻的。王粲家世不凡,其曾祖父王龚、祖父王畅皆至三公,父亲王谦曾任大将军何进长史,盖俊与王谦谈不上交情,却也不陌生,据说已卒。

蔡琬插言道:“阿妹容貌才情无双,嫁也要嫁才貌俱佳之辈,两者缺一不可。”

盖俊细细想着身边之人,司马懿倒是最符合他对妹夫的期望,不过年龄不对称,他才十二岁,尚蔡琰两岁。傅干十六,马十五,正合适,不知她相不相得中?

第二百五十二章 改变历史的一战

第二百五十二章改变历史的一战

大汉初平元年(公元190年)十月中,恒山深处

不知不觉间,由庞德率领的两万八千汉军已经在恒山奋战快五个月的时间,满眼除了大山就是小丘,每日行在山路,收拢驱赶山民,时有战斗发生,日子单调枯燥到了极点,足以把一个正常人生生逼疯。

莫说士卒牢骚满腹,就连立功心切的主帅庞德都有些厌倦这种生活,可能数万人中只有马超一人还有精神,这小子打仗打上瘾了,一天不打便浑身痒痒得要命。

数万汉军经过近五个月的反复扫荡,恒山民十成去了七八成,剩下的那两三成为了对抗汉军的侵袭,纷纷汇聚到于毒、白绕、眭固等黑山渠帅麾下,组成黑山联盟,以于毒为盟主。

于毒刚开始有一些作为,因为恒山道路艰难,加之人数众多,汉军入山以来时散时聚,于毒倚仗熟悉地理,派出黑山贼攻击小股汉军,袭扰补给线,甚至杀戮投降的黑山山民,手段无所不用其极。然而随着以两万汉军,两万黑山精壮组成的大军如泰山压顶般不断接近黑山联军老巢,于毒动作渐渐收敛,直至不见。

黑山贼如果凭借地理优势,可以轻松逃过汉军的追杀,后者只有跟在后面吃灰的份儿,但黑山贼却没有逃跑的意思,而是准备做最后的挣扎。

这是因为黑山贼与一无所有的流民有着本质上的不同,他们耕种于诸山谷,开垦田地,养牛牧羊,基业在此,想走也走不了。

最后一战,不出意外,这是汉军在恒山的最后一战。一想到就快要回家了,士卒们原本阴郁的心情豁然开朗,平日不离口的牢骚不见了,有闲的更是哼起晋地山歌。

鱼贯而行的汉军长龙侧方,庞德跃马冲上一片矮丘,数以百计的人紧紧跟随其后。

庞德来到最高处举目远眺,可惜远处还是山,看之不透,扭头问道:“白骑,还有多远?”

张白骑打量四周,说道:“这里是齐山地区,距离于毒的老巢约三百里山路。”

庞德“嗯”了一声,又问道:“你说于毒敢不敢出来和我等一战?”

张白骑摇了摇头道:“多半不会。此时已是秋冬交接之际,天气一日冷过一日,我想于毒必然是抱着死守的心态,毕竟只要守住一个月,就是寒冬了。”

庞德神色凝重,他带领大军进山时还是初夏,绝没想到战事会一直持续到冬季,并没有为士卒准备过冬的衣裳。就是说汉军一个月内,拿不下以于毒为首的黑山联盟,就要退出恒山。事实上这并不容易,于毒麾下至少拥有六七万精壮之士。

庞德正要开口,猛然听到几声清唳的尖锐鸣啼响彻空谷,盘旋不散,他神色一怔,抬头向空中望去,只见数只大雕翱翔云际,互相争先,随后俯冲而下。

庞德眸中闪出一道精光,大喝一声“驾”,同主人心意相连的白色骏马一跃冲出。庞德马上拽弓,搭箭,箭簇对准一雕,只听“嘣”的一声弦响,转瞬间空中传来哀鸣声,庞德火速搭箭,抬手再发,另一只大雕伴着同伴疾速坠落向地面。

庞德再欲施射时,雕已惊得重新飞回云间,只好遗憾收手。

主帅连落两雕,军中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早有亲卫驭马取回雕儿呈上,张白骑忍不住赞道:“都尉真神射也。”

庞德一边拿起雕儿赏玩,一边摆摆手道:“说道神射,区区怎及我家将军万一,当年将军任北地长史时率千骑独闯羌地,所向无前,震慑以十万计悍羌。于某山大会羌中诸豪酋,一箭双雕,众羌五体投地,呼为落雕长史。”

徐晃说道:“骠骑将军射虎、落雕事迹,寰宇谁不知之?我纵虚长将军数岁,亦是闻其故事度过少年时光。世间神射,无出骠骑将军其右者。”

徐晃此话,引得众人连连点头,连同庞德在内。当年黄巾之乱,盖俊振臂一呼,凉州大地立时风起云涌,从者如云,这些人都是在少年时代受到盖俊事迹影响的人。

庞德笑着说道:“公明出山后,那个行字就可以拿掉了。”徐晃目前的头衔是司马、行折冲校尉。

庞德作为此次汉军主帅,对徐晃着实刮目相看,他本以为徐晃河东贼寇出身,水平充其量也就和黑山贼首领一样,也许还不如杰出如张白骑、陶升、刘石,可是事实却与他的猜测完全相反。

徐晃带领的五千河东兵,初时不甚精锐,和黑山精壮相仿佛,不过入山后水平是“噌噌”的往上窜,近五个月下来,已经和庞德手下并州郡兵不相上下。

更难得的是,徐晃治军极为严明,汉军入山后生活单调枯燥,心里很压抑,有时交战不免滥杀,也有私藏财货、**妇女的事例。所谓水至清则无鱼,对于这些事,庞德自知不能强求,只要不是做得太过份,大多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徐晃则截然不同,在他军中,无论是谁,只要敢做出这等事,绝对逃不过临头一刀。所以就形成了汉军同时存在宽严两种作风的奇怪现象,弄得主帅庞德非常尴尬,他自然不能劝徐晃放宽军纪,却也不能让自己麾下士卒把得到的利益吐出来,所幸大部分时间里汉军都是分开行动,避免了很多麻烦。

“全赖都尉提携。”徐晃抱拳谢道。行折冲校尉是因为他统摄五千大军,骠骑将军盖俊临时授予,如果出山即转正的话,作为一介降将,算是比较不错的待遇了。

庞德颔首,又对张白骑道:“白骑也是。”

“多谢都尉。”

汉军进入敌方巢穴百里,有意放缓速度,并最终停于十里外一个有水源的丘陵地带,庞德指令徐晃负责安营扎寨,同胡车儿、张白骑率领数十骑直驱敌巢考察敌情。路中有黑山探骑数十上百,人数相当,不过双方相差实在太大了,不说庞德、胡车儿这等勇冠三军的猛将,张白骑亦以勇名闻于恒山,就说庞德身边带着的数十亲卫哪个不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的百战精兵,双方一经交手,几乎是一面倒的大屠杀。

庞德一行人顺利到达北山脚,于毒巢穴就在这片山脉之内,能容大队通过的地方惟有两处,所谓能容大队,也仅是数百人而已。一处在半山腰,另一处则是在地势较矮的山丘上,两地皆设有简易堡垒。

庞德望着地势复杂,易守难攻的堡垒,皱眉问道:“还有没有其他入口?”

张白骑道:“自然是有,小者不提,大者有三处,西方有一,东方有二。从此处绕到西方,需走五百里山路,绕到东方,需走六百里。而且于毒必然已派兵把守。”

庞德点点头,又探查良久,才回返大营。

当日夜,庞德遣黑山精壮五千往东,又遣徐晃五千兵屯西山。两者战力可谓天地之差,前者的任务是伪作盛兵,模糊于毒视线。徐晃部则正好相反,它要故意装出乌合之众的模样,好使对手放松警惕,然后再露出獠牙,发出致命一击。

汉军远来,庞德不欲直接开战,直到大军休息整整三日才出兵,目前他手下有三万人,汉军、黑山各占一半,漫山遍野,极具气势,看得黑山贼心里直打鼓。

庞德让张白骑统领黑山部轮番攻击两座堡垒,张白骑始终冲杀在第一线,无奈黑山精壮不耐苦战,屡屡溃散于要塞之前。五六日下来,战死者足有五千出头,两堡丝毫没有陷落的趋势,纹丝不动。

黑山贼颇觉诧异,汉军似乎和传闻中不太相符,就当他们认为汉军不过如此,庞德再次发起一轮进攻,他先使黑山精壮冲击半日,然后在日落前猛然间发力,亲自披挂上阵,带领五千汉军猛攻矮山堡垒。

连日来对手的孱弱使得黑山贼心态极为放松,这时再想紧很难很难,一时间被汉军打得晕头转向,堡垒数地宣告失守,双方在堡垒上展开近身搏杀,每时每刻都有人倒下,直到天黑前的一刻,黑山贼大股援兵赶来支援,才勉强将汉军赶下去。

“他娘的”庞德冲着上方堡垒狠狠吐了一口血痰。昏暗傍晚的衬托下,他血染脸庞的样子极为吓人,不过没有大碍,只是左眉梢被流矢擦到而已。

胡车儿的箭伤就要比庞德严重得多,箭矢几乎穿透他的大腿,没有几个月的休养绝难好利索,他躺在一张木板上,破口大骂道:“这些咋种,就知道躲在堡垒里当乌龟,若是野战,我带兵一个冲锋就能将他们杀光。”盖俊军野战无双,横扫西北,无分汉胡,却是很少有攻坚战的机会,毫无疑问,他们不喜欢眼前这种战争方式。

有趣的是,汉军正帅庞德、副帅胡车儿皆受伤,年仅十五岁的马超则完好无损,活蹦乱跳,不仅仅此战,他这五个月来屡屡先登杀敌,身上连破皮的地方都没有,堪称洪福齐天。

之后几天里庞德以汉军、黑山混杂作战,时快时慢,时重时轻。直到第十日,庞德推算两支偏军差不多已经到达指定地点,改以汉军为主、黑山为辅,发起疯狂而暴烈的进攻。

“给我杀……”庞德一手持盾,一手握刀,疾速向山顶冲去。数以千计背负沉重铁甲的汉军义无反顾跟上主帅,似黑色浪潮,翻卷而上。头顶,数千支呼号的长箭,如乌云压顶,铺天盖地,密密麻麻覆盖堡垒每一寸角落,直压得黑山贼抬不起头来。

汉军装备精良,骁勇善战,黑山贼人数众多,占据地利,双方在堡垒上展开血腥激战。汉军每向前推进一步,都要付出巨大的伤亡,而黑山贼欲将其压回一尺,同样要消耗无数条鲜活的生命。

黑山一方连续三次增加援兵,总算杀退汉军,然而不等他们松一口气,庞德马上又组织一次进攻,凶狠程度比先前有过之而无不及,犹如海浪拍岸,一波接着一波,连绵不绝。自入恒山以来,庞德顾惜汉军性命,攻坚常点到为止,多令黑山众驱前,这次他顾不上那么多了,完全不计伤亡。

汉军狂攻四日,战死者几达五千,相对应的,黑山贼战死者过万,被杀溃无数次,黑山联盟盟主于毒将麾下八成兵力全部堆到北山堡垒,堪堪保住不失。

庞德知道对手即将完蛋,夜间于军中大撒钱财,乃募集五百死士,马超鬼头鬼脑的加入进来,对左右同行说他不要钱,他只要厮杀痛快就行。众人不由一阵无语,心道你这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你老爹是北方统帅度辽将军,你当然不缺钱了。

次日清晨,庞德使五百死士呆在营中养精蓄锐,带领大军再度发起进攻,从日出一直打到日昳,整整四个时辰就没有哪怕一刻钟停顿,黑山贼被折磨得苦不堪言。

最终精足腹饱的五百死士出动,负双铠刀盾,甫一冲上堡垒便牢牢钉在原地。汉军以他们为依托屏障,源源不断的涌上来。

“快把他们杀下去,快……”于毒歇斯底里的大吼。

黑山贼一拥而上,然而对手可是从数以万计的汉军中选出的勇者,人人怀抱必死之心,兼且精力充沛,黑山贼哪里是他们的对手,一个反冲锋就被打得大败。

于毒勃然大怒,迎面刺倒三四名溃兵,大骂道:“娘的给我返身接着杀……”

黑山贼们惊惧的看着于毒,哆哆嗦嗦的回身,稍一接仗便再度退回来。

于毒气得险些吐血,亲自出马,带领上百名亲卫及黑山贼搏战汉军死士,于毒先前觉得手下窝囊,现在他则尝到了对方的厉害,不出几合就被砍了一刀,狼狈溃走。

见众人眼中尽是不屑的眼神,仿佛在说,你也强不到哪里去。

于毒老脸涨得通红,偏偏发作不得,既然堡垒守不住了,那就退守第二道防线好了,正欲下令,一人匆匆来到他的身后,轻声颤抖道:“大帅,西山失守了。”

于毒扭着僵硬的脖子看向那人,目光呆滞,满脸麻木,半晌道:“你说什么?”

“西山失守了,白帅战死。”

于毒五官扭曲成一团,压低声音道:“白绕不是与对方人数相当吗,怎会身死失地?这个废物这个无能的废物……”

“汉军甚精锐,想是主力。大帅,快走吧,再晚就走不了了。”

“……”于毒苦苦一笑,他先前竟然还幻想着守到冬天,甚至幻想汉军撤退时偷袭其一把,自己真是狂妄得没边了,想想就觉得可笑。早知如此,当初选择投降好了,陶升那厮官至两千石校尉,依自己的实力怎么着也能混个中郎将当当。此时想降也晚了,汉军连日猛攻,死者上万,对方一定不会饶了自己。

“大帅……”

堡垒突然传来震恐的惊呼声:“东山破了,汉军从背后杀来了……”

数千黑山贼轰然崩溃,潮水一般向身后堡下涌去,出口就那么大,容不下所有人,为了尽快逃走,毫不犹豫拔刀砍向前方,随后自己又被后面之人砍死。于毒亲卫为了使主帅脱身,加入到厮杀行列,可是黑山贼太多了,杀之不尽。

面对扑上来的汉军,于毒长叹一声,束手就擒。

庞德盯着跪在自己跟前的于毒,冷冷问道:“为何不早降?”

“早不知耳。”

“杀了”

此战汉军以阵亡万余人为代价,击破黑山联盟,俘民二十万,杀盟主于毒以下首领十余人,至此,所谓黑山贼彻底成为历史的代名词。

庞德不知道的是,他所斩杀的于毒,虽然只是三国历史上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却是魏武帝曹操崛起不可或缺的一环。

目前曹操头顶奋武将军头衔,有兵无地,寄居河内袁绍处,然而看似落魄的他,明年将会出任东郡太守,随后继任兖州牧,正式走上三国北方霸主之路。

而曹操出任东郡太守的契机,乃是于毒等率领黑山十余万众杀入东郡劫掠,太守王肱连战连败,不能抵御,曹操受到袁绍命令,引兵入东郡击破于毒等,被后者承制拜为东郡太守。

酸枣联盟解散后,兖州刺史刘岱杀死东郡太守桥瑁,可是自行任命王肱为新任太守,行事极为强硬,隐然视兖州为己有,盟主袁绍都只能采取默认纵容的态度,为何这时敢于强力插手兖州事物呢?原来袁绍顺利取代韩馥成为冀州牧,终于有了和讨董联盟盟主相匹配的实力,理所当然要在兖州安插亲信力量,于毒的入侵正好给了他借口。刘岱纵然再跋扈,也只能打碎牙和血吞。

问题是,袁绍想发威也得有人配合不是?如今于毒已死,东郡无忧,太守王肱,刘岱之亲信也,任上无过无错,他敢于免去其职务,让曹操代替吗?这么做无异于当庭之下狠狠抽刘岱的脸,要知道当时他可是在袁绍和公孙瓒之间骑墙,后果不言自明。

曹操,还能回到兖州这个使他崛起的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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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三章 神童

第二百五十三章神童

十月已是秋冬交接之际,若是蔡氏兄妹再来得早些,倒是可以带着他们去塞外逛逛,体验一下与农耕民族截然不同的游牧明,而今实在没有什么值得游玩的地方。

晋阳附近要说景色也有几处可看,然而满山红叶的龙山和百里大湖昭余泽蔡氏兄妹都没有太大的兴趣,草草看了一眼就掉头而返。不怪人家眼界高,人家家乡陈留边上就有群山之长的泰山、数百里湖泊大野泽,与之相比,龙山及昭余泽就像山寨版。

这几天下来,盖俊有意识和蔡珪聊了聊天下大势及军政事宜,怎么说呢,有些失望,虽然知道这么想很过分,但盖俊就是觉得小舅子虚有其表,甚至连十六岁的傅干也是不如。不过话又说回来,傅干早慧,十二岁即劝父亲傅燮“国家昏乱……徐至乡里,率厉义徒,见有道而辅之,以济天下。”少年人少有能及,善相人的主薄杨俊言其胸有奇略,异日必是国之良才。

其实这个时代当官不需要一定有才干,只要有出身、关系就够了,国朝百余年位居三公九卿者也不是各个都有惊天动地之能,碌碌无为,甚至无能的人也占了不少。

蔡珪就是出身好,且关系特别硬的那种人,自己本身出自陈留蔡氏,父亲蔡邕当世儒宗。祖母出自陈国袁氏,舅祖,也就是祖母之弟,即官至司徒的袁滂。妻子出自泰山羊氏,已经连续七八代两千石了。这三个大家族,皆属于关东士族金字塔顶尖的一类。只是当姐夫的总希望小舅子能更出色一些,人之常情。

盖俊以前当北地太守时,大汉国总体平稳,对地方有极强的控制力,也许你下一刻就会被调回京师或转迁他处,是以他除了抓紧屯田、军旅,其他方面都不是很在意,甩手掌柜当得甚是滋润。如今他却是名副其实的一方诸侯,掌握着并州九郡,外加北地、河东、河内一部,总计十二郡生杀大权,再做甩手掌柜那就是白痴了。就到

当然,由于一个人的经历有限,不可能事必躬亲,日常事务大多令农都尉贾诩、主薄杨俊、别驾王信三位亲信讨论出个所以然,最终由他拍板。即使如此,一天审阅数十上百案牍也是件非常累人的差事,因为他需要知道事情的大致才能做出决定。

“呼……”这日夜间盖俊又批数十案牍,他这个有着现在思想的人自然知道昏暗的光线下看东西很伤眼睛,便暂时离开书案,斜躺坐榻,双目微微阖闭。

不久推门声响起,盖俊也不睁开眼,单手轻轻揉动眼皮,出声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蔡琬又好气又好笑地道:“魏奴这个闹人精,足足让我陪伴半个时辰才睡着。”

“这小子……”盖俊闻言脸上浮出一丝笑意,舅舅、舅母、从母的到来可把盖谟乐坏了,看到长辈是一方面,却不是主要的,毕竟一个六岁的小孩子还不太能理解亲情的可贵。他最高兴的是,每天都能到处游玩,而且母亲也不再逼他背书,小孩子吗,爱玩是天性。

盖俊懒洋洋说道:“琬儿帮我看看案牍,我休息一会。”

蔡琬没觉得意外,这事她常常干,当下坐到书案前,拿起一件案牍,一目十行,匆匆看罢,言之利弊,给出盖俊一个意见方向,盖俊或曰可或曰不可,而后蔡琬批之。实话实说这种办事效率非常高,当然得有一个前提,蔡琬不能加入自己的私心。

“定襄陵县长、汉阳人王训前岁遣县人李津、张援入太学,今年董卓迁都长安,太学受到影响,二人归家,王训欲召之为吏,而李、张不受。就到王训遂收之,皆杖杀。”

“嗯?”盖俊缓缓张开双目,坐直身体。召而不受的多了,像大将军何进,为了养名屡屡征召天下名士,被拒绝的次数没有五十次也有二、三十次,举者往往一笑了之,向世人显示自己的宽容与风度。王训这人也是大家族出来的,居然这般丧心病狂。

“郡国从事、都定襄郡者以为李、张罪不至死,长吏无专杀之义……谓之师友,而加大戮,刑名相伐,不可以训。劾之。”

“定襄太守、太原人郭侃为王训辩,言郡国从事取弟子戮师之名,而加君诛臣之实,非其类也……世间恶者,民陵其上……”

盖俊眉头狠狠皱起,这王训不由分说仗杀学子,专横滥杀之举,堪称骇人听闻,而身为王训顶头上司的定襄太守、太原人郭侃,郭林宗族子也,素以清行名望闻于北地,其不仅不加以追究,反为下属强词诡辩。让盖俊无奈的是,这就是汉代官场真实的现状。汉代秉承古风,地方拥有极大的权利,自以为君,任意行事,不按法律。

盖俊脸上浮出一道杀气,平静地问道:“琬儿以为该作何处理呢?”

蔡琬秀眉轻蹙道:“当收王训。”

“定襄太守郭侃呢?他难道没罪吗?”

“盖郎……”蔡琬有些担忧的看着盖俊,夫君已罢治郭勋,若再罢郭侃,等于是和并州第一门阀、太原介休郭氏公开决裂。这对夫君日后治理并州绝对没有好处。

“郭氏算个屁,我会怕它?”盖俊不屑地摆手道。“罢郭侃。”

蔡琬知道丈夫的倔脾气上来了,劝不得,这时候只能顺着他的话说,问道:“那用谁继任定襄太守呢?”

盖俊陷入沉思当,张范弟安民都尉张承倒是一个好人选,只是由于他近一段时间的动作,使得河内人身份过于敏感,容易激起整个并州士族的敌意,他要打压的是并州介休郭氏,而非整个并州士族。

盖俊观遍并州,随后将目光转向老巢北地,眼眸一亮,言道:“以农都尉、北地人王邑王都为新任定襄太守。”王邑是已故太尉刘宽的学生,和壮节侯傅燮齐名,乃北地大名士。从他这两年担任农都尉主理北地屯田事来看,执政能力不差,又是凉州人,和盖俊同州,用他正合适,并州人即使心里不舒服也不会抗拒。

蔡琬点点头,这倒是个好人选,低头批写任命。

“行了,今天就到这里吧。”盖俊不忍心妻子过于劳累,招手道:“来……”

蔡琬放下笔,钻入盖俊怀,寻了一个舒服的枕位,两人亲亲我我,腻歪一会,盖俊问道:“你和子瑜谈得怎么样了?他有没有做出决定?”

蔡琬低声道:“没有。其实我看得出他不想出仕。”

“你还是要多劝劝他。出不出仕不是重点,重点是别回长安。”

蔡琬“嗯”了一声,当今局势晦暗难明,即使聪达冠世者也未必看得明白。然她的枕边人盖俊即是参与天下博弈的人,平日言语、所作所为,让她拨开重重迷雾,渐渐看到实质,长安实在不是一个安全的地方。她劝说不动父亲,至少要说服弟妹。

亥时(~时)又曰人定,也就是说夜已深,人当入眠,两人院落的西院屋内同样有灯光闪烁,显示着主人尚未休息。如果靠近,就会听到一把稚童清朗的读书声:“考磐在涧,硕人之宽。独寤寐言,永矢弗谖。……考磐在6,硕人之轴。独寤寐宿,永矢弗告。”此诗出自《诗经》,名曰《考磐》,其意乃是赞美隐士贤者。

卞薇刚刚把次子盖霸哄入睡,卧眠前来看看长子盖嶷,没想到他还在读书。

想及儿子辛苦,卞薇眼睛微微红,儿子是庶出长子,虽然盖俊从不分亲疏,可是事实就是事实,卞薇在盖嶷三四岁刚刚懵懂的时候隐晦向他灌输哥哥一定要比弟弟有才能,不然会被瞧不起,盖嶷早慧,牢牢记在心里。当其他人家的孩子还在骑竹马到处嬉闹的时候,盖嶷却不用任何人强迫,自学习,其四岁读《孝经》、五岁学射箭、六岁学骑马、七岁学《论语》、八岁即今年,开始攻读《诗经》。

晋阳城乃至太原郡、并州人们都知道使君盖俊的长子盖嶷是“神童”,卞薇不喜欢人们用简简单单的“神童”两个字否决儿子做出的努力。儿子早慧不假,但绝不是什么“神童”,哪有“神童”会学习到半夜?

开门声将盖嶷从书海惊醒,他揉了揉干涩的眼睛,说道:“阿母,阿弟睡了么。”

“睡了……”卞薇轻移莲步上前,来到儿子身旁,伸出手抚了抚他乌黑光洁的秀,轻声劝道:“富平,很晚了,你也早些睡吧。”

“阿母,我还不困……”盖嶷说不困,却忍不住打哈欠,大眼睛里一瞬间堆满了泪。

“你父不是说不能在黑暗下长久看书吗,你想三十岁就变成瞎子?”卞薇半威胁半强迫,将盖嶷劝上床,为他脱衣盖好被子,自己则坐在榻前轻拍其胸,哄其入睡。

盖嶷害羞,以被盖头,闷声道:“阿母,我不是小孩子了。”

“你呀,在阿母眼里永远都是小孩子。”

第二百五十四章 卢植登门

第二百五十四章卢植登门

十一月,盖俊接到庞德的捷报,黑山贼至此不复存在,丝毫不知影响到曹操的盖俊大喜下,当即拜庞德为振威郎将,张默,即张白骑为怀义校尉,徐晃行折冲校尉的行字去掉,转为正式,其他人亦各有奖赏不提。

只是喜悦过后,盖俊又开始起愁来。先是二十万百姓安置、口粮的问题,并州今年以来接纳恒山民五十万有奇,河内、河南民三十万,并州种植的宿麦及从幽州购回的大量粮食全部填了进去,仍旧显得捉襟见肘。

另外剿灭于毒的最后一战,己方竟然折损万余人,实在是大大出乎他的预料,尽管其有一半是原恒山民,可不管怎么说人家也是为你献出生命,上百万恒山民众都瞪大眼睛看着呢,抚恤断断不能少。

抚恤分为田地和金钱,前者还好说,后者……



总结成一句话,盖俊跳河的心都有了。

抢冀州……

除了抢冀州钱粮,没有其他办法了。

庞德大军预计十二月归来,盖俊决定休息一月,正月即出兵冀州,拿回韩馥亏钱并州的钱粮,顺带再敲诈一些。此举也许对不住大兄袁本初,刚刚接手冀州就要面对缺吃少穿的窘迫状况,不过谁让并州穷呢,大兄应该能够体谅我吧……

小舅子蔡珪经过蔡琬一个月的疲劳轰炸,终于松口,虽然没有说一定留下,但决定在并州过冬,这是一个好的开始,蔡琬又有几个月的时间争取说服他。

十一月二十三日,晋阳迎来一位客人,他就是北方儒宗卢植。

盖俊对于卢植的到来极为重视,当日率领州府官吏冒着冬风出城迎接。

当卢植从马车走出,盖俊心里暗暗一叹,上次一别,不到四载,卢植明显见老,似乎已经承受不住八尺二寸的骄人身躯,背部微微下驼,胡须花白,皱纹横生。也不知是年过五旬自然衰老,还是受到董卓废立一事打击,盖俊想来应是后者居多。

看着同门盖元固之子、马翁叔之徒有如此成就,卢植非常高兴,笑声朗若洪钟,打趣地说道:“若余当年不为庐江太守,便可以做你的老师了。”

盖俊对卢植充满敬意,躬身道:“我亦憾哉世间儒者千千万万,学贯古今者亦有不少,可是又有几人能有卢师这般风骨?布衣斥责大将军妄为,朝堂独抗董仲颖yin威。我相信,千载之后,卢师之言,依旧烁烁,让后人看到卢师之风采。”

盖俊所言布衣斥责大将军妄为,朝堂独抗董仲颖yin威,乃是指大将军窦武立汉灵帝及董卓废立二事,此为卢植平生最闪光处,兼且盖俊最后评价极高,他应该高兴才对,但他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如果可以,他宁愿没有这两件事,那意味着大汉国无忧。

盖俊随后为卢植介绍并州官吏,卢植本身无官无职,然并州官吏无论官职若何,皆执礼拜,一是卢植名重北疆,二是并州牧盖俊自己都行礼,谁敢托大?

接风酒宴早已备好,卢植能饮酒一石,和蔡邕并以酒量恢弘闻名京师,而今宝刀不老,酒到杯干,畅快洒脱。与之相比,盖俊则显得相形见拙,酒徒之名不复有矣。卢植对此很惊讶,记得以前在京时,盖俊可是很能喝的,常饮酒一石有余,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架势,现在居然这般不济。盖俊嘿嘿干笑两声,他能说是受到妻子蔡琬管制吗,夫纲何在?推说身负重任,公务繁忙,无暇饮酒。

酒宴结束后,卢植微醉,盖俊把他带进居住,命妻、子、蔡珪夫妇、蔡琰等人出来相见。卢植和蔡邕是几十年的好朋友,现在虽说政见不同,却不影响两人之间的友谊,他见到蔡邕儿女皆在,尤其蔡珪去岁刚刚与泰山羊氏女郎成婚,便拉着他好好说了一番话。

盖俊次子盖谟开朗爱笑,精灵古怪,很讨长辈喜欢,不过卢植倒也没有冷落盖嶷,相反,隐隐更喜爱后者一些。一来盖嶷今年八岁,和他幼子卢毓恰好同龄,二来他小小年纪就能诵《孝经》、《论语》、《诗经》,卢植直言比他家那小子强多了,未来必会成为我大汉国的栋梁之才。盖嶷知道眼前之人和祖父同出一门,是享誉天下的大学者,连父亲都非常尊敬他,听得他的夸奖,心里美滋滋的,害羞的道谢。

卢植颠簸一天,酒劲一起,便觉困意袭来,盖俊令奴婢扶他去卧室休息。夜间无话,次日盖俊推掉一切公务,留在家里陪伴卢植,两人闲聊近年琐事。

午后,卢植言及欲密谈要事,盖俊心道一声来了,他常和大兄袁本初通信,自然清楚他要谈什么,无他,立帝事耳。

说实话刚开始盖俊听说卢植支持扶立幽州牧刘虞为帝,大为吃惊,在他的印象,或者说卢植的历史形象,是一位东汉末年的正直官员,而谋划立帝毫无疑问是天下间至逆之事。

等到房门合闭,屋只剩下两个人时,卢植开口问道:“子英知我来意否?”

盖俊不露声色道:“知,刘幽州事。”

卢植叹了一口气说道:“昔年王莽篡汉自立,以致汉祚缺,天下沸腾,民众哀嚎,暴秦、项羽之灾犹然不及其半,世祖光武用武略以攘暴,兴义兵以扫残,遂定鼎九州,恢复汉室。世祖光武执掌天下二十一载,与民休养,遂有建武之治。显宗孝明皇帝察察,为政严猛,而肃宗孝章皇帝长者,治国以宽,虽手段不同,却是秉承世祖之风,两朝三十有一年,称明章之治。”

“……”盖俊认真的听着。

“穆宗孝和皇帝在位十七年,亦是难得治世,可惜外戚窜起,左右国事,天子登基,握于他手,至桓、灵、少,终于走到今日之地步。董卓暴虐不仁,拥雄兵异志,关东州郡一盘散沙,此时若是再没有人站出来集合众人之力,汉祚——危矣”

“刘幽州虽登公位,天性节约,敝衣绳履,食无兼肉,远近豪杰号奢靡者,莫不改操归心。执政则务存宽政,劝督农植,开上谷胡市之利,通渔阳盐铁之饶,民悦年登,去岁一石谷竟只三十钱,青、徐士民避难归刘幽州者百余万口。自鲜卑、乌桓、夫余、秽貊之辈,皆随时朝贡,无敢扰边者,百姓歌悦之。人心所向至此”

“孟子曰:“仁者无敌”,此类也。刘幽州若登帝位,合众志,效法周武王,陈兵孟津渡口,大会天下豪杰,兵锋直抵雒阳,董卓小丑,敢不束手就擒?”

别人不知,盖俊可是知道历史上刘虞不敢称帝,卢植一张嘴任凭说出花儿来,最后刘虞不干,你能若何?当即言道:“刘幽州海内长者,诚如卢师所言,有帝王之才量,奈何卢师之念未必是刘幽州所想?”

卢植正色道:“不然。世祖光武五祖乃景帝子长沙定王刘,世祖后来以大司马领河北军政,以此平定天下。刘幽州五祖是世祖光武之子东海恭王刘强,如今亦以大司马领幽州牧,恰好位于河北,此等巧合,岂非天意?”

盖俊苦笑,也真难为卢植能找到两人相通之处,可是其不免有牵强附会之嫌。

卢植继续道:“又有谶书云:“有四星会于箕尾,馥称谶云神人将在燕分。”所谓燕分,即是指幽州,因为幽州的地理位置相当于战国七雄的燕国。此话之意是幽州这个地方将有神人出现,暗指是谁不言自明。

盖俊微微感到诧异,谶书也出来了?作为同门,父亲盖勋就从来不屑于这东西,看来卢植为了使刘虞上位,真是豁出去了。

“不久前济阴人王定掘出一块玉,上云虞为天子……”

盖俊猛然回过神来,这不是王莽篡汉、光武登基玩的那一套吗,卢植竟然一样不落的全给安到刘虞身上。事情是不是做得太狠了?此举完全是把刘虞放到火上烤啊

刘虞若做天子还罢,如果拒绝,这些东西就是他一生的污点,纵然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话说一个有着皇帝命格、掌管一州之地、手握幽州突骑、深得海内民心的人……

即使日后公孙瓒不杀他,也会有其他人杀之,这个人太‘危险’了。

看着卢植一脸自信的模样,盖俊一阵默然,他可能以为种种祥瑞之下,不帝即死,刘虞必然就范,可惜啊,刘虞比他想象的要顽固一百倍、一千倍……

“子英虎踞并州,麾下十万虎贲,假使鼎力支持,事必成。”

盖俊闻言一怔,原本为了安慰卢植,他是准备同意的,卖个人情,反正事情绝无成功可能,然而对方的话提醒了他,历史上并州残破,而今有了他这个变数,刘虞会不会因为他的支持而改变心意?要知道他一旦点头,河北三州,千万子民尽为其有矣。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盖俊也不敢轻易尝试,半晌道:“今有天子在西,吾等立帝于东,两帝并存,祸乱之源也。稍有疏忽,跑不了青史一笔,当三思而后行。不若卢师去一趟北地,相询于我父,看看他的意见。”

一见盖俊模棱两可的话,卢植不由叹息一声。

次日,卢植离开晋阳,前往北地。

第二百五十五章 河内大战

第二百五十五章河内大战

自关东起兵以来,董卓只对关东州郡动过两次刀兵,一是攻豫州颍川,一是于荥阳大破曹操、鲍信五万大军,前者属于劫掠性质,后者则是防守反击。这绝对不是董卓的作风,他少长西疆,掌兵廿载,以暴称雄,怎会是畏缩不前的人。

这却是有…原因,先是内部掣肘,迁都虽将天子与关东州郡隔离,然而董卓一时无法返回长安,便生出许多波澜。其次是被北方的盖俊牵制,双方在河东一番激战,董军折损两万精锐,杨奉叛变,可说得上伤筋动骨。第三孟子云“不违农时”,农时忌出兵,君不见关东酸枣联军合聚十数万众,声势浩大,然四月粮尽即刻散去。

秋末,经过大半年的准备,如今内部安稳、北方无忧,兼且司隶大丰收,粮食压力稍稍得到缓解,董卓自然而然开始尝试露出獠牙。关东诸侯自解散后威胁全无,混成等死之辈耳,惟有北方袁绍、南方袁术两兄弟颇具威胁。

十一月,董卓集结数万众于平阴县渡口,战舰数百艘,气势汹汹,似欲渡河北上攻击袁绍麾下第一鹰犬、河内太守王匡盘踞的河阳津。

“董卓疯了?”

典军郎将黄忠对董卓的举动感到异常迷惑,要知道盖俊军控制的轵县就在河阳西北,董卓若从平阴过,固然可以避开驻扎在孟津的冀州从事赵浮、程涣部万余大戟、积射,却很容易将盖俊军卷入战争之,他有信心同时应对骠骑将军和车骑将军?厉锋校尉张杨则摩拳擦掌,誓如果董卓军敢来,就将他们全部留在河北。

董卓疯了吗?没有,相反,他比任何时候都清醒,命令胡轸从平阴乘船北上,攻击河阳的一刻,暗遣徐荣、吕布、张辽等将数千精锐步骑趁夜从另一侧小*平津渡河,绕袭王匡背后。

没错,声东击西之计。

只是有一点,从小*平津渡河,西方是河阳王匡部,东边是孟津冀州从事赵浮、程涣部,稍有差错,就将面临两面夹击,甚至盖俊军南下相助,遭到三面夹击。

董卓敢这么做当然有十足理由,在他看来,冀州牧韩馥根本不想和他作对,只是为形势所逼,不得不应耳。就如三月邺城外漳水会盟,韩馥集合冀州十郡十余万兵马,然而到出兵时仅派冀州从事赵浮、程涣万余人助阵袁绍,敷衍之意甚为明显。所以董卓有**成把握孟津一方的冀州兵不会轻举妄动。

事实证明董卓的军事眼光比他的政治眼光强多了。数千人马渡河动静不小,即使漆黑的深夜也掩藏不住,不过当冀州斥候禀报赵浮、程涣,二人询问董卓军进军方向,斥候言西方,二人点点头,命令大营加紧戒备,然后便当做什么也没生过,继续闷头大睡。

河阳的王匡丝毫没有意识到赵浮、程涣丧尽天良之举,使得自己背后洞门大开,竭力抵挡试图过河的董卓军,由于兵力大多集于津内,徐荣、吕布、张辽等将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杀入河阳津北的王匡大营。

听到背后震天的喊杀声及冲天大火,津内指挥作战的王匡猛地打了一个寒战,他若是还不清楚生什么,那他就是白痴了。

王匡破口大骂赵浮、程涣无耻小人,带着十数名亲卫向东夺路而逃。途过孟津而不入,他不敢肯定赵浮、程涣会不会杀了他,顺势吞并河内,一路逃回治所怀县。

千辛万苦组建起来的两万大军尽毁于河阳津,而今怀县城只剩下老弱残兵千余人,王匡认为兵不足恃,派人火向黄忠、张杨请求支援,而后带上家人再次跑路,去河内东北方的朝歌找袁绍商议。

黄忠比赵浮、程涣稍晚得知董军潜出小*平津,厉兵秣马,四处探骑,观察时变,张杨期间数度请战,欲击董军,皆被黄忠拒绝,只言时机未至。

不久探骑回报河阳津化为一片火海,河内两万大军或死或降,全军覆没,太守王匡生死不知。黄忠仍然没有出兵的意思,气得心急如非的张杨斥其避战,欲向骠骑将军告之,黄忠冷冷地看了张杨一眼,依旧不为所动。

次日,黄忠得到确切消息,王匡已弃治所怀县东逃,即刻起步骑七千火南下,在河阳县境内湛城附近与劫掠的数千董军相遇。

所谓仇人见面非外眼红,张杨一看到吕布,血液立刻一股脑涌上头顶,双耳嗡嗡作响,跃马出阵,扬声骂道:“吕布,丁使君待你何其恩重?你竟然狠心弑杀之,天地岂能容你这等忘恩负义的畜生?还有张远,助纣为孽……”

本来吕布还想以双方深厚的交情,看看能否避免一战,不想张杨上来不由分说,张嘴就骂。在他的印象,张杨一向是个老好人,很难相信他会说出这般激烈的言辞,一时间愣在原地,半晌一抹红晕爬上双颊,回喝道:“我奉天子诏杀贼,有何不可?”

张杨冷笑道:“哪个天子诏?董卓之诏乎?董卓国贼也听命国贼而杀恩主,真是丢尽我并州好男儿的脸面”

张杨此话一出,黄忠暗叫糟糕,此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实不该带他前来。

徐荣叹息一声,自知避无可避,遂原地整军备战。董军人数约五千,其骑兵两千、步卒三千,由董卓凉州旧部和并州人混编而成,堪为董军之精华。依此战力,徐荣相信纵然堂堂正正作战,也可以把王匡两万大军轻松打败。

然而面对七千盖军他却没有必胜把握,不说盖军素来锐猛,善战无前,从无败绩,单说主帅黄忠,其人乃骠骑将军盖俊麾下有数悍将,常先登陷阵,勇毅冠三军。昔年陇西一战,黄忠以五千孤军周旋于十万韩遂军间,卒斩大将阎和,后突围而走,余部为猛将马玩围困,黄忠单骑回返,万军之袭杀马玩,拔出余众,骁勇如此,骇人听闻。徐荣从来就不屑于匹夫之勇,然而一个将匹夫之勇挥到极致的人就很可怕了。

吕布请战道:“徐郎,将两千骑与我,顷刻必破盖军。”

徐荣紧紧皱起眉头,年初河东一战,董军两万精锐死伤略尽,主帅牛辅丢尽颜面,为了逃避责任,刻意夸大盖军实力及杨奉临阵脱逃的影响,但私底下,还是对盖军骑兵的悍勇流露出一丝敬畏之色,据说盖军人人都能在七八十步外驰射。徐荣认为这是夸大其词,他出自幽州,幽州突骑号称天下第一,也远远达不到牛辅所说那等境界。

不过盖军骑兵比董军精锐,已是能够确定,就是不知强多少,让吕布试试也好。

徐荣出言道:“吕郎壮勇,定可旗开得胜。”

吕布傲然一笑,即刻率两千骑直扑向盖军,张杨征得黄忠同意,亦将骑出阵。如是以往,张杨纵然再自信,也不认为自己打得过吕布,然而骠骑将军所明马镫甚妙,踏之其上,战力倍增,有如神助,自信必能手刃此獠。

带着这份自信,张杨连骑射都懒得施展,直接冲上去白刃战。

“轰隆隆……”

两支骑军针尖对麦芒的对上,大戟对长矛,密集如林,狠狠捅向对方。周围到处都是血光和哀嚎声,张杨不管不顾,双目直勾勾盯着飞马而来的吕布……

“张稚叔,拿命来……”吕布暴吼如雷,臂膀用力一掷,大戟电射一般探到张杨胸前,戟锋泛着丝丝不详的黑光,使得人头皮隐隐麻。张杨毫无惧色,大喝一声“开”,手铁戟击对方的戟身。张杨同吕布实力相差巨大,特别是臂力,他虽是借助马镫成功震开吕布武器,臂膀却也是一阵酸,回击稍显无力。

吕布左臂紧拽马鬃,将将稳住身形,脸上尽是疑色,毫无疑问,张杨突然暴增的实力惊到他了。眼见张杨尚有余力反击,更加迷惑,急忙格挡,两马交错而过。

匆忙间连斩两名盖军骑士,吕布戟挂鞍上,摘弓搭箭,回身施射。

张杨扬臂一戟割断一名并州兵的喉咙,倒拽回滴血的大戟,半转身向后扫去。“乒”的一声脆响,顺利拨开箭矢,可是张杨双目随即爆出一丝骇然,吕布竟是连珠射,再想招架或躲闪第二支利箭已经来不及。

吕布弯弓三百斤,一箭足以射穿一头牛,箭簇轻易地撕开张杨胸甲,贯入右胸,并从背部破出,多亏张杨脚踏马镫,不然马上半转身的情况下,箭上附带的巨力一定会将他冲落下马。

“啊……”张杨痛得怒吼出声。

此时张辽正巧迎面而来,并挥出铁戟,不过一见张杨遭到吕布重创,念及昔日情分,终不忍下毒手,手腕一抖,戟锋偏离原来轨道,仅在其肩上留下一道伤口。

张杨部曲亲卫哪里知道这些,救主心切,齐齐挥出大戟马矟。

张辽冷哼一声,他对张杨手下留情是因为双方有旧,对旁人可不会手软,哪怕对方是他的并州老乡。装备马镫的盖军骑士人人皆有屯长(百人)的实力又如何?张辽可是并州仅次于吕布的勇士,铁戟或刺或撩或扫,每一击必有一人落马。

一番急促而狠辣的厮杀,双方互爆对方阵势。

吕布勒马掉头,低头看了看胸前纵横交错的刀矟痕迹,又回望己方骑士,最终看向对手,脸色铁青,嘴唇泛白。曾经率百骑冲击十万胡阵犹然面不改色的吕布,此时握着方天画戟的右手背青筋根根浮现,显示着他内心的不平静。

张辽神色凝重道:“牛郎所言果然不假,盖军骁勇,我等不如也。粗粗估略,我方至少亡六百骑,即折三一,而对方落马者仅两三百,影响不大。所幸主将稚叔受伤,盖军士气必衰,可击之,免其援助。”

“杀……”吕布当机立断,跃马扬戟,杀向盖军,千余骑齐齐呐喊,奋勇相随。赤兔四蹄翻飞,犹若一团烈火铺面袭来,疾跃入盖军从。

马镫的好处是可以借由臂、胸、腰等,达到人马合一,挥出最大的力量,而无马镫则只能借用臂力,甚至是臂膀尾端之力。然而在吕布这里,完全不是问题,他天生神力惊人,仅用手臂力量就足以干掉九成九装备马镫的骑士。

身披双铠,头戴重盔的吕布仿佛一头战场人形怪兽,方天画戟所过之处,带起一层层血色浪花,踏着一条由人尸马骸铺就的道路,吕布再一次杀到张杨面前,双目冷若冰霜,就像在看死人。

这倒不是虚言,张杨现在的态度确实和死人差不多,那一箭贯穿他的右胸,每一次呼吸,都要承受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莫说应战,他此时保持清醒已经非常难得了。

吕布轻描淡写的将插入两人间的盖军骑士击下马,赤兔腾空跳跃,双蹄狠狠踏在那人背上,只听“咔嚓”一声脆响,将其背脊踩个粉碎。吕布目光始终不离张杨,挥戟又刺倒两人,双方间几无遮拦。

“张稚叔,世间辱我吕布者,只有一个死”

言罢戟至,疾逾闪电,仿若天神一击,使人无从招架,张杨全盛时期亦未必能够全身而退,何况半废的状态下,但张杨明知危险,犹不躲避,岂能无后招,左手抬起,露出一只手弩,狰狞着脸道:“吕布小儿到了黄泉路上,莫要忘记向丁使君忏悔”

吕布眼讽刺毕露,心道:“张稚叔,你错就错在太想杀死我了,五步之内才露出手弩,若是十步之外,我未必躲得过去。哼,你以为我会给你射的机会吗?”

吕向前滑行的方天画戟陡然提,瞬间化为一道乌光,张杨行将扣动弩机的一刻,弩身像是天女散花般碎裂,戟锋贴着张杨手臂内侧,直抵心口。

张杨嚎叫一声,猛然向后仰倒,虽然险险避过戟锋,却躲不开戟枝,心房上侧直至肩膀,被割出一道半尺长的口子。且背部贴住马背时,正好碰到右胸箭伤,疼得他差点晕过去。

吕布微感意外,化戟为刀,向后轮动,又在张杨背部留下一道伤口,再欲出招,盖军骑士纷纷杀到,吕布无奈只得放过张杨,专心清理无穷无尽的苍蝇。

张杨贴紧马背,双手死死抱着马脖,一路向前冲,盖军将士为了保卫主将,和对手展开了惨烈的厮杀,以命换命也在所不惜。混乱,极度的混乱,不久后张杨竟然活着破阵而出,堪称奇迹。

“呜呜……”董军军响起低沉、悲凉的牛角号声,吕布左右扫视,颓然而退。两次硬碰硬,虽然他杀得张杨几乎殒命,但己方两千骑仍旧随在自己身旁的不满五百,且几乎人人带伤,杀敌数则不甚清楚,不过吕布猜测肯定不满千。

败了,无须找任何理由。

徐荣高坐马上,目光阴沉,等到吕布等人回归,一声令下,大军缓缓向南退去。己方仅剩下五百骑,三千步卒,而对方骑兵便有三千余,再打下去也只是自取其辱。

黄忠看着面若金纸,死人一般昏迷不醒的张杨,愤而吹响进攻的号角,三千余骑轰然而动,分作两列,驰至董军两翼,正欲施射,猛然觉两翼外围无寸铁、一脸恐惧的百姓。毫无疑问,这些都是董军先前掳掠的河内民众。

“以民为盾,无耻至极”黄忠怒不可遏,大声咆哮。

徐荣不以为然,只要能把这三千多兄弟安全带回去,再无耻的事他也愿意做。

“打还是不打?”黄忠脸色急剧变幻,未行出五六里,南方激起一片烟尘,董卓援军至,看其规模,至少有上万人,黄忠暗暗松一口气,他不用费心抉择了。

黄忠带着骑军稍稍后退里许,然后跟着董军一直到达河阳津北。

董卓此次动兵是为除掉袁绍鹰犬、河内太守王匡,而非和盖俊开战,既然已经达到目的,再留河内极易使盖俊和袁绍联合起来,那就得不偿失了,当日夜全军乘船退回河南。

黄忠顺利接管河阳县,继而向东,收温县,至于温县境内孟津的冀州从事赵浮、程涣万余人,黄忠完全无视之,量他们也不敢放一个屁出来。连收两县,黄忠还不满足,继续向东,州县、平皋二地先后纳入己方势力范围,最终停于河内治所怀县城外。

原本黄忠没打算进城,毕竟河内太守王匡虽然跑了,但他得知董卓退走,多半会返回,他若占得怀县,双方见面不免尴尬。然而让人哭笑不得的是,怀县城门大开,郡县官吏哭着喊着要他入主怀县。

“民心如水,盛情难却啊……”

黄忠这么感慨着,进驻怀县的同时,顺道把周边武德、修武、山阳三县也圈进来,至于再远一些的获嘉、汲县、共县等则放弃了,那里太接近袁绍驻扎的朝歌县,万一引纠纷冲突就不美了。

至此,河县盖俊据十二,三分之二皆以收入囊。

第二百五十六章 薤露行

第二百五十六章薤露行

闻董卓陈兵数万众于平阴县北津口,似欲渡河北上攻击河内,袁绍并未太在意,河内太守王匡部两万人驻扎河阳津,冀州从事赵浮、程涣部万余人驻扎孟津,犹若蛇之首位,击蛇首,尾动,卷之;击蛇尾,首动,咬之。

更兼盖军在河内有着根本利益,绝不会坐视董卓闯入河内胡来,所以他认为河内一时半刻无忧,便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到立帝事及取冀州上。

河内朝歌,车骑将军府,数十人济济一堂,这里既有袁绍亲子袁谭、袁熙、外甥高干,又有幕府宾客许攸、逢纪、陈琳、淳于琼、张津等,还有冀州牧韩馥手下颍川人辛评、辛毗兄弟,荀谌、郭图、郭援,及河内人朱汉、刘勋、张导……剩余则是四方豪杰如曹操、周昂、周喁兄弟者,论及人才之盛,当世袁绍说第二,无人敢称第一。仅以四世三公庶出子弟身份,可乎?惟有“天下楷模袁本初”才有这般汇聚人心之能。

袁绍敲敲几案,止住众人闲谈,率先开口道:“袁公路回信了,信中说志在灭卓,不识其他。”

诸人不禁面面相觑……

“荆州牧袁(术)公路拒绝,扬州刺史陈(温)元悌默然,青州刺史焦(和)公宰面对境内黄巾一败再败,据说已经生病,豫州刺史孔(伷)公绪业已病倒,徐州刺史陶(谦)恭祖老奸巨猾,装聋作哑,并州牧盖(俊)子英还未答复。凉州混乱、益州道阻、交州偏远,除去董卓盘踞的司隶、刘(虞)公执掌的幽州,我大汉十三州只有冀州牧韩(馥)文节、兖州刺史刘(岱)公山明确表示支持,这……唉”荀谌越说声音越低,最后化为一声叹息。荀谌字友若,荀彧之兄也,盖俊曾和他有两面之缘,一是在颍阴酒馆与大兄何顒对饮,巧遇荀谌、荀彧兄弟,二是去陈留蔡家迎娶蔡琬时再度碰面。与十几年前相比,荀谌容貌俊朗依旧,只是少年气息尽去,越发成熟稳重。

“哼我算看出来了,不支持刘公为帝者无一不是心怀野心之辈若有一日诛杀董卓,中兴大汉,这些人全部都要杀掉一个不留”河内人刘勋拍案怒道。刘勋字子横,曾为京兆虎牙都尉,即掌西都长安军事,说来算得上前京兆尹盖勋手下。董卓迁都,徒民数十万填关中,以步骑驱赶,人踩马踏,民死于道者不可胜数,又杀太傅袁隗京中一族,刘勋怒而弃官逃回家乡河内,合徒众千余,投入袁绍门下。

“子横莫要胡言乱语……”河内修武人张导劝说同乡。张导才学甚高,中原名士之流,较早加入袁绍,为讨董不辞奔走,冀州十郡于漳水会盟,其亲登坛歃血,犹若酸枣联军之臧洪。

刘勋瞪眼道:“怎么?我说错了?难道那些人不该杀吗?”

眼见将要吵起来,作为袁绍手下头号人物,许攸敲敲几案,言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子颜,你说说冀州的情况。”

子颜即河内名士朱汉之字,由于他以前在冀州当过县令,常被袁绍派去沟通韩馥,数次受辱于后者,心里恨极,挖起韩馥墙角不懈余力,就等着其身死族灭的一刻。咬牙切齿道:“宣威校尉麹(义)子善已附,另有都、校数名,只要盖子英、公孙伯珪出兵,内外俱发,韩馥无能为力矣。”

“小心些,别让韩文节听到风声。”郭图皱着眉头道,显然他认为近来朱汉动作太大了。郭图字公则,身长七尺出头,容貌中上,才略出众,为颍川后起之秀中的佼佼者,南阳人阴修门生,即被袁术杀死的九卿少府阴修。

朱汉不以为然道:“韩馥知道又能若何?不过端坐等死耳。”

颍川人辛评出言道:“还是不要大意的好。韩文节于讨董事事懈怠,然其在冀州还是有一番作为的,长史耿武、别驾闵纯、治中李历为其亲手提拔,三者,州之大吏,权柄甚厚,仅在韩馥之下,必会阻挠袁车骑入主,从事赵浮、程涣掌兵,亦为其亲信也。”

辛评字仲治,其先本是凉州陇西人,光武帝时迁居颍川,百余年来遂为大族。他和荀谌、郭图等人一样为颍川年青一代冠冕,受辟于同乡冀州牧韩馥,却阴为袁绍。这倒不是什么吃里扒外,昔年伏波将军马援谓世祖光武帝曰:“当今之世,非独君择臣也,臣亦择君矣。”同理,荀谌、郭图、辛评等人虽然和韩馥同乡,但他们认为当今汉室衰败,世道纷乱,韩馥此人占据光武旧地,却无拯救天下之志,与袁绍相比犹如天地之别。一句话,当今能济天下者,非“天下楷模袁本初”莫属。

朱汉冷笑道:“大势面前,螳臂亦敢当车耶?”

张导点头附和同乡,说道:“耿武、闵纯、李历无德无才之辈,窃据高位,而似钜鹿田(丰)元皓、广平沮(授)子与、魏郡审(配)正南等忠直之人,韩文节却不予重用。袁车骑入主冀州,拔此三人不仅可以压制韩文节亲信,亦可获得冀州士民心。”

“……”

大堂内众人激烈讨论着,曹操却双眸凝视身前几案,略显失神儿。由于兵粮紧缺,更加看不到希望,他的军营不断出现逃兵,大半年下来五千大军跑了快两千人。和士卒一样,曹操也看不到未来的方向,迷茫痛苦中,他作下一首诗,名为《薤露行》:

“惟汉廿二世,所任诚不良。沐猴而冠带,知小而谋强。犹豫不敢断,因狩执君王。白虹为贯日,己亦先受殃。贼臣持国柄,杀主灭宇京。荡覆帝基业,宗庙以燔丧。播越西迁移,号泣而且行。瞻彼洛城郭,微子为哀伤。”

整篇诗记录下董卓之乱的整个过程,每一个字都注满他对国家的爱,写完这首诗时,曹操泪如雨下,泣不成声,躲在大帐数日不出。

也许能安慰曹操那颗孤苦寂寞的心的人,惟有家人而已,不久前,他把束发的长子曹昂及数名幼子、妻妾接到河内朝歌。

曹昂今年虽然才满十五岁,身高却有七尺,已经超过了曹操这个父亲,其虎背狼腰,容貌刚毅,弓马娴熟,曹操欣慰极了,大叹有子如此,夫复何求?

家人的到来确实抚慰平了曹操心中苦闷,然而对于前路,他仍旧感到迷惘……



大堂内不知何时静了下来,死一般的静。

曹操回过神儿来,茫然看向左右,小声谓身旁周喁道:“仁明,发生何事了?”

周喁字仁明,会稽豪族周氏子弟,其长兄周昕即是扬州丹阳太守,他和二兄周昂一事曹操一事袁绍……其实也谈不上什么分事,袁曹本来就是一家。

周喁诧异地看了曹操一眼,搞不清楚对方刚才都听什么来着,轻声答道:“王(匡)公节败了,河阳津内的两万河内大军被董军前后夹击,全军覆没,王公节仅以身免,他正带着一家老小向朝歌逃来。”

“王河内败了?”曹操闻言满脸惊讶,道:“他可是有两万大军,又有孟津万余冀州兵互以为援,黄汉升也当不会坐视不理,王河内怎么可能会败?”

周喁苦笑道:“王公节坏就坏在以冀州兵为援。”

“你是说……”曹操瞳孔猛然一缩。

“董卓是从小*平津渡河的。”

曹操即使隐隐察觉一丝苗头,犹然感到骇然,赵浮、程涣怎敢如此?

河内人、故京兆虎牙都尉刘勋脸孔扭成一团,舞臂咆哮道:“杀不杀赵浮、程涣二獠,袁车骑必成世人笑柄,何以领袖天下豪杰?杀……”

袁绍面色不是很好看,却也没有失态,论忍功,当世谁人能及?

陈琳很反感刘勋动辄喊打喊杀,皱眉道:“说来容易,做则极难,怎么杀?赵浮、程涣素来桀骜,召则不至,非要动刀兵才能除去,暂且不提韩文节反应,如此岂不是令董卓平白坐收渔翁之利。”

郭图道:“赵浮、程涣,小角色耳,杀与不杀无足轻重,我反倒担心董卓会不会有更进一步的行动?”

逢纪沉吟一声道:“有黄汉升在北,除非董卓做好对战袁车骑、盖并州的准备,否则不日必退。现在的问题是,王河内东奔,黄汉升趁机据河内为己有怎么办?”本来按照正规称呼,他应该称盖俊为盖骠骑,不过骠骑地位在盟主袁绍的车骑之上,惟有选择无视。

“……”

目前河内局势混乱,情报全无,他们坐在堂中讨论也讨论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又说了几句,看出袁绍心情不悦,不敢打扰,各自散去。连袁谭、袁熙、高干都走了,房间只剩下袁绍、许攸二人。

“本初……”

袁绍扯了扯嘴角,勉强牵出一丝笑意,平静地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放心。几个月时间,我等得起。”

“你知道就好。”许攸放下心来,又道:“青州刺史焦和、豫州刺史孔伷相继害病,许就挺不过这个冬天,此二州之继任者本初你心里要有个数,特别是豫州。”

袁绍点点头,豫州乃是他的家乡,又与袁术的荆州接壤,其重要性自不待言。

第二百五十七章 声东击西

第二百五十七章声东击西

王匡大车小车十数乘,载着家人、门客到达朝歌县,袁绍亲自出城迎接,王匡败绩、逃跑,自然不值得他这么对待,然而王匡说到底也是为他才落得如此地步,如果降罪或疏远,不免给人刻薄寡恩的形象。

所以越是这个时候,袁绍越要表现出自己的宽容与大度,这样人们才会觉得你值得辅佐。毕竟,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谁就能肯定自己日后不会成为第二个王匡?

见袁绍伫立冬风之,含笑望着自己,王匡不由动容,连道:“将军,我……惭愧、惭愧啊……”他确实应该感到惭愧,因为此时董卓军已然全数撤回河南。

袁绍拉住王匡之手,朗声笑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何况赵浮、程涣从作梗,才致失利,公节无须介怀。走,进城说话。”

走入车骑将军府温暖如春般的厅堂,美酒佳肴早已备齐,数十海内名士、豪杰纷纷上来嘘寒问暖,就算是河内人朱汉、刘勋、张导等人都没有流露出异样,王匡更加惭愧,连连叹息。

“公节,你有什么打算?”许攸这句话问出口,数十道目光齐刷刷落到王匡身上。

王匡低头沉吟,他在走到汲县和朝歌间就已听说黄忠将董卓军击走,并接管治所怀县。他当然是想尽快回到怀县,可他才弃城逃跑不久,而今回去,有何颜面见怀县士民?况且黄忠未必肯让出到手利益。留在袁绍这里也不太妥当,他此刻要兵没兵、要粮没粮,依赖袁绍会予人以胸无大志之感,因此他现在只剩下一种选择……

回乡,募兵。

他家乡乃是兖州泰山郡,那里号称“郡接山海”、“泰山险阻”,民多果健,好武习战,高尚气力,自古以来便是出精兵的地方,他准备回家募个三五千精兵,等有了实力,再图夺回河内郡不迟,反正他头顶河内太守这顶帽子,别人想摘也摘不掉。就到

王匡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得到众人一致认可,皆曰甚好,一边敬酒一边恭祝顺利。

宴会即将接近尾声,一名袁氏家仆匆匆近来,递给袁绍一封信,袁绍看后,微露讶色。

坐在袁绍下手边的许攸问道:“怎么了?”

袁绍斜睨许攸一眼,堂也只有他敢冒冒失失询问自己,把信递给他,平淡地道:“黄汉升的信,厉锋校尉张(杨)稚叔与董军作战时矢贯胸膛,创甚,死。”

大堂顿时一静,张杨可不是阿猫阿狗,他是盖俊在河内方面的副将,地位仅次于典军郎将黄忠,他的死亡对盖俊一方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黄忠来这封信无非是暗示己方受损不轻,以河内郡作为补偿,至少新占领的八个县是不会还回来了。

“这可真是烫手山芋啊”许攸苦笑着接过信。

袁绍细语安慰王匡,言称绝不会剥夺他河内太守之位。

王匡强笑,又呆了片刻,借口酒醉离席,次日即离开朝歌。

值得玩味的是,他并非向东过黄河,经东郡回乡,而是南下入陈留郡,将家小尽托付于陈留太守张邈,之后才带着数十名亲卫、门客返乡。此举颇有舍近求远之嫌,他完全可以把家人留在朝歌请袁绍代为照顾,何必去找张邈呢?

袁绍漠然的看着王匡的一举一动,之后便将目光转回冀州……

河阳津之战刚刚结束,董卓即刻调集步骑三万以东郡太守胡轸为帅南下,经大谷关、梁县,直抵荆州南阳郡北鲁阳县,即破虏将军孙坚驻兵之所。就到

董卓先是盛兵从阴平津出攻河阳津,潜遣精锐从小*平北渡,绕王匡背后,大破之,此,声东击西之计耳。击破王匡,董卓马上挥师南下,此,为另一种声东击西。以至于孙坚得知董卓和袁绍开战,以为乃是天赐良机,一边向袁术报信,一边整齐三万士卒,于鲁阳城誓师,历数董卓罪孽,声称不破国贼,誓不回返,三万将士高声呼应,“不破国贼,誓不回返”的口号响彻鲁阳上空。然而大军刚刚走出二十里,猛然现数十敌骑,继而是无边无岸的董卓大军,可想而知当时孙坚及荆州将士的心情。

这一战没有任何悬念,面对怒海狂涛一般飞驰来的上万董军铁骑,三万荆楚男儿一触即溃,狼奔豕突向南逃去。后面的两万董军步卒大骂对手不济,四下出击抓捕俘虏,偶尔有气性特别大的人,持刀矟连续戳死投降者泄愤。

孙坚带着数百骑飞逃回鲁阳,这时祭天之物犹在,人群未散,所有人皆是目瞪口呆的看着丧家之犬一般的孙坚等人。

孙坚也不说话,直接就向城门冲去,还是身后某个骑士怜惜乡亲,奋声吼道:“快跑啊董卓杀来了……”

众人你望望我,我看看你,不知是谁一声喊,一哄而散。

孙坚入城后登上城池,看着护城河外挤成一团,哭天抢地的民众、士卒,转对城门守卫道:“关闭城门。”

城门守卫于心不忍,呼道:“将军……”

“锵”孙坚拔刀出鞘,一刀削去其,用血淋淋的刀锋指着另一人道:“关闭城门。”

这人迎着孙坚布满血丝的猩红眸子,哆哆嗦嗦应了一个“诺”字。

不一会儿,城门轰然合闭,将数以千计的人挡在城外,百姓敲击城门、城墙,请求开门,可是当他们现不可能后,立刻破口大骂。而有些人,则开始绕着城墙奔跑,这些人无疑都是属于聪明人,孙坚确实没有关上东西两座大门。当然,董卓军到达城下的一刻他就会合上这最后一丝生机。若是春夏秋三季,民众可以钻入鲁山,可以跳进滍水,总能逃得性命,可惜现今乃是冬季,一切都是枉然。

孙坚没空理会民众,由于鲁阳南靠滍水,无需防守,他把城内五千步卒派上北、东、西三面城墙,这五千人原本是孙坚准备事有不济的“后路”,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另外鲁阳是他进攻董卓的基地,器械、粮草都不缺。

随着董军骑兵出现在视野内,孙坚果断的合上东西二门,不给对方半点机会。

一战大破孙坚,俘两万余人,这功劳足已封侯了。胡轸心情甚为舒爽,在众多侍卫的拥簇下来到鲁阳城北,一见紧紧关闭的城门大感诧异,孙坚三万人马全军覆没,莫非还要顽抗不成?或是想待价而沽?想到这里,胡轸指派一人去劝降,使者才至城下,连话也来不及说出便直挺挺倒地。

胡轸勃然大怒,暗骂孙坚不识抬举,等到后方步卒赶至,第一时间下令攻城,和他想象的不同,鲁阳城内的兵力比他想象的要多很多,三面围困,数轮猛攻,鲁阳纹丝不动,稳如泰山。他抓来一个俘虏询问,得知城内尚有五千兵,自知不能卒克,率军退后十余里,这时民夫、俘虏已在董卓军的监视下立好营盘。

当日夜胡轸和诸将紧急商议,决定王方带领三千军押解数万荆州俘虏返回河南尹,免得期间生出意外。樊稠率七千骑星夜出,向西绕过滍水南下,看看能否捡些便宜。胡轸则将余众争取攻克鲁阳,作为董军楔入荆州的一枚钉子。

翌日,董军兵分三路,胡轸攻城前再次派出劝降使者,孙坚性格坚毅,又与董卓有怨,岂会投降,结果自然是又亡一条无辜性命。胡轸叹息一声,只得硬攻,与昨日相比,今日凉州军攻城的强度提升不止一筹,异常迅猛凌厉,这是因为京师兵库的种种攻城利器今日清晨才运到,若非胡轸催逼民夫连夜赶路,时间还会更晚。

却说樊稠率五千骑西行到滍水尽头,拐向东南,驰向雉县,欲南下攻南阳郡治所宛县,雉县乃是必经之路,又由于雉县夹在宛城和鲁阳之间,有监视孙坚之用,袁术颇为重视,使宛人聘仲业将兵两万守之,野利及其千骑亦驻此地。

闻董军万骑至,野利丝毫不惧,力主出城决战,被聘一口拒绝,南阳冬季干冷,平日松软的土地如今硬得像一块铁板,正适合骑兵冲锋驰骋,出城交战和自杀没两样。

野利大为不悦,认为聘胆小怯战。聘对此笑了笑,野利乃袁术家奴,又是骑将,素为亲信,关系还是不要闹得太僵。说道:“董军万骑轻装而来,必然乏粮,不能持久,坚城自守才是上策。不过亦不可死守也,校尉可率一千骑、五千步军,游弋于雉县、博望、堵阳间,借地利、人和,截杀董军钞掠骑卒。”

“此计大妙。”野利转怒为喜,当下也不啰嗦,转身就走。聘望着野利背影,轻轻皱起眉头,忧心行动会因他的好战而陷入被动,耳语身边一将,对方点头而去。

野利出城后带着六千人躲进山,一呆就是五六日,奉聘之命监视他的人一脸茫然,这人哪里是个冲动之人,耐心足到极点,他有时候都想劝对方赶快出兵。野利毕竟当过先零王,领袖一个种族的人怎会是一介匹夫,其粗鲁的外表曾迷惑无数人,聘不是第一个,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野利就像一头饥饿的野狼,纵然饿得头昏眼花,四肢无力,却死死压低胸脯,幽幽的眸子死死盯住猎物,不到近在咫尺,绝不起身。

又过数日,一支数百人的骑兵经过,野利终于露出獠牙,步卒包围、骑兵突袭,步骑配合,顷刻间杀光对手,随后牵着数百匹战马,带着大军消失于呼号的风。

第二百五十八章 豫州刺史孙坚

荆州,南阳郡,治所宛。

袁术接到孙坚北伐的通知,心里暗暗责怪对方任意行事,像出兵讨董这等大事,誓师仪式应该是由自己这位后将军领荆州牧主持才对。

袁术召集幕僚商讨,没等说上几句话,使者又至,并带来一个堪称天崩地裂的恶讯——孙坚出鲁阳城二十里,遭遇董卓军步骑数万,大败而归,狼狈逃回鲁阳。

诸人不禁面面相觑,何以如此之急邪?

袁术听得心里直冒冷汗,庆幸孙坚鲁莽,没有叫他,不然他多半会被堵在鲁阳。随后又开始着急,荆州士卒都在江夏郡、荆南长沙、武陵、零陵、桂阳四郡讨逆抚慰地方,宛城只有两万人,万一董卓南下,如何相抗?

治中蒯越说道:“将军无须担心,孙将军之败,非实力不济,而是事出突然耳。今鲁阳犹有数千兵、数万民,兵器、粮草可支一年,董卓未可欺也。”

别驾刘先亦道:“雉县守将宛人文(聘)仲业,智勇兼备,楚之名将也,不在盖骠骑大将黄(忠)汉升之下,必保宛城无忧。”刘先字始宗,荆南零陵郡人,博闻强记,明典故,乃是荆楚首屈一指的大名士。袁术以“居刺史之半”的别驾待之,可知对他的看重。当然,其中亦不乏平衡蒯氏兄弟、蔡瑁等人的考虑。

文学从事蒯良忧道:“董卓会否从长安出兵,经上雒、商县、武关入境?若受两面夹攻,宛城必不保矣。”

后将军长史杨弘嗤笑,他明白蒯良的潜台词,是劝袁术将治所迁回南郡江陵,蒯良妄自号称荆州名士,徒有其名而无实才,逊乃弟蒯越十万八千里。

杨弘字子雅,弘农杨阀出身,故司徒、谏议大夫杨彪从弟也。弘农杨氏、汝南袁氏同为京中望族,世代交好,杨阀阀主杨彪娶袁术之妹,由是亲袁术而疏袁绍。他虽不赞成关东起兵,却也不阻止族内如杨弘者投靠袁术,其实这也算是另类的相助吧。

杨弘驳道:“南阳水网密布,冬季虽冷,冻不过数寸,人尚不得过,何况骑兵?从武关入寇宛城,必渡均、湍、淯三水,只需遣精兵数千把守诸河道桥梁,董卓便是提十万兵马亲自,又能若何?”

被一个外乡人以荆州地理反驳,蒯良颇觉难堪,欲辩而不行。

袁术只觉头痛欲裂,狠狠揉了揉,示意诸人退下,只留下桥蕤、张勋两位中郎将,同时命家仆袁六唤来李丰、乐就、陈纪、雷薄等都、校尉,司马。

桥蕤即东郡太守桥瑁从弟,后者被兖州刺史刘岱杀害后,他带领部曲载着桥瑁亲眷返回豫州梁国家乡安置,随后图谋为从兄报仇,自知实力低微,遂投入袁术麾下。张勋则是汝南人,太傅袁隗故吏,昔年曾参与平定豫州黄巾之乱,带兵经验丰富。

至于李丰、乐就、陈纪、雷薄等人,或为袁术京师部党、或为家乡汝南豪杰,皆是一时之选。另有亲信大将纪灵、梁纲、陈兰等身在荆南、江夏镇压不服。本来中郎将张勋也在南方,最近几天才带兵回返,多亏了如此,否则宛城兵力更少。

众人紧急磋商,最后散去,各自回到兵营厉兵秣马,准备大战的到来。

袁术孤零零坐在空旷的大堂中,以手支额,喃喃自语道:“宛城太过靠近关中,董卓稍使力气就可兵临城下。一步被动,步步被动,想要扳回,难如登天。”

“是否该考虑一下蒯(良)子柔的意见呢,把治所迁回南郡江陵,以南阳郡为北方屏障……”

“不行、不行……袁本初紧守河内朝歌,而我处于宛城才可和他并驾齐驱,如果退往江陵,必为天下笑矣……”

“孙文台,三万大军,你可真敢败啊现在只希望你可以支撑得久一些……”

近似煎熬般的度过几天,袁术终于得到一个令他松一口气的消息,孙坚成功拖住董卓军主力,使得后者只遣万骑南下。万骑看似来势汹汹,但袁术却不惧,骑兵不善攻城,对方顶多劫掠一些钱粮财物,无足虑也。

“什么?樊俨也没回来?”樊稠坐在博望县某村庄一间民宅内,激动得跳将起来。

雉县、博望、堵阳三城紧闭大门,樊稠手下尽为骑兵,除了望城兴叹还是望城兴叹,不过三县十数万民众却无法全部躲进城中,樊稠便带着骑军蝗虫过境一般扫荡诸乡村。由于是轻装而来,补给不济,大军无法统一行动,只好分散劫掠,自筹粮食。

初时人数减少,樊稠还没觉得什么,以为大家不熟道路或乐而忘返,慢慢地,他察觉到不对劲,因为人数少了上千人,他一共才七千人而已。

樊稠追随董卓十数年,纵横西北疆场,用兵老矣,马上意识到有袁术军凭借地利优势,埋伏野外伏击己方小股劫掠士卒。

樊稠怒不可遏,大吼道:“给我杀屠村,屠到荆州军自己跳出来为止。”

董卓军奉命屠光所在村子所有壮丁老弱,只留下妇女装车带走,去往下一个目标。不过樊稠这次失算了,他带领大军一连屠光四五座村庄,杀民数千,血流成河,却连半个荆州兵的影子都没见到。那是当然的了,野利怎会在乎汉民的死活。

樊稠暴跳如雷,却也无可奈何,大军合则粮草不济,分则有被袭危险,见大家都有不少收获,便不打算继续停留,掉头回返。

凉州军走到博望、雉县间,探骑突然在东北方发现荆州兵,樊稠皱起眉头,想了想决定不加理会。荆州兵一见凉州人不欲开战,胆子立刻大起来,数度挑衅,有一次数百骑竟然一路冲到凉州人面前,双方距离不到一里远。

樊稠顿时色变,咬牙切齿追杀荆州人,然而对方熟知地理,滑得像条泥鳅,屡屡逃过追杀,继而更加的放肆挑衅。

樊稠气得发狂,发誓不杀对方绝不罢休,双方一追一逃,不知不觉间来到衡山一带。望着周围复杂的地形,樊稠心里“咯噔”一下,这时再想撤已经来不及了,只见后方被上万步卒堵住去路,随即前方亦冲出数千步骑。

樊稠这辈子打过的仗数不胜数,比今日还恶劣的形势也遇到过不少,虽惊不乱,趁后背步卒立足未稳,马上发起冲击。

樊稠乃是董卓麾下猛将之冠,一马当先,亲身先登,士卒用命,扬声呐喊,一击便狠狠楔入荆州兵方阵,形成混战。野利从后赶来夹击,凉州人不管不顾,紧紧跟随在樊稠身后,认准一点疯狂猛攻。

双方血战一个时辰,荆州兵主帅文聘竭力调度,犹然无法阻止凉州人突围而出。

此战荆州方战死者近五千,斩首两千三百级,俘四百,获健马一千一百余匹、伤马八百余匹,悉数夺回妇女、车辆、财物等。加上先前野利斩首近千,此役算胜还是算败呢?文聘认为算胜,而且是大胜。

樊稠和文聘抱有一样的观点,此战荆州人胜了。他带着三千余残军飞速赶回鲁阳,这边胡轸也不比他强多少,亡卒超过四千,仍旧奈何不得鲁阳、奈何不得孙坚。双方合计折损近八千人,换回的是两万多荆州俘虏,怎么算都得不偿失。

两人相视而叹,引兵北归。

看到凉州人潮水一般退走,孙坚长长舒了一口气,一股开战以来从未有过的疲惫瞬间爬满全身,脚下一软,若非妻弟吴景、侄孙贲、族子孙香、孙河等人反应及时,上前扶住,说不得就要一屁股坐到地上。

孙坚推开诸人,手按城墙,支住身体,目光紧紧盯着凉州人,直至不见……

“引董卓军于衡山,大破之,共计斩首三千余级,俘四百,马匹两千余匹……”袁术拿到文聘这份捷书时猛然怔住,第一个想法是对方谎报,可是随着首级、战马源源不断送入宛城,袁术终于相信了,欢欣若狂,立拜文聘、野利为中郎将,皆厚赏之。

之后董卓军退出荆州在袁术的意料之中,遂遍邀荆州豪杰宴之。当日,袁术酒到杯干,来者不拒,饮石余,酗而自倨曰:“天下能破董卓者,孤与盖子英也……”

坐间客者无论真心或是假意,皆笑着附和,惟有破虏将军乌程侯孙坚悒然不乐,他三万大军全军覆没,五千守卒亦亡两千余人,成为最大的输家,是以连强颜欢笑也做不到。

袁术醉醺醺的拍着坐于自己下手方的孙坚,笑道:“文台,不必虑也。等孤理清荆州乱局,定会出兵讨伐董贼,最迟不过明年秋,届时文台可独掌一军。”

“多谢将军……”孙坚扯了扯嘴角,无奈实在笑不出来,只好举杯敬酒,以示谢意。

“你我兄弟也,何言谢字?”袁术摆摆手,半洒半饮干掉杯中之酒。

袁术家仆袁六从大堂侧门入,贴着墙壁绕到主人背后,耳语一番。

袁术因为饮酒过量而渐渐扩散的瞳孔重新凝实,低头沉思良久,半晌瞥了孙坚一眼,说道:“文台,尚有讨董之志否?”

孙坚投杯于案,慨然说道:“坚虽败,为国除贼之志未损也。”

袁术抚掌笑道:“壮哉文台刚刚接到消息,孔(伷)公绪病卒,今豫州无主,孤当举文台为豫州刺史,为讨董资用。你我兄弟,各据大州,天下不足定也。”

孙坚目瞪口呆……

第二百五十九章 兵发冀州

第二百五十九章兵发冀州

“文台,尚有讨董之志否?”

孙坚投杯于案,慨然说道:“坚虽败,为国除贼之志未损也。”

袁术抚掌笑道:“壮哉文台刚刚接到消息,孔(伷)公绪病卒,今豫州无主,吾当举文台为豫州刺史,为讨董资用。你我兄弟,各据大州,天下不足定也。”

孙坚目瞪口呆……

不仅孙坚,堂中所有人一瞬间石化,这个消息太震撼了。

孔伷病死,豫州无主,这是一块大肥肉,袁术当然不会放过,不过汉代三互法规定,本州人不得出任本州刺史,也就是说,袁术连同袁氏族人、乡人亲信都没办法成为豫州刺史,只能用外州人。

至于为何选孙坚,袁术是经过深思熟虑才下的决定。首先,孙坚是一员难得的良将,虽然他刚刚惨败于董军手里,但说实话,整个荆州,无一人可与其比肩,且孙坚素有讨董之志,正可借助其力。其次孙坚出身低,心狠手辣,擅杀荆州刺史、琅邪王叡,南阳太守、颍川张咨,而后者豫州名士,孙坚必不得豫州士人心意,方便自己掌握豫州。其三,袁绍乃是讨董联盟盟主,承制,有任命大权,必会插手豫州,自己任用孙坚,则是将孙坚彻底绑在自己的马车上。第四,袁绍以盟主之名大肆树立朋党,骠骑将军、并州牧盖俊、大司马、幽州牧刘虞、冀州牧韩馥、兖州刺史刘岱、扬州刺史陈温皆是也。自己势单力孤,孙坚和徐州刺史陶谦乃是扬州同乡,两人曾共赴西疆战场,交情深厚,正好借孙坚之手把陶谦拉入自己的麾下,这样己方便有了三州之地,足以与袁绍及其朋党争衡。当然也有第五、第六……这里就不一一细表了。

袁术喝了一石多酒还能想这么多,真是难为他了。

“袁公路说什么?他要把豫州给我?他疯了?”孙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袁术紧抓孙坚臂膀,微戏道:“怎么,文台,可是不乐为豫州?”

“将军,所言当真?”孙坚眼角微微跳动,证明他内心的不平静。

袁术闻言不悦道:“文台以为我袁公路是何许人?”

孙坚压下心中澎湃,肃容抱拳道:“将军勿怪。喜从天降,不敢信耳。”

袁术朗声笑道:“区区一州之地算得了什么?文台,你要把目光放远一点、放远一点……你我兄弟并势,诛杀董贼,复迎天子,届时整个天下都是……”话还未说完,背后便响起家仆袁六的咳嗽声,袁术神色一怔,马上意识到话语太过露骨了。

这话听在别人耳里或许太过露骨,孙坚则没有显露出任何异样。

袁术知道此间不是谈话的地方,借口醉酒告退,堂中诸人各抱心事,起身送别。不久,孙坚亦走,借口自然也是不胜酒力,任是白痴都看得出来是怎么回事。

孙坚进入密室时,袁术正喝着茶,汉代茶曾一度以药物的名义出现,因为其有解酒、醒神的功效,渐渐为人们日常饮用,喝茶之风尤以巴蜀、荆楚最盛,中原则少有。

袁术一边小口喝着茶,一边问道:“茶虽苦,解酒甚利,文台来一些吗。”

孙坚摇摇头,他在荆南呆了两年,还是不能习惯它怪异苦涩的味道。

袁术也不强求,说道:“袁本初若得知孔公绪病卒,一定会来夺幽州。文台该早作行动,尽快掌握豫州大局。”

孙坚恨不得现在就去,问题是他人生地不熟,颇有不知从何处着手之感。“将军有何高见?”

袁术显然成竹在胸,说道:“豫州治所在沛国谯县,东临徐州、南临扬州,对于讨董来说,位置太过偏僻了。”

“……”孙坚深以为然。

“豫州颍川、汝南,与南阳紧邻,我当派人协助你先收此二郡。汝南,术之家乡,人口两百余万,不逊大汉南都——南阳,地占豫州之半,名为郡,实州也。颍川,则临河南尹,随时有与董卓军发生交战的危险。依文台之见,豫州刺史部当设在汝南、亦或颍川?”说罢,袁术瞥了孙坚一眼,继续低头喝茶。

“颍川。”孙坚想也不想道。

“壮哉文台”

袁术命人叫来从弟袁胤,袁胤字承嗣,今年三十余岁,身长七尺余,玉树临风,容貌潇洒,汝南袁氏这个遭天谴的家族,从这里出来的人大多这副模样,气煞旁人。

这个从弟倒不是袁成、袁逢、袁隗三兄弟的儿子,汉代家族就是这样,即使隔了十代二十代,犹呼为从兄弟。当然,袁胤没有隔那么远,他和袁术尚在三代之内,算是正正经经的实在亲戚。

袁术拉着袁胤的手道:“承嗣,你这次回家族,要说服族中长辈、兄弟鼎力支持文台。”

“北兄那里……”袁胤踌躇道。北兄即指袁绍。

袁术气极反笑道:“你到底是我的人还是他的人?”

袁胤无言以对,心中暗叹,一代人中出现两位人杰,也不知是汝南袁氏的幸运还是不幸。

次日,孙坚、袁胤二人带着袁术拨给的五千兵,回到鲁阳,孙坚合残兵两千余,共计七千余人向东入颍川境,鲁阳城防随后由刚刚升任中郎将的文聘接管。

河内朝歌和颍川的距离并不比南阳宛城远多少,可是相比于袁术的当机立断,火速任命孙坚为豫州刺史,袁绍这一边就要慢得多了,商讨了两天时间,最后以扬州会稽周氏三兄弟的老2周昂为豫州刺史。

周昂南渡黄河,经兖州陈留郡入豫州陈国,半路上突然接到孙坚继任豫州刺史的消息,顿时懵了,火速退回陈留郡,写信给袁绍汇报情况。

袁绍第二次大发雷霆,第一次就是因为袁术杀死他任命的荆州刺史刘表,自领荆州牧,这次竟然变本加厉夺取了豫州,他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讨董联盟的盟主?

逢纪恶狠狠道:“必须要狠狠打击袁术”袁绍乃是讨董联军的盟主,承制,代天子行事,唯有他有资格任命州郡,袁术那个所谓表举纯粹就是强盗行为。

陈琳摇摇头道:“袁车骑,天下之所望也,纵然错在袁术,兄弟相攻,不免授人以柄。”

逢纪道:“若是不给他点颜色,日后州郡出缺,他肯定都要插上一脚。”

许攸开口道:“让周(昂)仲仁去兖州鲁国吧,陈(逸)子师在那,旁边还有山阳太守袁(遗)伯业照应。”陈逸陈子师即党人领袖、太傅陈蕃之子,曾和冀州刺史王芬谋划废帝,许攸那阵子无聊,也陪他们玩了一把,事泄,王芬自杀,陈逸亡命。董卓入京后为党人翻案,党人后代皆赐官职,陈逸被拜为鲁国相。兖州鲁国南方与豫州沛国接壤,境内谯县就是豫州刺史部所在地。

袁绍扶着额头道:“孟德也一同去吧。”曹操家即在沛国谯县,他对那片儿人熟地熟。

曹操点点头,问道:“是老老实实呆在鲁国还是……”

袁绍想了想道:“暂时不要起冲突,等到我拿下冀州再说。”

这个冬天还真是精彩得过分呐

临近年关,盖俊一边娱妻弄子,一边目视中原,发出无限感慨。

黄忠指挥的河内之战整个过程来看堪称完美,以亡数百人的微小代价击退董卓,并取得河内八县千里之地,数十万子民,可惜副将张杨死了……

说实话张杨的死吓到他了,特别是听说他在阵上被吕布数创,伤重而死。历史上张杨虽然也是因为吕布而死,可意思完全相反,他是欲救受到曹操围困的吕布,而为部下所害。

历史上本该是肝胆相照好兄弟的典范,却由于自己的介入而演变成这样的结果。

造化弄人吗?

张杨有二子,一十岁,一八岁,盖俊令云中太守乐贺好生看顾,直至二子成*人为止。

董卓、袁术南阳之战,这场历史上没有发生的战事让盖俊听到了两个名字,一个叫文聘,可以说他是荆州为数不多可以称得上名将的人。另一个名字很让他诧异,先零伪王野利,他居然还活着,并且投入袁术门下,帮助袁术大破樊稠上万骑。

袁术和大兄袁绍的豫州之争以后者退让而告终,但盖俊知道,这只是暂时的,不出半年,二袁必会开战,正式拉开三国群雄争霸时代的帷幕。

正月一过,盖俊首先封堵恒山诸道,莫说人,老鼠都不许通过。集射虎、落雕二营三千,骑兵一万,步卒两万七千,合计四万人整,刨去北地、河东、河内三处聚有重兵的地方不算,这是盖俊目前能够动员的最大极限了。大军分批南下上党郡,作为征伐冀州之用。参战的大将有振威中郎将庞德、折冲校尉徐晃、上党都尉胡封、先登校尉胡车儿、怀义校尉张白骑。另外他用北地都尉郭锐替换上郡都尉鲍出,以鲍出为陷陈都尉,和先登校尉胡车儿都射虎、落雕二营。

由于粮草早在去年就开始囤积于壶关,民夫也不缺,附近全是黑山民,随着最后一部步卒到达壶关,大军在怀义校尉张白骑及三千原黑山军的引导下进入恒山。

第二百六十章 困兽犹斗

第二百六十章困兽犹斗

盖俊率军进入恒山的同时,八方云动,先河内典军中郎将黄忠突然南下包围孟津冀州兵,袁绍、兖州刺史刘岱出动战舰数百从水上来,冀州人毫无准备,冀州从事赵浮、程涣并被擒斩,士卒战死者三千,大舰被焚数百艘,降者近万。

当日火光冲天,看得对岸董军士卒膛目结舌,马上禀报董卓,董卓料想必是关东内讧,着令将士不得妄动,静观其变。

袁绍后顾无忧,亲率数万大军,船近千向东进驻兖州东郡、黄河道口延津,兖州刺史刘岱、东郡太守王肱以数千兵助之,对黄河北岸的冀州魏郡虎视眈眈。

身处魏郡邺城的韩馥大为惊骇,要说他近来一点风声没收到那是骗人,可走到兵戎相见这一步还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不敢稍有迟疑,急忙以武猛校尉麹义将兵一万南下黎阳,阻止袁绍北上,然而麹义走到内黄突然叛变,兵锋掉转向北。

韩馥又怒又急,大骂麹义叛徒,以清河人朱灵率兵两万击之。

内黄西黄泽大湖。

浩淼的湖水波光粼粼,湿润的空气中弥漫着余香,一个年约四旬出头,身披精甲的中年大汉默默走在湖边芦苇旁,他身长七尺八寸,躯干雄壮,肩膀比常人宽了半尺有余,容貌粗豪,满脸胡须,形象异常威武,一看就是久经沙场的宿将。

他就是金城麹义麹子善,前文提到过,麴氏原本出自青州平原鞠姓,先祖鞠谭,西汉哀帝时任尚书令,由于受东平王刘云“瓠山立石”案件牵连被削职为民,王莽时徒凉州,鞠谭由是“避难湟中、改鞠为麹”。

中平四年黄巾暴起,韩遂、边章亦起于西疆以应,金城麹氏整族依附韩遂,正在追随左车骑将军皇甫嵩镇压黄巾之乱的麹义,立场一下子变得尴尬起来,家族不认,朝廷不信,心灰意冷下遂留冀州。他的祖籍平原虽属青州,但其境内十县,有七县在黄河以北,地缘上更接近冀州,所以他此举也算是落叶归根。

七年了

不知不觉间麹义已经旅居冀州七年,相比于凉州,略显安定的七年。可是,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作为一个在西疆长大的人,心中必怀有一颗建功立业的心,麹义也不例外。多少个日日夜夜梦中醒来,他总是会问自己,当初自己的选择,真的正确吗?

西疆那场战事,成就了相国、执国朝权柄的董卓,成就了骠骑将军领并州牧盖俊,乃至当年征讨黄巾时一文不名,现在却名传天下的虎威将军盖胤、度辽将军马腾……

当年和自己一同赴关东的傅燮,以汉阳太守死难,那又如何?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像傅燮一样轰轰烈烈的死去,青史留名,也不愿终老于榻上。

去年关东联军讨董曾一度让他升起希望,然而冀州牧韩馥的胸无大志随即让他失望透顶。正是在那时,骠骑将军盖俊亲手写了一封信,邀请他到并州共建功勋,盖俊麾下多为凉州乡人,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可是麹义想了想,婉言拒绝。一来他受不了身份、地位上的落差,二来则是袁绍一方已经开始和他接触。

袁绍,海内所望,素有大志,若能辅之,事业成矣。

“校尉……”一名凉州亲信大步走来,打断麹义的沉思,“韩馥两万大军进至五十里。”

“两万?”麹义扯了扯嘴角,不以为然,问道:“谁为将?”

“清河人朱灵。”

麹义点点头,朱灵素有名声威望,甚得士卒心,算得上冀州名将,不过也就如此而已。

冀州牧韩馥的不作为,不止麹义感到失望,朱灵也有意见,冀州即使先后遭遇黄巾、张纯之乱,犹有四五百万人口,百万顷、即亿亩良田,带甲十余万,谷支十年。此,用武之国也,世祖光武帝据此扫平天下,定鼎九州。今,董卓暴逆,弑杀天子,韩馥不思进取,甘为一守田翁,冀州诸将则不想为守门犬。

不过朱灵和麹义不同,他虽然不满韩馥,但却不会做那以下犯上之事。作为冀州有数的几位名将,袁绍不可能不想拉拢他为己用,曾多次伸出橄榄枝。朱灵没有回复,当然,他同样也没有向韩馥告密,看似两不相帮,其实应该说是倾向于袁绍这边,惟有袁绍这样的人杰入主冀州,他们这些武人才能得到一展身手的机会。

对于此战,朱灵无必胜之心,哪怕他有两万人而对手麹义只有一万。朱灵与麹义相识数载,深知其能,其用兵之健,绝不弱于公孙瓒、徐荣、盖胤、马腾等正值壮年的国朝名将,可惜身在冀州,无用武之地,本为猛虎,君皆以犬待之,可悲可叹。

而今猛虎挣脱绳索,归入山林,谁能制之?

主将朱灵尚且如此,何论冀州士卒,麹义在州七年,威名鼎盛,人人戒惧。

斥候回报麹义率众北上搦战,朱灵苦笑,心道连立营的时间都不给我吗?麹义用兵就是这样,无论处于优势抑或劣势,皆是一往无前,乃下令摆阵应战。

麹义望见冀州大军,二话不说,起进攻。

世祖光武帝因何得天下?无他,幽州突骑、冀州弩耳,此二者为天下精兵,国家胆核,东汉地方不宁,常取二州骑、弩镇之,百试不爽。

麴义在冀州呆了七年,自然知道冀州弩士的厉害,命士卒持大楯冲之,弩手在后施射,双方箭雨铺天盖地倾斜向对手,每时每刻都有人哀号倒下。

麴军至数十步,朱灵示意弩士退后,以戟代之。冀州大戟士虽不如弩士享有盛名,亦有值得称道处。麴义则是以千余凉州旧部代替弩手。

昔年冀州牧皇甫嵩因为西疆之乱调任长安,当时冀州遍地寇盗,所以并未带走全部凉州籍汉胡士卒,留冀者约三千余人,交由麹义统帅。这七年来6续战死、病死数百人,如今仅剩下两千七百余人,其中骑兵一千。西疆出来的人若说不会骑马岂非笑掉人的大牙,无奈冀州认为马匹太过耗费钱粮,仅供千骑所用。

麴义军大楯士率先撞上朱灵军大戟士,一瞬间巨大的冲击力将对方阵势撞得歪歪斜斜,千余凉州步卒看准时机,大叫跳出,刀矟齐下,一突而入。

世祖光武重塑汉室百余年,从来没有哪一个州会像凉州这般动荡,仅激战数年、十数年的羌人大叛乱就经历三次之多,规模战事更是多如牛毛,数不胜数。连妇女都号称“载戟挟矛,弦弓负矢”,说句不客气的话,随便拎出一个凉州男子,放到中原就是精兵悍卒的代名词。

麴义麾下这千余凉州步卒堪称精锐中的精锐,兼且羌胡混杂其中,打起仗来悍不畏死,先就在气势上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是以交战时无不以一当十。

朱灵军数千前锋虽然不断后退,可是仍在苦苦抵挡着凉州人的刀矟锋口,然而随着一名司马被凉州人割掉脑袋挂在腰上,前军数千士卒立时崩溃了,掉头逃向中军。

面对十倍于己的对手,凉州人不知畏惧为何物,追着败军脚步,一头撞入中军,疯狂搏杀。麹义军冀州籍士卒信心倍增,随在凉州人后面竭力嘶喊,向里猛冲。

朱灵眼见劣势,以四千后军绕向侧翼,企图夹击之,麹义立刻亲率一千骑出击,将走到半路上的四千步卒截为两段,而后反复冲杀,冀州士卒死伤惨重,一哄而散。

前军、后军相继败北,中军将士肝胆俱裂,竞相奔走,朱灵不能制。

麹义将兵追杀数里,随后带着两千降卒掉头而走。

朱灵狂奔十余里,停下收拢败卒,得一万两千余人,见麹义不曾追来,暗暗松了一口气,他知道麹义是看在两人共事多年的份上,没有斩尽杀绝,否则上千凉州精骑紧咬不放,数百里路程,有几人能安全回到邺城?

“校尉……”

朱灵看着一脸血污的手下,摇摇头道:“走吧,回邺。”

麹义带着大军南下到达黎阳,一战克之,传书黄河对面延津的袁绍过河相会。

袁绍回信说目前数万大军乞食于兖州,过河无以为继。麹义复写信言大军只要携带十日粮草,长驱直入邺城,韩馥必降。袁绍再度拒绝。

袁绍倘若过河,就意味着将和韩馥彻底决裂,双方可能爆大战,倒不是他害怕对方,韩馥,无能之辈,擒之易也。然他虽有霸占冀州之念,却不想给世人留下抢夺他人基业的印象,他要让韩馥心甘情愿的奉上冀州牧大印,一如尧舜禹禅让故事。其实说白了他就是既想当*子又要立牌坊。

幽州,渔阳郡。

鲍丘水前,两万大军牵引着一万五千匹战马排列整齐,以屯为单位,有条不紊渡河,对岸雍奴百姓满眼好奇的看着这支身上装备简陋,却透着猎猎杀气的汉军。

“看,是白马将军……”有人伸出手指着远方,悄悄地说道。不怪他能够一眼认出,三千匹白色战马聚在一起,太壮观了,予人以无穷的视觉冲击力,纵然不是幽州人,也能第一时间猜出这支汉军的主帅。

“这是去哪啊?讨伐国贼董卓吗?”

“八成是,中原人都不敢打董卓,世间也惟有白马将军可以与董卓较量一下了。”显然,这人是公孙瓒的狂热崇拜者,像他这样的人在幽州很多,比比皆是。没办法,公孙瓒长得高大英俊,又屡抗胡族,保卫幽州民众,想不得到爱戴也难。

有人提出疑义道:“我怎么听说盖子英把董卓打得连连求饶呢?”

“传言不足信也,盖子英若真有本事,董卓怎么还活得好好的?”

另一个人插话道:“盖子英纵横天下,未尝一败,岂是浪得虚名之辈,君不见盖子英南下,董卓急忙以并州牧、骠骑将军安其心,后又割河东、河内抚之。”

“你到底是幽州人还是凉州人?”

“……”

公孙瓒自然不知道百姓的议论,他的目光紧紧盯着南方,一片火热。

幽州牧刘虞是个敦厚长者,主张怀柔,颇有刀柄入库、马放南山的意思,他麾下数万大军一度锐减到万人,他费尽心机才恢复到两万人的规模。

可是,幽州两年来无战事,大军再多又能如何?他无比怀念在幽、冀、青、徐各地征讨张纯、张举、乌丸人的日子。

去年末,袁绍给他写了一封信,言南来冀州,你我共利。

共利?公孙瓒失笑,他又非傻子,岂能看不出其中利用的味道,不过他不在乎,他实在受不了右北平平淡的生活了,急需出来透透气。况且,自己是那么好利用的吗?谁欲利用自己,都要付出代价。

他虽然贵为奋武将军、蓟侯,但仍要听从大司马、幽州牧刘虞的命令,对于此次出兵,刘虞并没有阻止他,看来袁绍和他有所勾通。

中原,我公孙瓒来了

等到两万大军全部渡过鲍丘水,公孙瓒一声令下,行向西南,穿广阳、涿郡入冀州河间国。河间国相良就大骇,他手中只有数千郡兵,如何能抗数万边边,一面派人火通报冀州牧韩馥,一面紧守治所乐成。

公孙瓒如是仅仅为助袁绍逼迫韩馥倒也不用非和良就过不去,然而他的目的是抢地盘,所以与幽州紧邻的河间国是非要拿下不可,以充作自己的大后方。

公孙瓒派人劝降不行,立刻围攻之,十数日攻克城池,生擒河间国相良就,问曰:“我南下讨董,拳拳之心,天地可鉴,相国何以将我拒之门外?”

良就无言以对,公孙瓒欲杀之震慑冀州,长史关靖苦劝乃罢。关靖字士起,并州太原人,年约三十四五岁间,额头宽阔,鼻梁挺拔,目光坚毅,无不显示他性格的强势。他本为幽州右北平无终县丞,其用法严峻,打击富商,剪除豪强,一县无人不惧,以诬告免,后投入公孙瓒麾下,任奋武将军长史一职。

公孙瓒顺利取得河间国控制权,乘势突入安平国。

安平国相孔彪自谓孔子之后,负有高气,集郡兵万余人至下博,同公孙瓒对峙漳水河畔。公孙瓒以正面吸引孔彪注意,两翼数千轻骑偷渡,而后夹攻,大破之。

孔彪逃命的度非常快,火回到治所信都,即刻带上一家人奔向巨鹿郡,冀州名将张颌驻扎于此也无法让他感到安心,再奔魏郡,一直逃入邺城。然而不等他放下一直吊着的心,忽闻骠骑将军盖俊亲率数万大军横穿恒山进入魏郡,距邺城不到三百里。

不想才出狼窝又入虎穴,孔彪暗道一声苦也。

比他更苦的是冀州牧韩馥,麹义叛变,连势袁绍,公孙北来,盖俊东至,他在冀州老老实实呆着,没招谁没惹谁,怎么都打我?

为什么打他?盖俊很快写信说明了原因,冀州欠着并州三年(今年也算进去了)钱粮不给,孤这次是来要钱粮的。本来孤去年就该找你讨要,可是想到你参加讨董联盟,其中肯定出力甚多,为了国家,并州受点委屈就受点委屈吧。可是呢?你韩文节根本就不是真心讨董,整日在冀州过着醉生梦死的日子,宁愿铜钱烂掉,粮食霉也不给并州,你是不是以为我盖子英好欺负?

三年合计四亿五千万钱,粮食嘛,因为过去一直没有定数,就打一年三十万石,三年九十万石好了。由于你韩文节不识抬举,孤这次亲提十万虎贲前来问罪,兵法云“凡兴师十万,出兵千里,日费千金”,凑个整数,拿出十亿钱,两百万石粮,双方言好如初。在孤到达邺城之前准备好,缺一枚铜钱,一粒粮谷,后果自负。

韩馥看得目瞪口呆,十亿钱,两百万石粮,把他卖了也筹不到这么多啊。

冀州形势恶劣到极点,韩馥当真是吓得六神无主,紧急召集幕僚商讨对策。颍川籍荀谌、郭图、辛评等人老神在在,一言不,现在不是他们言的时候,等到韩馥什么时候走投无路了,才是他们开口的最佳时机。

长史耿武、别驾闵纯、治中李历三人堪称冀州最有权柄的人,之所以如此全赖韩馥,和他称得上荣辱与共。长史耿武率先开口道:“将军看似危险重重,实则不然,袁本初至今不过黄河,可知心有顾忌,此路暂时无虑。张(颌)儁乂,赵之名将也,拥兵两万,当可阻挡公孙瓒南下,此路亦可除去。惟有盖俊近在咫尺,最是急迫,然只要破去此路,公孙、袁氏必会丧胆,危机自解。”

韩馥忧心忡忡道:“盖子英,世之名将也……”

别驾闵纯道:“盖俊虽称十万兵马,依我看来,最多三四万,邺内盛兵六万,倍于对方,何愁无胜?”

韩馥斜睨闵纯一眼,邺城哪里有六万兵马,连看守城门的都算上也只有不到五万人,且不能倾巢而出,免得被公孙、袁氏偷袭,最多出兵四万。不过就此让韩馥束手就擒他也不愿,拍案而起道:“盖子英无义,侵袭冀州,孤当破之,以警天下。”

长史耿武、别驾闵纯、治中李历纷纷起身抱拳道:“愿随将军共赴疆场。”

荀谌、郭图、辛评等人相视一眼,嘴角浮出一丝不屑的笑意……

第二百六十一章 争分夺秒

第二百六十一章争分夺秒

盖俊为了准备攻打冀州,早在去年就开始在上党壶关、潞县囤积粮草,即使冬季最困难的时候也没有动用这笔粮食的打算,不仅如此,恒山诸山谷亦有不少屯粮之所。四万大军全无后顾之忧,在张白骑的带领下横穿恒山,到达冀州魏郡涉国县境内。

涉国县尚属于恒山区域,大军在山中休整一夜,士饱马腾,顺山而下,开始渡清漳水。涉国县长登城眺望河西岸数之不尽的大军,吓得身体似筛糠,数百守城士卒更是毫无半点抵抗的意思,一哄而散。

“将军……”涉国县长带着县中官吏跪于河岸东侧恭迎。

盖俊骑着高头大马,面无表情的冲他们点点头,这些人地位太低,根本没有必要和他们废话,命人接管县城,作为屯粮之所,而后带着大军穿城而过,径直向东。

涉国县类似于上党的潞县,处于山谷之中,只有东北方一条峡谷可以通往冀州治所邺城,毫无疑问,这里设有驻兵的关隘。并州对冀州有着天然的优势,北雁门、中太原、南上党,均居高临下,俯临冀州,并州举兵向东,直如泰山压顶。由于冀州治所在南方魏郡邺城,所以盖俊此次从并南上党过来,便是要擒贼擒王。涉国此处关隘是冀州治所邺城西方唯一的屏障,一旦被突破,就犹如美女光着身子站在恶汉面前。

这里地理位置虽然对冀州无比重要,然冀、并二州素来无仇无怨,韩馥并不是很重视此关隘,只有一个千人部,由一名校尉统领。

当盖俊大军出现,无边无际,黑压压蔓延而来,守隘校尉顿时懵了,半晌才吼道:“快,关门、关门……快,通报使君,并州人杀来了,十万众、十万众……”

盖俊马鞭指向关隘,谓身旁的马道:“去,孟起,派人告诉守将,马上献隘投降,否则杀无赦。”马今年才满十六岁,但他已是挂司马衔,目前担任射虎营亲卫曲队率一职,掌管五十人,是以先行取字。

“何用旁人,我去。”马匹马出阵,直抵隘下,奋声吼道:“骠骑将军临冀,尔等开门恭迎,不然大兵一起,天崩地裂,死尸满隘。”

“射死他……”守将校尉冲身边之人吼道。

三人应命,或弯弓或举弩,嘣嘣几响,三道流星般的箭矢顺隘而下,疾射向马,马手拽缰绳,坐骑几至通灵,敏捷地跳向一旁,尽数躲过箭矢。此马乃是其父度辽将军马腾去年末闻他在恒山数立功劳,心怀大慰,特意从匈奴中挑选的千里驹。

“岂独尔等善射?”马勃然大怒,卸下二石强弓,持弓之手握着三箭,抽出一支挂在弓上,口中大喝一声“着”,锋利的箭簇瞬间射穿一名偷袭者的额头。

马犹不解气,再拽一支长箭,搭弓射出,这次箭矢是从对方眼中钻入,同样爆脑而亡。当他第三次开弓,最后一名偷袭者急忙趴在隘内,不敢露头,唯恐自己步两位同伴后尘。

开弓岂有回头箭?马随便找上一人射杀之,然后才气呼呼的拨马回转。

“砰砰砰威武……砰砰砰威武……”数万汉军兵器互击,跺脚呼喝。

盖俊抚掌笑道:“这子的射术与日俱增啊,大有赶孤之趋势。这两年孤被粮食逼得焦头烂额,少有游猎,这次要回冀州亏欠并州的钱粮,孤便有闲暇了。”守将拒绝投降并未影响到他的心情,莫说区区一座关隘、千把兵,便是集冀州十万兵马,盖俊也不认为能阻止自己的脚步。

盖俊此次征冀,身边的文官带有农都尉、骠骑将军长史武威人贾诩,主薄河内人杨俊,太原郡功曹、骠骑将军掾河内人司马朗,别驾吏、骠骑将军掾太原人孙资,傅干今年十七岁,盖俊亦给他安了一个骠骑将军掾的名头。当然,文官绝不止这些,大将军、骠骑将军、车骑将军、卫将军、前后左右四将军皆开府,骠骑将军府属有长史、司马各一人,从事中郎二人,掾属二十九人,令史御属三十一人。盖俊由于兼任并州牧,骠骑将军府的作用大打折扣,人员并未招满,不过犹有三十余人。

“度辽将军虎威北方,匈、胡畏惧,虎父岂有犬子?”主薄杨俊回了一句,随后面容一肃,长揖谏道:“闻将军素喜春秋左传,每每手不释卷,劝导诸将“匹夫之勇不可取,为将不可不知书”,然将军岂能不知鲁隐公到棠观鱼,《春秋》讥之,《尚书》亦有戒劝游猎之语,此周、孔之格言,二经之明义也。今董卓弑杀天子,汉室蒙难,将军为一州之君,负天下所望,正该诛杀国贼,振奋社稷,怎可痴缠于田猎?”

盖俊笑容一僵,面色微微显得有些不自然。

盖俊身边诸将纷纷露出愤怒之色,恶狠狠盯着杨俊,怪其无礼。

杨俊丝毫不惧,坐在马上挺直背脊,其形貌瑰奇,风神疏朗,目光如剑,义形于色。他是为盖俊好,若是对方连这样的话也听不进去,就证明他不是自己心目中拯救天下社稷的人,未值辅也,不如归家。

贾诩狭长的双眸眯成一条缝眺望远方,看似心神不属,其实心如明镜,他认为杨俊说得对,可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规劝盖俊就很不明智了,这不是当众打盖俊的脸么。

“我想射猎你也管?”盖俊心里不悦,面上却扯出一丝笑,“杨主薄所言有理。”

杨俊再揖道:“将军如真能这般想,此为并州百姓之福,天下百姓所愿。”

马回来后盖俊立刻把气撒到对方身上,命令进攻,捞到战的人竟然是折冲校尉徐晃及其五千大军,大大出乎众人意料,在一片羡慕的目光中,徐晃面色平静的接令,跃上战马,从容而去。

贾诩目视徐晃背影,说道:“徐公明真有良将之风。幸而得遇将军,不然委身杨奉,不免明珠暗投。”

“文和所言甚是,徐公明,非杨奉所能尽用也,此子异日必为我麾下有数大将。”盖俊微微一笑,魏之五子,堪称三国时代最好的良将了,可惜另一人张辽失之交臂。盖俊擦了擦下巴,心里盘算着要不要效法曹操之于太史慈故事,给张辽寄去草药“当归”。只是董卓未死、张杨身亡两件事是搁在两人之间的一道鸿沟,张辽未必敢于跨越。

提起魏五子,盖俊自然而然就联想到了张颌,不知道这次有没有机会碰面。至于拉入麾下,他从未升起过这样的念头,张颌乃是冀州名将,无论是谁入主冀州都要倚仗他,冀州是他的根,没道理离开家乡投奔并州。

“咚、咚、咚咚咚咚……”

战鼓雷鸣般响彻,徐晃以楯兵为前驱,弓弩列于后,潮水般涌向关隘。因道远、路难,此次并州军并未带来太多沉重的攻城战具,不过对面关隘守城装备同样不怎么样,大半天过去了,只搬来二十余架床弩,看其陈旧的模样,还能挥出几层威力?

随着徐晃部临近,关隘之上的二十余架床弩纷纷奏响,巨箭带着凄厉啸声从天而降,轻易地击碎士卒盾牌,将人活活钉在地上。

徐晃麾下的士卒显然没有经历过床弩的洗礼,神情惊恐,以致阵型变得散乱,徐晃对身侧的令旗使道:“告诉士卒跟紧自己所属的什、队、屯,向前……”

“诺。”令旗使舞动手中玄色旗,玄色旗行军时、备战时,接战时意思各不相同,行军时舞之代表遇到水泽,备战时表示军阵后方或北方,接站时则是死战的意思。所谓死战,勇猛向前,驻足、后退者,皆斩。

见玄色旗,士卒头皮一阵麻,举着盾喊杀前奔。

“嗡……”

千百支长箭霎时飞离关隘,遮天蔽日,下雨一般落在盾海,出“噗噗”的闷响,当今盾牌多是木质蒙上一层牛皮,并不能确保士卒的绝对安全,尤其是站在高处射出的箭,常常受到风力、下坠的影响,更添三分威力。

挨了数轮箭雨,徐晃部冲入射程范围之内,徐晃当即命令弓弩散向两翼,放箭压制关隘守兵,一瞬间数倍于对手的长箭狠狠贯入隘上,冀州兵纷纷躲进女墙。女墙即城上垣,又曰睥睨,说得更简单一点就是城墙上面呈凸形的矮墙,掩护守城士卒免于箭雨之用。然而魏郡郡兵久疏战阵,不少人反应过慢,被钉在地上,有几人一时不死,哀嚎着伸出手,想让同伴把他拉进女墙,当然没有人肯干了,白痴才出去呢。虽然这种想法很冷血,却是正确的,下一刻,密集的箭矢再度袭来,外间之人无一存活。

守隘校尉缩在女墙里,从孔窥敌,关隘内的弓弩并没有停歇,射口内上百弓弩手还在拼命向外射击。所谓射口,自然是专门为射击之用,因为仅有尺余方圆,想要从隘外射中射口内的人,难如登天,即使偶尔有人倒霉,也会有后面之人接替。

守隘校尉越看脸色越差,他只有一千人,企图用千人阻挡数万大军那是痴心妄想,他只希望守个两三天,给使君留出一些准备时间,到时功名利禄唾手可得。现在他果断的将时间缩短为一天,只要守住一天就好,希望……

徐晃部先登士卒一手举着盾牌一手抬着云梯从两翼弓弩中间穿过,在楯兵的带领下冲至关隘城脚,立起云梯。后来者口叼刀,手持盾,一跃而上,手脚并用,飞向上攀爬。

守隘校尉扯着嗓子嚎道:“快,出去迎战”

攻城一方一旦有人登上城墙,弓弩就会停下,避免误伤,冀州兵自是清楚这一点,听到头顶有响动,哆哆嗦嗦爬出女墙,握紧刀戟冲向隘上的徐晃部士卒,双方轰然相撞,顿时杀声震天,血肉横飞。

徐晃手上这支大军操练将近一年时间,又经恒山大半年累累实战,战斗力比冀州兵高出一筹不止,无奈关隘面积有限,己方人数不占优势,屡屡被冀州人赶下来,从日中打到日落,如果没有意外,今日将以攻城一方失败而告终。

盖俊看着鲍出跃跃欲试的样子,道:“怎么,文才,手痒痒了?”

胡封笑着打趣道:“文才在上郡呆了近两年时间,恐怕骨头都快烂掉了吧。”

鲍出深以为然,说道:“去年大兄、二兄威风河东,董卓丧胆,我心甚喜,亦深感遗憾,恨不能与二位兄长并肩作战,制服顽敌。”

盖俊似笑非笑道:“文才可是满心抱怨啊。”

要是旁人,许就会吓得手足无措了,鲍出和盖俊相识十余载,知道他只是玩笑之语,并无恶意,回道:“国家多事而吾空守安境,确实心急如焚。”

盖俊马鞭一指关隘道:“你带着射虎营亲卫曲把它给我拿下来,天黑之前我要入住。”

“诺。”鲍出拨马而走。

马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上阵杀敌的机会,紧紧跟在鲍出后面,直趋城下。

徐晃见到盖俊把射虎营亲卫曲五百甲士派了上来,看样子是想一战而下。他并没有感觉被人夺功,他作为攻隘主将,功劳谁也夺不走、为了配合鲍出行动,徐晃不计伤亡动一轮猛烈的进攻,将冀州兵向里压迫,使射虎营亲卫曲有一方立足之地。

射虎营自七年前盖俊创立,亲卫曲便一直担任着盖俊军的先锋,硬仗、恶仗数不胜数,从里面走出了杨阿若、庞德、胡封、车儿、贞良、陈彪等等世之猛将。虽然几年来人员换了一拨又一拨,不过战斗力一如既往,盖因盖俊常以军中猛卒或屯长(百人将)补之,队率(五十人)领司马衔,屯长(百人)则领都、校尉。

鲍出率领亲卫曲士卒攀上关隘,稍作休整,立刻扑向冀州兵,亲卫曲士卒骁勇善战,甲具皆精,一个照面便把冀州人打得踉跄倒退,不成阵势。

马左提矟,右执刀,勇不可挡,一头撞入冀州人群中,两臂风车一般横扫,漫天飞舞着头颅、残肢。他杀光周围一丈内所有人,杀气更盛,双目圆瞪,呼喝冲杀,斩很快上双,作为证明,他浑身变得鲜血淋淋,仿若泡了一个血澡。

鲍出少为游侠,不满双十便以勇名闻于家乡新丰,甚至西都长安都知道附近的新丰县有个叫鲍出的游侠,有以一敌百之能。兼之从戎亦满七载,杀死的敌人没有一千也有数百,杀人手法远比马高效得多,马刚刚斩过十,他已然入账十八颗级。

冀州兵何曾碰到过这样凶猛的对手,被打得溃不成军,守隘校尉一见事情不妙,偷偷带着数名亲卫乘马溜之大吉。

关隘上喊杀声越来越,直至不见,贾诩抚掌笑道;“此处关隘乃是邺城西面门户,现克之,前方一片坦途,韩馥无能为也。”

盖俊欣然点头,问诸人道:“你们认为韩馥会作何反应?”

杨俊说道:“将军盛名天下,今亲将数万大军至,韩馥庸辈耳,定会言和。”

司马朗道:“韩馥不济,然冀州岂无人才?据闻邺城铜钱山积,粮谷溢仓,更有数万士卒随时愿效死命,我认为他当会死守邺城,泄我锐气,断我粮道。”

盖俊指着傅干道:“彦材你也说说。”

傅干皱眉想了想,缓缓道:“韩馥,观其行径,实自守之贼也。所谓自守者,外怯内厉,无谋他人之心,亦不容他人图己,今将军盛兵入冀,韩馥怒更甚于惧……”

贾诩狭长眸子微微撑大一些,一抹欣赏之色不加掩饰,傅干所言不差,韩馥,自守之贼,视冀州为己有,岂容旁人随意陵蹈之。何况冀州富庶,历来为人窥视,若是对盖俊退让,必损冀州士民心意,届时威信扫地,动摇根基,冀州难保。仅以眼光论,年仅十七岁的老乡已经胜过在场大多数人。

“彦材是说韩馥会主动前来同我野战?”盖俊笑呵呵问道。历史上袁绍召公孙瓒南下,韩馥就不甘束手就擒,率军北上迎击,可惜其无军旅之才,被打得大败而归。今时由自己代替公孙瓒,想来韩馥同样不会在邺城坐以待毙。

傅干谨慎地道:“十之六七。”

“所见略同啊。”盖俊拍了拍傅干的肩膀,这时关隘洞门大开,盖俊在诸文武的拥簇下进入关隘,鲍出匆匆上前道:“将军,刚才从冀州兵口中得知一个消息,白马将军公孙瓒南下了,已至安平国。”

“嗯?”盖俊眉毛微扬。心头升起一股怨气,袁绍从未和他提过此事,他以为有了自己介入冀州,袁绍就不会再召公孙瓒南下……此举明显是为了防着他。

大兄,我大不了就图些冀州钱粮,公孙瓒可是要整个冀州啊

公孙瓒所处的安平国和魏郡就隔着一个狭长的巨鹿郡,距邺数百里而已,未必比他们远多少。此刻必须要争分夺秒,他取消在关隘停留的打算,命令大军连夜赶路,连奔数十里,天明时才在某处安营扎寨,休息半日,再度出。

第二百六十二章 白马义从VS大戟士

第二百六十二章白马义从VS大戟士

盖俊和贾诩、傅干都料定韩馥会出城野战,但事无绝对,盖俊为了更加保险起见,写了一封气焰嚣张的书信,通篇文字充斥着赤luo裸的威胁,韩馥果然收信而动,举兵四万,对外号称十万之众,杀气腾腾开出邺城,剑指西方。

邺城在涉国东南,双方之间可谓一马平川,数百里路,仅有数座小城,而无县城,倒是两条河从中段开始,将邺城夹在中间,即东北方的滏水,西南方的污水。

连续行军份外辛苦,不过贾诩犹然仍旧非常多的时间观看地图及询问冀州降者地理,两者互通有无,魏郡大致了然于胸。得知韩馥倾巢而出,距离不到百里,贾诩提议盖俊遣数千轻骑从污水外侧,即南边绕到韩馥背后,与大军前后夹击,一战可定。

他之所以取西南的污水而不是东北的滏水,是因为滏水以北有梁期县及数座人口繁多的县城,行动容易走漏风声,而污水以南则不然。污水是涉国清漳水到达邺城附近改道,掉转回流,可谓清漳水之支脉。清、污间并无县城,仅有一座以污水命名的污城,在清、污转折处。大军只要从污水中段渡河即可,无须到达污城,这就最大程度降低了被发现的危险。

由此可知,谋士每献一计,无不饱含天时、地利、人和三者,所谓不分地点、不分场合,一拍脑袋决定伏击、偷袭、绕袭种种,纯属找死行为。

盖俊深以为然,为了最快速度击溃韩馥,抢在公孙瓒之前到达邺城,特令陷阵校尉鲍出、先登校尉胡车儿将麾下最精锐的射虎、落雕二营承担此次绕袭任务。

盖俊这边即将与韩馥相遇,北边公孙瓒已经开战十数日。

公孙瓒从幽州南下突入河间国,擒其国相良就,再入安平国,而国相孔彪奔逃,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便连克两国。就当他意气风发,以为自己会如河间、安平两国那样轻松拿下巨鹿郡,一举杀入冀州治所魏郡邺城时,刚刚进入巨鹿郡就被人迎头一棒给打回了安平国。

挥棒打他的人姓张名颌,字儁乂,正是他首先占领的河间国人。公孙瓒以前在冀州讨伐张纯、张举时,虽未同张颌共事过,倒也听说过他的名声,其人乃是冀州有数的几位名将。对于这种说法,公孙瓒以前不以为然,名将是谁都能当的吗?什么叫名将,老一辈皇甫嵩、董卓之辈才是名将,朱儁只能算半个,年青一代,自己、盖俊、盖胤、马腾、徐荣亦当得,所举之人,无不出自幽、凉战乱频繁之地,至于像张颌之流躲在家乡自吹自擂,狗屁都不是。

然而公孙瓒如今改变了先前的看法,他认为张颌同样当得起这个称号,以区区两万步卒抵挡他步骑两万另加近万冀州降兵,毫无疑问,后者是他戎马十数载以来遇到的最难缠的对手之一。

张颌其人非常非常善于利用地利优势,依托巨鹿、安平边界的漳水、绛水诸河流等不适合骑兵冲锋的地段,数设阻拦,使得他止步于安平、巨鹿间,不得寸进。先前安平国郡兵也是以大河为凭,与他僵持,公孙瓒乃以正面吸引敌之注意,两翼轻骑偷渡夹击,他故技重施,无奈张颌一眼识破,后他又数出奇谋,无一成功,张颌之料事如神,实乃公孙瓒平生仅见。

若仅仅如此也没什么,公孙瓒手握一万五千匹战马,骑士过万,河道那么长,如果不计伤亡的话,总能强行通过,问题是张颌不仅明晰地理,料事如神,亦善处营阵,也就是说他麾下两万士卒并不像其他冀州兵那样惧怕骑兵冲锋,加之公孙瓒过河士兵人数处于劣势,屡屡为其围歼。

公孙瓒身在北方,消息蔽塞,并不敢肯定袁绍是否还在黄河以南,更加不知道盖俊已然入冀,他和张颌在安平、巨鹿间相持不少日子,兼且损兵折将,渐渐急躁起来。

而再一次渡河失败成为引爆他情绪的导火索,他犹如一头被激怒的狮子,疯狂咆哮,牛皮大帐被他用佩刀砍得四处漏风,甚至失去理智砍断支架,整个大帐轰隆倒塌。

长史关靖,从弟公孙范、公孙越,部将田楷、严纲、单经、邹丹等人追随公孙瓒最少的也有数年时间,深知其脾性,这时万万劝不得,惟有让他发泄痛快了才会恢复理智。几人站在帐外,低声商讨,猛然见到帅帐倒塌,大吃一惊,急忙冲上去将公孙瓒拖拽出来。

公孙瓒左额不知被什么东西划出一道寸许长的口子,有血流出,他奋力挣开众人,一手捂住伤口,一手挥舞向前,俊美的五官扭曲成一团,大吼道:“张颌小儿,我誓杀汝”

“大兄……”

“将军……”

“呼、呼……”公孙瓒虽是气喘如牛,却也不再发狂,显然一通发泄让他气消。

帅帐已毁,众人移至偏帐,长史关靖使公孙瓒亲卫去找医匠,后者点头而去,不片刻便带着军中医吏匆匆赶回,为公孙瓒小心包扎伤口。

眼见公孙瓒心气变得平和,长史关靖趁机提议道:“去魏郡邺城之路又非仅南下巨鹿郡这一条,我们完全可以东入清河国,折向南,直抵魏郡。张颌若是不追也就罢了,倘若从后追来,则主动在我,张颌再无地利可凭,平原相见,杀其如杀一鸡耳。”清河国即甘陵国,由于甘陵国乃是桓帝时立,年头不久,众人常呼其本名。

“我等来日不浅,清河国早有戒备,恐怕未易取也。”公孙越说道。其乃公孙瓒从弟,今年不过二十余岁,长大高大健壮,弓马娴熟,是公孙瓒最得力的帮手。

关靖摇摇头道:“清河国相姚贡,中原名士之流,类安平国相孔彪,以不知兵为幸事,此人为帅,纵然麾下有再多士卒又能如何?数千轻骑便可轻易击破之。”

公孙越还要再辩,公孙瓒摆手道:“不用说了,我意已决。”

众人闻言纷纷把目光聚集到公孙瓒身上。

“我明日率三千白马义从渡河。”

望着公孙瓒坚毅的面容,关靖张了张嘴,最终万语千言化为一声长叹,不知喜悲。公孙瓒若是知道变通,他未必会成为今日响彻天下、令胡人闻风丧胆的白马将军……

公孙瓒为了给渡河争取到足够的时间,布置重重迷雾,自己则率白马义连夜奔出近百里,天地刚刚浮出一丝光线便开始渡河,然而即使这般,渡到大半还是被张颌发现并亲率数千步卒包围上来。

“白马义从,公孙瓒过河了……”有冀州兵惊呼道。白马义从乃是公孙瓒亲卫军,时刻不离左右,而今白马义从就在眼前,可以肯定是公孙瓒亲至。

连对黄巾作战勇猛的刘备之流都可以闻名河北之地,何况白马将军公孙瓒,别看这些日冀州人屡屡将公孙瓒拒之门外,但骨子里依然充满着深深的敬畏,特别是其人及白马义从出现在面前的时候,这可不是普通的幽州兵将,两者皆可称为河北第一。

张颌眉头微微一皱,他有着一张英俊不凡的容貌,身量亦高,只是其虽蓄胡须,可仍然显得过于年轻,很难让人把他和将兵两万,对峙公孙瓒的冀州名将联系在一起。冀州除了他的家乡外,多是闻其名而不识其人,实际上他成名六七载,年纪却不大,才二十九岁,尚不满三旬,和冀州名将麹义、朱灵相比,他可以做二人的子侄辈了。中平元年冀州黄巾暴起,时年二十二岁的他应募入军,数有战功,遂拔为军司马,后攻黑山贼,攻张纯、张举乱兵,屡立奇功,乃拜为两千石校尉。近两年冀州颇为安定,没有战事,张颌的官职就一直保持不变,不能再进一步。

“别慌,对方人数远远不及我们……”张颌沉稳的坐在马上,从容指挥,士卒一见主帅气定神闲,想及他竟屡次使“白马将军”吃瘪,都是安下心来,依令列阵。

张颌看到白马义从的同时,公孙瓒也看到了对面那杆耀眼的张字大旗。

“张颌小儿……”所谓仇人见面份外眼红,公孙瓒当即命令号手吹响进攻的号声,亲持两刃矛冲出,白马义从紧随其后,两千匹奔腾的白色战马散发出一种惊人的气势,犹如雪崩一般,一泻而下,撞上漆黑黑的盾墙戟丛。

一瞬间左、右、前三个方向冒出数之不尽的大戟,公孙瓒临危不乱,借助马势铁矛横扫而过,一举荡开,噗噗两声闷响,矛锋刺透两名冀州兵咽喉。

然而就是这出招的工夫,公孙瓒本人身上至少挨了三四戟,所幸长戟破甲能力大大逊色于矛,未曾伤到披着双层鱼鳞精甲的公孙瓒。不过这个状况还是把他吓了一跳,看来自己屡次受阻,非只张颌一人之功,其手下战斗力甚冀州郡兵远矣。

公孙瓒猛然想起逃回的手下描述对方大戟士非常厉害,这个厉害不单单是指个人武艺,还有配合,诸卒合作无间,盾为壁,戟如林,骑士冲之不动,纵是强行突入,则陷入阵中,绝难杀出。公孙瓒本没在意,以为只是败将为逃避战败责任随口编造的谎言,不想果真如此。

耳中不断传来白马义从兄弟的惨叫声,无数年的朝夕相处,公孙瓒甚至能单纯凭借声音认出其人是谁,这一刻,他心如刀绞。他们为了保卫家乡,保卫大汉国,终日与乌丸人、鲜卑人厮杀,他们没有丧命于胡人之手,却死在中原,死在同族人刀下……

公孙瓒一拽马缰,拐向右侧,白马义从随之向右旋转,张颌急忙命传令使挥舞各色战旗,调度诸队、屯、曲阻击围堵,不过由于白马义从并未深入阵中,张颌虽是使劲浑身解数,亦是拦截不住。

公孙瓒带着白马义从成功破出方阵,马上绕阵施射,冀州大戟士一排排中箭倒地,如果把白马义从的骑射比作暴风雨,冀州人的还击则是毛毛雨,不在一个档次。盖因公孙瓒冲出对手方阵前有意打击弓弩手,冲乱其型,这时弓弩手尚在队率、屯长的鞭策下重整旗鼓,当然反击无力了。

众所周知,幽州突骑号称天下第光武帝因之成就帝业,耿弇亦因之成为“韩信第二”,白马义从则是幽州突骑中的拔萃,马上颠簸也影响不到他们,射箭又快又准,大戟士转眼间死伤略尽,将弓弩手暴露在白马义从面前。

“杀……”公孙瓒策马突入手无寸铁、装备简陋的弓弩手中间,大矛挥舞,格杀数人,白马义从随之而至,肆意冲撞践踏。

张颌使白马义从两侧的士卒向外突出,欲合围歼之。公孙瓒的反应也不慢,杀戮数百弓弩手,见好就收,再度拐向右方,击破冀州兵边翼,边驰边射,绕到方阵后方。

就在双方激战的时候,有百余白马义从顺利过河,他们也不与公孙瓒会合,而是在一名屯长的率领下来到冀州方阵正面。他们显然没有察觉到自己主公急于出阵的原因,冒然杀进阵中,虽成功斩首数十级,却伤亡过半,那名屯长手臂被长戟小枝勾住,险些割断,血流如注。他带着残余数十人逃出一箭之地外,一脸震惊之色,他平生突阵次数没有一百次也有八十次,哪次不是以一敌十,纵然是和胡人对垒也不曾出现过一比一这等夸张的伤亡数字,搞什么鬼,冀州兵这么强?

张颌和公孙瓒两人都没有注意到那百十来人引起的小小波澜,双方都视对方为平生仅见的难缠人物,哪里有心思旁顾他事,就想着怎么弄死对方。

公孙瓒来回驰射于旁,调动对方弓弩手,将可能受到的远程打击力度降至最低,然后趁隙浅显突击,占到便宜马上撤退,一再重复,百试不爽。

张颌手中没有成建制的骑兵,对于公孙瓒近乎无耻的打法无可奈何,不过他还是尝试反击,比如在某一个区域集中兵力,故意露出破绽,诱惑公孙瓒攻击。

公孙瓒很谨慎,屡次避开陷阱,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公孙瓒失足陷阱,被张颌猛烈围攻,甚至他下令后方的弓弩手不要顾忌,尽情施射,要知道白马义从可是和己方士卒混杂在一起,这就等于不分敌我。

连续三轮箭雨覆盖,冀州人被误杀者不少,但白马义从死得更多,足过三百,白马义从过河者不过两千,加上先前的损耗,仅剩下一千二三百人。

公孙瓒逃出险地,目光死死瞪着冀州兵方阵,策马再次奔行,绕回侧翼驰射,最后回到正面,同数十名白马义从会合,这时又有二百余人登上河岸赶来相会。

一见对方实力尽复,情知拿他不下,张颌倒也光棍,直接撤退。让人疑惑的是,他的主营在南,他却撤向西方。公孙瓒剑眉紧皱,此人善于借用地利优势,他既然往西,那西边必然有不适合骑兵冲锋的泥泞地带,绝不能让他逃到那里。

想到这,公孙瓒一马当先,率众追击。

白马义从驰射骚扰,张颌就命大戟守卫,弓弩还击,大军继续前行,白马义从正面阻截,张颌则亲自持戟搏战,击退对手,双方打打停停,一块湖泊映入众人眼帘,四面八方皆有河流注入此湖。

冀州兵发出山呼海啸似的欢呼声。

公孙瓒咬牙切齿,欲扑击之,马蹄皆陷泥坑。

冀州兵立刻弓弩招呼,白马义从丢下数十具尸体狼狈而退。

冀州兵指着白马义从嬉笑怒骂,肆意挑衅,白马义从不甘示弱,激烈回击,双方骂成一团,亲切问候对方直系亲属。

张颌深深地看了公孙瓒一眼,命令军士从湖北一条小河游过对岸,二月的水可不暖和,自然又惹来冀州兵好一阵咒骂,而后整队南行。

公孙瓒冷哼一声,率军径直向南,他不信两条腿能跑过四条腿。

事实证明公孙瓒说得对,可是,骑军同样跑不过配有三马的信使,既然公孙瓒已经突破他的防线,张颌根本就不打算再回主营,派快骑通知主营及各偏营向巨鹿郡深处退走,巨鹿郡大得很,他规划了三四道防线,公孙瓒有本事就一一突破。

如果不出意外,张颌抵挡公孙瓒几个月不成问题,偏偏意外发生了,在张颌刚刚布置好第二道防线的时候。他接到冀州牧韩馥信件,不等看完,军营便开始流传骠骑将军盖俊杀进冀州的消息,慢慢地,消息变成韩馥战败,再变成韩馥被杀,越传越夸张,各种小道消息满天飞,要命的是众人对此深信不疑。

兵无战心,张颌纵有惊天手段也是无能为力,面对公孙瓒数千骑冲击就引起大溃败后,张颌不再想着死守,带领数千步卒向西退守,让出南下魏郡之路。公孙瓒也从冀州降卒那里获悉盖俊到来的消息,深感震惊,顾不得理会张颌,兼程南下。

第二百六十三章 白骑破颜、文

第二百六十三章白骑破颜、文

韩馥很想尽快将盖俊赶出冀州,不过他深知大军连续赶路,此时已是疲惫不堪,所谓“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也”,冒然开战,莫说胜算,弄不好一战而没。

朱灵对此深有体会,前些日他带着两万大军追击麴义,因立脚不稳,被麹义以千余凉州兵为首的数千步卒冲溃前军,导致处处被动,一败涂地,最后还是多亏麴义念及故情,才不致全军覆没。

在朱灵的建议下,韩馥于数十里外安营扎寨,本是为饱睡一夜,养精蓄锐,不想半夜突然有号角声及喊杀声传来,冀州兵惊叫而起,坦胸奔走,胡言乱语,若非诸军侯、司马弹压及时,说不得就会引起灾难性的后果——炸营。

韩馥,中原文士也,并无军旅经验,更别提实战经验,他的表现虽然比普通士卒强些,却也强不到哪里去,匆匆披上袍服步出大帐,面孔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慌张,问向把守帐门的诸侍卫道:“怎么回事?是不是盖俊率军杀来了?”

见诸侍卫迟迟答不上来,韩馥心里暗骂一声“废物”,刚走出两步,朱灵迎面而来,韩馥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握住朱灵之手,紧张地问道:“文博,可是盖俊偷营?”

朱灵一怔,随即安慰道:“将军放心,非是偷袭,此疲我之计也,骠骑将军不欲我等休息,乃出轻骑骚扰。”两人一曰盖俊,一曰骠骑将军,便可看出二人的态度,前者对盖俊满怀恨意,乃至颇为失礼的直呼其名,而朱灵则和盖俊并无利益冲突,仍然使用尊称。

“这就好、这就好……”韩馥长舒一口气,神色缓和下来。

“……”朱灵闻言苦笑,心道这还好?他宁愿盖俊是真的前来偷袭,他在营中布置数千士卒,只要盖俊赶来,保管令他吃个大亏。最怕的是这种单纯疲敌战术,本来冀州兵就不如盖俊军骁勇善战,交战时再没精神,那可就一点胜算也没有了。

韩馥说完便后悔了,他睡到一半,脑子还不甚清醒,这时回过味儿来,急忙补救道:“文博可多遣游骑巡视营外,驱赶盖军,莫要扰了士卒休息,影响大战。”

“诺。”朱灵躬身目视韩馥反帐,向外走去,半路上撞见两员身披鱼鳞精甲的将领,其中一人身长八尺,虎背熊腰,四方大脸,鼻口雄异,额头宽阔,怎么看都是堂堂之相,可惜一双眼又细又长,破坏了脸部整体形象。此人姓颜名良,字子善,赵国人,黄巾暴起时应募从军,骁勇善战,屡迁升任校尉,是冀州著名的勇士。

另一人姓高名览,字伯睿,渤海国人,看其相貌似年过三旬,比颜良略长一些,身量中等,五官普通,看上去无甚出奇之处,尤其是伴在锋芒毕露的颜良身旁,更加容易被人忽视。

不过朱灵可不会轻视其人,相比于颜良,他更加敬重高览,颜良,虽勇冠三军,可是性格促狭,就是说气量狭小,目中无人,恃其勇健,常与同僚冲突。高览性格正好相反,温和谦虚,兼且用兵方正谨慎,是冀州诸将中少数几位值得朱灵结交的人。

三人正欲开口,喊杀声蓦然间从黑暗深处滚滚袭来。

颜良冷哼一声,喝道:“这些盖军贱胚着实可恨,待我去斩了他们,恢复清静。”

高览立刻劝道:“颜校尉乃是将军麾下大将,执掌一军,岂可赴险。”

朱灵皱起眉头道:“多遣游骑便是,何须颜校尉亲往,明日或许有战……”

颜良挥手打断朱灵话语道:“不杀些盖军贱胚,躺在榻上也睡不着,二位,我去也。”说罢不等对面二人有所反应,抱拳大步离开。

朱灵、高览二人久立原地,面面相觑,半晌前者轻轻一叹道:“盖军骑卒天下精锐,西、北汉胡诸强未有敢摄其锋者,颜校尉性格冲动莽撞,此去必会吃大亏。”

高览说道:“颜校尉骁勇果敢,有飞将军之风,必可安然无恙,朱兄不必担心。”只是这话说出来恐怕连他自己都不信,是以越到后面声音越低。

“……”

颜良快速回到自己的帐前,飞跃上马,率领上百部曲直向北营门,途中召集冀州骑士数百人,奔出大营。

颜良虽然易于冲动,却非白痴,自知手举火把容易引敌注意,令十余人持火把在前,他则和数百骑隐于暗处,因马蹄皆裹牛皮、粗布,脚点极轻,非近在咫尺不能发觉。

盖军担任此次袭扰任务的是张白骑,他带着千余骑猎杀光营外冀州游骑,然后吹号的吹号,喊杀的喊杀,直令冀州人不得安宁,有一次甚至直接冲到营门口,射杀数名守卒,笑骂而去,态度极其嚣张。

尖亢嘹亮的羌人哨笛声骤然响起,直接穿透重重黑幕,飘入张白骑耳中。

“哦?冀州人胆子不小呀,居然敢杀出来……”张白骑听懂哨笛所传达的意思,似笑非笑道。众人都知白骑是其绰号,因骑爱乘白马得名,然而漆黑的深夜尚敢乘白马,这就好比萤火虫一般耀眼,不得不让人佩服他的胆量。

“校尉,我们是……”

“退,向深处退……”

颜良率众追出足有数百丈,脸上显出犹豫,不知该不该继续追下去,光从马蹄声判断,就知对方人数只会比己方多,不会比己方少,他们这么一路飞退,打着什么注意颜良心里一清二楚,无非是想把自己等人引到远处再行开战。

“呃啊——”

一名手持火把的冀州兵惨嚎着折落下马,与此同时,更多的长箭飞出黑夜,十余名冀州兵尽数中箭,无一漏网,十数只火把落在地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杀……”颜良咬牙扬戟,冀州兵拍马而上,呼喝相和。

“杀……”盖军士卒亦在张白骑的带领下冲了过来,双方借着十数只火把散发出的微弱光芒展开厮杀,慢慢地,双方士卒竞相点燃随身携带的火把,光线越来越亮……

颜良跃马冲入盖军士卒中间,周围尽是敌人,无须顾忌,挥舞大戟,挡者披靡,转眼间便杀死七八人,如入无人之境,骁勇不可一世。而盖军则由于光线昏暗,加之颜良马快,总是无法攻击到他。

“杀了他……”盖军一名屯长刚刚开口,猛然感到咽喉一凉,继而一阵天旋地转,扑倒地上,抽搐死去。

颜良杀气更盛,大戟突前,刺中一骑,而后竟将千余汉斤的战马掀翻在地,数名从后赶来的盖军骑兵不及反应,连连绊住摔倒。

“挡我者死……”颜良继续突进,连斩三人,所向无前,随之看到一个骑着白色战马的盖军将领,愣了一下,马上呼道:“庞令明?”声音透着一股惊喜之色。

众所周知凉州汉阳人庞德庞令明作战喜乘白马,其十四岁追随骠骑将军盖俊征战沙场,十六岁阵斩鲜卑大王和连,十七岁拜为两千石骑都尉,去年以弱冠拔为中郎将,堪称天下最著名的少年英雄,不想今日遇到。

“斩杀此人,我必有名于天下,为豪杰所重。”颜良狭长双眸射出热切的光芒,纵马舞戟,大吼道:“吾乃赵国颜子善,庞令明,拿命来……”

张白骑感到诧异,这位冀州鼎鼎大名的猛将颜子善显然是认错人了,驱马上前,戟锋呼啸着点向颜良之头,口中低喝道:“斩你何用庞中郎,我乃(冀州)中山张白骑是也。”

“沐猴而冠,冒充名将,何能留你?……”颜良眼中闪过一丝羞恼,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愤怒刺出长戟,厉声大起。作为冀州人,他当然听说过黑山贼张白骑,他虽有名,却与庞德相差十万八千里,一百颗他的首级也比不上庞德身上一根毫毛。

张白骑勃然大怒,他喜骑白马早已有之,何来沐猴而冠,冒充名将之语?添三分力量,双方戟锋交错而过,各自刺向对方。

“找死……”颜良冷笑一声。他自幼臂力过人,手中大铁戟足有八十斤重,儿臂粗,长度亦较普通铁戟长些,对战中占足了便宜,而今两者互不相让,定是他先刺中对方。

张白骑面无表情,大戟即将刺中面部时,他突然借助马镫向后仰去,险险避过。颜良眼中蓦然爆出惊骇之色,刹不住马势,径直撞上对方戟尖,整个身体弹离马背,重重落到地上。

颜良无暇理会胸口疼痛,赶紧向旁处翻滚,张白骑一戟刺他不着,再想杀他,颜良的部曲一拥而上,死死缠住张白骑和盖军骑卒,另有人将自己的坐骑献出,数人把颜良抱上马,掉头逃命。冀州兵发觉颜良逃跑,哪还有半点死战之心,一哄而散。

张白骑带着骑军一路追杀,无奈天色漆黑,没有追上颜良。

“校尉……”

张白骑目视灯火通明的冀州大营,缓缓说道:“继续吹号,骚扰冀州兵。另外,派人送走战死、受伤者,搜寻死马、伤马,将马镫收起,莫要让冀州人看见了……”

“诺……”

韩馥躺下刚刚睡着,便被侍卫唤醒,心中大为不悦,不过听说校尉颜良外出接战,遭到重创,不得不勉强撑起沉重的眼皮,爬起床赶去看望。

韩馥到来时颜良帐中已经聚集十数人,皆是司马、都、校尉级别。朱灵、高览也在其中,另有一个高大青年站在两人身边,帐中诸人,包括韩馥在内,以容貌论,他毫无疑问会拔得头筹,其身材修健,俊朗不凡,有趣的是,他有着和俊美相貌截然相反的名字,姓文名丑。

他同张颌、颜良等人一样,也是趁黄巾之乱时崛起,正应了那句古话,乱世出良将。没有张角的振臂一呼,他们这些人,家世好的出仕,家世差的游侠,却是无缘军旅。

韩馥走到榻前,先是安慰颜良,随后询问医吏道:“颜校尉伤势如何?”

医吏躬身答道:“颜校尉胸口被刺入很深幸的是颜校尉身上铠甲颇为精良,卡住了戟锋,不然危矣。而今颜校尉虽无性命之忧,但是至少要养数月才能见好。”

韩馥点点头,目光再度转向颜良,问道:“子善勇冠三军,何人伤得了你?”

颜良灰白的面色猛然一红,谁伤的,自然是张白骑,可他能说出来吗?数载威名,一朝扫地,这比杀了他还难受万不成。使君发问,又不能不答,颜良只好硬着头皮道:“那人乘我不备突至下手,我未看清他的相貌,但观他骑一匹白马,份外醒目,想来多半是汉阳庞令明。”

“原来是他?……”韩馥恍然,庞德十六岁便于万军中亲斩鲜卑大王和连首级,骁勇冠世,颜良输给他倒也不冤。口中说道:“子善骁武,若是堂堂正正交战,未必会输。”

朱灵、高览相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疑色,庞德出身凉州,应该惯用刀、矟,而颜良明显是为戟所伤。再有,庞德确实以勇猛善战闻名,可他如今贵为振威中郎将,骠骑将军盖俊麾下,仅有虎威将军盖胤、度辽将军马腾地位在其之上,他有必要放下身段,亲自前来袭扰吗?恐怕其中另有隐情。

“杀……”

冲天的喊杀声再次响起,顺着帐帘缝隙钻入,飘进众人耳中,韩馥当即怒道:“没完没了……盖俊真是一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诸将哑然,他们虽然也不爽盖俊此举,但兵者,诡道也,怎么也和卑鄙无耻扯不上关系吧?

韩馥继续怒道:“传孤命令,营中骑卒尽数出击,将对方赶走。”

颜良方才带出数百骑,折损大半,而今营中骑士相加不满两千。高览劝道:“盖军骑兵骁悍,不若以数千精锐步卒相辅。”

韩馥不悦道:“子善所言盖俊骑兵不过千余,被他击杀数百,现在至多千人上下。孤以倍其兵力,尚且击之不走,还战什么战?丢人现眼吗?不如孤直接向盖俊束手就擒、奉上冀州牧印绶,好歹落下个好名声。”

不止高览,冀州诸将皆嘿然无语。

最终领兵的任务落到文丑头上,文丑言必为颜良报仇,潇洒出帐。

文丑和颜良的战术差不多,算是扩大版,即前面百数十人持火炬行进搜索,大军隐于后方,分成三股,呈扇形散开。

张白骑连续试探,得出对方大致人数,不惊反喜,己方探骑早有回报冀州骑兵不过两三千,对方明显是“倾巢而出”了。己方有万余装备马镫的骑士,又遣精骑绕袭,此战可谓必胜,但未必能够全歼,自己如若屠灭其骑,则冀州人再无返回邺城的可能。

“撤,向后撤……”张白骑率领盖军骑卒又一次开始大踏步向后撤。

文丑自恃人多,命令大军点燃火把,发动冲锋。然而他很快便一脸茫然,对方居然能在漆黑的夜里频频施展回首箭,不是一个两个,是数十上百人,密集的箭矢扑面而来,持火把者及他周围之人成为活靶子,纷纷惨叫落马,之后被后面的马蹄活活踩死。

一支由五百骑组成的队伍呼啸着从旁处杀出,拦腰切中冀州人腰肋。张白骑扯拽缰绳,兜出一个圈子正面迎上,双方猛烈地撞击到一起。

文丑暗暗松一口气,对方竟舍己之长,选择肉搏,真蠢猪也。与盖军打成一团的冀州兵可能不会认同主将的看法,盖军哪是舍己之长,它明明就是更加擅长白刃战吗。

文丑很快也注意到了异样,前军数百只火把不是落在地上就是飘向两旁,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己方骑士根本挡不住盖军。

文丑头皮一阵发麻,仅仅片刻的工夫,盖军已然径直杀到他的面前。

“这突击速度……太恐怖了”文丑瞪大双眼,奋马推戟,刺倒一人,掉转戟锋,用戟之小枝割断一人喉咙,这时数柄刀、矟临头,文丑举戟横扫,迸出一溜火花。

“怎么人人都这么强……”文丑暗暗叫苦,突然一匹白马映入眼帘,马上战将举戟飞刺。

“庞令明?”文丑不敢怠慢,一扭腰身,以戟相抗,“铛”的一声,文丑晃了晃身子,回戟斩其头,对方矮身让过,再出一戟,文丑急忙遮拦,两马交错而过,再无第三次交手的机会。

文丑回头看了一眼,险些魂飞魄散,跟在自己身后的只剩下数百骑,更远一些火把点点,不成规模,他可是带出了两千骑啊……

文丑心中战意霎时成空,连杀数人,瞅准机会突然拐向右侧,破围而出,带着数百骑飞速驰入黑幕。三转两转,回到营门口,面对朱灵等将领目光,文丑羞愧得无地自容,赌气般拒绝进入,背营而立,接应逃散的骑卒。半个时辰里陆续有人或单骑,或三五成群归来,而远方的惨叫声也不再频繁响起。

文丑大略扫了一眼人数,俊脸一苦,不满千。

第二百六十四章 开战

第二百六十四章开战

颜良将数百骑出营,遭到重创,文丑率近两千骑出营,归来者半数,大半夜下来,折损千余骑。朱灵、高览等人忧心忡忡,邺城仅有三千余骑,麴义叛变带走一千,今又战死千余,再不成规模。盖军以骑兵见称,此次入冀在万骑以上,近乎全步卒的冀州兵纵使击败盖军,也会被盖军游骑骚扰阻击,骠骑将军盖俊可以非常从容的组织兵力再战。而冀州兵则正好相反,一旦战败,莫说重整旗鼓,逃都逃不了。

似朱灵、高览这等良将,本是想以步卒死战,两千骑则躲在营中养精蓄锐,待良机出现,搏一线胜机。现今骑不满千,可以说本就渺茫的胜机变得更加渺茫。

韩馥此刻是半点睡意也无,虚心询问朱灵意见。

朱灵为之苦笑,事已至此,哪里还有什么意见可出,只是说当依照高览先前提出的方法,派数千步卒配合骑军,将盖军游骑赶走,让数万士卒得以安心休息,以待大战来临。

韩馥老脸一红,他还记得当初自己不仅没有同意高览的提议,反而借机冷嘲热讽,挖苦众将,使得帐中诸人尽皆哑然无语,那时心里别提有多痛快,可是现在……

也不知是错觉还是怎么,他觉得每一个将领看向他的眼神好像都带着一丝讽刺。

高览作为提出意见的之人,当仁不让由他主持,文丑损兵折将,亦感羞愧,愿为副手,三千步卒加上千骑,缓缓开出大营北门,和张白骑玩起斗智斗勇的游戏。

双方明争暗斗几个回合,张白骑没占到什么便宜,一来高览用兵谨慎,最主要的还是张白骑担心战马、伤兵落到对方手里,被对方窥得秘密,当即留下百十来骑虚张声势,带着大队绕向营地南面。不想朱灵早率数千兵潜出营寨,先以散骑迷惑盖军游兵,勾引张白骑入瓮,而后以大车、长戟自卫,弓弩齐,虽然黑暗中看不清楚,但架不住箭矢多如牛毛,盖军应对不及,死伤惨重,张白骑大腿也挨了一箭。

朱灵命人第一时间点燃火把,乘势平推,张白骑不顾箭伤,连续掉换数个方向,屡屡试图攻入朱灵军,无奈对方稍有风吹草动,便是一通密集的箭雨,根本冲不过去,难缠程度比方才遇到的高览有过之而无不及。

张白骑奈何不得对方,只得退去,转往别处,总体来说后半夜取得的成果远远逊色于前半夜,但也还不错,毕竟营地那么大,高览、朱灵等人不可能面面俱到。

当天际射出一丝光芒,双方皆是长出一口气。

张白骑的大腿箭伤只经过简单的包扎,由于失血过多脸色变得异常苍白,回到盖军营地不等见到盖俊本人便昏迷过去。

盖俊询问医吏知其并无大碍,放下心来,张白骑部曲从旁讲述夜晚详细经过,盖俊点点头,立刻全军开动,直奔东南。

朱灵、高览等人利用盖俊到来前的空当,使士卒分批出营列阵,前一批自然是受到影响较少的人,依次排列,至日昳,全军三万余将士排列完毕。冀州骑不满千,力量有限,所恃者,在弩、在戟,遂以车、栅为凭,长戟高竖,弓弩齐备,静待来敌。

午后,盖俊率军风尘仆仆到达战场,一见四周地形,不由失笑。冀州方阵右方数里外即是滏水,土质较为松软,左侧则是一片凹凸不平的丘陵地带,背靠大营,前置车、栅,十足的乌龟阵架势,明显是想将盖军骑兵的威胁将至最低。

贾诩含笑道:“这里应该是涉国关隘至邺城间最适合阻击我军的地方了。”

“此处比平原作战强也强不了多少。”司马朗摇了摇头道:“与其这般,不如死守邺城。”

盖俊笑着说道:“你以为他不想吗。”

“……”

盖俊和诸人对对方品头论足之际,忽闻冀州牧韩馥派长史耿武求见,他点头答应,一是两人“认识”,二是借机让士卒休息。

耿武倒不是盖俊的仇家、扶风耿氏子弟,不过也能扯上些关系,他是冀州巨鹿耿氏出身。世宗武帝时,诏令徒郡国吏民豪杰至右扶风,时巨鹿耿氏一支以两千石官吏身份乔家定居茂陵,这便是扶风耿氏的由来。当然了,巨鹿郡虽然也为地方大族,却是远远不及支脉扶风耿氏豪贵,说句不客气的话,巨鹿耿氏连攀关系的资格都没有。

耿武年堪满四旬,身长七尺六寸,相貌堂堂,他原为巨鹿郡小吏,中平元年随从巨鹿太守左冯翊人郭典征讨下曲黄巾贼帅张宝,颇有功绩。后来皇甫嵩、盖俊剿灭张角,挥军北上,合郭典军,攻陷下曲,彻底平定黄巾之乱。盖俊就是那时认识耿武的,但两人并无交情,连说成是认识都颇显勉强。

“……”庞德突然伸手拦住耿武去路,目视其腰间佩刃,意思简单明了,卸刀。

“庞中郎这是何意?”耿武脸色一沉,质问道,见其不答,随即看向盖俊。

盖俊笑呵呵道:“令明,你也见过耿兄吧,何必这般,大家都是老相识。”

庞德嘿嘿干笑道:“将军真是好记性,下官就想不起在何地见过耿长史。”

耿武面部一下子涨得通红,怒视庞德。

庞德不屑地撇撇嘴,硬邦邦道:“老子见过的人多了,从不记无名之辈。”

“放肆”盖俊虎着脸道。“退下”

庞德冷哼一声,收回手,给耿武一个“你小心点”的样子。

待耿武来到面前,盖俊下马笑道:“耿兄别来无恙否?”

耿武扯了扯嘴角道:“鄙人还以为将军不识得我这等微末小人。”

“你我曾并力讨贼,怎能相忘。”盖俊笑容越灿烂。

耿武抱拳道:“将军此来鄙地之意是……”

“耿兄这不是明知故问吗……”盖俊斜睨耿武一眼,一字一句道:“冀州断供三载,期间孤数度致信,不见回音,孤本次是代无数饿死的并州百姓来找韩馥算账的。”

“使君上任不到两载,又数遇天灾,钱粮极为吃紧,冀州本地都照应不全,实在顾不上并州……”耿武说到这里沉吟一下,正色道:“这样,将军退回并州,我冀州马上筹集钱粮,秋时必予三载之欠。”

“秋时……”盖俊似笑非笑道:“耿兄拿孤当三岁小孩子不成?”

“将军何出此言?”

“韩馥为人,孤已知之。耿兄若是来叙旧,孤欢迎之至,若为说客,就请回吧。”

眼见盖俊下逐客令,耿武道:“将军可知公孙瓒步骑数万南下冀州?”

盖俊故作惊讶道:“是吗,实未听说。”

耿武也不管盖俊是真不知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道:“公孙瓒已入巨鹿,距此不过数百里,数日可至。我等大战,岂不是让公孙瓒渔翁得利?所以依鄙人之见,将军不如就此退去,秋时三年钱粮定然一钱不少的送到将军手里。”

盖俊问道:“公孙瓒南下作甚?冀州又不欠他钱粮。”

“公孙瓒其人野心勃勃,名为讨董卓,实为图冀州。”

盖俊笑着说道:“那不是正好吗,孤得钱粮,他得冀州,皆获利也。”

耿武道:“将军此言差矣。公孙赞若得冀州,骄豪难治,将军之并州势必不保也。”

盖俊面色如常地说道:“那孤便先擒韩馥,再除公孙。”

“……”耿武目瞪口呆,此人哪来这般近乎于狂妄的自信?

耿武走了,他口水说干,甚至表态愿现在就奉上两年钱粮,盖俊犹不为所动,这时耿武终于明白过来,盖俊所图比他对外声称的要大得多……

盖俊目光追着耿武背影一直到冀州步卒方阵,之后延伸向更远的地方,鲍出、胡车儿过河了吗?

手臂高高举起,这一刻,万众瞩目。

挥下……

“咚……”

上百面牛皮大鼓被同时敲响,雷鸣般的响声形成巨大气浪,如同飓风一般横扫战场两端,盖军将士热血澎湃,赶路半日的疲惫一扫而空。

徐晃雄躯稳稳坐在马背,铜铸般的四方脸上,那双亮眸仍旧像平日那般平静无波,只是心思细腻之辈如贾诩者,必能看出那双平淡的眸子后面有一股火焰在熊熊燃烧。

盖军入冀以来,攻关隘,他为前驱,此次决战,他亦为前军一万步卒的主将,这时候任是白痴都看得出来骠骑将军盖俊对他的看重。

怕是这个贼寇出身的人不久便要升为中郎将了。诸将无不心怀嫉妒的想。

徐晃又非铁石心肠,岂能毫无触动?对于盖俊的另眼相看,他感到受宠若惊,他不是一个善于言词的人,那就用行动来表达好了,士为知己者死,如此而已。

徐晃拔刀出鞘,向前一指,身侧五彩旗接连舞动,盖军一万人方阵缓慢起动,寂寂无声,却满含无边杀气,震慑人心。

一千步、八百步、五百步……

朱灵站在指挥车上,两日一夜未眠让他的脸色略显苍白,身体上的疲惫并没有影响到他的精神,目光炯炯望着远方缓缓蠕动的黑潮。

“放……”冀州一位身处最前线的司马举刀吼道。

上百架床弩齐齐咆哮,巨大的轰鸣声一度盖过激昂的鼓声,儿臂粗的箭矢跨越数百步距离,转瞬及至。数寸厚的巨楯也抵挡不住箭簇轻轻一碰,何况**,哪怕这个**披上了铁铠,盖军前排士卒霎时间倒下整整数排。

“放……”

厉啸声又起,盖军方阵顿时绽放出一朵朵血色浪花。

朱灵满意地点点头,上次他追击麴义甚急,没有带上笨重的床弩,不然何至被对方一冲而溃。

徐晃面无表情,示意传令使舞动玄色旗。

“咚咚咚咚……”

鼓声猛然变得急促,引得士卒心脏怦怦直跳,几乎欲透胸而出,脚步不自觉加快。前面数千战士皆徐晃亲自调教良久,阵势由慢转快无半点生疏之感,极为流畅,若说先前大军是一座高山,此时则为巨*,汹涌奔腾,不可阻挡。

朱灵轻轻叹息一声,都说盖军以骑兵见长,昨夜他已有所领教,果然名不虚传,不想其步卒也是这般精锐,即使韩、白复生,恐怕也难有胜算吧?除非天降灾伐……

朱灵心中丧气,却没有束手就擒的意思,相反,以百倍之认真对待。

“砰砰砰……”

当盖军冲入三百步,蹶张弩士扣动弩机,箭如流星雨般弹射而出,铺天盖地。二百步,长弓动,数以千计的箭矢飞上天空,遮云蔽日,随后便似黑河从天际洒落。

徐晃以伤亡两成有余为代价,才组织起弓弩还击,双方箭矢如蝗,纵横交错,落入对方阵中。有同伴弓弩掩护,盖军先登士卒周身压力骤然一降,立刻大踏步冲到冀州布置的大车、栅栏前,矛锋对戟尖,没有任何花哨,狠狠捅向对方,不死不休。

盖俊剑眉紧锁,冀州几百年来一直以强弩、大戟闻名,车、栅、戟、弩玩得炉火纯青,堪为当世第一,用步卒正面冲击,纵然胜了,也是惨胜,这是他不能接受的。

“子邑,你带着骑兵上去冲冲看。”

胡封顿时大喜,叫道:“将军,我就知道你不会忘了我。”说罢得意洋洋瞥了庞德一眼。

庞德愤愤道:“你得意什么?”

“老子出场,就再无你的机会了。”胡封策马长笑而去。

盖军苦笑着摇摇头,这两个人从亲卫曲时就喜欢斗嘴,也不知会斗到何时。

胡封带着数十名部曲来到右翼五千骑士面前,已经不见嬉皮笑脸,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凝重。当年射虎营亲卫曲号悍勇者,杨阿若、庞德、陈彪、胡车儿、贞良,加上自己,刨去胡人胡车儿、贞良,还有已经战死的陈彪,杨阿若和庞德都是中郎将了,自己还是个都尉,连降将徐晃都快要爬到自己头上了,心里怎会不介意。

“吹号……”胡封心中振奋,大声喝道。

“呜呜……呜呜呜……”

“轰隆隆……”

五千安装了马蹄铁的战马奔腾起来,大地在铁蹄的蹂躏下呻吟抖,天地为之色变。正前方激烈的白刃战也无法再吸引冀州兵将的注意,纷纷扯着脖子望向享有不败威名的盖军骑兵,脸上无不带上畏惧之色。

胡封选择的突破点在西南方,即冀州方阵左翼那片凹凸不平的丘陵地带,他胡封就是上党都尉,说实话与上党处处大山小丘的环境相比,这点陡坡真是屁都不算,况且盖军骑兵人人脚踏马镫,行在上面不说如履平地也差不多少。

冀州方阵左翼的主将乃是高览,见盖军骑士丝毫不受地理影响,飞马而来,他那紧紧锁住的眉头足以拧出水来。

“嗯?”高览猛然一怔,却是盖军骑兵笔直前冲,侧对方阵。很快高览就明白是何意了,箭矢仿佛暴雨一般直贯入人群,一波接着一波,连绵不绝,方阵侧翼由头到尾被狠狠犁了一遍,到处是死尸枕籍、哀鸿遍野之象,血腥的气味熏得人直欲作呕。

高览双目圆瞪,他不是没见过骑射,但威力怎及其十一?

胡封率众回返,箭矢复来。

冀州兵完全被打懵了,哀嚎哭喊,可是换来的是更加猛烈的打击。

盖军两轮驰射,冀州方阵变得一片狼藉,高览眼睁睁看着至少三个千人营彻底失去战力,气得几乎吐血,急忙策马冲到第一线,亲自组织弓弩。

胡封第三次来袭,虽然仍旧杀伤大量对手,可是自身也受到比较严重的伤害。说到底冀州兵从未见过这等战法,一开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有高览这等良将亲自协调,以射对射,素以强弩闻名于世的冀州人没道理输给盖军骑士。

不过人非机器,防线那么长,不可能一点差错不出。胡封冲到后端,现对面有一段弓弩力度明显偏弱,立刻集中箭矢打击,轰出一块缺口,兵锋一转。

“杀……”胡封手舞长矟,纵声狂吼。

“杀……”数千骑排成锥形阵,呼啸而至,狠狠凿在方阵缺口上。

“轰隆隆……”

盖军铁骑疯狂冲撞践踏,而后一扫而过,无数的马蹄从这里涌向深处,人体、兵器、铠甲,所有的东西都变得残破不堪,直至被碾成粉碎,大地一片黑红,腥味冲天。

高览五官扭曲成一团,竭力指挥士卒对盖军骑兵围追堵截,可惜作用有限,冀州兵往往是一触即溃,掉头逃命,继而将背赤裸的露给对手,最终在慌张中死去。

高览被逼得无奈,带着千余部曲堵在盖军骑兵的面前。

黑色大潮一泻而下,轰隆一声巨响,数百名大戟士刹那间永远的消失于世间。

高览口吐鲜血,跌跌撞撞倒向旁边,几名眼疾手快的部曲亲卫急忙将他拖拽入人群中,短短的一刻,他挨了不计其数的攻击,甲胄上面布满刀矛留下的痕迹,甚至有一刀砍穿十余斤重的铁兜鍪,劈中他的头,鲜血顺着丛淌下,染红脸庞。然而与身上的痛相比,他的心更痛,跟随他数年之久的千余部曲,没了,全没了……

第二百六十五章 大局已定

第二百六十五章大局已定

仲春(二月)时节的冀州,多刮东风,虽无冬季的凛冽与肃杀,却也绝谈不上暖和,拂在面上,如似剪刀。魏郡偏西处,滏水悠悠,野花烂漫,描绘出春的画卷。然而在滏水南数里,却有数万大军上演着世间最暴虐、最残忍的争斗,疯狂的吞噬着一条又一条鲜活的生命,场面血腥无比。

两片由箭矢形成的巨大乌云不断从东西两边腾空升起,慢慢合聚,而后交错而过,仿佛暴风雨一般带着尖锐的啸声砸落地面,每时每刻都有数以百计的人被贯穿身体,钉在地上,他们徒劳的哀号着、惨叫着、哭喊着,直至下一波箭雨袭来抑或血液流干,才会安安静静的合上嘴巴。

“杀啊、杀啊……”

盖军士卒脸色涨红,手持大戟坚矛、长刀巨盾,掀翻冀州方阵前一辆辆大车,踹翻一排排栅栏,潮水一般涌入。冀州兵阵型排列严谨,以大戟士自卫,刀盾、弩士夹杂间,双方眼珠赤红,抵死搏战,喊杀咆哮声与金铁相撞声混在一起,直冲云霄。

丑右手持戟,左手握刀,带着数百精锐部曲立于防线后侧,俊美的五官仿佛比大理石还要生硬百倍,双目冷冷扫视战场,哪里有漏洞,他便奔到哪里,二话不说,戟刀齐下,砍杀无忌,所向披靡。等到后方士卒补上缺口,他则缓缓退回后方,稍作休息,继而奔向另一处救急。

徐晃看着自己费尽心机凿出的漏洞再次被人堵住,心头不由火气,猛然加大左翼打击力度,在丑带人上来的时候,徐晃亦亲自带队杀到。

丑搏杀良久,体力大亏,气喘吁吁,不过作为和颜良齐名的冀州勇士,仍然英勇难当,转瞬间五六个盖军士卒倒在脚边,再也无法爬起。

面对重重矛影,丑低吼一声,大戟横扫,如割草一般摧折七八支大矛,长刀跟上,切断三人喉咙,手腕一翻,砍飞一人持刀的臂膀,同时一脚印在另一人脸上,喀嚓一声,口鼻尽碎。丑眨眼间连灭五人,盖军士卒目瞪口呆,脚步踌躇,不敢逼近。

丑却是自家人知自家事,其看似威风凛凛,实则这几下已经将他体内的力气耗干,尤其是硬断七八支矛的举动。丑气喘得更加厉害,无以为继,便打算退回部曲间休息一下,不等他付诸行动,突然一将跃出人群,长刀夹带着风雷之声落下。

丑来不及看清对方的脸,匆忙间以戟招架,只听“哐当”一声巨响,手掌一麻,长戟脱手飞出,自身亦承受不住大力,一个趔趄坐到地上,血液缓缓从口鼻淌出。

“此人是谁?”丑一脸震惊。

徐晃一刀劈飞丑大戟,第二刀气势更盛,扭腰抡臂,直取其头。

长刀罩头而下,丑坐在地上,避无可避,双眼绝望带着一缕戾气,不管头上,握刀直刺徐晃腹部,欲与之同归于尽。

徐晃冷哼一声,长刀顿时变换轨迹,磕在丑刃上,一击而落,扬刀再剁其头。

“若我在全盛时期,胜负未可知也……”丑心暗叹,正待闭目等死,突然间一道人影蹿出,挡在他的面前,长刀正正砍在这人左颈、肩之间,这人嚎叫一声,左手死死抓住刀锋,右手挥刀砍向徐晃。

“是条汉子……”徐晃眸闪过一道敬色,刀锋一转,轻易切断其数指,横向一划,一道血线喷出,其头颅蓦然断裂,跌落地面,滚到丑面前。

“小五……”丑悲吼一声,这人正是跟随他数载的亲信。丑心怒极,“蹭”的一下跳起,便要赤手空拳和徐晃搏命。

这个名叫小五的人为丑争取到了宝贵的活命机会,其部曲蜂拥而上,分作两拨,一拨抵挡徐晃及盖军士卒,一拨则把丑架起,不顾其剧烈挣扎,拽回人丛。

徐晃左冲右突,长刀所向,无一合之将,尽饮敌血,待杀散丑部曲,却再难寻到丑踪影。徐晃虽然有些遗憾,但也没有太过在乎,战场之上,匹夫之争无足道也,胜负才是关键,乃以此缺口为突破点,撕开冀州方阵的防线,冲突而入。

朱灵瞥了前线一眼,便将视线重新转回后方。

如果从上空俯视,就会看到一道黑线从冀州方阵左边切入,宛若庖丁解牛般,一路畅通无阻划到心地带。临近再看,才能感受到铺天盖地的血腥。

“轰隆隆、轰隆隆……”

盖军铁骑犹如飓风扫过丛林,冀州兵就是一棵棵树木,无论是参天大树还是灌木小苗,皆被连根拔起,卷上天空,绞成粉末。

飓风过后,满地狼藉,完全是一副修罗地狱的模样,数万只铁蹄践踏得坑坑洼洼、蓄满血水的地面,遍布着残缺不全的尸体,他们五官扭曲成一团,失去光彩的双眸直视天空,仿佛在向苍天质问着什么……

偶尔有些人还未死去,伸出肮脏血污的手,徒劳的呻吟求救。

站在指挥车上的韩馥浑身颤抖,也不知是气得还是吓着了,哆哆嗦嗦的指着盖军铁骑,大吼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给孤拦住他们,杀死全部杀死……”

朱灵在路布置五千戟、弩,大车数百乘,避免被对方铁骑直捣枢。

“杀……”胡封抡刀劈砍,只见白光闪闪,刀下绝无半点活口,部曲死死护卫住左右,为他抵挡来自两旁的攻击,让他可以专心向前。数千铁骑紧紧跟随胡封大旗,不停地挥舞刀矟,拉弓射弩,杀死眼前所有能够看到的敌人。

“嗯?”胡封收回血淋淋的战刀,双眼微眯盯着冀州防守严密的军,随之看向周围,目光闪烁,扭头谓身旁亲卫道:“吹号,兵分两路、兵分两路,西、北……”

“呜呜……呜呜呜呜……”数千盖军铁骑形成的钢铁长龙猛地分裂,一部以贞良为将,仍然笔直向前,明显是想将冀州方阵砍成两段,另其尾不能相顾。另一部则在胡封的带领下拐向西方,试图与徐晃部对冀州前军形成夹击之势。

朱灵铁青着脸使冀州仅剩下的千骑出击,这是他最后一张底牌了,他也不想出,可对方拥有上万骑,优势太明显了,他此时再不出动骑兵,就没有机会了。

司马张南被任命为骑将,他自知任务艰巨,却没有半点迟疑,飞身上马,率众猛击贞良部腰肋,迫使其停下来,形成混战。同一时间朱灵命令右翼向路挤压,同时五千大戟弩士推车而行,迈着坚毅整齐的步伐接近贞良部。

“不好……”贞良一见这形势,大感不妙,想要撤出,张南不计伤亡,死咬着不松口。贞良命人第一时间吹响号角,返身与冀州骑军缠斗。

听到贞良代表着死战的号角声,盖俊知道入阵骑兵遇到麻烦了,转对庞德道:“令明,你也去吧。”

“诺。”战况愈加惨烈,庞德没有了和胡封斗嘴时的轻松,面色凝重地点点头。由于冀州方阵右翼土质松软,不适合骑兵展开冲锋,路则敌我交织,混乱不堪,亦插不得足,庞德惟有带队横穿战场,绕向对手左翼,即胡封刚才动攻击的丘陵地带。

冀州方阵左翼主将高览以身当骑,颇为惨烈,不仅部曲尽死,自己也身数创,尤其头部被砍了一刀,伤势尤重,无力再指挥作战。接替他的司马赵睿才将将重振旗鼓,就见大队骑兵杀来,顿时死的心都有了,几乎是带着哭腔嘶喊:“列阵、列阵,大戟肩并肩列队,拉弓进弩,不要乱,快……”

冀州兵哆哆嗦嗦的举着戟,端着弓,刚才胡封部的突击给他们留下太过深刻的印象,他们不是没见过骑兵的人,由于临州的关系,他们曾与号称天下第一的幽州突骑数度并肩作战,然而在他们看来,幽州突骑怕是天下第一这个称号。望着盖军骑兵好似黑色大江,排山倒海扑来,心越恐惧。

轰隆一声,盖军铁骑大铁锤般击方阵的防线,冀州人内心的恐惧一瞬间攀到顶点,撕心裂肺一声喊,轰然崩溃,扔掉兵器,无头苍蝇似的乱跑。

庞德一矟搠死一个将背全无保留露出来的逃兵,将之挑起狠狠砸进前面,逃兵惨嘶着压倒数名同伴,庞德左手一拽缰绳,坐骑跃起,四蹄猛烈踏击数人身体,碾压而过,留下一片凄厉的嚎叫。

“杀……”庞德驭白马,持铁矟,异常醒目,丈八大矟化身游龙,每向前突入,辄戟断、刀折、盾碎、铠裂,杀戮五六人,骁勇不可一世,犹如霸王复生。

庞德今年二十有一,正值体力之顶点,更难得的是,他十四岁出入沙场,七年时间,大小战以百计,十万人大会战也有数次之多,许多战将可能一生的经历都不及他一半,因此战场经验极其丰富,杀人技巧亦无比娴熟。其他人从戎时间较晚,一般在三四十岁时才能到达巅峰。而他,如今已经接近巅峰。

“白马庞令明、白马庞令明……快跑啊、快跑啊……”冀州人被杀得肝胆俱裂,抱头鼠窜,直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冀州左翼主将赵睿扯着嗓子吼道:“跑什么跑,列阵,迎敌……”眼前无人听取,赵睿勃然大怒,大戟连叉,一口气刺死数人,数百部曲出戟的出戟,挥刀的挥刀,毫不手软的杀死数十人。

冀州人骇得面如土色,双眸喷火的盯着赵睿,然而形势比人强,不得不返身迎战。可惜他们本就心无战意,盖军铁骑疾临近,杀气铺天盖地袭来,冀州人眼神渐渐变得游移不定,先是一个、两个、三个……轰地一下,再次上演一出兵败如山倒的戏码。

这一次杀也没用了,溃卒为了活命,猛烈撞散赵睿部曲,不惜刀兵相向。

盖军铁骑趁乱而入,仿佛狼群猎杀群羊,到处是血肉横飞的景象。

庞德低吼一声,铁矟横挥,六七人齐齐喷血仰倒,风驰电掣的跃过诸人,直突旗下。

“杀……”赵睿双目一瞪,丝毫不惧白马庞令明的威名,举戟刺来。

庞德以矟当棍,狠狠砸断戟锋,一矟捅穿赵睿胸膛,在他还未咽气的情况下用匕娴熟的割下其头,令部曲用矛挑起示众,他则力拔赵睿大旗,一边纵马狂奔,一边挥舞之。此举对冀州人的士气打击非常大,冀州整个左翼尽皆崩溃。

朱灵扫向一败涂地的左军,又看向遭到徐晃、胡封两面夹击,摇摇欲坠的前军,最后目光落回下马步战,困兽犹斗的贞良部,镇定地道:“加快剿杀度。”

贞良注意到对面有一个冀州勇士已经杀死六七个盖军士卒了,抬手一箭,那名勇士正将戟叉入对手身体,避无可避,一箭透脑,至死脸上都带着一丝胜利者的狞笑。

“咻……”贞良找准机会,又射杀一名冀州勇士。

贞良乃是安定羌胡射雕手,例无虚,死在他箭下的人已有三四十人,可是面对车、戟、弩平推而来,内有冀州骑士掣肘,个人力量显得万分渺小,影响不了大局。

敌人终于临到近前,贞良不得不收起弓,拔出佩刀加入搏战。七年前,盖俊征召凉州义勇之辈组建射虎、落雕二营,贞良以骁勇选入亲卫曲,曾挑战时任军侯的盖胤,说来很丢人,仅挡九招,一败涂地。他虽从未说出口,但他一直认为是自己的武器不济,不然绝不会输得这么难看。后来贞良战场屡立奇功,一路高升,官至校尉,他花重金为自己打造了一把好刀,他觉得自己现在步战怎么着也能挡住盖胤二三十招吧?

贞良披肩长随风而舞,呼喝而上,战刀飞抡,斩去三支戟头,利用对方长兵不易伸缩的特点,一个箭步插入敌人间,左劈右砍,滚烫的鲜血浇了他一身。

那些追随贞良数年的羌胡士卒飞快涌上来,“战死为吉利,病终为不祥”,这是羌胡的风俗,打起仗来跟疯子一样,你砍他一刀,他会笑着回敬你十刀,不死不休。当世也只有盖俊、董卓、韩遂这等汉人的人杰才能降服一部分羌胡,以为己用。

冀州人太多了,不片刻贞良就了两刀一戟,上半身被染成红色,若是庞德、胡封这等善于冲锋的人,许就没有大碍,然而贞良素以射闻,不喜披甲胄,更别说像庞德、胡封那般身披双层重铠,他身上仅有两件皮甲,自然防不住刀劈戟割。

砰地一声,贞良胸口一堵,随即便是火辣辣的疼,对方这一脚正好踹在他肚子的伤口上,噔噔连退几步,被一具尸体绊住,跌入一人怀,数支长戟呼啸而至,他不等挣扎起来,身子一晃,继续向后跌去。

贞良卧倒地上,摔得满脸泥,背后响起金铁交鸣,夹杂着惨叫声传入他的耳,不等转身看是谁救了他,只觉两臂被人拿住支起,拼命地向后退去。

贞良被保护到相对安全的地方才有空打量战场,此时己方只剩下七八百人,分成数股竭力抵抗着正面及左面的冀州兵,形势危在旦夕。不过他并不担心,听着马蹄的响动,便知庞德快要到了,届时胜负即将逆转。

朱灵眼见仓促间拿不下贞良部残兵,火鸣钲,打算重整阵势,免得被庞德部铁骑一冲而溃。这次轮到贞良咬着他不放了,贞良带着数百残兵亡命般的动反攻。

“轰隆隆……”

无边无际的盖军铁骑风驰电掣般扫飞眼前的障碍,直冲而来,朱灵五千大军的左翼只有数十乘车组成的简陋防线,根本阻挡不住钢铁洪流的冲击。

正当朱灵感到绝望的时候,后方猛然响起震天的鼓声,头裹白布的高览带着五千大军赶来支援,稳住了朱灵军阵脚。

朱灵苦笑道:“伯睿,你疯了吗。”高览此刻面无血色,嘴唇青,走路摇摇晃晃,需要两人搀扶才行。

高览略带哀伤的瞥向左翼,那里躺满了曾同他生死与共的兄弟,扯了扯嘴角道:“男儿当马革裹尸,我如果死在骠骑将军手里,未必不是一件幸事。”

“……”

庞德怒不可遏,他本会一举击溃朱灵军,乘势直冲军大纛,没想到高览前来坏事。将骑驰射于旁,绕击朱、高二军,冀州兵弓弩对之,一时间箭如雨下,遮天蔽日。

这里僵持不下,前线则有了结果。盖军此次入冀一共带来两万七千步卒,此役步卒参战者两万五千人,除徐晃一万兵外,盖俊又先后投入八千人。

丑领到的冀州前军一万人抵挡近乎倍于自己的兵力已经相当吃力,胡封两千余骑又从背后插入,冀州兵之所以没有马上崩溃那是因为丑亲为先登,一次又一次的鼓舞了丧气的士卒。然而随着战况愈加恶化,冀州兵终于忍受不了,向后败退。

丑无力回天,只得带着千余人殿后,且战且走,最后被徐晃军以人海淹没。

盖俊松了一口气,前军、左军皆破,大局已定。

第二百六十六章 奔袭邺城

第二百章奔袭邺城

冀州前军士卒大溃败,直如海潮一般汹涌扑向后方,士卒人人神情惊恐,卖力狂奔,盖军士卒拿着刀矟追在后面猛砍猛杀,生死攸关,由不得他们不卖力。

文丑被两名部曲架着,几乎是脚不沾地的跑在溃军中间。他刚刚率领千余人殿后,面对十倍于己的盖军士卒,此举可谓螳臂当车,事实也证明了,就像挡在洪水面前的顽石,一下子便被淹没了。四面八方全是敌人,数以千百计,文丑不知道砍出多少刀,亦不知挨了多少刀,他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想到最后竟能杀出重围,堪称奇迹。

文丑望着与庞德部浪战成一团的朱灵、高览军,自知直奔过去极容易引起己方整个方阵的全面崩溃,到时就真的无力回天了。轻轻咳嗽一声,谓左右亲信道:“莫要往中军跑,去右翼。”冀州方阵右翼数千兵没有遭受太大损失,且数里外就是滏水,土质较为松软,骑兵威力剧减,只需应对盖军步卒的打击,许还有重整旗鼓的机会。

文丑周围十数名部曲怔了一下,架着文丑挤出溃军,跑向右翼,边跑边喊:“文校尉在此、文校尉在此……”有认出文丑的数百溃兵,已经先一步跟了过来,一同呐喊,随后五千狼奔豕突的溃兵大量加入到文丑的队伍,很快超过三千之数。

对于数千溃兵到来,冀州右翼主将王摩心思复杂,说不出一个喜忧来,不过他的反应极快,使大阵裂开缝隙,让溃兵顺利通过。

“嗯?”徐晃炯炯双目斜扫向左侧,文丑这一手实在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下令追击大军分为两部,一部继续涌向冀州中军,一部掩杀文丑军溃兵,冲击王摩部。

朱灵、高览暗暗松了一口气,他们应付庞德部数千骑已经相当吃力了,若是数千溃兵直扑而来,他们不敢保证阵型不乱,到时盖军骑兵、步卒趁乱发难,后果不堪设想。如今溃兵锐减到千余人,对大军应该构不成威胁。

冀州牧韩馥脸上表情凝重,刚刚前军溃败的时候他被吓坏了,如非长史耿武拉着战马缰绳苦苦相劝,说不得他这位冀州之主就要撇下大军,甩鞭而逃。

不过现在的形势依然恶劣到极点,韩馥忧心忡忡道:“大势已去,如之奈何”

耿武道:“盖军兵卒甚健,远超我等想象,实不该与之野战,然悔之晚矣,多叹无益。此时距日落不到一个时辰,为今之计,便是拖到天黑,两边罢战,之后紧守寨门不出……”

韩馥苦着脸道:“紧守寨门不出,盖俊确实仓促不能下,可其若遣精骑直驱邺城,我等皆为游魂野鬼矣。”

“不然……”耿武摇头道:“我等虽败,犹有数万众,盖俊颇知兵法,岂敢全军出动,至多万许人。而邺城城高墙厚,具全粮足,公子将数千众守之,必保邺城无忧。同时可传书张(颌)儁乂,令其让道,使公孙瓒南下,虎狼相遇,必有损伤。届时将军取涉国关隘,断盖俊后路,召冀州十郡人马,围杀二贼,一战可解冀州危局。”

韩馥犹豫道:“孤非惧盖俊,亦非惧公孙,实惧袁绍也。”

耿武显然对袁绍没有一丁点好感,冷哼一声道:“袁绍为揽天下人心,素来惜名畏义,断断不敢轻涉冀州,将军放心。”

“……”韩馥哪敢放心,担忧的看向战场。耿武说了一大堆,但有一个前提,即守到天黑,两边罢战,问题是,大军能坚持到那个时候吗?

盖军步卒仿若汪洋大海,一波接一波袭来,一波比一波猛烈,冲得冀州右翼方阵摇摇欲坠,主将王摩在阵中策马摇旗,声嘶力竭的呼道:“给我挡住、挡住……”

方阵后方,文丑将三千溃兵重新编列,目光投向西方,做出一个惊人的决定,他要率众奔袭盖俊。想法看似惊人或者说疯狂,其实是经过深思熟虑,盖俊先后将一万骑兵,两万步卒投入战场,身边只剩下五千人,三千对五千,谁就敢肯定没有胜算?

当文丑把自己的决定告诉士卒,士卒全部用看疯子的眼神看他,纷纷拒绝。文丑说大军败事难挽,盖军足有上万精骑,既然逃之不掉,何不死中求活?经过他苦口婆心般的劝说,仍有数百人抵死不愿,他也不勉强,带着两千余人出发。

战场上数万人激烈厮杀,突然有一支小规模步卒从北方,即冀州方阵右翼斜插向里许外的盖俊主军,所有人无不大吃一惊。

“这……”韩馥看得心脏砰砰直跳,手心全是汗水。

“快,擂鼓……”长史耿武尖声叫道。文丑此举太妙了,先不说能不能成功,主帅盖俊遇到危险,庞德、胡封骑军万万不敢坐视不理,定会舍弃缠斗,回转救援。此时天色渐晚,庞德、胡封即使歼灭文丑部,也难有时间再度发动一轮进攻,罢战已成定局,这样他对韩馥的进言就能实施了。

韩馥匆忙点头道:“对、对,擂鼓……”

“咚、咚、咚咚咚咚……”惊雷一般的战鼓声瞬间炸响,盘旋战场上空。冀州士卒见此,尽皆振奋,与之相反,盖军兵卒则心怀不安。

“呵……”盖俊哑然失笑,眼中冰冷一片,谁这么猛啊,居然想玩“斩首游戏”。

“贱卒敢对将军动刀子,老子活剐了你们”庞德暴跳如雷,脸孔扭曲,青筋蠕动。“吹号、吹号……返身随我杀了这些咋种……”

号角声响起,却不是庞德这一方,亦非胡封部,是从东边传来,即冀州方阵身后。战场鼓声若雷,惊天动地,可是却压不住低沉而悲凉的牛角号声。

冀州上百鼓手齐齐停下,他们站在高台,背军而立,看得再清楚不过,比大营更远的地平线,一支数千铁骑组成的大军正在疾速冲来,号角声愈发激昂。

从韩馥到耿武到朱灵、高览,无不色变,惟有文丑军不知情况,仍旧一往无前。

“轰隆隆……”

铁骑从冀州大营侧方穿过,进入战场,射虎、落雕二旗迎风招展。鲍出、胡车儿刚刚到达指定位置,得知盖军正面击破冀州前军,不及休息,马上赶来。

“杀……”鲍出、胡车儿带着三千盖军最精锐的铁骑以排山倒海之势杀入冀州后军,冀州兵溃不成军,一哄而散,仿佛多米诺骨牌一般,朱灵、高览军及右翼王摩军齐齐崩溃,士卒四下逃命,慌不折路,所谓兵败如山倒,不外如是。

数万大军一朝而散,韩馥二话没有,带着数十亲信混入乱军逃命。

文丑军在接战前终于察觉到异样,两千余人顿作鸟兽散。

盖俊咬牙切齿,下令追杀,无论生死,获主将者,赐百金,拜校尉,封关内侯。盖军士兵一听众多梦寐以求的奖赏变得唾手可得,眼睛都红了,狂吼着追击文丑。

文丑苦不堪言,不敢向东逃,带着十数名部曲直接转向北,驱马跳入滏水。盖军士卒追到河边,善泳者跳入河中,不善泳者弯弓射弩,一时间箭如雨下,文丑只觉整个背部都麻了,少说也中了三四箭,这还是有部曲保护,不然一定会被射成刺猬。

文丑带着十数人下河,登上对岸者算上他本人却只剩下三人,所幸马匹虽中两箭,都在臀部,不碍驱使。两人没有马匹代步,文丑认为他们绝难逃过追杀,让他俩投降,自己则打马逃命。盖军士卒追赶之心甚坚,文丑狂奔百里,逃入赵国才甩掉追兵,一进赵国治所邯郸顿时昏迷过去。医匠看到他伤痕累累的身体大为震惊,一个受到这么多致命伤,几乎流干血的人居然还有气在,莫非是苍天特别青睐这人不成?

盖俊虽气,但文丑终究是小人物,不值得他过分关注。

举目望去,盖俊脸色阴霾,战场密密麻麻躺满尸体,他由头看到尾,预计斩敌数当在一万四千至一万八千之间,俘虏还在抓,冀州人除渡过滏水,否则绝难逃过盖军铁骑的追杀,当会有一两万人,而己方阵亡的人则在**千左右。

当世哪个诸侯谁敢放言以不到万人的代价“全歼”冀州牧韩馥四万战兵?恐怕也只有盖俊有这个能力。若无袁绍、公孙瓒,冀州现在已经是他的了。按说他应该感到高兴,可他却高兴不起来,希望冀州府库的钱粮能够稍稍安慰他一下吧。

一阵阵欢呼声传来,冀州大营破了。

盖俊在众多士卒的护卫下入主营地,笑纳韩馥留下的近十万石粮食及上千万钱,权当作利息。追击在天色彻底黑下来的一刻结束,盖俊此次入冀带来一万三千骑,经过半日大战,仍有近万铁骑,两万余冀州败兵根本无路可逃,大部分被抓住。另外亦擒获不少冀州重要人物,如长史耿武、治中别驾闵纯,校尉颜良、高览。前两人是为掩护韩馥,以身做饵被抓,后两者是因为受到了很严重的伤害,想跑却有心无力。

盖俊没有为难他们,不过韩馥跑了就有些不妙了,他若躲进邺城死守,一时还真拿对方没办法。盖俊当即令振威中郎将庞德将射虎、落雕二营及另外两千骑,火速赶往冀州治所邺城,最好赶在韩馥之前到达,看看能不能偷袭或使计拿下来。

庞德应命,带上十日干粮,皆配双马,轻装出发,一夜疾驰,奔百余里,于清晨抵达邺城西北郊外。庞德派出的斥候禀报,邺城受到战事的影响,西、北、南三门紧闭,惟有东门开着。庞德听得直皱眉头,邺城附近人烟稠密,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迂回到东门绝无可能,那就剩下一个方法了,诈城。他刚好带来数名冀州司马级别的俘虏,军中亦有黑山系,原黑山贼多为冀州魏郡、赵国、常山、中山人,口音无比纯正。

他之所以不先取诈城之计,是因为无论编造何种理由,其中都有大量的漏洞,成功几率不高。不过现在没有其他办法,只好死马当活马医了。从五千人中精挑细选出五百汉人,亲自带队,当然,他那一身与众不同的行头要先行换下。

和鲍出、胡车儿商量好以号角为信,庞德便出发了,马超死皮赖脸加进来,也不管他那一口浓重的西北腔。

半路上,数百人乱哄哄的跑着,庞德混在中间,琢磨着是该伪作败兵,还是声称粮草失火,亦或求援……他想了七八个理由,觉得一个比一个不靠谱。

天地间生出第一缕光芒,何茂准时醒来,披衣洗涮,而后例行公事巡视邺城西门城防,来回转了三圈,手扶城墙,瞭望远方。他今年三十有八,即将不惑,从戎七载,由于为人不苟言笑,严于律己,历任上官都很欣赏他,加上薄有战功,仕途还算畅通,而今已是校尉。只是想要更上一步,可谓难如登天。

何茂作为冀州系校尉,袁绍不可能对他视而不见,对于“天下楷模”抛出的橄榄枝,说不心动那是骗人,可他迟迟不能下定决心。原因无他,何茂出身不好,虽然很想借机向上爬,可他更怕袁绍事有不成,那时他将会失去现有的一切,他不敢赌。

然而近来冀州局势剧烈震荡,先是名将麴义叛变,随后公孙瓒南下,继而盖俊西来,动辄有倾覆之危,这些事背后都有一个人的影子,他就袁绍。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韩馥冀州牧的位置岌岌可危……

何茂有些后悔了,为自己的迟疑感到后悔。

“嗯?”何茂目光一凝,只见远方跑来数百披甲者,队伍极其凌乱,就好像溃卒……何茂脑海联想到“溃卒”,心里不由“咯噔”一下。

“梁楷、王包、孟越……”随着队伍临近,何茂一眼就认出他们正是随冀州牧韩馥出兵抵御骠骑将军盖俊的将领,梁楷归校尉颜良管辖,王包属校尉高览,孟越则是冀州牧韩馥的亲信,他们平日少有交集,惟有战败才会让他们聚到一起。

败了

不只何茂料定,西门士卒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骚动,城头一阵骚动……

第二百六十七章 夺城

第二百六十七章夺城

败了

何茂望着城外数百乱哄哄的溃兵,一脸掩饰不住的震惊。算上今天,冀州牧韩馥才离开邺城五日,也就是说除去赶路时间,韩馥率领的四万余大军至多一日就败了……

素闻骠骑将军盖俊用兵高绝,甚得士卒心,无敌于西北,汉胡皆畏,被誉为国朝第一名将,可他这次的对四万大戟、弓弩及两千余铁骑组成的大军啊

自光武以后,冀州承平日久,近年黄巾、黑山,张纯、张举、乌丸人相继崛起,虽然冀州屡遭兵祸,却也锻炼出近十万的战兵,实乃百余年来次。冀州牧韩馥直接掌控的人数足有八万,麴义叛变带走一万,另击破朱灵追军,斩俘数千,张颌领导两万北上抵御公孙瓒,邺城实际上只有不到五万。

韩馥一下子带走四万三千人,按何茂所想,即使无法取胜,至少也能维持一个不胜不败的局面吧?何况冀州名将如朱灵、高览、颜良、文丑云集……

梁楷、王包、孟越等冀州将领在盖军的“挟持”下来到护城河前。梁楷不仅是颜良的麾下司马,两人还是同乡,亲密无间,感情深厚,心知自己的表现关系着颜良的生死,一跺脚,嚎啕大哭道:“何校尉,败了、败了……盖军数万铁骑一泻而下,所过之处,无有全尸,惨呐……”为了表现出效果,数百盖军硬着头皮哭泣,实在哭不出来的就低头抖肩,嚎几嗓子应应景。

“他说什么?数万铁骑?”城墙上自何茂以下,闻者无不绿脸。

何茂勉强压下惊恐的心,瞥向孟越,问道:“孟司马,敢问将军……”

孟越是冀州牧韩馥的亲信,然而匕顶在背后,他不得不哭喊道:“为掩护将军突围,耿(武)长史、闵(纯)别驾、颜(颜)校尉、高校尉、文(丑)校尉尽皆战死,可是盖军人数太多了,将军终为盖军生擒,我等拼死杀出重围赶回报信。”

梁楷哭的更凶了,脸上被冲刷出沟沟道道,连胡须都沾满泪水,哽咽道:“何校尉,快快放下吊桥让我等进去吧,大伙担心被盖军轻骑追上,狂奔了一天一夜,到现在还没吃过东西。”

何茂点点头,刚欲开口,猛地一怔,不对,己方有两千余骑,就算遭到盖军围歼,总能逃出一些,且一些将领亦有马匹,没道理两条腿走路的最先回来报信……

见何茂露出迟疑之色,城墙下数百人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儿,马几次欲动,皆被庞德死死按住。

何茂认真打量着城下数百溃卒,不细看不知道,一细看吓一跳,这些人一个个身材高大,体型壮硕,甚至有不少人仅目测,便能推断出其在八尺以上,且人人腰佩环刀,身负弓矢,脚蹬马靴……这他娘的哪里像溃兵,明明是精锐骑兵的打扮。

“盖军,偷城?……”何茂脑子猛然蹦出一个念头。随后目光转向梁楷、王包、孟越,这三人官至司马,毫无疑问属于冀州军高级将领,他们出现在这里,十有冀州一方败了,而且是大败,被围困甚至围歼,骠骑将军盖俊招降三人用以诈城。他不是没想过韩馥其实没败,只是三人投敌,不过几率极低,先不说三人一家老皆在邺城,韩馥生性谨慎,不可能不通知他们警惕叛变之人。

天下皆知盖俊与袁绍的关系,前年冬季董卓乱政,天下盼望袁绍站出,韩馥则不想讨董,令人去渤海监视袁绍,使他不得起兵。盖俊毫不忌讳对方冀州之主的身份,写信一通臭骂,韩馥不敢还嘴,至今传为坊间笑谈。去年正月关东酸枣联盟成立,韩馥同意讨董,又阴奉阳违,对袁绍不予支持,盖俊勃然大怒,对外声称二月不至河内便兵进冀州,骇得韩馥不敢再行拖延。

盖俊此次入冀州,若说和袁绍无关,恐怕连三岁孩子都骗不了。

这可能是最后一次机会了,赌不赌?

何茂面色阴晴不定,半晌,他长舒一口气,转身匆匆离去。

就当城外盖军进退失据之际,对面突然响起“嘎吱嘎吱”声,数寸厚的吊桥慢悠悠落下,铺在护城河上,不久大铁门亦缓缓升起,露出邺城的一角。

庞德心脏砰砰直跳,何茂刚才明显是看出了什么,对方会不会将计就计,故意引他们入瓮?

不等盖军这边行动,何茂倒是带着五六名亲信行出,来到梁楷、王包、孟越面前,目光一转,只见三人旁边一人身长八尺,挺鼻阔嘴,双目有神,相貌堂堂,虽容貌年轻得过分,衣着打扮亦与诸人相同,却威仪甚重,加之众人自然而然将他护在中心,必是这些人头领无疑,抱拳肃容道:“敢问可是骠骑将军麾下?”

盖军闻言不觉色变,梁楷、王包、孟越更是肝胆俱裂……

“……”庞德微微眯起眼睛,暗地里打一个手势,示意大家勿动。

何茂谦卑地垂下头,轻声道:“鄙人心慕盖骠骑、袁车骑久矣。”

“原来是袁绍的人……”庞德恍然大悟,说道:“足下弃暗投明,实乃良举,在下汉阳庞令明。”

“白马庞令明……”何茂自不会认为庞德带着几百人就敢来偷袭邺城,乃问道:“庞中郎此行来带多少人?”

“五千骑。”

何茂心中紧绷着的弦稍稍松下,庞令明官居振威中郎将,是骠骑将军盖军麾下有数大将,今率五千骑而来,看来一切如自己所想,韩馥败了,败得很惨。

“此地不宜多谈,免人生疑。”何茂说罢邀庞德入城,边行边声道:“西门有卒一千五百人,其中五百人是鄙人部曲,已经控制了吊桥和城门开关。”

邺城极远处盖军斥候一见己方顺利入城,顿时吹响哨笛,其身后一里外另一个斥候闻而吹之,连转三四次,顺利传入鲍出、胡车儿耳中,二人大喜,当即将四千余骑火赶往邺城。

虽然何茂不像撒谎,但庞德不敢掉以轻心,时刻跟在他的后面,一旦稍有异动,便要将之诛杀当场。所幸事情非常顺利,五百人相继入城,随后在何茂的带领下登上西城墙。

庞德一声令下,盖军猛士群起而动,拔刀砍向城门士卒,冀州兵顿时被“自己人”打懵了,死伤惨重。庞德顾不得杀人,第一时间破坏绞动吊桥的工具,使吊桥再无法收拢,同时派人护住铁门开关。

……

韩籍清晨悠悠转醒,轻轻抽出按在妾胸口上的手,费力坐起身,脑子沉得要命,又痛又麻,这是昨夜饮酒和房事过甚的缘故。他很想倒下去继续睡,一觉到日晒三竿才好。遗憾地是他没有资格这样做,谁让他是冀州牧韩馥的长子呢……

麴义叛变,连势袁绍,公孙南来,盖俊西至,冀州形势恶劣到极点,士民人心惶惶众瞩目之下,暂代冀州牧之责的他敢有稍许懈怠,后果不堪设想。

被两名俏美婢服侍着净面、穿衣、傅粉,韩籍有心无力,无暇**,心里默默想道:“已经是第五天了,父亲那边怎么样了?”

韩籍出门时,脸色已不见苍白,反而颇为红润,一身精致袍服,脚蹬青丝履,头戴进贤冠,很有几分俊朗文雅之气。驾轻就熟的来到冀州刺史部,从门吏开始,一路上或唤公子,或喊中郎,韩籍含笑颔,面面俱到,尽显亲和。中郎是他官职宁国中郎将的简称,公子则是代表着冀州牧韩馥长子,两个称呼韩籍更喜欢哪一个?他觉得称呼中郎挺不错,当然,前提是不能忘记他冀州牧长子的身份。

走到深处,迎面撞见荀谌、郭图二人,看着他俩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韩籍神色一僵,双目喷火。说来他仅比两人数岁,有所往来万没想到这两人全然不顾昔日交情,以及父亲提携之恩,胳膊肘往外拐。韩籍从来就不是一个度量大的人,不说把他们抓起来,至少也要将他们赶走,无奈父亲欲显示胸襟气量,不肯同意。

韩籍懒得理会二人,冷哼一声,与他们擦肩而过。

郭图回头扫了韩籍背影一眼,不屑道:“竟然傅粉一定是酒色过度,用以掩盖。”

荀谌轻声叹道;“韩(籍)伯宗少时亦显名,不意长大后变得这般不堪。”

郭图道:“如为治世,以韩伯宗出身未必不能做到两千石,可惜他碰到了……”

“……”两人相视无语。乱世呵……

两人并肩向外走,郭图轻轻“咦”了一声,问道:“友若,你听到喊声了吗?”

“公则素来耳健,我不及也。”荀谌侧耳倾听……

“败了、败了……州府大军败了,全军覆没,使君被擒”

刺史部先是一静,随即轰然,乱成一团。

韩籍刚刚坐下来,拿起案牍认真审阅,忽闻外面一片嘈杂,不由一怔。门及时被撞开,门下吏一脸慌张的给出答案:“中郎,大军败了,宰牧遭擒。”

一室皆惊,从事以下,至书佐、门下掾、佐吏,数十人无不目瞪口呆。

“啪嗒……”案牍掉到书案上,韩籍愣着眨眨眼,猛地跳将起来,疾步冲到那人面前,揪住他的衣襟吼道:“你说什么?”

门下吏哭丧着脸道:“败了……”

“废物……”韩籍甩开他,飞快走出门,赶来报信的西城守卒哪见过韩籍这等大人物,口齿不清的将方才城头上见到溃兵的一幕悉数告之。

韩籍脸上傅着粉,看不出异样,但眸中流露的绝望之色任何人都能察觉到。荀谌、郭图悄悄缩回人群,这厮现在就像一条丧家之犬,莫要被他逮住机会咬上一口。

韩籍深深吸了一口气,大步流星迈出刺史部,取来一匹马,带着十余名亲信赶往西城门,路上突然听到西城门那方响起“咣咣”的锣声,并隐隐有喊杀声传来。

“盖军这么快就杀来了?”韩籍大惊失色,随即眉头一蹙,不对,糟糕城外所谓溃卒是盖军装扮……我就说冀州四万精锐,怎么可能一下子就败了。当即派几名亲信去查探情况,他则掉头返回。

一至州府门前,韩籍一边叫人擂鼓聚兵,一边飞,州府官吏齐刷刷看过来,他们显然也听到了锣声,韩籍扬声道:“溃卒乃盖军假扮,所谓败讯及宰牧遭擒皆是谎言,诸位无须忧虑……”

州府官吏或恍然,或疑虑,或不信,但至少都安静下来。

“咚、咚,咚咚咚……”鼓声骤然爆响,瞬间传遍邺城各个角落。

冀州州府附近驻有三千大戟、弩士,北、南二门亦有兵卒火赶来,韩籍整军的空隙,亲信回来禀报西门已落入对方之手。

“当真?”韩籍惊疑不定,西门守将何茂手里有一千五百守兵,特别是他那五百部曲,极为精锐,即使毫无防备,遭到盖军近距离偷袭,也不该这么快就丢了城门啊

“中郎……”亲信急得直跺脚,道:“盖军数百步卒岂敢窥视邺城,彼等当有后援无疑,中郎进兵却敌,迟则晚矣。”

韩籍一咬牙,不再等其他军士,带着三千大戟、弩士径直向西。南门近千守卒在大军刚刚出的一刻赶到,使得韩籍更多了一份安心,同时心里咒骂北门守将。东门守将遣兵不及时韩籍能够理解,因为东门是邺城惟一开放的通口,守将需要时间收桥关门,北门守将有何理由迟到?

等到击退盖军,必免其职。韩籍骑在马上,形色阴鸷,一甩马鞭朗声叫道:“快、快……跑起来,都给我跑起来。斩盖军一颗级,赏钱三千……”

三千钱可不是一笔数目,冀州士卒欢喜不已,可是很快,跑在前方的士卒纷纷驻足,后面同伴刹车不及,一头撞了上去,整支大军顿时停歇下来。

韩籍同样勒马,一脸骇然。

第二百六十八章 得邺

第二百章得邺

韩籍骇然勒马,汗如雨下,将一张傅着粉的脸冲刷得青一块白一块。00身后近四千冀州兵面色木然,目光呆呆地看向街头。

号角声渐渐清晰,一遍又一遍地回荡在空旷的长街上,大地剧烈轰鸣……

韩籍猛然惊醒,歇斯底里地叫道:“备战、备战……”从声势上来看,对方最少有数千骑,此时己方戟、刀、盾诸兵混成一团,又在狭窄的街道,铁骑一泻而下,后果不堪设想,由不得他不歇斯底里。

不知是谁发出一声凄厉地尖叫,冀州兵顿有崩溃之势。就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刻,骑都尉沮授挺身而出,自将宗族、部曲数十人速斩乱兵,稳住形势,而后以极快地速度整军排阵,以长戟一千人列置五重,挟以强弩数百张,刀盾位于两翼,长弓手处最后。

当然了,沮授是人而非神,这么短的时间里,他只能让前面两千人老老实实排阵,后面皆是散兵,不堪一击。而且,这两千勉强聚在一起,心中惶惶之卒,未必可以挡住对方数千铁骑的冲击,他这么做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而已,同时也算报答了韩馥的提携之恩。沮授乃是冀州名士,少有大志,擅于谋略,曾参与平定张角之乱,数出奇谋,被当时的冀州牧皇甫嵩举为茂才,历经两任千石县令。韩馥虽不能用其才,但对沮授格外尊重,特拜为比两千石骑都尉。

韩籍悄悄向后退,路过沮授身旁时满含感激地冲他颔首,心里发誓如果这次能够度过危机,必建议父亲重用他。韩籍直退到中后段才稍稍安下心来。

“轰隆隆……”

街头转出一骑、十骑、百骑、千骑……

转瞬间满眼尽为玄甲精骑,犹如一条奔腾汹涌的黑色大江,两杆大旗高高竖起,一面画着一只下山虎,一面画着一只翔云雕,皆颈穿箭矢,面目狰狞,一股杀气铺天盖地袭来,令人有窒息之感。

“射虎营、落雕营……”

冀州士卒脸上浮出一丝绝望之色,他们对这两面大旗绝不陌生,七年前,这支旗下的铁骑于万军之中杀死张梁,又首破张宝盘踞的下曲。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平定黄巾之乱,其功居太半。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在诸将中,盖俊功累第一,从此走上超越皇甫嵩,成为大汉第一名将之路。七年过去了,射虎、落雕二营追随盖子英横扫西北,所向无敌,今日,它们回到成名之,谁能相抗?

沮授轻轻地合上眼睛,心中再无半点侥幸。

“杀……”

“呜呜呜呜……”

喊杀声与号角声就像飓风一般,从冀州士卒面前一扫而过,卷向长街深处,颤抖,不可抑制的颤抖……

数以万计的铁蹄跺在地上,震得韩籍心脏都快要碎裂了,再也承受不住内心的压力,撕心裂肺地嗷道。“射、射……”

“咻……咻……”无数长箭腾空而起,带着长长的厉啸飞向对面的黑色汪洋。

庞德不甘示弱,下令予以还击,位于战阵后方的骑士一律举弓仰射,前面数排骑士则直射处于第一列的大戟士。冀州大戟士身披四十余斤重的铁札甲,头戴十余斤重的铁兜鍪,装备精良,然而射虎、落雕二营将士是谁?那可是盖军十万人中选拔出的三千精锐,真真是箭箭贯面,例无虚发,一些神射非眼眶、喉咙不射。

一时间箭矢如雨,大戟士纷纷捂脸倒地,阵型被射得千疮百孔,处处残破。

不等冀州兵重新排阵,庞德一马当先,鲍出、胡车儿一持刀、一举矟左右相随,数千甲骑密密麻麻,夹带着风雷之声,呼啸而至。

白马庞令明且不提,威风人尽皆知。鲍出的头衔是是陷阵校尉,胡车儿的头衔则是先登校尉,所谓先登,即先驱、先锋也,陷阵更好理解,冲突陷阵。盖俊自然不是胡乱封号,两人皆属勇冠三军的人物,先登、陷阵可谓实至名归。用此二人领导射虎、落雕二营,再合适不过,加上以庞德为帅,现阶段,举世无敌。

“杀……”

庞德纵声狂吼,白马如龙,大矟亦如龙,游走八方,环立他周围的仿佛不是甲具精良的大戟士,而是毫无生命的稻草人,一碰即坏,一触即碎,横扫千军如席卷。

鲍出出刀快若电光火石,掀起滔滔血浪,肆意吞噬着一条又一条性命。胡车儿与他并肩而驰,倚仗蛮力,大铁矟每一次挥舞,天空立时飘起无数的人头、残肢,破刃。

射虎、落雕二营在三大猛将的带领下摧枯拉朽突入阵中,沮授精心排列的五重大戟士溃不成军,不是死在刀矟下、马蹄下,就是波开浪裂般的退向两边。

大戟士犹然这般不济,何况弓弩手及后方来不及排阵的散兵,盖军骑士还未冲到身前,便自行崩溃。士卒为免遭到盖军杀戮,纷纷闯入两侧的民宅,百姓当然不乐意引火上身,奈何士卒持有武器,皆敢怒而不敢言。

韩籍一路快马加鞭,以最快的速度冲回州牧府,踹门而入,呼母唤弟、招妻喊儿,以最快的速度集合家人,分乘三车逃命,数个平日极得宠爱的小妾、包括昨夜侍寝者,哭天抢地,欲登马车,韩籍咬咬牙,命马夫、宾客将她们一一推倒地上,驱车而走。

马夫鞭子一下接一下的抡着,催到极致,马儿口吐白沫,几欲拽车而飞,至东城门下,韩籍挑开车帘,急喊道:“邓司马何在?速开城门,放我等出去。”

东门守将邓楷手扶女墙,面色变幻,迟迟不答。

“韩司马,我父尚有数万兵马,冀州十郡支持,盖贼虽得邺城,不能久也。”见邓楷仍旧不言,韩籍无奈,用近乎哀求之语道:“我若得脱,皆汝之力,必有重报。”

邓楷眼角不觉抽搐几下,犹豫良久,最后咬紧钢牙,便要搏上一搏,然而他刚刚鼓气的勇气马上又泄了,因为他看到一支铁甲骑军正从远处飞驰而来。心里不由暗暗庆幸自己的小心谨慎,不然盖军杀到,自己小命必不得保矣。

韩籍顺着他的目光转向后面,顿时魂飞魄散,指着邓楷破口大骂。

邓楷冷冷一笑,权当没听到。古今皆重忠孝,以下犯上者不容于世,如董卓,弑杀天子,屠尽袁氏,天下豪杰莫不愤慨,起兵讨之。韩籍是他的主,即使把他祖宗十八代骂一个遍,也得生生受着。不过邓楷并不生气,一个将死之人,让他骂几句又能怎样?

韩籍哭丧着脸指使马夫向北,未逃出数百步便被盖军截住。

……

击溃冀州兵后,庞德派出一半人抓捕俘虏,另外派人控制诸城门,确保连一个苍蝇也不许飞出邺城。当然,他也没有忘记派使者向盖俊鲍信。

眼见大局已定,庞德在数百骑的拥簇下来到城中心冀州刺史部门口。

庞德提着滴血的黑矟,骑着白色的骏马,俯视般地扫向道路两旁数十上百冀州官吏,其身上杀气极重,看到他没有不转眼别处的。

“冀州治中可在?”治中乃是州郡的左膀右臂,主财政。

半晌无人答话,一人犹豫着出列说道:“李(历)治中随在使君身边。”

“是吗。”庞德微微皱起眉头,似乎俘虏中无此人,也可能有,自己没在意,又道:“既然治中不在,那薄曹从事可在?”薄曹从事主管钱粮。如果把别驾、治中二位大吏比作州里的三公,那从事就相当于九卿。

“我正是。”一名年约四旬的儒士站出。

庞德神色平淡地问道:“冀州有钱粮几何?”

薄曹从事犹豫道:“这个……数目繁多,我需要问一问我的佐吏。”

庞德嗤笑,用滴着血的黑矟指向薄曹从事的鼻子,道:“薄曹从事不知钱粮几何,你莫非当我是三岁小孩子不成?用这种烂的不能再烂的借口拖延时间……”

薄曹从事神色大变,目光喷火,他乃安平冯氏子弟,家族历史可以追溯到前汉元帝时期,冯婕妤所生皇子刘兴被封为信都王,信都即如今的安平国,同时冯婕妤亦为信都太后,从此冯氏即在安平扎根。时至今日,冯氏与高氏、封氏并称为安平三大豪族,在冀州也排的进前二十名,连韩馥都要着力拉拢,庞德以矟指他,无疑是对他及他家族的侮辱与挑衅。

人群中,荀谌正欲开口劝和,郭图一把拉住他,低声道:“盖子英来意不明,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其未尝没有窃取冀州之念。今庞令明和冀州士族冲突,有利于袁车骑,我等勿言,静观其变。”

若按庞德脾气,敢这么瞪他,直接一矟搠死,但这会让盖俊为难,庞德压下心头不悦,淡淡斜睨薄曹从事一眼,说道:“半个时辰内,我要知道钱粮确切数量。”

薄曹从事傲立不言,其书佐急忙长揖道:“遵命。”

庞德轻轻“嗯”了一声,众多甲士前呼后拥着跨入州府。没用半个时辰,仅仅小半刻钟,薄曹从事的书佐便拿着大卷案牍走进来。

庞德翻了翻案牍,长舒一口气……

第二百六十九章 掰手腕

第二百六十九章掰手腕

庞德翻了翻案牍,长舒一口气,心道总算是没有白来冀州。

不得不承认,冀州真的是太富庶了,拥有数千万亩田地,以亩产两石大石、大汉国三十税一制计算,一年也能收上来五六百万石粮食。冀州谷支十年那是夸张之语,但供应并州十万大军两年所需却是一点问题也没有。士卒每人每月领粮石三石三斗三升,或大石两石,一年即二十四大石,十万大军一年所耗二百四十万石,两年四百八十万石,而今冀州粮仓有谷五百余万石,尚有余。

现在摆在庞德,或者说摆在盖俊面前的难题是,该怎样把粮运回并州,一辆粮车一般能够装二十五石粮食,五百万石粮谷需要动用大车二十万辆,民夫数十万……

邺城外有清、浊漳水,直通并州上党,也许可以利用冀州船只运送一些,不过二水容不得大船,就打水运分担一半,但十万乘大车运粮也够恐怖的了,何况要翻越崇山峻岭的恒山,雇佣民夫得花多少钱呐?……

庞德想得脑仁儿疼,目光转到钱上。冀州在黄巾暴*前处于巅峰,人口过六百万,当下只剩四万百人,锐减三分之一。当然了,没有数字上描写得那么夸张,盖俊从恒山地区便抓了上百万冀州民众,加上北逃幽州,依托大族隐匿,及新出生的人口,冀州实则只损失几十万。

大汉国有三项常制赋目,即算赋、更赋、口钱,前两项面向于大人,后一项则是收取儿,口赋一人一年三钱,冀州一年才收上来几百万,可以忽略不计。重头在算赋、更赋,一个五口之家,打两人出算赋,即两百四十钱,冀州一年可收上来两亿钱左右。一人出更赋,即三百钱,一年入账两亿四五千万,合计四亿四五千万。

近年战事频繁,朝廷乃至冀州又加了一些杂七杂八的税,韩馥到州两年,断绝供给,当有十几亿钱,实际上却没那么多,郡、国会留三分之一作为地方财政支出,这是大汉国官场的惯例,冀州府库中只有五亿钱。

看到这里庞德心里一阵失望,冀州仅欠并州的钱就有四亿五千万,全搬走也才捞到五千万而已。若不是有粮食支撑,盖俊怕是要气吐血了。

“中郎……”一个身长七尺余,容貌端正的将领走进来,其姓庞名柔,乃庞德从兄。随着盖俊麾下诸将纷纷独当一面,大家都开始建立自己的班底,或用宗族,或用乡亲,庞德也不例外,除去庞柔,另有宗亲数十人。

“何事?”庞德回过神来。

“抓到韩馥一家了。”

“好”

却说当日冀州数万大军溃于滏水河畔,冀州牧韩馥亡命奔逃,屡屡陷入险境,长史耿武、别驾闵纯先后扮作他本人,引开盖军追兵视线,至深夜,跨越污水终于甩开追兵。

韩馥自认冀州光武旧地,人多田广,兵精粮足,本以为凭此足以抵御窥视冀州的外寇,却是从未想过自己会败得这么惨,心里承受不住,意志崩溃,一夜间苍老十岁。

治中李历劝慰道:“将军虽败,根基未损,何必伤心。邺城城高墙厚,尚有万众,非仓促间可下,将军回到邺城,号召十郡起兵伐之,鹿死谁手未可知也。”

“未可知也?”韩馥苦苦一笑,如果仅有盖俊一个敌人,自然可以,可冀州如今西有盖俊、南有袁绍、北有公孙,三面环敌,莫说十郡,便是有二十郡也不够用啊并且大军惨败至此,冀州十郡、国的太守、国相还会听他这个冀州牧的号令吗?

韩馥心头一阵乱麻,沿着污水向东南而行。后半夜,河北岸忽然传来震耳欲聋的马蹄声,韩馥等人以为是来抓捕自己,大惊失色,直到马蹄声渐渐远去,众人才放下心来。韩馥随后脸色又是一变,大叫道:“不好盖军是冲着邺城去的。”

“轻骑岂能破坚城,将军无须忧虑。”治中李历安慰着韩馥,可是声音又低又弱,充满着不确定,这话怕是连他自己也说服不了,又如何让别人相信?

韩馥心情更加抑郁,次日午后到达污城,由于搞不清楚状况,不敢轻易涉险,派出亲卫打探消息,不久亲卫回返,面色惊恐,盖因他从城中百姓那里得到一个惊人的消息,盖军攻陷了冀州治所邺城。

韩馥大叫一声天亡我也,张嘴喷出一口血,眼前一眼,昏死过去。日落前韩馥悠悠转醒,他躺在一间茅草屋中,治中李历一直陪伴榻前,见他醒来,喜出望外。

韩馥伸手抓住他的臂膀,急急问道:“李治中,可有邺城消息?”

李历摇摇头道:“盖军是今日清早袭取的邺城,目前无甚消息。”

韩馥失望的闭上眼睛,躺回榻上。半晌,喃喃道:“李治中,我该如何是好?”

李历道:“依我之见,当北上入巨鹿郡,巨鹿是冀州腹心,西南是赵国,西北是常山国,北方是中山国,东南是博陵国,连此五郡、国,尚有半个冀州。而后设法赶走东边河间、安平之公孙瓒,并势渤海、清河,举九郡国之力南下,一举荡平盖俊。”

韩馥满嘴苦涩,在治中李历嘴里,赶走公孙、盖俊犹如翻手一样容易,他以前也是这么认为,然后就迎来了滏水大败,数万大军一战而没,惶惶如丧家之犬。

“我欲南下托庇于袁车骑,李治中以为若何?”

李历叹了一口气,心知韩馥已经心灰意冷,道:“愿随将军南下。”

“……”韩馥拍拍李厉的手,一夜无话。

韩馥一路逃亡到污城,身边犹有二三十人,闻邺城陷落,散走十余人,再闻南下投靠袁绍,又散走十数人。第二日行将出之际,韩馥看着面前仅剩下的三四个人,心头不由升起一阵悲凉之意。

韩馥等人渡过污水,经九侯城、武城,心翼翼出了邺县境内,一路匆匆疾走,数日后到达黄河北岸的黎阳。黎阳属魏郡,先前被麴义攻陷,袁绍虽未过河,却也没有放弃,命麴义将兵万余驻扎此地,是以韩馥等人到达黎阳后直接去了县府。

麴义听说冀州牧韩馥求见,脸上别提有多精彩了。

两位昔日主仆,昨日对手,今日不知该怎么形容的人在黎阳县府见面了,对坐良久无语,说实话看到韩馥失魂落魄的样子,以麴义钢铁心肠亦有所不忍,堂堂一州之主,何至于此?

袁绍伟立于黄河边,眺望黄河滚滚,奔流向东,惊涛澎湃,掀起万丈狂澜。

见那宛若巨龙一般的浊流,袁绍陷入回忆当中。延熹八年(公元165年)四月至延熹九年(公元年)四月,整整一年当中,黄河忽然变得清澈见底。

《京氏易》有云:“河水清,天下平”,民间谚语亦有云:“黄河清、圣人出”。可是,大汉国士民没有等来太平,也没有等来圣人,等来的是第一次党锢之祸。

它,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其中就包括袁绍。那一年,袁绍岳父“天下楷模”李膺被捕,虽逃过一劫,但没有逃过三年后的第二次党锢之祸。

那一年,二十一岁出任濮阳县长的袁绍恰逢母丧,弃官为母守孝,三载过去,正逢第二次党锢之祸,袁绍决定补服父丧三年。他的生父是袁逢,过继给死去无嗣的兄长袁成,袁绍与其说为袁成,不如说是为刚刚惨死的岳父李膺服丧。毕竟,他非袁成亲生,父子从未谋面,怎及得上看重他、赏识他,并将爱女许给他的岳父李膺呢?

没有人能体会得到当时袁绍心中的无边痛楚,那三年守丧期里,他无数次对天誓,一定要为岳父报仇,一定要让奸阉付出代价,一定要、一定要……

离别政坛十八载,默默苦忍十五载,以无上毅力,终成士人领袖。中平元年(公元184年),黄巾暴起,党锢解除,他在大将军何进的屡请下重新出山,五载规划,一朝除阉,他兑现了当初下的誓言。然而董卓进京彻底打乱了他的规划……

不知不觉间又是两年……

“本初元年、本初元年……”袁绍低声念叨着,汉质帝本初元年(公元146年)即是他的生年,蓦然回,觉自己已经四十有六,即将步入老年,虽然容貌依旧俊朗潇洒,仿若三十许。

“本初……”一声惊叫传来。

毫不夸张的说天底下敢当面唤他表字的人不出一只手,此际更是只有一人。袁绍微微诧异地瞥向快步走来的许攸,不明白他情绪为何这般激动。

许攸脸色涨红,挥臂叫道:“韩馥来了,就在黎阳”

袁绍一怔……

“快、快渡河,快啊……”

袁绍撇下营中数万大军,第一时间乘舟过河,韩馥出县廷迎接,表示恭敬。袁绍对韩馥的忐忑视而不见,仿佛两人之间什么也没生过,拉着他的手嘘寒问暖。

韩馥虽知袁绍企图,仍然大为感动,险些落泪:“盟主待我如此,真真是无地自容。”

“吾本不愿提,文节偏偏要提这些,唉汝南袁氏,颍川韩氏世代友好,些许龌龊,何必介怀?吾早忘矣。”袁绍拉着韩馥的手,一边向里走一边道。此话不假,两家关系甚至可以追溯到袁绍高祖,东汉名臣司徒袁安和司空韩棱友好,韩棱孙司空韩演亦与袁氏相善,及至韩馥,为袁隗故吏,算算足足五代,百余年了。

韩馥叹气道:“唉滏水大败,邺城陷落,终是让我看清,我非冀州良主也……”

袁绍插话道:“盖子英用兵如神,号为第世间有几人可与之相抗?”

“盟主无须安慰……”韩馥继而苦笑道:“我如今要兵没兵,要地没地,仅剩下冀州牧名头,若是盟主认为这个头衔还可一用,便让我得一个让贤美名吧。”

袁绍驻足,刚欲开口推让,见韩馥双眸犹如一潭死水,心有触动,点点头道:“既然文节决心甚坚,我应便是。”

韩馥闻言长舒一口气。

两人继续向院落深处行去,袁绍问道:“文节家人可还安好?”

韩馥摇头道:“生死不知。”

袁绍开解道:“盖子英此番入冀,当为冀州钱粮而来,不会轻易害人性命。如果文节实在不放心,我马上修书一封,子英应该会卖一些面子给我。”

韩馥急忙道谢,他现在没有别的奢求,只希望家人能够平平安安。

袁绍认为事不宜迟,命令河南大军连夜过河,汇于黎阳城外,北上当日,韩馥当着数万人的面将冀州牧印绶交与袁绍,正式交班,公告天下。

袁绍以车骑将军承制任命韩馥为奋威将军,随军北上。

对于轻骑偷袭邺城之举,盖俊仅仅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不能说全然没希望,但绝不过三成,庞德运气显然不错,西门守将邓茂竟然是袁绍方面的人,真是大妙啊。想及连续动兵两年都不用再为粮食愁,盖俊心头一片火热。

目前军中有步卒约两万,骑兵四千,遂留徐晃领兵五千驻守大营,照顾三千伤兵及两万俘虏。盖俊自将骑四千,飞赶往邺城,步卒万余则押解着冀州大营里的上万乘大车,数万民夫缓慢而行。

盖俊心急如火,仅用一日便赶到邺城,飞骑入城中,士民皆注目。

庞德在邺城的这几日也没闲着,令冀州刺史部征集大车三万余辆,船数百艘,民夫数万,日夜不停向外运送钱粮,看得邺城士民痛彻心扉,这可都是冀州的钱粮啊。

盖俊踏进刺史部,荀谌、郭图、辛评等颍川士人迎上来寒暄,这些人盖俊皆在河内袁绍处碰过面,而荀谌则早就相识,算来有十几年了。众人旁敲侧击袁绍继任冀州牧,率军北来,想看看他抱着什么看法,盖俊面色如常,直言好啊。

众人猜不出他的真实态度,别开话语,聊起其他,期间荀谌半开玩笑地道:“庞(德)中郎下手可真狠呐,似欲将冀州府库、粮仓搬空……”

盖俊轻轻笑了一下,顾左右而言他道:“(荀彧)文若到底要在家乡躲到什么时候?我屡次修书,他回信都是含糊其辞,莫非要我派兵去颍川把他抓来不成?”

荀谌道:“昨日五弟回信说已将宗族出,预计三月中到达冀州。”

盖俊抚掌笑道:“那可太好了,我得说服大兄(袁绍)把文若让给我。大兄如不让,我便赖在邺城不走。”

“……”颍川诸人面面相觑,盖俊善戏言、好笑语,他这是玩笑话?抑或心里话?

荀谌干笑道:“素闻将军爱谈笑……”

盖俊似笑非笑的看了荀谌一眼,荀谌顿时说不下去了……

郭图突然道:“将军少与袁车骑友善,十数年矣,今既不反对车骑入主冀州,可否手下留情?”

盖俊暗暗赞叹,历史上冀州颍川系,好像自己就对郭图这个名字比较熟悉,其他人泛泛,全无记忆,而今看来不是没有缘由,失笑道:“你知不知道滏水一战我死了多少人?冀州府库的几亿钱仅仅只够抚恤而已,我多拿一些粮谷作为补偿不为过吧?”见郭图还要再言,盖俊装作不耐烦地道:“这是大兄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郭图讪笑道:“自然是我的意思,将军大可不必理会。”

盖俊颇以为然道:“我就说吗。冀州富庶,大兄入主邺城,秋收即可入数百万石粮谷,数亿钱,岂会与我这穷困潦倒之人斤斤计较?”

“……”穷困潦倒,这是在说谁啊?颍川诸人一阵无语。其北地屯田、河东盐铁、河内沃土、上党布匹、北疆牛马、盐利……去年又听说他迁百万黑山民屯田上党、太原。诸人可以撂下一句话,三年、五年后,关东诸侯没有一个人能够比得上他。就算如今,董卓也是天天对着北方流口水……

盖俊之后几日里游走于冀州官吏、士族间,态度谦和,温文尔雅,此举旨在为庞德擦屁股。庞德并没有在信中提及他拿长矟指着安平冯氏嫡系鼻子,盖俊从旁人处听说此事,顿时吓了一跳,气得他险些当众抡鞭子,同时心里自责自己对庞德太过放纵。

步卒、民夫到达后,川流不息的运粮队伍变得更加庞大,至今已运出将近一半,即两百万石粮谷,或直接推车向西北而行,或运至污水,填满船舱。

当听说袁绍军经内黄直奔邺城而来,盖俊命人加快运粮度,免得双方见面尴尬。同日,盖俊从斥候那里得知公孙瓒将数万众入魏郡,离邺不过百余里,比袁绍更近,不出意外,明日即到。

盖俊脸色阴晴不定,公孙瓒明明知道他就在邺城,依旧南下……

啥意思?想和我掰掰手腕吗?

年龄,惟有年龄是雄杰们的最大敌人,袁绍五十五岁官渡输给其九岁的曹操,曹操也好不到哪里去,五十四岁亦在赤壁之战输给三十四岁的周瑜。

第二百七十章 双雄会

第二百七十章双雄会

却说去年冬天袁术刚刚击败入侵的董卓军,置宴以贺,席上忽闻豫州刺史孔伷病故,第一时间表拜孙坚为豫州刺史,抢在袁绍任命的周昂之前到达豫州。豫州六郡、国,颍川、汝南人口占一半,地盘占一半,夺得两地,就等于夺得半个豫州,便算站稳了脚跟。

袁术虽未亲至,但派出从弟袁胤负责游说汝南袁氏,奔走诸地,家乡汝南太守徐璆,颖川太守李旻相继承认孙坚豫州刺史的身份。

而颍川东边、汝南北边的陈国,即当年皇甫嵩、朱儁、盖俊、曹操合军围杀黄巾大帅波才之地。陈国王刘宠黄巾暴*时崛起,其善弩射,十十中,麾下有大弩士数千,百姓皆附之。董卓废立,遂自称辅汉大将军,举众数万,屯陈国阳夏县,呼应关东诸侯。在众多封王中,他无疑是最抢眼的一个,文韬武略且不说,其背后有陈国百余万民众、数万大军支持,然而关东诸侯却没有想过立他为帝,无他,过于强势耳。

所幸刘宠虽然强势,却碍于大汉律,无法插手政事,陈国相乃是袁术同乡,汝南许瑒。汝南许氏世代两千石,尤其是许敬一脉,自许敬、敬子许训、训子许相三代并为三公。许相由于谄事宦官,在士人攻杀阉人一役被袁隗、袁绍叔侄以此为由砍了。许瑒正是许相的从弟,不过许瑒鄙夷后者薄行,从不往来,倒也不至于影响两家关系。对于孙坚继任豫州刺史一职,许瑒不抗拒,也并不支持,沉默以对,梁国相亦如此。

袁术搞定豫州六郡、国其四,目光转向沛国,即曹操老家。沛国北方的鲁国相、袁绍朋党、党人领袖陈蕃之子陈逸明确表示反对孙坚,袁绍任命的豫州刺史周昂、奋武将军曹操就驻扎在此,并且连势周边的兖州山阳太守袁遗、济北相鲍信。

由此沛国的地理位置就显得颇为重要了。沛国相因为夹在二袁之间,难以抉择,态度暧昧,袁术怒而任命从弟袁忠为沛国相,将兵入据治所相县,赶走前任。

袁术这边动作频频,孙坚也没闲着,汝南士族繁多,民间疾苦,加之地域宽广,几占半个豫州,西接荆州,南接扬州,方便躲避,是以黄巾虽历六七载,始终不绝。孙坚认为此乃讨董之所资也,将数千兵连战大破黄巾贼,收十余万众,抽调精壮万余作为军卒,汝南、颍川、沛国又给兵三万,合计五万人。

孙坚眼馋陈王刘宠积射士,以勤王为由向其讨兵,众目睽睽之下,刘宠迫不得已予兵五千。至此,孙坚拥兵五万余,屯兵颍川阳城,虎视河南尹。

二月,袁绍过河北上继任冀州牧之际,袁术亦完成对整个荆州的梳理,当即举兵四万,骑两千余,以中郎将张勋为正帅,中郎将文聘为副帅,野利为骑督,从鲁阳出兵,与孙坚约定于河南尹梁县会合。

关东联军解散,盖俊、袁绍相继入冀州,威胁仅剩袁术、孙坚耳,董卓怎么可能不关注南方动静,早在正月时就开始调兵遣将。所以袁术军刚刚走出霍阳山,即将入河南尹梁县,突然碰上董卓军步骑两万余精锐,统帅乃是中郎将徐荣。

关东素来畏惧董卓军,认为其乃天下精锐,锋芒难挡,若是以往,也许就会像去年冬季孙坚那样,一触即溃,狼狈而逃。可是随后的荆州大胜人们猛然现,原来在他们眼中不可一世的董卓军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强。

都是一个脑袋,谁怕谁?去年能打败你,今年还能

横扫荆州无敌手的袁术军毫不畏惧的向董卓军起冲锋,双方血战数日,血流漂杵,死尸枕籍,老鸦铺天盖地,遮云蔽日,欢快的饮用着鲜美的“大餐”。

董卓军确实没有先前关东人想象的那么强,却也绝对不弱,特别是名将徐荣领军,袁术军渐渐抵挡不住。正当这时,孙坚西出豫州颍川,进入河南尹,欲从背后袭击徐荣部。

董卓早便料到这一手,以东郡太守胡轸为大都督,吕布为骑督,率兵三万迎上。

此役袁术、孙坚投入兵力达九万余人,董卓投入精锐步骑六万,单纯按照实力计算,董卓当会是获胜的一方,事实也在朝着方面展,袁术军即将不支。可惜,董卓识人不准,胡轸与吕布矛盾重重,不能拧成一股绳,被孙坚一战大破。惟一值得庆幸的是,董卓军骑兵极多,败退时屡屡阻击孙坚步卒追军,死伤不到万人。

徐荣击败袁术军的同时,忽闻北方战场的胡轸、吕布败北,大吃一惊,顾不得追击袁术军,火向西北撤退,入驻梁县广成聚。

孙坚挟大胜之势,掉头回击徐荣,双方又是一场激战。中郎将张勋、文聘收拢荆州败兵两万前来相助,徐荣部遭到两面夹击,一路败退向广成聚西北的新城县。新城县粮食不足以供给大军,未免被对方围城困死,徐荣再次撤退,一直退入距雒阳不满百里的大谷关,会合胡轸部。

孙坚并势袁术军,乘胜进抵大谷关前。大谷关坐落于嵩山与龙门山间的峪谷,谷纵深数十里,两侧沟壑纵横,群峰削立,形势天然,易守难攻。且董卓大军皆聚于此,孙坚认为不可卒下,乃退回梁县北阳人聚,整兵制具,筹备克定大谷,光复雒阳。

孙坚一战大破胡轸、吕布,二战再破徐荣,董卓麾下名将悉败,十万大军望风披靡,狼奔豕突,消息传出,天下豪杰莫不敬佩,声望隐隐有比肩骠骑将军盖俊之势。

董卓被这一战打得有些寒心,他和盖俊于河东、河内两次交锋,也没有败得这么惨过,谓长史宗室刘艾道:“关东军数败矣,皆畏孤,无能为也。惟孙坚戆,颇为棘手。”遂遣使至阳人举向孙坚求亲,并言家族子弟皆可任命为刺史、太守。

孙坚与董卓有公、私之仇,岂会依附,瞪目大骂使者道:“董卓无道,荡覆王室,还想与我结亲?今不夷灭三族,显示四海,则死不瞑目。滚”

使者狼狈而走,时袁术军驻扎梁县,不明真相,书告袁术。

袁术看过信后态度暧昧,将信示意左右,自后将军长史杨弘、别驾刘先、治中蒯越以下人人阅过,表情各不相同。

袁术拍拍几案,笑着道:“大家都别沉默不言,说说……”

别驾刘先环顾左右,见无人有开口意向,便率先说道:“孙豫州壮勇刚烈,志在除董,心坚似铁,岂会被董卓说动?此为离间之计也,望将军明察。”

长史杨弘看了刘先一眼,笑道:“此确为离间之计,不过孙豫州出身微末,性格桀骜,周旋于军旅十数载,颇染杀气,今既破董卓,似有骄横状,将军不如借此压一压。”

文学从事蒯良皱眉道:“孙豫州立大功反遭压制,岂不让人寒心?”

“……”治中蒯越听了乃兄所言,为之苦笑。

苍梧太守蔡瑁笑道:“不然,此缚虎之手段也。”苍梧郡在交州,毫无疑问,他仅为遥领而已,此举是袁术对交州的试探,用意明显。在当今士人、特别是中原士人眼中,荆州都是蛮荒之地,何况更加偏远的交州。但交州再不济也有两百万人口,且,袁术最看重的是交州盐,天下重利,莫过盐铁,因此袁术对交州有意也就不足为怪了。

袁术默许之。

自袁术、孙坚出兵以来,荆州、豫州通往河南尹的路段异常忙碌,川流不息,然而某一日忽地冷清下来。

孙坚近些日来听惯了歌功颂德,阿谀奉承,突然间觉大军即将断粮,当即暴跳如雷,匹马返回宛城,百余里的路途,原本怒气冲冲的孙坚头脑渐渐清醒,当见到袁术的面,心态已然平和。

“我之所以出生入死,不顾安危,上为国家讨贼,下慰将军家门不幸。坚与董卓没有骨肉亲人之怨,而将军却听信谗言污蔑,对我生疑。今不世之功就在眼前,而军粮不继,此吴起所以叹泣于西河,乐毅所以遗恨于垂成也。请将军深思。”

袁术作恍然状,抓来一个军中犯罪的吏斩之,而后与孙坚抱头痛哭。

孙坚既得粮草,兵精具全,于三月率军北上。董卓迫不得已,亲自出马,集合步骑六万出大谷关,两军对峙于谷外。

这一战也许关乎大汉国未来的命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与之相比,冀州之争则显得无足轻重。

公孙瓒击破张颌,将本部近两万,冀州降兵万余,共计三万余人火南下,刚入魏郡境便碰上盖军斥候,告知骠骑将军盖俊已克邺城,劝其回返,免得双方引起不必要的冲突。

公孙瓒目瞪口呆,他已从张颌降卒处得知盖俊打败韩馥,但他认为那是谣传,未得证明,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当时盖俊还未击败韩馥。

韩馥不是号称邺城有十万大军吗,就算有水分,砍去一半,亦有五万众,以张颌的士卒作为比照,坚持十天半月不是问题吧?

而今、而今……

这才多久的工夫啊?盖俊不仅打败韩馥,更拿下了冀州治所邺城。

公孙瓒怀疑盖军斥候在撒谎,为的是阻其南下,当即不管不顾,执意南下。然而事实就是事实,随着邺城临近,他不得不承认盖俊确实取得了邺城乃至魏郡的控制权,并且冀州牧韩馥南下投靠袁绍,奉上印绶,袁绍终于如愿成为冀州牧。

前进还是退回?

公孙瓒没有想太久,继续南下,最终停于漳水北,扎起大营,与邺城仅一河之隔。

望着水、路络绎不绝的运粮队,公孙瓒抓来民细问,得知这么忙碌的景象已有数日之久,据说邺城有一千万石粮谷,数十亿钱。

公孙瓒震惊了,继而心疼得厉害,如果不是张颌匹夫碍事,这些都是他的啊

钱钱钱粮粮粮

不行,我要分一杯羹。盖子英之所以胜过韩馥,那是我在北方为他牵制了冀州数万精锐,他岂能独享成果

公孙瓒宴上把想法一说,博得一致同意,诸将眼睛都红了,甚至有些人借着酒劲叫嚣和盖俊开战。那可是数十亿钱,上千万石粮谷,虽然公孙瓒拿大头,但只要公孙瓒指缝间漏出一点点,诸将都会受益无穷。当兵为了什么?无非名利而已,傻子才不要。

众人之中惟有长史关靖认为不妥,劝道:“将军,我们已经取得河间、安平二国,巨鹿郡南部,之后慢慢向东展,收渤海郡、清河国为己有,半个冀州入怀,这才是大利益,何必与盖俊争执微末利。”

诸将正值兴奋之际,关靖所言犹如一盆凉水浇到头上,实在是大煞风景,公孙越嗤笑,随后阴阳怪气道:“长史出身并州太原吧?莫不是想向并州牧盖俊献媚,让其顾汝家人?”

“……”长史关靖勃然而起,怒视公孙越。

公孙瓒狠狠一拍食案道:“放肆子度,向长史道歉,否则我绝不饶你。”

公孙越天不怕地不怕,惟惧从兄,乃起立长揖道:“酒后乱言,长史莫要和我一般见识。”

“……”关靖冷冷一哼,不置可否。

公孙瓒皱眉道:“我何尝不知长史所想?自我等入冀州,军粮有河间、安平二国供给,一时不致忧虑,然钱财却是不济,士卒怨望,议论非非,奈何?况且我仅仅是想讨回我应得的那一份,不过分吧?”

“可是……”

公孙瓒素来强势,岂容他多言,一挥手道:“我意已决。烦请长史去邺面见盖子英,就说京中一别十数载,欲与之漳水桥上叙旧。”公孙瓒不敢入邺城,盖俊同样不敢来幽州军营,双方谁也信不过谁,那位于邺城外的漳水桥则是最佳的会面地点。

“诺。”关靖叹气应命。

公孙瓒带着大军气势汹汹到来,双方仅一河相隔,盖俊不露声色,该运粮的运粮,该干嘛干嘛,静静等着对方出招。果然,不久长史关靖入邺,说明来意。

当着关靖的面,胡封冷笑着自语道:“他娘的难道是天变了?什么时候区区一介杂号奋武将军也敢和骠骑将军攀关系了?公孙瓒不是幽州将领吗,让他有事向度辽将军(马腾)汇报。”

胡封声音不高,但也不低,一室皆闻,引得诸将哄堂大笑,前仆后仰,而关靖的脸则是一阵红一阵白。胡封话语固然难听,却也不是无理取闹,当今不设大将军,以骠骑将军盖俊地位最高,其麾下度辽将军马腾统领北疆(并、幽)兵事,严格来讲公孙瓒还要听命于马腾,他有什么资格和马腾的上司、天下将军之的盖俊谈判?

盖俊也被逗笑了,虽然这种场合笑出声很不合适,摆摆手道:“子邑不得胡言乱语,孤与伯珪有着十几年的交情,比你跟随孤的时间还长。”盖俊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他不得胡言乱语,而不是说错,关靖自然听得出其中意思,愈尴尬。

盖俊邀关靖入座,问道:“关长史是太原人吧?”

“将军竟然知道微末,惭愧。”关靖躬身道。

盖俊想了想,太原诸豪族中似乎没有关姓,同时也没有现州府及太原郡有关姓官吏,想来是寒门出身,乃道:“长史家里可还有什么人吗?”

关靖简单的介绍了一下家人情况,确实像盖俊所想那样出身寒门。

聊着聊着,盖俊感慨道:“伯珪冲动易怒,长史要多多规劝才是。”

关靖心里颇以为然,刚欲点头,猛然觉不对。

“你回去告诉伯珪,就说明日孤必至漳水桥。”

这算是下逐客令了,关靖起身告辞。

关靖走后,屋中再无外人,庞德一脸不屑道:“将军何必理会公孙瓒,他若敢有忤逆,我便让世间再无他这号人。”

胡封指着庞德谓众人道:“令明这是迫不及待要抢其白马封号了。哈哈哈哈……”

诸将捧腹大笑,尽皆起哄。盖俊亦笑着摇头。

庞德斜睨胡封一眼,正色道:“世间只能有一个白马,就是我庞令明”

“说得好……”诸将大肆喝彩。

盖俊之所以赴会,还是抱着能不打就不打的想法,韩馥看似无能,却也让盖俊折兵近万,公孙瓒实力犹在其上,打起来损失绝对不会轻了,况且一旦开战,粮道堵塞。

当然,他心里设置了一个底线,如果公孙瓒试图跨越它,他也不打算让步,话说横行天下无敌手的盖子英,怕过谁来?

盖俊次日将射虎、落雕二营三千精骑出城奔向漳水桥南,公孙瓒已至桥北多时,其在三千白马义从的衬托下愈显威风凛凛。

论战斗力,肉搏、驰射,随便对方选,盖俊有十足的自信射虎、落雕二营可以将白马义从杀得落花流水,但仅以视觉冲击力来看,白马义从无疑占据上风。

盖俊目光炯炯的望着威仪不凡的公孙瓒,回头道:“走吧……”

庞德、鲍出、胡车儿、胡封、马齐齐抱拳称诺。

第二百七十一章 谈不拢?打!

第二百七十一章谈不拢?打!

阳春三月,冀州大地,桃李花开,野花飘香,盖俊带着庞德、鲍出、胡车儿、胡封、马超五人漫步登上漳水石桥南端。本来盖俊只想带上庞德、鲍出、胡车儿,三人身长皆在八尺,体态雄壮威猛,又有骁勇之名,用他们镇场子最合适不过。

胡封丝毫不能理解他的心意,以其区区七尺五寸之身死皮赖脸插入其中,丝毫没有意识到他的加入会使得己方气势一下子弱下来。马超素来爱热闹,正愁不知该怎么开口,一见胡封行动,立刻嚷嚷起来,理由很可笑,他也七尺五寸。

盖俊一脸无奈,使得原本计划四人登桥变成如今的六人。

不过胡封、马超跟来也不是一点好处也没有,盖俊带着三大猛男前往,他七尺七寸(178公分)身高就会显得微不足道,如今至少能排在中流不是?

事实上他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他有着现代思想,从小就注意营养摄取,把阿妹养到七尺男儿那般的身高,自己却没有长到八尺,他可是暗自怨念了不少年。

那边公孙瓒一见盖俊带着五人登桥,便领着从弟公孙越、公孙范,大将田楷、严纲、单经迎上去,人数正好相等,显然是既不想占便宜,亦不想吃亏。

双方距离十数步远,盖俊便朗声笑道:“时光悠悠,一别十二载,伯珪别来无恙否?”盖俊头戴鶡冠,双鶡尾左右高竖,身缠金紫,大袖翩翩,脚穿方头青丝履,腰别四尺长刀,刀削似的面孔上双眸点睛,长笑声中,已是大步流星来到公孙瓒面前。

盖俊衣着、话语、笑声融汇一炉,加之地位、名声、战功,形成一股逼人的气势,扑面而来,令人不由自主的发憷。公孙瓒虽然未被吓到,但也表现得有些不太自然,露出微僵的笑容道:“尚安好,将军亦别来无恙否?”

“……”盖俊笑而不语。

公孙瓒笑容更僵。别看公孙越、田楷等人昨日酒宴上叫嚣和盖俊开战,真的见到盖俊的面,一个个垂眉低首立在公孙瓒后面,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说到底还是盖俊名头太大了,他们这些出身幽州边鄙,没见过大世面的人对“盖子英”有一种天然的敬畏。幽州牧刘虞名头也大,甚至比盖俊还高出一线,但更多的是道德、政声方面,他们并不觉得怎样。可是盖子英和刘虞截然不同,他是天下将军之首,当世名将之冠,权倾北疆,连执国朝权柄的董卓都畏惧五分,何况他们。

盖俊目光落到公孙瓒身后,说道:“伯珪何不为孤介绍一下幽州诸位英雄好汉。”

“这是我从弟公孙越,字子度,随我鞍前马后六七载矣,屡屡先登陷阵,数斩首有功……”

“这是我麾下大将田楷,字公则,算来亦相随五载有余,智勇兼备……”

公孙瓒一一引介,每提到一人,盖俊总能准确说出其人得意处,如某次大战以少胜多,或擒斩谁谁谁……幽州诸将名气当然还没有大到使盖俊过闻的地步,这一招他是和已故大将军何进学的,见幽州诸将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效果相当不错。

公孙瓒愈加郁闷,觉得站在盖俊面前有被束缚手脚之感。抬眼看向庞德、鲍出、胡车儿,三人姿貌魁奇,异于常人,气势雄浑,想不引人注意也难。

盖俊笑着介绍道:“这是庞令明,这是鲍文才,这是车儿……”这就是双方名气上的差别,盖俊根本无需去特别介绍三人,仅仅说出名字对方便作恍然状。

白马当前,庞德一脸漠然,没有流露出丝毫敌意,那样做会让他落入下风,在战场上堂堂正正击败公孙瓒才是正确的选择。相比于庞德,年仅十六岁的马超却是一脸挑衅。

公孙瓒目光转到马超身上,笑问道:“这是将军子侄辈?”

“嗯。”盖俊含笑颔首道:“此子是度辽将军长子,孤甚爱之,从小养在身边。”

“……”公孙瓒脸上笑意瞬间凝固,桥上气氛变得异常尴尬。正常的介绍应该是马将军,而不用特别提及“度辽将军”四字,盖俊此举明显有挖苦公孙瓒之意。

盖俊似无所察觉,倚桥而立,双手轻抚桥栏,眺望远方,半晌轻声道:“伯珪此来何意?是为迎接大兄就任冀州牧吗?”

公孙瓒等得就是他这句话,眯起眼睛道:“去年冬大兄写信给我,言率军南下,共商讨董大计。大兄与我有大恩,为国除贼亦乃我辈义不容辞之事,可幽州边地,胡匪素来桀骜,常常侵略民众,大军岂能轻易离开?只好婉言拒绝。然大兄又数度手书邀之,说南来冀州,你我共利。将军应该知道,幽州穷困,养兵不易,其时军中士卒已数月未得粮饷,为了数万人生计,我便硬着头皮来了。”

“……”盖俊默然以对。

见对方不上道,公孙瓒直言道:“我为大兄事,在冀北同冀州兵血战累累,将军胜韩馥,固然用兵如神,但未尝没有我的功劳在内。可是到目前为止,我幽州军损失惨重,却未见大兄所言大利,士卒嗷嗷待哺,逼不得已,只好来向将军求救。冀州光武旧地也,历来富庶,将军克邺城,收冀州之钱粮,何止亿万巨?盼望将军施舍一些。”

盖俊扭头看向公孙瓒,问道:“你要多少?”

公孙瓒说道:“两百万石粮谷,十亿钱。”坊间传言冀州有一千万石粮谷,数十亿钱,这个数字太过庞大,公孙瓒认为不太靠谱,乃出言试探。

一阵清风拂过,吹得衣袂飘飘,盖俊哑然失笑道:“伯珪你可真敢要啊。”

公孙瓒一脸惊讶道:“同冀州府库、粮仓相比,这些不算多吧?”

盖俊摇摇头道:“两百万石粮谷,十亿钱,冀州府库粮仓若是有这么多,孤此时已在漳河祭天了。实际孤只得到百万石谷,三亿钱。”顿了一下,续道:“伯珪现在手里有三万多大军,这样,孤拿出二十万石谷,供大军三个月所需,五千万钱,奖赏士卒。”

“……”公孙瓒脸色猛地涨红,百万石谷?看那日夜不停,水陆并进的运粮队伍,已持续数日之久,少说也运走了两百万石谷以上。五千万钱更是连战死者抚恤都不够,打发叫花子呢?是可忍孰不可忍

“怎么?伯珪嫌少?”盖俊渐渐收起笑容,目光炯炯地盯着公孙瓒。

公孙瓒性格刚烈暴躁,自与盖俊见面,一直被压制着,所谓物极必反,公孙瓒犹如弹簧一般弹起,冲向极端,一字一句道:“两百万石粮,十亿钱,否则我无以向幽州将士交代。”

盖俊失笑道:“你在威胁孤?”

“请求也好,威胁也罢,两百万石粮,十亿钱,一粒谷,一枚钱也不能少”公孙瓒首次在盖俊面前展露出纵横燕赵齐的雄杰之姿。幽州诸将虽然心思复杂,但更多的是感到振奋,他们可以畏惧骠骑将军盖俊,可是公孙瓒不行,这才是他们希望看到的北疆雄杰白马将军公孙瓒,哪怕他们不久之后和骠骑将军对阵战死,也值得。

胡封何曾见过敢当着盖俊的面叫嚣的人,气得鼻孔冒烟,拔出刀指着公孙瓒的鼻子大骂道:“娘的你以为你是谁啊?急着去黄泉是吧?好啊来……老子送你去”

公孙瓒还未有所反应,其从弟公孙越则勃然大怒,抽刀雷霆万钧般砍向胡封。不等刀临胡封之头,一只黑靴疾速插入进来,印在公孙越胸口,只听“砰”地一声闷响,公孙越胸口一沉,不由自主的倒飞出丈余远,落在地上,口鼻溢血。

“锵”双方纷纷拔刀出鞘,剑拔弩张。

庞德收回脚,看也不看公孙越一眼,对公孙瓒冷冷道:“公孙瓒,你在找死”

“白马庞令明,你吓唬谁?”公孙瓒冷笑道:“像你这样的人老子麾下有三千”

庞德狞笑两声道:“你还真把自己当人物了?老子杀你不比杀一只鸡难多少。”

“令明,住口。”盖俊一生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颜色不变道:“伯珪,孤与足下相识十二载,不希望刀兵相向,最后再劝你一次……”

公孙瓒打断盖俊话语道:“我亦不想,奈何将士不从?”

盖俊平静地点点头,一边向回走一边道:“杀了他们”

庞德、鲍出、胡车儿、胡封四人闻言一怔,随即“噔”的一下窜出,挥刀疾斩向公孙瓒头颅。公孙瓒骇然色变万没想到盖俊竟然敢在桥上动手,急忙舞刀抵挡。莫说公孙瓒,盖俊事先也没想过动手,不然他就让诸人带手弩了。说实话公孙瓒气到他了,正如胡封所想,天底下还从未有人敢这样放肆的和他对话。

盖俊本意是让马超和自己先走,没想到这小子无声无息就加入到战斗当中。盖俊摇摇头,心道这小子不弱于少年时代的庞德,就不再理会,继续向回走。

射虎、落雕二营一见桥上动手,立刻吹响号角,驭马冲上桥,另一端的白马义从亦是如此。漳水桥因坐落于冀州治所邺城外,又乃南北交通枢纽,所以采用木石结合,异常坚实,桥面宽约数丈,可容数车并行,当然也可使骑兵纵横其上。

背后忽然传来陌生的凄厉惨叫声,幽州一方有人受伤或者死了,盖俊头也懒得回,他只对公孙瓒生死感兴趣,其他人死活他不在乎。从密密麻麻的射虎、落雕二营骑士中间穿过,优哉游哉到达南岸。

方才惨叫之人是公孙瓒部将单经,庞德、鲍出、胡车儿、胡封四人皆是勇冠三军的猛将,悍勇非常,以公孙瓒出众武艺亦招架不住,肩膀中刀,单经武艺不及公孙瓒,刚刚参与进来就被鲍出一刀砍掉右臂,连带着环首刀跌落漳水。鲜血从断臂处喷涌而出,单经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嚎叫,直至被胡车儿斩飞头颅才安静下来,永远的安静……

见部将单经为保护自己战死,公孙瓒眼睛都红了,奈何对手太猛,几招的工夫,先前遭到庞德重击的从弟公孙越也被胡封、马超杀死。公孙越追随公孙瓒六七年,是他最为信任的人,如今战死,公孙瓒就像一头受伤的野兽,疯狂咆哮。另一名从弟公孙范深知好汉不吃眼前亏,同田楷、严纲拉着公孙瓒且战且走。

庞德诸人杀公孙瓒之心甚坚,眼见白马义从即将杀到,发动一轮猛烈的攻击。公孙瓒渐渐遮拦不住,庞德抓住机会双手挥刀砍穿其重甲,切入胸口寸许。公孙瓒吃痛,双目赤红,怒发冲冠,以头槌其额,“咚”的一声,双方皆大叫着退开。

鲍出、胡车儿、胡封一拥而上,欲趁公孙瓒立脚不稳杀之。危急时刻严纲为了救主只攻不守,被砍成了血人也死战不退,一时间搏命打法竟将鲍出、胡车儿、胡封三人同时拦下,马超悄悄绕到严纲身侧,一刀砍断其右腿,鲍出出刀断其首。

再往前冲有被白马义从围杀的危险,庞德捂着血流不止的额头道出一个“撤”字。

白马义从护住公孙瓒等人,随后杀气腾腾的直扑向庞德诸人,射虎、落雕二营速度也不慢,两队人马于桥中段相遇,策马端矛,伴随着冲天的喊杀声和低沉的号角声狠狠撞到一起,以稳固著称的漳水石桥猛地一颤,让人担心它会不会有倒塌之危。

庞大而狂暴的战马对冲,或爆头而亡,或脖颈断裂,或打着晃栽入漳水。两支闻名天下的精锐骑军毫不相让,争锋相对,用手中的长矟穿透对方的身体,鲜血和死尸一瞬间成为漳水桥上的主旋律,人畜几乎都在撞击中死伤殆尽。

第一轮冲锋射虎、落雕二营没有占到丝毫便宜,毕竟桥就这么大,面对重重矛林避无可避,马镫能够发挥出的优势微乎其微。不过撞击之后的混战则体现了马镫的用处,盖军骑士踩镫而起,立在马背上挥舞厚重的环首刀左劈右砍,无有不破。

白马义从横行北疆,令鲜卑、乌丸人闻风丧胆,享誉天下,名气并不比射虎、落雕二营逊色半分,尤其骑士全部乘骑白色战马,视觉冲击力极为惊人,反而更胜一筹。白马义从肯定是大汉国最强的骑军之甚至说是世界上最强的骑军之一也无不可,但他们的对手是装备了马镫的超时代骑兵,面对射虎、落雕二营骑士疯狂的砍杀,抵挡不住,下饺子一般从桥梁两侧跌落河中,漳水霎时间被染成红色。

庞德几人穿行于战士间,鲍出、胡车儿由于统帅射虎、落雕二营,率先碰上自己的部曲,方才搏杀堪称惨烈,两人冲在最前,身上或多或少都受了一些伤,不过没有大碍,当即取来十余斤重的铁兜鍪戴上,乘马掉头往回杀。

胡封、马超等不及回返,干脆蛮横的抢了两名射虎营骑士的马。

庞德虽然不太在意额头上的小伤,但不处理一下的话冲锋时流入眼睛就倒霉了,毕竟战场之上,特别是像他这样喜欢先登陷阵的猛将,极易引起敌方围攻,稍有疏忽便有生命危险。攸关性命,还是谨慎一点的好。

庞德边走边从身上扯下一块布简单缠住额头,这时从兄庞柔正好带着亲卫到来,他一拽马缰,跃上心爱的白马,顺势接过亲卫递来重达八十余斤的大铁矟,直冲向北。

“盖俊此仇不报,誓不为人我要吃你的肉,我要喝你的血,我要屠你满门……”公孙瓒仰天咆哮,就算这样做会使伤口流出更多的血,导致伤势恶化。他公孙瓒三十余载人生,十余年戎马,什么时候吃过这么大的亏?

“将军,你的伤……”田楷扶住公孙瓒,面色惨然道。太惨了,三年前大军被乌丸人围在辽西管子城二百余日,粮尽被逼吃死尸、活人也没有像今日这么惨啊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公孙越死了,单经死了,严纲死了,六人登桥,亡其三人,外姓三将,惟他独活。这一下,幽州军至少要减少三成的战斗力。

“公则,你速速带将军下桥,我带领白马义从和盖俊较量较量”公孙范几乎咬碎牙齿,字从齿缝间一个一个蹦出来。公孙越之死,最伤心的不是公孙瓒,而是公孙范,盖因两人乃是亲兄弟,亲眼见胞弟惨死,相信任何一个做兄长的都会发狂,然而刚才公孙范忍了下来,他不是怕死,从戎六七载,尸山血海走出来的人,还怕死?笑话。他是怕公孙瓒有所意外,现在公孙瓒安全了,他可以无所顾忌放手厮杀了。

“伯柔……”田楷忧心的看向公孙范,射虎、落雕二营骁悍得厉害,仿若天神,横扫北疆无敌手的白马义从皆披靡,根本挡之不住,他明显是抱了必死之心,除非一战破敌,否则他绝不会回返了。

公孙瓒亦猛地清醒过来,抓住公孙范手臂刚欲说话,公孙范率先开口道:“将军,丧弟之痛,无以复加。勿劝……”

公孙瓒叹而松手,目视着公孙范消失于白马义从间。

第二百七十二章 横扫

第二百七十二章横扫

惟一的兄弟公孙越死了……

公孙范的心在滴血,两兄弟追随公孙瓒六七载,杀过鲜卑人、杀过乌丸人、杀过黄巾贼、杀过张纯、张举叛军,战刀上沾满了敌人的鲜血,自身亦数次临死,特别是三年前被乌丸人围在辽西管子城二百余日,当时城中断粮,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为了不致饿死,吃活人、吃死尸,硬生生挺过来了。

经历过那种地狱一般的日子,公孙范什么都看开了,可是胞弟公孙越死亡的那一刻,公孙范的心犹如刀割,他可以接受自己随时战死沙场,却不能接受弟弟惨死眼前。

“子度,阿兄这就给你报仇不成,则陪你赴黄泉,使你不寂寞”公孙范容色一整,一边向策马疾驰一边大吼道:“白马义从,驭好你们的马,握好你们的刀,与凶蛮的鲜卑人、乌丸人对战都不曾退却半分,此际怎能一退再退,随我杀……”

与此同时,象征着死战的号角声激烈吹响,渐渐不支的白马义从奋起余勇,再度迎上射虎、落雕二营,以血肉之躯阻挡住对手无比犀利的冲锋。

庞德从后赶来,听到幽州人的号角声,冷冷一哼,不屑道:“螳臂当车,不自量力”当即跃马掣矟,从鲍出、胡车儿两人中间穿过,直突到白马义从面前。

“方才公孙瓒竟然大言不惭说他麾下有三千个“白马庞令明”,那便让我试试此言有理否”庞德双目圆瞪,含恨出手,无留余力,大矟顿时化作一条黑色蛟龙,夹带着风雷之声腾空而起,仅仅一击居然将四五人同时扫落下马,前方为之一空。

“白马庞令明,是白马庞令明,杀了他……”诸多白马义从显然认出了对手是谁,大声呼喝。

“来啊杀我啊……”庞德敢骑白马就不怕被认出,一脸戾气的冲上去,大矟上下翻飞,全无对手,杀得白马义从鬼哭狼嚎,尸横遍地。鲍出、胡车儿一左一右护卫住庞德两翼,挥刀舞矟,勇不可挡,三人组成一枚犀利的箭簇,狠狠扎进白马义从中,射虎营亲卫曲五百精锐紧随其后,将这道伤口用力地撕裂开来,霎时血肉横飞。

“杀……”庞德连杀二十余人,退回稍加回气,勇气愈增,再突向前,一举冲散十数骑,更夸张的是,他挥舞大矟把对手连人带马拍死的同时,一段桥栏竟承受不住矟杆上的余力轰然倒塌,要知道桥栏可是全部用坚石制成。

看在眼中的白马义从无不色变,心道这还是人吗,霸王复生亦不过如此。

“杀马,杀死他的战马,没……”一名白马义从的军侯提声叫道,话才至一半,一支染着黑褐色血迹,透着狰狞的矟锋闪电般直刺而来,噗嗤一声,贯穿喉咙。军侯双眼凸出,右手握住矟锋,想要拔出,脑袋忽地一歪死去。

庞德将其尸体挑起掷入漳水河中,白马义从瞬间沸腾了,他们瞪着猩红的眼睛,再也不顾生死安危,就像是飞蛾扑火一样前仆后继杀上来,专挑庞德坐骑招呼。庞德大矟舞成幻影,再杀数人,可是伴随他三年的爱马浑身浴血,双蹄跪地卧倒。

庞德就势滚到地上,一跃而起,扫飞两名企图取他级的敌人,再刺穿一匹战马,随即箭一般倒退,鲍出、胡车儿带着亲卫曲骑士堵住白马义从道路,加以反击,数十白马义从立溃。双方的差距太大了,即使没有庞德率众突击,射虎、落雕二营亦有十足把握击败对手。

庞德骑上一匹备马,再度冲杀到前头,所向披靡。

公孙范身中数创,血染衣甲,拎着一柄血淋淋的大矛气喘吁吁,与身上的伤势相比,他的心疼痛,痛无法为胞弟报仇雪恨。他数度杀进两阵间,皆被击回,他不想退,却不由得他不退,盖军的攻击狂暴刚猛,所过之处,残尸马骸,血流成河……

见到公孙范身上鲜血淋淋,受伤颇深,一名白马义从司马劝道:“校尉,敌势凶猛,不宜硬拼,不若暂时撤退再作计较如何?”

公孙范挥手怒道:“我不退,要么打败盖军,要么我死在桥上,没有第三条路。”

“……”司马脸现难色,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何其愚也。

“白马义从,随我杀……”公孙范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吼道。

由于白马义从已经退到漳水北桥末端,再后退就意味着漳水桥之争彻底失败,数十百名白马义从举兵响应,向南方汹涌而至的盖军起反冲。北岸公孙瓒身边尚有白马义从千余人,遣数百人依次登桥援助。

望着喊杀如潮的白马义从,庞德血迹斑斑的脸上露出一丝狰狞笑意,纵声喊道:“今日之后,世间再无白马将军,再无白马义从儿郎们,杀……”

“万岁万岁……”射虎、落雕二营骑士欢声雷动,奋勇向前,犹如一条沸腾的大江,席卷而至,双方对撞形成的冲击力使得漳水桥出“嘎吱嘎吱”的难听异响,明显是已经到达自身所能承受的极限,再对冲一次,此桥必崩坏。

庞德早就注意到对面的公孙范,对方左腹那个血洞就是他刺的,可惜关键时刻为其部曲救走,他肩膀还挨了一刀,这次见其复来,决定必斩此獠。

庞德手上大矟连挑八个白马义从,突至公孙范面前,瞬杀其两名部曲,盖军见主将勇猛若斯,霎时间吹号呐喊,如摧天劈地。庞德得部下鼓舞,愈加神勇,大矟拨开公孙范长矛,当胸搠来,一击刺透公孙范胸膛,挑将起来,坐骑毫不停歇,径直奔跑。

公孙范双手抱住矟杆悬在空中,一时不能死,面孔狰狞,大声嚎叫,惨绝人寰,使人不忍目睹。白马义从肝胆俱裂,或波开浪裂般坠入漳水,或退潮海水般撤向北岸。

冲出十余步,庞德瞅见公孙范再无声息,割下其头,装入鞬中,鞬者,藏弓谓之鞬,即马上装弓箭的袋子,庞德常常用它装重要敌将的级,最著名者莫过于鲜卑大王和连。公孙范的戎马生涯很多时候都是为了保护幽州百姓和鲜卑人打仗,如今头颅竟落入鲜卑人大王曾呆过的地方,他若泉下有知,不知该会做何感想?……

君临天下近四百载的大汉国如果没有陷入纷乱,庞德、公孙范应该都是保卫汉人的英雄,享受世人的称赞,也许有一日两人还会并肩御敌,生死相依,今日……

惟有让人感叹一声造化弄人……

庞德既斩公孙范,白马义从皆避走,射虎、落雕二营一泻而下,冲上北岸。

公孙瓒性格虽刚烈不屈,但却非白痴,自知对手精锐难敌,且战且退,以待后援。刚刚双方在桥上生冲突时皆有吹响号角,不出意外援军正在火奔往战场,在北岸开战,他有着先天的优势,一旦截断漳水桥,盖军顿成瓮中之鳖矣。

射虎、落雕二营战士丝毫就不惧对方所谓的援兵,或者说世上根本就没有值得他们畏惧的东西,这是一股傲气,一股天下无敌的傲气。二营骑士纷纷收矟还刀,摘弓搭箭,驰射于旁,箭矢如蝗虫过境,漫天遍野。

白马义从人人举起骑弓,眯起眼睛测试着双方的距离,然而就当他们认为还是射程范围外时,突然看到满天的箭矢带着厉啸射向自己,立时懵了,以为计算错误,下意识射手中箭矢,但再想举缚在左臂的旁排,即骑兵盾时已然晚了。

一声声沉闷的响声传来,锋利的箭簇撕开铠甲,钻头一样钻。临死前,白马义从看着自己射出的箭离对方尚有十余步,带着深深的迷惑栽落下马,随即被后方无数只马蹄踩踏得血肉模糊,不成*人形。

白马义从接二连三的中箭坠马,除却寥寥数十人尚能引弓还击,余者连对方毫毛都碰不到,一股深深地挫败感袭上白马义从心头,公孙瓒作为这支北疆精兵的领,更是痛苦的闭上眼睛,不忍顾看。

“噗……”一名白马义从的司马低头看了看胸膛处仍旧颤抖不停的箭尾,抬头扫望一眼蔚蓝的天空,刺骨的疼痛霎时间弥漫全身,旋即身体内的力量飞快流失,临死前,他心中不甘,凄厉嚎道:“何以至此?何以至此?……”

是啊何以至此?……

幽州突骑,从汉武帝时名声鹊起,担当伐匈主力,光武帝时达到巅峰,汉室复辟,多赖其力。东汉百余年来,幽州突骑实乃国家胆核,草原鲜卑入侵、幽州乌丸桀骜、并州匈奴叛逆、凉州羌人暴起,乃至大汉国国内民众作乱,幽州突骑屡屡平讨之,功劳为天下汉兵之。

白马义从则是幽州突骑中的佼佼者,士卒无不是公孙瓒一手一手挑选,苦练技艺十数载的勇士,自问不逊胡兵,加之装备精良,屡屡以少胜多。而今近战不如盖军,远战亦不如盖军,这让这群自视甚高的人如何能够接受?

箭矢愈急,似狂风暴雨,白马义从徒劳的哀嚎着、悲鸣着、嘶喊着,有些人不想窝囊的死去,调转马头,绝然的冲向盖军,下场自然还是一个死字。可是就算死,也要拉一个垫背。

有这样想法的人越来越多,最终演化为一支约五百人规模的敢死者,他们在一名司马的带领下拐向盖军右侧。众所周知,马上射箭有一个盲区,即右方,即使装备马镫也无法弥补这个缺憾。白马义从的意思非常明确,就是避开盖军的箭矢,近身肉搏。

盖军很佩服对手的勇敢,但佩服不等于留手,射虎营紧追公孙瓒不放,胡车儿则将射雕营迎头对上五百敢死者,先射再战,飓风一般横扫而过,敢死队所剩无几。

胡车儿继而率队追上公孙瓒本部,两支骑军齐头并进,对手正好在左,射雕营骑士纷纷弯弓射箭,无有不中。射雕营建立时以卢水胡、先零羌为主,这个传统一直被保留下来,就算前任领卢水胡人沮渠元安离开也没有改变,现今里面多为羌人、匈奴人、屠各人、雁门乌丸、北疆诸郡杂胡,皆为百里挑一的骑射好手。

公孙瓒本部被射虎、落雕二营从两边围追打击,死伤惨重,仅剩下三四百人,不足一营。需知公孙瓒带来的可三营白马义从,三千人。

“呜呜……呜呜呜呜……”

就当公孙瓒陷入绝望之时,北方忽有号角声传来,听在耳中,如闻天籁。

幽州援军到了。

“轰隆隆……”一道仿若钢铁洪流般的铁骑疾南下,庞德目光一凝,看那漫天烟尘,无边声势,少说也有五六千骑以上。事实上庞德判断过于保守了,公孙瓒此次南下带来一万五千匹战马,幽州人可能不敢说人人会骑射,但人人会骑马却是毫不奇怪,尤其是从军者,需要的话,公孙瓒能够轻易组织起一支一万五千人的骑军。

由于公孙瓒早就准备好了谈不拢就开打,这支骑军人数高达一万之巨。射虎、落雕二营杀死白马义从两千五六百人,几乎打残了这支享誉北疆的精锐骑军,虽有马镫之利,自身亦不可避免的受到损伤,刨去亡者、伤兵,北岸仅剩下两千三百人。

换句话说,对手是盖军的四倍有余。

公孙瓒事先有准备,盖俊又岂是白痴?对方援军来得快,他的骑兵来得也不慢,先零人吾己将六千余骑,即盖俊在冀州的全部骑兵家当赶到。

盖俊无奈地戴上兜鍪,说实话他非常不情愿戴这玩意,兜鍪重达十余斤,片刻或许没什么,时间一长,脖子颈椎都受不了。胡兵最受不得,屡屡唆使将领向他提出抗议,盖俊意识到已经开始着人设计新的更为轻便的头盔,不久之后就会换掉它。

盖俊正了正兜鍪,目光炯炯望着河对岸,道:“过河”

第二百七十三章 不该现世的骑兵

第二百七十三章不该现世的骑兵

盖俊正了正兜鍪,目光炯炯望着河对岸,道:“过河”

随着盖俊一声令下,六千余骑排列整齐,依次登桥,数以百计的人清理着桥上的人马尸体及救治双方伤员,确保骑兵行进通畅无阻。河中伤员自然也有派人打捞,不过数量极少,轻伤者自己会游上岸,重伤者及不善泳者则等不到此时,早就溺亡水中。

等到骑兵过桥者半数,盖俊在数十名亲卫的保护下登桥,临行前下意识回望一眼远方天际,一团黑压压的乌云正以看得见的度笼罩过来,大自然的威势极其磅礴,使人清楚的意识到在它面前,人类无分贵贱,不论高低,统统都是渺而卑微的存在。

“……”盖俊微微皱起眉头,心道真是三月天、女人脸,飘忽不定,说变就变,刚才还一副晴空万里,碧蓝如洗的样子,这会就乌云压顶了。

看其声势,这场雨绝不会了,按理说冀州要一个月后才会迎来这等规模的雨水,今年气候可不太正常啊不是一个好兆头……

话说这几年似乎也没有多少是正常的,旱灾、水灾、蝗灾、地震轮流登场,盖俊都被老天爷弄得麻木了。

当然,他此时更关心的是这场雨会不会影响他和公孙瓒之间的战事。

眼见盖俊大批骑军到来,并开始有序渡河,明显是想和公孙瓒死磕。对方虽有万骑,庞德却也不惧,右臂侧拽缰绳,同时命人吹响号角,呜呜声中,射虎营千余人紧随庞德之后,齐刷刷拐向右前,也就是东北方落雕营方位,犹如支流汇于主河道。

幽州上万骑冲锋,就像洪水倾泻,雪山崩塌,铺天盖地,无边无际。射虎、落雕二营哪怕装备了马镫,欲正面相抗,也会被瞬间淹没,陷入重重围困之中,纵是成功杀穿其阵,也会损失惨重。庞德绝不会干这种赔本的买卖,当即率领两千余盖军骑士沿东北而行,即贴着漳水沿岸走,幽州军进入射程,立刻施展驰射之术。

“咻咻咻咻……”数不清的长箭激射向幽州军左翼,骑士眼睁睁的看着密集的箭矢贯穿胸甲,溅起一蓬蓬血水,撕心裂肺的痛,霎时间整个世界都变成红色,连天也是红色,这是众人眼中最后的景象,在失去意识的一刻,身体打着晃栽落下马。

幽州军真正的精锐骑士全部聚集在中路,左翼多为临时凑数者,面对盖军的骑射全无还手之力,死伤不计其数,即使没有马上死亡,也由于双腿夹不住马匹掉落马下,被后面不断通过的马蹄践踏致死。惟有寥寥数十人马上驰射,却现很难射中对手。这些能够骑射的幽州士卒一脸茫然,和方才那些白马义从的心情一模一样,想不通对方为何能射出七八十步远,这应该是军中勇士才能做到的吧?毫不夸张的说,集合凉、并、幽三州所有精锐,也凑不满千,对方却有两千余人,完全出了人们想象的极限。

幽州将士想不通也正常,因为盖军装备了越时代的装备——马镫。

盖军骑士双脚有了马镫这个支撑点,平时马上开一石(12o汉斤)弓的人如今能开一石半(18o汉斤),也就是说生生增加三分之一拉力,箭矢射的远也就毫不奇怪了。

援军的到来使公孙瓒逃得一命,整整三千白马义从,如今身边仅剩二百余人,由此便能想象刚才究竟是多么的惊险,援军再晚来一步的话,他必然饮恨漳水河畔。

公孙瓒恨呐就是倾尽横贯冀州南北的漳水也冲刷不掉他内心对盖俊的恨意。

三千白马义从,有多少是随他从家乡辽西令支走出来的亲族、乡人,有多少曾经在战场上拼死救过他的性命,有多少是他正欲提拔的前途无量的璞玉……

全死了全死了全死了……

从大汉光和三年(公元18o年)被举为孝廉,为郎,继而出任辽东属国长史,组建数十骑的白马义从开始算起,至今才把白马义从扩充为三个营,三千人,整整十一年矣,十一年的心血,毁于一旦

公孙瓒今时官至奋武将军,名声亦隆,且尚有二百余白马义从作为底子,上万骑士供他挑选,若要重组白马义从,时间肯定不用再花费十一载,一定会大大缩短,但最乐观的估计也要三五年,而且战斗力必然有所降低,这要公孙瓒如何能够接受?

更让公孙瓒痛不欲生的是从弟公孙越、公孙范,大将单经、严纲的死,他手下总计才八名校尉,今日折损一半。这就好比盖俊一方族侄盖胤、妹夫杨阿若、大将庞德战死,换了盖俊也受不了,公孙瓒没气疯已是天幸,犹是望向射虎、落雕二营,目光如炬,眉倒竖,咬牙切齿,恨不得立时将他们撕碎当场,以解心中滔天之恨。

公孙瓒至今想不明白为何射虎、落雕二营骁武至此,犹若神兵,但他知道盖军不可能人人如此,所以他对数里外正在过河的盖军骑士视而不见,打算以上万精骑用最快的度围歼二营,打断盖军的脊梁,而后再挟胜利之威横扫来到北岸的盖军骑兵。

“呜呜……呜呜呜呜……”龙吟一般的号角声霎时间压过万马奔腾的巨大轰鸣声,幽州军闻令,左翼掉转方向,泰山压顶般向东方河岸冲去,与此同时前后部脱离大军,一支射向北,一支射向南,切断射虎、落雕二营去路,形成一个包围网。

盖军不慌不忙,仍旧以均飞快的奔驰着,以队、屯,即五十、百人为单位,整齐划一的搭弓、射箭,又快又准又狠,幽州军前列就没有安静过,骑士成片成片倒地,引起整个骑军阵型的混乱,骚动尚未平息,第二轮箭雨又至,持续不绝。

随着幽州军不断靠近上来,盖军纵然依靠马镫做出花样繁多的躲闪动作,也避免不了出现较大伤亡。不仅幽州军左翼从侧面压过来,前方亦有后军堵住去路,二营骑士收起弓,置换刀矟,排成锥形阵,杀声震天,震耳欲聋。

幽州军士卒顿时被盖军一往无前的雄浑气势惊骇到了,他们从来不知道一支面对上万精骑围追堵截的人还能出这般惊天动地的战意,继而想到在他们眼中神一样的白马义从几至全军覆没。幽州军前排骑士开始踌躇,矛端不直,刀端不稳,三心二意。

“轰隆隆……”

疾奔驰中,盖军前排丈八长的马矟摩擦着空气,嗡嗡颤动,出诡异的怪啸,捅破纸一样刺穿对手,一个、两个……直至矟杆承受不住大力从中折断。

如是以往,这么冲锋的风险非常大,自己通常也会被顶落下马,就算骑术高成功留在马背,短时间内也难有作为,面对对手的进攻,犹如待宰之羔羊。因此屡屡生前面数排持矟者尽死,需要后面的人动第二轮进攻。装备马镫的盖军则不同,借助马镫之力,第一时间弃矟拔刀,激烈砍杀,一下子就豁开了先前撞出的缺口。

厮杀声、惨叫声、角号声夹杂在一起,直冲云霄。

如果从高空向下望,射虎、落雕二营就像是一把大铁锥,狠狠地凿开了黑灰色的幽州军骑阵,强大无匹的冲击力使得幽州军不断从中间裂开,若是要找一个形容词,那就是犀利,令人触目惊心的犀利。

“杀……”庞德大铁矟毒龙一般探出,刺死一人,血腥的矟锋透背而出,又贯穿一名司马的胸膛,庞德暴吼一声,抬矟举起两人猛力撞翻象征着司马身份的大旗,入阵短短片刻间,他已经连续砍倒两面大旗,骁勇若此,可谓人神共惧。

盖军在庞德的带领下一路冲锋,神挡杀神,佛挡杀佛,飞马杀到幽州军中心地带。

对方咄咄逼来,避无可避,幽州后军主将邹丹不得不带着部曲亲自参战,大部分对手都被部曲亲卫接下,但仍有漏网之鱼。邹丹歪头躲过一矟,掣起长矛横舞,在一名盖军骑士的胸前划出一道又长又深的口子,瞬间,胸甲断裂,血液迸出,盖军骑士惨嚎着坠马,空中欲刺其马,被邹丹一矛打掉。

“临死犹有余力反击,很强啊……”邹丹拧紧眉头,看其装扮,明明是一介普通士卒,却有着屯长的实力,而且他的部曲亲卫皆是百里挑一的勇士,与盖军对战竟落入下风。“白马义从输得不冤,对手强的惊人……”

“杀……”又有盖军士卒杀穿部曲,挥矟直刺而来。

“第二个”邹丹全力荡开长矟,一击刺穿其喉,心里默默的道。数道第六人时,部曲折损近半,缺口越来越大,对手越来越多,邹丹无奈改攻为守,间隙攻出两招,偶有所获。斩刚刚上双,就见一员白马敌将径直冲来,带给他的压力和普通士卒不可同日而语。

邹丹知道对方是谁,白马庞令明,曾阵斩鲜卑大王和连的西疆勇士,这人当真是不愧其勇武之名,至少杀了幽州军三名司马。不过邹丹却也不惧,为将当恃勇,都是苦练十数载武艺,谁会认为自己弱给对方。

“杀……”

庞德吼音如雷,直灌入耳,邹丹脑子“嗡”的一声,眼前竟一下子冒出黑斑、黑点。邹丹心里一凉,使出吃奶得劲奋力拨动直刺而来的大黑矟,矟杆之上的力量大大出乎他的意料,险些没拨动,身体也是晃晃悠悠,邹丹大吃一惊,知对手强悍难当,心生退意。

庞德一击未中,变矟为棍,罩头拍下。邹丹只觉得头上风声大起,这一下挨上了非死即伤,全身寒毛不由炸开,双手举矛抵挡。

“找死”庞德嘴角浮出一丝不屑的笑意,对方有这种反应他并不感到意外,每次上阵都会碰上几个这样的人,遗憾的是至今未有一人能够挡住他全力一击。

“砰”庞德大矟撞上对方矛杆,力压之,随后势不可挡的下坠,拍中其头。邹丹虽有十余斤重的铁兜鍪护住脑袋,依然被震得七窍流血,匍在马背落荒而逃。

庞德武艺出众很多时候掩盖了他的高箭术,需知他的偶像可是射虎、落雕的盖俊,甚至可以说盖军诸将,他的射术可以轻易排入前三,与典军中郎将黄忠在伯仲之间。

庞德乃收起大矟,弯弓傅矢,回施射,箭去似流星闪电,一闪而过,没入马臀,战马吃痛人立而起,将伏在马背上的邹丹暴露出来,庞德搭矢再射,一箭贯穿其背。

邹丹惨叫一声,连人带马没入人群。庞德顾不得对方是死是活,挥矟扫倒主旗,幽州军见主旗倒塌,更加混乱。

庞德趁机带领二营将士笔直杀穿幽州骑阵,低沉而苍凉的号角声响起,盖军转向西方,即幽州军半弧包围网的侧面,队形齐整没有一丝生硬、凌乱,犹如一条顺山而下的清泉河,流淌到曲折处自然而然转弯,予人以无比流畅之感。

“箭——”庞德一马当先的冲在队伍最前方,一边举弓对准左侧敌阵,一边大声吼道。庞德所持之弓重达二石半,三百斤,李广、盖延亦不过如此,而他在拉弓的过程中犹能开口,甚至大吼,才最是难得。

盖军骑士脸上显出一丝疲惫之色,连战两场,铁打的人也会生出疲惫,不过射虎、落雕骑士皆是心志坚毅之辈,闻令再度收回刀矟,栽下弓箭。

“射——”庞德率先松手,一支漆黑箭矢以看不见的度飞跨越数十步距离,出现在幽州军面前,射中一人,溅起一抹血花。

“咻咻咻咻……”箭矢如蝗,铺天盖地,肆意啃食着幽州军这块美味的田畴。

“噗嗤……噗嗤……”箭簇入体的声音不绝于耳,继而便是人仰马翻,然后又都被奔雷般的马蹄声淹没。

“箭——”庞德再次提声喝道。“射——”

幽州军一阵阵骚动,惊恐不安的看着比上一次更为密集的箭矢射来……

望见己方骑兵面对盖军骑士就像稚童与青壮决斗,全无半点还手之力,公孙瓒嘶声咆哮道:“为什么?世上怎么可能有这么强的骑军为什么?……”

第二百七十四章 崩溃

第二百七十四章崩溃

“为什么?世上怎么可能有这么强的骑军为什么?……”望见己方骑兵面对盖军骑士就像稚童与青壮决斗,全无半点还手之力,公孙瓒眼珠赤红如血,俊美的五官扭曲成一团,犹若一头随时准备噬人的野兽。..因为情绪过于激动,被庞德砍伤的胸口处不断有血液涌出,染得铠甲鲜红一片。

“将军,莫要激动、莫要激动,身体要紧呐……”长史关靖,校尉田楷、范方等人一拥而上,急声劝慰,生怕公孙瓒过于激动,伤口迸裂,一命呜呼。

公孙瓒一手卡住田楷脖子,狰狞着脸吼道:“回答老子为什么?世上怎么可能有这么强的骑军”

田楷无法呼吸以致憋得面紫,艰难地道:“盖俊掌握凉、并精锐,诸多胡类……”

“解释不通,还是解释不通”公孙瓒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奋力推开田楷,像个疯子一样挥舞手臂。

“……”诸将面面相觑,心里盘算着要不要强行制住公孙瓒,免得其伤势恶化,不想眨眼间猛然见到公孙瓒消停下来,虽然气喘如牛,眼中疯狂,却不再做剧烈动作。

“将军……”诸将小心翼翼呼唤道。

公孙瓒不理诸人,抬手指着肆意向己方倾泻箭矢的射虎、落雕二营,一字一句道:“这支骑军根本就不应该存在世上,杀给我毁灭这支骑军,无论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诸将面面相觑……

“呜呜呜呜……”激昂的号角声瞬间传遍战场各个角落。

看到幽州军又从三面涌来,似欲再行包围之举,庞德冷冷一笑……

盖军就像一条滑溜的泥鳅,在泥地里翻滚撒欢,或骑射或近战,一触而走,绝不恋战,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始终掌握着战场主动权,令幽州军疲于奔命。但幽州军毕竟有着人数上的巨大优势,包围网渐渐收紧。

庞德见势不妙,扫一眼南方,瞥见己方已然渡河两三千人,当即掉头向北逃窜,打算为己方争取到更多的时间。公孙瓒咬牙切齿,命大军呈扇形紧追不舍。

庞德落在后列,回身放箭,同一时间,数百盖军骑士施展回首箭,冲在最前方的百余匹幽州战马脖颈齐齐中间,翻滚着扑倒地上,被后面不计其数的骑军淹没。

盖军向北跑出数里,又折向西方,继而转向西南,绕到幽州军侧翼,依旧重复着箭矢啸叫声,箭簇入体声,惨叫凄嚎声,摔倒地面声,遭马践踏声……

幽州军足有近万骑,全部排开,尤其是展开冲锋阵型,无边无岸,数里的距离后军才刚刚调转方向,还没开始动起来,就要面临变动的命令,幽州士卒快被折磨疯了。

田楷一直注视着南方漳水桥的盖军,见其过河者超过一半,急忙向公孙瓒进言道:“将军,不能再与对方缠斗了一旦盖军援兵全数过河,后果不堪设想……”

“你敢质疑我的决定?”公孙瓒恶狠狠瞪向田楷。

幽州军并不只属于公孙瓒一个人,它是大家齐心合力花费数年心血才组建起来的,田楷硬着头皮与公孙瓒对视,轻声道:“将军,万骑一泻而下,扫平漳水桥北岸盖军方为上计。如此,我方胜矣。射虎、落雕二营不过千余人,影响不了大势。”

公孙瓒沉默良久,面无表情道:“吹号,向南……”

诸将齐齐松了一口气。

“呜呜……呜呜呜呜……”幽州骑军兵锋一转,如决堤之洪水,奔腾向南。

“哦?公孙兄终于恢复理智了?我以为你会让我把骑兵全数搬到北岸呢……”盖俊站在漳水河畔,喃喃自语道,脸上似笑非笑。身后,是三千余不满四千骑兵。

“将军……”吾己立于盖俊身后一步远。

“走吧,和名震天下的白马公孙瓒玩玩……”盖俊轻轻笑了笑,翻身跃上身旁一匹雄壮的紫色战马。此马名紫电,马如其名,跑起来足轻电影,就像紫色的闪电,是盖俊马厩里八匹千里驹中的一匹。昔年征讨西凉叛军时,与他朝夕相伴十数年之久的爱马踏云被流矢射死,当时盖俊当场痛哭流涕,数日不能开怀,其打击之大不亚于一个亲人离开自己。自那以后,盖俊不敢再独养一马,而是圈养十数匹良马于厩中,每每更换不迭,如此做虽然人马间默契稍差,但至少战马死亡,不会让他觉得太过难受。

隆隆马蹄声中,近四千盖军骑军两翼张开,排列成雁行阵直冲向北。对方反常之举看得公孙瓒及幽州将士目瞪口呆,对方这是什么意思?人少你就老老实实排锥形、锋矢等受攻面积小,适合突击的阵型,排雁行阵作甚?找死吗?

很快幽州人就知道为什么了……

“咻咻……”数以千计的长箭飞上天空,形成一片箭云,与上方真正的乌云遥相呼应,箭矢攀升到最高处,急转直下,令幽州人心惊胆战的厉啸声再次响起,幽州骑阵一瞬间被密集的箭雨砸得坑坑洼洼,虽然被后方数之不尽的骑兵强力抹平,可失去的却弥补不回。

公孙瓒倒吸一口冷气,一股阴森冰冷之气从尾巴根顺着脊椎凉到了后脑勺。人数更多的射虎、落雕营吗?虽说这么形容有些夸张,但是有一点毫无疑问,仅以骑射论,对面这只将近四千人的骑军远在己方之上。

盖军两翼边射边向中路倾斜,射出三轮箭雨后,形成两枚嗜血的矢锋,猛力撞上幽州军,一瞬间巨大的冲击力震得不远处的漳水河亦起波澜。盖军犀利地刺入幽州军中,一匹匹战马横冲直撞,一支支大矟迎面搠来,一批批长箭从天而降……

盖军援军的战斗力大大出乎幽州人的预料,这不是一场棋逢对手的战斗。

两枚矢锋无比锐利,摧枯拉朽一般向里突击,挡者披靡。公孙瓒屡屡试图将盖军阵型从中割开,形成混战,并最终利用人数耗死对方。前一个步骤很顺利,也就是说成功分裂盖军,可是盖军余部总能很快击溃幽州军,重新合拢。

盖军直到杀进幽州军中央区域,才缓下速度,不过盖军无论是团队作战还是单打独斗,明显技高不止一筹,往往要两三个幽州兵甚至更多才能换取对方一条性命。

庞德自然不会在旁看热闹,双方接战后第一时间率领二营士从西方发动进攻,强势插进幽州军右翼,顿时掀起无边血海。

双方万余将士惨烈厮杀,每时每刻都有人死去。

盖俊周围密密麻麻堆满护卫,少说也有数百人,不怕有人杀到面前,目光四处打量,偶然瞥到一个幽州人连伤自己两名亲卫部曲,很有勇力。盖俊眉峰一立,举弓瞄准,可是迟迟没有射出箭矢,盖因两者间隔着太多的人,他不介意错杀其他幽州军,但射到自己人都不好了。

“……”盖俊精神高度集中,从正斜方相对到侧面相对,人影不断地交叠、分开、交叠、分开……当出现一丝空隙的瞬间,手指一松,利箭脱弦而出,穿过无数人的身侧,射入那名幽州勇士的脸颊,他头部一歪,倒栽葱似的摔下马。

盖俊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却收起骑弓,不打算再射,没办法,太耗费精神了。

“呜呜……”又有千余盖军来到漳水桥北,吹响号角加入到战斗中来,此时射虎、落雕二营尚有兵千余人,盖俊本部三千,合计近六千。幽州军援军足有万骑,看似人多,实则不然,其先被射虎、落雕二营利用游斗杀死千余人,又遭盖俊本部及庞德部夹攻,再折将近两千,算上两百余白马义从,也才堪堪七千人整,和盖军相差无几。

双方人数差不多少,实力却有高低之别,幽州军受三面围击,士卒震动,落入全面下风,苦苦支撑。

仗打到这个份上,幽州诸将纷纷心寒,且还有千余盖军骑士正在火速过桥,皆生退走之心……

长史关靖见诸将全都望向自己,连田楷亦是,心知这个出头鸟自己是当定了,叹而劝公孙瓒道:“将军,大势难挽,撤吧。”

公孙瓒就像一头发疯的狮子般咆哮道:“尚有万骑,何敢言退?”

“轰隆……”一道惊雷炸响,电射乱舞,狂风大起。

这道惊雷就像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幽州军轰然崩溃。

三年前幽州军被乌丸人围在辽西管子城二百余日,六七成的士卒活活饿死,但幽州军没有崩溃,坚持了下来,因为他们清楚乌丸人并不比自己强大,己方虽然失势,但终有一天能击败乌丸人。可是今日的盖军,让他们生出无论自己怎样努力都无法打败对方的心情。

绝望深不见底的绝望……

这种心情,从与射虎、落雕二营对垒时就开始积蓄,无法释放,不断的攀升、不断的攀升……直至一声雷响,猛然爆发。

所以,幽州军崩溃了。

昏天暗地下,公孙瓒一脸痛苦……

第二百七十五章 顺风击之 大破公孙

第二百七十五章顺风击之大破公孙

“轰隆……”惊天的雷声隆隆作响,夺目的闪电横扫虚空。

幽州军轰然崩溃,潮水般向北逃去,场面无比壮观,犹如草原上奔腾的黄羊群。

公孙瓒一脸绝望,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来,头部一阵阵眩晕,马上摇摇欲坠,固然有着流血过多的因素,但更多的是心情所致。一见他这个模样,幽州诸将立刻护住他,夹入乱军中逃命。他们唯一庆幸的是,大雨即将来临,盖军未必会追来。

望着狼奔豕突逃窜的幽州骑卒,盖俊对着一脸血污的庞德笑道:“好子,打得好,玩弄万骑于鼓掌之间,游刃有余……”

“……”庞德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他麾下射虎、落雕二营仅剩一千三百人,加上受伤退出战场的,一共也就一千六百人。如果仅死伤个五七八百,许会没有大碍,而今折损近半,可能需要花费一年半载才能恢复元气。

盖俊自然清楚庞德的心情,以前的话,他或许会抱着和庞德一样的心情,可是现在的他不会了。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不知不觉间,他领地治民已经非常多了,并州九郡人口加原黑山民足有一百七十余万,河东、河内二郡百万,加之北地郡三十余万人口,总数过三百万,境内先零羌、匈奴人、屠各人、乌丸杂胡亦有百万之多。所以,他不再是一名单纯的将领,而是河北十二郡的主君,十数万兵马的统帅。

豆大的水珠从滚滚乌云中滴下,砸在士卒兜鍪上、铠甲上,铿锵有声。盖俊摊出手,任雨珠落到手掌,摔成粉碎。

“将军……”诸将林立,静等命令。是追是退,盖俊一言而决。

盖俊扫视众人,缓缓说道:“吹号,追击”

诸将应声称诺,盖俊的决定在他们的意料之中,这就是盖俊用兵的风格,在他眼中根本就没有归师勿掩、归众勿迫、穷寇勿追这等说法,要么不打,打就打得对方永世不得翻身。当年盖俊单凭千余人就敢深入羌地追击大帅芒封,最终擒杀之,诸羌皆不敢动。随后黄巾暴起入豫州击败波才,并一路追杀,致使黄巾进展最顺利的豫州全面败坏,并最终被汉军围杀于去往兖州的路上。之后亦有凉州叛军、先零王野利、鲜卑大军,屠各、匈奴联军等等势力,除前者因为受到董卓、周慎压制没有一战功成,后面三者无不是被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最后烟消云散,泯灭世间。

“呜呜……呜呜呜呜……”盖俊数千骑士听到己方出追击的命令,纷纷卸下弓弦,从马侧鞬袋内的竹筒中取出一根新的弓弦挂上。盖军作战一般有两张弓,一张五尺步弓,一张三尺余骑弓,两壶箭,步、骑皆有,当然,两者亦有详细划分,如鸣镝箭、破甲箭、月牙箭等等,这里并不细提。弓弦有四,其中两根属于骑弓,分别是备弦及适于阴雨天气的特殊弓弦,他们正在更换的无疑是后者。

临行前,最后一批千余骑赶来会合,使得盖军骑兵一举过七千人,无论从质量上还是人数上,皆已过幽州骑军。与此同时,盖军步卒先锋部队也赶到了漳水南端。

步卒太慢,盖俊没有等待的意思,即刻率七千余骑出,向北追击幽州军。瞥见盖军无惧风雨,追赶而来,幽州军惊慌失措,逃得更快了,愈散乱。

公孙瓒脸孔惨白,嘴唇青紫,雨水使得他的伤口更加恶化,他却不理,眼中划过一抹疯狂,怒吼道:“盖俊儿,当真要赶尽杀绝不成?”

“……”幽州诸将面面而视,皆是忧心忡忡,他们担心的不是骑兵,只要他们想跑,盖俊莫说几千人,就是再加十倍人数也很难完成围歼。他们担心的是步卒,自接到公孙瓒的命令,他们第一时间率领上万骑驰援,数万步卒则需要为骑兵让道,落在后面,不知这时他们是否已然全数出营,若是正好卡在营门口,盖俊数千骑突至……

“唉……”幽州诸将心里暗暗叹气,祈祷步卒行动快些,不然后果将是灾难性的。话说谁能想到,三千白马义从、上万幽州突骑,这么快就败下阵来。

闪电狂舞,犹如一条条巨蟒游弋云层,雷声阵阵,宛若一面面战鼓剧烈响起。校尉王门仰头望天,后方即是幽州军大营,士卒们怨声载道的步出大营,这鬼天气打仗,不是找别扭吗。

王门也是如此认为,他以为他会等到公孙瓒让步卒大军返营的命令,事实上却没有,很奇怪,很反常。

所谓军令如山倒,既然公孙瓒坚持雨天开战,那就断然没有返回的道理,士卒牢骚归牢骚,咒骂归咒骂,却不能抗拒命令。由于大营北靠滏水,士卒从西东南三门鱼贯而出,此时,营南已经集结了一万五千人,即幽州军步卒的三分之二。

伴随着雷鸣闪电,雨水渐渐密集,视线严重受阻,只能看到数百步光景。雷声是不是太过密集了?原本漫不经心的王门眉头微微一皱。

“不是雷声,是马蹄声。将军罢战回营了吗……”

王门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雨幕中的远处,视野内忽然冒出无数铁骑,成百上千,是幽州军……可王门神色不仅未见轻松,反而更加凝重,盖因骑军过于散乱。

“呜呜……”对面幽州军吹响的牛角号声穿透雨幕,传入王门耳中。

“这是……”王门骇然色变,马上急吼道:“备战、备战……”王门神情惊恐,幽州军万余骑由公孙瓒亲自领军,居然等不到步卒全部出营就败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骠骑将军盖俊究竟有多强?

幽州军士同样陷入惊恐,要知道这一万五千步卒中至少有七八千是冀州降兵,如非公孙瓒将他们打乱编入诸营,不能遥相呼应,说不得就一哄而散了。

雨水打在王门的脸上,分不清哪些是雨,那些是汗,他胆战心惊的指使着诸卒将尽可能多的大车堆到阵前。一路逃回的骑兵看到步卒方阵,大喜过望,飞马驰来,因此刻刮东风,骑兵们纷纷聚于步兵方阵西边,躲避风吹雨打。

王门没有看到公孙瓒等人,抓来一名骑军司马询问,一听盖俊仅只数千骑,稍稍松口气,虽然他很惊讶公孙瓒率领的幽州军万余骑兵以多打少败给盖军,不过数千骑掀不起大*澜,至少无法击败幽州军两万步骑大军,何况大营尚有数千兵作为后援。

公孙瓒、关靖、田楷等人很快也随着溃兵回到幽州大军方阵前,来不及与王门过多对话,第一时间接管大军的指挥权,并派诸将重新组织骑兵,誓盖俊如果敢冲上来,即使拼得全军覆没,也要杀了他。

盖俊听到斥候回报幽州军在前方聚集数以万计的步卒,骑兵亦再次集结,加上大雨狂风作祟,诸将纷纷劝说盖俊退军。换了旁人也许就同意了,但盖俊则一言不,凝眉苦思。东风卷着雨丝犹如鞭子一般,盖俊被抽得一楞,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指向东北道:“绕到幽州军东边去。”

低沉的牛角号声在天际之间“呜呜”的响着,激昂而悠长,盖军七千骑兵以均井井有条的拐向东方,成功绕到幽州军左翼。大雨连绵,能见度极低,等到公孙瓒现时已经有些晚了,不过他还是立刻带领仓促聚集起来的两千余骑驰往左翼战场。

盖军七千余骑于五百步跑,三百步加,二百步继续加,直到进入百步开始疾冲锋,借助顺风,就像汹涌波浪,倾泻而下。数万只马蹄踏在地面,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与天空一声声闷雷遥相呼应。

幽州军左翼士卒脸色惨白的看着雨中一团黑影夹带着风雷之声迎面扑来,其磅礴的气势,雄浑的力量,使人打心底生不出半点抵抗之心,持着长矛的双臂瑟瑟抖。心脏更是以身体几乎不可负荷的度飞快跳动着,使人有窒息之感……

双方距离不满百步,忽然一股大风从盖军骑兵的东北方扫过,轰入幽州军左翼方阵,士卒被吹得竞相闭上眼睛,使本就不算整齐的阵线显得更添三分混乱。

天助之,何能不胜

盖军骑兵气势一下子攀升到顶点,一个个歇斯底里地怒吼着,数十步距离几息间就被填平,大军组成楔形,以排山倒海之势碾压向灰黑色的幽州步军方阵。

“轰隆隆……”

撞击一瞬间爆出来的巨大声响甚至盖过阵阵雷声。狂奔而至的战马群以自身庞大的身躯携带惊人的力量,就像一柄大铁锤迎面砸来,幽州军足足数百人被撞得凌空飞起。盖军顺着这道缺口,仿佛决堤的大河,肆虐的洪峰,摧枯拉朽一般杀进阵中,一波接着一波,无穷无尽,肆意毁去眼前所有挡住前进的障碍。

幽州军面对盖军暴风雨似的疯狂打击,犹如被割的麦子,一片一片倒地,死伤惨重,无力反抗,但受到**伤害的毕竟只是少数,心灵上的打击才是最要命的。

当盖军一路近乎以屠杀的方式冲入大阵腹地,幽州军愈不能忍受由于紧张、惧怕等等负面情绪生成的窒息感,以及浓郁的死亡气息,脑中紧绷的弦“啪”的断掉。

幽州军崩溃了

从中间开始,而后仿佛传染病一样迅蔓延至全军余士卒顿时四分五裂,有的慌张跑进雨幕,有的返身逃入军营,反正只要不是面对盖军骑兵,怎样都好。

步卒逃散,慌不择路,亦有向西冲击骑阵者,这四千惶惶不安的幽州骑兵早就被盖军打寒心了,恨不得离开战场,一受到溃卒冲击,立刻跟着逃命,范方等将领不能阻止。惟一没有崩溃的是公孙瓒身边的两千余骑,可是他们面对败局已定,又能作何?

“盖俊是我的克星吗?我公孙瓒横行北疆,百战百胜,今日以多打少,犹然三战三败还有何面目自称名将,还有何面目面对将士,气煞我也气煞我也……”公孙瓒神情惨然,扯着嗓子哀嚎道。其本就为庞德重伤,雨天更使伤势恶化,现今又气急攻心,喊完话竟张嘴喷出一口血,打着旋折落下马,“砰”地一声,溅起一地泥水。

“将军……”长史关靖、校尉田楷等人大惊失色,急忙下马扑过去。

田楷先按公孙瓒脖颈,再探鼻孔,神色稍稍放松,快语道:“将军是气急所致,没有生命危险,不过其伤耽误不得,快,快送将军过河……”田楷所言之河乃是大营北面的滏水,其为出入魏郡北方的必经之路。

诸将点点头,将公孙瓒抱上马,趁着盖军无暇理会自己,绕向大营西面再转向北,逃到滏水河畔。往北逃是大部分幽州籍士卒的想法,滏水虽有数座桥梁,幽州军也因为驻扎滏水旁,临时搭建三座,但仍显得过于拥挤,士卒为了逃命,已经有不少人开始挥刀砍向前方,场面无比混乱。

田楷唯恐盖军追来,命人通知前方过桥的逃卒,言公孙将军在此,让路。幽州人听得一怔,一半人自觉让开道路,另一半人则置之不理,这个时候了,天大地大逃命最大,你就是亲爹也不行啊。

田楷勃然大怒,挥军砍杀两百余人,强行打开一条道路,而后让长史关靖等人带着公孙瓒登桥,出人意料的是,他自己则选择留在南岸,协调诸人过河。以为他会先走的幽州士卒纷纷低下头颅,无序的逃亡场面为之一变。

随着骑卒走得差不多了,大股步兵奔至,田谐又开始指挥步兵渡河,亲卫急得满头大汗,劝其赶快过河,迟则晚矣,田楷想也不想拒绝了。

步卒过去两三千人,盖军骑兵杀到,虽然只是千余散骑,却使得数千幽州军肝胆俱裂,宁愿跳入汹涌的滏水,博一线生机,也不愿返身一战。

田楷摇摇头,叹而走之。

第二百七十六章 算计

第二百七十六章算计

“轰隆……”一道道闪电划过天空,一声声闷雷炸响头顶。9W0W73风越刮越猛,雨越下越大,周围完全成了水雾的世界,能见度已经降至百步之内。

盖军绕到幽州军侧翼,顺风而击,一个突击就打溃了幽州军两万步骑。盖俊从没认为此行自己会无功而返,战则必胜,这不是狂妄,而是自信。不过胜利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容易,还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但却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盖军骑士挥舞着无数的刀矛擦着连成线的雨珠落下,一阵阵铁器入骨的闷声响起,带出一蓬蓬血液,将本是透明颜色的雨水涂得鲜红。盖军四处出击,幽州军士卒就好像一叶小舟,被怒海狂涛一般的盖军铁骑卷上天空,抑或彻底淹没。

庞德矫健的身躯与战马合二为一,大矟穿透水雾,刺中一人背部,在对方凄厉的惨嚎中将之挑起,回首暴喝道:“杀、杀……给我杀杀进大营……”

数千盖军铁骑夹带着风雷之声呼啸而至,狠狠轰入试图逃进大营的幽州溃军,肆意践踏,疯狂砍杀,手段凶厉残忍,赤裸的将这里变成一处屠宰场。

幽州军不愿做待宰羔羊,哭爹喊娘的四散逃跑,盖军趁机抢占军营大门,一举突入其中,惊慌失措的守卒遭到铁骑迎头猛击,心中骇极,一哄而散。

庞德不理溃兵,留下数百人守住大门,带队北上,行到中央又分数百兵拐向东、西两个方向,他则带着两千骑径直赶往北门。北门直通魏郡要道滏水,庞德猜测营中幽州军欲逃,皆会聚于此门。

他的预料果然没错,幽州营中士卒大半皆在此地,他们扭转僵硬的脖子看着盖军铁骑疾速驰来,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原本人群密集的战场,经过盖军铁骑反复扫荡似的冲杀,竟一下子变得空旷起来。盖俊带着数百人周旋于血腥的战场,一边护卫受伤士卒,一边寻找战场伤员。

了解盖俊的人肯定会大吃一惊,按照他的性格,绝对会对公孙瓒死追不放,哪怕一路追到幽州,也要将其打残,甚至永世不得翻身。

历史上袁绍究竟有多强?其西有张燕、北有公孙瓒、东有田楷,南有袁术,东南有陶谦,以半州起家,界桥、龙凑两战大破公孙,令其亡胆,不敢再出幽州。袁术联合公孙瓒之将田楷、陶谦等人组织包围网围攻兖州曹操,企图断其一臂,袁绍亲自渡河南下,于陈留大破袁术,使其远走豫东、扬州,复以朱灵将三营助曹操击徐州,同年使长子袁谭攻青州田楷,回身横扫黑山。若非曹操失兖州,及东郡太守臧洪因曹操屠徐州、灭故主张超,举兵叛变,牵扯了袁绍的精力,公孙瓒岂能玩龟缩流玩到官渡之战前一年?早几年前就被袁绍干掉了。

这些事盖俊自然不可能全数知道,可是来到汉末,相识袁绍十数载,对其能力可是深有体会,这是一个强得一塌糊涂的雄主仅以目前来看,威胁程度远迈曹操。

张燕及其黑山贼已经消失于历史,冀州不再有内乱的可能,如果公孙瓒再败亡……盖俊敢肯定,袁绍两三年内就能整合冀州、幽州、青州、兖州四地,曹操绝对没有半分希望脱离袁绍的掌控,袁术、孙坚纵有荆、豫,徐州陶谦为援,也抵挡不住。

“大兄,就让公孙瓒陪你玩几年吧待我扫平关中、凉州,成高祖之势,再与你这“光武”一较高下,看谁才是这片大地之主”盖俊仰起头,任雨水打在脸上。

利益感情盖俊最终选择了利益,搬空冀州府库,他认为那是自己应得的,冀州本就亏欠并州三载钱粮,而这次,他则是首次有意识的去算计袁绍。

“将军……”

亲卫轻轻的呼唤声将他惊醒,盖俊脸色猛地一沉,他很不喜欢沉思时被人打扰,哪怕对方出言很轻,加上此时心情也着实谈不上愉悦,道:“什么事?”

亲卫显然清楚盖俊的禁忌,长话短说道:“庞中郎已入幽州军营。”

“哦?”盖俊容色一缓,“那我们也快进去吧,受伤士卒淋不得雨。”

“可是幽州营中尚有数千兵卒,万一……”

“无妨,对方已成惊弓之鸟,不足为虑。”

盖俊一行数百人从大营南门而入,行出不远便遇到千余幽州军卒,盖军骑士顿时紧张起来,端矟执刀,欲驰马突袭之,盖俊却很平静,双方对峙一瞬,在对方稍有异动前,盖俊抬手一箭射穿领头人的眼眶。雨天即使置换适于阴雨潮湿天气的特殊弓弦,射程、力道也会受到一些影响,所以盖俊瞄准柔软而致命的眼珠,一击必杀。

幽州人一阵骚动,刚刚鼓起的勇气随着领头人的死消失不见,后方追杀者又至,老老实实的弃兵跪地投降。

盖俊踢马而行,目光淡淡地扫过两侧跪成一排的幽州士卒,询问从后赶来的追军道:“庞中郎呢?”

职位最高者答道:“庞中郎出北营门追击溃军去了。”

盖俊听得微微蹙起剑眉,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直奔中军大帐。伤兵自有人送到救治之地,无须他操心,钻入公孙瓒的大帐,见美艳女子伏叩地上瑟瑟发抖,不由一怔,问道:“你们可是公孙赞的家室?”

诸女齐齐摇头。

盖俊见她们神色有异,叫她们站起来,和颜悦色道:“你们若为公孙兄家眷,孤就送你们回去,孤与公孙兄有旧,今虽交兵,乃为公事,不会祸及家人。”

有一女当即点头叩首,感恩戴德。

除开此女为公孙瓒妾室,余者皆为歌舞伎,盖俊又答应两位冀州女送其回家,剩下几人出自幽州,便打算把她们赏赐给麾下有功将士。

不久亲兵报告说营中有谷八万石,钱三千万。谷可以维持大军一月,盖俊不觉奇怪,他奇怪的是竟有三千万钱。打个形象的比喻,幽州去年一石谷三十钱,三千万钱即一百万石谷,足够公孙瓒三万余大军整整一年之用。

一想到公孙瓒控制着河间、安平二国,巨鹿郡南部,盖俊也就释然了。三郡人口都超过四十万,就是说一郡仅算赋、更赋就有四五千万的收入,郡府按惯例截留三分之一,即一千五七百万钱,三郡相加足底一郡全年收入。

别看盖俊治下人口超过三百万,加之百余万胡人,和冀州四百余万人口相当,但两者收上来的钱粮差距很大,这还是算上了纳钱粮的大户河东、河内二郡,不然双方根本就没有比较的资格。对于冀州的富庶,盖俊只有羡慕加流口水的份,就如董卓对他的领地羡慕加流口水……

至日落雨势渐小,直至收拢,同时战事亦告结束,盖军纷纷返回大营,士卒们不耐衣甲潮湿,脱得精光,设起篝火,一边烘烤衣服,一边载歌载舞,庆祝胜利。

此战盖军斩首五千余级,俘一万三千,加上先前斩俘白马义从两千余、骑兵三千,盖军三战三捷,共计斩俘超过两万四千,另有数千人跑散,逃过滏水的幽州军不满万人。而盖军付出的代价仅仅是阵亡两千余骑,再一次向世人证明盖军野战无敌的神话。

却说幽州军冒着大雨狼狈渡过滏水,公孙瓒重伤昏迷之身,不宜长久呆在马背,幽州军蜂拥而入梁期县,如飓风一般穿城而过,钱粮也被顺带着扫走,出城时,公孙瓒已经躺在宽敞通风的马车中。

幽州人跑得很快,次日便杀出了魏郡,逃回巨鹿郡最南方的列人县,稍稍安下心,田楷等将收拢残兵败卒,得九千人,其中骑兵近六千。

公孙瓒醒,发觉自己躺在一间别致的卧室,榻前有一根绳子,他伸手右手欲拽,这一动,胸口顿时传来一阵难言的剧痛,不禁张开干裂的嘴唇呻吟出声,不过公孙瓒性格强硬不屈,就是痛也要拽。

门外亲卫听到铃声,急忙推开门,绕过屏风直扑榻前,“将军你醒了……”

公孙瓒哑着声音问道:“这是哪里?”

“回禀将军,我们在列人县”

听说回到巨鹿郡,公孙瓒陷入长久的沉默。

不片刻长史关靖、校尉田楷、范方、王门诸将结伴而至。

“万幸将军醒来……”

公孙瓒“嗯”了一声,半晌目光直勾勾望着床顶道:“回来多少人?”

诸将相视一眼,由田楷答道:“近万,骑六千。”

“……”公孙瓒斜睨田楷一眼,面上露出诧异之色,他的对手是谁?盖子英啊,这是一个得势不饶人的主儿,死缠烂打的典范,他已经做好了全军覆没的心理准备,没想到居然可以逃回近万人……

公孙瓒继而目光一凝,想到了另一种可能,田楷是不是怕自己受不了,故意安慰自己?

田楷看出公孙瓒眼中的疑惑,解释道:“盖军没有追过滏水……”

看来是真的公孙瓒神色复杂,他从幽州带出来两万人,也就是说此役他只折损一半实力,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这也算连连惨败后的一点安慰吧

长史关靖开口道:“时大败崩溃,将军昏迷,军中无主,士卒亡胆,为尽快渡过滏水乃至刀兵相向,田校尉危急时刻独留南岸,稳定军心,才使得众多军士顺利逃得性命。后盖军追来,田校尉犹然不退,若非亲兵强行裹挟,命必不保矣”

公孙瓒听得心有触动,忍着痛握住田楷的手,轻声道:“多赖公则之力。”

这是一件滔天大功,同样也遭上位者忌惮,田楷姿态放得很低,“此麾下分内之事,麾下只盼将军快快康复,率领我等建一番不世之功。”

公孙瓒闻言拍拍田楷的手……

屋内一片寂静,众人各自想着心事,关靖犹豫片刻说道:“巨鹿北有太守李邵,西有名将张颌万众,骠骑将军若率众追来,我方便要面临三面夹攻,辄有倾覆之祸,亡身之危。而安平、河间二国闻我败北,必起二心,将军不可不察也……”

“……”公孙瓒静静地看着关靖。

关靖硬着头皮续道:“依下官之见,放弃巨鹿,返回安平方为上策。”

“……”众将相继屏住呼吸。

巨鹿郡治所瘿陶虽在北方,但治下十五县,有十县在南,公孙瓒实际控制其中八个,人口近三十万,实力并不比安平、河间二国逊色多少。

公孙瓒猛力握紧拳头,致使肩膀伤口崩开,迅速染红肩头。

“将军……”诸将色变,纷纷呼道。

公孙瓒咬牙道:“撤”

幽州军在列人县休整一日,起程出发,路过诸县以征调民夫的名义,强抓壮丁妇女,走到一半路程,即广平县,足足抓了六七万人,成果斐然。

几日来也没听到盖军的消息,就当幽州人以为盖俊放弃追赶,甚至开始怀疑公孙瓒北撤的命令,斥候忽报盖军千余骑入巨鹿,军中震恐,再不敢抓捕壮丁妇女耽搁时间,加快步伐翻越漳水,回到安平国,驻扎经县静观事态。

盖军至列人……盖军至斥章……盖军至广平……盖军至曲周……

斥候不断将最新消息传回,眼看盖军即将到达巨鹿和安平国边界,幽州军越发不安,诸将分成两派,险些吵翻天,一派坚持以安平、河间二国为凭抗击盖军,不惜玉石俱焚,另一派则倾向于返回幽州老家。

公孙瓒沉默始终,其实他的沉默即代表了他的意思,他不会回幽州。

盖军铁骑在漳水河边兜了一个圈子,派出一辆大车将公孙瓒妾室送入安平,随即南返。幽州诸将松一口气的同时,争论也自然而然结束了,既然盖军不会北上,他们自然无需放弃安平、河间二国。

公孙瓒经历惨败,痛定思痛,决定采纳长史关靖先前提出的意见,一面彻底掌控安平、河间二国,一面趁机向东边的渤海郡发展,至于东南方的清河国,由于与魏郡接壤,地理位置敏感,暂时不去理会。

一觉醒来发觉本书诞生了第一位盟主,心情非常爽,感谢mi友。一会还有一章

第二百七十七章 朋友……

内黄、邺城之间某个平静已久的小村庄昨日突然热闹起来,无他,三四万大军就驻扎在村子旁,想不热闹也难。问题是,百姓并不希望看到这种“热闹”,哪怕这支大军的主人是现任冀州牧袁绍,盖因大军军纪虽然谈不上多么败坏,却也绝对谈不上好,时有扰民事件发生,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没出杀人、**等恶劣事件。

袁绍未在军营之中,而是入住村庄北角一栋足纳数百人的青石大宅,此宅乃是当地豪族李氏居地。李氏自西汉便成为冀州豪族,连绵两三百年,期间有兴有衰,至今依然为魏郡望族,当代最出色的李氏子弟乃是李洽李仲和,任冀州刺史部郡国从事一职。

大宅深处,袁绍负手立于大堂门口,举目望外,雨丝细绵,恰如飘浮的柳絮,微风带着细雨拂面,分外清爽。

昨天,他听说盖俊与公孙瓒爆发冲突,实话实说这在他的预料之中,公孙瓒性格刚强不屈,暴躁冲动,盖俊则一向是天老大、地老2、他老三,两个人都不是肯轻易让步的人,撞上了岂能相安无事?但两人大打出手,生死相搏仍然让他感到有些意外,这时到邺非是益事,又因暴雨之故,乃停驻于此,聚焦北方。

盖俊和公孙瓒谁会获胜?袁绍认为是前者无疑,当世目前为止,无人打得过盖俊,公孙瓒将会败得很惨,就看盖俊会做到什么程度吧。

袁绍瞳孔一缩,只见院中迎面走来五人,一个是许攸,一个是主人李洽,一个是负责冀州事宜的河内人朱汉。第四人年约四旬上下,身长七尺余,身着青丝袍,头竖进贤冠,腰悬长剑,五官端正,特别是一双浓眉又直又长,斜飞入鬓,这种人一般很固执,公孙瓒就有一双像他一样的浓眉。

其人姓审名配,字正南,魏郡阴安人,少忠烈慷慨,有不可犯之节,乃是冀州数一数二的大名士,以忠义正直不得志于故冀州牧韩馥。倒也不是韩馥昏庸到不识其才,其实说白了就是两人政见不合,当今世道纷乱,审配素有大志,怎会愿意侍奉一心偏安一方的韩馥,田丰、沮授等有识之士莫不如此,只不过有人有所行动,如审配,有人采取沉默,如沮授。

第五人身量亦颇为高挑,比审配还高出一线,体态健硕,容色严肃,不苟言笑,就是俗称的有威仪,其虽未着甲,但旁人一眼就能看出他出自军旅。

“将军……”众人走到近前纷纷行礼。

袁绍微笑颔首,他和审配见过不止一面,五人中惟不识最后一人。

审配当即为袁绍引介道:“此乃清河朱文博,冀州名将也。”

朱灵急忙摆摆手,苦笑道:“方大败于滏水,何敢自称名将?莫要让将军见笑。”

袁绍笑道:“此败,非战之罪也,文博勿要太过挂心。”

朱灵以为袁绍是安慰之语,摇头叹道:“四万大戟、弩士,依据地利,犹然一战而败,灵愧惭,无地自容……”

诸人相继入室,与袁绍相比,主人李洽倒像是客人。

“文博知昨日盖子英与公孙伯珪开战否?”袁绍边说边落座,拿起案上一双马镫把玩几下,随即收起。堂内除许攸知道详细外,余者皆是看得一头雾水,马镫是挂在马鞍左侧,用于上马之用,袁绍方才手里则拿着一双,不知是何用意。

朱灵点点头表示已经听说,想了想道:“公孙伯珪虽有盛名,依灵看来,非是盖骠骑对手。”

袁绍淡淡的笑道:“文博猜测不假,孤清晨得到消息,公孙伯珪已然败走。”

“……”朱灵神色震撼,以公孙瓒盛名强兵,也抵挡不了一日吗,骠骑将军盖俊强悍至此?那当今之世还有谁能和他一较高下?是眼前这个人吗?

审配也有些惊讶,他是从邺城出来的,走时盖俊和公孙瓒还未开打,到达此地,战事已毕?审配疑道:“既然知骠骑将军胜利,将军为何滞留于此?”

“无妨,再急也不急在一时,等雨停了再走不迟。”

袁绍此话一出,听得审配下意识皱起长眉,袁绍固然人心所向,入主冀州大局已定,骠骑将军盖俊纵然再强势十倍也无用,可是他也显得太过漫不经心了吧。

袁绍没有向审配解释什么,身为上位者,何须顾虑下位者的心情,只要对方把自己该做的做好就是,乃问朱汉、审配二人道:“邺城士民对孤入主冀州是何态度?”

朱汉、审配相视一眼,后者抱拳道:“冀州,光武旧地也,然先遇庸主,后遭兵祸,邺城士民无不痛心疾首,闻将军入主冀州,皆翘首以盼将军到来,以图振奋冀州。”

是该表忠心的时候了。朱灵亦道:“非将军不能安冀州……”

袁绍欣然而笑。

众人商讨大计至午时,用过餐饭,诸人相继离开,最后连主人李洽也告辞而走,房间只剩下袁绍、许攸二人。袁绍又拿出一双马镫赏玩,神态戏谑,笑问道:“子远,服输否?”袁绍惟有在许攸面前,才会流露出这种姿态。

“服矣……”许攸拱拱手,苦笑道。

去岁盖俊率军南下河内,冬季有盖俊麾下将投靠,献以马镫、马蹄铁,袁绍刚开始并未太过在意,后来慢慢发现妙处,认为此乃国之利器也。而许攸依旧不以为然,坚持认为盖俊之所以战无不胜,是因为麾下汇聚凉、并骁兵悍将,马镫等仅为辅助之物,关键还在人。今岁盖俊入冀州,一破韩馥,二破公孙,横扫千军如卷席,幽州突骑亦无半点还手之力,他们又从朱灵口中得知盖军铁骑厉害之处,许攸不得不服输。

许攸叹道:“不想此物简便,竟是这般惊人。”

袁绍调侃道:“子远不善乘马,自无法体会其中妙处。”

“我不善乘骑也值得你调侃一番?”许攸一脸郁闷,袁绍常拿他好酒色,贪财开玩笑,而今又多了一个不善乘马,说道:“本初骑仅只千许,马镫无用武之地啊。中山国北方与幽州接壤处倒是有豪族、商贾牧马,问题是远水救不了近渴……”

袁绍似笑非笑道:“子英那里不是有很多吗……”

“……”许攸无语,心道朋友归朋友,你知道现在一匹马多少钱不?盖子英那是肯吃亏的主儿吗。

“有你在,怕什么?你去讨,子英必予。”

袁绍又道,呛得许攸一个劲咳嗽,瞥见门外,一楞道:“咦,本初,你看,雨停了……”

“走吧,去邺城……”袁绍深深吸了一口气,振衣而起,步履从容的向外走去。

望着袁绍高大宽厚的背影,许攸有一瞬的晃神,当袁绍迈出这个门槛,就代表着他正式走上那条道路,不能回头的道路。

这不正是自己一直希望看到的吗,为何自己的心情反而变得有些沉重?是惧怕两人间的友情慢慢淡化,直到有一天变成纯粹的君臣吗……

朋友,可以容纳你的一切缺点,君主,行吗?

这个疑问没有出现在许攸的心里,或者说,他潜意识在排斥这个想法……

袁绍整顿数万大军向西北而行,军势连绵十数里,玄甲成群,刀戟耀目,旌旗蔽日,军容鼎盛,路中魏郡百姓莫不注目。

当然了,大军外围士卒人高马大,精神饱满,衣甲整齐,表面绝对称得上光鲜,可是内中士卒却骨瘦如柴,神态萎靡,衣不遮体,这才是袁绍军的真实姿态。数万大军在河内一度都吃不上饭了,如非兖州刺史刘岱接济,能不能顺利北上还是两说。

邺城士民闻袁绍将至,冀州刺史部、魏郡郡府、邺县县廷立时为之一空,士无贵贱,皆奔向邺东十七里平阳城。汉代形容士民,一般泛指豪族寒门,平头百姓,也就是俗称的屁民只是‘被代表’而已。

身在漳水北幽州大营的盖俊听得感慨连连,这就是“天下楷模袁本初”对士人的巨大影响力,自己再努力十年也未必赶得上他的威望。

盖俊留在幽州大营,没有去平阳迎接袁绍,以朋友的身份当然行,可是两人已非单纯的朋友,而是各自势力的代言人。

盖俊和袁绍同为州牧,皆为一方诸侯,而他官至骠骑将军,地位在袁绍自封的车骑将军之上,他若去迎袁绍,有示弱之嫌,恐惹麾下文武不悦。

盖俊不能辜负众望,只好等袁绍入邺城时再相见。既然去不得平阳,他自然就把注意力放到钱粮上,这几日大雨小雨不断,耽搁了一些时间,不过至今还是运出了四亿钱,四百万石粮谷,效率相当不错,他入冀时带了不少文官,而今看来是无比正确的决定。

就在盖俊盘算着尽可能多的运出钱粮,袁绍带着大军抵达平阳城,当日平阳万人空巷,竞相出城,城东、城南的人群连成一片,人山人海,摩肩接踵,水泄不通。

才稍稍说两句,居然马上诞生第二个盟主,感谢‘富翁的成长’书友,这就是会叫的孩子有奶吃吗。是在逼我开单章吗,话说上架至今还没开过单章呢,连上架感言都省了。

第二百七十八章 交换

第二百七十八章交换

本书一直没有书友群,今天盟主mi帮忙建了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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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迎大家进来讨论。

迎接袁绍的冀州官吏本来应该以州大吏别驾、治中为首,而今站在冀州官吏最前方的是魏郡太守栗攀、骑都尉沮授二人,论官职,两人皆为两千石,单单是迎车骑将军倒也合适,但迎冀州牧就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了。

没办法,众所周知冀州近来发生了很多事情,别驾闵纯为盖俊俘虏,至今还没放出来,治中李历则随故冀州牧韩馥站在袁绍身后,国朝数百年似乎很难找出第二例来。

“使君……”

“宰牧……”

“将军……”

袁绍头顶车骑将军、冀州牧,是以问候之声五花八门。

栗攀是泰山豪族栗氏出身,有文学清誉之名,沮授亦为冀州名士,可是名气最大的人则在他们身后,即议曹从事巨鹿人田丰田元皓,其博览多识,名重州党,赵之冠冕也。议曹从事这个职位很有趣,得刺史欣赏,便分司州政,相反,则为一介散职,无疑,田丰属于后者。一是田丰见王室多难,志存匡救,而韩馥一心偏安,只愿做一方诸侯。二是田丰性格刚正,不知揣摩,动辄直言犯谏,极易惹上位者反感。

其实不怪韩馥,这种人通常会给君主带来无穷无尽的压力,世上恐怕没有哪位君主会真心喜欢,即使以李世民和魏征千古君臣楷模,亦有魏死悔婚砸碑等过激之举。

袁绍或许以后也会像韩馥那样,厌恶疏远田丰,但至少现在不会,他要借助田丰之名、田丰之才,所以他毫不犹豫的委田丰以腹心之任,以为‘居刺史之半’的刺史部第一豪职——别驾。同时以魏郡名士审配为治中。

两人并以忠直不得韩馥重用,而袁绍反其道而行,受大权重权,从一介散职从事一跃拔为州里仅次于冀州牧的人物,就是要告诉冀州士民,他和韩馥的偏安思想完全不同,他的志向远大,他有拯救社稷之心。

同田丰、审配相比,骑都尉沮授仅仅捞到散职从事,算是勉强被纳入体系,却没有进入核心层。盖因沮授虽然也不得韩馥重用,但后者极为敬重他,拜为骑都尉,而沮授面对袁绍屡次伸出的橄榄枝不为所动,袁绍此举有故意敲打对方之意。这便是上位者的御人之术,只有白痴才会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如果无法让下位者怀有一颗敬畏之心,那这个主君就太失败了……

提拔完冀州本地人,袁绍又以豫州颍川人荀谌、辛评、郭图为谋主,次拔幕府宾客荆州南阳许攸、逢纪、徐州广陵陈琳等,再任兖州济阴人董昭为参军,司隶河内人朱汉为都官从事,检察百官……

再以校尉麴义、朱灵、张颌为中郎将,授予兵权。

总体来说,袁绍此时面对的局面比原本历史好上无数倍,原本历史韩馥旧部桀骜、公孙瓒强悍、诸郡太守暧昧,又有黑山作乱,张杨、匈奴单于于夫罗叛变,青徐黄巾入境,袁绍犹然一一摆平,政治手段、军事手段皆出类拔萃,天下无匹。刘备前半生经历无数次失败,直到五十余岁入主益州,才可与袁绍一比。

听说袁绍在冀州众官吏的陪同下离开平阳,前往邺城,盖俊亦动身出幽州大营,渡漳水桥,经邺城北绕到城东,正好看到大队迎面行来,时间拿捏得刚刚好。

去年两人在河内见面,袁绍头顶讨董联盟盟主,自称车骑将军,奉天子承制,实则仰韩馥鼻息。盖俊则牢牢控制了并州,又刚刚被拜为骠骑将军不久,气势正盛,明显感觉到袁绍带给自己的压力小了很多。这回再度碰面,在京中时的感觉又回来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吗……”盖俊心里暗暗打趣道,以此缓解内心的压力。

袁绍驭马上前,盖俊望着对方身下雪白没有一丝杂毛的雄壮战马,神色异样,此马名叫白电,出自西域,是他十二年前送给袁绍的,作为对方赠与他名刀‘青冥’的回礼,后来青冥赏赐给了关羽。这匹马算是他为数不多帮到过袁绍的地方,而他自己,则欠下了袁绍无数的人情债。世间最难还清的东西,莫过于人情债。

“子英还记得这匹马吗。”袁绍笑着问道。两位当世最知名的豪杰并马而行,诸人皆退至十余丈外,不敢打扰,惟有许攸不加顾忌,随在两人身侧。许攸不善乘骑,是因为当今骑马须紧夹马腹,太过辛苦,不愿去学,但慢悠悠前行还是可以的。

盖俊感慨万千道:“此马是我亲手交到大兄手里,怎能忘记?不过此马已老,跑不了几年了。这样,我晋阳马厩养了不少良驹,回头让人送几匹千里马给大兄。”说罢扭头捅了捅许攸,笑道:“去岁分别时你居然摆出一副生离死别的模样,我曾言很快见面,这才一年,怎样?我没骗你吧。”

袁绍意有所指道:“我缺的不是几匹马……”确实如盖俊所言,白电已老,袁绍早就另换坐骑,但这次他乘白电同盖俊见面,显然是别有意思。

“……”盖俊剑眉一挑,回看向袁绍。许攸夹在中间,干笑两声。

袁绍没有聊马,而道:“你和伯珪是怎么回事?”

盖俊这几年习惯了发号施令,听惯了有问必答,明显有些不适应袁绍的说话方式,一下怔住,随即怒道:“说起公孙伯珪我就有气,大兄对他有再造之恩,请他南下帮忙,这厮却只顾着抢地盘、抢钱粮,依我看他就是一个白眼狼。”

“哦?”

“他占了河间、安平、巨鹿三地不说,居然向我要十亿钱、四百万石谷,大兄、子远,你们说气不气人?……”盖俊悄悄把公孙瓒讨要的粮谷数量翻倍,使之更接近冀州府库的存量,反正袁绍也不会向公孙瓒求问,不怕被揭穿。

“然后你就和他打起来了?”袁绍淡淡的斜睨盖俊一眼,责道:“公孙伯珪,不说他乃卢尚书高徒,和你有同门之谊,就说我们相识十二载,情谊深厚,是非当容之,岂能轻起刀兵?”

“我不管怎么样还留了对方一条性命,等你腾出手来,必会往死里打,有何资格说我?”盖俊心里并不服气,谁让他知道袁绍和公孙瓒历史上那点龌龊呢。

袁绍又道:“伯珪如今是死是活?”

盖俊冷笑道:“我没杀他,只是给他一个比较深刻的教训。”

许攸这时才找到机会开口道:“你杀了多少?”

“斩首万余级,俘亦相当。”

袁绍、许攸相视一眼,后者倒吸一口冷气,公孙瓒一共也就三万来人,这一战折损大半,称得上被打折双腿,元气大伤,说道:“子英,你下手也太狠了”

“不打疼他,他怎会长记性?区区一介杂号奋武将军,居然敢威胁我?以为我是吓大的?如非看在相识十二载的份上,我早就把他的脑袋挂到邺城门上了。”

许攸嘿嘿笑道:“据说公孙伯珪带了一两万匹战马南下,你捞到不少吧?”

盖俊看向许攸。他确实俘获了健马两千余匹、伤马近两千匹,不过……啥意思?要敲我竹杠吗?他原本还想敲袁绍,让其吐出河内东北六县,好完成对整个河内的统治,不想对方也在打他的主意。

许攸继续说道:“像一些伤马什么的,送回并州多麻烦,也无甚用处,不如就留在冀州吧。”

伤马就伤马,还什么的,是不是想说连健马也一道留下来?盖俊狠狠瞪了许攸一眼,心道这话让大兄来说不是更合适吗,你跟着瞎搀和什么。

许攸故作惊讶道:“你不是打算一毛不拔吧?”

盖俊实在拿他没辙,只好问道:“你要多少?”

“五千。”许攸逮住机会狮子大开口。

盖俊苦笑道:“我可以和你绝交吗?”

许攸一脸不悦道:“以咱们十三四年的过命交情,区区五千匹战马也算多?”

“此役算上伤马也只俘获两千多匹而已。死马倒是有数千匹,你要么?”

“幽州马不够,你可以拿自己的马补啊,你据有凉、并,牛马何止百万,从指缝间漏出一点就补齐了。我说子英,你以前可不是这副样子,而今怎么变得如此小气?”

“你说得容易……”

“……”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就进了邺城,远远看到络绎不绝的运粮队,沉默已久的袁绍开口道:“冀州府库、粮仓还没搬空?”

许攸继续当袁绍的发言筒:“子英,别搬了这么搬下去,数万大军就要活活饿死了。在河内的时候就缺衣少粮,以为到了冀州会好过些,没想到还是面临挨饿。”

两人不愧是数十年的朋友,一唱一和甚是默契,弄得盖俊有些尴尬,说道:“谁让并州穷呢?数百万人嗷嗷待哺,急需冀州粮食,大兄、子远多多担待。冀州光武旧地,历来富庶,等到秋收,立时就会入账五六百万石谷物……”

“哦,冀州富庶,你就使劲搬,那你并州牛马成群,怎么就不想着多予我们一些呢?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许攸见缝插针,大肆嘲讽。当世若论伶牙俐齿,还真没有几人及得上许攸。

盖俊满脸无奈地看着许攸,世上敢这么和他说话而他还不生气的人着实不多。盖俊来到汉代十七载,有三个半知己好友,一是已经故去的陈嶷陈公尚,二是臧洪臧子源,三就是他许攸许子远了。另外半个是袁绍,首先两人亦兄亦友,袁绍兄长的表现多过朋友,其次盖俊始终对袁绍这个名字抱有一丝警惕之心。

许攸、臧洪当年为了参加他在家乡敦煌举办的婚礼,往返万里,历经风沙,费时半年之久。至今想来,犹为之感动,这是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事情。

所以,当他听说臧洪屈居广陵郡小吏,才智不得伸展,立刻把他找来,授予河东太守之职,待遇之高、权柄之重连族侄虎威将军盖胤都敬让三分。假使许攸投他,地位必不在臧洪之下,可惜的是许攸不会离开袁绍。

许攸有颗七窍玲珑心,捕捉到了盖俊眼中一闪而过的真实情感,心中亦有触动,可嘴上却得势不饶人,“怎么,被我说得哑口无言了吧。”

盖俊摇摇头叹道:“你呀……”

钱粮及马匹之事双方都已心知肚明,没有再纠缠下去的必要,袁绍又谈起另一件紧要之事:“子英,你与韩文节之战俘获的数万冀州将士……”这数万人皆是黄巾之乱时冀州各郡招募的士卒,至今七八年矣,堪称天下精锐。败于盖俊,一来是主帅韩馥无能,二来盖俊天下名将,三来有马镫之利,如此,则非战之罪也。袁绍目前掌握着麴义、张颌等部共计两万余不到三万冀州精锐大戟弩士,若是再讨回盖俊手里数万众,加上由马镫这件利器组成的数千骑,短时间内便可扫平公孙瓒,兼并幽州突骑。到时,他就有了定鼎九州的实力。

盖俊摊开手道:“大兄说晚了。我要把粮谷运回并州,民夫缺的厉害,无奈之下,便让他们暂时充作民夫,如今都已走入恒山了。”

袁绍面上未显露出失望或者怀疑之色,仍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就当盖俊以为话题到此为止,袁绍突然又道:“伤兵呢?”

伤兵还真就留在大营里,这些人当不了民夫,杀了又太显残暴,要知道这时候天下虽有乱象,大汉国依然君临天下,他敢杀降,立刻就会被天下人的唾沫淹死。曹操屠徐州时,长安朝廷已是几经政变,为李漼、郭汜把持,彻底失去威信。

袁绍提出要伤兵,盖俊求之不得,公孙瓒军中也有不少冀、幽伤员,两者相加七八千人,干脆一股脑都推给他。

自然,盖俊也不是一个肯吃亏的主,当即向袁绍隐晦地讨要河内东北六县。

此六县他必须抓在手里,首先便是河内统一,更重要的是其地理位置极为重要,东北与冀州魏郡接壤,东与兖州东郡接壤,东南与兖州陈留郡接壤。

有了这个通道,他不介意敲打敲打兖州刺史刘岱,别以为曾经支持关东联军三四个月就可以赖掉亏欠并州的钱粮。敢有怠慢,故冀州牧韩馥就是下场

第二百七十九章 老矣

第二百七十九章

老矣

这次交易,盖俊以两千匹伤马、两千匹健马,七八千冀、幽伤兵为代价换得河内东北六县,没有摆在台面的利益则是冀州粮仓五百四十万石粮谷,五百万石落入己手,府库五亿钱,四亿五千万收入囊中,以及两万冀州精锐大戟弩士。

袁绍也不亏,而且他得到了光武旧地冀州,还有什么弥补不回?

三人随后都自觉的不再提起这些,免得太伤感情,目光转到天下,近来天下最大的事件非袁、董之战莫属。仲春(二月)袁术、孙坚合荆州、豫州之众北上,与董卓全面开打,双方聚集十数万步骑,血战于河南尹以南梁县,天下人人瞩目。

说实话,袁术如今风头之盛,有盖过袁绍之势。

许攸干笑着道:“袁术这厮运气真好,本来躲在南阳苟延残喘,遇到孙坚,竟然一跃而起,势力横跨荆、豫,带甲十数万,和董卓争衡。孙坚这人……在我的印象中,勇则勇矣,不知用谋,实乃一匹夫耳,征黄巾大败,赴西疆亦大败,去岁冬遇董卓,同样狼狈而走,莫不如此。不想今年突然露出峥嵘,其一破胡轸、吕布,二破徐荣,打得董卓十万步骑抱头鼠窜,避守大谷关不出。古之名将用兵,也不过如此。”

盖俊笑道:“我和孙文台曾于豫州并肩讨伐黄巾蛾贼,相识不觉七载,素知其能,他只是比较倒霉,一直没有得到施展身手的机会,这次他击败董卓,我并不感到意外。”

袁绍闻言轻轻皱起眉头,孙坚才能出众,受益者自然是袁术,对他则很不利,何况孙坚从他手里抢夺了豫州。问道:“子英认为公路和董卓谁会获得胜利?”

盖俊想了想道:“董卓初入京师时合纵连横,迅速从大兄手里抢得国朝权柄,控制雒阳,而后为了对付我,授予高位,继而架空皇甫嵩,提拔关西诸将,招抚金城韩馥、河东杨奉,将关中弄得密不透风,我亦不敢轻举妄动。纵然身为敌人,也不得不佩服他的手段惊人。”

袁绍、许攸颇以为然。

盖俊继续道:“可是再看看董卓去年的所作所为,先是杀周(毖)仲远,伍(琼)德瑜,丧心病狂屠杀故主太傅、大兄叔父满门,击败联军攻势后大半年里按兵不动……如此种种不胜繁举,其短视昏庸,和前面判若旁人,只能得出一个结论,董卓感觉自己老了,雄心壮志正在一点一点被消磨殆尽。相反,孙坚正当壮年,志向得伸,意气风发,此时可谓人挡杀人、神挡弑神,董卓绝对挡不住这头发了疯的猛虎。”

“……”袁绍若有所思。

盖俊说董卓老了,董卓自己也在感慨自己老了,虽是经过数名婢女精心打扮,盛丽衣甲,但依然掩饰不住苍老的面容,胡须直顺整齐,却花白夹杂,手上一块块黄褐斑,无不向人揭示,这是一位即将进入风阻残年的老人。

巅峰之后,即是老迈。

任你一世英雄,也抗拒不了岁月的摧残,这就是身为“人”的无奈。

决战当日,董卓决定弃车乘马出战,可是当他踩镫跨马的一刻,猛然一怔,首先便是他以前视之为平常的动作而今做来难得出奇,其次髀里生肉,髀指的是大腿内侧。他身材肥胖健硕,不然也不会被人暗地里骂做“董腹便”,全身上下到处都是肉,但惟有一处不长,即腿内侧,盖因他戎马半生,常年不离马鞍,髀肉皆消。今他入雒阳不过区区两载,大腿肉疯长,夹马竟觉异常吃力。

董卓高踞马上,努力摆出平静的样子,而周围诸将,亦努力装出平静的表情,只是内心全都忧心忡忡,大叹董卓老矣更要命的是,也不知董卓过于弑杀遭到天谴还是怎么,前面几子无一例外夭折,没一个活过成年的,现今数子,皆为怀中婴孩。

说句不中听的话,万一董卓有个三长两短,他们这些董卓嫡系全部要陪葬,关东人绝对不会放过他们。

未来?他们没有未来……

董卓当前,将领们不敢流露异样,士卒则无所顾忌,低声谓左右,一传十十传百,不片刻六万大军尽知董卓方才丑态,为本就不甚明朗的战事增添三分阴霾。

董卓又非瞎子,岂能看不出麾下将士渐渐骚动不安的心,只是当做没看到罢了。他的心里生出一丝悔意,也许,出关野战是一个错误的决定。他当初是想麾下铁骑众多,擅长野战,不善据关死守,应该以己之长攻敌之短,而不是以己之短对敌之长。

如今看来,紧守大谷、轘辕、伊阙诸关,挫孙坚之锐利,而后乃战才是上策。

可是谁又能预料到此时会出现状况呢?

开弓没有回头箭,董军不可能在赴战场的途中突然掉头返回大谷关,不然士气必溃,即使据关而守,也会被孙坚率军一个冲锋打下来。所以董卓惟有硬着头皮上阵。

董军士气低迷,荆、豫联军则军心爆棚到无以复加,双方前翻有过两次交手,第一次先败后胜,利用防守获得胜利,今年初入河南尹时众人不免心里忐忑,因为进攻战和防守战截然不同,董军的强大在关东人心里根深蒂固。

不过孙坚很快就亲手撕碎了众人心头的担忧,两战大破董军,横扫千军如卷席,荆豫将士猛然发觉,原来董卓是一只纸老虎,一捅就破。这次再对上,众人心中再无疑虑,坚信己方可以在孙坚的带领下杀死国贼董卓,匡扶汉室江山。

七万余荆豫男儿带着这种一旦培养出来就不可磨灭的骄傲与自信,向三十里外的大谷峪谷狂飙突进,无边无际的旌旗,精光耀眼的衣甲,遮天蔽日的灰尘,以及将士脸上的神色,无不显示着这支军队的心气。

此战必胜

两支大军几乎是同时到达战场,董卓立刻遣轻骑袭扰荆豫军两翼,干扰对方排阵,为自己争取时间,若是能更进一步扰乱对方更好,正好倾骑突之,不过孙坚颇知兵法,手段匪浅,恐怕不会轻易得逞,他对此不抱太大希望。事实也正是如此,荆豫军两侧列置大车,戟弩藏其后,凉州骑兵才到阵前,就被一阵猛烈的箭雨打了回去。

荆豫军紧锣密鼓布好阵势,孙坚驭马出阵,今日他骑着一匹雪白色战马,身着一袭精致鱼鳞甲,腰悬四尺环首刀,和盖俊及其盖军将士一样,他也不喜欢笨重的铁兜鍪,而是常著赤罽帻。所谓罽帻,即头巾,赤,自然是红色。他这个特征在战场上非常显眼,很容易就被双方将士认出,尤其是董卓军士卒,纷纷指着孙坚窃窃私语。

孙坚目光炯炯的凝视着远方那杆董军大纛,他现在内有妻弟吴景、侄孙贲、族侄孙香、孙河,外有程普、韩当、黄盖、朱治、祖茂等,皆大将之才,更兼袁术将张勋、文聘、野利等为辅,麾下七万余荆豫男儿乐效死命,更有何虑?不世之功,就在眼前

孙坚回首张臂,奋声吼道:“国贼董卓,乘汉室衰微之际,恃负兵强,凌驾帝都,祸乱朝廷,幽鸩太后,戮杀弘农,提挈幼主,越迁关西,残害朝臣,斩刈忠良。百姓泣血,无所控告,仁贤之士,痛心疾首。”

“今,国贼至前,我等当若何?”

孙坚喊话经过众人之口旋风一般传遍全军,七万余荆豫男儿神色激动,咬牙切齿,喊杀如雷

“善”孙坚鼓足气吼道:“不杀凶丑,绝不回头擂鼓……”

“咚咚,咚咚咚咚……”惊雷一般的战鼓声霎时间直冲云霄,急促、密集、暴烈……

荆豫全军七万余人,分为三部,前军两万,尽为精锐善战之士,中军整整五万,比前军略逊,却资本雄厚,另有数千骑列于最后。孙坚不顾董军轻骑骚扰两翼,亲将两万前军直趋董军,一往无前。他态度非常明确,就是要以己方高昂的士气为凭,不计伤亡代价,咬住董卓中军往死里打,看谁先坚持不住。

董卓用兵老矣,一眼就看出了孙坚的企图,命樊稠将万骑突之。樊稠乃是凉州著名勇士,堪称董军麾下第一猛将,假使往日遇到,胜负未可知,但孙坚现今气势正盛,已至人生巅峰,兵卒亦精,正像盖俊所言,人挡杀人,神挡弑神,所向无敌。

步,骑于战场中央相遇,箭矢铺天盖地,士卒喊杀如潮,双方打得火星四溅,血海滔天,死尸密布。

樊稠并没有参与不久前的梁县之战,但却参加了去年冬对荆州的行动,亲眼见证了孙坚三万大军面对董军万骑奔腾,肝胆俱裂,一触而溃。虽然不久之久他因为过于深入敌后,遭到荆州步骑包围伏击,但仍是被他突围而出,那一仗他输的并不服气,认为堂堂正正交战,败得一定还会是荆州兵。

梁县之战董卓五六万步骑败退大谷关,颇令樊稠惊讶,荆豫兵确实比关东联军强,但也不至于强到超越董军,后来得知是胡轸、吕布龌龊,才致战局糜烂,也就恍然。可这次交手,樊稠敏锐察觉到,董军之败,原因似乎不单单是己方内讧那么简单。

孙坚昔年受同乡、左车骑将军朱儁推荐,曾随太尉张温赴西疆征讨凉州叛军,与董卓军相处过一段时间,他厌恶、憎恨董卓,却和其麾下将李傕有些交情,樊稠作为董军猛将,自也有过接触,是以一眼就认出了冲在最前方的樊稠,当即大喝道:“那是樊稠,杀了他……”

在孙坚喊出声的一刻,程普已经接近了樊稠。程普是幽州右北平人,幽州突骑驰名天下,世祖光武时期,幽西渔阳、上谷二郡所出为其拔萃,随光武定鼎有功,百余载时间匆匆而过,当今则幽东辽西、辽东、右北平三郡取而代之。黄巾暴起,程普以善骑射被郡里派入京师,随从中郎将朱儁征伐,后属孙坚,周旋至今。

程普亦识得樊稠,掣起大戟突袭,樊稠反应极快,头部一歪,戟锋擦着兜鍪扫过,樊稠勃然大怒,瞋目大骂,一击刺中程普,程普部曲刀矛齐下,抢出主将。

樊稠奋勇连杀数人,视线被堵,这时韩当、祖茂接到孙坚命令,跃马上前。樊稠不愧是董军第一猛将,连战不惧,反伤祖茂,不想隐匿人群中的野利突然出手,一矟扎进他的腰肋。樊稠忍痛握住矟头,回刺野利,中其臂,随后在部曲的护卫下向后退。

韩当、祖茂、野利等人怎会放过他,一拥而上。

所谓将是兵的胆,将受创,兵自然丧志,孙坚自知机会难得,拔刀出鞘,亲自上阵,荆豫两万前锋士气振悦,向前猛攻,董军万骑抵挡不住,立时奔走。

孙坚乘势掩杀,一举突入董卓本部,死死盯着董军大纛,发动一轮又一轮猛攻,荆豫中军跟进,形成混战。这时,什么战术都已无用,就看谁心气更高,坚持更久。

两军从隅中一直战到即将日入,足足四个时辰过去了,战场一片狼藉,犹如修罗地狱。打了大半天时间,荆豫军不仅士气未竭,反而更胜,董军越来越不能适应对手这种不计伤亡的进攻,先是三三两两的败退,随后便是整队整屯逃跑……

董卓竭力阻止溃势,可惜大势已定,就算白起、韩信复生也无能为力。

“唉……”远眺年壮气盛的孙坚,董卓心中羡慕,重重一叹,这声叹息仿佛连带岁月也一同叹出,一瞬间老去数岁。董卓环顾静待命令的诸将校,咬牙道出一个“撤”字,拨马而走。

随着董卓及其骑兵撤走,步卒再难支撑,当即崩溃,一哄而散。

董军尚有万骑,孙坚没有冒然下令全军追击,以免反胜为败,乐极生悲,只令数千骑及万余体力不亏的步卒展开追杀,自将大军缓缓向前推进,以备不测。

事实证明,孙坚高估了董卓,董卓逃回大谷关,留下万人守关,立刻北奔雒阳。

第二百八十章 长安筹划

第二百八十章

长安筹划

望着关东诸侯畏惧如虎的董军士卒在自己面前抱头鼠窜,溃败如潮,孙坚心中不由激奋,梁县之战,使得天下皆识孙文台,此战之后呢?……

可与盖子英及肩否?

中平元年黄巾暴起,由于出身较低,十年时间就在二百石至四百石县丞之位上晃荡、迈入而立之年的孙坚,迎来了奋起的机会,被相识十载的同乡朱儁招致麾下,任佐军司马一职。

孙坚卒得重用,一心立功,过于急切,被黄巾大帅波才诱而击之,身被数闯,部曲悉散,藏于草丛之中才捡得一条性命。波才实乃黄巾奇才,豫州战事亦如孙坚这般,大败、大败、接着大败……直至皇甫嵩入豫州,分波才之兵,才见好转。但,逆转之势则是盖俊的到来,盖俊一破波才,再破彭脱,两战打溃气焰最盛的豫州黄巾。

孙坚从不否认自己嫉妒盖俊,他素来自负于人,深信自己才能并不比盖俊逊色半分,差的只是出身。后来两人发展呈现两个极端,盖俊当年升任校尉,年末即为羽林中郎将,次年升任北地太守。而他孙坚黄巾之战亦颇多功劳,又有朱儁照顾,却只得个别部司马,碌碌三载,如果不是长沙兵乱,莫说三年,六年也甭想升到两千石。

就当孙坚以为自己稍稍能够碰到盖俊的时候,天下大变,后者利用京中复杂形势,捞得并州牧,成为一方诸侯,继而骠骑将军,两人间的差距反而更大了。

但他却从不曾气馁,坚信自己终有一天会追上来,功夫不负有心人……

时至今日,可及否?

数千荆豫骑兵及万余步卒一直追杀到十数里外的大谷峡口,其谷内沟壑纵横,群峰削立,灌木丛生,可藏重兵,未免受到伏击,张勋、吴景略加商量,掉头而返。

当晚孙坚立营谷外,休整三日,等到民夫运来攻城战具,即刻北入峡谷,至大谷关前。关内董军将士震恐,三日来,他们每天都处于惶惶不安的状态,彻夜难眠,士气低落到极点,但是如今见到对手,反倒不似先前那么害怕。

和孙坚预想的一战而下不同,足足攻打半月,折损上万才顺利攻克大谷关。至此,进军雒阳之路再无阻碍,大汉帝都呈现孙坚眼前。同时,大谷之战亦正式宣告结束,此战孙坚以阵亡两万五千人为代价,斩首一万八千级,俘敌一万五千

克复帝都之大功就在眼前,荆豫将士士气高昂,求战之心甚坚,但孙坚却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此时己方已是强弩之末,董卓军则得到半月休养生息,万一大军顿挫雒阳城下,后果不堪设想。遂再次整军制器,积蓄力量,如大谷之战前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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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兆尹,长安。

董卓为避关东群雄锋芒,乃至断绝朝堂内居心叵测的士人念想,强行迁都长安。长安西汉末屡遭浩劫,光武帝中兴汉室,百余年犹然不能回复西汉时期景象,虽然董卓命人加以修饰,但仍掩饰不住它散发的一股破落破败的味道,除了地方够大,其他无一处配得上君临天下的大汉帝国国都这个荣誉。

一辆马车缓缓行在略显陈旧的街道,车夫谨慎而小心的注视着周围。车中之主贵不可言,乃是当今国朝除太师董卓之外最具权柄的人,没有之一。他年约五十余岁,身量高挑,脸容古朴,颌下三缕长须,长半尺有余,虽闭目养神,却显威势。此人正是大儒郭泰所识、太尉邓盛门生、太傅袁隗故吏,并州第一名士王允王子师。

董卓初入雒阳即拜王允为九卿之太仆,继而守尚书令,前文提到过,三公无权,权出尚书台,尚书令有宰相之权。关东兵起,董卓欲行迁都,太尉黄琬、司徒杨彪反对,旋即被罢免,王允顺势成为司徒。让人吃惊的是,董卓并未让他卸任尚书令。要知道汉灵帝驾崩,大将军何进与太傅袁隗有辅佐幼帝之责,亦不过加‘录尚书事’而已,王允却是司徒兼领尚书令,权位之重可谓自董卓以下第一人。

董卓重用王允,可不仅仅是两人同出于边地的关系,而是王允表现出了顺从之意,事无大小,皆向董卓禀报,任用之事,全凭董卓做主。这样一个既听话又有名气的人董卓自然会加以重用。

王允所作所为与以前简直判若两人,更兼其为袁隗故吏,袁隗全家遇害,而他却甘为董卓鹰犬,有很多人明里背里骂他忘恩负义,王允闻之冷冷一笑,竖子何知我谋?

去年,刚刚到达长安不久,他便一手策划了举兵以迎关东州郡的计划。

参与此计划的有故太尉黄琬、已故司空荀爽、执金吾士孙瑞、护羌校尉杨瓒、尚书郑泰、何顒、荀攸等人。王允向董卓建议雒阳遭北东南三面围攻,不如以执金吾士孙瑞、护羌校尉杨瓒领兵从长安出发,经武关入南阳,攻击袁术之背。

此计划巧妙的结合了当时的形势,让人看不出半点破绽,董卓欣然同意,然而正当士孙瑞、杨瓒整装待发、准备出兵之际,董卓经李儒提醒,突然收回成命,致使几乎成功的计划胎死腹中……

静静想着心事的王允猛然听到车外一阵吵闹喧哗,眉头不由皱起,不用睁开眼去看,他休沐日每每从此经过,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此乃蔡邕府邸也。

蔡邕很受董卓信赖,贵重于朝,每至休沐日,常车骑填巷,宾客盈坐……

王允以前当过太傅胡广掾吏,对于这位胡广最得意的弟子蔡邕,王允与他尚还融洽,黄巾之乱他出任豫州刺史时,缴获过宦官与黄巾蛾贼私通的信件,为宦官迫害,逃亡期间曾入住陈留蔡家庄一些时日。可是自董卓进京,王允完全改变了对蔡邕的看法,他屈事董卓,是为反戈,而蔡邕不同,他是真心事董。蔡邕一生不得志,卒得重用,极尽谄媚于董卓,为助董卓当上相国,写的奏章肉麻至极,令旁人都羞红脸。

想起蔡邕,就不可避免的联想到了其婿盖俊,王允眉头拧得更紧了,这也不是一个好东西。后者虽同董卓两度交战,却都是点到而止,且他去年接到乡人书信,得知盖俊刚刚在并州站稳脚跟,就迫不及待向太原郭氏等著姓下狠手。而今他坐拥十数郡,兵马十数万,不想着来长安勤王,反而东入冀州抢起地盘钱粮来,不愧是翁婿,两人实乃一丘之貉。

惟一让他有些欣慰的是,盖俊之父北地太守盖勋与他多有书信往来,素有讨董之志,一旦自己这边向董卓发难,对方必起北地数万汉羌精锐以援。王允确实看不惯盖俊,但也不得不承认其麾下骁勇善战,北地是他崛起的地方,数万兵足以抗衡董卓军。只是,他不怀疑盖勋,却信不过盖俊,盖勋究竟有没有能力控制北地精兵呢?

“司徒,何府到了……”

何顒近来睡觉时间越来越少,再想假寐一刻都不行,却很容易就感到疲惫,恍惚间,发觉自己已经五十有三了,他再也不是那个少入京都,知名太学,与三万余太学生领袖郭泰、贾彪相交,继而得党人领袖李膺、陈蕃看重的少年了。亦不是友人父仇未报,害病而死,临终受托,亲提刀戟杀死其仇敌,带到墓上祭拜的热血青年。更加不是纵横荆豫,交通雒阳,被党人、太学生称为“解危济难何伯求”的怀志中年。

袁绍……

何顒记得昔年和袁绍首次碰面,他的修养、学识、大志,乃至于隐忍……无不使何顒断定,拯救天下者,必是此子。在他的辅佐下,袁绍苦心经营十数载,终除阉人,可是董卓进京打碎了他们振奋朝廷的梦想。

袁绍离京了,在何顒的目视下,他以为袁绍很快就会回来,因为他认定袁绍必是拯救天下者。可是,袁绍随后的动作把他惊得目瞪口呆,其拒绝承认天子,企图迎立幽州牧刘虞为帝,北上冀州争夺地盘……

何顒意识到,袁绍,恐怕不会再回京都了。更让何顒难以接受的是,他对袁绍的期望出现在另一个人身上,这人恰恰是他最厌恶、最看不起的袁术……

堂中十数人静坐目视着陷入沉思之中的何顒,这其中有扶风大儒,与马日磾齐名的士孙瑞,还有何顒乡人、故太尉江夏黄琬,关东豪杰郑泰、颍川名士荀攸,以及幽州牧、大司马刘虞长子刘和等。

“主人,诸君,王司徒至……”

何顒惊醒,余人也皆起身,众人一同奔出大堂。

何顒少与郭泰交好,而王允则是郭泰门生,双方相识几十年,其他人也曾参与过去年的迎关东以临长安计划,无须过多客套,携手入堂。

去年,袁绍联手关东群雄欲立刘虞为天子,使得长安朝臣颇为被动,他们虽反董卓,却承认当今天子。几天前,刘虞使者、幽州刺史部从事田畴抵达京师,向朝廷表达不敢有非分之想,生为汉臣,死为汉鬼,甚至说出如果关东逼迫,他就越过长城,跑到鲜卑居地。这当然是明面上,暗地里则向何顒流露出讨董之意,何顒不敢怠慢,当即召来仁人志士商议。

众人经过紧急商量,决定让刘虞长子刘和回幽州,呼兵来西京勤王。

第二百八十一章 迎荀彧

第二百八十一章迎荀彧

刘和字伯洽,由于其乃汉室宗亲,父刘虞又为大司马领幽州牧,位高权重,甚得亲信,如今任侍中一职,常侍天子左右。他年约二十**岁,长得高大健壮,面如冠玉,神风俊朗。

诸人商议好,刘和稍作准备,次日就离开了长安。

回幽州的路,最近便者莫过于从河东北上并州,经雁门郡入幽州,全程不到两千里。其次是穿弘农、河南尹,转而北上河内,经冀州回到幽州,路途比前者稍远一些,但路况较好,为最佳选择。

刘和两者都不取,反其道而行,从长安出,由东南方的武关入荆州南阳郡,再从中原迂回到冀州、幽州。原因是当今天下惟有袁术还在坚持讨董,而且进展得相当顺利,才在梁县大胜董卓十万之众,众人欲联络以为凭。

刘和到达宛城时,刚好是孙坚送回捷报不久,整个宛城正陷入狂欢之中,大街上不时有青年士子奔跑疾呼,百姓亦是乐得看热闹。

刘和不明所以,找来百姓细问,得知孙坚大谷关前大破董卓亲率的十万步骑,斩俘数万,董卓狼狈逃回雒阳,顿时为之一惊。一个月内两破董军,横扫数十万凉、并虎狼之士,直挫董卓三十年声价,孙文台自此以后,当不逊盖子英。随即又大喜,袁术得势,则长安有望矣,迫不及待登门袁术府邸。

刘和喜,袁术则是癫了,大宴荆州文武,欢饮一日。

孙坚真可谓他的贵人,袁术本在南阳郁郁不得志,孙坚北上,立刻时来运转,兼两战大破董卓,将他的声望推到了顶点,已是不弱袁绍半分。

众人见他兴致高昂,纷纷道将军慧眼识珠,去年冬孙坚大败,理应治罪,将军反而表其为豫州刺史,多所资助,不然孙坚哪有今日的胜利?

袁术笑得更开心了,这正是他的痒处。

席间家仆袁六悄悄走到袁术身后耳语,袁术脸容醉态立刻消散,回谓几句,继而借口身体不适,向众人告罪,离开酒席。众人面面相觑,猜测何故……

“刘和……”袁术边走边念叨着这个名字。袁术以前当尚书时,尚书令即是刘虞,不过后者素来和袁绍关系亲密,汉灵帝驾崩前一年,两人便伙同盖俊之父盖勋密谋诛杀阉人,后事泄,盖勋去往长安,刘虞远走幽州,惟袁绍势强,阉人不敢动之。去年袁绍更是欲立刘虞为帝,曾试探过他的意见,被他以“只知勤王,其他什么都不知道”拒绝。是以双方虽无怨恨,却也谈不上交情,刘和此来何意?

“莫非是……”袁术并不笨,很快就想通了刘和的大致来意。

两人于袁府深院某个僻静厅堂会面,刘和不敢托大,当先行礼,“将军……”

袁术朗笑着托住刘和双臂,抓在手里道:“伯洽,孤与足下快有两年未见了吧?”

刘和点头道:“自将军出奔雒阳,算来有一年半了。”

“伯洽知孙文台大胜董卓否?”袁术一边拉着刘和坐下,一边问道。

“入城时已然听说,孙将军真世之良将也。董卓流毒国家,长安翘盼望关东州郡将兵勤王,然载余来关东州郡或畏缩不前、或占地为王、或争权夺利……无一人站出拯救社稷,吾等本失望透顶,不想将军及孙将军迎难而上,大破董贼,有识之士,莫不欢欣鼓舞……”

袁术笑着道:“伯洽此来不单单是为了这些吧?”

“将军英明。”刘和抱拳道。“家父常感汉室多难,有讨董之志,今岁遣使来长安,与诸公共商奉迎天子事。我此行正是要回幽州领兵。今闻将军胜利,恰当其时,届时我将幽州突骑在北,将军在南,长安诸公奋起,三方难,董卓必亡”

袁术轻轻敲击着几案,沉默半晌,说道:“雒阳以北河东、河内二郡皆盖骠骑所属也,观盖骠骑近年种种行为,其讨董之志不坚,恐不会让伯洽入据。雒阳其东为兖州刺史刘(岱)公山领地,自去年关东酸枣联盟解散,整整一年不见动作,尚不及盖骠骑积极。且,其曾力主扶持令尊为帝,拒绝当今天子……”

“……”刘和默然。

袁术继而拍案叹道:“天下之大,竟无一人为国”

“……”

袁术见时机差不多了,将自己的意图娓娓道来:“伯洽,你将兵南下,亦无容身之地,不如这样,你留在荆州,遣信北上,使刘幽州派突骑来,到时孙文台驱走董卓,克复雒阳,兵进函谷、桃林,从东威胁长安。而孤助足下数万众,合幽州突骑出武关,剑指长安,与孙文台并力,一战可灭董贼如此,则社稷可兴,苍生有望”

刘和剑眉轻蹙,思考中偶然抬起头,看到袁术似笑非笑看着自己,心里不由一凉,想到“奇货可居”,南方不产马,袁术一旦掌握自己,就会有源源不断的幽州突骑南下,加入到他的麾下。自己这是羊入虎口,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

驻原韩馥大营的徐晃和本部五千兵已经押解钱粮俘虏返回并州,冀州的盖军只剩下原公孙瓒大营里的七千骑,步卒万余,和公孙瓒降兵万人,合计不满三万。

盖俊顺利运走五百万石粮谷亿五千万钱以及两万冀州俘虏后,又住两日,便打算起程离开冀州,他选择南下河内,再绕回并州,而非从来时之路回返,理由是恒山山路崎岖难行。这个理由实在有够蹩脚的,运钱粮、运俘虏时他怎么不说难行。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这是要驻军河内,观袁、董成败,伺机而动。

离开当日,袁绍率冀州文武出城送行。

盖俊同诸人告别,最后身边只剩下袁绍、许攸,三人漫步前行,气氛略显凝重压抑。

盖俊伫足道:“去年分别时,我曾言很快就会见面,这次,我不敢再说此言。”三人心里非常清楚,再见面的那一天,或许就是盖、袁反目成仇,刀兵相向……

“子英,保重”袁绍拍拍盖俊的肩膀,动作流畅、自然,一如京师时,随着盖俊出京,直至成为一方诸侯,袁绍已经很少再做出这般亲昵的举止。

盖俊点点头,随即目光转到许攸身上,其一脸阴郁,闷闷不乐,笑着说道:“子远,大兄若是亏待你,你就来并州投奔我,别的不敢说,两千石太守随便选。”

许攸强笑道:“你这辈子都甭想了。”

“别说得那么肯定,心日后投奔并州,我将你拒之门外。”

“……”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大兄,子远,就到这里吧。”盖俊说罢拱拱手,跨上紫电。见到许攸苦苦一笑,不明所以,他以为袁绍尚不知马镫秘密,特意只安一边马镫,唯恐对方现。殊不知河内某将早在去年就把马镫之密告知袁绍。

望着盖俊飞马离去,袁绍、许攸驻足目视良久……

“子远,你说子英会恭迎西边的幼君吗?”袁绍目光凝实,轻声问道。去年他一手策划立幽州牧刘虞为帝,呕心沥血为刘虞造势,出身、异象、谶书统统搬出来,和王莽篡汉、光武登基前如出一辙。袁绍认为刘虞身负帝王命格,不为帝则死,必然就范,遂对外宣称当今陛下刘协非汉灵帝子,极尽污蔑。不想刘虞态度甚坚,死活不同意,弄得他现在非常非常被动,彻底阻绝了和长安朝廷的联系。他估计自己在天子眼中已经成了当今天下第一号叛逆,必杀之而后快。

许攸苦笑道:“我倒是希望皇帝落到袁术的手中……”若是袁术掌握天子,双方还有合作的可能,等到攻灭袁术,天下大势已定,或许可以和平解决盖俊的问题。相反,如果天子被盖俊所获,双方立刻就会陷入决裂。

可是,不能仅仅因为顾虑盖俊,就终止自己这边的计划,比如,身在豫州鲁国的周昂、曹操。两人的任务是夺得豫州,削弱袁术,而袁术一旦失豫州,必争不过盖俊。然而世间之事,哪有十全十美者。

两人慢悠悠向回走,孙坚大谷关前大胜董卓的消息,不出几日便传入冀州,袁绍不由感慨道:“孙文台此子确如盖俊所言,志向得伸,意气风,则天下无人可挡。董卓成名三十载,竟做了他的垫脚石……”说到这,袁绍顿了一下,又道:“袁董雒阳决战在即,该让孟德动一动了。”

许攸点点头,继而忧道:“孙坚性格刚烈,想要让他屈服——很难”

袁绍微微皱起眉头,抢回豫州计划,去年,也就是孙坚刚刚继任刺史时就开始筹备,那时孙坚虽有名声,却非什么了不得的人物,本没将他放在眼里,认为一战可擒。可是而今孙坚两战大破董卓,用兵颇健,周昂、曹操兵微将寡,未必能够与他抗衡。袁绍乃退而求其次欲以豫州胁其去术就他,不过这个成功的几率也不大。

两人边走边聊,回到邺城冀州刺史部,逢纪匆匆走来,道:“九江太守病死。”

袁绍、许攸相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一抹喜色。

九江郡属扬州,刺史陈温乃是汝南人,虽然无法与袁术公开翻脸,但一直暗地里支持袁绍,像这次九江太守身死,他没有以刺史之权直接任命他人,而是向袁绍汇报。

九江郡北接豫州,南接丹阳郡,会稽周氏三兄弟之周昕正是丹阳郡太守。拿下九江,就等于打通丹阳至豫州之路,得扬州二郡,加上陈逸的(豫州)鲁国,袁遗的(兖州)山阳郡、鲍信的(兖州)济北国,豫州刺史周昂、奋武将军曹操就有了五郡之力支持,拿下豫州的把握无疑会大很多。

逢纪继续道:“九江这个位置敏感,最好是用扬州本地人。”

袁绍想了想道:“让周(昂)仲仁去吧。”豫州刺史看似执掌一州之地,确仅只六百石,而太守则是两千石,由刺史转太守是正常的升迁。

“那豫州……”

“孟德军中不是还有个老三周(喁)仁明吗……”

盖俊率军南下,两万余大军由西北入河内郡,向治所怀县集结,他则带着千余骑往东南而行,进抵黄河北岸黎阳县,日日站在黄河沿岸眺望南方。他从邺城离开时听说荀彧已经将宗族进入兖州陈留郡,不出意外,这几日就会到达黄河。

盖俊前世最喜欢的三国人物不是雄才大略的曹操,也不是百折不挠的刘备,亦非千古良相诸葛亮,更不是人气高的郭嘉、赵云,而是荀令君荀彧。

盖俊来到汉代足足十七载,已经记不清三国志、后汉书荀彧传记的具体内容,但他战略思想所散出来那种的磅礴气势,至今仍然深深地印在脑海。

三国是一个群星璀璨的时代,以谋士论,贾诩聪明绝顶,洞悉人心,却过于世故,不能尽显其能。荀攸深通兵法,战术奇佳,斩颜诛文皆其手笔,战略则稍逊。鲁肃高瞻远瞩、见解独到,献榻上策,后促成孙刘联盟,乃有赤壁,但孙吴势弱,不得施展。沮授一手规划袁绍霸业蓝图,战略战术俱佳,可惜他才高权重,遭人嫉恨,受到排挤,官渡之战时更被打入冷宫,纵有满腹韬略,无用武之地又能若何?

余者似郭嘉、程昱、董昭、刘晔、法正、庞统、田丰、陈宫等,或壮年而亡、或私德有亏、或身份所累、或性格刚傲,逊色一筹。

曹操之除吕布、灭袁术、击刘备,按部就班,思路明确,一一扫平中原诸雄,而后与袁绍一战,平定北方,最终十分天下有其七,期间谋划无不出自荀彧之手。曹操称荀彧为“吾之子房”,此言不假,荀彧不仅是张良,还是萧何……

盖俊一定要得到荀彧,哪怕绑也要把他绑走。

“将军,船到了……”

第二百八十二章 荀彧献策

第二百八十二章荀彧献策

东风拂面,大河滔滔,奔流向东,气势磅礴,荀彧将宗族数百口一路风尘仆仆,终于抵达黄河岸边。

起程前,同郡韩融将宗亲千余家躲在密西山中,曾邀他入山躲藏,此韩融即党人领袖陈寔的学生,故冀州牧韩馥族叔,前九卿之大鸿胪。去年其为董卓所遣,招降关东州郡,同行者少府阴修、执金吾胡母班、将作大匠吴修、越骑校尉王瑰皆死,惟有他因为名气太大幸免于难。韩融本就没有为董卓卖命的想法,趁机回到颍川老家。年初袁术、孙坚同董卓全面开战,颍川诸士皆不看好此战,兼且厌恶袁术为人,纷纷躲进山中。

对于韩融的邀请,荀彧想也没想拒绝了,去年冬开始兄荀谌屡次给他来信,邀他来冀,同时隐约透露豫州将有变动。荀彧目光敏锐,断定颍川四战之地,必有兵祸,乃反邀韩融去冀,后者就如同颍川荀氏其他宗姓那般,顾恋乡土,不愿离开。

荀彧唯有遗憾告辞,当他走到陈留的时候,突然接到孙坚大胜董卓的消息,顿时为之一惊。在关东人眼中,董卓可是强悍得可怕,手下拥有凉、并十数万善战虎狼之士,非集天下之力讨伐不可。然而事实证明,董卓似乎并不像他们想象的那么强大,颇有外强中干的意思。

袁术声望如日中天,又离颍川很近,但荀彧却从来没想过投靠袁术,一是袁术固然得势,但荀彧认为他才干不足,仍然不看好他的未来。更为重要的是袁术杀死了他的故主,九卿少府、前颖川太守阴修。

荀彧尚幼时,中常侍唐衡慕颍川荀氏书香门第,人杰频出,欲与之联姻,荀彧父亲、荀氏八龙荀绲畏惧其势,不敢拒绝,遂以幼子荀彧配之。荀绲这个决定害苦了荀彧,为了弥补亏污,从奋、潜学、养名,直至南阳名士何顒批其为“王佐之才”,又和时为天下第一少年郎的“射虎灭蝗盖子英”相交,才算彻底摆脱了亏名。

荀彧若敢投靠杀故主之袁术,苦养近三十载的名声立刻就会化为乌有。

荀彧入东郡后已经从太守王肱那里得知袁绍继任冀州牧,他认为当今董卓乱政,致使天下大乱,有倾覆之危,但未如周室陵迟、秦失其政那般不可逆转,只要拨平凶逆、匡翼天子,则汉室仍可复兴。

而袁绍先图别立帝王,分裂九州,拒不承认当今天子,次图光武旧地,并插手关东诸州政事,怎么看都不像有拯救汉室之意,实与他的理想背道而驰。

荀彧凝望大河,心里默默道:“二袁皆非救世之人,余者似幽州牧刘(虞)伯安,身份敏感,内有公孙掣肘,力所不及。青州刺史焦(和)公宰一介文人,面对黄巾一败再败,据说积病难返。豫州刺史孙(坚)文台匹夫之勇,徐州刺史陶(谦)恭祖奸猾老吏、兖州刺史刘(岱)公山争权夺利,扬州刺史陈(温)元悌才智平庸,益州牧刘(焉)君郎闭门自守,凉州穷困混乱、交州偏远弱……”

大汉十三州,除去董卓盘踞的司隶,只剩下一州还未评价,即盖俊所领并州。

盖俊手握并州九郡、凉州北地、司隶河东、河内共计十二郡,人口数百万,带甲十余万,实力雄厚。而盖俊少有盛名,天下共称,长有战功,横行西北,董卓素所畏惧。荀彧和他相识十二载,多年来一直书信不断,其一举一动皆有关注,可是荀彧却还是看不透对方。

“天下间能够知道他心意的人,恐怕也只有他自己了。”

良久,荀彧出一声长叹。

“文若,该过河了……”一名荀彧的远房族兄轻声唤道。

荀彧点点头,行到渡口,同族已开始携老扶幼登船,汉代造船业达,素有北东莱、南豫章之说,两地并驰名于大汉国,此船即为东莱船,乃是东郡太守王肱提供,足以将荀氏数百口一次送过去。

黄河水面并不宽,没过多久便到达北岸,让荀彧吃惊的是,盖俊竟然站在渡口迎接他的到来。两人最后一次见面还是六年前,即中平二年(公元185年)盖俊在京中任羽林中郎将时。六载过去了,盖俊已是而立之年,容貌不改,气质却大变,威严奇重。汉代豪族子弟多不虑出仕,然而少有所成者则不多,似盖俊这般年仅三十便是持使节、骠骑将军领并州牧、美阳万户侯,实在过于骇人听闻,若非乱世,岂能至此?

一团淡淡的清香扑面而来,钻入鼻孔,沁人心脾。盖俊含笑看着荀彧,后者比他一岁,今年二十九岁,一如以前,衣冠楚楚,面如冠玉,天质自然,虽有意蓄起淡须,依然帅得一塌糊涂,令盖俊不由自惭形秽。这种感觉他只在妹夫杨阿若身上体验过,杨阿若有一种阴柔之美,而荀彧则是君子之风。

荀彧一脸讶色的行礼,而后问道:“将军何以在此?”

“不如此,何年才能见到你?”盖俊迫不及待的上前抓住他的手,一副怕对方逃跑的样子,笑着说道:“自从乃兄(荀谌)友若那里得知文若欲来冀州,我可是盼星星盼月亮,苦等三日,终于逮住你,快随我走吧。”

“走?去哪?”荀彧一头雾水。

“河内。”

“……”荀彧闻言微微眯起眼睛。“将军欲入雒阳?”

盖俊笑而不语,转为荀彧介绍起长史贾诩、主薄杨俊、傅干三人。

荀彧无奈与三人见礼,贾诩闻于西疆,关东则不太听说其名,不过看其任骠骑将军府长史,可知盖俊对他的信任。杨俊也只是知名河内一郡之地,直至成为并州刺史部主薄,才为天下所知,最轰动的事莫过于河内人与并州人的纷争。至于傅干,年才十七,尚未立冠,荀彧只知道他乃已故汉阳太守、壮节侯傅燮独子,其他一概不知。

贾诩打量着对面的青年,盖俊几日来的行为举止明显有异,贾诩很惊讶盖俊居然会流露出躁动之意。这种躁动绝不是两人少年相识,即将重逢之故,而是一位君主对大才的渴求。是的,大才,普通人才还不至于令盖俊变得这般躁动。

大才想到这个词,贾诩微微皱起眉头,荀彧虽然被何顒誉为“王佐之才”,毕竟尚不满三旬,未经世事磨练,盖俊的表现是不是太过了?亦或是,其天纵奇才?

“文若,任我骠骑将军府司马如何?”盖俊笑问道。此司马非军中成建制的别部司马、军司马之流,虽然仅仅六百石,却与长史贾诩平齐,位次稍逊。如果说并州刺史部别驾、治中乃是盖俊文事上的左膀右臂,骠骑将军府长史、司马则为武事上的左膀右臂。

贾诩讶然,骠骑将军府按制有长史一人,司马一人,从事中郎二人,掾属二十九人,令史御属三十一人,长史、从事皆齐备,掾属、令史御亦召数十人,惟独空缺司马一职,并州真的没有人可以担当司马?当然不是,难道盖俊专门为其所留?

对一个新人来讲,骠骑将军府司马这个位置不可谓不高,权势不可谓不厚,只要荀彧点头,他立刻就可以协助骠骑将军盖俊管理麾下十数万人马的所有事宜。

荀彧沉默良久,抬遥望北方,他和袁绍志向不合,去邺城也是枉然。虽然他至今看不出盖俊的志向,但他却是自己心中目前为止最符合拯救社稷的人。

荀彧乃躬身道:“将军亲至邀请,岂敢不从?”

盖俊笑而扶之,他自不会说出“吾之子房”这等无脑的话,也不认为招揽到荀彧,就可以马上收得大批青史垂名的颍川贤才,他没有袁绍那么大的影响力,曹操也是按照荀彧规划,成功挟天子以令诸侯,才使颍川俊杰归心。

宗族自有四兄荀谌接应,荀彧离开大队,随盖俊而走,其很快进入角色,坐在马车上便开始向盖俊进言,“将军幼有盛名,孝勇闻于天下,弱冠出仕,在朝,则名士倾心;在边,则羌胡拜服。中平黄巾卒起,将军奋勇争先,数斩贼帅,功高封,旋师西北,所在皆平,威震天下。”

“将军据龙潜之地,控带云朔戎狄,英才毕集,带甲百万,今董卓乱政,世道纷乱,苍生所望者,将军与袁氏耳。二袁之间,权力相并,各自树党,兄弟尚不相容,能容天下事乎?依彧之见,天下走势,惟在将军。”所谓龙潜之地,是指太原郡晋阳,并州刺史部治所。昔年汉文帝八岁为代王,二十四岁才登基,龙潜晋阳十六载。

盖俊说道:“未知前路也。”

荀彧道:“将军欲所施展,则必扫司、凉。董卓废立、韩遂叛逆,此等国贼,破之不难。”

盖俊似笑非笑道:“二人各拥兵十数万,谋士如云,猛将如雨,岂能卒除?”

“不然。古往今来,暴逆不臣,贪残酷烈,无过董卓。将军高举义旗,跨河而南,克复雒阳,自抵函、桃,会河东之众,勤王长安,枭董卓,抚三辅,鼓行而西,韩遂丑,抗拒即亡,传书河西郡必安。届时拥三州之地,立不败之基,缮宫室,纳贤才,复威信,不出数年,天下可传檄而定也。”函即函谷关,桃即桃林塞,皆在河南尹(雒阳)与京兆尹(长安)之间的弘农郡。河西四郡则是凉州黄河以西武威、张掖、酒泉、敦煌四郡,盖俊家乡。

天下事绝不会像荀彧说得这么容易,他只是给出一个宏伟的战略蓝图,即先除董卓,拥戴天子,再平韩遂,成强秦之势,而后东出旋门关(虎牢关),奉国家以征天下。

可以说这是目前盖俊最佳战略路线,没有之一。

问题是,他对是否勤王抱有疑虑。

挟天子优势当然很多,比如收揽人心,天下才士皆愿效命,走到哪都有人拥护,比如能够插手诸侯尚未形成绝对统治的地区,收买势力较的割据者,无往不利。比如师出有名,以大义压之,震慑宵……

但它的缺点也不少,天子就是天下之主,有事经过他否?经过,则其名正言顺收权,不经,则遭到世人斥骂。而且在外征战,还要提防政变,董卓自入京后,阴谋就一直笼罩在头上,最后千提防万提防,还是被骗入宫中,照头一刀。除非效法曹操,几十年都不进宫,可是曹操一生也没少经历政变,把三辅旧勋杀得元气大伤才消停。

更让盖俊顾忌的是,他的老子盖勋、老师马日磾堪称铁杆保汉派。自他东入冀州,盖勋是三天一书,五天一长信,使者不断,把他骂得狗血淋头,说他欺骗自己讨董,至今两年,雷声大雨点,如今更是跑到冀州争权夺利,甚至说出敦煌盖氏没有他这个人。

盖俊心里非常郁闷,心道我可是你唯一的儿子,把我踢出门,你不是绝后了吗。都五十多岁的人了,还这么大的火气,至于吗,消消停停和阿母过美满日子多好……

盖俊若入主长安,必要重用二人,这,说不得二老胳膊肘向外拐。

而且,在打不打董卓的问题上,他也是顾虑重重,他既想趁着马镫尚未被人现,一战解决董卓,顺势扫平韩馥,整合关西,又怕打之不死,董卓转为死守,到时他有多少人也不够填。

何况,历史上董卓好像就死于今、明两年,自己究竟有没有必要改变历史?他同时又担心由于自己的存在,使得历史本来的轨道生扭曲,董卓未必会与历史一样结局……

盖俊脑海里纠缠着无数的疑问,这是熟知此段历史的人所独有,旁人无法理解。

贾诩虽然理解不了,却能猜透他复杂的心思。这就是其人可怕之处,就像你肚子里的蛔虫,透视你的思维,揣摩你的心理,然后认为合适就说,不合适就装聋作哑。

“下官倒是与荀司马有些不同的见解……”

第二百八十二章 财富

第二百八十二章财富

“下官倒是与荀司马有些不同的见解……”贾诩斜倚车厢,整个身体缩进宽大的绣袍,由于其眼眸狭长,看上去总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加之脸容僵硬,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患有不寐之症。

盖俊早就习惯了他的模样,荀彧则不太适应,见他另有见解,遂抱拳道:“还请贾长史不吝赐教。”

“不是什么赐教,所谓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你我互补……”贾诩才和荀彧相处不久,虽然心里早就通过对方言谈举止断定他是一个胸怀大度之人,但心驶得万年船总没错,开始给荀彧灌**汤,争取使对方不致对自己生出恶感。

说实话,这种性格非常讨人厌,看得盖俊苦笑不止,不愧是明哲保身贾文和、低调做人贾文和……

贾诩长篇话完,转入正题道:“我与董卓同乡也,素知其人,他长于湟中,颇染胡风,性格狼戾,暴虐不仁,治兵亦以狠厉著称,士卒惧甚于敬,大抵如是。往时或无不可,然其今年已六十余,垂垂老矣,又无长子,将士忧虑,两次惨败孙文台便是证明。”

“经此打击,董卓丧志,必走长安,凭险据守。袁术、孙坚虽然得志,亦无能为也。”

“凉州人素来以力为雄,犹如苍狼,董卓既老,诸将未尝不思之。董卓欲保其位,除以杀戮为手段外别无他法,长此以往,诸将离心,董卓虽资强兵,实孤家寡人耳。一二年间,其必死于亲信之手,以乱终。”

贾诩最后总结道:“我若缓图之,则董军内部自相残杀,急图之,则凉州诸将相结自保。将军不可不思。”

贾诩一番分析丝丝入扣,合情合理,荀彧神色肃然,难怪盖俊授予他骠骑将军府长史一职,权倾北疆,其确有过人之能。

盖俊目瞪口呆的看着贾诩,后者把握人心之能堪称登峰造极,将董卓及董军将士的心理乃至他们未来的心理变化料得通透,盖俊知道历史正是像贾诩所言,一般无二。不愧是大智若妖的三国顶级谋士。

盖俊看看荀彧,又再看看贾诩,两人一个善于宏观战略,避免走弯路,一个擅长洞悉人心,知己亦知彼,得此二人,辅以强兵,天下更有何忧?

贾诩料事如神,大谷关前一战,董卓心底最后一丝雄心壮志被孙坚打得飞灰湮灭。不过他没有在惨败的第一时间撤回关中,他当然不是为了在雒阳城下再和孙坚比划比划,孙坚现今风头正盛,谁挡在他面前也免不了一个败字,董卓甚至怀疑骠骑将军盖俊恐怕也不行。他是有一些事情需要交代,必须亲口说出来不可。

董卓坐于雄伟壮观的嘉德殿内,细细品味着杯中美酒,吕布受命而入,脸色阴鸷。

因为董卓在钱粮上厚此薄彼,亲疏分明,并州兵就像妾养的,他不敢怨恨董卓,却和董卓凉州旧部魁东郡太守胡轸、河东太守杨定二人屡屡冲突,两个月前的河南尹梁县之战,他和胡轸的矛盾迎来一个总爆。

胡轸路上放言此行必须斩一青绶(两千石),否则军容不整,士气不壮。明眼人都听得出这是冲着吕布而来。吕布乃是并州第一勇士,素来骄傲于人,岂容胡轸放肆,心想既然你做初一就别怪我做十五,战场上拼命拖胡轸后腿,又先率兵临阵逃跑,受他影响,董军三万步骑在孙坚的猛攻下崩溃,导致董军整个梁县战役惨败收局。

董卓得知事情大致经过,勃然大怒,先是剥夺吕布中郎将官职,随之将数千并州兵打散编入诸军,吕布手下仅剩千人。而胡轸则没有受到处罚,吕布怒不可遏,可是他无力抵抗董卓的yin威,只得打碎牙和血吞。

董卓笑道:“怎么,奉先还在怪罪孤偏袒乡人?”

吕布压下心中的烦躁,一脸诚惶诚恐道:“太师这是哪里话,如无太师提携,便没有我吕布的今天,我岂会因为区区事……”

董卓摆摆手打断吕布的话,把他招到自己身边,叹道:“唉孤何尝不知胡(轸)文才亦有过错,可是文才乃凉州大人,随孤征战二十载,为众将之。才致大败,若惩文才,凉州人士气必衰……”

“孤本想以大局为重,等击走袁术、孙坚儿,重惩文才,为你讨回一个公道,不想……奉先,你现在理解不了,当你有一日坐到孤这个位置,就知道孤有多难了。”

“太师……”

董卓示意他莫开口,继续说道:“孤年老气衰,一世英名,尽数毁于孙坚竖子之手,悲哉悲哉……而今孙坚即将北上侵扰帝都,孤麾下大将,胡(轸)文才、杨(定)整修徒有资历,而无才能,李(傕)稚然、郭(汜)阿多守备河东,提防盖胤、关羽,徐(荣)子盛败绩、樊(稠)孟广受创,竟无一人可镇帝都雒阳……”

“……”吕布眼皮不由自主的跳了跳,董卓的意思太明显了。

“奉先吾儿,当初我便言汝有不逊盖俊之才干,只是一直不得施展,今孙坚率兵逼近,吾欲予奉先步骑两万,镇守雒阳,如胜之,为父定会保举你为河南尹。”

吕布心里快盘横着利弊,雒阳大汉帝都,城高墙厚,装备齐整,以两万兵守之,虽无法战胜孙坚,却也不易落败。只是,河南尹这个职位值不值得自己冒这个险?

董卓见吕布不上钩,使出准备已久的杀手锏:“奉先吾儿,你该知道,孤有数子,皆怀中婴孩,而孤今年已六十余,能否看到孩儿长大尚未可知。奉先吾儿,孤若有恙,孤之基业,尽属汝矣,绝不假言。”

“……”吕布目光一凝,董卓有胞弟董旻、侄子董璜、女婿牛辅、族侄董越……怎么轮也轮不到他继承基业,不过董旻才智平庸,董璜更是一无是处,牛辅、董越亦及不上他,自己也不是半点机会没有,未来的事情有谁能说得清楚呢。许是一次危机就会让自己脱颖而出……

那就从河南尹开始吧,先便是击退孙坚,守住雒阳,成为河南尹。

吕布抱拳肃容道:“能为太师分忧,此吾愿也,定不负太师所望。”

董卓笑容可掬,拉住吕布之手连连夸奖其智勇无双,定可挫败孙坚,随后容色一肃道:“奉先啊,你和胡文才并无仇怨,全因钱粮不济所致。为了养活十数万兵马,孤是拆东墙补西墙,乃至将孤自己的家财拿出来私分部曲。”

这话倒是不假,吕布点点头,继而又有些气愤,历次封赏,少有并州人获利,全是董卓嫡系在捞取好处,凭什么?

董卓似察觉到吕布所想,攥紧他的手掌,叹道:“人多钱少,奉先勿怪。”

“岂敢……”

两人沟通雒阳防守,董卓突然话锋一转道:“其实此间便有不计其数的珍宝、黄金、钱财,足够十余万大军数年之用……”

董卓莫不是在说笑?吕布一脸茫然,雒阳连同皇宫在内已经被众人刮地三尺了,迁都时,凉并将士又把京中豪贵、平民百姓统统抢了一个遍,哪里还有余财。

董卓含笑指向北方。

吕布仔细想了想,骇然变色,试探地问道:“太师可是指北邙山?”

见董卓点头,吕布倒吸一口冷气,北邙山埋葬着百余年来东汉诸位帝王、公卿,陵园、坟墓不可胜数,汉代流行厚葬,里面的陪葬财物确实是一个天文数字,董卓说供应十数万大军数年之用绝非夸张之言,甚至还略显保守。

但刨坟可是一件极度缺德的事情,更何况是刨帝王、公卿之坟,这事肯定瞒不过关东人的眼睛,吕布不难想象后果是什么。

董卓一脸悲壮道:“若让孤在士卒挨饿和受世人唾骂间抉择,孤选后者。”

吕布眼神变得无比奇怪,董卓名声早就臭了,可谓虱子多了不咬,倒也不惧关东非议。问题是执行人也跑不了背上骂名,如果不出意外,这个执行人就是他。

最后董卓许以重利,吕布才勉强答应下来,说到底他也贪这笔厚财。董卓了却心中之事,次日便离开雒阳,率军入驻雒阳西数十里外的汉函谷关,此处即可免去被孙坚攻击的危险,又能顺利接收吕布挖掘出的珍宝、黄金、钱财。事有不济,还可继续向西撤退,崤函古道,秦函谷关、即现今的弘农郡弘农县,桃林塞,处处可以设防。

吕布日夜不停挖掘着北邙山陵寝、古墓,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一点不假,盖俊一行千余人才入河内,便听到董卓、吕布恶行。荀彧脸都气白了,直言不诛董卓,死后无言见列祖列宗,诸位先帝。

盖俊蹭着下巴若有所思,与北邙山诸陵墓陪葬财物相比,自己从冀州得的那点钱粮实在是不够看,这是一笔能够使所有人为之疯狂的巨额财富……

要不要进去插一脚呢?

第二百八十三章 挥师上雒

第二百八十三章

挥师上雒

后世有一句古话,叫“生在苏杭,葬在北邙”,而今前者与中原相比,尚属蛮荒之地,北邙山则已是天下闻名的葬身之所。东汉五帝之光武帝原陵、汉安帝恭陵、汉顺帝宪陵、汉冲帝怀陵,以及刚刚去世仅仅两年的汉灵帝文陵皆在此地,王侯公卿更是不计其数,有名有姓者便在百人以上,这些陵墓尽被吕布挖开。

荀彧闻后,脸色苍白,怒斥道:“董卓、吕布,国贼也与赤眉无异”西汉末,赤眉军攻入长安,贪恋大都繁华,军纪松弛,甚至发展到焚烧宫市,洗劫帝陵,以至于城郭皆空,白骨蔽野,终为光武帝所灭,泯灭于历史长河。

荀彧深深吸了一口气,忍下怒气,向盖俊进言道:“董卓、吕布此举虽得小利,却是自绝于世间,自古及今,未有若此不夷灭者也。将军可速举大旗,横渡大河,击杀国贼,而后平复诸陵,修缮宗庙,则海内之士,莫不归心……”

盖俊怦然心动……

历史上孙坚击走董卓,祠拜诸帝,一举赢得天下人心,赢得忠烈之名,算是弥补了他杀荆州刺史王叡、南阳太守张咨的恶迹。虽然他很快死去,但仍然惠及袁术、孙策。

盖俊少年时代射虎救父,博孝、勇之名,献计灭蝗,博智、仁之名,不畏强权护送蔡邕至朔方有胆有义,受好友之托扶尸还乡,显信,道德层次堪称完美,找不出一丝缺点。比及成年,横行天下,战功无数,边地皆感其恩,却有遗憾,例如同已故凉州刺史、上司耿鄙之争,跑不了一个“以下犯上”的评价。及至董卓入京,率兵威逼,则毁誉参半。后又有度辽将军耿祉身死、打压晋阳郭氏,用兵冀州等等……

河内诸士避走并州,不是想投靠他盖俊,袁绍才是值得投靠的对象,河内名士张导、朱汉、刘勋等人莫不如此,河内人去并州是因为其武力强悍,无人敢犯,可得太平。青年士子冠冕者杨俊看出盖俊有平衡并州本地士人之心,河内人可以迅速占据一席之地,才荐人、入仕。盖俊为使张范、张承兄弟出山辅佐,半强迫乃成。

如此种种,未尝没有前因。

河东、河内二地富庶,并州九郡亦有所不及,盖俊用主持酸枣会盟的臧洪出任河东太守,乃至现今想以主薄杨俊为河内功曹主持郡事,而非安插亲信,便是想借二人之手揽住士民心。

兵进帝都,保卫社稷,对他的名声无疑会有很大帮助,况且,也有利可图,先不说京师雒阳在天下人心中的地位,及河南尹数十万人口,汉代人相信死后灵魂不灭,还会在另一个世界里继续生活,即“谓死如生”,所以上至皇帝下至庶民皆流行厚葬,乃至有卖房卖地置冢者。诸帝王公卿墓中填满如饮食用器、美食佳酿、鸟兽鱼虫、乐具兵器,这些对活人无甚用处,活人更看重的是珠玉玩好、金钱财物……

这里埋葬了东汉近二百年的权归人物,盖俊哪怕作出最保守的估计,陪葬之物价值也不会比大汉国两年税收少,大汉国一年税收在六十余亿钱左右,两年就是百多亿。

名利皆收,此等好事可不容易碰到,盖俊看向贾诩,问道:“文和以为若何?”

贾诩察颜观色,知道他决心已下,言道:“荀司马所言有理,当出兵上雒。”

盖俊又问道:“何时出兵?”

“越快越好。”荀彧、贾诩虽然异口同声,但所思则截然不同,前者一位国家,次建名声,后者却是了解并州详细,知盖俊急需诸陵钱财解困。

盖俊颔首,而后吩咐车夫彻夜赶路,马车数马拖拽,若是不惜马力,比马跑得还快,至次日午后,奔出数百里,抵达河内治所怀县。

“将军……”接到闻讯的典军中郎将黄忠出城迎接。

盖俊出了马车,强忍下身体的不适,迫不及待地问道:“大军可已待命?”有近三万人随他离开邺城,七千骑倒是全员到达怀县,但步卒走的很慢,特别是那上万公孙瓒降兵,有感前路渺茫,士气低落,一天走不出几十里,至今还有不少人尚未进入河内,是以盖俊打算用河内的兵力作为此战之前锋。

“两万将士整装待发,只等将军一声令下。”黄忠抱拳回答道。盖俊河内一方原有步骑一万,不久前黄忠奉令兼并孟津的冀州从事赵浮、程奂上万精锐大戟、弩士,另有数千河内兵守卫地方,派不上用场。

很明显黄忠把冀州兵也算进去了,盖俊不由怀疑道:“赵兵新降,是否可用?莫要来个阵前溃败,反而得不偿失……”

黄忠不慌不忙道:“士卒闻董卓、吕布恶逆,无不愤慨,皆有奋身除贼之心。”

既然黄忠这么有自信,盖俊便由着他,和贾诩、荀彧经过一番商讨,定下计略,采取夜袭战术,兵分两路,攻小平津为虚,目的为牵扯住其兵力,出河阳津为实。一旦拿下南岸平阴渡,立刻南下,直趋谷城、河南二县,切断雒阳(吕布)和函谷关(董卓)的联系,寻机围歼吕布部。

深夜,胡封率三千人乘上百条船从孟津出发。

小平津不仅是雒阳北方重要的黄河渡口,还是护卫京师的重地。

中平元年黄巾暴起,汉灵帝大惧,惟恐蛾贼进逼雒阳,以河南尹何进为大将军,将左右羽林军及五校士屯都亭,以镇京都;又以八都尉进驻雒阳周围的函谷,伊阙、广成、大谷、轘辕、旋门、孟津、小平津,护卫京师。

小平津即为雒阳八关之一,历来屯聚重兵,随后董卓进京,关东蜂起,袁绍、盖俊相继侵入河内,董卓更加重视此地,常驻之兵一度高达数万。而今董卓退出雒阳,西入弘农郡函谷关,仍有四千人驻扎小平津。

这便是盖俊、荀彧、贾诩不选它为主攻的原因。

挖掘帝王公卿陵墓毕竟是一件极为不光彩的事,小平津董军对北岸的盖军异常警惕,白天固然不提,夜间也派出不少赤马探船,胡封部渡到一半即被发现。

胡封不忙不忙,下令舟船加快速度。

董军士卒睡得正香,骤闻盖军夜袭,一片慌乱。

小平津关都尉乃是董卓族子董宜,其随董卓戎马十数载,既没有立下过什么大功,也没有犯下过太大的错误,总体来说,中庸之人,胜在对董卓足够忠心。

董宜梦中被唤醒,得知盖军攻来,微微皱起眉头,如果不出意外,他再呆几日就可以撤回关中了,本来以为没有机会和盖军爆发冲突……

董宜没有慌张,渡河本就是一件费力的事,况且还是夜间,料来对方不过数千人,自己麾下四千精兵,没什么好怕的。第一时间派出久经战场历练的部曲亲卫顶在最前面,他则留于大营收拢士卒,分批送至前线,间隙使快马通知平阴、雒阳二地。

“放箭、放箭……”

漆黑的夜中,一支支火箭夹带着厉啸腾空而起,宛若流星,光灿美丽。

“咻……”一支流矢擦着胡封的兜鍪侧方飞过,随即传出一声闷响,一名亲卫软倒甲板,所幸其甲胄齐全,并无生命危险,胡封命人将他抬入船内治疗,视线再次转回战场。

董军的反应之快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幸好自己这一路只是虚张声势,不然啃下这块骨头得死多少人……

小平津关都尉董宜才干平庸,而平阴渡守将王方素有勇名,乃是董卓麾下有数大将,令人不解的是,两人面对夜袭,表现截然相反,董宜应对得当,王方却被盖军大船欺近数十丈内才堪堪反应过来。盖因性格所致,董宜小心谨慎,王方则粗豪玩忽,兼嗜酒如命,才酿此祸。

这一仗尚未开打就已注定结局。

“咻……咻……咻……”盖军船舰飞速杀到渡口,不计其数的长箭从船上飞出,天色漆黑,看之不清,董军将士犹如木偶一般被扫倒在地。

三轮箭雨过后,黄忠率先跳下甲板,坠入河中,扬戟呼喝,盖军士卒振奋,竞相跳河,随在黄忠之后蹚水攀上渡口,双方将士挥舞刀矟,展开激烈拼杀。

岸上董军将士人数不多,零零散散,不成规模,片刻后便有崩溃之势。

王方铸成大错,悔恨交加,激起豪勇,谓诸部曲道:“落得这般险境,我之过也。今盖军刀兵临头,无颜再退,唯舍命一搏,成,自然是万事皆好,不成,则不过一死耳,算是回报太师十数年恩养之情,众位意下如何?”

“愿效死力。”数百部曲齐齐喝道,慷慨激昂,视死如归。

“好兄弟”王方不配盾,双手一边提着一把长刀,带着众人奔到渡口。

董军防线已然破败不堪,溃不成势,董军将士皆生撤退之心,不过一见援军到来,脚步一僵,迟疑起来。

王方毫不停歇,穿过散乱的诸兵士,一头撞入盖军之中,双刀左劈右砍,每进一步,必有一二人倒地,连冲出十余步,被他斩杀者超过二十之数,然而他持双刀,只攻不守,短短片刻就挨了数刀数矛,虽着双铠,亦不能保全,浑身鲜血淋漓,宛若厉鬼。王方部曲无不用命,疯狂攻击,将盖军一往无前的势头压了过去。

“嗯?……”黄忠以为大局已定,退回后方缓气,不想意外生出波澜,借着昏暗的火光望去,只见一员雄壮健硕的董将往来冲杀,竟是把己方健卒当成孩童一般蹂躏。

“王方?……”似有这等勇武之人必非无名之辈,对方的身份并不难猜。

黄忠一紧手中八十余斤大双戟,脚掌一碾地面,一跃蹿出丈远,奔势如烈马,身体带强风,呼啸而至,挥戟扫飞一名不知死活挡在面前的董军士卒,照着王方之头雷霆万钧般刺来,口中喝道:“王方狗贼,受死——”

王方十几岁就开始跟着董卓征讨四方,而今已经二十多年,无论步战还是马战,厮杀经验只会比黄忠多,而不会比其少。王方怒吼一声,右手扬刀剁在戟之小枝,阻住大戟冲势,欺黄忠戟长,一个箭步冲到近前,左手抡刀砍向黄忠脸面。

黄忠左手飞快拔出腰间聚光宝刀,向上猛挥,“铛”的一声大响,一串火花从两刃间迸出。黄忠仓促间未能使出全力,稍显吃亏,退后两步,面对王方紧逼,神色平静,右手一扥大戟,拖拽而回,冲着王方后项割来。

王方脑后生风,顾不得追砍黄忠,急忙弯腰避过大戟。

黄忠一招间扳回劣势,大戟直搠。

看着电射般探抵胸口的戟锋,王方一脸无奈,明知道对方是想把他逼退,从而拉开距离,发挥戟长之优势,却不得不随对方心意。由此便能猜出,黄忠武艺绝对在其之上,不过战场搏杀,未必是武艺高的那人获胜,影响胜负的因素太多了。

部曲见王方向后跳开,似吃了兵器上的亏,当即甩出手中长矟,王方正欲弃刀接矟,黄忠搏杀二人,大戟再至,拨飞长矟的同时,戟枝勾住王方左肩,一道血光乍现。

王方不由自主被戟带着向前踉跄,怒不可遏,右臂挥刀疾斩其首。

黄忠以聚光抵挡,拉回大戟,又划中王方左小腿。

王方左膝跪地,就势一个侧滚避开黄忠的竖劈,这时候胜负已分,没有再做纠缠的必要,然王方心存死志,无退走之心,举刃斫杀两名试图捡便宜的盖军士卒,一瘸一拐嚎叫着冲向黄忠。

“杀——”黄忠大声暴喝,直若闷雷一般炸响虚空,握戟横挥,电光火石间,三颗头颅伴随着疾速飙起的鲜血飞上天空,其中面孔最狰狞者便是王方。

董军主将身亡,除少数部曲悍不畏死,余者皆散,盖军士卒追在后面猛砍猛杀。当上千董军到达渡口,一见己方势弱,又闻主将王方被杀,顿时转身逃跑。

王方的勇猛为董军士卒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可也是他的死,使得董军兵无战心,到头来所做努力不过是一场空……

黄忠夺得渡口,随即挥军攻入董军大营。

身在北岸河阳津的盖俊得报黄忠攻占平阴渡,大喜过望,立刻组织船队将首批千余骑送过河,这支骑军即射虎营、落雕营,盖俊本部人马中唯有二营直接参战。庞德到达对面,立刻马不停蹄南下,连夜奔出五十余里,进抵谷城县。

盖俊去年和董卓有过协议,迁都可以,不得强迁河南尹民众,董卓表面妥协,却耍起花招,将雒阳城内数十万人口迁走,路上顺带捎上谷城、河南二县民,更过分的是放了一把火,将二县城池烧成白地。

此时的谷城境内称得上百里无鸡鸣,民众百遗一。

庞德尚来不及感触董卓为祸之烈,就碰到一支由数十辆大车组成的车队,庞德微微眯起眼睛,这里面装的多半是诸陵墓财物,悄悄打了一个手势,二营将士策马而上,包围车队,以天下精锐对阵散骑民夫,结果没有悬念,包抄后路者亦尽数猎杀漏网之鱼。

庞德下马走到一辆大车前,打开一看,险些晃瞎了眼睛,入目处全是金灿灿的黄金,即使以庞德坚定意志,而且心理早有准备,也不由连连吞咽口水,何况其他士卒。

庞德合上车盖,又检查其余诸车,里面无不藏着黄金、珍玩、钱财,价值无法估量,乃一脸严肃的对身边将士道:“立此大功,将军绝不会少了咱们的一份,别乱动心思。”

将士一脸渴望、挣扎,人非圣贤,谁不动心?

庞德心里盘算着是该马上运走还是留在这里,忽闻有人偷藏黄金。

主管射虎营的鲍出神色尴尬,此偷金者正是他麾下的人。

庞德目无表情的看着偷金者,周围杀气凝重有若实质。

此人名叫程兆,高大雄壮,狮鼻虎额,三辅左冯翊人,中平二年,即盖俊成立射虎、落雕二营次年,破贼校尉盖胤随左车骑将军皇甫嵩赴西疆平叛,驻扎于左冯翊境内,由于平黄巾时士卒折损颇多盖胤在左冯翊补充汉羌善骑射者六百,程兆就是那个时候加入进来的。其人作战勇猛,屡立战功,从一名普通士卒一步一步爬上屯长之位,挂军侯衔,比六百石。

不久前与公孙瓒之战,射虎营三名军侯(挂司马衔)有一人不幸战死,庞德还有意举荐他为军侯,万万没想到这小子居然出息到偷起黄金来。

“你行啊你……”庞德气极而笑,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皮鞭,边抽边骂道:“告诉你别动还动当老子说话是放屁是不是?”

站在一旁的鲍出和捂脸嚎叫的程兆皆是松了一口气,既然庞德抡鞭子就代表他不会挥刀砍人,小命保住了……

换了旁人庞德哪里会动怒废话,直接杀了,但让他对程兆下手,却舍不得,这小子是块好料,只要不死,未来必能爬到将军之位,为这点小事而夭折太过可惜。

庞德打得程兆皮开肉绽,才算消气,收起鞭子,冷哼走开。

“中郎,又有车队来了……”

第二百八十四章 弃子

第二百八十四章弃子

雒阳,太仓。

所谓太仓,即京师屯粮之所也,附近则有武库,皆坐落于雒阳东北角。

兵事者,以粮、具最为重要,缺一不可,不然任你是天下第一精锐之师,也敌不过手无寸铁的百姓,加之出谷门即可直趋北邙山,方便就近看管盗墓工匠、士卒,吕布这些日便一直住在这里。

寅时。夜日交替之际,吕布榻上拥着侍妾睡得正香,突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吕布眨眨眼睛,将放在侍妾胸膛的手抽出,坐起身顺窗往外,天地间一片漆黑,心知这时门外之人必有紧急之事,扬声道:“何事?”

“中郎,平阴津急报……”门前声音同刚才敲门声一样急促,甚至带着一丝慌张。

“平阴津?”吕布神色大变,自袁绍离开河内进军冀州,目前董军黄河以北只剩下一个敌人,那就是骠骑将军盖俊。

莫非是盖军夜袭平阴津?

侍妾也被吵醒,睁着惺忪睡眼撑起身体。

“没你的事,接着睡你的觉。”吕布铁青着脸道。下榻穿履,披上一件外套,绕过屏风拉开门,一个神态紧张的高大青年浮现眼底,正是吕布的同乡亲兵吕信。

一见吕布露面,吕信迫不及待道:“盖军子时夜袭*平津关。”

吕布眉头一拧,盖俊从冀州回来了?若非他亲至,河内的黄忠是没有力量单独进兵的。“*平津关固兵多,必然无忧……”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吕布派出两千兵助董宜一臂之力,另外平阴津的防守也不容忽视。吕信当即领命退走。

几乎就在吕信抬脚离开的工夫,平阴津遭袭的又传到吕布耳里。

“平阴津地势虽不如*平津,但王方也算久经沙场的老将……本来是防着孙坚,没想到盖俊却是先动手……”吕布回到卧室,坐在床榻上,再无半点睡意。随着盖俊介入,他在雒阳的前景非常不妙。

果然,河南尹不是那么好拿的。

不知不觉间半个时辰过去了,天地间绽放出第一缕光芒,吕布出门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双臂一伸,八尺余雄壮躯干极尽舒展,不由大喊“好生舒服”,猛见吕信回返,远远问道:“援军都出城了吗?”

吕信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数千援军确实全部出城,可是……

“中郎,平阴津失陷了,王(方)校尉战死……”

吕布脸色顿时一白,王方死了?这个废物平阴津一落,盖俊下一步会怎么做?换了吕布,他会乘势南下谷城、河南,切断函谷关和雒阳之间的联系。他想得到,盖俊当世名将,自然也可以。

吕布来回踱着步子,低头思考,

董卓已经被孙坚打怕了,如今另一个克星盖俊又至……

董卓若出函谷关,极有可能遭到盖俊、孙坚围攻,两人兵多将广,用兵甚健,皆是连连打败过他,董卓对付一人都有所不济,未必敢冒险踏出函谷关给予支援。换句话说,他吕布多半要独自面对险恶局势。

怎么办?

出城野战?固守雒阳?突围而走?

吕布没有想太久就有了决断,如果单单面对孙坚一人他还有守住雒阳的自信,可是盖俊也来凑热闹……

大谷关距离雒阳不满百里,孙坚闻盖俊渡河,定会第一时间赶来,一两日间可至,吕布纵然再狂妄,也不认为自己可以挡住当世两大名将联手。

盖军袭占平阴津不过两三个时辰,肯定无法将大军尽数送过河,即使盖军进抵谷城、河南,兵力也定然有限。

突围必须趁机马上突围迟则晚矣

吕布下定决心,随即吩咐道:“你去城中大营通告诸军,马上起程。”

吕信问道:“北邙山那边……”

董卓离开时留下两万步骑大军,吕布嫌弃盗墓辛苦,自将一万人镇守雒阳,部将高顺为人清白有威严,吕布虽然不喜欢他的性格,确很相信他的为人,知他绝不会贪污陵墓钱财,就让他带着五千人驻扎北邙山监视盗墓工匠、民夫。

吕布眼中闪过一道厉色,开口道:“派人知会高(顺)校尉一声,让他无须回雒阳,直接向西撤,我们中途会合。”

“诺。”

吕布想了想,回到房中,叫醒侍妾,吩咐她赶紧穿衣随他走,侍妾不敢多嘴,乖乖从命。其他几名侍妾、爱婢也得到了通知,至于妻子儿女,因他是领兵在外,至亲全部在董卓的控制之下。

吕布提戟上马,带着两辆乘着家眷的大车直入军营,此时大军已经准备就绪,吕布也不废话,一声令下,大军尽弃辎重,只带数百车金银财物开拔。军营位于雒阳东北角,按说出北门最为方便,次则跨城出西门,但吕布却选则在东门出城。

出城前,吕布唤来一位凉州籍司马,告知他率一千人守雒阳。

这司马脸色煞白,明显吓得不轻,吕布有两万人都选择弃城逃跑,一千人能干什么?雒阳总计有十二座城门,分摊下去,每座城门连一百人都不到。

吕布不慌不忙道:“我非让你与雒阳共存亡,至日中,你带人把雒阳烧了,然后向东跑,躲于偃师、缑氏诸县,等风声过了,再寻机返回关中。”

“烧、烧雒阳?……”司马闻言瞪目结舌。

吕布冷哼道:“鼠目寸光太师临行时特别谓我:雒阳,大汉国帝都也,关东人得之,士气必振,亦会将它作为攻袭关中的大后方,到时我等皆死无葬身之地矣。事有不济,当焚雒阳,宁愿使大汉国帝都化为灰烬,也不能留给关东人。”

司马听说焚雒阳固然感到心神震撼,但他还是更在乎自己的命。话说烧完雒阳,躲藏东边的偃师、缑氏诸县根本就不靠谱,百姓一定会第一时间告他们。

“怎么,你不愿?”吕布目光阴鸷的看着司马,犹如饿狼紧盯猎物。“按我所言行事,就算直接向西突围,也未尝没有一丝生机。”

司马表情不自然的吞了吞口水,他明白吕布的潜台词,他敢说不,立刻就会死。只好咬牙迸出一个“诺”字。

吕布拍拍司马的肩膀,开怀笑道:“放心,你若战死,我会代你照顾家人。”

“……”司马脸色更加难看,他妻子是迁都洛阳时抢来的豪族之女,娇美动人,据闻吕布这厮最喜**……

“记住,日中焚城,不许快一分也不许慢一分,不然,后果你自知晓……”吕布说罢跨上赤兔,驭之而走。

司马咬牙切齿,目视其良久,才叹了一口气返城。

吕布率领大军会合城外并未走远的数千援军,掉头向南行,翻越伊、雒二水交汇处,而后贴着雒水南岸向西行。雒阳、函谷关之间的谷城、河南皆在雒水北岸。

没错高顺部五千人成为了诱饵,为吕布吸引盖军的注意,好让本部可以顺利逃生。而午时焚城,同样是为了这个目的。盖军即使现他,也会放弃开战,急赴雒阳救火。

吕布望着悠悠雒水,长叹道:“(高顺)子循,莫要怪我,我亦是迫不得已……”高顺乃是并州刺史丁原嫡系,丁原死时两人曾严重对立,虽然吕布亮出诏书后,高顺表示顺从,但吕布心里一直有块疙瘩,无法真心接纳他。然不可否认的是,其人有大将之才,就这么舍弃了,吕布心中不免悒悒。

平阴渡在北,而函谷关、雒阳处于西、东,恰成一个三角形,双方之间距离差不多,吕布是寅时收到战报,身在函谷关的董卓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得到消息。

董卓身体猛地打了一个战栗,睡意全消,盖俊不是在冀州吗,他来河内了?

据说盖俊从冀州得到了足够十余万大军支用三年的钱粮,一直困扰并州的难题解决了,底气一下子足起来。他这次出手,是单纯想得到帝王公卿陵墓中的钱财,还是图谋河南尹、雒阳,抑或,是盖俊自认兵精粮足,想和他一决胜负?

董卓想得脑壳疼,但随后一则消息就堪称天崩地裂了。

平阴津失守,王方战死。

董卓皱眉愣住许久,王方从十几岁就开始跟着他,转战天南地北二十余年,董卓颇爱其勇健忠心,可谓不是父子,胜似父子,他纵然看惯生死,也有些不能接受。

李儒轻轻唤道:“太师……”

董卓回过神来,问道:“文优,你说盖俊此举何意?”

望着董卓略显迟钝的反应,李儒心中暗叹,年龄真是一剂可怕的毒药。说道:“盖俊入冀州,先与韩馥十万冀州精锐之士血战累累,又和公孙瓒数万幽州边军冲突,连连大胜,看似风光,自身岂能毫无折损?强弩之末矣。”

“盖俊其人犹若商贾,素来重利,依下官之见,他此来一为陵墓钱财,次为河南尹、雒阳,绝没有同我方全面开战的想法,就算是想,也无能为力。”

董卓不由暗舒一口气,盖俊、孙坚皆有虎狼之姿,他即便有关中之险,十万之众,也没有信心挡住两人奋力一击。

董卓继续问道:“现在又该当如何?”

李儒道:“盖俊得平阴津,定略谷城、河南二县无疑,断吕郎后路。孙坚,虎也,盖俊,亦虎也,太师虽为蛟龙,可敌一而不可敌二,况吕中郎?吕中郎闻平阴失守,后路被断,必弃城突围,董(宜)校尉亦然,太师当务之急是派兵接应,免二部为盖军所乘。”

董卓面有难色道:“出则容易,入则难矣……”

李儒摇头道:“不然。渡河非易事,何况夜渡,今时南来者至多万人,太师遣数千骑即可。”

董卓凝思,点头同意,正要令,忽有吏求见,董卓命他进来。

吏恭恭敬敬叩拜,说道:“禀太师,运送钱财的车队至今已迟到两刻有余。下吏觉事有蹊跷,特向太师汇报。”

自打刨开帝王公卿陵墓以来,董卓惟恐孙坚北上,为了尽快将金银财物运出来,毫不夸张的说,平均每个时辰都有数支车队开进函谷关,连深夜也不停歇。成绩斐然,至今已运出大半,价值数十亿钱,足抵大汉国一年税收。

车队晚至两刻有余,只有一种可能,他们为盖军截杀。

董卓和李儒面面相觑,不禁变色,盖军竟然来得这么快?堪称神。

董卓苦笑道:“是否还要派出援军?”盖俊麾下骑兵纵横天下未尝一败,无论是他的凉并义勇、湟中羌,还是公孙瓒麾下幽州突骑、乌丸杂胡,皆非其敌手。距离上,谷城、河南二县更接近函谷关而非雒阳,兼且吕布军中多步卒,走不快,今盖军骑兵火突至谷、河间,许会利用时间差伏击他派出的援军。更甚者已经奔函谷关而来。

李儒也是一阵犹豫……

庞德带着射虎、落雕二营走后不久,盖俊就随第二批人员乘船过河,刚刚到岸,便命令随船千余骑士马上南下,目标同样是谷城。

盖军骑兵皆装备有马镫,对手两三倍可随意直突击破之,五六倍可略用战术击破之,八倍十倍也无法对其围歼,所以他并不担心手下骑军被各个击破,打不过跑就是了。

至天明前的一刻,盖俊自将千余骑南下,此次总计南下骑兵数过六千骑,射虎、落雕二营千余骑加上黄忠部五千骑。另外天色大亮,他本部六千骑也会渡河南来。

千万别看了这一万两千骑,公孙瓒巅峰时期也不过这个数,董卓号称兵马十余万,但骑士绝对不过三万。这是因为骑兵极其耗费粮食,一匹马一日之食足抵三名步卒,加上骑兵所用,就是四人,养一万骑兵和养四万步卒相等。要知道无马镫时代的骑兵面对步卒并无压倒性的优势,骑兵多为辅助作用,绝非战场主力。

盖俊领地骑兵在三万人上下,相当于养十二万步卒,和董卓相差无几。

盖俊在雒阳断断续续生活四五年,熟得不行,长驱直入杀到谷城县境,碰上己方斥候,被领到暂驻所,面对数百乘装满金银财货的大车,目瞪口呆。

第二百八十五章 弃吕击援

第二百八十五章弃吕击援

此次雒阳之战,盖俊将大军分为三部,先六千余骑连夜渡河,另外六千骑天亮渡河,最后则是数万步卒跟进。本来盖俊的想法是让庞德主管先锋,他自将第二梯队骑兵,但听说庞德缴获不少陵墓钱财,便火急火燎随先锋最后一拨人杀到谷城县。

盖俊望着眼前数百乘大车,又看看庞德,片刻问道:“这些全是?”

“全是”庞德兴奋地点点头道。“我率兵到达谷城刚巧碰上运输陵墓金钱珠宝的车队,立刻围杀之,而后抓来俘虏询问,得知每个时辰都有数拨车队行进,便令骑兵前后出击,共捕得五路车队,计五百余乘车。”

盖俊倒吸一口冷气,庞德短短时间内就俘获五百余乘装满财物的大车,董卓这么干没有十天也有**天了,他得捞到多少?

盖俊走到一辆大车前,数名士卒立刻打开盖子,霎时间金光四射。车厢内密密麻麻躺满了金饼,盖俊随意拿起一块掂了掂,重达一斤,车中少说也有一千枚,这就是千金啊太平世道一斤金值钱两万有余,千金即两千万多万钱,乱世更不用提了。

盖俊继而走向下一个目标,打开一看,里面不再是黄金,而是换成了霉的五铢钱。第三辆车则是银器以及铜器,另有珠宝若干。第四、第五、第六也为五铢钱。正当盖俊微微有些失望,便现一座载银之车,银在汉代俗称白金,金有三等,上等黄金,中等白金,下等赤金,所谓赤金即丹阳铜也。

盖俊问过庞德五百余乘车大体所装之物后,粗粗估计,至少值钱两亿。

“董胖子死了以此推之,他至少捞了一两百亿……”盖俊充满嫉妒的想。董卓若听到盖俊所想,肯定会抱屈,他确实捞足了油水,可绝对没有一两百亿那么多。由于事出紧急,他从第一天刨坟就开始马不停蹄的搬运,但人手颇显不足,这几天才从雒阳东边诸县抓到足够的百姓、民夫,加之此时乃是初夏,雨水不少,着实耽搁了一些时间,大概收入六十余亿,相当于一年国税。

当然了,税收虽有六十余亿,不过按照惯例地方会截留三分之大司农每年实际只有四十余亿钱入库。

盖俊从昨夜至今还没吃上饭,加上赶了大半天路,肚子“咕咕”作响,遂坐在金车之上,低头就着水啃咬庞德递上来的干糒和肉干,食物硬邦邦,谈不上有何口感。

半晌斥候回报函谷关有数千骑驰出,但行军度很慢,且广撒游骑。随后又有报雒阳一侧有万人向西而来。

“将军……”庞德皱起眉头。

“无妨。”盖俊笑了笑,他熟悉雒阳地理,一切成竹在胸,道:“雒阳一侧万人欲来谷城,必渡瀍水。当然,对方亦可选择饶河而走,但瀍水源头在平阴,而今平阴津在我们的手上,对方绝不敢自投罗网。一两千骑足以将对方挡在河对岸。”

“集中兵力先破董卓援军,然后再回头收拾吕布。”盖俊看向鲍出,后者是司隶京兆新丰人,早年曾到过雒阳,还算熟悉地理,便吩咐道:“文才,你率两千骑直奔瀍水,挡住吕布。另外去平阴传信,一旦后续骑军过河,无须来谷城,其可直插吕布部身后。”

“诺。”鲍出抱拳道。

“令明,走……”

盖军六千余骑当即分散,一路以鲍出为,率两千骑阻击吕布部,一路四千骑盖俊自统,向西攻击董卓援军,剩余数百骑则守护财物,以及看押数以千计的俘虏、民夫。

函谷关以东官道,一支钢铁长龙般的骑军行在路上,不见尾,只是行极慢。

李蒙骑在马上,瞭望谷水,怔怔出神。董卓军中,以他和王方关系最为要好,好到两人可以互相为对方挡刀,这绝非夸张之语,两人战场上都这么干过。

当他晚间从董卓那里得知王方身死,立时忍不住内心悲伤,痛哭流涕,相识二十余载的好兄弟居然走得这么突然……

李蒙渴望为好兄弟报仇,不过他不是毫无眼光的蠢人,看得出太师如今的处境,这时和盖俊开战无异于自杀,毕竟还有一个孙坚在大谷关虎视眈眈,随时都会北上。

董卓对他说,以后必有为王方报仇的一日。李蒙不太相信董卓的话,虽然他从北邙山诸陵墓中获得无数的金钱,可其老矣,雄心不在,而盖俊正值壮年,以后双方之间的差距只会越来越大,莫说为王方报仇,自己的命能不能保住还是两说……

此次李蒙将五千骑援助吕布,出关前董卓、李儒告诫他不可轻骑冒进,免中伏击,只需缓缓而前,争取和吕布部同时抵达谷城,盖军目前兵力绝无开辟两个战场的能力。

吕布自恃勇力绝人,骄傲于人,素为凉州系将领所厌,李蒙自然也对他没什么好印象,但至少表面还过得去。前一段时间凉州系领、东郡太守胡轸为其所累,大败而归,李蒙顿生恶心,若非吕布军中多有凉州同乡,他才懒得去救援。

“报二十里外现盖军正向我方疾驰而来……”

李蒙被斥候惊醒,问道:“对方有多少人?”

“数营,约四五千……”

“盖军是昨夜子时袭占平阴津,从平阴津到谷城数十里,对方兵马也就这个数,多也多不了多少,弃吕而击我,对方就这么自信一定能够短时间内拿下我?”李蒙心里默默想着。只听斥候又道:“敌方竖有射虎、落雕二旗。”

“盖俊亲至?”李蒙闻言立刻锁紧眉毛,盖俊居然带着数千骑冒然深入,就不怕阴沟翻船吗。接过亲卫递来的铁兜鍪戴上,大喝道:“备战、备战……”

“报敌军已至十五里……”

没过多久斥候又归,李蒙微微感到奇怪,怎么两者间报告相距如此之短,骑军应该不会奔驰得这么快才对,以为是两名斥候谁测算距离出现差错,没太过在意,然而他很快便惊呆了。

“报敌军已至十里……”

李蒙嘴角抽了抽,不必汇报,他已经看到了,天地间冒出无数的黑色……

董军尚未完成聚集,盖军已经风驰电掣般杀来,董军将士无不目瞪口呆。

“盖俊搞什么鬼?”李蒙一脸的迷惑,他半生大部分时间都在马背上度过,最是了解马力,盖军骑兵全狂奔二十里,后劲必乏。盖俊素以善用骑兵闻名,横扫西北汉胡无敌手,要说他不知这一点岂不是笑话?

“虽然想不到为什么,不过是你找死,可怪不得别人。”李蒙冷冷一笑,谓亲卫道:“命令后军向左迂回,夹击盖军。冲锋”

“诺。”

盖俊率领骑军疾驰而至,见董军阵势不整,当即拔出环刀,向前一指。态度异常明显,直击

“呜呜……呜呜呜呜……”双方的号角声同时响起,互相交织,不分你我。

庞德冲在最前,手中二石半强弓百步外即扬起施射,箭矢霎时间化作流星,准确命中董军一人咽喉。

“万岁、万岁……”盖军士气振跃,随着一声“射”,顿时出一阵尖利的刺耳啸声,随即又很快被震耳欲聋的马蹄声淹没。不计其数的长箭飞向天空,形成一片黑压压的乌云,与上方高天流云鲜明的对比。乌云攀升到最高处,蓦然分裂,厉啸声再次响起,直冲人的心头。

董军将士维持着举弓动作,不可思议的看着箭矢宛若狂风暴雨一般倾泻而下,盖军怎么可能射得这么远?莫非他们用的是步弓?开玩笑,马上也能开步弓?直到箭簇临头,董军将士才回过神来,出一声声歇斯底里的嚎叫。

“噗嗤……噗嗤……”

箭簇穿透兜鍪、穿透衣甲……闷响声不绝于耳。董军数百骑士接连折落下马,之后被无数马蹄践踏而过,只留下一地破碎不堪的尸体。

“箭……”

“射……”

这回厉啸声从战场两个方向同时响起,盖军释放出的乌云比上一次更加密集,与之相比,董军就要得多。两片规模差异明显的乌云在空中交错而过,各自向对面砸去。

盖军中箭落马者在百人以内,董军则足足有三四百之多,连李蒙肩膀都中了一箭。去年听郭汜唠叨,盖军骑兵很强,其一个照面就被射翻,记得李蒙还嘲笑过他,不想今日自己也和他落得一样的下场,天下间再没有什么比这更加让人觉得讽刺了。

“箭……”

“射……”

天空再次传来刺耳的啸声,不过因为距离已近,双方前排骑士纷纷选择直射。

对面盖军冲锋骑阵仅仅出微微波澜即平复下来,再看看己方,人仰马翻,混乱不堪,李蒙脸色像吃了大便一样难看。自己军中也有湟中羌、咋种羌,从生活在马背上,游猎为戏,射术那是不用说,可和盖军一比,差距依然明显。

三十步内,盖军收弓端矟,如林而进……

第二百八十六章 左右开弓

第二百八十六章左右开弓

函谷关以东官道,天地间只剩下一片轰鸣之声,两条汹涌奔腾的黑色大江,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扑到一起,那种剧烈到无以复加的巨响,似欲将地扯裂,将天撕开,将云震散……

大矟如林,层层叠叠,密不透风,双方没有任何花哨的撞击,一排又一排的骑士只来得及出一声惨叫便和坐骑扑倒地上,随即就被不计其数的马蹄踩踏,地面上一片血肉模糊,什么都没有留下,仿佛他们从来就不曾来到人世间。

北方春末夏初的风中,夹杂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道,刺激得双方将士眼睛赤红如血,喊杀如潮,矟林刀雨尽数倾泻到对方身上。

“杀……”庞德狂吼着砸出铁矟,数支直刺而来的木杆大矟应声折断,庞德复吼再抡铁矟,三四名董军竭力抵挡,随即就觉得胸口一阵燥热,口鼻有什么东西流出,齐齐飞离马背,之后又被后方疾冲来的战马再次撞飞。

“杀……”庞德第二击又扫倒数人,第三次出手面前明显不再显得拥挤,骁勇不可一世。

一杆大旗出现在庞德眼里,其气势更壮,大矟挥舞成风,挡在面前的董军骑士非死即溃,庞德劈波斩浪,飞马冲至旗下。

董将看着凉州赫赫有名的“白马庞令明”气势汹汹杀到近近,心中生怯,避无可避,硬着头皮出矛刺之。庞德大吼一声,激开大矛,电射般刺向其喉,董将大惊,急忙低头避让,矟锋将其头上铁兜鍪挑飞,董将束紧的长天女散花般散开。

庞德一击不中,用矟头横扫其侧颈,一抹血光迸出。董将哀号落马,庞德怕其不死,一矟刺穿其身,挑将起来,策马狂奔,砸入人群。

“万岁万岁……”

见主将骁勇若此,盖军将士士气如虹,一往无前,竭力厮杀。

盖俊指挥后面尚无法接战的骑士仰天施射,箭矢冲天而起,向董军内部延伸,以此减轻庞德的压力。

所谓骑兵冲锋,密密麻麻并排驰进乃是自找死路,前后左右皆要留出数个马位,即使装备了马镫也改变不了密度,所以两支骑军迎面交战,往往会互相穿透对方。

庞德率众突入董军的时候,李蒙自然也带着骑兵狠狠插入盖军。李蒙追随董卓二十载,董卓起于凉州,曾任西域戊己校尉,亦曾居并州刺史之位,所以李蒙战场上打过凉州羌人、打过西域诸胡、打过草原鲜卑……可谓将大汉国西北游牧民族打了一个遍,自问身经百战,见多识广,可是像盖军这般厉害的骑军却是第一次见到。

四面八方全是长矟大刀,部曲亲卫拦不住,眨眼的工夫李蒙身上就挨了好几下,血流如注。盖军将士仿佛和坐骑融为一体,常常能够做出令李蒙做梦都不敢想的高难度动作,甚至直立而起。李蒙依托单边马镫也能立起,问题是没甚用处,如果做出劈砍,立刻就会重心不稳折下马。

盖军为何不惧呢?

攻势愈猛,李蒙不敢多想,狼狈不堪的招架着。董军士卒和主将李蒙的情况差不多,对手的刀矟会从任何一个地方袭来,防不胜防,死亡人数急剧攀升。

如果从上空俯视,就会现两条钢铁长龙纠缠撕咬,盖军虽被削去一层又一层,但董军更惨,正以看得见的度急剧瘦弱下来。

高顺由于距离的关系,接到盖军袭击的消息比吕布还早一些,一直密切关注着局势,一闻平阴津陷落,心知吕布断然不会死守雒阳,悄悄命令大军做好撤军准备,一接到吕布命令,即刻率军而走,财货一律不准拿。

其实让士卒拿一些装在怀中并不影响行军,但高顺深知人性,所谓**无穷,面对触手可及的金银,士卒必然经受不住诱惑,甚至为了多拿些,会毫不犹豫的脱甲弃兵,此例不可开,不然军心必溃,绝无半点可能回到函谷关。

西行出十数里,高顺眉头渐渐皱起,吕布曾言途中会合,这时即使大军未至,也该有斥候到来,为何毫无声息?

“莫非……”

高顺不愿意逼自己往坏的方面想,可是残酷的现实却不由得他不去思考。

亲卫和远来斥候低声交谈,见高顺望来,低声道:“校尉,董(宜)都尉来了。”

高顺点点头,两支大军皆知此时情势之危及,默默合流,快向西。

“高校尉……”董宜驱马来到高顺近处,顾看左右,满脸疑虑道。“高校尉,怎不见吕中郎?莫非他打算死守雒阳吗。”

高顺摇摇头道:“我是接到吕中郎的命令才撤军,吕中郎言途中会合……”

“……”董宜微微眯起眼睛,若有所思。

高顺知他生疑,这事瞒是瞒不住的,苦笑着道:“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吕中郎八成是由南路走了。”

“南路,雒水南?娘的反了他了……”董宜一怔,他可不傻,立刻明白了吕布的伎俩,勃然大怒道:“吕布儿敢拿老子当诱饵?狗胆包天、狗胆包天……”

“……”高顺笑得更加苦涩。

董宜想把一腔怒火泄到眼前这位吕布同乡身上,可其同为受害者,且高顺手握五千兵,实力在自己之上,后面的路还要倚仗他,只得甩鞭骂道:“吕布庸奴先害胡(轸)文才,而今竟然算计到老子的头上。等安全回到函谷关,不让太师拔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老子就随你姓”

“函谷关……”高顺目光深邃的凝望西方。“还能回去吗……”

得知被吕布所弃,两支丧家之犬般的董军心中更加惶惶不安,几乎是以最快的度奔到瀍水。然而不等歇一口气,就现桥梁皆已被人摧毁,对岸能够清晰看到骑军游走,董军将士当然不会天真到认为对岸是己方的人,顿时肝胆俱裂,面无人色。

董宜骂了吕布一路,这时再顾不得咒骂,抓住高顺之手,嘶哑着声音问道:“高校尉,这该如何是好?”

高顺注视西岸良久,提议道:“对方人数并不多,你我可兵分两路寻机渡河。”

董宜一愣,反应奇快,点头道:“好,我去南边,你去北边。”北面平阴目前为盖军所占,大军云集,比南边危险无数倍。

高顺早就料到对方一定会提出此意,默然点头。

董军毫不迟疑,当即一分为二。

瀍水可不短,鲍出无法判断出董军会从哪一段过来,分骑探索,接到董军到来并分兵时,他正在北边,闻北上者众,南下者寡,鲍出便命二兄、司马鲍雅将千骑去南。

盖俊崛起以后,麾下诸将跟着沾光,官职渐高,人手不足,所谓打虎亲兄弟,用人还是自家的好,便都启用乡、亲,如虎威将军盖胤用胞弟盖续为将军府掾属、司马,度辽将军马腾就更不用说,其胞弟马举乃北地都尉,长子马自幼长在盖俊身边。振威中郎将庞德用从兄庞柔及宗亲数十人,典军中郎将黄忠子黄叙业已随其从军,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鲍出家里五兄弟,他排第三,除了五弟年岁还,长兄鲍初、次兄鲍雅、四弟鲍成皆被鲍出引入盖俊体系,长兄鲍初不善武,目前在河东任郡吏,二兄鲍雅、四弟鲍成则在军中,二兄鲍雅冀州之战颇立功劳,遂被盖俊拔为司马。

董宜向南行出数里,见到一座完好桥梁,大喜过望。*平津关驻兵四千,昨日夜间折损数百,离开前又留下数百人,而今麾下尚有步卒两千八,骑四百,对方不过千骑,强行冲之,成功几率不

此桥不比邺城外的彰水桥,虽然可以让马通行,但需慢慢走,不能驰骋,鲍雅只好命骑士在岸边下马持步弓阻之。

一时间双方箭矢如雨,你来我往,很快就把瀍水染成赤色,岸边青草亦是。

鲍雅脸色渐渐阴沉下来,对射的结果总体来讲自己这边占据上风,可是伤亡也不,不划算,乃急令士卒退开,任由对方通过。

董宜暗笑对方不知兵,以四百骑火突至对面,目的是缠住盖军,为步卒过河争取到时间。鲍雅见到董军四百骑呼啸杀来,转身就跑。

董宜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这就是天下无敌的盖军骑兵?

盖军边跑边射,追在后面的董军骑士接连落马,未跑出一里远,折损近半,不由迟疑着停下脚步。董骑不进,盖军也不逼迫。

董宜面色铁青,不过看到步卒正在飞快到达西岸,稍稍安心。

待董军步卒6续过河大半,鲍雅一声令下,盖军突然动冲锋,一个照面就将二百余骑杀得殆尽,而后飞扑向步卒。上来就使出老规矩,三箭一突,犀利如刀,董军立溃,落水者不计其数。

眼看己方被对方一击便冲得溃不成军,董宜面如土色,在十数名亲卫的拥簇下撞开人群,试图逃到对岸,然而他刚迈出一只脚登上桥,就被后方源源不断的士卒挤入水中。他出身西疆,本就不善水,又有无数的人压在头上,换不了气,最终活活淹死。

望着西岸溃败,东岸数百兵骇极,一哄而散。

第二百八十七章 北邙

第二百八十七章北邙

瀍水河面上浮尸处处,原本清澈透底的河水被血漂成鲜艳的红色。瀍水西岸,亦是死尸盈野,董军步卒以各种各样的姿势躺在泥土芳草上,眼中残留着恐惧、痛苦、憎恨等等负面情绪,几面残破的战旗歪歪斜斜,仿佛一阵大风吹过就会倒下。

盖军骑士行走在密密麻麻的尸体间,偶然发现有人喘气,上去就是一矟,或一刀。他们轻骑而来,只有几名医吏和少量金疮药,没有能力治疗重伤的对手,与其让他们活活疼死,不如给他们一个痛快的。

鲍雅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凝视着面前失去右腿,且伤痕累累的董军士卒。鲍出身高八尺,鲍雅作为其二兄,稍有不如,不过亦达到七尺七寸,和盖俊相仿佛,在当今时代属于鹤立鸡群之列。鲍雅姿貌全无雅色,躯干壮阔,面如方田,浓眉大眼,颇有军旅威风。

这名董军士卒已经无力抬起手臂,却咳着血断断续续道:“不要杀我……”眼中充满对生的渴望。

“蝼蚁尚且偷生,况人乎?”鲍雅叹了一口气,一矟刺穿其喉。此战他带领千骑大破数千董军,斩首千余级,俘八百,打了一个大胜战,本打算乘胜过河,偷袭北上的董军,但他从董军一名军侯处得到情报,其部乃平津关守卒,主将小*平津关都尉董宜已经落水淹死,且北上者也非吕布部,而是吕布部将高顺。

鲍雅坐在马上,目光如刀,俯视匍匐地面的董军军侯,一字一句道:“你是说吕布没有和你们同行,也并未据守雒阳,而是从南路逃跑?”

董军军侯受不主鲍雅犀利的目光,垂下头道了一声“是”。

鲍雅挥挥手,部曲立刻上前将他押下去,又换来数人询问,皆如此。鲍雅轻轻揉弄着皱起的眉头,现在该怎么办?直趋空虚的雒阳,有很大把握兵不血刃拿下帝都,可是……骠骑将军正在谷、函间截杀董卓援军,如果不能短时间内拿下对手,吕布从雒水南岸向西行,经河南翻越谷水就会出现在盖俊背后

向东还是向西、或是向南?……

鲍雅拿不定主意,唯有遣人北上寻三弟鲍出。

高顺有五千人,步卒四千二,骑八百,对方则仅只千骑,遂利用人数上的优势再行分兵之策,而后声东击西成功渡过瀍水。但他很快发现对方士卒异常精锐,常常几十骑就可打散同样人数的己方骑兵,步卒也是屡屡被冲溃,赶入河中,肆意射杀。

一来二去折损近千人,高顺觉得对方单兵作战和小规模作战的能力极强,不如集中兵力,再作周旋,随后便老老实实沿着河岸往北走,目标瀍水尽头,平阴县境。平阴渡口失陷,平阴县旋即亦落,目前皆在盖军掌控之中,可毕竟是一县之地,地域广阔,又有山林,高顺认为只要不是被数倍对手重重围困,总有逃生的机会。

“对方胆子不小啊,死地求生吗?……”鲍出不由惊讶对方的大胆,不过此举正和他的心意。

高顺带军杀入平阴,立刻向西,迎面撞上鲍出部。

鲍出皱起浓眉看着高高悬起的高字大旗,吕布部将高顺?吕布呢?在雒阳?斥候当初回报雒阳一方有一支万人大军向西移动,盖俊和他都以为是雒阳主力,如今看来,他们的判断失误了。

“呜呜……呜呜呜呜……”

鲍出一听到对方牛角号声,便暂时按下心中疑虑,同样吹响号角。

高顺部尚余四千一百余人,以五百骑分列左右,步卒三千六百余居于中央,高竖大戟长矛,列置强弩,排兵布阵颇得章法,守得滴水不漏。对手只有千骑的情况下,哪怕是董卓的飞熊军,公孙瓒的白马义从,也未尝不能抗衡一二,可惜他遇到的是盖军骑兵。

鲍出不会傻乎乎的冲击对手防守严密的正面,绕袭左翼驰射,高顺部左翼二百余骑转眼间便被射杀大半,鲍出马不停蹄从后侧迂回到右翼,又是一轮轮箭雨倾泻而下,随后高顺部骑兵不愿束手就擒,驭马杀出,被盖军一个冲锋解决。

打瘸高顺部两条腿,鲍出放下心来,开始绕着方阵转圈,时而矢如雨下,时而陷阵冲突,东一口,西一口,咬得高顺部方阵伤痕累累,加上身处险境,董军步卒越发心慌,抵抗也越加无力。

高顺方才使人渡河,屡屡为盖军击杀,但并未直观的感受到盖军的强悍,而今他终于体验到了那些宁愿冒着被射杀的危险跳入水中,也不愿返身一战的士卒心情。

高顺完全被打懵了,他当年也参加过太原晋阳城下抵御屠各、匈奴联军的战事,那时盖军虽然也很厉害,但还在他所能承受的范围,可是眼前这支骑军会让他感到不可思议,世上怎么可能有这么厉害的骑兵

鲍出认为大局已定,再次率军冲入阵中,这回不是浅尝即止,而是不断向内深入,似欲将对手方阵劈成两半。

眼看士卒将要崩溃,高顺猛然回过神来,带领数百精锐部曲冲向阵中盖军,边跑边喊道:“我等刨坟掘墓,毁坏皇陵,不容于世,一旦落入敌手,断无生路,就算侥幸苟活,我等父母亲人皆在关中,有生之年,必无相见之日……”

此语一传十十传百,动摇的董军士卒皆陷入沉默。

高顺最后举臂高叫道:“而今只有一条活路,杀回关中……”

“杀回关中……”

“诸人听我号令……”发觉士气稍复,高顺紧急下令,重整阵势,阻击围杀盖军。

高顺居然有扭转乾坤之能,鲍出怒不可遏,直奔高顺而去,可是高顺并不和他争持,第一时间缩入密密麻麻的人群中。鲍出暴吼连连,刀下又添数个亡魂,却对高顺无可奈何,他终究只有千骑,连番奋战,已折四百,只好带队杀出重围。

高顺集中弓弩,交与数百部曲之手,对方敢有接近,毫不吝啬箭矢,且战且走,一直退入一座大山之中,不等松一口气,就见北方掀起大片烟尘,平阴方的盖军到了。高顺神色大变,赶紧逃入深山。

鲍出望山兴叹,静静等待援军,没想到率先到来的是他二兄鲍雅的信使,顿时明了详细。随即缪尚将步骑五千会合,其乃是已故厉锋校尉张杨部将,归黄忠管辖。他自然没有统兵五千的资格,军中有两千骑是刚刚过河而来的骑兵。

缪尚言胡封顺利攻克小*平津,已经将兵南下。

鲍出放下心来,雒阳一方已经不需要操心了,征调缪尚军中两千骑,而后命后者进山收寻董军,一定要抓到高顺,便火速南下,会合鲍雅部,向盖俊的方向赶去。

清晨,胡封登上了小*平津关。

他这一路本来是虚,攻平阴津才是实,不过随着平阴津冒出冲天大火,小*平津董军明显受到震动。一个渡口输送兵力有限,有再多的船也是白搭,他想把小*平津夺下来,乃于一个时辰后猛攻一轮,不想碰得头破血流,怒而求兵,贾诩赠兵三千,船近百。胡封信心大增,再度猛攻,并于清晨破关。

胡封不由得意洋洋,自我打趣小*平津关那可是雒阳八关之自己克之,可以同孙坚克大谷关相提并论。但董军降兵并未给他面子,言小*平津关都尉董宜已率主力逃走,关上仅有数百人。

胡封微笑着将这个实话实说的人砍了,他最讨厌人多嘴多舌了。

得悉小*平津关陷落,贾诩再度增兵一千骑,两千步卒,同时写了一封书信给他。

胡封看过信后,留二百余人守关看押俘虏,自将七千直趋北邙山。

“娘的跑起来、跑起来,没睡醒么……”看着慢悠悠的行进速度,胡封破口大骂道。

由并州、冀州混编的步卒哀怨连连,他们奋战半夜,如今又要急行军,感觉身体都快飘起来了,能走得快才怪,胡封骑马吆喝,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

所幸小*平津关同北邙距离并不远,一个多时辰就赶到了。不出所料,北邙山一个董兵都没有,只有数以万计的百姓挖掘、哄抢诸陵墓财物,已经死了数百人。

胡封瞪着猩红的眼睛道:“你母亲的谁敢动我的钱财?都给我停下……”这时百姓早就疯狂了,只顾埋头争夺财物。胡封怒不可遏,拔刀出鞘道:“给我杀……”

钱财谁不喜爱,数千步卒听得胡封命令,一身的疲惫一扫而空,龙精虎猛的挥舞刀戟冲上前,见人就杀,期间不忘将珠玉金银装入怀中。

短短片刻近千人倒在血泊,盖军疯狂冲杀,又斩千余人,百姓顿时惊醒,愣了一下,发一声喊,立作鸟兽散。

“别杀了,抓活的……”胡封一见百姓奔逃,立刻改口道。

大部分士卒尚能听而行事,可也有一些人将胡封的话当耳旁风,依旧砍杀着、掠夺着……

胡封气极而笑,带领数百骑发动冲锋,连诛上百人,一举震慑诸卒。

“瞧你们那点出息……”胡封冷笑着撇嘴,指手画脚道:“把百姓集中起来,让他们接着干活……”

原冀州司马赵昂犹豫着道:“都尉,钱财固然使人心动,但还是不要动为好。董卓盗墓帝陵,士民无不捶胸顿足,愤慨诅咒,而骠骑将军举兵伐之,天下振悦。今继董卓而掘之,恐有失天下望。为骠骑将军声誉,还请都尉三思……”

胡封面无表情的斜睨其人,淡淡地道:“谁告诉你我要挖坟掘墓了?”

“……”赵昂神色一僵。

胡封仰天叹道:“诸帝陵墓皆被董贼掘开,我是欲使百姓平复之。”

第二百八十八章 克复帝都

第二百八十八章克复帝都

胡封面无表情的斜睨其人,淡淡地道:“谁告诉你我要挖坟掘墓了?”

“……”赵昂神色一僵,眼里古怪。

胡封仰天叹道:“诸帝陵墓皆被董贼掘开,我是欲使百姓平复之。”

“平复之……”赵昂嘴角狠狠抽搐了几下,心道你骗鬼呢,看你那心急火燎的模样,明明就是想干董卓干过的勾当。但胡封以平复皇陵为借口,实收诸财宝之目的,让赵昂再难开口,而且胡封为人粗暴好杀,惹怒了他可没好果子吃。

百姓奔向四面八方,一望无际,极为壮观,就像草原上狂奔的羚羊群。盖军士卒尽出,捕捉百姓,胡封则跳下战马,坐到一方大青石上歇息。

慢慢地,他面前聚集的人越来越多,最终达到两万出头。要知道胡封兵力有限,逃走的人只会比这多,而不会比这少。

实际上董卓一共抓了六七万壮男、壮女充当民夫,自高顺部离开就陷入混乱之中,有不人认为董军逃跑,肯定是其他大军到来,裹挟一些财货匆匆逃了,这些人无疑都是聪明人,知进退,懂取舍,既捞到一定好处,又免去杀身之祸。

胡封使人财货,结果吓了他一跳,装了满满八百辆大车,价值不可估量。自然,士卒怀里的财物他没动,虽然真的这么做了大军也不太可能生哗变,不过他不敢赌,况自己和亲信部曲也捞了不少,没道理别人都交而他们不交,自古人不患寡,而患不均。

间隙询问民夫管事者,得知高顺部向西跑了,胡封若有所思地看向雒阳方向。事实并不难猜,当即派亲信押送装载财货的八百乘大车返回*平津,另外留下三千人监视民夫‘平复’陵墓,自带千骑、两千步卒火南下,目标直指雒阳。

留守雒阳的司马带领手下热火朝天的忙碌着,雒阳常驻人口数十万,他这一千人投进去,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来,南宫、北宫、永安宫,濯龙园,其宫殿、台观、府藏、寺舍相加何止万间?更别提雒阳诸市、民居,怕是十天半月也难跑个遍。

所幸他们只要在建筑关键处置放薪柴、膏油等易燃物即可。不过人数终究是太少了,大半天下来,也只弄好太仓、武库、永安宫,三者皆在雒阳东北角,近日多刮东南风,火势一起,当可以快蔓延全城。

留守司马刚从永安宫出来,就接到雒阳北谷门守卒禀报,言有大军袭来,司马猛地打了一个寒战,急忙登上谷城门,便见到一支数千步骑对着雒阳指指点点。

“北地胡(封)子邑……司马,怎么办?”一名军侯面无人色的问道。不仅是他,诸人皆是一副吓破胆的模样,胡封是当年射虎营亲卫曲走出来的豪杰,和杨阿若、庞德、车儿等人齐名,是西疆百姓传诵的传奇人物,名声不逊乃舅李傕。

留守司马也是胆战心惊,强逼着自己冷静,哼道:“怕什么对方只有几千寡兵,难道还惧他们攻城不成?而今已是巳时(9::,再过一个时辰就是日中,到时我等放一把火,趁机突围。”

军侯颤抖着声音道:“胡子邑少年从骠骑将军周旋,素为亲爱,岂会只有数千兵?此必为前锋,后军当是骠骑将军自领,大军一至,围困雒阳,我等皆为瓮中之鳖矣。”

假司马心翼翼地看了看左右,声对留守司马道:“太师老矣,连战连败,退守关中,大势已去,衰败之象尽显。骠骑将军亦为我凉州鼎盛,雄踞北州,带甲数十万,近来连破韩馥、公孙,气势更胜,天下皆避其锋芒,异日未尝不能入关中,取太师而代之。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不如我们……”

“……”留守司马默然。董卓之衰弱之势,他们身为其麾下,比关东人有更加直观的感受,盖俊则是如日中天,要说留守司马不心动那是骗人,他若孤身一人,肯定投之,献以帝都,高官厚禄唾手可得。问题是他的家人居于关中,握于董卓之手,岂能投靠盖俊?恐怕他这边一献城,关中一家便要遭到杀身之祸。

见留守司马不言,假司马和军侯悄悄相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杀气以及踌躇。

胡封四散斥候,渡樊濯聚、渠水、石桥等处,绕城巡查,知雒阳兵寡,当即带数骑直趋城下,呼道:“我北地胡子邑,城上谁为守将,出来答话。”

“……”留守司马不敢开口,偌大雒阳,以一名司马镇守,定然露馅,可是他又不能胡编身份,两大势力比邻,知根知底,谎言难成。

胡封脸色一沉,喝道:“为何不答?可是看不起胡某?”仍未得到回音,胡封微微眯起眼睛,沉思片刻,回头谓亲卫道:“去,去北邙招兵。”

亲卫楞了一下,说道:“北邙仅只三千兵,恐唬不住对方,且……”

“不是还有数万百姓吗,都招来。”胡封似笑非笑道。当年骠骑将军令骑拽柴扬尘,伪作盛兵,吓退羌人,解了北地危机,自此走上名将之路。今,他欲效法之,以百姓伪作盛兵,逼对手投降。

其亲卫也是北地出身,顿时明了,抱拳而走。

胡封视线再次转回雒阳城头,大喝道:“董卓叛逆,祸乱朝廷,鸩杀太后、弘农,挟持幼主,今又掘墓皇陵,人神共愤,不伐之何以振奋天下?今骠骑将军亲提十万之众临雒,大军转瞬即至,此时不降,更待何时?”

城头一阵骚动,留守司马脸容一狞,对身后亲卫道:“射……射死他”

几名亲卫目光闪烁,咬牙开弓,数支长箭疾飞离城头,直奔胡封等人而去。胡封虽未受伤,但他的一个亲卫中了一箭,破口大骂,言打破雒阳,尽坑诸卒。

双方大眼瞪眼,时光飞快流逝,转眼已近日中,而北方,也扬起漫天灰尘。留守司马顿时色变,此时固然离吕布吩咐的时间还有一段距离,却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再不点火,等到盖军包围雒阳,他们就走不了了,开口急语道:“快放火……”

假司马上前一步,苦笑道:“司马,大势已去,大势已去啊盖军素以骑兵见长,难道你真的以为放一把火就可以逃过盖军的追杀,安全返回关中吗……”

留守司马稍稍退后两步,拉开与假司马的距离,一脸警惕地看着他,方才他便劝自己投降,这时又泄己方士气……两人相识数载,感情较好,但人心难测,不怕一万,就怕万还是多留一个心眼……

假司马视而不见,近乎哀求道:“司马,降吧。”

留守司马怒道:“再敢言降,我便斩了你……”

“锵”的一声拔刀声,留守司马脑后生风,下意识回身,只见一刀白光划过,头颅蓦然断裂,飞出老远,跌在地上。

谷城门上一片死寂,在场所有董军将士全部惊呆了,直愣愣的看着提着一把滴血长刀的军侯。半晌,留守司马身边的数十名部曲猛然回过神来,拔刀向军侯砍去。

军侯和十几名亲信边战边退,高呼道:“司马,快来助我……”

假司马眼瞳一缩,并未犹豫,率部而上,但却不是应军侯之邀相助,反倒同留守司马部曲配合,把刀无情地落到军侯的身上。

军侯一怔,立刻明白过来,他亲斩留守司马,功劳无疑居,假司马功劳反倒不多,而如果自己死了,他将独据献雒功劳。军侯心中悔恨万分,自己不仅成了假司马手中之刀,而且杀完人后,还要回炉熔之。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

军侯人少,很快便被砍倒地上,乱刀分尸。

雒阳外的胡封亲卫指着城头说道:“都尉,你看,城上打起来了。”

另一名亲卫道:“都尉真是用兵如神,智谋百出啊略施计,对方就开始自相残杀。”

这个马屁拍得舒服,故作谦虚道:“骠骑将军才是真正的用兵如神,智谋百出,随之七载有余,耳濡目染,稍得皮毛而已。”

最先说话的那人道:“雒阳一下,都尉最少也能升为中郎将,直接拔为将军也不是不可能。”

胡封笑得合不拢嘴,摆手道:“局势未定,不可轻下断言。”

不多久,城上探出一人,提声道:“某假司马安定人程璜,倾慕盖骠骑、胡都尉久矣。吕布逃时曾令守将多备薪柴、膏油,贵军一至,便要焚毁帝都雒阳。我数劝不能,只好忍痛杀之……”

胡封吓出一身冷汗,大汉帝都险些毁于一旦,继而心中喜悦,自己这个功劳立得可是太大了,骠骑将军岂会吝啬官爵。出声道:“程兄真乃义士也将军闻之,必有厚赏……”

“开门。”程璜回身大喝,又对胡封抱拳道:“还望都尉为在下在将军面前美言几句……”

“一定、一定……”

吱呀吱呀声中,谷门缓缓开启……

第二百八十九章 往事

第二百八十九章往事

吱呀吱呀声中,谷门缓缓开启……

胡封坐在马上面无表情,心中却是激动澎湃,董卓盘踞两年之久的京师雒阳,关东人不敢顾看一眼的雒阳,被自己收复了。

这是一件泼天大功,足以令他青史留名,骠骑将军盖俊亦会不吝官爵,加上私得的北邙之财,一日之中,功、名、利尽有,若要选大汉帝国初平二年(公元191年)三月二十七日最幸福的人,他毫无疑问将会夺魁。

胡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扭头扫向身后同样兴奋莫名的三千士卒,张臂吼道:“董卓祸乱国家,凌驾天子,至今两载矣……今我等克复帝都,乃为社稷之首功者也”

“汉军威武……”

“骠骑将军威武……”

“都尉威武……”盖军将士满面赤红,举兵山呼,声音形成气浪,一波*冲击云霄。远方三千士卒及数万百姓闻之,莫能领会其意,面面相觑。

胡封按下躁动的心,挥臂道:“把腰挺直了,入城……”

“万岁万岁……”

三千步骑大军一面高喊口号一面随着胡封渡过护城河,直入京师雒阳。有很多人都是第一次来到大汉帝国的中心,怀着一颗朝圣之心,望着古老的城墙,以及城门内浮现的雒阳一角,激动得几乎窒息。

胡封第一个跨进城门,一个三十余岁,身材适中,四方大脸,面容平凡的董将带领数十人恭恭敬敬的立于门侧,此人便是假司马程璜。

“你便是程司马吧?”胡封跳下战马,不令程璜叩拜,握住他的手道:“程司马弃暗投明,真乃义士也。骠骑将军素来慷慨,必有厚赏。”

“多谢将军、多谢都尉。”程璜感谢不停。

“中年元年黄巾暴起,骠骑将军有志诛贼救国,遂建射虎、落雕二营,余有幸追随骠骑将军,战场颇立微功,乃拔为羽林郎,居雒阳一年。随后赴西疆征讨叛逆,就再无机会回到雒阳,细细算来,竟有五六年矣……”胡封拉着程璜,兴致勃勃的打量着雒阳,回忆着过去自己在雒阳留下的痕迹。

程璜听得一脸羡慕,羽林郎虽只比三百石,尚不及军中比六百石的军侯,但如果能够选择的话,他宁愿用假司马换,盖因其位低,却为进身之阶,董卓就是从羽林郎做起,终成大汉一代权臣。不过现在倒也不必了,大汉国已经没落。

胡封从回忆中醒来,扭头问道:“雒阳有多少人?”

程璜垂眉低首道:“千人。”

胡封一脸讶然,他早知雒阳人数必然不多,估计也就三四千人,没想到实际人数更少,当即脸上笑意微微收拢,口气冷下几分,不复方才那般热情。自己这边全部相加只有六千士卒,还要管理数万百姓,若对方有三四千人,他或许会顾忌一些,着力拉拢程璜,但对方只有一千人……

胡封走到太仓附近,见薪柴、膏油遍及,知程璜所言不假,董卓确有焚毁雒阳之心,想到万一哪个士卒心怀不满,放上一把火,到时他想哭都来不及,小心总无大错,脸上又重新挂上亲热的微笑。

胡封第一步令三千士卒接过城防,次则留下程璜,派亲信将董军上千人出城,与到来的三千步卒、数百百姓会合,再返北邙。这时董军才发现盖军兵力有限,不过是一偏军而已,心情不禁变得复杂起来,然而事已至此,不接受也得接受。

胡封巡视太仓、武库,董卓离开雒阳时搬走了大部分,但因为其原打算死守雒阳,抵御孙坚,粮食、器具皆有大量囤积。粮食约三十万石,足够两万大军大半年之用。器具则有大小弩一万具、弓四千、甲胄四千、盾五千、环首刀五千、长戟长矛一万,连弩车及大型守城器具八百余架……

胡封重游南北宫,他以前任羽林郎不是站班便是在寺舍,休沐日则随盖俊出宫,从来没有好好的游览过皇宫,此时看到什么都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

胡封最后来到嘉德殿,踌躇一下,坐上皇帝及董卓都坐过的位置,目光炯炯的望着堂下,虽然殿中没有一人,不过他还是体验到了一丝上位者的心情……

函谷关以东官道,谷水北岸,战场上杀声震天,箭矢如蝗,冲锋的号角声一遍又一遍地回荡在空中。

庞德声若炸雷,一矟刺穿马首,锐利地矟锋再度贯入董军司马的肚囊,董军司马发出一声凄厉地嚎叫,活活痛死。

“第四个……”庞德用力拔出大矟,带出一蓬鲜血,右臂微微颤抖,断断续续先登奋战两个时辰,勇猛若白马庞令明者也感到疲累了。

“杀……”董军司马十数名部曲亲卫青筋暴起,睚眦欲裂,飞快刺出长矟、大戟。

庞德咬牙再喝一声,舞矟摧断数支长兵,扫落数人,胸口又挨数击,不禁张口喷出鲜血。周围董军士卒见此,眼中划过一抹兴奋,攻势愈急。从兄庞柔带领十数人飞马而上,矟刺刀砍,击杀数人,驱散敌卒,解了庞德危机。

金铁交鸣声、刀矟入骨声、急促号角声、暴烈马蹄声时时环绕李蒙耳中,此刻他的形象甚为凄惨,头上的铁兜鍪划痕重重,有一条甚至劈开了厚重的铁皮,能够清晰看到发从间一条触目惊心的刀伤,口鼻溢血,身遭数创,左大腿及膝盖下侧各中一箭,身上伤口更是不计其数,锥心的痛,更让他心痛的是己方渐有不支之势。

开战前,李蒙麾下足有五千铁骑,而盖军则为四千,两成的人数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足以改变战局。然而短短两个时辰的战事,董军倒下两千人余,折损近半,盖军伤亡不满千,换句话说,董军人数上的优势已然转变为劣势。

一波*眩晕之感袭来,李蒙咬牙支撑,若非全身的剧痛不停刺激着他的神经,说不定一早就昏迷过去了,再次穿阵而过,吼道:“撤吹号撤……”

“呜呜……呜呜呜呜……”象征着撤退的牛角号生响彻原野,董军将士皆是松了一口气,穿过盖军骑阵,狂奔向西。

“呼、呼……”盖俊呼吸急促,汗水顺着棱角分明的脸颊滑落,滴在马背上。他摘下重达十余斤的铁兜鍪,春风吹过,潮湿的头部一阵凉爽,舒服极了。

“将军,是否追击董军残部?”庞德打马来到盖俊身边,气喘得比盖俊还厉害数倍,胸口剧烈起伏,就像拉风箱一样,脸上混杂着血水、汗水,越擦越花,但没人会觉得滑稽,只有满心的佩服。开战以来,其斩首数十级,杀司马四人,又是功积首位。为何说又呢?盖因此已为常态,他没有获得首功才会使人觉得奇怪。

“……”盖俊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飞奔逃走的董军。

“将军,你给我五百人,我定将李蒙的脑袋带回献给你。”胡车儿豪情万丈道。他虽不及庞德,亦是斩司马二人,功积第二。

盖俊剑眉微微皱起,他发动这次雒阳战役,其一自然是为北邙山钱财,解并州之困,次则谋取雒阳,提高声望,收拢人心,三则围歼董卓函谷关以东数万兵力,为将来入主关中蓄势。

要知道董卓困守关中,补充兵力甚为不易,尤其是精锐骑兵,能够削弱对方一分是一分,盖俊想到这,终是点头同意:“好。车儿,你在军中自筹五百人,追击董军。”盖俊为了保险起见,令吾己同去。吾己也为羌人,他勇猛略逊胡车儿,但性格沉稳有度,脑子同样不差,有他同行,可以避免为李蒙伏击。

“诺。”胡车儿、吾己脸上欣喜,抱拳而去。两人游走军中,扬声呼道:“招募五百骑追敌,尚有力气者随我之后。”一圈下来,便集五百零六人,打马往西而去。

盖俊驱着战马离开血腥刺鼻,灰尘弥漫的战场,来到谷水河边,用清澈的谷水洗了洗脸,凝视水中倒影,一个面容刚毅俊朗的青年将军浮现眼前,不知怎地,猛然回想起少年时代……

那时他嗜酒如命,父亲盖勋为他身体着想,不许他喝酒,他总是带着族侄盖胤出堡入谷打猎。喝美酒,吃野味,每当吃饱喝足,未免父母发觉他饮酒,总要把头扎入小溪之中去除酒气……

“那时的日子,真的是逍遥自在啊……”盖俊突然心中升起再试一试的心情,将束发的簪拔掉,数尺乌黑长发披落而下,深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把头猛地浸入谷水,也许是很久没试过这种感觉了,脑子“嗡”的一声,盖俊忍下不适,咕噜咕噜灌了几口河水,提出脑袋,狠狠甩了甩,水滴顺着发根低落,沾湿衣甲。

“……”站在背后的庞德及十数名亲卫面面相觑,不知盖俊为何会做出这等失礼的行为,毕竟他可是天下最有权势的人啊……

“哈哈童心起,不能制耳”见诸人面色古怪,盖俊爽朗的笑声回荡在谷水边。

第二百九十章 端倪

第二百九十章端倪

谷水从谷城县出,向西经函谷关,一直延伸到弘农郡新安、渑池一带,谷城县及函谷关之间的谷水北岸刚刚生过一场近万骑的壮观对决,作为获胜者,盖俊和身边的两千余骑离开血腥味扑鼻的战场,面对谷水,席地而坐,啃咬着干粮。

与此同时,先登校尉胡车儿、讨寇校尉吾己带领五百零六名骑士对两千余丧家之犬一样的董军展开追杀。

胡车儿是武威杂胡,吾己是北地先零羌,两人都属于从游猎长大的人,对于追杀敌人最是熟练,何况己方队中不是羌胡、匈奴,便是神射手,更兼有马蹄铁、马镫这等利器。他们虽是起步稍晚,却是后来居上,雷鸣般的马蹄声中,箭矢脱离紧绷的弓弦,化作一道道黑色流星飞向董军骑士,短短几个呼吸间,便射翻数十人。

马蹄震耳欲聋,烟尘四处弥漫,董军慌张之中不知对手有多少人,也不敢返身迎战,只顾埋头往西,逃一味的逃这便是董军现今的状态。

李蒙因为前翻一战受创颇多,不及包扎,血液流失相当严重,脸色苍白得可怕,呼吸困难肢无力,头皮、耳朵嗡嗡作响,看其凄惨样子,随时有可能一头栽下马背。

然而身后的哀嚎和呻吟声此起彼伏,他不得不放缓马,组织兵力反击。没办法,对方犹如一群残忍而狡猾的狼群,不做任何反应,他敢肯定己方没有人可以活着回到函谷关。

“呜呜……呜呜呜呜……”借由牛角号,李蒙勉强聚起千余骑,胡车儿认为对方新败之军,心中惶惶,无力死战,欲直击之,一战斩李蒙之,扫平董军。吾己出言阻止,虽然对方看似不堪一击,但总归有己方三倍之人数,肉搏战伤亡必然不不如利用己方的优势,采用骑射之术,董军经受不住,很快便会崩溃,到时再行追杀。

两人都是比两千石校尉,论与骠骑将军盖俊的亲疏关系亦不相上下,不过胡车儿是这支追军的主将,他完全有资格以主将的身份压制吾己,从而用自己的意见。但他只是打仗勇猛,而非没脑子,盖俊用吾己为副将的意思他极为清楚,就是要避免自己猛冲猛打的作风会使己方损失过重。毕竟这支所谓的董卓援军大败,无力影响大局,而且董卓大概也不会再派援军,盖俊的注意力更多关注雒阳,吕布部才是他选择打击的重点。

电光火石间,胡车儿决定纳吾己的意见,龙吟虎啸般的号角声,升腾而起,蔓延向四面八方,盖军微微转向,驰至右侧,箭矢如狂风暴雨,董军向下饺子一样摔落下马,勉强排列好的阵型立时掀起无尽的波澜。

李蒙指示董军前后合围,盖军立刻掉头而逃,而后绕到西边又是一通乱箭,董军才掉转方向攻击,胡车儿反应奇快,再次带领手下跑开。反复数次,董军士气本就不高,如今更是降至冰点,被折磨得yu仙yu死,气得李蒙鼻孔冒烟,却无可奈何。盖军马快箭远,被动的董军只有跟在后面吃灰的份。

看着一箭之地外的董军进退失据,惶恐不安,胡车儿笑着对吾己道:“对方就要扛不住了……”

“正是……”吾己深以为然。“不出三轮,董贼军必溃。”

“杀……”胡车儿举弓喝道:“一举击溃董贼军……”

数百疲惫万分的盖军骑士鼓足气,大吼回应,飞驰而上。

“咻……咻……咻……”数以百计的羽箭带着尖啸钻入董军,哀叫声不绝于耳。盖军以相同的路数转圈,射击,不同的是,连射三轮箭雨,董军已经被射得千疮百孔,盖军当下收弓弩,出刀矟,毫不犹豫的冲上去白刃战,一瞬间上百人被剥夺了生命。

胡车儿勇冠三军,可很少有人知道,他箭术同样出类拔萃,虽然比不上振威中郎将庞德、典军中郎将黄忠、厉锋校尉贞良等人,亦曾射落大雕,是名副其实的射雕手。他远远瞥见李蒙大旗,左持弓,又摘弦,气沉丹田,怀抱满月,泛着青芒的箭尖紧紧锁定李蒙,在对方现的一刹那,拇指松开紧扣的箭羽,长箭顿时化作一抹流光。

箭带着破空声穿过层层人群,转瞬飞抵李蒙面前,李蒙只觉得心脏暴动,几乎跳出喉咙口。李蒙出入沙场二十载,生生死死间不知走了多少个来回,必死之局也碰到过不少,可在今日,他次感觉到了死亡的威胁。

躲,已经来不及了……

李蒙咬牙忍住身体传来的阵阵剧痛,挥刀磕向这支利箭,可是箭非常快,其本打算去挡箭簇,却只来得及碰触到箭杆,随即耳边便传出一声闷响。

胡车儿用的是近距离使用的破甲箭,听名字就会知道其意,箭簇轻易破开重铠,刺入正胸。李蒙厉嗷一声,弃刀捂胸,险些痛得直接昏死过去。

胡车儿本欲再射一箭了结对手,但李蒙部曲亲卫已然给过他一次机会,同样的错误怎会犯第二次,第一时间拦在李蒙面前,紧紧护住主将。

胡车儿阔嘴一咧,苍鹰一般锐利的眼睛直刺李蒙,拍马而上,大矟急舞,下手从无活口,连出数矟,杀**人,在董军中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

以李蒙此时的状态,碰上胡车儿一个会合就会把命丢掉,赶紧匍着战马逃跑,不想慌乱下把象征自己身份的大旗撞倒,这下董军再难奋战,争相逃命。

“杀挡我者死……”胡车儿见李蒙要跑,塌鼻一皱,双目圆瞪,踹马加快度,一矟一个,又杀四五人,然而形势实在是太混乱了,两人距离不仅没有拉近,反倒更远了,且渐渐失去李蒙的身影。

到手的鸭子飞了……

胡车儿怒不可遏,带着数百人追着董军屁股后面穷追猛打,不要俘虏,也没时间、人手、精力收拢俘虏,宗旨只有一个字,杀一直追到函谷关外十里才停下脚步。

胡车儿眺望苍凉雄阔的函谷关及狼狈狂奔的董军残军,一张长满络腮胡子的大脸冷若寒霜。他出来前对骠骑将军盖俊夸下海口必斩李蒙级以献,没想到最终居然让他逃回函谷关。

吾己将弓放回鞬中,慢条斯理道:“无须介意。对方最多入关七八百人,此次大战成果斐然。”董卓此次派李蒙将五千骑出关,归者七八百,一战斩两千余级,追击又斩千余级,盖军确实可称得上成果斐然了。

胡车儿横了吾己一眼,杀卒再多又有何用?杀死大将才是对董卓最大的打击。

吾己自然知道胡车儿所想,笑笑说道:“李蒙遭数创,又挨你一箭,纵使逃回函谷关也未必能活下来。走吧,回去向将军报告,将军望雒心切,恐怕快要等急了。”

“……”胡车儿又深深凝视函谷关一眼,一拽缰绳,驭马回转,率众归程。

到底是年纪大了,董卓上半夜连御数女,颇感疲惫,后半夜受到盖军跨河击平阴的影响,一直与谋主李儒商量到天亮,才刚刚躺在榻上假寐一会儿,又被吵醒。

“何事……”董卓缓缓撑开沉重的眼皮,目光阴鸷的瞪着侍卫,表明他内心的不悦,若对方的消息不能让他满意,对方会死的很难看。

“李校尉回来了。”侍卫脸现慌张之色。

董卓闻言眨了眨眼睛,问道:“李蒙败了?”

“是。”

董卓侧躺身子,左手支起,头枕其上,平静地道:“把他叫进来。”

作为董卓身边之人,侍卫太了解他的性格了,其表现得越平静就越恐怖,额头片刻便布满一层又一层的细密汗珠,吞了吞口水道:“李校尉、李校尉……重伤昏迷……”

董卓撑起山一样庞大的身躯坐起,侍卫急忙跪下为他穿履,可能是真的从未见过他这副样子,慌得鞋子都穿反了。董卓低头看了看,肥厚的嘴角扯了扯,抬起右脚闷在侍卫脸上,他虽老,缺的只是爆力、体力,实力犹在,这一脚直接踹碎了侍卫半边脸。

侍卫半边脸肿胀老高,压得眼睛只剩一条细缝,鲜血淋漓,模糊不清的“饶命”二字才说出口,便听到“锵”的拔刀声,而后脖颈一凉,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董卓神色平静,慢悠悠擦干净宝剑,挂回腰间,换回鞋子,抬腿离开卧室,出门后不忘吩咐门外战战兢兢的侍卫们,若他回来时有异味,便让他们去陪屋内那人。

董卓来到关门前,士卒见到他都是一副目无表情的样子,李儒、樊稠等人都已到来,董卓见横躺马背上的李蒙浑身伤痕无数,昏迷不醒,问李儒道:“损失多少?”

李儒一脸惨然道:“归者七八百,十名司马战死八人。”

董卓点点头,唤来仅剩下的两名司马,问明事情经过,陷入沉思,不算这次,他和盖俊有过两次交手,皆在去年,河东之战己方折损两万精锐,可谓痛到骨髓,次战,即河内之战,双方各有顾忌,只交手一把,做不得数。

然此三战皆有一个共同的特点,盖军骑射、肉搏均出己方甚多,第一次牛辅向自己说过,自己只当是女婿推脱战败之责,没太在意,第二次规模过,亦未重视,但所谓事不过三,这次董卓就不得不重视了。

会是什么原因呢?

董卓苦苦思索……

第二百九十一章 揭秘

第二百九十一章揭秘

“盖军实力因何超出己方良多,会是什么原因呢?”

董卓垂下头,苦苦思索……

大汉中平二年(公元185年),韩遂、边章、北宫伯玉、李文侯等人将数万骑入寇三辅,收右扶风诸羌、氐,盛兵十万,气势滔天。董卓和盖俊并肩御敌,时气候日冷,西凉叛军身无冬衣,恰好天降流火,乃退,董、盖等追击,大破之,斩俘两万。所以说董卓对于盖军的战斗力还是有比较直观的印象。

当时盖俊麾下骑兵四千余,其中有他从京师雒阳带出来的羽林、虎贲善骑射者五百,北军胡骑五百,三河骑士一千,实话实说战斗力在董卓率领的边军之下。唯有射虎、落雕二营兵精将猛,但董卓也不认为他们能超越追随自己十数载的精锐飞熊军。

近些年来盖俊屯田养马于北地,收尽西北之羌胡,组建起数万精锐骑兵,几无敌于天下。

可是……盖军的表现已然脱离了这个时代骑兵的极限,至少战败将领口中如是说。

董卓抬起头,目光扫向李蒙手下仅存的两位司马,问道:“交战时,你等可看到对方异样?”

两名司马面面相觑,其中一人皱着眉说道:“说起异样,盖军远则箭重,近则力大,甚至颇多人能够立在马身劈砍,挡之者无有不破。”

“正是……”另一个点头附和道。

“立起来,踩镫?”董卓和李儒、胡轸、樊稠等相视一眼,满脸讶然。蹬乃挂于坐骑左侧,用作上马之用,借之确实可以立起身子,然欲作出劈砍,且是凶猛之劈砍却是不行。

董卓使人询问七八百溃兵,可有人瞧出盖军异样,若有,官、爵、钱,悉给之。诸士卒议论纷纷,半晌有人被左右两个同伴搀扶而出,只见他身上纵横交错,札甲破烂得不成样子,显是受伤颇重,他迟疑着道:“禀太师,盖军无论汉胡,马侧皆备镫。”

董卓闻言眉毛一扬,马镫者,上马之用,健勇者一跃便能窜上马背,从不屑配之,特别是胡人,几乎没有人愿意装备那个玩意。而盖军却人人装备……

那人似乎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再度开口道:“对了,对方双侧都有马镫。”

“双镫?”董卓宽眉一皱,苦思冥想。

李儒也在想,他乃是三辅左冯翊郃阳人,靠近边地,境内也有东羌居住。凉州羌人分为东西,西羌是指陇西河湟以西包括所有治外的羌人,东羌则是当年凉州第三次羌人暴*,段熲悉数平之,未免羌人桀骜,继续作乱,强迁数十万口于左冯翊、右扶风,归入治下,严密监控。由于生长环境所致,李儒少年时代虽读诗书,亦好弓马。

半天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李儒回过神儿,目光偶瞥脚上的丝履,猛然一怔,穿鞋需穿两只才可走稳路,是不是意味着马镫亦然?

李儒悄悄走到董卓身边,附耳道出自己的猜测。董卓恍然大悟,认为此话有理,威胁医吏,李蒙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便让他陪葬,而后匆匆离开。

董卓回到自己住舍院落,赶走奴仆婢女,使亲卫牵来一匹马,挂双镫于左右。大谷关之战樊稠力敌孙坚数将,被野利偷袭,身中一矛,如今虽能下地走路,骑马却太过勉强,董卓乃命胡轸试验。

东郡太守胡轸和河东太守杨定同属于凉州大人,所谓大人,即豪杰,豪杰之士,其追随董卓达二十余载,弓马岂是一句娴熟所能表达,当即一个飞冲坐上马鞍。

诸人瞩目下,胡轸双脚插入镫内,甩鞭抽马,抓弓连射,箭如飞蝗,四面飞射,再抽刀劈砍,闪转腾挪,力猛灵便,几圈下来,一脸惊色。

董卓急问道:“文才,如何?”

胡轸面色复杂地道:“盖子英真奇才也,亦蠢才也。”

胡轸所言大大出乎意料,董卓奇道:“此话怎讲?”

胡轸感慨叹道:“吾小试之,发觉开一石半弓甚便,许能拉开二石弓,劈砍更是较以往刚猛数倍。此器简便,能力却巨,堪为神器因此我才说盖子英奇才……”

董卓倒吸一口凉气,胡轸从来就不是一个夸夸其谈的人,不然梁县之战前,闻其欲斩一青绶整齐队伍,吕布也不会硬着头皮陷害他,因为他真的能做出来这种事来。今其言双镫为神器,那必定是神器无疑了。

董卓目光一凝,又问道:“那蠢才又作何解?”

胡轸低头看了看马镫,一字一句道:“只要有两万备镫骑士,三五年足以扫平天下,而盖俊两年来只得到河东、河内二郡,不是蠢才是什么?”

“……”董卓脑子“嗡”的一声,胡轸虽未明言,但董卓却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进京距今两载,盖俊若倾巢南下,己方绝对挡不住他的铁骑冲击。

“文才,你且下来,孤亲自试试……”董卓边上前边说道。等胡轸下马,立刻登上马背。胡轸是他手下爱将,对方的话自然可信,但董卓心头依然有些怀疑,当他双脚踩上马镫的一刻,疑虑尽去,驭马环院奔驰,弓刀轮番上阵,表情同样震惊万分。

想起胡轸方才所言,董卓额上汗水密布,盖俊握此利器,居然一直隐伏,他难道真的是蠢才不成?换了自己,必先南入关中,次平凉州,再收幽州,以三地边军骑兵击内地之步卒,无往不利,三五年内便可定鼎九州,取汉而代之。

董卓失笑,而今自己同样掌握了这等神器,盖俊是愚是智有何关系?

不过,刚才他弯弓时发觉,射出去的箭有所偏差,保守估计要两三个月才能适应。毕竟他们这些人一辈子都是靠双脚驭马,很难一下子改过来。

董卓下得马来,聚文武于大堂商议。既然已经清楚了盖军的实力究竟有多么的强悍,再派援军救援吕布就很不智了,绝对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返。

看出董卓有退走之心,李儒当下道:“太师不如焚毁函谷关,退到新安、渑池一线……”

汉高祖当年定都长安,理由是关中可以‘阻三面而守,独以一面东制诸侯。’汉初分封异姓王,国有大患,后来‘非刘氏而王者,天下共击之,’以亲王镇守国土,孰料又有七国之乱。汉初的乱局根源就在于朝廷只能控制关中。汉武帝一世雄才,自然有所思量。汉朝之本在关中,关中与关东分界在函谷关,因此,弃函谷关而东迁三百里置新关。另,武帝时已非战国格局,大汉国享有九州大地,再无需凭崤函之险、桃林之塞而守,反而需要加强对关东的控制,距离洛阳仅数十里的新函谷关便是为此而生,并延续至今。总结成一句话,新函谷关是一座以监视、进攻为目的的关隘,不以防守坚固而著称。

且函谷关至新安、渑池为崤函古道,号称“终日走硖中,无方轨列骑处”,能够最大程度上减少骑兵的优势,运粮进来也甚是费力,盖俊、孙坚欲从东方发动进攻,难如登天。

最最重要的一点是,退守新安、渑池,与西边的长安,北边的河东余部联系会更加紧密,届时无论是面对朝堂上居心叵测的士人,所图不明的盖俊、抑或气势汹汹的袁术、孙坚……都可以应付自如。

李儒一番话娓娓道来,董卓听得连连点头,有了北邙山帝王公卿陵墓中的数十亿钱财,养兵无忧,又获马镫,耐心修养数月,实力必会暴增,到时再和天下群雄一较高下。象征性的询问一下左右文武意见,诸人当然竞相附和,此事便算定了。

事不宜迟,董卓一声令下,函谷关内数万众马上动员起来……

吕布自将步骑一万四千,携五百车金银珠宝沿雒水南岸一路急行,至某段停下。河对岸即是河南县境,往北行出十数里,再跨谷水,即谷城县,往西便可回到函谷关。

吕布没有令人过河,阴沉着脸徘徊于河边,脸色阴沉。

他临走前告知留守雒阳的司马,日点—13点)焚毁城池,今明明已至日中,东边安静得吓人,没有烟,更没有火光,显然,他的打算落空了。

对方为何没有照他所说的做?

是怨恨被舍弃,抗拒命令,弃城而走,还是盖军大军赶到,攻克了城池,不及点火?无论哪种,对吕布来说都是噩耗。

“中郎……”张辽大步走过来,轻轻呼唤。

“……”吕布扭头向后。

张辽皱着眉头说道:“形势危急,不能再拖延了,必须尽快渡河。”

吕布点点头,面无表情道:“你去组织人手吧。”

“诺。”张辽抱拳而退。

吕布把目光重新转回雒水,面对清澈的水面轻轻叹了一口气,他有预感,回归之路必有一番血战。

一万四千步骑大军,只有两千人是他的并州嫡系,余者皆为凉州兵、京师禁军,他不介意以这些人为盾牌换得生路。

当然了,弃军逃跑,他在董卓心目中的地位定会一落千丈,或许就此一蹶不振也说不定,是以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他绝不会抛弃大军。

第二百九十二章 斥候

第二百九十二章斥候

程兆策马行于谷水以南,即河南县境方大脸上写满了郁闷,他便是私藏金钱被振威中郎将庞德现,挨了一顿皮鞭的那名屯长(百人将)。盖俊到来后,二话不说将他连降两级,贬为什长(十人)。

射虎营是骠骑将军盖俊的亲卫营,实行高官高禄制,比如什长,其他营只是斗食,而射虎营则挂队率(五十人)衔,比百石,勉强纳入‘官’的体系。

程兆家中既无债务,也不急用钱,之所以偷藏金银,单纯爱财而已。从军为利,天经地义。假使其在董卓手下,或许不会受到处罚,但盖俊向来治军严谨,不知道也就罢了,知道岂会放过他?若非看在他是军中老人,早就砍了。

程兆这厮倒真有几分本领,与李蒙一战,先登陷阵,手斩十数级,杀司马一人,军侯二人,功劳仅次于庞德、胡车儿二员勇冠三军的猛将。

盖俊得知后又好气又好笑,只得升他为队率(五十人)。

正当程兆打算跟随胡车儿、吾己追击溃军,建立功劳,恢复原职,突然接到盖俊的命令,让他带五十人去谷水以南巡查,说白了就是斥候。射虎营作为盖军精锐中的精锐,历来是攻伐选,什么时候干过斥候的活计?

这就是程兆郁闷的原因,骠骑将军显然不想让他再立新功。

盖俊确实如他所想,他刚刚犯错遭到处罚,当日便官复原职,怎能起到震慑士卒的作用。殊不知爱将胡封已然在北邙山大捞特捞,中饱私囊。

“娘的董卓你这个祸乱国家的贼子,总有一天要斩了你的狗头……”程兆不敢咒骂盖俊,只得拿董卓出气。后者挨骂倒也一点不冤枉,谷城县及河南县被他弄得田地荒芜,房屋残破,渺无人烟,要想恢复昔年盛况,绝非三五年所能做到。

“队率,还要前行吗?”一名什长问道。他们过谷水后往南行出十里,再继续走就到雒水了。

程兆本来就憋一肚子气,一听这称呼顿时火了,怒目圆瞪道:“废话我等身兼要责,岂能敷衍了事?”

“……”什长自知触及上官逆鳞,不敢再言。

十数骑又行出一段,远方猛然传出一阵尖利刺耳的哨笛声,经久不绝。

程兆神色大变,长哨表明己方前部探骑遇到了敌人,扭头对刚才碰到他霉头的什长下令道:“吹号,命令周围诸人向我集结……”

“诺”什长当即取出腰间牛角号,吹奏起来。

“呜呜……呜呜呜呜……”

程兆面色平静下来,派出一人返回谷水北通知骠骑将军盖俊,身边尚余十余骑,挥挥手道:“走,过去看看……”说罢甩鞭疾驰向南,诸卒毫不迟疑,立刻跟了上去。

一口气跑出数里,就见到三四十骑一前一后展开游斗,不时有人中间落马。跑在前面的明显是盖军,只有十骑,面对数倍于己的对手,且战且走,游刃有余。

程兆摘下骑弓,飞马而来,抬手一箭,正中一人面门,身后十余骑纷纷射出长箭,董军顿时栽倒数人。程兆与十骑会合,迎上董军。

斥候多着皮甲,佩弓弩短刀,但程兆所队出自盖军精锐射虎营,皆披重甲,带长矟,一个冲锋过后,董军再无一人能安稳坐于马上。

程兆跳下坐骑,看着身前被按在地面的七名董军幸存者,冷笑一声道:“老子今天心情不好,有话赶紧说,再不说就没机会说了”对面一片死寂,无人答话。

程兆目光阴森森地扫向左者,问道:“说是不说?”对方垂下头,沉默不语。程兆拔出腰间佩刀,狠狠劈在董军士卒肩膀上,鲜血迸出,右臂脱肩落地,对方捂着断臂处凄厉惨叫。程兆心坚似铁,无动于衷,再度挥刀,又将他的右臂卸下,之后是左腿、右腿。董军士卒只剩下头部和上半身,无力地哀叫着,奄奄一息。

“……”其他六名董军面如土色,身如筛糠。

程兆很快对‘人棍’失去了兴趣,一刀砍掉董军士卒的脑袋,使之彻底安静下来,继而转向左起第二人,以滴着鲜血的刀尖指着他的鼻子,微笑着道:“你呢?说不说?”

“……”

程兆缓缓点头,施辣手削了第二个‘人棍’,再转向第三人……一路刀光血影,走到第六人面前,对方终于承受不住煎熬,心防崩溃,如实回答,知无不言。

“吕布、雒阳、一万四千步骑大军……”程兆若有所思,抬手挥刀,白光掠过,告密者头颅腾空飞出丈余远,掉到草地上。

最后一人惶恐至极,明知必死,仍然叩道:“将军饶命……”其再无抬头的机会,只听“喀”的一声,头断血涌,画面残酷而血腥,犹如屠宰场。

程兆还刀入鞘,这时两侧各有十余骑奔来会合。程兆再派一人返程向盖俊禀告详细,率数十骑拐向东,而后再转向南,欲亲自一探究竟,反正可以随时逃跑,董军绝难追上。

程兆虽然有意改变路线,还是不可避免的碰上董军探骑,不过他们战斗力甚强,百人以下几个回合便可杀散对手,一路杀到雒水边,董军状况尽收眼底。过河者已有两千余人,清一色骑兵,南岸人更多先前的斥候并未撒谎,董军确实有万余人。

“队率……”

“走……”程兆顾不得手下又犯大忌,率众退走。

程兆等人杀穿董军诸多斥候防线,进抵雒水前,双方仅距两里,虽然仅露一面就马上退走,可其中充满了挑衅的意味,尤其对骄傲的吕布来说,更加不能接受。

吕布气得眉须倒竖,大声咆哮道:“竖子安敢欺我、竖子安敢欺我……成廉,宋宪,带人将他们杀了,不成提头来见”

“诺。”吕布背后现出两员雄壮威武的部将,齐齐抱拳应命,将数百轻骑追出。

张辽忧心忡忡道:“盖军斥候至此,主力当不远矣。”

“……”吕布神情变换,心里飞快盘算着。盖军如在河南县境内,就会直趋而来,正好半渡而击,己方溃败无疑。在谷城的话同样糟糕,因为大军欲归函谷关,必走谷城,而谷水则是拦在面前的难关。

吕布咬牙道:“事已至此,多虑无益,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未尝不能效法项籍、淮阴。”项籍即西楚霸王项羽,淮阴则是淮阴侯韩信。两人曾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以示死战之心,皆破顽敌,吕布提及二人,便是为自己打气。

“……”张辽默然,项羽、韩信乃千古豪杰,数百年未必出此一人,吕布才力虽高,终不及二人,盖俊更不是王离、赵歇之流。不过吕布说得对,事已至此,多虑无益,大不了血溅五步,战死此间。他自信要取得自己的项上级,盖俊定会付出不代价。

程兆一行重甲长矟,而成廉,宋宪追击队伍则是轻骑,重量相差数十斤,但前者有马蹄铁的优势,因此双方度大体不分上下。只是程兆不仅要面对追兵,还要躲避董军斥候的围堵,二者距离正在缓慢缩短。

“嘣”程兆回一箭,矢如流星,射翻一人。左前方即西北,董军数十斥候探骑呼啸而来,他一拽马缰,折向右,盖军士卒随之而动,如行云流水,统一拉弓放箭,又准又狠,仅仅一轮箭雨便将对手的人数削弱三成有余。

右前方又有人至,因右侧乃骑士的盲区,开不了弓,程兆只得硬着头皮甩开马鞭,拼命向正北方冲,盖军勉强逃出对方的包围圈,缓一口气,再度施展回箭。

双方你追我逃,狂奔数里,程兆一直被对方围攻,终于见到己方骑兵,虽然人少了点,只有十数骑,无法改变大局。但这却是个好现象,因为这意味着他进入了己方区域。

成廉,宋宪相视一眼,他娘的对方滑得像一条泥鳅,一路来己方最少死伤百人,对方伤亡却不满双,这仗打得太憋屈了。

他们基本可以肯定盖军不在河南境内,而是在谷水以北的谷城县境,那如今究竟还有没有必要再追下去?

“撤吧。”宋宪开口道。他们去年末曾与盖军在河内交过手,结果惨败,深知其实力强悍得吓人,一旦盖军人数过百人,己方这数百轻骑实在不够看,会被打成灰。

成廉心有不甘的看了盖军一眼,点头同意。

董军兜出一个圈子,飞南归,途中瞧见盖军一匹跛脚的战马以头顶着死去的主人,不断哀鸣。成廉心思一动,盖军表现出的战斗力非常惊人,莫不是有什么秘密不成?想到这里,不由勒紧缰绳,停下冲势,向战马行去。到得近前,细细观察。

半晌,成廉一边抚摸马头一边喃喃自语道:“两个马镫……””

“什么?”宋宪听得一头雾水。

成廉扭头对宋宪道:“盖军装备了两个马镫。”

宋宪眨眨眼,道:“你是说……”

成廉点点头,心脏怦怦直跳,也许这就是盖军强大的秘密,他立功了,他立大功了……

“成司马、宋司马,盖军杀回来了……”

“走……”

第二百九十三章 入雒

第二百九十三章入雒

对手虽只有百余骑,不及己方半数,成廉、宋宪仍然选择退却,一来已经探明对手在谷水以北谷城县一带,二来似发现对手强大的秘密,无须再与对方过多纠缠。所部数百骑此次北来皆轻骑,逃起来速度飞快,令程兆望尘兴叹。

盖俊听说己方斥候在谷水以南、河南县境内遇上董军,躺在小土坡的他不由跳起来,走到河边踱步,眺望对岸,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斥候碰到的应该是吕布军。

不久之后斥候第二次回报证实了他的猜测,对手就是镇守雒阳的吕布部主力,足足一万四千步骑大军。

盖俊目前身边只有两千余骑,和对方相比人数相差甚多,但他却一点也不担心,首先吕布部正在渡雒水,之后还要走十几二十里才会到达谷水南岸,最快也要一天的时间。一天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足够让他聚起万余大军。其次谷水是一条天然防线,吕布麾下士卒纵然再多出一倍,想要渡河,也非易事。

程兆无功而返,很快胡车儿、吾己将数百骑归来,鲍出随后也回来了,除本部千余骑外,还有两千新援,使得盖军骑兵人数一瞬间暴涨到将近七千,即使吕布现在就进抵谷水南岸,亦无力过河,且拖得越久,形势越糟。

更让盖俊高兴的是,胡封异军突起,兵不血刃拿下邙山、收复雒阳。盖俊当下把大军的指挥权交给振威中郎将庞德,在数百骑士的保护下赶往雒阳。

日入,盖俊身披风尘,脸带疲惫的抵达阔别四年之久的大汉帝都,昏暗的视线中,帝都古城墙流露出一丝朦胧之美。

“将军……”胡封得到消息,跑到雒阳西广阳门外迎接。

“我们在外打生打死,你小子却悄无声息的拿下京师,真会捡便宜啊”盖俊朗声大笑,举拳捶其心窝,将胡封打一个轻趔。

胡封故意龇牙咧嘴,赔笑道:“全仗将军虎威。”

“少拍马屁,是你的功劳就是你的,谁也抢不走……”盖俊又笑。说罢遥望广阳城门,笑意慢慢退去,挂上一丝肃然,记得他十六岁那年在盖胤、阿白的陪同下首次来到雒阳,就是从此门入城,悠悠十四载过去了,人事面目全非,令人心生无限感慨。

盖俊收回目光,看向胡封背后一名中年陌生将领,胡封立刻为他介绍道:“将军,这是程司马,前在董卓帐下,心慕将军久矣。我率军来时,镇守雒阳的贼将欲焚毁雒阳,亏程司马心怀忠义,杀之而后开城献降……”

“焚毁雒阳?……”盖俊微微变色,背上立时起了一片密密麻麻的汗珠。他记得历史上董卓是在迁都时一把火烧了雒阳,去年初他为了保住大汉帝都及河南尹数十万平民,强力插手干预,使得董卓不敢轻举妄动,以为此事就此了结,没想到历史的惯性如此可怕,竟在次年险些发生。

“董贼无道,丧心病狂异日我必手刃此獠……”盖俊破口大骂董卓,随后上前握住程璜之手,正色道:“程司马真义士也,若无君,社稷坏矣。”

“将军西州人杰,岂是董卓小丑可及……”程璜激动万分,大表忠心,盖俊笑容满面,表其为辅义校尉,封万户侯。程璜叩谢,看出二人有话要讲,知趣告退。

盖俊没有进广阳门,而是在胡封的陪伴下绕城行向位于南郊的太学。

护卫骑士皆退到二十步之外,警惕巡视周围,盖俊缓缓开口道:“北邙山那里你是如何处理的?”

胡封说道:“清晨当我攻克小*平津关,贾长史马上写来一封信,命我快速南下,‘保卫’皇陵,今正命人‘平复’之。”说道保卫、平复二字,胡封语气明显加重不少。

“你做得很好……”盖俊自然明白对方的意思,松了一口气,颔首而笑。“不过也不要做得太过,免得被人抓住把柄。”

“诺。”

盖俊扭头看着高大英武的胡封,笑问道:“子邑,你跟我七年了吧?”

胡封点点头道:“是啊,那年我才十八。”

见胡封一副故作平静的样子,盖俊暗暗好笑,他和杨阿若、庞德、陈彪同出射虎营亲卫曲,并有勇名,几人私交相当不错,却也不免有比较之心。陈彪早死不提,杨阿若、庞德做到中郎将,皆封有食邑的侯爵,正式迈入贵族之列,可以传承后代。而胡封如今是上党都尉,爵位也只是无食邑的关内侯,被甩出几条街,要说不在乎,谁相信?

盖俊似笑非笑道:“你这次立有大功,该升官进爵了……”

“将军……”

“就拜你为偏将军,封万年亭侯。”盖俊说道。偏将军乃是将军里第二低,连奋武、奋威、讨寇等等杂号将军也不如,仅比裨将军稍高,但不管怎么说也算迈入了将军行列,说来其是盖俊麾下继虎威将军盖胤、度辽将军马腾后第三位将军。当今有食邑的列侯分三等,分别为县侯、乡侯、亭侯年县则在左冯翊。汉代崇尚衣锦还乡,封侯多在郡内,但有些地方穷困,就像凉州,不足以封赏,便挑靠近凉州的三辅右扶风、左冯翊诸县作为食邑,比如盖俊,为右扶风美阳侯,比如董卓、皇甫嵩、盖胤、杨阿若,封地皆在右扶风。胡封是北地郡人,众所周知北地郡曾一度丧失九成九土地,寄居左冯翊,把胡封封在左冯翊万年县最合适不过。

“多谢将军”胡封下马叩拜。

太学空旷载余,显得寂静而残破,盖俊看得有些心酸,横穿太学,从开阳门入雒阳。胡封提议入南宫歇息,盖俊笑着拒绝,住进董卓的太师府。

成廉、宋宪回到雒水河畔,吕布见二人无所收获,勃然大怒,成廉赶紧解释,一番话语道尽,吕布陷入沉默之中,身旁的张辽亦是摆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盖军若在谷水南、河南县内,陈兵向南,吕布除了引颈受戮一途,别无他途,而今得知对手在谷水北、谷城县,稍稍松口气,此可谓不幸中之大幸。而且,双马镫……

吕布还未试验便相信了成廉所言,他和张杨相识数载,深知其实力,去年一番交手,后者武艺突然间暴增,几不下于他,他一直心存怀疑,今日终于知道了原因。

他当即命人为赤兔配双镫,飞身上鞍,驰入一片小树林,大戟一挥,碗口粗的树干应声摧折,树冠拍在地上,烟尘四起,赤兔似感觉到主人的心意,卖力狂奔,吕布舞动着数十斤大铁戟,一路横扫过去,转眼间树林仿佛遭到飓风的侵袭,一片狼藉。

看着自己亲手制造的‘灾难’,吕布心中陡然升起一股豪情,天地间,还有何人能挡吾一击?他平日每每叹息不能于马上全力施展,这马镫,让他的马上功夫至少增加一倍,好像专门为他而生一般。

“盖俊……”吕布捏紧戟杆,有了马镫这等利器,他不由有些跃跃欲试,迫切想要与盖俊一较高下,然而他很快压下了这种心情,现在还不是时候。不过他相信这一天绝不会遥远,他自信只要有三、五千精骑,便可纵横天下。

吕布心平气和的回到军中,面对诸将探询的目光,轻轻颔首,道出心得。

张辽一边细细打量马镫,一边感慨万千,马镫在人们印象中一直是上马之用,没想到增加了一个,竟然有惊人的效果。继而眉头一皱,得盖俊之秘固然可喜,但于眼下的危机毫无帮助,现在首要关心的是,该如何突破盖军的包围圈,安全回到函谷关。

“中郎……”

“我已有对策,无须担心。”吕布大理石雕刻一般的脸庞满是刚毅之色。

日入余士卒全部过河,吕布命令大军连夜赶路,于深夜赶到谷水南十里,稍作休整,即刻分兵五路,强行渡河。张辽对吕布的布置十分不解,这么做和送死何异?

张辽之惑亦是庞德想不通的地方,他麾下已近万铁骑,吕布绝无可能突破谷水。

激战一个多时辰,吕布率近三千骑驰向西方,名义上是偷渡击盖军之侧,实际上一直奔到涧水,涧水出自弘农郡新安县,东流汇于函谷关和谷城县中间的谷水。

张辽一下子明白了吕布的打算,他是以万余步卒吸引盖军的注意力,趁机突围。吕布先舍高顺部,再舍万余步卒,为了活命,无所不用其极。

骑兵顺利跨过涧水,北上直奔谷水,渡到一半,西边忽然冒起熊熊大火,映红半边天。

“这是……”吕布及诸人骇然色变,那里分明就是函谷关的位置。

魏续目瞪口呆道:“难道盖俊攻破了函谷关?”

“不可能函谷关有太师亲自镇守,数万精锐严阵以待……”吕这么说,心里却直发毛。函谷关火起,步卒士气必泄,急道:“速速过河,不得迟延。”

漆黑的夜幕中,突兀传来一声尖亢锐利的哨笛,随即号角声响起。

糟糕,被盖军斥候发现了

吕布脸色大变,不敢再等后续队伍,将千余人狼狈逃向西方。

第二百九十四章 天作之合

第二百九十四章天作之合

盖俊入住董卓的太师府,简单吃过一些餐饭,便拉着胡封商议起北邙山事宜。如今北邙山有民夫近三万,士卒万余,若单单是挖掘、运输财货,倒也足够,但既要搬运钱财,还要平复陵墓,人手就显得颇为不足了。人手来源方面,从雒阳东边河南尹诸县招募最为方便快捷,不过河南尹非他治下,恐怕难逃百姓议论纷纷,有损名声,另外在河内招募,一则征集民壮需要时间,二则组织渡河非常麻烦,同样不可取。

怎样才能两全其美呢?

胡封从讨论一开始就苦着一张脸,而今苦出水来。你让他纵横于万军之中,眉头都不会皱一下,但强迫他参与政事,无异于对牛弹琴,其根本就给不出一个意见来,只知应声附和。盖俊初时不以为意,渐渐受不了了,大骂他孺子不可教也,《左传》算是白读了,遂下逐客令,眼不见心不烦。

胡封闻之大喜,如蒙大赦,长揖拜道:“将军,那我就先退下了,你也早些休息。”

“快滚”盖俊一挥衣袖,没好气的道。

胡封也不生气,所谓打是亲、骂是爱嘛,笑呵呵告退。

胡封走后,盖俊坐在蒲席思索良久,仍是想不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回过神儿,觉房屋略感憋闷,起身离开厅堂。

春末夏初的夜晚甚是凉爽,微风拂面,使他精神不由为之一振,脑子也清明许多,举仰望漆黑的星空,一轮皎月高悬天际,淡淡的散着溶溶辉光。

“雒阳、雒阳……”盖俊漫步于风景宜人的院落,再度陷入沉思。

护卫们素知将军思考时不喜旁人打扰,即使他从面前走过,也是一动不动,一言不,目不斜视,一个个犹如没有生命的石头人。

雒阳作为大汉帝国都,在世人眼中的分量不问可知,盖俊正在想要不要把治所迁来呢?按他心里真实想法,他是不愿意的,但他已非一个人,而是北方十二郡之主,随着河南尹即将纳入体系,就是十三郡之主,凡事都要以大局为重。

迁与不迁,好坏皆有,不可不深思熟虑……

盖俊已经一天一夜未睡,漫步半个时辰便觉身体乏累,打一个哈欠,回房躺在榻上睡去。许事情太多,睡觉并不踏实,半梦半醒间,忽然感到有人轻轻推着自己,睁开沉重的眼皮定睛一看,一个虎体猿臂,面如冠玉的少年俯身立于榻边,不是马是谁。

盖俊眨了眨眼,瞥见外面一片漆黑,正值深夜,心知马这时叫醒他,必有要事,问道:“孟起,生了何事?”

马回答道:“将军,庞中郎正在谷水阻击吕布,函谷关突然冒起大火……”

“大火、大火……董腹便跑了?”盖俊微微蹙眉,穿履下榻,来回踱步。“这厮就这么喜欢玩放火的勾当?没焚成雒阳,改烧函谷关了”

盖俊扭头问马道:“胡子邑在外面吗?”

“在。”马点点头。

“你去把他叫进来。”

等到胡封进屋,盖俊急语道:“董胖子这一把大火肯定会惊动孙坚,不出意外,其两三日间必有人马赶来雒阳,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胡封面容严肃道:“将军之意是……”

“你这就去北邙山,亲自监工,陵墓财货多运出一分是一分。”

胡封抱拳称诺。

盖俊低头想了想,现今雒阳有士卒一万,用不到这么多,当即开口道:“雒阳留下五千士卒即可,其余人你都带走,另外后续过河士卒你也一并征用。”

胡封皱眉道:“偌大雒阳,只有五千人是不是太少了?万一和孙坚有所冲突……”

盖俊摆摆手道:“无妨。吕布瓮中之鳖而已,(庞德)令明破之易也,一定会比孙文台先到雒阳,令明一至,再无忧矣。”

胡封这才点头,庞德手中有近万精骑,说句不客气的话,无论面对任何势力,都可以先天立于不败之地。

事情紧急,胡封不敢拖延,马上离开,马也紧随其后,房中只剩下盖俊一人,他被董卓举动弄得睡意全无,坐在榻边,手拍榻板,大骂董胖子扰人清梦。

大谷关位于雒阳正南方,双方相距不到百里,孙坚的斥候侦查范围一直延伸到伊水,不过吕布逃跑时派出大批轻骑清剿孙坚斥候,是以孙坚并未察觉吕布部。

平日间双方斥候虽然也屡屡生激斗,像今日这般全数阵亡却不多见,孙坚心中升起一丝疑惑,随即再度派出大批斥候。但由于那时盖军已然接管雒阳,代替了董卓军,孙坚一无所获,不死心的他令斥候翻越伊水,在伊、雒间侦查,甚至冲到伊阙关下,一切如常。孙坚不禁暗笑自己过于大惊怪。

荆、豫二州兵力、钱粮、器具经由民夫源源不断送入大谷关。孙坚前有部众七万余,大谷关一战成功击败董卓亲自领军的六万步骑大军,斩一万八千级,俘敌一万五千,战果无比辉煌,可己方损失同样不,阵亡两万五千人,再刨去伤兵,能战之士不过四万出头,元气颇伤,这也是他没有急于向帝都雒阳进军的根本原因。

俘虏的一万五千人以及数千匹战马是一笔宝贵的财富,若收为己用,实力必会大增,不过一时半会还指望不上他们。

经过这些时日修养,目前孙坚手下兵力恢复到五万出头,有了进攻雒阳的实力,但孙坚没有轻举妄动,而是不停向袁术要兵,显然是打算集结重兵,一战而定。

夜间,孙坚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收复京师雒阳,击杀国贼董卓,并迎回天子,成为拯救社稷的最大功臣,受封大将军,参录尚书事,登上了权力的巅峰。正当他志得意满之际,天子和朝臣突然疯似的围聚上来,向他投来蔑视的目光,一如被他亲手杀死的荆州刺史王叡、南阳太守张咨,一股彻底的冰凉从脊椎一直蔓延到后脑。孙坚觉不妙,刚欲开口,某个面部模糊的朝臣举刀砍来,他竭力躲闪,肩膀仍被砍中。

孙坚猛然惊醒,怔怔地看着妻弟吴景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姐夫……”看到孙坚面色有异,吴景不由一怔。

“原来是一个梦……”孙坚神情复杂。这个梦不是没有由来,一直隐藏在他内心深处,是他一直担心的问题。

吴景说道:“姐夫,伊水北面的斥候回报,函谷关起火。”

“函谷关?”孙坚登时清醒,眯起眼睛问道:“雒阳方面呢?可有动静?”

吴景摇摇头道:“雒阳无动静。”

孙坚合目思考,半晌睁开眼问道:“公明,你认为呢?”

“……”吴景神色略显茫然。

孙坚又问道:“公明,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吴景答道:“五更天了,即将日出。”

“马上命人生火造饭。”

“姐夫……”

“饭后出兵,直抵雒阳”孙坚脸上满是刚毅坚定之色。

董军万余步卒兵分五路,战场横跨十数里,以夜色为掩饰,强渡谷水,庞德一边整兵阻击,一边惊呼吕布是不是疯了?他打了七年仗,像吕布这样的统帅着实不多见。

双方激战一个多时辰,函谷关方向陡生金焰,似欲焚天,看得双方将士目瞪口呆,战场上一瞬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仿佛不久前双方数万将士浴血厮杀只是一场幻觉。

良久,随着一声歇斯底里地哀号,谷水再次沸腾,董军士气崩溃,落荒而逃。

庞德脸带怪异地望向西方,他是此次盖军除骠骑将军盖俊外职位最高的人,参与决策,自然知道雒阳才是重点,西方战场有自己就够了,后续兵力会向雒阳集结。而距函谷关较近的平阴只有数千人,绝无可能袭占函谷关。

此事无关盖军,那就是董卓自己的问题了……

“董腹便搞什么鬼?烧了函谷关,是放弃吕布部的意思吗?……”庞德一头雾水,想不明白。

鲍出、胡车儿等人问道:“中郎,是否过河追击董军溃兵?”

庞德摇头道:“孙坚在南,雒阳在东,我方在北,今西归之路又断,对方除投降外别无他途,不用逼之太急,明日天明,对方必会缚手请降。”

“呜呜……呜呜呜……”

西边传来低沉悠长的号角声,庞德神色一变,以为董军杀来,急忙集结兵力,不久后斥候来报,非是董卓援军,而是吕布偷渡谷水,向西逃跑。

庞德看看幽森的谷水,默然无语。他居然一度以为吕布疯了,真是可笑,这厮比任何人都冷静,或者说冷酷,为了活命,可以毫不犹豫的抛弃一切余步卒,说舍就舍,庞德自问做不出这等事情来。

庞德冷笑道:“董卓、吕布一个比一个无耻,这对君臣倒真是天作之合”

“中郎。我们……”

“追”

前文提到过,汉代君臣的定义不像后世那么严格,董、吕可称君臣。

第二百九十五章 龙虎

第二百九十五章龙虎

吕布利用万余步卒吸引盖军注意,自将近三千骑跨涧水,偷渡谷水,渡到一半,因函谷关突然火起,被盖军斥候现,当下也不等后续骑兵,带着千余骑落荒而逃。

函谷关烈火熊熊燃烧,数十里可见,明知逃脱的成功几率不大,但吕布麾下骑兵还是誓死相随,无一掉队。吕布的勇武、威信是一方面,另一个原因是北、东、南三方均为敌对势力盘踞,反正也逃不掉,不如跟随吕布,或许还有一线机会。

“难道今日我吕布便要丧命于此吗?……”进入函谷关十里处,吕布望着那映红得娇艳的天,神色越绝望,这等火势,根本无法通行,而后方,庞德已率骑兵追来。

忽地,一滴雨珠落在披膊,摔得粉碎,吕布心神皆被慑住,并未注意到,第二滴、第三滴……吕布终于现,面上露出狂喜之色,不只是他,部将士卒尽皆举兵欢呼。

“这是天不绝我吕布……”吕布大叫一声,驭马前冲,诸人紧随其后,随着临近函谷关,雨水越来越多,虽不足以熄灭函谷关大火,却可通行。

当然了,为了活命,免不了要受一些苦,横穿函谷关的过程中,吕布手臂遭殃,张辽则是大腿,其余部将魏续、成廉、侯成、宋宪以下至士卒或多或少都有烧伤,最严重者是几名士卒坐骑受惊,跌入火海,身上火苗越燃越旺,扑之不灭,最终化为灰烬。

庞德率数千骑来到函谷关前停下,凝视火海,面色阴晴不定。

“中郎,追是不追?……”胡车儿脸如铁石,目光锐利,跃跃欲试。吕布三年前私底下交手输给过关羽,但关羽一直是盖军麾下勇武第横扫诸将无敌手,还曾挫败另一个万人敌黄忠。吕布败,毫无损色,反而使盖军诸将对他另眼相看。不久之后屠各、匈奴联军兵逼晋阳,吕布百骑贯穿十万胡军,更使他勇名远播,去岁与黄忠交战虽败,却刺死张杨,如果能够取得他的项上人头,盖俊必不吝官爵。

庞德沉默良久,道出一个“撤”字。对方是为了活命才冒死强冲火海,他没有必要跟着去做,而且说不定董卓军还未走远,或者吕布有人接应,己方冒然追击,极容易遭到对手围攻,在大局已定的情况下,无须过分冒险。

吕布率众杀出火海,稍稍松口气,顾不得手臂疼痛厉害,直趋新安,半路上碰到董军斥候,斥候们无一例外向他们投来诧异的目光,显然是没想到他们还能逃回来。

对方的眼神令吕布心里很不舒服,心头之火“噌噌”的往上蹿,铁青着脸问道:“何以焚毁函谷关?”

“太师之意,我等不知。”斥候皆为凉州人,对吕布并无太多尊敬,不过对方到底是董卓麾下为数不多的几名掌握实权的中郎将,回答之语气还算诚恳。

吕布扯了扯嘴角,又问道:“太师如今身在何处?”

“太师午后起驾返回长安,此时差不多走到渑池境内。”

“回长安?”吕布大为意外,当今局面虽处劣势,也不至于焚关退避吧?道:“那此地谁为守将?”

“回禀吕中郎,太师走时暂以胡郡将领兵两万,守渑池、新安。”斥候躬身答道。郡将是太守的别称,胡轸遥领兖州东郡太守,乃有此称。

董卓麾下,胡轸无疑是吕布最讨厌的人,两人才生龌龊不久,闻听斥候之言,脸现恶色,掩饰不住。随后吕布又问了几件事,便冒雨奔往西方,追赶董卓。

此次吕布将兵两万镇守雒阳,一日间丢失雒阳,兵亦只剩下千余,不满一成,可谓败得异常凄惨,无以复不过吕布心中毫无忧虑,只要献出马镫这件足以改变天下大势的利器,他不仅不会遭到惩罚,还会受到嘉奖。

经过连续赶路数个时辰不间歇赶路,吕布终于在渑池追上董卓车驾,一脸疲惫的求见。董卓和先前斥候一样,对吕布可以逃得一命极为惊讶,要知道,他从决定焚毁函谷关的一刻,就代表他放弃了吕布。以他混迹官场数十载,心黑脸厚,见面时也不免有些尴尬。

吕布知趣的没有提起函谷关事,反而献上马镫,董卓已经知晓这件利器,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决定暂避盖、孙锋芒,徐徐图之。

董卓为了安抚吕布,封其为温乡侯。乡侯为列侯之第二等,高于亭侯、仅次于县侯,温县则在河内郡,河内郡是距离吕布家乡并州最近的地方之一。

温县现今在盖俊的手里,吕布得不到食邑,可封侯一直是军旅之人奋斗的终极目标,象征意义远大于实利。董卓自己没进京前打拼大半辈子,也只是乡侯而已,入京后才封自己为万户侯,其手下将士封侯者甚少,能够比及吕布的人,不过一只手。

吕布眉头不自然的皱了一下,董卓试也不试,便开口奖赏,而且,这种奖赏看似深厚,自己却只捞到虚名,无半分好处。对方是不相信马镫的威力吗?若是不信,何以封他为侯,单纯为弥补两人间的关系?……

董卓一眼似看穿吕布所想,拉着吕布坐到自己身侧,笑道:“马镫,利器也,盖俊儿仗之横行天下,全无敌手。其实孤前已知之,不过奉先此功犹可封侯。”

“……”吕布垂下头,脸色阴晴不定。

董卓用力握了握吕布之手,又笑道:“我军装备马镫,不出数月,必可与盖俊争雄河朔,一较长短,关东诸侯亦不足虑也。届时大军四出,平讨不服,建功机遇多不胜数,奉先勇略过人,将军、万户侯,唾手可得……”

“诺……”

这边吕布随董卓去往长安,另一边庞德也开始命士兵一边休息一边招纳夜间溃散、无路可走的吕布部步卒,次日收到盖俊手书,得知函谷关大火惊动了孙坚这头猛虎,其已出大谷关,率部北上,直逼雒阳,庞德当即将七千骑出。

由于吕布部士卒源源不断请降,另外董卓虽走,仍然值得警惕,庞德乃留两千骑驻守谷城县。

鲍出自请留下,他还在为高顺逃脱他的追杀而耿耿于怀,听说缪尚率众搜山,至今未获高顺,誓一定要亲手擒住此人。

庞德将兵疾行于谷城、雒阳驰道途中,骠骑将军长史贾诩、司马荀彧、并州刺史部主薄杨俊三人一同赶到雒阳。北邙山为南下赴雒必经之地,三人不可能看不到盖俊明为平复皇陵,实为窃取钱财的行为。

对此,杨俊反应堪称激烈,一见到盖俊的面,便劝谏他说不可窃取陵墓财货,不然恐伤天下义士之心。

贾诩则谨慎的表示支持,认为收死人之财,解活人之困,虽无礼,却有因,事后尽心力修复、宰牛羊以祀即可。说完自己的观点,就陷入长久的沉默之中,完全没有要和冷面瞪眼的杨俊辩论一场的意思。

杨俊拿贾诩没辙,继而再度劝说盖俊放弃盗墓行为,盖俊洗耳恭听,也就仅仅是洗耳恭听而已,他需要北邙山帝王公卿陵墓中的钱财,绝不会因为杨俊几句话放弃。

荀彧沉默始终,颇令盖俊感到意外,贾诩、杨俊二人的反应皆在他的预料之中,可荀彧介乎于二者中间,既不支持,也不反对,就有些出乎盖俊的预料了。在他的印象中,荀彧一直以汉臣自居,是一个一心保汉的人,最后由于阻挡了曹操的路,被后者逼死,盖俊以为他会和主薄杨俊站在同一阵线。

看来荀彧也不是一个毫不知变通的人。

盖俊不知道的是,曹操历史上明了丘中郎将、摸金校尉等职称,干的就是盗墓的勾当,堪为官方掘墓机构的创。荀彧期间未必支持,但肯定也未作阻拦。

昔年商高宗武丁任用贤臣傅说为丞,妻子妇好为将,内治子民,外御鬼方,使得商朝再度强盛起来,史称“武丁中兴”,被后人誉为武丁大帝。以其文治武功,贤明若斯,犹求箴谏,盖俊当然也想适度的表现一下自己的胸襟,可是杨俊这么没完没了的说,短时间尚可,久了总归不太美妙,遂借孙坚北上转移话题。

果然,一闻孙坚将兵而来,杨俊打住话语,皱眉道:“孙坚,猛虎也,屡破董贼,屯兵大谷,看眼功成,将军忽而南下,逐吕占雒,据有功名。孙坚性格刚烈暴躁,必然不悦……”孙坚杀荆州刺史王叡、南阳太守张咨,百无禁忌,一个处理不好,双方便有可能爆冲突。特别是雒阳士卒不多……

贾诩也收起老神在在的模样,问道:“将军可召庞中郎?”

盖俊点点头道:“想来这时已在路上。”

贾诩乃道:“如此,则雒阳安矣。孙坚桀骜不驯,然观其行止,既有杀同僚之弊,又有击董卓之烈,心怀偏节之徒耳……”所谓偏节,即偏离世人标准的节操。“将军携其修复诸陵,扫除宗庙,祭以太牢,共享名望,当可化解孙坚心中怨气。”

盖俊转看向荀彧,后者颔,杨俊亦称善。盖俊欣然之。

孙坚听斥候报告函谷关火起,觉事有蹊跷,乃命人生火造饭,决定天明出,将兵入雒。不巧的是,天空落下雨水,这个天气可不适合行军。就当孙坚犹豫是不是还要坚持出兵的时候,斥候再度传回消息,言于伊、雒水间捕得数名董军士卒,稍加审问,对方事无巨细,一一吐出:盖军突然渡河南来,攻克平阴津,吕布竟弃守雒阳,不战而逃,并被盖军堵在谷水,双方爆大战,董军望见函谷关失火,立即溃败,吕布不知去向。

孙坚两度大破董卓军,气势攀升到顶点,正欲毕其功于一役,克复帝都,诛杀董贼,迎回天子,建立不世之功,没想到居然被盖俊摘了桃子。据董卓溃卒说雒阳只有千人,八成已落入盖军囊中。哪怕换一个平日温文尔雅的人,也要闻之色变,何况是性格素来刚烈暴躁的孙坚,当时他脑子“嗡”的一声,气得险些把房子拆了。

孙坚泄了足足半个时辰才冷静下来,凝望着渐渐泛亮的天空,以及绵绵细雨,怔怔出神。颖川太守李旻,破虏将军长史公仇称,妻弟吴景、侄孙贲、族侄孙香、孙河,程普、韩当、黄盖、朱治、祖茂,袁术将张勋、文聘、野利等皆列于身后。

孙坚已经立于门口许久,诸人不禁面面相觑,最后转到孙贲身上,后者作为孙坚兄长之子,可谓至亲,由他开口正合适。孙贲受不得众人瞩目,乃行到孙坚背后,刚要说话,一名士卒冒雨匆匆走入院落。

孙坚收回散的思绪,锐利双目直视士卒,问道:“何事?”

士卒眼中闪过一抹狂热,毫不犹豫的跪在潮湿的地面,抱拳禀道:“将军,军士饭毕,是否起行?”

孙坚想也没想道:“传令,出兵……”

应诺者不仅有跪在地上的士卒,还有身后诸将。

五万大军欲抵雒阳,正常的话需要两天时间,急行军则是一日,孙坚犹嫌太慢,乃使诸将领军慢慢出,自将骑兵四千先行,不出意外,大半日可至雒阳。

一过中段,盖军斥候渐渐多起来,双方尚还克制,没有爆冲突,就这样,在一股怪异的气氛中,孙坚到达雒阳城南郊外的伊、雒二水交汇处。

孙坚徘徊于岸边,越过眼前这道河流,即三雍,三雍者,明堂、灵台、辟雍是也。明堂,大汉天子布政之所,凡朝会、祭祀、庆赏、选士、养老、教学等大典,都在此举行。灵台,望气之所,换句话说就是观察天象之地,以太史令为,历代太史令中,张衡无疑是成就最高者。辟雍则为皇家学宫,在太学之南,二者紧邻。

“要不要过河?”孙坚略显踌躇,迟迟不能决。当盖俊手书送达,邀其入雒,孙坚目光直刺北方,似乎能够穿透重重阻碍,看到盖俊本人。

一条大龙,盘于京师,一只猛虎,卧于河南,即将相会……

第二百九十六章 龙虎会明堂

第二百九十六章

龙虎会明堂

孙坚负手立于伊、雒二水间,目光如电,直刺河北,妻弟吴景,侄子孙贲并列站在背后,垂眉低首,呼吸极轻,几乎不可察觉。若是以前的话,作为孙坚至亲,他们或许还会表现得随便一些,然而随着孙坚大破董卓,威震天下,气质为之一变,举手投足间,威严尽显,哪怕是他们,在孙坚身边也会变得小心翼翼。

孙坚手中把玩几下盖俊的手书,突然开口道:“(吴景)公明,(孙贲)伯阳,你们说骠骑将军这是何意?”

吴景、孙贲相视一眼,前者言道:“骠骑将军此举当为试探,试探姐夫之心意。”

“试探我的心意?……”孙坚面上挂起一抹冷笑。他的心意当然是将盖俊碎尸万段,不如此,不足以抹平他填满内心的愤怒,但这却不切实际。董贼未除,实不应与盖俊为难,相反,双方能够结成同盟更好。孙坚问道:“你们认为我该入雒否?”

孙贲皱着眉头道:“叔父,骠骑将军固然磊落,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依我之见,雒阳入不得……”冀州的事情还未转回中原,若是孙贲知道盖俊在和公孙瓒谈判时突然下手,击杀幽州三员重将,重创公孙瓒,致使幽州军后面三战三败,可能就不会说盖俊磊落了。

孙坚听罢面无表情,又看向吴景。

孙贲之父孙羌,即孙坚之兄,早死,母亦是,孙贲时年幼,独力抚养弟弟孙辅,及成年,为郡督邮守长,孙坚于长沙兴兵讨董,才去吏奔之。吴景则不同,他早在黄巾之乱时就随从孙坚征伐,碰巧期间和骠骑将军盖俊相处过一段时间,无论是孙坚还是盖俊,吴景都要比孙贲有更为深刻的了解。

吴景缓缓说道:“董卓肆虐汉室,关东诸侯或畏缩不前、或占地为王,或争权夺利,不敢言战,惟姐夫不惧其yin威,兴兵讨之,屡破国贼,为天下义士所推崇。骠骑将军素重名声,当不会对姐夫不利,否则天下必非议之。然伯阳所言亦是,还是不要轻易赴险,特别是大军未至时……”

孙坚又问道:“那我该如何回应骠骑将军呢?”

吴景沉吟一声道:“今董贼焚关西走,姐夫尚有讨贼之心否?”

孙坚说道:“讨贼之心始终未改。”

“既如此,则不能同骠骑将军交恶,雒阳为攻董之大后方,粮秣必经此过,双方龌龊,只会白白便宜了董贼……”吴景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见孙坚脸上并无异色,才继续道:“不若姐夫以祭太牢,修祠宇为名,邀骠骑将军出城一会?”

至此,孙坚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自己这个妻弟性格不够果决,未来成就恐怕有限,不过他随自己这些年,眼光已经超过了大部分人。如果硬邦邦拒绝盖俊,肯定会使后者感到不悦,而同意,自己则无安全保障,引盖俊出城,无疑是最好的选择。吴景所提之由,极为充分,盖俊会心甘情愿的走出雒阳。

孙坚当即派人入雒通报,盖俊亲自接见,约定三日后共祭汉室宗庙。

等到使者走后,盖俊嘴角微微上扬,划出一道美妙的弧线。那封信是贾诩建议他写的,为的是牢牢掌握主动权。盖俊不得不赞叹贾诩揣摩人心之能,孙坚拒绝入城,反邀其出城,完全是在按照着他的设想走,盖俊顺理成章获得三日时间。

三日,至少能从北邙山陵墓中运出个十亿八亿财货。

晚间,孙坚步卒前锋抵达伊、雒南,扎起营垒,整个晚上士卒源源不断涌入,至深夜,五万荆豫劲旅全部入驻大营。

次日,孙坚正在命人筹备祭品,数匹快起从南方一路冲至营寨门前。

守卫屯长见对方风尘仆仆,又从南方而来,多半是自己人,问道:“你等是何人?报上名来。”

数名骑士为首一人身长七尺余,宽面重须,双目有神,只见他抱拳道:“某乃徐州陶刺史麾下司马吕由,特有要事求见贵将军,烦请通告一声。”

“原来是吕司马,久仰、久仰……”一听到对方口音,守卫屯长的神色顿时缓和下来,不自觉的带上几分亲热。当年黄巾暴起,孙坚受中郎将朱儁之邀,遂募扬州勇士从征,守卫屯长和孙坚是吴郡同乡,早慕其人,乃入孙坚麾下。徐州刺史陶谦则是扬州丹阳人,丹阳在吴郡之左,二郡比邻,口音几乎没有差别。这位吕由,显然也是出自丹阳。“军规森严,吕司马还请稍等片刻,我这便遣人通报。”,

吕由客气几句,跳下马背,稍稍舒展身体,和守卫屯长用家乡话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从徐州至河南尹一千四五百里,他几人日夜兼程,赶路时还不觉得太累,一停下来,疲惫便一股脑涌上身体。

孙坚听说陶谦部将求见,感到诧异,立刻令人带来相见。吕由见到孙坚的面,伏叩地上,敬献陶谦亲笔书信。孙坚更觉陶谦必有所求,不然何须用司马前来送信。孙坚打开书信,果然,陶谦开篇客气几句,转而言青徐黄巾暴虐,徐州兵力不足,请孙坚相助一臂之力。

孙坚合上书信,剑眉微蹙。

“孙将军……”吕由略显紧张的看着孙坚。

“吕司马请起……”孙坚笑着说道:“我与陶徐州同乡,又曾同赴西州共事,陶徐州有难,我岂会坐视不理?”孙坚低头想了想,而后对身边的侄子孙贲道:“伯阳,你去把朱司马唤来。”孙贲应命而去,朱司马即朱治朱君理。

朱治没过多久便来到帐中,孙坚一边介绍他和吕由相识,一边说道:“青徐黄巾复起,祸乱徐州,陶徐州邀我并力讨贼,我欲以你为将,愿否?”孙坚之所以选择朱治,首先是其用兵稳健,有独领一军之才,更重要的是,朱治乃丹阳故鄣人,和陶谦同乡,用他最合适不过。

朱治沉声称诺,问道:“何时出兵?”

吕由焦急掩饰不住,可知现今陶谦绝不好过,既然有意卖人情给对方,就卖个彻底好了。孙坚道:“我表你为行督军校尉,特将步骑五千,即刻出发。”

“诺。”

“多谢孙将军、多谢孙将军……”

朱治走后,孙坚继续准备着祭品,三日转瞬即逝,约定当日,孙坚精选一百名骑兵随同自己过河,行至三雍之明堂。

明堂是汉代帝王颁布政令,接受朝觐和祭祀天地诸神以及祖先的场所。其位于雒阳城南,灵台在左(西),辟雍在右(东),符合周礼明堂位于“国之阳”的规定。

外围方院,而一座宏伟壮观的建筑耸立中央,下层四面走廊内各有一厅,每厅各有左右夹室,共为“十二堂”,象征一年的十二个月;中层每面也各有一堂;上层台项中央和四角各有一亭,为金、木、水、火、土五室,祭祀五位天帝。整群建筑十字对称,气度恢弘,很符合它包纳天地的身分。

盖俊站在明堂前,感慨万千。

原本明堂装饰华丽,金碧辉煌,但董卓迁都时将金银铜质饰品全部搬走,一些建筑物更是遭到不可弥补的破坏,使其整体流露出一股没落之意。没办法,董卓麾下多为凉州兵卒,更有一些羌胡,他们大字不识一个,整日只知道打打杀杀,哪里知道明堂是作甚之用,不过即使知道,恐怕也不会在乎。

“将军,孙文台来了……”庞德轻轻说道。胡封此次攻占雒阳,立下不世之功,被盖俊拜为偏将军。而庞德入冀州后,随从破韩馥、公孙瓒,奇袭克冀州治所邺城,功劳最多,早就该升职了,只是盖俊随后发动雒阳之战,便暂时耽搁,今庞德再破吕布,盖俊立刻提拔他为偏将军,和胡封同级,算是入了将军之列。黄忠则有平定河内的功劳,又率先攻下平阴津,为进军雒阳铺平道路,升为最低一级将军名号——裨将军。鲍出、胡车儿也拜为中郎将,名号仍为陷阵、先登。

不知道身在河东的关羽会不会感慨运气不佳,他当中郎将时,庞、胡二人还是都、校尉,转眼间,二人已是将军,关羽依然是中郎将。

杨阿若何尝不是如此,由于北地郡乃是盖俊的根基,又比邻凉州韩馥、司隶董卓,他身为盖俊妹夫,理所当然由他镇守北地,而且一呆就是三年。对于一心渴望建功立业的杨阿若来说,这无异于是一种折磨,不过对盖缭来说却是好事,她虽然也想夫君成为像兄长那样的盖世英雄,可是她更希望夫君陪在她的身边。

见盖俊毫无反应,庞德再次出声道:“将军,孙文台来了。”

盖俊这次倒是听到了,收回目光,转头望后,凝视着疾驰而来的孙坚等人。随在他身侧的贾诩、荀彧、杨俊也静静打量着对方,三人只闻其名,而未见过其人。孙坚卖相极佳,身材高大,方脸宽额,双眼如电,相貌堂堂。

孙坚利落的跳下战马,大步上前,朗声笑道:“一别数载,将军别来无恙……”

第二百九十七章 祭祀

第二百九十七章祭祀

孙坚利落的跳下战马,大步上前,朗声笑道:“一别数载,将军别来无恙……”

准确的说两人上一次见面还是中平三年(公元186年),当时韩遂叛军入寇三辅,孙坚任太尉张温参军事抵御,眼光高远,屡进良言,遂以知西州事为名,被朝廷拜为议郎,参与朝政。时其虽有得志之象,而未成气候,在人们眼中还是不入流的角色,直到出任长沙太守,平定荆南三郡才算有了那么一点资本。

孙坚现今官至破虏将军领豫州刺史,乌程侯,两破董卓,威震天下,身上的气势远迈公孙瓒。

当今时代值得盖俊重视的人也就那么三四个,孙坚毫无疑问是其中之一。

盖俊拉住孙坚的手,含笑谓左右道:“昔年文台志向不得伸展,困于京师,尝蹉跎叹息,孤言文台异日成就必不可限量,今论之,如何?”

孙坚闻言面色不由一沉,盖俊直呼其表字,使得他心里有些不舒服,他地位虽逊于盖俊,但再怎么说也是一州之主,一方诸侯,手掌十万兵马,不说称呼他为孙豫州,叫一声孙将军总行吧?……

庞德接过盖俊的话道:“将军断人之能不下何(顒)伯求……”

“大兄乃是天下士子所望,据说朝廷三府会议,莫不推之为长,识人之鉴,当世无双,孤岂敢与大兄相提并论,令明之言不实……”盖俊说是这么说,还是忍不住大笑数声,后对孙坚道:“庞(德)令明这几人你都认识,无须多语。这位是武威贾(诩)文和,目前任骠骑将军长史,这位是颍川荀(彧)文若,任骠骑将军司马一职,二人奇策密谋,参同计画,悉皆共决,为孤之谋主。这位是并州刺史部主薄杨(俊)季才,河内佳士贤才,清纯德素,有治世方,为孤之股肱。”

相互见礼后,孙坚静静打量着面前三人,他一来就注意到三人,盖因盖俊周围身披甲胄者无数,而宽衣大袍者甚少,以三人最为靠前。贾诩表面平凡无奇,然盖俊以谋主喻之,可知其胸有邱壑,荀彧、杨俊相貌并绝伦,目有神光,一看便是奇才之士。

孙坚最在意的是“王佐之才”荀彧,颖川太守李旻此次随他而来,就在身旁,荀彧身为颍川青年士子冠冕,不在本地出仕,反而去投并州的盖俊,岂不让孙坚心里感到郁闷?说来他杀故南阳太守、颍川人张咨真是捅了马蜂窝,颍川才士或出逃、或隐居,没有一个知名之人愿意出山辅佐他。

讽刺的是,孙坚堂堂豫州刺史,名义上的六郡、国之长,能够控制的恰恰只有颍川一郡。似鲁国相陈逸属袁绍,梁国相、陈国相许瑒中立,沛国相袁忠乃是袁术族弟,只听袁术一人命令。汝南太守徐璆因中平元年跨境入荆州南阳,和中郎将朱儁并力克复宛城,时孙坚在朱儁军中,两人算是旧识,加之汝南袁阀出力,才使徐璆偏向于他。

不过孙坚相信,自己大破董卓,天下闻名,当自己回转豫州,形势必有不同。当然了,孙坚现在不会回去,因为他的着眼点不是区区豫州,而是整个天下,此次若能诛董勤王,莫说豫州,天下尽服矣。

孙坚想到这里,脸上笑容更浓几分,反为盖俊介绍身后诸人。为免此行生出波折,他只带着两名族侄孙河、孙香在身边,妻弟吴景、侄子孙河皆未跟来,留在河南统领大军,部将也只有程普、韩当二将随侍左右。

孙河、孙香正值青年,有容貌气概,盖俊初时尚还猜测其中哪个是“霸王”孙策,得知猜错,心中遗憾,和孙坚闲谈中套出孙策今年十七,留在扬州照顾母亲弟妹。

盖俊和程普、韩当早在中平元年讨伐黄巾贼时就已相识,且边地之人不耐俗礼,无须过分客套。以前盖俊不是没想过拉拢二人为己用,无奈他俩心志甚坚,一口回绝,如今更把家人迁至豫州,显然是打算在中原落地生根,盖俊再无机会。

交谈时,孙坚动作话语略显生硬,盖俊则自幼长于豪族,少年混迹京师,成年踏遍四海,饱经人事历练,所谓见人所人话,见鬼说鬼话,待人接物比孙坚高出不止一个层次。莫要看两者差别,相同的条件下,似盖俊这种性格无疑会更容易取得成功。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谈近年大事,感慨着汉室不幸,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其实呢?二人内心未尝不乐。若无董卓,盖俊如何崛起?孙坚如何成名?

时间过得飞快,眼见时辰已至,有人拿来缟素,盖俊、孙坚穿戴身上,头裹白绢,把臂走到早已立好的祭坛前。

盖俊从熟读《左传》,倒背如流,自然记得东周刘国开国君主刘康公所言:“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祀有执膰,戎有受脤,神之大节也。”这里的祀与戎皆为祭祀,即是说国之大事,就是祭祀。

此语虽略显夸张,却也并非妄言,汉及汉以前极为重视祭祀。祭祀有上帝、配帝、五帝、日月等大祭,汉宗庙、社稷、乃至时变、古人等等,各有严格的规章礼仪制度,繁琐复杂到了极致,需在礼官的指导、指引下才能完成诸多步骤。

荀彧少阅诸书,强闻博记,于祭祀礼仪一道甚通,由他担当礼官主持最合适不过。

祭祀所用牲口规模不同,名称亦不同,分太牢、少牢、馈食等,所谓太牢者,牛、羊、豕(猪)三牲齐备,乃是祭祀最高礼仪,次者为少牢,只有羊、豕,而无牛,再次者馈食,惟祭豕。盖俊和孙坚准备的是最高规格的太牢之礼。

放净三牲之血祭之,众人依着荀彧的命令或唱词、或叩拜、或行礼。

祭祀进行到尾声,缠在孙坚额头上的白卷已然灰中见红,这是尘土和鲜血混凝的结果,他举杯悬于头顶,慷慨陈词道:“汉室不幸,为贼所乘,贼子董卓扼杀弘农,欺凌天子,流毒百姓,沦丧社稷,倾覆九州。臣此生誓杀此獠,有渝此誓,天诛地灭,无复遗种。皇天后土,祖宗英灵,皆鉴之……”孙坚说着说着,涕泣横流,闻者莫不动心,连盖俊也不由自主的为其影响。

毋庸置疑,孙坚自身有一种魅力,倾动人心。他之所以能够打败董卓,这种特殊的人格魅力是重要的原因之一。

盖俊扭头看着方面宽额,目如点漆,英武非凡的孙坚,心里不可抑制的升起一丝杀机。历史上孙坚自起兵讨董,战无不胜,其身死,非战败,而是胜利后轻敌,为刘表偷袭致死。如今这个时代,刘表早死,孙坚的命运被深刻的改变,若任其展……

自己能压制得住他吗?……

盖俊眼中杀气越来越浓,几乎不可化开,怕被对方察觉,收回目光,远眺前方。

孙坚历经血战无数,从尸山血海爬出来,最是敏锐,他第一时间就感觉到盖俊身上散的敌意,瞳孔微微一缩,行动自如,恍若不知。

“心理专家”贾诩平静无波的狭长双眸淡淡扫向孙坚后背,继而转向主持祭祀的荀彧,后者迎上他的目光,微微摇了摇头。

不赞同吗……那,将军会如何选择呢?

贾诩嘴角含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盖俊深思良久,下意识摇摇头。杀孙坚,有害无益,先不说徒惹恶名,袁绍比史书记载可怕十倍,其欲称霸天下,必会把手伸向黄河以南,即中原腹地兖州、青州,次图豫州,历史上他做到了,可惜他没料到曹操是个反骨仔……留下孙坚牵制袁绍,自己正好腾出手来理顺关中。整合并、凉、司隶三地,自己才算有本钱对抗关东。

孙坚暗暗松一口气,他并未傻子,此次带来百骑皆为百里挑一的精锐之士,可助他突围。另外,数千步骑这时候差不多该过河了,非挑衅盖俊,而是自己生命的保障。

不久,一名披甲士匆匆走到盖俊耳边轻语,盖俊眉头轻轻一皱,挥挥手示意对方退下,随后瞥向孙坚,似笑非笑道:“文台派兵过河,莫非想和孤开战吗?”

孙坚没想到对方不按常理出牌,把话直接挑明,乃干笑道:“将军说得哪里话,我命士卒过河,非是要与将军为难,而是闻董贼掘北邙帝王公卿陵墓,欲助将军平整之。”

“那就好……”盖俊下意识眯起眼睛,说实话,他无法拒绝孙坚的要求,即使以陵墓已经复原也不行,盖因帝王陵墓之上立有庙堂,这是继承前秦的规章制度,孙坚要祭拜诸帝,谁也阻止不了。

但,孙坚真的是想祭拜诸帝吗?抑或,图陵墓财货?盖俊猜测是后者。

他这些日缴获加上偷盗,相加至少有二十余亿钱,这意味着什么?足抵大司农一年用度之半,三四年内并州无须为钱财忧虑,直接跨过了创业初的困难时期。而今对盖俊来说,再多的钱财也只是仍在府库任其霉,何必呢,不如就此平复陵墓。等到有一日缺钱,再偷偷掘开便是,反正河南尹在他的手里。

孙坚,你想分一杯羹,想得美……

不行越来越懒,再不努力就没救了,一天尝试两更。第二更预计会在凌晨以后。

第二百九十八章 获高顺

第二百九十八章获高顺

河南尹,谷城县,盖军大营。

当天际彻底放亮的一刻,鲍出在体内生物钟的提示下醒来,一个翻身坐起,双脚伸出床榻,穿上戈韦沓,所谓韦沓,即革鞜,皮靴是也,戈,代表黑色。这一双黑色皮靴,值钱八百五十钱,时一石(一百二十汉斤,三十公斤)粮谷不过数十百钱,换句话说此鞋足抵上千斤粮食。骠骑将军府十数万将军,仅仅这一项支出就要一个多亿钱。

庆幸的是,无须每年放,一般三年一次。不过平均下来,一年犹出数千万钱,养兵之难,由此可见一斑。盖俊出身边地豪族,从生活优越,从不曾为钱财愁,而今却变得越来越贪财,甚至冒天下之大不韪盗墓皇陵,根本原因就在这里。

鲍出穿好鞋子,将四尺环刀挂于腰间,提起一杆大矟,向外走去。

“中郎……”门外亲卫见鲍出从内行出,纷纷行礼。

鲍出轻轻颔,盖俊任命他为陷阵中郎将的命令昨日到达,亲卫马上就改口换了称呼。中郎将和校尉同为比两千石,但毕竟有高下之分,就像度辽将军,同样是比两千石,却掌管并、幽二州军事,和杂号校尉、中郎有天地之别。

温暖而柔和的阳光洒在身上,鲍出闭上眼睛深深倒吸一口清新空气,从头至脚,舒坦无比,遂立于帐外旁若无人的舞起大矟。

《释名?释兵》曰:“矛长丈八曰矟,马上所持。”《释名》的作者刘熙今年不过三十郎当岁,尚未著书,不过此言非其原创,自古就已有之。

矟为马上施用,鲍出以步舞之,不见丝毫凝滞,运转起来,流畅异常,虎虎生风,看得诸侍卫如痴如醉,大为羡慕。心中皆是想:有这等武艺傍身,高官厚爵,还不是唾手可得,自己这辈子只要能够达到对方一半,就满足了。

鲍出舞矟两刻有余,猛然掉转锋口,插入泥土之中,入地近尺,他随后抽出腰间佩刀,下一瞬,只见白光闪闪,寒气森森,风声呼号,其刀法之精,更在矟法之上。

又是两刻钟过去,待鲍出收刀,亲卫牵来一匹青色雄壮战马。这匹马是他的坐骑,为匈奴牧养的千里马,不仅脚力甚健,且通人性,受到主人爱抚,立刻以头蹭之,大眼睛水汪汪,连打响鼻,催促主人赶快上来。

鲍出欣然而笑,翻身跃上马背,巡视营地。

吕布部自溃败后,两三日下来,6续归者已迈七千之数,是盖军两倍有余,外间最多只剩数百人。

鲍出绕营一周,等到士卒全部饭毕,才邀二兄鲍雅、四弟鲍成及诸司马、军侯用餐。盖军系统内皆如此,这个规矩是盖俊从皇甫嵩处学来的,后者征讨黄巾时甚得军心,每军行顿止,须营幔修立,然后就舍帐。军士食后,己乃尝饭。而皇甫嵩,则是继承其叔父、凉州三明皇甫规之风,皇甫规昔年便以温恤士卒闻名于世。

吃过饭后,鲍出像往常一样带领五百骑出营,向北巡逻。他始终为高顺从自己手里逃脱而耿耿于怀,几日间每每率部北上,就是为了擒获高顺。后者藏于平阴县群山内,其欲归关中,有两条路,一是北渡黄河,入河内,再向西折返河东,此为死路。二是南下从函谷关废墟通过。鲍出巡逻的重点便是平阴县、函谷关、谷城县三者之间。

高顺是已故并州刺史丁原的亲信,曾和盖军合作抗击屠各、匈奴联军,不过那时高顺仅仅的军侯,说句不客气的话,盖军之中和他平级乃至在他之上的人,足有七八十,所以盖军诸将不可能和他生交集。但平阴一战,高顺以数千溃逃疲兵对垒鲍出的上千精骑,且战且退,最终成功脱险,着实令鲍出对他刮目相看。

高顺,这是一个不逊徐晃的将才啊

鲍出行在荒芜的原野,出这样的感慨。徐晃河东白波贼出身,用兵稳健,又知变通,颇具大将之风,自降后,随庞德入恒山,随盖俊入冀州,屡立战功,深受骠骑将军喜爱,不出意外,近期就会拜为中郎将,大有后来居上,压倒旧部的气势。

随着盖俊地盘越来越大,新人会越来越多,竞争也会更加激烈。不过鲍出并不担心,一是盖俊素来念旧,绝不会亏待老兄弟,二是鲍出对自己的才能有十足的自信,三年之内,必会拜将封侯,光宗耀祖……

日头渐渐爬升,快至日中,在鲍出一行人的正北方二十里外,一支五百人组成的败兵快向南行进,之所以形容他们为败兵,是因为其等无一例外面色疲惫,衣甲不整,有些人甚至两手空空,惶惶犹如丧家之犬。

让人感到惊奇的是,就是这样狼狈不堪的队伍,人和人之间的距离绝无过三尺周为长兵,次为刀盾,再次为弓弩,手无寸铁的士卒被裹在最里面。

没错,这支队伍正是高顺部。

高顺在两名侍卫的搀扶下行走,他脸颊灰白,目无光彩,头如杂草,一身精致的鱼鳞甲已被蹂躏得破烂不堪,左臂肩甲、披膊完全脱落,肩膀上里三层外三层的旧布,中间浮出一块褐红色,毫无疑问,这是血液凝固后形成的颜色。

高顺当日躲开鲍出的追杀,率两千余残部避入深山,没想到盖军不死心,入山追击。盖军入山的数千步卒皆为并州兵、恒山兵,最擅长山地战,几日间双方无数次交手,高顺部一败再败,全无还手之力,高顺自己也一度陷入包围,险被生擒,拼死才杀出重围。等逃出群山,高顺身边只余五百人。

侍卫从腰间取下一个皮袋,递给高顺,道:“校尉,喝点水吧。”

高顺点了点头,仰头猛喝,干瘪的胃出“咕噜咕噜”的声响,迅被水撑起。时至春末夏初,山中多动物,无奈他们是逃亡者,不敢生火,以免为对手觉,这些天吃的都是身上的干粮、泉水,原本三日的干粮要分为六日、更多日……

听到高顺肚子雷响,一名大眼侍卫从腰间拿出一块半个拳头大、散着异味的干糒,一边舔着嘴唇,一边递给高顺,脏兮兮的脸露出一个笑容,故作轻松道:“校尉,我从一个死去的兄弟那里得到多余的干粮……”

高顺直视着他的眼睛,直到后者感到不自然而移开,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不饿,饿了再向你要。”

大眼侍卫急道:“校尉……”

高顺没再说话,捏了捏对方的肩胛骨,继续吃力的赶路。

几日前,他在深山见到西南火红一片,那是函谷关的方向,大火足足烧了三天才熄灭,董卓的行为并不难猜,高顺心中现在只剩下两个问题,先,盖军是否撤离谷城,前往雒阳?这关系着他们能不能回到关中,其次则是,吕布顺利逃走了吗?

吕布拿他和董宜做诱饵,独自逃命,心里谈不上多么恨,同样,他对吕布也无太多敬。高顺从未和骠骑将军盖俊接触过,但从传闻中就可推论出,其人无愧西州人杰,才干绝对在吕布之上,甚至董卓亦有所不及,是一位值得投奔的明主,兼且占据家乡并州,不止一人提出投降,可是都被高顺拒绝。

莫说旁人无法理解,连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这般固执不降。为董卓吗?肯定不是。为吕布?更不是。为天子、为朝廷?似乎也不是,都不是……

一名骑士从远方飞驰回,径直来到庞德面前,抱拳禀道:“中郎,探骑现北十数里有一支数百人的队伍……”

“数百人……”鲍出一怔,随即大笑,这时盖军士卒全部在向雒阳集结,根本不会出现在北方,对方属谁分外明了。高顺,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我等到你了。

“走,随我击贼。”鲍出拔刀出鞘,提声吼道。

隆隆马蹄声中,数百盖军骑兵疾向北狂飙。

高顺部一匹马也无,斥候尽为步卒,不能离大队太远,侦查范围有限,当他们现大股骑兵杀来,才吹响挂于脖颈的号角,下一刻就被盖军铁骑碾碎。

号角声低沉而苍凉,就如此刻高顺的心,远远望去,地平线涌出一拨黑色浪潮,人数虽然不多,起伏之间,汹涌澎湃,夹带风雷之声,见者无丧失斗志。

高顺本就灰白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费尽心力,历尽万苦,终究还是逃不掉吗。

“校尉……”

面对一张张恐惧万分的脸,高顺叹道:“要逃要降,你等自己做主吧。”

诸人面面相觑,立刻跪地请降,两条腿怎么可能跑得过四条腿,何况人人肚囊空空如也,恐怕跑不出几里就会被对方猎杀。主将高顺曾言己方刨坟掘墓,毁坏皇陵,不容于世,一旦落入敌手,存活渺茫,纵然苟活,此生也再无缘面见关中家人。但,他们实在是不想跑了,哪怕盖军到来后马上将他们杀死……

既然对方肯降,鲍出当然不会举屠刀,盖俊治下有三百万人口,看似不少,可相比于庞大的地盘,根本不算什么,如今的并州要粮有粮、要钱有钱、要地有地……什么都不缺,就缺人。

董军数百人皆伏叩于地,独数人昂立,极为显眼,鲍出一眼就认出了站在中间的高顺,嘴边挂起一丝笑,策马行至高顺面前,道:“高校尉?……”

第二百九十九章 河南名士

第二百九十九章河南名士

“高校尉,你可是让我等得好苦啊终于抓到你了……”鲍出策马行至高顺面前,笑得意味深长。“我乃骠骑将军麾下陷阵中郎将鲍文才。”

“……”高顺默然,其身边三四名护卫同时站出,目光坚毅,视死如归,显然是打算替高顺受死。

“你们在找死吗?”鲍出眯起眼睛,平淡的语调中充满杀气。盖军骑士见状,弓起腰,蓄势待,只待鲍出一声令下,便要将他们击杀当场。

高顺上前一步,拨开护卫,示意他们退下,而后独对鲍出,站姿笔挺如松。

鲍出沉默良久,忽而朗声长笑,说道:“高校尉以数千疲兵与我军抗衡,屡屡脱险,真良将也。骠骑将军举兵向南,克复帝都,董卓大骇,奔逃关西,无能为也。骠骑将军诛杀国贼,恭迎天子,指日可待,所谓鸟择木,臣择主,高校尉此时不降,更待何时?”

“……”高顺仍旧不语。从见面始,他还从未开口讲过一个字。

周围静得只剩下呼吸声,鲍出马上扭了扭身子,一脸讶然。骠骑将军盖俊当世雄杰,雄霸北疆,威震天下,高顺又是并州人,好像没有理由不降。按鲍出所想,对方即使心中矜持,不立刻拜倒,也该流露出善意才是,这算什么?

“高校尉似乎不打算归降?”鲍出笑容一点一点冷却,同时抬起手。盖军骑士纷纷弓开弩张,刀矟齐扬,对准伏叩地上的数百董军士卒。

高顺环顾左右,面对着一张张满是哀求的脸,心有触动,终于开口道:“鲍中郎手下留情,微末愿降。”

鲍出这才大笑道:“高校尉做出了一个明智的选择。”

当即,鲍出让四弟鲍成率百骑‘护送’高顺去雒阳,一行人于次日清早到达,当时盖俊、孙坚正准备前往北邙山,平复皇陵,祭拜诸帝。

高顺为人清白有威严,是天生领兵的料,盖俊见他归降,大为高兴。

盖俊来到汉代已有十七年,上一世的记忆早已模糊,幸好他这一世总能遇到三国人物,时不时勾起他脑海深处的记忆碎片。如果单单拿出高顺这个人,盖俊肯定是不记得的,不过联想到吕布,好像历史上确实有高顺这么一个人,还是一个有着大将之才的人。

对于青史留名的人,盖俊会格外重视,但不会马上授高官,领重兵,一切都要按部就班的来,就如徐晃,在杨奉麾下时任司马,盖俊也授予他司马之职。高顺前为校尉,盖俊就给了他一个杂号校尉的头衔。

一直冷眼旁观的孙坚突然站起,插话道:“将军且慢,我认为此事不妥……”

“哦?文台有何意见,只管道来。”盖俊惊讶地看向孙坚。

孙坚冷冷地注视着不动如松的高顺,谓盖俊道:“闻董卓挖掘帝王公卿陵墓,天下士民,无不嚎泣,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而高顺此子,乃主事者,恶贯满盈,将军宜当斩之以慰天下,岂能任用?”

盖俊看看面上平静无波的高顺,再看看一脸愤慨交集的孙坚,笑着摆摆手道:“文台此言差矣。高校尉不过是忠君事而已,罪魁祸乃是董卓、吕布。所谓冤有头、债有主,这笔账孤自会与董、吕二獠结算。”

孙坚不愿放弃,继续劝道:“将军,不斩高顺,恐失天下所望啊”

盖俊收起笑容,淡淡地道:“昔年赤眉军西入关中,致使城郭皆空,白骨蔽野,更烧长安宫室市里,汉宗庙园陵尽被掘,为祸之烈,古往今来,未有过者,然世祖光武胸襟开阔,悉收降之。孤虽不敢自比世祖光武,可也羡慕其风,欲效法之,何不能?”

孙坚闻言不再相劝,落回座位,举杯饮酒,心有所想。

盖俊转而对高顺道:“孤相信高校尉心怀忠义,必非情愿,今日孤将与孙豫州去北邙平复陵寝,祭拜诸帝,高校尉可同行,向诸帝告罪补过。”

高顺不善言辞,只重重道了一个“诺”字。

盖俊指了指自己身旁的座位,笑道:“来,高校尉别站着了,坐这边来,和孤对饮几杯。”

高顺抱拳正色道:“将军,麾下不善饮酒,见谅。”

“……”盖俊失笑,难怪他会被吕布当做诱饵抛弃,这种性格,一般人可受不了。

午时,大队出,路上,孙坚表情始终阴晴不定,他之所以提出前去北邙,很大原因是为帝王公卿陵墓中的财货,而盖俊显然不愿意,宁可封闭皇陵,也不想让他从中分一杯羹。

北邙山葬有光武、汉安、汉顺、汉冲、汉灵共计五位大汉帝王,预计仪式将持续数日之久,极为隆重。

盖俊入主雒阳已有些时日,消息渐渐传开,这次就不只是盖、孙二军将士,河南尹士民到者三万余人,其中包括诸县官吏,以及名士郑浑、杜夔、赵达等人。

郑浑字文公,今年三十余岁,身长七尺六寸,容貌俊朗,有君子之风,其家中豪富,田地数百顷、数万亩,乃是河南尹屈一指的大豪族。盖俊虽然从未和郑浑碰过面,却认识其兄,其兄便是尚书郑泰郑公业,郑泰智计无双,和袁绍、何顒、荀爽、荀攸等人交厚,铲除宦官,图谋董卓,皆有他的影子。

郑浑学识出众,家世贵重,又乃郑泰胞弟,这等人才盖俊当然会着力拉拢,遂派出荀彧、杨俊轮番上阵,两人一出颍川,一出河内,与河南尹比邻,作为说客再合适不过,眼看火候差不多了,最后盖俊亲自出马,总算说服郑浑出仕。通过一番长谈,盖俊认为他的才能应该用在地方,乃拜他为河内郡共县县长。

杜夔字公良,身量中等,容貌平凡,身上却有一股清新之气。其擅长音律,聪敏过人,丝竹八音,无所不能。所谓丝竹八音,即金、石、丝、木、竹、匏、土、革等八种乐器。泛指音乐。汉灵帝闻其知乐,拜为雅乐郎,后汉灵帝病卒,董卓入京,乃弃官回乡,闭门专研歌舞音乐,不问世事。盖俊本人亦好音乐,犹善琴,以“神曲”闻于天下,两人昔年在京中就已相识,每次见面,都要共奏数曲方才尽兴。

杜夔除了音乐什么都不会,看似无用,其实不然,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乐仅次于礼。士人必读的经书五经:《周易》、《尚书》、《诗经》、《礼记》、《春秋》,其实还有另外一经,就是《乐经》,可惜已经失传。

所谓“礼节民心,乐和民声。”“礼乐刑政达而不悖,则王道备矣。”就是说用‘礼’来控制百姓,用‘乐’来调和,就能达到王道的理想社会。孔子形容天下大乱,则曰:“礼崩乐坏。”

音乐是安抚百姓的重要手段之无论治世还是乱世。盖俊和杜夔早有交情,直接邀他出山,打算拜他为协律都尉,为乐官之。杜夔考虑半天,点头同意,杜夔郊祀、宗庙、社稷诸曲无不精通,正好一展身手,为祭拜现场增添几分肃穆的气息。

赵达字子通,约而立之年,姿,目光有神,其曾祖、祖、父三代为官,少师从侍中单甫受学,用思精密,据闻他善九宫一算之术,探求其理,是以能应机立成,对问若神,无不应验。

说实话像这种神神怪怪,解释不通的东西,盖俊是从来不信的。所以相比于前两者,他对赵达的态度便颇显冷淡,甚至懒得出邀请。

祭拜活动整整持续五日才宣告结束,众人6续散走,北邙山重新恢复安静,时已进入初夏,天气一日热过一日,不过北邙山东西横旦数百里,郁郁葱葱,挡住暑期,不觉炎热。

盖俊、孙坚各带数名亲卫攀上峰顶,向南瞭望,雒阳城郭,尽收眼底。

盖俊负手而立,若有所思。记得十几年前,“凉州三明”段颎惨死于酷吏阳球之手,作为乡人,他前去段府祭拜,碰巧遇上袁绍,受后者之邀北游邙山诸陵,而后攀上北邙山,站在的,就是今天所处的位置。当时他凝视披着五彩朝霞的雒阳,念千古帝都,最后被董卓付之一炬,留给世人几多遗憾,心想自己到时有没有能力阻止……

盖俊深深地吸了一口空气,是的十几年后,有了答案,他做到了,他阻止了董卓的疯狂。

孙坚说道:“将军,雒阳诸事已毕,何不与我并力西讨董卓?”

盖俊扭头望向孙坚,摇摇头道:“今年以来,孤率大军连战韩馥、公孙瓒、董卓,皆大破之,外人看来威风凛凛,孤却是自家人知自家事,所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孤麾下前后死伤五六万,元气大伤,兼且士卒身心疲惫,再动刀兵,就是自寻死路。”

孙坚不以为然道:“董卓丧胆,和我二人之力,必可旬日间诛杀国贼。”

盖俊苦笑道:“文台,你太看董卓了,其人纵横西北数十载,今虽老矣,却非可欺之辈。何况你我二人合力伐之,难道董卓就不会找帮手吗?”

第三百章 任人唯亲

第三百章任人唯亲

盖俊苦笑道:“文台,你太看董卓了,其人纵横西北数十载,今虽老矣,却非可欺之辈。何况你我二人合力伐之,难道董卓就不会找帮手吗?”

“帮手?谁?金城韩遂?”孙坚参加过西疆平叛,一下子就猜出盖俊暗指之人。

“是啊,韩遂……”盖俊触及远方,无限感慨道:“中平二年(公元185年)至中平五年(公元188年),韩遂三入三辅,独抗国家。董卓入京后,他调转兵锋,跨河向西,两年间河西四郡尽降,近来又新克武都郡,加上他先前盘踞的金城、陇西、汉阳三郡,凉州十郡占其八,卢水胡、诸羌氐皆愿效死力,领汉胡骑士十数万,实力不逊我等……”

“将军言至过矣。”孙坚一脸不屑道:“韩遂,一介竖儒,只知手段,不知兵事,纵然有再多兵马,我亦视其如土鸡瓦狗,一战可定。当年荡寇将军周慎若从我言,韩遂早已就擒,哪容他肆虐西疆,为祸国家。”

盖俊笑笑说道:“文台视天下英雄,日后当心吃亏。”

“在我看来,当今称得上英雄者,惟我与将军耳,余者皆不值一提。”孙坚说道这里,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道:“昔日征讨黄巾贼时,我与将军、曹孟德相谈甚欢。曹孟德有奇略,多谋计,胸藏万兵,我以为其必有伸张之日,不想去岁将数万众气势汹汹杀奔雒阳,却大败于徐荣之手,几乎身死,一蹶不振,实在令我大失所望。”

“曹操啊……”盖俊下意识摇摇头,董卓入京已有两载,曹操还是没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地盘,盖俊不知道真实历史就是这般,还是由于他的到来改变了其原本轨迹,他甚至怀疑“魏武帝”究竟还能不能崛起?

应该能吧……在袁绍捋顺河北之前,河南需要一个代言人抵御袁术、孙坚的侵袭,而知兵的曹操无疑是最佳人选。只要袁绍有这种需求,曹操总能获得一块地盘。

刘备呢?据盖俊所知,他前时担任青州平原国高唐县县尉,仅两百石,最新的消息是他因为屡御青徐黄巾,保全一县之地,迁为千石县令。汉世,满万户者为县令,不满万户者为县长。他治下人口虽然过万户,但盖俊手下十三郡,掌管着百余县,两相对比,刘备混得着实狼狈了点,谁让他的家世不好呢。

如果不生意外,他这辈子也就仅止于此了。历史上他是借助公孙瓒才算进入天下大势之中,如今公孙瓒自身难保,他的未来形势不容乐观。

不过人杰就是人杰,盖俊相信无论是曹操抑或刘备,都会在这乱世之中据得一席之地,不用多,只要给他们一次机会。他们可能由于根基不足、敌人过强等等原因而很快品尝到失败的滋味,可他们同时也会借由一次机会繁衍出更多的机会,历经崛起、失败、崛起、失败、崛起……百折不挠,直至成长为天下瞩目的英雄。

这,便是人杰和普通人之间的差距,一如眼前的孙坚。

孙坚心有不甘道:“将军真的不能随我西进讨贼?”

盖俊想了想道:“也不是当真不行,文台若定弘农,孤则命河东兵,过河与你会于华阴。”华阴县位于弘农郡最西边,距长安不满三百里。盖俊又补充道:“另孤会以北地之众牵制韩遂,使其不能相助董卓,确保顺利除贼。”

孙坚目光一凝,盖俊的话十分清楚,只要拿下弘农,他就兵。弘农虽然难啃,可孙坚有十足自信一个月内必可攻占弘农,到时盖俊真如其言,董卓授指日可待。

“一言为定。”孙坚伸出手,欲与盖俊击掌为誓。

“啪”盖俊抬手对掌,随后嘴角不可察觉的扯出一丝笑容,意味深长。

孙坚觉得事不宜迟,次日便将大军开赴函谷关,准备进军弘农。孙坚走后,一时无事,盖俊总算抽得时间和诸人商议河南尹及雒阳事。

雒阳在世人眼中的重要性无与伦比,自不用提,那要不要把治所迁来呢?盖俊麾下谋士为此展开了激烈的争执,河内杨俊、河南郑浑等人持支持态度,他们认为雒阳乃是大汉帝都,居于天下之中,有领袖羣伦之效,入主雒阳,盖俊的声望会拔高到一个无人能及的高度。甚至盖俊可以名正言顺的号令诸侯,重组讨董联盟,整合关东势力。

贾诩逐一反驳,雒阳过于敏感,盖俊治雒阳,固然受到天下人的瞩目,却也容易遭到嫉恨。当年世祖光武之所以定都雒阳,一是关中残破,需要不计其数的人力物力,而海内初定,朝廷贫困,无力重建。二则是由乱到治,居天下之中的雒阳能够协调四方,面面俱到。今,正值乱世,诸州不平,雒阳三面受敌,无险可守,如入主雒阳,立成困龙。董卓迁都长安,虽遭天下诟病,却是明智之选,其若不走,今必被擒矣。

让盖俊感到惊讶的是,荀彧作为颍川人也反对。他言昔高祖保关中,光武据河内,皆深根固本以制天下,进足以胜敌,退足以坚守,故虽有困败而终济大业。将军自三年前以护匈奴中郎将入并州,平胡寇、安流民,士民无不心悦诚服。河、朔,天下之要地,将军之关中、河内也,向南兵逼长安,如泰山压顶,防无可防。且,雒阳城空,非十数万百姓不能填之,民从何来?纵然有民,何以养之?

盖俊深深地陷入沉思之中。其实双方之争论,在于盖俊日后的战略路线。杨俊、郑浑是想以雒阳号令关东,整合州郡,而后除董,最终完成平定天下的目标。而贾诩、荀彧则是想先诛董卓,据守关中,东向以制诸侯。

若是一般人,可能会考虑良久,反复斟酌,但盖俊知道这段历史,很清楚杨俊、郑浑的路行不通,所以很快就有了选择,他决定采取贾诩、荀彧的提议。

盖俊有了决定,接下来就是河南尹的问题了。

河南尹自雒阳以西,谷城、河南二县遭董卓之祸,百里无人烟,彻底荒废下来,欲恢复旧貌,非三五年之功所能达成。雒阳以大谷关至南梁县、新城诸县,则暂为孙坚盘踞,作为攻略董卓的大后方,这时不宜讨要。以北平阴、平县等地,在盖俊之手。以东十数县,各自为政,荀彧、杨俊、郑浑认为盖俊当务之急是尽快任命新的河南尹,并亲自率军东巡诸县,稳定人心。

盖俊颇以为然,定下三日后起程。至于河南尹人选,很是令他头痛。河南尹可不是那么好当的,不仅需要牧民之能,还要有武略、手腕,缺一不可。

盖俊心里有几个人选,却都不太合适,如河东太守、好友臧洪治理地方甚是得宜,然河东亦为要地,不能轻动。朔方太守鲍鸿曾任右扶风,抗击韩遂叛军,立有战功,治民也有一套,是一个好人选,可朔方刚刚收复不久,百废未兴,不宜转迁。北地第一名士,和傅燮齐名的王邑王文都,文武双全,只是他去年才升为定襄太守,今年再提为河南尹,升职过快,恐惹非议。

其实最佳人选非父亲、北地太守盖勋莫属,他先后当过左冯翊、河南尹、京兆尹,政事、兵事、声望,样样俱全,不过盖俊却不敢用之。

盖俊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一个好人选。

看着盖俊纠结的样子,贾诩提出三个人选,一是虎威将军盖胤,二是鹰扬中郎将杨(丰)阿若,三是雁门太守郭缊。本来贾诩推荐的第一人是度辽将军马腾,但他深知二人之间龌龊,不好开口。

盖俊不由愣住,好吗,三个人选,一个是自己的族侄,一个是自己的妹夫,且皆为武将,贾诩这么赤裸的举荐,还真是举贤不避我亲啊

贾诩笑着说河南尹极为重要,武事重于文事,且必须是亲近之人才行。

盖俊若有所思,他一直将目光放在外人身上,根本原因,还是不想给世人以任人唯亲的印象。问题是,汉代就是一个任人唯亲的时代,似孙坚,妻弟吴景、侄子孙贲,族侄孙河、孙香等二十余人全部占据要职。曹操亦重用曹氏、夏后氏诸人。莫不如此。

盖家乃是敦煌屈一指的豪族,有宗亲数百人,盖俊每每抱怨自家无人,羡慕曹操有夏侯惇、夏侯渊、曹仁、曹洪、曹纯、曹休等大才相助,事实真的如此吗?

他从不刻意去寻找三国名将,认为天生奇才终究只是少数,与其拉来‘乳臭未干’的名将,还不如自己培养的人才顺手。既然有此想法,他为何对自家人视而不见呢?以至于盖氏族人多在北地郡父亲处出仕,包括堂兄盖泓、盖洄。

自己以前是不是太过苛刻了?……

盖俊食指轻轻敲击着几案,良久回过神来,道:“文和所言甚是。依孤之见,虎威将军盖胤,才兼文武,可为河南尹……”

“将军英明……”贾诩轻笑道。

第三百零一章 颍川诸俊杰

第三百零一章

颍川诸俊杰

盖俊在河东郡治所安邑一带,即靠近董卓部的地方,驻扎一万步骑,以破贼中郎将关羽为主。另外中部、北方汾水诸县,驻有两万五千主力大军,由虎威将军盖胤统帅,下辖破虏校尉张绣、降贼校尉陶升等,内警杨奉,外援关羽。

河东一地战兵合计共有三万五千,其中骑兵近万,实力之强,仅次于盖俊本部兵马。

盖俊既然决定以族侄盖胤为河南尹,河东方面的军事问题便摆在眼前,三万五千大军,交给谁?如果按照程序来,自然是由二把手关羽负责,盖俊不怀疑关二哥的忠诚,开玩笑,关二哥横行三国数十载,讲求的就是一个忠字。可他如今仅仅是比两千石破贼中郎将,职位偏低,不足以驾驭数万精锐,除非拜为将军。

盖俊心底还有两个人选,一是妹夫杨阿若,二是刚刚升任裨将军的黄忠,他也想过度辽将军马腾,不过盖俊很快就把他踢出脑海。至于偏将军胡封,让他冲锋陷阵尚可,独镇一方则稍显欠缺,还需磨练几年方可,而庞德,盖俊不舍得放。

北地郡是盖俊的起家之地,独对董卓、韩遂,境内还有数以十万计的先零羌,妹夫杨阿若这几年和父亲盖勋配合默契,功绩不小,倒是可以让他督河东之众。只是他的继任者不太好选,反正盖俊是万万不会用北地都尉、马腾之弟马举代之,免得造成马家势力过强,尾大不掉。

黄忠虽然是最低一等的裨将军,然而将军就是将军,其官位、战功、名声、资历都不缺,盖俊怕的是关羽不服。关羽早在盖俊任北地长史时就来投靠,算是外姓第一人,又素来心高气傲,恐怕不会甘心位在黄忠之下,把他调走也不太妥当。

盖俊考虑良久,终究还是决定用关羽,先拜他为裨将军,督河东军事,又以破虏校尉张绣为破贼中郎将,接替关羽,将兵一万镇守河东治所安邑。

任命送出后,盖俊令诸人准备东巡河南尹诸县事宜,他自己则偷闲邀协律都尉杜夔登楼合奏琴曲。数月来连战韩馥、公孙瓒、董卓三大枭雄,血战累累,以盖俊坚韧的神经也有些受不了了。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吗,音乐,是舒缓心灵最好的灵药。盖俊觉得自己脑中的弦绷得太紧、太久了,应当放松一下。

北宫之东,雒阳东北角的永安宫,张衡之二京赋,形容永安离宫,修竹冬青。阴池幽流,玄泉洌清。鹎鶋秋栖,鹘鵃春鸣。鴡鸠丽黄,关关嘤嘤。绝美景观,跃然纸上,使人心生向往。

盖俊、杜夔正是身处于如诗如画般的永安宫,坐于候台交流音乐。这座候台位于永安宫南侧,高数十丈,可以望见宫外步广里、永和里等处。当年汉灵帝常登此台,遥望雒阳美景,中常侍赵忠、张让等人宅院逾制,堪比宫室,恐为汉灵帝发觉,劝说天子不当登高,登高则百姓虚散。汉灵帝信以为真,自是不敢复登台榭,遂为天下笑。

清风阵阵,柳枝婀娜,鲜花绿地,荀彧容貌绝世,爽朗清举,宽衣大袖漫步这天然画卷之中,恍若神人行走仙境。

忽然,淙淙如绵绵细雨般的琴声顺风飘入耳中,初时不甚清晰,随着荀彧脚步加快,旋律渐渐明朗,起而又伏,绵延不断,充斥着一股难言的静美之感。

此曲便是盖俊幼时得遇高人隐士传授的神曲《平沙落雁》,荀彧早在十几年前就已闻听,算来不下数十遍,然而每次听到,心中都会涌起隐居的冲动。近些年来汉室愈加昏暗,尤其是两次党锢之祸,使得越来越多的人选择隐居不仕。荀彧若非从小立志,说不得也会效法从兄荀悦隐居起来,不问世事。

荀彧行至楼台前,曲音正好袅袅终了,令人回味无穷。

盖俊所处之地颇高,一目了然,笑着对荀彧招招手,叫他上来。

杜夔只对音乐感兴趣,不耐俗事,见荀彧到来,明显是有事相商,遂起身向盖俊告辞,二人于楼梯间相遇,互相颔首,交错而过。,

“文若,过来坐。”盖俊指着身旁蒲席道。

“将军。”荀彧潇洒一礼,大大方方坐到席位。“将军前些日气色实在太差,疲惫掩饰不住,埋首琴间两日,气色果然见好。”

“今年正月始动兵,数月以来,未有停歇,着实有些疲累。”盖俊笑笑,随后和荀彧谈起政事,一直持续半个时辰方罢。最后道:“文若,明**不用随我东巡河南诸县。”

荀彧眉毛一扬,道:“将军之意是让我留守雒阳?”

“非也、非也……”盖俊摇摇头。

“嗯?”荀彧讶道:“那将军是想……”

盖俊也不开口,手指东南。

荀彧顺指望去,先是不明所以,稍后恍然,那个方向,正是他的家乡颍川郡。

见荀彧明白过来,盖俊笑道:“文若啊,颍川多贤才奇士,可为我招揽一二否?”

荀彧想了想,点头称诺。若是以前,哪怕盖俊坐拥北方十二郡,带甲十数万,威震天下,想要招揽颍川贤才,也是万分不易。

不过今时不同了,盖俊顺利收复帝都雒阳,河南尹也入掌中,颍川诸士应该会有所心动。毕竟,先不说雒阳在世人眼中的影响,单说距离,河南尹与颍川比邻,从雒阳到颍川边界不过二百里,即使是颍川治所阳翟,亦不过五百里。

荀彧乃是颍川青年士子之冠冕,影响力极大,由他出马,事无不成,但盖俊心痒难耐,问道:“文若心中有人选吗?如果有,为我说说。”

荀彧其实这几日已经在考虑这个问题,盖俊问起,张口说道:“有几个人选。颍川许昌陈文长,学识渊博,有清流雅望,命世之才也……”

没想到荀彧才开口就是一位名垂青史的大才,盖俊迫不及待道:“文若说的可是陈太丘之孙,言“此儿必兴吾宗。”的陈文长?”陈太丘名陈寔,字仲弓,因做过太丘县长,故云陈太丘。其人名气大到没边了,士人领袖李膺、贾彪、荀爽、韩融等人都是他的学生,其四年前过世,当时吊丧者三万余人,为天下第一盛况。不过论后世的名气,其孙陈群陈文长明显大过他,至少盖俊前世只知有陈群,而不知有陈太丘。

荀彧点点头道:“我说言之陈文长确为陈太丘之孙,陈令君之子。”陈令君即陈太丘之子,陈群之父陈纪,他同胞弟陈谌俱以至德称,和父亲陈太丘并称“三君”。陈纪初遭党锢,后董卓入京,强辟他为五官中郎将,不久又为尚书令,这也是陈令君这个称号的由来。陈纪厌恶董卓为人,知其必亡,不久前弃官归家,闭门不出。

盖俊轻抚琴弦,问道:“文若有把握请出陈文长?”

荀彧笑着说道:“请出陈令君可能会有些困难,至于文长,我与他少年交好,绝无问题。”

“陈令君乃是天下士人之宗,我可不敢奢望啊。”盖俊说是这么说,眼中却有流彩闪过,明显口不对心。

荀彧自然也能看出,但他只能说尽力而为,天下谁也不敢保证一定能够请出陈纪。之后又道:“另外举贤不避亲,下官从兄荀(悦)仲豫,年十二即能说《春秋》。少年时家贫无书,每至人家,所见篇牍,一览多能诵记。今年四十有四矣,才智经论,无人能及。”

盖俊一脸茫然,不管前世还是今生,他都未听说过其人。

荀彧解释道:“其乃吾伯父,大龙之子,见阉人多用权,士多退身穷处,乃托疾隐居,人莫知其学识。”荀彧、荀悦父辈八人,号为“荀氏八龙”,荀悦之父乃大龙、龙首荀俭,曾任朗陵县长。荀彧之父荀绲为二龙,曾任济南相,荀爽为六龙,名气最大,不久前病故。

“原来如此。”盖俊恍然大悟。

荀彧连荐两人,随后陷入沉默,同时面上现出一丝犹豫之色。

盖俊不由惊奇,问道:“文若何以踌躇?”

荀彧道:“此人精通兵法,深有算略,智虑千里,良、平之才也。”所谓良、平,自然是大汉开国谋士张良、陈平,昔年汉阳阎忠便断贾诩有良、平之奇。,

盖俊更加惊讶了,道:“既然如此,我求之不得,文若何须顾虑?”

荀彧苦笑道:“其人有负俗之讥,恐不为将军所喜。”

盖俊眼睛微微眯起,所谓负俗之讥,指的是不谐于流俗而受到世人的讥议,小者酗酒、好色、爱财,大者侵占民利、鱼肉百姓、违法乱纪,好友许攸就是这样的人。

“颍川人,有负俗之讥,莫非是……郭嘉?”盖俊心思一动道:“这人姓甚名谁?”

荀彧缓缓说道:“姓戏名伟,字志才。”

“不是郭嘉……戏伟戏志才?……”盖俊苦思良久,从荀彧联想到曹操,隐约记得好像有这么个人,多亏了他与颍川早有交集,不然把他脑壳切开也想不起来。当即道:“文若所说负俗指的是……”

“酗酒好色,放荡而不耐俗礼。”

盖俊放下心来,朗笑道:“此小节也,不失大节就好,文若只管为我请来。”

“诺。”

第三百零二章 戏志才

第三百零二章戏志才

荀彧向盖俊推荐戏志才时,言其有负俗之讥,心中想到了另一个胸有韬略,而不治行检的人,他姓郭名嘉,字奉孝,颍川阳翟人,今年不过二十二岁,自董卓入京后,其以弱冠之年隐匿名迹,秘密交结英隽,故时人多莫知之。反倒是同族郭图、郭援名气很大,是颍川年青一代的翘楚人物。

荀彧与郭图友善,阳翟辛评亦为至交,通过二人结识郭嘉,与之共论天下事,觉对方确为天下奇才,遂相交好。不过可惜的是,此人已身在河北,多半招之不来。

见荀彧若有所思,盖俊笑问道:“文若,在想何事?可是尚有贤才欲荐?”

荀彧摇摇头道:“颍川近年人才辈出,然或在长安,或在河北,余者不多,吾当全力而为,揽尽奇士。”

盖俊慨然而叹。荀彧所言一点不假,颍川才士被长安、袁绍瓜分大半,长安天子所居,是为正统,不仅有老一辈大儒名士在朝任公、卿、大夫,青中年一代荀攸、钟繇等人也在长安为官。而袁绍头顶讨董联盟盟主,名著四海,荀彧三兄荀衍、四兄荀谌、郭图、郭援、辛评、辛毗、淳于琼等皆投之。

两人又聊了些琐事,荀彧起身告辞而去。

盖俊*台望外,目视着荀彧挺拔而消瘦的背影消失在美轮美奂的花园之中,目光没有收回,继续向远方延伸,略显迷离。时间进入四月,不知不觉间离家已三月有余,他,有些想念妻子孩子了。他想念蔡琬的贤淑,想念卞薇的温柔,想念盖嶷的懂事,想念盖谟的顽皮,想念盖霸依依呀呀的清脆稚音……

次日,荀彧乘车往东南而行,盖俊则亲将一万步骑,巡视河南诸县。大军经偃师、巩县,出旋门关一路向东,来到荥阳。

荥阳境内不仅有天下第一粮仓——敖仓,还产铁,建有负责冶铸的铁官机构。东汉于十三州置铁官百余,每处铁官下辖一个到数个大作坊,人数在数百至数千人不等。

河南荥阳、河内隆虑以及河东诸处,由于靠近京师,规模最宏大,亦有工官、匠官,直接锻造兵甲、器具,供应大汉国堪称天文数字的战具。

不过董卓撤退关中,显然没打算便宜了旁人,荥阳粮食被搬空,匠人也被裹挟走。

盖俊对董卓的伎俩不在乎,荥阳根基还在,只要人力物力跟上,很快就能恢复。

盖俊自董卓进京后,入河内,争河东,再占河南,三河尽有矣。三地人口稠密,土地肥沃,且因有供养京师雒阳的任务,汇聚天下最优秀的百工人才。一群优秀的匠人,可以让你的铠甲更坚固,武器更锋利,战具更精良,毫不夸张的说,足抵十万虎狼之士。

盖俊在荥阳呆了整整两日才再度起程,跨汴水而东,游诸县,直抵原武,此地距离陈留酸枣只有一线之隔。酸枣即去年关东联军盟誓之地,如今人去县空。

盖俊感慨万千,掉头转向南,经阳武、中牟,到达河南东南方最后一站开封县。开封和陈留郡治所陈留县仅数十里路程,陈留太守张邈早在盖俊进驻原武时就接到了汇报,又闻对方南下,便赶来开封相会。

其弟广陵太守张亦随之而至,不对,应该说是故广陵太守,因为老狐狸陶谦已经把他免职了,改琅邪名士赵昱为新任广陵太守。不过张不在乎,反正他也没打算再回徐州,他是东平国人,兄为陈留太守,兖州才是他的根本。

张邈比何顒尚长数岁,今年已有五十余岁,胡须间半白,可谓袁绍圈中最长者,诸人皆以兄事之。张邈自恃为兄,素来喜秉正义,动辄厉色数人,袁绍在京中时,为谋宦官,听之任之,以此显示自己的胸襟,收拢天下志士之心。然而今时,诸人各自称雄一方,张邈颜色始终不改,就有了那么一些不知变通。如前翻,袁绍乃讨董联盟盟主,而他却以下犯上,斥责袁绍,说到底他还是没有接受身份的转变。

盖俊也没有逃过他的魔掌,两人见面才聊几句,他便开始指责盖俊窃取河内,使王匡无立足之地。

“……”盖俊听得一脸郁闷,心道你不是恨王匡入骨吗,怎么又为他说起话来?去年王匡杀死妹夫、党人“八厨”胡母班,张邈亦为八厨之誓要为好友报仇,这还不到一年,仇恨就放下了?

张邈一说再说,盖俊感到不耐,脸色渐渐Yin沉下来。张立觉不妙,盖俊可不是袁绍,能够容忍你说三道四,赶紧Cha话道:“将军,臧(洪)子源目下可好?”

盖俊干笑道:“子源治理河东甚是得宜,孤与子源少年相交,对他了解极深,子源有宰牧之才,如今位居河东太守,完全是大材用。”所谓宰牧,顾名思义,宰相、州牧也。“子源常常念及足下对他的知遇之恩……”

张摆摆手道:“子源才略智数皆十倍于我,除非盲目,否则如此大才,岂能不用?今子源归于将军,得以一展胸中抱负,我亦替他高兴。”

盖俊笑笑,和张漫谈半天,而后不经意地问道:“刘(岱)公山在昌邑吗?”昌邑为县,属山阳郡,为兖州刺史部治所。

“……”张邈张兄弟神色一滞。

至于这么惊讶吗,当真以为我会不提此事?盖俊冷笑道:“从中平六年算起,至今已有三载,他刘公山是在玩火”

张邈皱眉道:“按朝廷规制,青、徐每年拨幽州两亿七千万钱,冀、兖拨并州三亿钱,粮谷若干。然,自黄巾暴起,中原四州(兖、豫、青、徐)屡遭兵祸,从未有一时安稳,得一刻喘息,青、徐早已停止供给幽州……”

“那又如何?”盖俊硬邦邦道。先,幽州牧刘虞是徐州人,又无力强行讨要,加之自身在幽州屯田成功,自然可以装作大方的免除青、徐二州供给。但老子是凉州人,冀、兖干我鸟事?能要来,凭什么不要?

张邈深感无颜,不悦道:“子英……”

盖俊笑着点点头道:“行,既然大兄亲自开口,没道理不给大兄情面。这样,前面两年先欠着,但今年的一定要给我。”

张邈踌躇道:“这个……”

盖俊缓缓收起笑容,一字一句道:“大兄,这是我的底线。你回去告诉刘公山,一个月之内,若不运来钱粮,韩(馥)文节就是他的下场”

“……”

颍川郡、颍阳县,颖水之畔,一男子身披蓑衣,头戴斗笠,半卧半坐、悠闲自得的垂钓,身前木盆,已有数条尺余长红鲤。左方数丈远,一名十岁左右的童子立于篝火旁,摇动木架,木架上有数只红鲤散着悠悠香气,使人不由食欲大振。

“张童,还未烤好吗?”男子如无骨病般,由右躺变为左躺,他年约三十二三岁,中等身量,体貌消瘦,五官无奇,合在一起却给人以和谐之感,只是脸色过于苍白,若非有大病在身,便是沉溺酒色之人。

“主人,好了。”姓张的童子脸被火烤得通红,用袖口擦了擦汗迹,恭恭敬敬端鱼上前。

男子伸出筷子,鱼身一碰即碎,入口则化,男子闭上眼睛摇头晃脑道:“张童,你的手艺最近大涨啊好好……你也吃一些吧。”

“诺。”张童拿起一条鱼,坐到男子身边低头啃咬,烫得他龇牙咧嘴。

男子轻开双眸,看童狼狈模样,笑着道:“慢些吃,别烫着。”说罢取来腰间酒袋,仰头猛饮,苍白的脸颊顿时浮出一团酡红,一口鱼,一口酒,好不快活,直拿神仙都不换。

一个时辰后,鱼仅剩骨,酒袋渐空,男子以头枕手,目光迷离地看向桥上不时经过的车辆人群。不知过了多久,男子双眸忽而一凝,只见十数名骑士护卫着一辆装饰奢华的马车下桥,不去颍阳县城,而是向自己这边行来。

“皂盖,六尺朱色车轓,六百石……”男子认出了马车装饰代表的身份。双方越来越近,十几名骑士身上散出惊人的杀气,张童骇得牙齿打颤,畏缩于男子身后。男子目光惊奇,这等杀气可够浓烈的了,一看就知是百战精锐,车主是谁呢?

此时,停下的马车内突然响起清朗的笑声,无比熟悉。

“文若?”戏志才大喜,一跃跳起。

荀彧掀帘而出,跳下马车,道:“志才,你好悠闲呐”

“你已在河北出仕了吗?”戏志才醉眼静静打量荀彧。荀彧将宗族离开家乡时,曾和他说若袁绍或他人,有值得辅佐者,便写信召他前去,共谋大事。

荀彧摇摇头道:“非车骑,而是骠骑也。”

“原来如此……”对于好友荀彧出仕北疆,戏志才毫不意外。当今天下,值得投靠的人,掰手算来,也不满一只手,盖俊无疑是当中实力最强的人,尤其近来克复帝都,更是让他的声望一路攀升。何况荀彧和盖俊有着十几年的交情。

荀彧笑着问道:“盖骠骑求贤若渴,志才有意乎?”

戏志才双臂展开,伸了伸懒腰,道:“文若眼光高远,既然认定骠骑,必然无假。我在家中正呆得有些厌烦,便随你走一遭……”

第三百零三章 陈、赵、杜

第三百零三章陈、赵、杜

荀彧和戏志才相交莫逆,早有约定,是以手到擒来,若非还要邀请旁人,根本不必亲自跑一趟,一封信即可召来。

荀彧离开颍阳县,去往第二自己的家乡颍Yin县,戏志才并未同行,盖因他接下来要找的二人,从兄荀悦、陈群皆是属于严于律己、亦严于律人的君子,平生最厌恶的就是戏志才这等不治行检之人,与其见面彼此不顺眼,不如尽可能避开。

荀彧也是正人君子,但他生Xing豁达、胸襟广阔,能够包容对方的缺点而看到优点,戏志才、郭奉孝莫不如此。

荀彧翻越潠水,入颍Yin境内,从兄荀悦没有和宗族同居一地,而是躲在一座不知名的山中隐居,人莫能察,连族人也不例外,惟有荀彧等少数人知之。

无疑,得到他认可的人才能找得到他。

荀悦精通《礼》、《易》、《诗》,尤善《左传》,荀彧与他相差十五岁,自小就很佩服他的人品、学识,认为他德、术双全,可以继承祖父“神君”荀淑,以及叔父“荀氏八龙,慈明无双”荀爽的衣钵。

马车迤逦至一座小山山脚,荀彧下车沿山路而行,护卫立时分为两拨,数人留下看顾马匹、车辆,另有十人寸步不离跟随荀彧上山。

此山多松柏,Yin坡多松,而阳坡多柏,亦算一道景观。荀彧逆溪流而上,走到半山腰,数栋简陋而雅致的茅草竹屋浮现眼底,屋前有一株参天古柏,树冠直欲遮天,树下一名相貌俊朗不凡的中年儒士跪坐蒲席,手捧竹简,全神贯注,姿态异常沉静,宛若画中君子。此人正是荀彧从兄荀悦。

荀彧当即扬声道:“大兄……”

“……”荀悦沉寂书海,未有反应。

荀彧哑然失笑,自己这位从兄酷爱读书,一见篇牍,任是外间风吹雨打,也很难把他唤醒,可谓书痴。荀彧快走几步,来到荀悦身前,甩臂长揖道:“大兄……”

眼前人影晃动,幽香飞入鼻中,荀悦终于反应过来,见到荀彧,讶然问道:“文若何以在此?你不是带着宗人去河北了吗……”

荀彧说道:“宗人已至河北,弟这次是为大兄而来。”

“为我?……”荀悦放下书卷,面无表情道:“文若莫非是想让我到河北出仕?”

“非河北,而是河朔。”河北、河朔都是泛指黄河以北的意思,可以并称,但荀彧所言二者要区别对待,前者言冀州,后者言并州。

荀悦自然听得出来,皱眉道:“盖骠骑……”盖俊近年来有些作为让他看不惯,与之相比,袁绍则要好一些,他以为荀彧多半会出仕河北,没想到反投了盖俊。

荀彧知道从兄对盖俊印象不佳,道:“大兄可知盖骠骑逐走董卓,收复帝都……”

荀悦目视荀彧数息,突然一跃而起道:“何时之事?”

“已有十数日,颍川士民百万,恐怕也就从兄这等隐居的贤人尚不知晓。”荀彧笑着摇摇头。“董卓焚毁函谷,狼狈逃回长安,覆灭指日可待。”

荀悦来回踱步,闭目半晌,后道:“董卓弃河南、函谷,辖下只剩三辅(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弘农四地,盖骠骑据三河(河南、河内、河东),兼以北地、上郡,对其形成包围之势……董卓,瓮中之鳖矣汉室可兴、汉室可兴啊……”

荀彧轻声笑道:“如何?大兄愿与弟一游京师雒阳否?”

荀悦欣然应之。

荀彧请出从兄,而后携其奔赴第三站许县,即后世魏都许昌。前面提到过,陈群之祖陈太丘声望高绝,士人、党人领袖李膺、贾彪、荀爽、韩融等皆为其学生。与荀彧之祖荀淑,钟繇曾祖钟皓,韩融之父韩韶并称“颍川四长”。乡间遇有争讼,多求其判正,时人曰:“宁为刑罚所加,不为陈君所短。”

陈太丘妻子乃是荀淑之女,共生六子:长子陈纪、次子陈洽、三子陈谌、四子陈夔、五子陈信、六子陈光,皆以贤德著称,而陈群之父陈纪、叔父陈谌最知名。换句话说,陈太丘是颍Yin荀氏的女婿,陈纪是颍Yin荀氏的儿子,陈群是颍Yin荀氏的孙子。由此可知二家关系之密切。

荀彧到达陈氏家门时,陈纪、陈群父子正坐于堂上,陈纪年过五旬,容貌清逸,眼如点漆,神采奕奕,五绺长须悬挂胸前,一袭大袍,头梳进贤冠,一派渊停岳峙的气度。陈群今年则二十六七岁,五官与乃父有着六分相似,身形则较之高上两三寸,端直坐在下手,容色既显尊敬而又不失高雅。

父子二人常坐而论事,有时甚至通宵达旦,今日二人讨论的话题是,国家废除Rou刑而增加笞死之刑得失。

陈群问道:“国家废Rou刑,本是出于仁心恻隐,但结果却令死者更众,这是为何?”

陈纪答道:“此,即所谓名轻而实重也。名轻则民易犯其罪,实重则辄尔伤民。昔Rou刑,《书经》曰:『惟敬五刑,以成三德。』《易》着劓、刖、灭趾之法,是希望可以辅政助教,惩恶息杀。且杀人偿死,合于古制;至于犯伤人罪者,如残毁他人之体,却不合其理,不能将其裁死。”

陈群又问道:“父亲以为当恢复Rou刑耶?”

陈纪颔首道:“若能复用Rou刑,使犯yin者下蚕室,犯盗者刖其足……如此,则可消祸矣。”

陈群摇头道:“世间者,人心最难测,罪恶岂会因恢复Rou刑而消除?”

陈纪道:“罪恶虽不能悉数殄灭,然……”

这时,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传入厅堂:“主人、少主,荀郎君来访……”

“荀郎君?哪个荀郎君?……”陈纪诧异地看向门外家仆,而后又看向儿子陈群,后者同样脸带茫然,迷惑不解。与他交好的荀氏子弟,多赴河北,实在猜不出是哪人登门拜访。

家仆恭恭敬敬道:“荀济南少子荀文若。”荀彧父亲荀绲曾任济南相,故有此言。

陈纪、陈群面面相视,陈纪道:“长文,你去迎接文若……”

“诺。”陈群振衣而起,行至厅堂门口,及履随家仆迎接荀彧。路中,陈群心思电转,荀彧不久前才将宗族北上,今去而复返,目的并不难猜,多半是邀他出仕。但他并没有出仕河北的打算,至少暂时没有,恐怕要让荀彧失望了。

“大兄……”陈群来到大门,便见荀彧和一位中年男子并肩而立,低声交谈,不由有些意外。荀彧身边这人他碰巧见过一面,其乃“荀氏八龙”大龙荀俭之子荀悦,学问精深,常年隐居,不通世事,荀彧对他推崇备至。已经说动他出山了吗?

荀彧说道:“长文,这是我从兄荀仲豫,你见过。”荀彧比陈群高一辈,不过两人年龄相仿,平日素以平辈论交。

陈群与之见礼,随即目光转向二人身后的马车及骑士。

荀彧拉住陈群的手,笑着说道:“长文必已猜出我此行目的。”

陈群点点头,邀二人入门,心里想着该如何婉拒荀彧,忽听后者道:“那你猜猜为兄选在何处出仕?”

“……”陈群微讶,荀彧不说,他可能会说河北,但荀彧这么问,那定然不是袁绍了,非河北,即河朔,脑中灵光一闪道:“难不成盖骠骑入雒,是大兄的手笔?”

荀彧含笑颔首,当初他为盖俊提出的战略,即高举义旗,跨河而南,克复帝都。而后自抵函、桃,会河东之众,勤王长安,诛杀董卓……虽然盖俊没有采纳后面的策略,但第一步恢复雒阳则顺利实施。

陈群又道:“盖骠骑下一步将会如何?”

荀彧从头讲起,尽可能把话说得婉转一些,然而却怎么也掩盖不住盖俊得雒阳后停止不前的事实。陈群眉头一点一点皱起,刚刚升起的出仕冲动顿时化为乌有。

荀彧道:“孙豫州两胜董卓,今将大兵赴西,看似必胜,实则不然。中平年间韩遂不服,数寇三辅,董卓以将帅之任镇守长安数载,收买人心,士乐效死,岂能卒除?孙豫州稍有疏忽,难逃败局。天下能救社稷者,盖骠骑也。”

陈群摇头道:“盖骠骑有除董之能,而无除董之心,未易辅佐也。”

“不然。正因为盖骠骑心有犹豫,我等才更该辅佐河朔,时时劝谏,影响其心,从而中兴汉室。”说罢,荀彧驻足直视陈群。

“……”陈群听得心有触动,良久,感慨道:“大兄所言甚是,是我太过于苛求了,我愿随大兄出仕。”

荀彧心中落下一块大石,他向盖俊举荐的三人皆应辟,算是完成了既定任务。接下来,就是陈纪了,欲说动这位和叔父荀爽、韩融齐名的颍川大名士,他自己一人的力量恐怕不够,还要拉上陈群才行。

当陈群听说荀彧连他父亲也想招揽,不禁一怔,对方还真敢想啊毫不夸张的说,像他父亲这样闻名天下的大名士,不是在朝便是隐居,基本不会出仕州郡。当然了,事无绝对,也有例外,如卢植为袁绍车骑将军府军师,但天底下也就只有一个袁绍。

陈群泼冷水道:“我答应大兄帮助劝说家父,但你不要抱太大希望。”

“尽力就好。”荀彧也知此事艰难,苦笑着道。

果然,见到陈纪,荀彧刚刚说出来意,就被拒绝了。荀彧、陈群无奈地相视一眼,轮番上阵,足足劝说一个时辰,口水都说干了,陈纪始终不同意。不过密集的疲劳轰炸也不是全无效果,陈纪答应和陈群一起去晋阳居住。

荀彧虽觉事情不太完美,但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强求不得。

陈纪以困倦为由起身离开,厅堂内只剩下荀彧、陈群二人。和戏志才孤傲、荀悦寡交不同,陈群Xing格正直通雅,多结友人,荀彧问他有无贤才推荐。

陈群想了想,道出两个名字,一为定陵杜(袭)子绪、一为阳翟赵(俨)伯然。两人皆弱冠出头,应该说是颍川年轻一代新近崛起之辈。

去年荀彧曾通过陈群与杜袭见过一面,虽然没有太过深入交谈,但对方的言行举止还是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杜姓乃是定陵大族,杜袭曾祖安,曾为荆州南阳郡宛县令,任内诛杀豪强,甚得百姓爱戴,后为巴郡太守,廉政爱民,威望更高。其去世时,巴郡百姓无不流涕,一路将他的灵柩送回定陵家乡。杜袭祖父杜根,十三岁便以童子郎入太学,后任郎中。因反对邓太后临朝执政,险些被害,变名易姓逃亡,直至邓太后去死才被汉安帝下诏寻回,任侍御史,直至寿终。杜袭父杜翊世亦以刚烈忠直知名,累迁至尚书。杜袭可谓秉曾祖、祖父、父三代之风,多才而正直。

至于赵俨,荀彧未见其人,而闻其名,赵俨少通经史,年弱冠就称誉乡间,想来非浪得虚名之辈。

其实在陈群心中,他更重视赵俨,后者刚毅有度,文武双全,未来成就当会在杜袭之上。赵俨家住阳翟,返程时正好顺路,所以陈群只给杜袭写了一封信。许县、定陵相距二百余里,荀彧为了节省时间,派出一名骑士送信,次日便送到杜袭手里。

杜袭考虑再三,又与族中长辈勾通,最终决定应陈群所邀。杜袭独身前往,没有带上宗族,他此行有试探之意,若盖骠骑值得辅佐,到时再迁宗族不迟。

杜袭到达许县陈家,诸人一同出发,至颍Yin时分为两路,荀彧向西去颍阳会合戏志才,而陈群则北上阳翟邀请赵俨,双方约定在颍川边界阳城县相聚。因为荀彧一早和戏志才谈妥,两人见面后直趋阳城,但陈群却生出些波折,苦劝两日才说服赵俨。

阳城既是孙坚攻略河南尹的前线,又是后方大本营,荀彧一行人足有男女数百口,自然受到严格盘查,不过盖、孙两家如今正值蜜月期,荀彧等人又是颍川知名之士,顺利通过关卡,回到河南尹。

巧合的是,在他们进入雒阳东南数十里外的缑氏县时,碰巧遇到盖俊回返的大军。

第三百零四章 韩信?耿弇?

第三百零四章

韩信?耿弇?

兖州、山阳郡,治所昌邑。

兖州刺史部深处会议厅,刘岱高居主位,脸色阴沉,目光如火,身前几案放着一张薄薄的帛,正是陈留太守张邈亲笔手书,言及骠骑将军盖俊向兖州讨要钱粮一事。

堂中,自别驾王彧、山阳太守袁遗以下文武数十人皆默然。

“砰……”刘岱狠狠一拍几案,站起身,来回踱步,怒喝道:“盖俊竖子欺我太甚、欺我太甚……他难道不知去岁酸枣会盟,已经耗干兖州府库粮仓?若得济,我等怎会解散联盟……”

刘岱心中犹不能解气,再度喝道:“哼何谓若有迟疑,韩(馥)文节便是我的下场吾堂堂汉室宗亲,齐孝王之后,岂惧边鄙贱卒?我倒要看看,他如何倾我大州”

“……”诸人不禁面面相觑。这里除山阳太守、袁绍族兄袁遗外,余者尽为兖州人,刘岱说到底也是外人,万一骠骑将兵杀来,受罪遭殃的终究是兖州人。

别驾王彧见众人纷纷把目光投到自己身上,开口劝道:“使君息怒,使君需知如此任气,却是正中盖骠骑下怀。”别驾作为刺史之下,一州之首,自不是什么人都能当上,王彧今年四十余岁,姿容中上,美胡须,重礼仪,是兖州首屈一指的名士。他出身于陈留王氏,而陈留王氏出自战国时田氏齐国开国君主田和,数百年来历经兴衰,然始终不倒,为陈留大族。

山阳太守袁遗、诸从事等亦出言劝说。

“呼、呼……”刘岱从众人之请落回座位,他刚刚只是因为被盖俊无情打脸,恼羞成怒发泄一下。真要让他对抗盖俊,他是不敢的,不说盖俊以往战无不胜的辉煌战绩,单单今年以来,他便连胜韩馥、公孙瓒、董卓,天底下谁敢与之争锋?

主薄万潜看了刘岱一眼,其为刘岱的心腹,早在召开会议之前,两人私底下便有所勾通交流,刘岱有妥协之心,但却不能由他本人来说,不然恐伤及威望,这个任务自然落到了万潜身上。他组织一番语言,娓娓说道:“使君、诸君,且听我一言。骠骑将军兵锋之盛,天下难当,从不久前击走董贼,收复雒阳便可看出,如全力施为,未尝不能诛杀国贼,拯救天子。然众所周知,并州穷困,骠骑而今有力难济,不若我等暂助其钱粮,若有一日振奋社稷,兖之功在诸州右,吾等皆为功臣,名垂青史……”

刘岱听罢假作沉吟,这对君臣一唱一和甚为默契合拍,诸人哪里有不明之理,从事薛悌趁机出言道:“万主薄所言甚是。盖骠骑书信语气严厉,依我之见,不过是困无钱粮,心忧讨董大计,非针对使君。”

别驾王彧也道:“然。在社稷面前,什么事不能放下?”

刘岱见见火候差不多了,叹息一声,言道:“若非顾忌社稷大事,吾必与盖子英一较高下。”言讫,扭头看向薄曹从事王楷,问道:“今州府库尚存钱粮几何?”

王楷想也没想道:“钱两亿四千万,粮一百三十万石。”

兖州与冀州相比,不管钱、粮,都差了一大截,兖州地处黄河以南,土地肥沃,人口也多,按理该不会差距这么大,但泰山太守应劭、济北相鲍信以防备、抵御青徐黄巾为借口,拒绝缴纳钱粮,而山阳太守袁遗亦吃里扒外,暗助临郡、豫州鲁国的奋武将军曹操、豫州刺史周喁。加之去岁酸枣联军确实使府库大耗,一年时间哪能恢复元气。

刘岱眉头高高皱起,乱世以粮为贵,胜过黄金,兖州粮食不多,他只打算意思一下,反正朝廷规制也没有明确每年兖州要输送多少粮秣。不过为了防止盖俊发飙,钱还是尽可能凑齐。如今府库一共两亿四千万钱,输给盖俊一亿五千万的话,自身只剩下不到一亿钱,这个数字十分危险,不用说兵祸,一次水灾、一次旱灾、一次地震……任何一次事故,都有可能使州府陷入‘无米可炊’的境地。

刘岱望向袁遗,说道:“伯业,你也看到了,州府钱粮不多,你看山阳郡……”,

“这个……”袁遗面现难色。

刘岱当即拉下脸来,道:“你受袁本初之命,暗助曹孟德,周仁明,我虽未出面相帮,却默认汝之行为,今州府有难,伯业当真能够视而不见?”

袁遗的山阳郡治所和兖州刺史部治所同在昌邑,他府库里面有钱几何,恐怕再没有人比刘岱更清楚了,他很难靠谎言保住钱袋子,除非想和刘岱撕破脸皮。但那不符合袁遗的为人,同样不符合袁绍的利益。

袁遗良久道:“山阳府库中尚有钱不到三千万……”刘岱点点头,根据他的了解,山阳郡大体就是这个数,或许略多一些。“我出半数,使君以为然否?”

刘岱欣然而笑道:“伯业之举,大慰我心。”既然山阳郡出了,泰山郡、济北国两地没道理不出,凑凑足有四五千万左右,这将使他及兖州刺史部压力大减。

刘岱命诸人退下,研墨执笔,写下两封信寄给济北相鲍信、泰山太守应劭的信笺,

交代好后,目视着空旷的大厅,长长叹了一口气。

他不甘啊

可是不甘又能怎样?

盖俊的威势太强了,让人生不出抵抗之心。

纵然他敢向盖俊叫板,兖州士民却不敢,到时盖军一至,州文武必会缚他请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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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南尹,缑氏县。

盖俊率一万大军周游河南尹一圈,历经十数县,雒阳东南数十里的缑氏县是最后一站。当日抵达缑氏城郊,盖俊命令大军安营扎寨,正欲去往县城,忽闻荀彧回返,从者数百人。盖俊一听便知成果斐然,立刻取消行程,亲自迎接。

盖俊赶来的时候,荀彧一行人正陪同陈纪入营,陈纪打量简陋却齐整的营盘,暗地里点点头。当今时代,除非是在荒野,不得不建营寨,不然大军多直接开进城市、村庄,占地立营,驱赶村民、偷鸡摸狗那都是轻的,杀人、**时有发生。盖俊大军不入城、不入村,而是在郊外建营,这才是天下第一名将该有的风范。

陈纪脚步忽地一顿,只见一位华服青年在羽林,虎贲、甲仗、班剑的拥簇下大步流星走来,鼓吹齐鸣,仪式盛大。此人脸部线条透着西北人的刚毅俊朗,两道斜飞入鬓的剑眉下,双眸炯炯有神,使人不敢与之正视。

这人当是骠骑将军盖俊无疑。

陈纪微微感到诧异,他从未见过盖俊的面,他早知对方今刚满而立之年,可是他以为盖俊终日厮杀于战场,威名赫赫,必是少年老成,否则何以震慑一干骄兵悍将?如今看来,他相貌看起来竟比本身年龄还要小上数岁,犹如二十六七,不过他身上却没有属于这个年纪的轻浮,反而威严奇重,让人不由自主的忽略他的年龄。

戏志才、陈群等人眼眸皆是一亮。以往任何对盖俊的描述、形容,在这一刻都显得苍白无力。年三十而功成名就者,古往今来,屈指可数。董卓,今年已过六十,盖俊仅为对方之半,就是耗,也耗死对方了。

陈纪亦是这般想,只要盖俊肯挽救社稷,则事必谐矣。

盖俊朗声长笑着走来,握住荀彧的手道:“文若此行看来收获匪浅,还不快为我介绍贵郡诸贤。”盖俊边说边看向诸人,颔首致意,使每一个人都能感觉到他的注目,最后停留在陈纪身上。后者年龄最长,同时也走在最前,且身上有着众人难以匹及的风度,必属高士之流,盖俊隐隐猜到对方是谁,只是不敢肯定。

荀彧笑着道:“将军,这位是许县陈元方。”

盖俊“啊呀”一声,和陈纪礼见,道:“孤心慕陈君久矣,恨无缘一见。中平四年(公元187年)尊父太丘病故,孤身在北地,无暇分身,只得托丈人带去敬意,至今引以为憾。”盖俊丈人蔡邕作为大汉公卿墓志铭专业户,海内所望陈太丘碑文理所当然出自其手。盖俊借助蔡邕,短短一句话就拉近了彼此之间的距离。

陈纪含笑道:“将军为国牧边,内安羌人,外御鲜卑,有庇护百姓之任。家父丧事虽重,犹不及百姓万一。”

盖俊摇头感慨道:“陈君此言,实令孤感到愧惭。”

陈纪复道:“将军过谦了。将军之功德,汉之一世,少有人及,如能诛杀董贼,振奋国家,足以比肩韩、耿比肩,甚至犹有过之。”

“……”盖俊瞳孔微缩,韩信为高祖刘邦之首席大将、耿弇为光武刘秀之首席大将,皆有克定半壁江山之功,陈纪以二人比之,评价不可谓不高。然而这中间也有值得玩味的地方,韩信谋反身死,耿弇则以善终,两人结局迥然不同,陈纪是在隐晦的警告我吗?……

第三百零五章 坐而论之

第三百零五章坐而论之

“素闻将军善治《左传》,岂不知《春秋》之义,求诸侯莫如勤王,今天子在西,为董卓所挟,将军奋威除贼,匡扶汉室,则足以比肩韩、耿,甚至犹有过之。”

“……”盖俊瞳孔猛地一缩,他听出了陈纪话中深意,韩信谋反身死,耿弇则以善终,两人结局迥然不同,对方是在警告我吗?

荀彧虽赞成陈纪之举,但气氛还是不要弄得太僵,拉来陈群道:“将军,这位是陈君之子陈长文,与我有总角之交,长文正直通雅,才华横溢,乃鄙郡之翘楚之士。”

“见过盖骠骑。”陈群当先行礼。

盖俊收拾心情,朗声笑道:“陈长文,颍川青年士子之冠冕,早闻子之大名,今日一见,名不虚传。孤得长文,心中大快。”

盖俊是谁?他可是天底下首屈一指的权贵人物,得他夸奖乃至吹捧,陈群心中怎会毫无波澜。不过他的面上却异常平静,再施一礼,道:“将军过誉……”

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盖俊看得连连点头,这就是冠盖天下的大家族出来的子弟。若是寒门出身,即使再有才华,也不会似陈群这般镇定自若。

盖俊对陈群的印象,只剩下历史上‘臭名昭著’的九品中正制发明者,九品中正制是一个意义影响深远的制度,直接造成了晋代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势族的政治局面,虽然陈群当初制定它的时候可能不是抱着这等想法。

盖俊相信,这个时空有着自己的存在,九品中正制再难出现。

荀彧又拉来第二人,盖俊早就注意到此人,他三十二三岁年纪,身高七尺,体貌单薄,五官平凡,合在一起却给人以和谐之感,但他脸颊苍白,嘴唇青灰,若非有大病在身,便是沉溺酒色之人,因盖俊已从荀彧口中得知对方不治行检,必是后者无疑。

盖俊今日见到人,才知对方沉迷酒色之深,远超荀彧形容,以及自己的想象,素称浪荡的许攸在他面前实在不值一提,在盖俊认识的人中,许只有汉灵帝或可与之一比,而汉灵帝,三十四岁而卒。

荀彧又道:“将军,这便是我前时为你推荐的奇士,颍阳戏志才是也。志才精通兵法,深有算略,智虑千里,必可为将军助力。”

盖俊亲切地道:“志才身体似有小恙?”

“余自小身体孱弱,加之不懂养生之道,不少医师皆言吾难过四旬。”这样的话从戏志才口中说出,丝毫不减悲切之色,反而声音清亮,笑音频频。

旁边陈纪、陈群父子闻言,皆是皱起眉头,显然并不喜欢此人作风。

盖俊笑容一收,正义言辞道:“孤同文若相交十数载,素知其为人,他言志才有良、平之奇,那定然无假。志才既怀超人之智,岂非天授之?如此不珍爱身体,过矣。”

戏志才爽朗行礼道:“谨遵将军教诲。”

他真的会听吗?盖俊并不这么认为,像对方这样意志坚定之辈,绝不会被三言两语说服。不过在他离开雒阳前,派出使者赶往南阳。没错,他欲请之人,便是医圣张仲景,如今其人已顺利到达雒阳。

昔年蔡琬病情愈重,日日咳血,盖俊心急如焚,冒天寒地冻,赴南阳邀张仲景为她看病。张仲景当时虽然尚不满三旬,却施展惊天手段,成功治愈蔡琬绝症。蔡邕心念对方活女之恩,知其有入仕之志,上下奔走,为他讨来一个孝廉名额。后张仲景举孝廉、为郎中,外放荆南桂阳郡,数年间历任数县,仕途通畅,最后一任是在南郡为千石县令,然受到黄巾之乱影响,弃官归家,潜心研究医术,至今绝仕七载矣。

盖俊邀来张仲景,倒也不是独为戏志才看病,而是张仲景为官清廉,医术高超,无论从哪个方面考虑,都是值得招揽的人才。

随后又在荀彧的介绍下认识了荀悦、杜袭、赵俨诸人,期间盖俊既表现出了君主该有的威严,又适度的显示求贤若渴之心,相信在颍川俊杰眼里,形象应该不差。不过让他有些失望的是,其中没有“鬼才”郭嘉。早在荀彧向他举荐人才时便无郭嘉的名字,盖俊强忍住才没问出口,也不知是他此时名声不显还是已经投效袁绍。

盖俊又反为颍川众人介绍以骠骑将军府长史贾诩、并州刺史部主薄杨俊为首的文臣。盖俊给贾诩起的外号是“明哲保身贾文和”、“低调做人贾文和”,由此可知其人,他就像盖俊的影子,总是站在其身后,从不拉乡结党,对颍川众的到来毫无反应,甚至是乐见其成。

杨俊则不同,他不是一个人,他代表着盖俊体系内的河内士人,他们不久前才借由盖俊打压并州本土系的良机一跃进入北疆权利核心,目下权利虽大,根基却不稳。颍川自从党锢之祸以来,便是天下瞩目之地,人杰辈出,今颍川士人以陈太丘子陈纪为首,荀彧为辅,大举入侵,无疑会威胁到河内士人的利益。

该联合颍川窃取晋阳之权?抑或联合晋阳抵御颍川入侵,两者有利有弊,杨俊一瞬间想了很多,脸上却带着笑意和颍川诸人见礼。

双方互相客套几句,盖俊遂邀众人至帐中,坐而论经,主要以《左传》为主。

盖俊读《左传》十七载有余,毫不夸张的说,倒背如流,专研甚精,自信未必逊于当世名儒,然而陈纪一番观点言论,让他颇有哑口无言之感,心里不由酸酸地嘀咕道:“昔有大儒王充好博览而不守章句,今有卢植好研精而不守章句。此学之法也。背诵章句、注解,纵然十万、百万言,于学又有何益?……”

《左传》全名《春秋左氏传》,《春秋》是经过孔子修订的鲁国的编年史,记载了从鲁隐公元年(前722年)到鲁哀公十四年(前481年)的大事。因《春秋》过于言简意赅,《左传》乃为其注释之作。既然说到历史,就不可避免谈到当下,众人引《春秋》之言,而喻今,述说各自观点。

诸人皆有奇论,盖俊心满意足,此时,距离诸人论经,不觉已过去两个时辰。

陈纪到底已经五十余岁,连连赶路,加之连番辩论,精力稍有不济,眼中疲惫之色掩饰不住,他笑着说道:“将军不愧是马太尉高徒,被何伯求谓之“吴起之才”,以今看来,名副其实。”

盖俊苦笑着摆摆手道:“何君此话,实令孤无地自容。可笑孤昔日坐井观天,今与何君一谈,才发觉自己不过是井底之蛙。”

陈纪摇摇头道:“将军此言差矣。若非有博士之志,读经,明晰道理即可。当今之世,乱象横生,博士无用,惟有将军这等学而用之者,才会成就功业。”所谓博士,即太学传授经书之人,通常比喻一心专研经书者。

盖俊朗声笑道:“陈君太过自谦,当今天下,谁敢言博士无用?不提旁人,弘农杨氏自关西夫子杨(震)伯起始,家学《欧阳尚书》造诣之深,无人能及,曾祖及孙四代人人为博士,遂致四世四公。汝南袁氏自袁(安)邵公始,家学《孟氏易》,同样冠绝天下,此,四世五公之基也。何君与乃父太丘亦为博士,天下敬仰。若有博士投之,孤便是做梦,也会笑醒,官爵任意挑选。”

“……”面对盖俊抛出的橄榄枝,陈纪笑而不言。盖俊虽然才能出众,势力亦强,却始终对勤王一事顾左右而言他,不肯流露心迹。陈纪下定决心,盖俊一日不救天子,他就一日不会出仕,这是原则问题,无可改变,至于儿子陈群,他则不打算干涉。

陈纪坚决不出仕而选择隐居的态度令盖俊感到些许失望,对方是享誉天下的大名士,声望不逊卢植,如能把他收揽麾下,必可使豫州士子云合景从。只是陈纪所想,盖俊实在无能为力,董卓再衰败,也是瘦死的骆驼,把他逼急了,谁能肯定没有鱼死网破的危险?不如交给长安朝廷的士人。若真像历史那般发展,也许自己不费吹灰之力便可接收关中。

此时正是饭时,盖俊收拾心情,破例先于士卒用膳,使人端上酒菜,大宴诸人。可惜军营的食物虽然不缺少Rou食,却略显单调,哪怕是盖俊,也吃不到山珍海味。至于酒,以前盖俊嗜酒时勿提,自从被妻子蔡琬管教,军营再也闻不到美酒的香味,制作粗糙的米酒、果酒倒是有一些。

见食案上堪称简陋的饭菜,颍川诸人不禁面面相觑,心中大讶,要知道盖俊可是骠骑将军领并州牧,坐拥十三郡,带甲十数万,堪称天底下最具权柄的人。对方平日真的只吃这些东西,还是作秀给他们看,以示简朴?

颍川人最后皆看向荀彧,后者追随盖俊已有一些时日,应该能够了解详细。荀彧拿起筷子,笑着说道:“诸君可是嫌弃食物简陋?”

……

第三百零六章 决定

第三百零六章决定

“诸君可是嫌弃食物简陋?”荀彧见诸人以目视之,含笑说道。案上荤素兼有,分量颇足,另备酒水,要说食物简陋,却是过矣。当然了,这也是相对而言,以盖俊如今的身份地位,应该可以吃到更好的东西才是。

荀彧又道:“将军平日便吃这些,不瞒诸君,这已经算是丰盛了,将军尝将轻骑奔袭敌人,填饱肚囊之物,惟干糒、清水而已。”

盖俊闻言而笑,他倒也不是真的不在乎美味,而是欲求不能。与记忆中现代的种种食物相比,汉代不管是烹饪手法还是调味、配料,均相差十万八千里,难以下咽、食如嚼蜡是夸张之语,但确实没什么滋味可言,久而久之,也就变得不在乎了。

这就是有着现代思想的痛苦之处,汉代衣食住行可谓处处不便,食物已经提到,说衣,汉代服饰,哪怕是盛夏亦着长装,闷热死人,鞋子也颇为不便。再说住,以盖俊洗澡之勤,也免不了头生虱子,睡觉之榻、枕,硬得要命。最后说行。这个时代没有飞机、火车、汽车,有的,只是毫无防震效果的马车及颠簸死人的马匹,再不就是步行。另外还有许多许多值得大说特说的地方……

有一句话叫习惯成自然,十几年都是这么过来,盖俊已经完全适应,不过有时仍不免怀念前世悠闲舒适的生活。

身后侍者俯身斟酒,盖俊举杯邀饮道:“军旅之中,没有那么多讲究,填饱肚囊即可。是以若有怠慢之处,还请诸君见谅。”

“将军言重……”颍川诸人竞相举杯,心中有异。军旅之中确实没那么多讲究,但那更多的是针对士卒而言。听说董卓每行军,总有无数山珍海错、成群美女歌姬,袁术失志(南阳郡)鲁阳、袁绍困顿(河内郡)朝歌,犹不改京中子弟风范。

众人推杯把盏,酒宴言欢,陈纪小酌几樽,首先告辞而去。陈纪一走,气氛顿时为之一松。没办法,陈纪是天下首屈一指的名士,为人进止雍容,威仪棣棣,有他在场,就算是盖俊,也有些放不开,惟一不受影响的,可能只有戏志才了。

紧随陈纪之后的是其子陈群,他实在看不惯戏志才袒胸露腹、侧卧蒲席的无礼行径,与其彼此看不顺眼,不如眼不见心不烦。

“……”戏志才醉眸斜睨陈群背影,嘴角露出一丝不屑的笑意,仰脖干下杯中之酒。陈群厌恶他的放荡形骸,他何尝不讨厌对方正襟安坐,浅尝即止,喝酒就是要一个痛快淋漓,摆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作甚?扰人酒兴……

两人对立,根本不加掩饰,帐内众人哪有不知的道理,一时气氛略僵。

荀彧借饮酒之机以袖掩面,眉头微微一皱,两人与他相交莫逆,且是由他亲自请出,虽然早知两人Xing格不合,注定难成朋友,但万万没想到他们当着盖俊的面公然表露对对方的不满,让他颇为尴尬。

盖俊权当做没看到,依旧谈笑风生,不停劝酒。他掌权六七载,坐州亦快有三年,不论武将抑或文臣,从来就不是铁板一块,他早已习惯了底下之人明争暗斗,只要不像后世官渡之战袁绍系那般激烈到危机大业,他倒是乐见其成。

宴会足足进行了一个多时辰,酒阑人散,戏志才饮酒一石,已经醉倒人事不省,伏案呼呼大睡,传出阵阵鼾声。盖俊喝下半石,只略带醉意,神志清醒,唤来侍卫将戏志才扶下去休息。

帐中除盖俊本人外,只剩下贾诩、荀彧、杨俊三人。

“将军下一步是打算返回晋阳吗?”荀彧轻轻揉弄着双眉道。汉代上至皇帝下至百姓人人饮酒,这是风尚,只是喜好程度有高低之别。荀彧酒量中等,和此时的盖俊相仿佛,酒对荀彧来说,无特别喜好,是以从不过量。

盖俊低头沉吟,其实自从荀彧投效,为他铺开战略蓝图,加之克复帝都雒阳,他心里便想通了,欲与天下群雄争衡,则必以三秦为基,以天子为名,讨伐不轨。换句话说,他已经决定挟天子以令诸侯。

时间表也有,历史上,不是今年就是明年,长安朝廷的士人会联合吕布发动政变,一举击杀董卓,到时三辅大乱,自己不会吹灰之力便可席卷关中。

问题是,世间只有他一人知晓历史,他总不能说今年或明年董卓会死,现在和董卓开战得不偿失,白白浪费士卒Xing命。那样做不被当成疯子才怪。

有口难言,态度不明,自然造成了他有勤王之能,而无勤王之志的印象。

盖俊半晌说道:“孙豫州和董卓争衡于弘农,恶战弥天,血流漂橹,双方损失惨重,形成僵持,恐怕一时难有变局,此时不宜参与其中。何况今年以来,我方连续动兵,无日不战,士卒疲惫,该停下来歇歇了。”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又道:“不过董卓此人,恶贯满盈,绝不能久留其祸害国家,最迟明年末,我方精力复盛,孤必亲至长安诛杀董贼。”言讫,也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盖俊身心没由来感到一阵轻松。

荀彧本来有些失望,然而听到盖俊后半段话语,眼眸立刻一亮,没记错的话,这还是盖俊首次流露出勤王之意,且并非信口雌黄,而是明确提出明年出兵。以盖俊的身份地位,一旦做出保证,特别是有关天子、社稷之事,绝不会反悔,不然必为天下所恶,名声扫地。

贾诩微感诧异,他揣摩人心之能,举世无双,在他眼中,盖俊内心一直处于矛盾、犹豫之中,如今怎么一下子就下定决心了?

杨俊也颇感意外,不过更多的是惊喜,这正是他希望看到的结果。

公孙瓒自从三月溃于邺城,狼狈逃回安平国,痛定思痛,决定按照长史关靖先前策略,一边彻底控制先前占有的安平、河间二国,疯狂征兵数万,攻不足而守有余。同时以幽州精兵向东突袭渤海郡。渤海郡地域宽广,人口近百万,足抵冀州两郡。

事情发展得异常顺利,不出半月,渤海归其所有。长史关靖所料一点不差,袁绍新得冀州,根基不稳,兼之盖俊搬空冀州府库粮仓,无力出兵干涉。

当然了,袁绍也是有容忍底线的,他可以对公孙瓒窃取渤海郡的行为视而不见,毕竟,渤海郡距离他的领地太远了。然而对方若敢复侵清河国,那他纵然不想打,也不得不打。清河国与巨鹿郡、魏郡紧邻,后两者,皆为袁绍控制之地。

公孙瓒自然清楚这一点,事实上他同样不想在此时开战,他需要时间消化成果,双方默契的保持沉默,静待秋时,而后决一死战。

四月的冀州,日光温暖,红绿遍地,处处是美景。

一支多达四千人的骑军由冀州河间国入安平国,长驱直入进抵安平国治所信都,即公孙瓒的大本营。这支骑军隶属于幽州刺史部,不久前大司马领幽州牧刘虞接到儿子刘和手书,言已联络长安主公,盼兵速来,与后将军袁术俱西,里应外合,诛杀国贼,匡扶汉室。

刘虞纵横官场数十载,岂能看不出儿子为袁术所挟?不过在他看来,袁术手段虽然上不得台面,却是天下州郡中为数不多愿意讨董之人,只要能够救出天子,自己派兵助其一臂之力又何妨?遂以从事鲜于恢为将,将轻骑五千火速南下。

刘虞汉室宗亲,为人谦和,为政有方,甚得幽州士民心,但他到底不是幽州人,其麾下官吏,颇多心向公孙瓒者,因此幽州动向,事无巨细,公孙瓒尽知之。当公孙瓒得知刘虞出兵的时候,第一时间从渤海返回安平,堪堪赶上。

公孙瓒从幽州带出一万骑兵,一万五千匹战马,邺城一战,折损大半,仅剩下不到六千骑,近来又从幽州调来数千匹战马,犹不满万。要说他不眼馋这支人数多达四千的幽州突骑,那是骗人,但吞并易,善则后难矣。刘虞本就和袁绍交好,若因此事倒向袁绍,前后夹击,己方必亡,得不偿失。

长史关靖建议公孙瓒派兵相助其一臂之力,公孙瓒闻言一怔,随即恍然。刘虞派出幽州突骑的目的是去南阳会合刘和、袁术。袁氏兄弟素来不合,天下共知,自己派兵同往,暗中挑拨二袁关系,再与袁术结成同盟,为异日冀州之战增添一份胜利砝码。

公孙瓒和鲜于恢早年有旧,直趋其营,两人帐中略作相谈,公孙瓒便直截了当的提出来意,表示愿派兵参与讨伐国贼董卓。鲜于恢想了想点头同意,公孙瓒仅派千骑,这说明对方并无夺权之意,自己手里兵力当然是越多越好,没道理拒绝对方的好意。

公孙瓒见此,开怀而笑,遂于信都城大宴鲜于恢,次日以麾下最有口才的范方为将,领千骑随鲜于恢南下。

第三百零七章 婚事

第三百零七章婚事

时隔半月有余,盖俊再度返回帝都雒阳,新任河南尹、虎威将军盖胤至伊、雒二水间迎接。两人自去年初春南下,各将一军入河内、河东后,便再未碰过面,算来足足一年有余。两人从就在一起,素来焦不离孟、孟不离焦,记忆中好像最长的一次分别也不过半年之久,那还是中平元、二年间(公元184-185年)盖俊以平定黄巾之乱,入京为羽林中郎将时。

许久不见,盖胤目光如电,巍巍伫立,举手投足间威严尽显,脸上再无一丝憨厚、质朴之色。盖胤从只知道一个人埋头冲杀到将射虎营亲卫曲先登陷阵,所向无前,到独领一部、到独领一军、到独挡一面、再到震慑四方……时至今日,终于有了当世名将的风采。盖俊看得连连点头,心中满意到极点。

盖俊带着一大群人健步而来,笑声不绝于耳。

盖胤看到族叔,也是异常高兴,只是盖俊身后文武,竟有颇多面生之人,尤其是文臣,半数不认识。盖胤心中不由一紧,说道:“将……”不等他把将军说出口,猛然见到盖俊恶狠狠瞪着他,急忙改口道:“族叔……”

盖俊闻言立时转怒为喜,三步并作两步来到盖胤面前,握拳捶其心窝,笑道:“你子居然敢和我玩客套……”

生生受了一拳,盖胤极尽雄壮的八尺伟躯岿然不动,大理石一般刚硬的脸庞扯出一丝笑意,说道:“族叔威仪日重,心中生怯,此,自内心,非是客套。”

盖俊似笑非笑道:“留你镇守河东载余,其他方面长没长进尚还不知,马屁功夫倒是见长。”说罢目光转向盖胤身旁一个身高与自己相仿,相貌平凡的年轻人身上,此人即是盖胤胞弟盖续,字仲嗣,年约二十六七岁,其去年由敦煌出,横穿数千里投奔河东的盖胤,今年正旦(元旦)时,曾代表盖胤赶到晋阳拜会盖俊,并住数日。

“将军……”盖续当先行礼,面对盖俊,他明显有些拘谨,放不开。

“都是自家人,无须客气,你和伯嗣一样,叫我从叔、族叔即可。”盖俊拍了拍盖续的肩膀,笑着说道。他日后有意‘任人唯亲’,语言更显几分温和。

盖续长揖称诺,却不敢真的叫他从叔、族叔。

盖胤身边不只有胞弟盖续一人,而是洋洋洒洒数十人分立其后,这些人皆为盖胤麾下官吏。盖胤的头衔是虎威将军,属于杂号将军之列,本无开府资格,盖俊特例准他开府,可置长史、司马、从事、掾属等,以及若干私人部曲。去年盖胤分别纳河东安邑卫氏、闻喜毋丘氏之女为妾,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他们当是二族子弟无疑。

有一句话叫人比人,气死人,一点不假,盖俊妻弟卞秉当初迎娶西河王氏女,若非西河王氏族长王信押宝在盖俊身上,纵然是娶王氏远房女子,也绝难成功。而安邑卫氏、闻喜毋丘,皆为河东大族,于朝于野为官者不在少数,以声望论,更是甩出西河王氏几条街。盖胤毫不费力的便纳了二族之女,两女虽是庶出,却也是正儿八经的嫡系女郎。

先盖胤家事破败不假,甚至一度沦为马夫,但他的高祖,即盖俊曾祖盖彪,官至九卿大司农。曾祖盖徽,历任数县,所在有名。祖父盖飞,以孝闻,终生不仕,其父盖景早死,遂致家贫。盖胤此生若是一事无成,卫氏、毋丘氏可能看都懒得看他一眼,可他如今贵为当世名将,官拜虎威将军,未来前途不可限量,便有了纳两家之女的资格。

对于盖胤纳妾之举,盖俊心思异常复杂,一方面他是被阿白抚养长大,两人之间感情之深,犹如姐弟,另外‘他’更曾对她生出过似亲情、似爱情的朦胧感情,生怕盖胤贪恋美色,冷落了阿白。另一方面借由盖胤此次联姻,将河东卫氏、毋丘氏牢牢绑在自家的马车上,无疑会对自己统治河东有着极大的帮助。

盖俊扯了扯嘴角,自己真的是变了……回过神来,耐心听盖胤介绍,果然十之**为两家子弟,盖俊温声勉励诸人几句,他们虽然不是各自家族中最出色的人才,却也是饱读经书之辈,现阶段用以辅佐盖胤绰绰有余。

随后盖俊为盖胤引介身后之人。贾诩自不用提,荀彧更无须说,两人十几年前就认识了,盖胤对后者的了解甚至更在贾诩之上。杨俊则是只闻其名,而未见过其人,盖胤心知对方是河内系冠冕,又为盖俊心腹之臣,态度颇显谦和,余者亦应对得体。

所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盖胤同士人语,循规蹈矩、一板一眼,和诸将则又是另外一个样子,双方战场相依,生死与共,有着过命的交情,是以言谈举止、无所顾忌。

大军过河非一时半刻所能完成,盖俊乃与盖胤等人先一步返回雒阳。因为心中有事,盖俊一路略显沉默,盖胤似有察觉,安静地随在他的身后。

来到太学附近,盖俊触景生情,念及早年和盖胤、阿白平淡到乏味,却很温馨的三年太学生活,再按耐不住,扭头看着盖胤,严肃地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把阿白、凤凰接来?”

“……”盖胤哑然良久才道:“不瞒族叔,去年我便有此打算,只是我新纳两妾,恐有不便,就想等今年安稳下来再说,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盖胤苦笑道:“年初,卫女怀孕。”

盖俊闻言一怔。卫氏为河东豪族,甚至放到整个司隶,也是一个有名望的大家族,不然历史上蔡邕也不会把蔡文姬嫁到卫家。若说卫氏女甘心一辈子为妾,恐怕连三岁孩子也骗不过。当初卫氏之所以答应盖胤纳妾之请,可能正是看到了其妻阿白出身贫寒,孤苦无依,又未生子,只要自家女子诞下男婴,必可取而代之。毋丘氏应该也是抱着相同的想法。

“阿白往后的日子不好过了……”盖俊愁得直皱眉头。

三人自一起长大,盖胤自然清楚盖俊为何愁,抿着唇道:“今生我定不负阿白。”

盖俊睥睨他一眼,没说什么,他能说什么?让盖胤下保证吗?白痴才会那么做。只是希望他真的能如其言。

又是一阵沉默……

盖胤再度开口道:“族叔……”

“嗯?”

“凤凰十三岁了……”

“……”盖俊不置可否,静待后续。

盖胤继续说道:“关平则已十四,姿容有奇,遍读经史,尤好《左传》、《孙吴》,略皆诵之。武事一道,猿臂善射,弓马娴熟,是一块难得的上好璞玉,稍加打磨,必可成才,此,婿之良选也。今年以来,二人渐长,屡有请亲、求婚者,云长想把二人婚事定下来,免得再生出不必要的波折……”

关平是盖俊看着长大的,他有几分几两盖俊还能不清楚?奇才谈不上,却算得上一个可造之辈,特别是其父乃麾下第一虎将关羽关云长,确为良配。只是,他生有三子,偏偏无女,着实爱煞凤凰盖鸾,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可谓他的心肝宝贝。

以盖俊看来,凤凰要嫁也要嫁给一位天纵奇才,关平显然不太符合他的条件。可惜,世上不是什么事情都能按照自己的心意来,无论从哪个方面着想,凤凰都应该嫁给关平。唯一庆幸的是,关平、盖鸾秉承父辈之交,可谓青梅竹马,对彼此无比熟悉,他们之间也许不存在爱情,但盖俊相信两人结合,一定会过得幸福。

盖俊沉吟一声道:“这件事你和云长商议吧。”

见以前总是推脱的族叔终于松口,盖胤暗中长舒一口气。

盖俊偶然间扫到有气无力的戏志才,猛然惊觉没看到张仲景的人影,莫不是出了什么意外?问盖胤道:“怎不见张仲景其人?”

盖胤解释道:“族叔无须担心,张仲景刻下正在雒阳。族叔大胜董卓,却也免不了一些兵民伤亡,据说张仲景到来后便一头钻入医舍,始终未出,我到任数日,也没看到他的影子。闻族叔归来,出城迎接前,我曾派人前去通知,许是没找到人。”

“……”盖俊笑着摇摇头,医舍再大能有大多?怎么可能找不到人,八成是张仲景碰到了紧急病人,暂时抽不得身,这是医者的通病,盖俊没有怪罪对方的意思。

盖俊顺广阳门入城,觉三不五时便能看到人影,询问盖胤,得知如今城中人口已有三四万之多,大部分人是董卓挖掘北邙山帝王公卿陵墓而被强征来的壮男壮女,被盖胤强行留下。另有一些则是先前躲避董卓,逃入周围群山的雒阳原居民。三四万人看似不少,然投入偌大的京师,却是沧海一粟,毕竟,过去雒阳足有数十万人。

不过,这雒阳城,总算有了些人气。

第三百零八章 雒阳令

第三百零八章雒阳令

南、北二宫位于雒阳城中央,殿寺成群,数以万间,加上永安宫、濯龙园等皇家出入之所,足足占据半个雒阳城,如果再算上太仓、武库等等闲人免进之地,会更夸张。供百姓居住的二十四条街,大部分设于城东及城西。

盖俊由雒阳东南开阳门入城,跨诸街亭,直奔河南尹官舍。盖俊以族侄盖胤为河南尹,雒阳令却并未来得及任命。

昔日,因为雒阳是帝都的关系,雒阳令处处受限,屡遭掣肘,权利尚不如地方县令、长,但它有一个好处,连诸太守也难比,它有参与朝政的资格,可以说是一个极为显赫的位置。

每一任雒阳令皆由公卿主持朝臣讨论,再移交尚书台做最终定夺。现今包括雒阳在内,整个河南尹都是属于盖俊的管辖,当然不用那么麻烦了,他一句话就让盖胤当上河南尹,何况区区雒阳县令。

只是,由谁出任雒阳令?

张仲景历任数县,一度官至千石县令,倒是有这个资格,不过盖俊更希望他留在自己的身边一得了急病,还需要他出手救治不是。

还有谁呢?

盖俊身边的人都太过年轻,资历浅薄,有些人更是从未当过官,虽然他可以任命雒阳令,但也不能乱来,至少要找一个从政经验丰富的人才行,不然恐为人诟病。盖俊一时难做决定,遂询问贾诩、荀彧、杨俊、盖胤。

贾诩扫了一眼其他三人,见他们目光清明,并未久思,显然已有人选,便知趣的闭口不言。

荀彧环顾左右,当先说道:“所谓举贤不避亲,下官推荐从兄荀(悦)仲豫,其人操清行朗,兼通经、律,当可胜任雒阳令一职。”

这倒是一个好人选,盖俊又看向杨俊,问道:“季才,你呢。”

杨俊道:“下官举荐同乡、故冀州刺史李邵李伯导。李伯导今年堪满五旬,为我河内名士,少好学,苦读不倦,仕州郡,举茂才,历任县长、县令、议郎、冀州刺史,治政以善为先,所在有清名,可为雒阳令。”

“哦?季才能够请到此人?”盖俊一脸讶然,他不认识李邵,但看他的从政履历,极为丰富,又是知名之士,若招入麾下,美矣。

杨俊笑回道:“如是旁县,李伯导十有**会拒绝,然而帝都雒阳,则又另当别论了。下官有七八成把握。”

盖俊点点头,随后把目光转到盖胤身上,后者立刻道:“我推举的人是妻卫氏从兄卫觊卫伯儒。”

盖俊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因盖胤纳卫氏、毋丘氏之女,是以他特别关注两家才俊。

此支卫氏和汉大将军卫青河东一脉无甚关系,起始为幽州代郡卫氏。

卫觊曾祖卫嵩五经俱通,堪称北疆一代宗师硕儒,汉明帝闻其名,乃征召入朝。卫嵩在家乡接到诏命后,向西入并州,经由雁门南下,许是年纪大了,走到河东安邑时病卒。汉明帝哀其不幸,把卫嵩死亡之地,数以千计田亩赐给其后人,卫氏从此在河东安邑落地生根。

卫氏自卫嵩开始,三世并有名声,遂成河东望族。

卫觊继曾祖、祖、父三代之风,少夙成,游太学,以才学称,年二十余归家,闭门苦研诸经,另外《史记》、《汉书》、《律令》,诸子,无不综览。今年不过三十余岁,已是河东名士之流。

去年盖军袭占河东治所安邑,河东太守臧洪亲自登门,费尽口舌才将卫觊请出,聘为功曹。前广陵太守张重臧洪之才,政教威恩,不由己出,动任臧洪,今臧洪同样把一郡大事尽数托付于卫觊,由此便知后者之才。

盖俊觉得三个人选都挺合适,不过他更倾向李邵,毕竟后者曾经当过一州之主,眼界、能力必然高人一等。而荀悦、卫觊皆以经学著称于世,前者留在身边几年,待磨去文气再派出去不迟,卫觊现阶段则更适合在臧洪的扶持下理政,积累经验,说不定两三年后就能迅爬到两千石。最后问贾诩道:“文和心中可有人选?”

贾诩摇摇头道:“此三人确有守雒之能,下官便不做推荐了。”

不知不觉间一行人已经来到河南尹官舍门口,盖俊决定道:“季才,你马上写信邀李伯导,务必要请到其人。”

杨俊欣然应诺,当盖胤提出用其妻卫氏从兄卫觊时,他一度担心盖俊会任人唯亲,事实证明他多虑了。盖俊日后也许会有意识重用‘亲戚’,但绝不会胡乱提拔。

荀彧、盖胤提议未被采纳,都是一笑了之,两人一个是和盖俊相交十几年的朋友,一个是名为叔侄,实为兄弟,感情非常人所能及。

盖俊入官舍巡视,盖胤出任河南尹不过数日,尚来不及招募官吏,幕府颇空。盖俊在官舍转悠几圈,便让诸人散去休息,他则在盖胤的陪伴下前往医舍去见张仲景,并特别叫上戏志才同行。

戏志才何等聪明,一瞬间便明白了盖俊意图。

张仲景由于治愈蔡中郎之女、盖俊之妻蔡琬绝症,名著京师,遂有神医之名,不过自此以后,张仲景步入仕途,周旋地方,便很少再听到他的神迹,慢慢淡出人们的脑海。当然了,在荆州,他还是有着非常大的名气,但更多的是一位懂得医术的好官,而非为官的神医。后来张仲景致仕,或隐居研究医术,或入山采集草药,看病也多以乡人为主,很少有外来之人求医,所以名声一般,充其量只能算地方名医。

戏志才隐约听说过张仲景的名声,却也并不以为他比颍川名医高明多少。何况,他本身无病,只是为酒色所侵导致身体孱弱,只要他可戒掉二者,身体自然能够转好。问题是,酒色乃他平所唯二所好,他戒不掉,也不想戒。人活一世,何必顾虑太多。

不过话又说回来,盖俊作为天底下势力最强的诸侯,猛将如云,谋臣如雨,犹对他这个名声不显之人关心备至,心中颇为感动。

盖俊有着现代思想,说他是当今时代最重视士卒Xing命的将军也不为过,自组建射虎、落雕二营时,他就花费重金大量募集医匠。时至今日,基本可以保证行军时每屯(五百人)配有两位分别精通金创、折伤的医匠,以及数名学徒。像是年初东征冀州,盖俊将兵四万,军中携带足足一百六十名医匠、数百名学徒,确保大部分人能够得到及时的救治,阵亡人数远远少于对手。

盖俊动雒阳战役,固然大胜董卓,成功收复帝都,却也免不了兵民伤亡,如今雒阳城内足有数千伤员,盖俊为了保证他们有一个良好的环境养伤,将三公府暂时改变医舍。盖俊抬腿跨进门,一股无数草药混合而成的气味扑面袭来,钻入鼻孔。从担任北地长史算起,盖俊掌兵已有九年之久,对治疗外伤的草药了解程度,不逊当世名医,他甚至能够仅凭嗅觉,就可推断出四五样草药,有王不留行、续断、泽兰、地榆……

“将军……”一名医吏看到盖俊等人行来,急忙上前见礼。

盖俊示意他不必多礼,问道:“张仲景在何处?”

医吏答道:“在东院。”

“嗯,你去忙吧……”盖俊言讫,直趋东院,显得轻车熟路。

盖俊一行人到来时,张仲景正忙得满头大汗,有人告诉他骠骑将军来了,他也只是微微一怔,回头向盖俊一揖,继续医治病人。

盖俊哑然失笑道:“十数载未见,张神医脾Xing始终未改……”他上一次见到张仲景时,还是十几年前,那时后者尚未满而立之年,虽相貌老成,但终究是年轻人,而今年约四旬,相貌,气质均是大变。

张仲景此举堪称狂妄至极,换了旁人,盖胤一定会第一时间冲上去把他的脑袋拧下来,然张仲景于族叔母蔡琬有再造之恩,且盖俊没有动怒,只得当做没看到。

盖胤选择无视,杨俊却不满道:“此人太过无礼。”

盖俊摇头道:“不然。医者以救人为第一要务,正该如此……”

“……”杨俊无言,既然盖俊认为对方做得对,他何必自讨没趣。

盖俊不想打扰张仲景救治病人,退出东院,以和诸人商讨政事打时间。一个时辰后,张仲景终于出来,向盖俊致歉道:“这几日天气转热,兼生蚊虫,不少人伤口溃烂,若不及时救治,恐有Xing命之忧,无礼之处,还请将军见谅。”

盖俊笑着摆摆手道:“无妨,医者父母心嘛……”

“医者父母心、医者父母心……”张仲景反复咀嚼这句后世名言,击掌叫好道:“好一个医者父母心,真是一语道尽我辈……”张仲景偶然瞥到戏志才苍白脸颊,当即止住话语,神情凝重地走到后者面前,察其五官、舌苔等。

盖俊问道:“张医师,敢问其病……”

张仲景叹道:“若无意外,他至多还有五六年可活……”

第三百零九章 家

第三百零九章家

张仲景叹道:“若无意外,他至多还有五六年可活……”

“……”戏志才玩世不恭的面庞猛地一僵。他今年不过三十出头,以前颍川诸医师告诫他如果再任Xing妄为,难过四旬,这是一个相对比较模糊的答案,戏志才自认还有十年大好时光,满不在乎。然而张仲景直接点出他仅剩五六年可活,顿时懵了。

五六年,太短暂了,短暂到可能一眨眼就过去了。

生平不知怕为何物的戏志才,终于感到怕了。

荀彧心忧知己好友,急忙出言问道:“敢问张医师,可有救治之法?”

盖俊正色道:“张医师手段通天,医术绝世,昔年治愈吾妻绝症,手到擒来。志才乃是国家栋梁之才,张医师一定要想想办法。”

戏志才瞳孔一缩,紧紧盯着张仲景。

张仲景道:“诸君当知他为何体虚至此,戒掉即可……”

“……”戏志才扯了扯嘴角。

荀彧苦苦一笑,戒掉即可,说来简单,谈何容易。好友嗜酒好色之烈,他还未见过第二人可与之比肩,举一个最直接的例子,当初他请戏志才出山,后者路上常常按耐不住,马车中时有靡靡之音传出,着实羞煞人也。

张仲景也知似他这等身体状况,必是痴迷其中之人,想要戒掉,可谓万难,再度开口道:“若戒之不掉,则需节制,加以调理,也不难消除病根。”

戏志才眼眸不禁一亮,急问道:“怎么个节制法?”

张仲景道:“房事三日一次,酒每日一斗,含服我所开汤药。”

戏志才面如土色,在他看来,这与戒掉何异之有?要知道他可是每日三次房事、半石酒犹嫌不够的人。不过戏志才是真的怕了,为了命着想,他决定试试看。只是,他对自己信心不足,酒色对他的诱惑太大了。

戏志才点头同意后,张仲景当下唤来一名医吏,令他照着自己所出配方抓药。戏志才拿到药,便向诸人告辞而去。

事情已毕,气氛略宽,盖俊询问起张仲景近年情况,后者一一回答,盖俊最后问道:“张医师尚有出仕之志否?”

张仲景摇摇头道:“年轻时一心出仕,全赖蔡中郎提携,方能如愿,六七年间数镇县府,觉两者不能兼顾,乃借乱象,弃官研医。”

盖俊想了想道:“张医师为孤医曹从事如何?主并州大医吏。”从事皆由州牧、刺史私募,初时不过数人,各有分工,后来刺史权柄日厚,从事渐渐增多。像医曹从事,根本就没有这个官职,是盖俊临时明的。

张仲景沉思片刻,颔应之。他不想出仕是因治政繁琐,怕耽误医学研究,医曹从事主医,既清闲又符合他所学,正合适。

随后不久,张仲景听说某位病人病情急剧恶化,向盖俊告罪,匆匆返回东院。

盖俊不由失笑,带着众人离开。

四月的并州,彻底告别了初春的凛冽,进入春暖花开的季节。

太原郡,晋阳城,护卫森严的骠骑将军府深处,三女一童漫步仙境般的花园。经过春秋、战国数百年的动乱,以及秦末大乱,汉高祖刘邦建立汉朝,数百年里大部分时间太平安定,各种展非常快,远迈汉前。比如说园林,汉前园林游赏功能颇为一般,而汉代,则逐渐得到强化。

似骠骑将军府园囿,有筑土和构石相结合垒成的叠山,所谓叠山,即假山也。得太原水域达之便利,引活水入府,形成一潭型湖泊,水面清澈碧波,光可鉴人。又有树木花草数以百计,有枣、桃、李、奈、查、棠等等,有些为并州本地出产,有些为他方移植而来,林木茂盛、芳草四野,美不胜收。所以说此为仙境,一点不假。

三女年纪较长者约二十余岁,身长七尺一寸,比普通成年男子尚高些许,明眸朱唇,齿如瓠犀,颜容如画,体态娇娆,身影漫步绿草间,有一种说不出的高贵典雅。另一女约十五六岁间,长六尺九寸,在女子中亦属身量高挑之列,容貌绝美,和年纪较长者有五六分相似之处,艳丽则更胜一分。最后一人稍稍逊色,但也是百里挑一的清秀美丽女郎,或者妥当一些,她的式清楚地向人们表明,她已嫁做人妇。

三女不是旁人,正是蔡琬、蔡琰、蔡珪妻羊男,旁边那个童子,自然就是盖俊、蔡琬所生盖谟了。

盖谟年方七岁,柔顺乌黑的秀在头顶左右各扎一个结,就像羊角,可爱极了。此,总角也。面如满月,唇若涂脂,一双大眼睛乌溜溜转,显得古灵精怪,惹人怜爱。

三女任由盖谟的身子在草地上奔跑、嬉闹,她们三不五时提醒他心别摔着了,彼此轻声交谈着蔡珪事。

蔡琬由于丈夫盖俊和董卓势如水火,父亲蔡邕那里她无力阻止,但弟、妹,她无论如何也要把他们留在晋阳。经过大半年耐心劝说,乃弟蔡珪已有意动,只是有些不放心长安的父亲。不久前盖俊再次与董卓开战,成功收复帝都雒阳,蔡珪惧董卓怪罪,不敢复提回返长安,前日终于答应出仕并州。

盖俊离去后,别驾王信暂慑并州政事,他是卞薇弟卞秉的姻亲,理论上和蔡家不是一系,不过现今州郡固然不服王命,但朝廷威仪还在,自然牵扯不上立嗣继承其势力的问题。诸子要继承也是继承其美阳万户侯的爵位,以盖俊今时今日的地位,有什么好争的,是以双方共事和谐,并无龌龊。

王信得知蔡珪有出仕之念,没做多想,第一时间找上治中李牷。

蔡珪年十九,不满弱冠,虽略显年轻,可他是大儒蔡邕独子,盖俊妻弟,显然不能以寻常待之。两人经过一番商议,决定让他暂任治中吏,随治中李牷熟悉政事,待盖俊回来,再作调整。

羊男已怀身孕,外出一个时辰,精力渐渐不济,蔡琬命婢女将她扶回卧室,继续与妹妹蔡琰观景聊天。

蔡琬聊着聊着,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劲,刚才还叽叽喳喳的盖谟,怎么不出声了,扭头看去,只见盖谟垂着头一步一步向回走。

蔡琬自幼身怀绝症,能生下一个儿子,是上苍垂怜,平日宝贝得不行,急道:“魏奴,可是摔到哪里了?快过来让阿母看看”

盖谟瘪着嘴摇头,脆声道:“阿母,没摔到,我想阿父了。阿父、阿父什么时候回来呀我已经、已经背诵二十《诗经》中的古诗,我、我想背给阿父听。”盖谟边说边哽咽,大眼睛里蓄满泪水,如雨而下,冲刷着白皙的脸,模样甚为可怜。

盖俊正月离家,今已四月,家伙足足三个月没看到父亲了。

盖谟想念盖俊,蔡琬又何尝不想,俯下身哄拍盖谟之背,道:“魏奴不哭、魏奴不哭……你阿父啊,很快就回来了。”这倒不是蔡琬哄骗儿子,盖俊克定帝都雒阳,而无西征之心,不出意外,近期就会回返。

盖谟抽搐着鼻子问道:“很快是多久。”

“至多一个月。”蔡琬含笑说道。

盖谟闻言脸顿时再度垮下来,“还要这么久呀”

这时,卞薇从院门进来,她今年已三十有二,整个人犹如一颗熟透的蜜桃,特别是凤眼后长长的尾梢,配上丰润双唇,散出惊心动魄的魅惑,便是石人见了也要怦然心动。

每日,无论刮风下雨,抑或酷暑严寒,卞薇都会来见蔡琬,以示恭顺。她并非应卯似的问候一声就离开,而是少则停留一个时辰,多则数个时辰。蔡邕堪称十强全能,为士之楷模,蔡琬不让乃父,琴艺、笛术当世无双,少有人及,兼通书法、围棋、绘画、辞赋、数术、经史等等……卞薇能够从她身上学到的东西太多太多了。

“夫人……”卞薇款款一礼。

蔡琬拉起她道:“和你说过多少次了,还是这般多礼。”

“礼者,家之规也,不可不遵,不然家必乱。”卞薇正色回道。和蔡琰打声招呼,见盖谟哭花了脸,讶道:“魏奴这是怎么了?”

蔡琬笑答道:“魏奴想念父亲了。时至日中,天气转热,走,我们回房吧。”

蔡琬吩咐婢女去准备些糕点、水果,对卞薇道:“今日思棋,你我对弈几盘。”蔡琬之所以不找妹妹蔡琰下棋,是因为她根本不是后者的对手,听说连父亲蔡邕也下不过她。和蔡琰下棋,十战十输,实在无甚乐趣可言。卞薇棋术略逊她几分,蔡琬十战能胜七八,如何不乐。

卞薇自然是称好,取来棋盘棋子,相对而坐蔡琰则抱着外甥盖谟在旁观看。每次看到用玛瑙、琥珀锻造而成的圆润棋子,蔡琰内心都要出一声由衷的赞叹,以前的棋子是木制方形,毫无美感可言,但人们从未想过去改变它,偏偏姐夫盖俊想到了。

莫要看这一点变化,并州短短几年间下围棋的人暴增十倍不止,并像瘟疫一般蔓延周边州郡。更夸张的是,很多并州官吏日日下棋,以致耽误公事,盖俊去年末下狠手,贬职一批人、罢免一批人,才压下这种不良风气。

蔡琬、卞薇下得津津有味,蔡琰亦是看得饶有兴致,不过盖谟就显得很难受了,他对围棋完全不敢兴趣,吃了几颗梨子、几块糕点,再坐不住,挣扎着脱离从母蔡琰的怀抱,抓起一颗梨子叫道:“阿母,我出去玩了。”然后不等回复,一溜烟跑没影了。

盖谟跨出门,一边啃咬着梨子,一边对门口静立的一干奴婢道:“我要去找阿兄,不用你们跟着。”言讫,一蹦一跳的出了画境般的园囿,行向别院。

盖谟才踏进兄长盖嶷所居之地,便隐隐听到读书声从书房传出,红扑扑的脸一板,挥手打两名奴婢退下,蹑手蹑脚趴到书房门口,鬼头鬼脑的向里窥去。盖嶷危襟正坐,手捧书卷,言辞滔滔,异常专心,并未现他的到来。

盖谟只读过《孝经》、《论语》以及《诗经》一部分,听不太懂兄长再讲什么,晶莹剔透的大眼睛微微眯起,露出一丝窃笑,深深地吸一口气……

盖嶷专注于书海,蓦然听到一声大喊,手一抖,书卷落到案上,身体如弹簧一般窜起,脸带惊色。

“咯咯……”见计成功,盖谟跳出来,捂着肚子哈哈大笑。

盖嶷‘勃然大怒’道:“竖子,居然敢吓我,欠揍是不是?”盖嶷长盖谟两岁,今年九岁,其五岁学射箭,六岁学骑马,力气远比同龄人大,一只手就能镇压盖谟。

盖谟不惧威胁,犹自笑个不停。

盖嶷冷哼一声,作势欲扑,盖谟尖叫一声,转身就跑,边跑边道:“阿兄,我们去骑马……”盖嶷书房外有几层台阶,盖谟一时疏忽,一脚踩空,立时失去平衡跌倒地上,呜呜号哭起来。

盖嶷心里一凉,急忙奔出,抱住他问道:“摔哪了、摔哪了……”

盖谟哭得梨花带雨,也说不清楚,只说全身都疼。

盖嶷一手为弟弟擦拭眼泪,一手拍去他身上尘土,期间检查身体各处,没觉有哪里伤到,遂把他扶起。盖谟脸一皱,叫道:“脚疼、脚疼……”

盖嶷让他重新坐下,脱去左履,解开束口的丝质袜子,其脚踝处略微肿起,应该是崴到脚了,没什么大碍,转身背对着盖谟,回头说道:“到阿兄背上来,我背你去找母亲。”

盖谟哭着道:“不行,不能回去,阿母会生气的。”

盖嶷连连劝说,盖谟就是不听,他当即虎下脸道:“少废话,快点上来,不然我将你丢下不管了。”

“阿兄,别丢下我、别丢下我……”盖谟怯怯地伏到他的背上。

盖嶷毫不费力的背起弟弟,大步流星走出院子,路上奴仆见到,要代为背负,盖嶷一一拒绝。

盖谟脸紧紧贴着阿兄的背,可怜巴巴道:“阿兄,我会不会变成跛子?”

“别瞎说,没事……”

“……”

第三百一十章 震动

第三百一十章震动

盖俊东巡河南诸县返回雒阳后,住三日,当即起程返家。

前时,盖俊自将七千骑余步卒,一万公孙瓒降兵由冀州南下河内,并河内黄忠部步骑两万,此次雒阳之战盖俊先后动用人数过三万人。然董卓丧志、吕布丧胆,盖军真正参战人数并不多余人而已,成果却丰硕无比,一者得北邙山陵墓财货,多达二十余亿钱,抵国库大司农一年收入之半,另外斩数千级,俘近万。

毫不夸张的说,从去年河东之战算起,盖俊对董卓三战三捷,斩俘过五万之数,杂兵不算,光是董卓精锐士卒,就灭去三分之一。加上不久前孙坚梁县、大谷关两战两胜,同样斩俘数万,董卓折兵半数,可谓伤得极深,或许其收北邙诸陵之财,依(秦)函谷、桃林之险,尚能保全一时,却已无大举进攻他人的能力。

雒阳居天下之中面环敌,非留重兵不可,盖俊遂留步骑两万交与盖胤。其中精锐骑兵五千,精锐步卒五千,公孙瓒降兵五千,黄忠部原冀州大戟弩士五千,就是一直镇守孟津的冀州从事赵浮、程涣部,后盖俊东征冀州,命黄忠突袭其等逼降之。

盖胤陪盖俊出城,过樊濯聚,一直送到北邙山脚。

盖俊拍拍爱骑紫电的头,使其停下,扭头对身侧的盖嶷道:“伯嗣,雒阳新复,百废待兴,兖州钱粮即将送到,你要善加利用。”顿了一下,又道:“你长年身处军旅,没当过地方长吏,治政不同于治军,不能独断专行事多与幕府僚属商议再做决定。”

盖胤面容刚毅严肃,点头道:“族叔放心,这个道理我明白。”

“你手中有两万人,看似兵力雄厚,我们自家人却知自家事,军中半数为降兵,中看不中用,不耐大战。你要好好操练他们,明年也许要用兵关中,别到时候被云长比了下去。”说道这里,盖俊朗声大笑。

“诺。”盖胤嘴角扯出一丝僵硬的笑。许是因容貌平凡质朴,自从军后,盖胤为了在士卒面前保持上位者的威严,除蓄浓须外,时时刻刻板着脸,很少笑,以致长年累月下来,已经快要忘记该怎么笑了。

盖俊沉吟一声,最后道:“我回到晋阳后,就把阿白、凤凰送来。”

盖胤炯炯双目微微荡起涟漪,点点头。

“行了,该交代的都交代了,雒阳片刻离你不得……”盖俊轻轻锤了一下盖胤的肩膀,笑道:“我走了,你回去吧……”

“族叔保重……”

“……”

盖胤立于道边目视盖俊远去,身旁,是不计其数行军的玄甲之士,威武壮观,不见尾。

直到再难看见盖俊的身影,盖胤才收回目光,拽缰调头,打马而走。正如盖俊所言,雒阳新复,百废待兴,他身兼文武之职,需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盖俊一路北上,入平县,经*平津渡黄河,回到河内境内。盖俊去年南下河内时,强占野王、沁、轵、波四县,因朔方诸胡叛乱,急忙回返。去年末,黄忠借董卓大破河内太守王匡之机遇,迅接收包括河内治所怀县在内共计八县,河内十八县,盖俊拥有十二县,三分之二收入囊中。今年盖俊东入冀州,和袁绍交易,成功收回东北六县,至此,盖俊据有河内全部。

盖俊前翻动雒阳之战甚急,河内诸县,皆是匆匆而过,这次他回来,便趁机巡视诸县,接见官吏,拔贤士、兴郡学、劝农桑、为自己统治河内打下牢固的基础。

豫州,鲁国。

鲁国治所鲁县城南郊、泗水岸边,这有一座规模宏大的军营,连绵十数里,秩序井然,内中士卒达两万五千之巨,主帅乃是奋武将军曹操、豫州刺史周喁。

去年袁术、孙坚快抢占豫州,曹操奉讨董联盟盟主、车骑将军袁绍之命将兵驻扎豫州鲁国,鲁国左有兖州山阳郡,太守乃袁绍族兄袁遗,北有济北国,国相鲍信向来与他交好,兼且鲁国相党人领袖陈蕃之子陈逸素有交情,曹操总算站稳了脚跟。

鲁国、山阳、济北地域狭,皆为郡。用最形象的对比,豫州最大的郡是汝南,领县三十七座,足足占据半个豫州。次为沛国,领县二十一座,再次为颍川,领县十七座,鲁国、山阳、济北三地合起来,也只领县二十和沛国一样,土地面积更是只与颍川相当,不如沛国,更别提汝南。不过话又说回来,三地虽,人口却不少,巅峰时期过一百三十万,多年来屡经战乱,亦剩近百万。

曹操原有本部三千余人,袁绍助其三营三千兵马,扬州丹阳太守周昕又给兵三千,加之鲁国、山阳、济北三地鼎力支持,遂合聚两千五千大军,其中骑兵千余。

“杀——杀——杀——”军营校场中,一声声滚雷般的喊杀声冲天而起,盘旋上空,数以万计的士卒以屯(百人)为列,顶着日头,光着身子,持戟挥刺,汗如雨下。

“杀——杀——杀——”

“……”

一名青年将军神情严肃的在士卒队列间来回巡视,时而用手中卷曲的皮鞭敲打动作变形的士卒,如果有态度松懈、草率操练者,他会毫不犹豫的展开鞭子,狠狠抽之。他约三十七八岁,身形短,容貌平凡,唯有双目深邃异常,宛如一潭古井,深不见底。初夏时节,他仍然一丝不苟的身披重甲,头带兜鍪,滚滚热气从领口钻出,熏红了他的脸颊,额头细汗密布。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奋武将军曹操曹孟德。

曹操巡游良久,慢悠悠回到将台之上,举目望去,士卒各种状况,一览无余。他麾下兵力来员颇杂,诸卒中,丹阳兵无疑是最骁勇善战的,却也最桀骜,军纪最差,时常令曹操头疼不已。而操练一年之久的本部三千余兵马,已经初具规模,战力和丹阳兵相当。袁绍资助的三营兵虽逊于二者,亦不失为可战之兵。最差的是鲁国、山阳、济北三地之兵,但他们人数也是最多的,足足一万五千,占曹操兵力之大半。

曹操正要重新下台,忽然看到周喁快步而来,面有喜色,心中一动,待对方上得将台,问道:“仁明何事欣喜?莫不是有乃兄的消息了?”去年袁绍以周喁二兄周昂为豫州刺史,今年初扬州刺史陈温向袁绍禀报,九江太守病卒。九江郡东南地接丹阳郡,丹阳太守正是周昂、周喁长兄周昕,西北地接豫州沛国,地理位置太重要了,袁绍当下任命周昂为九江太守,周喁代其为豫州刺史。

周喁大笑道:“然。吾二兄在陈使君的支持下已尽掌九江十四县,收兵万余,大兄亦将一万丹阳兵助之,两军合并,陈兵下蔡,随时可杀入豫州。”

曹操沉默片刻,叹道:“孙文台忠毅勃,率众死战董贼,今我等趁其外出之际,袭占豫州,恐惹天下非议。”

“非也非也,孟德此话大谬。”周喁不以为然道:“当初袁术、孙坚置袁车骑承制诏书的任命于不顾,强占豫州时,就应该想到有今日之祸。且袁术暗害刘景升,流毒荆楚,我等乃是以正义伐无道。”

“……”曹操失笑,什么正义、无道,不过是一些人为自己的行为找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他倒也不是埋怨袁绍此举不义,只是见诸人不思讨伐董卓,拯救天子,反而逞于内斗,残害异己,有些感慨罢了。

曹操心中默默道:“他日自己若得一席之地,必不会像二袁这样。”

周喁见曹操不置一词的模样,又道:“其实孟德无须过分担心,我们此次占领豫州,并非一定要和孙坚见个生死,只要孙坚向袁车骑屈服,到时我等协力,旬日便可诛杀董贼,迎回天子,振奋社稷。”

“希望如此吧。”曹操泛起一抹苦笑。昔年黄巾之乱时,他曾和孙文台并肩作战,算是对他有比较直观的印象,其Xing格刚烈果决,犹如猛虎,不能骑,要用抚,他真的会因为失豫州而向袁绍屈服?曹操怎么也乐观不起来。

上个月,孙坚进抵雒阳城外伊、雒二水间,曾有徐州使者到来,徐州刺史陶谦和他有旧,因境内青徐黄巾肆虐,不能制,乃向他求兵。孙坚特派朱治为督军校尉,率步骑五千往助。朱治将兵出河南尹,横穿颍川、陈国、沛国,他不知道的是,正有一只眼睛从陈国就开始死死盯着他,一直目送他由沛国入徐州彭城国。

不数日,奋武将军曹操、豫州刺史周喁带领两万五千大军出鲁国,南下沛国,兵不血刃夺得沛国最北方的公丘县,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度连下沛县、丰城,杼秋、萧县,距沛国治所相县不到百里,沛国震动……

第三百一十一章 拒绝

第三百一十一章拒绝

沛国相袁忠字伯信,今年四十有九即将满五旬,身量高挑,五官端正,三绺长须飘在胸前,甚有威仪。其乃袁绍、袁术从兄,亦是山阳太守袁遗的从兄,汉代素重家族,即使相隔十代二十代,彼此犹呼为从兄弟。袁忠和袁绍、袁术的关系虽然没有到十代、二十代那种夸张的地步,却也出了三代,与袁遗关系则更加偏远。

袁忠少有清行,享誉汝南,及长,游太学,拜“天下楷模”李膺为师。其后第一次党锢之祸爆发,时李膺为司隶校尉,袁忠则为司隶校尉佐吏,两人又有师徒关系,自然受到牵连,被关押在黄门北寺牢狱内。

当时狱吏受到宦官指使,企图将士人屈打成招,一连数日连施大刑,一室数十人无不伤痕累累,奄奄一息。狱吏心中毫无怜悯,越日欲再展yin威,袁忠和汝南乡人、党人领袖“八顾”范滂范孟博共同行出,争着接受酷刑,由是名气大增。

后来,汉桓帝派中常侍王甫按次序审问,诸人手、足、颈都被锁上木制刑具,用囊蒙头,暴晒在阶下受刑。中常侍王甫趾高气昂的质问诸人不惟忠国,而共造部党,自相褒举,评论朝廷,虚构无端,诸所谋结,并欲何为?袁忠又与范滂越众而上,同王甫激辩,忠毅勃发,慷慨陈词,闻者没有不改变容色的,王甫只得给他们解开桎梏。

消息传出,袁忠一跃成为天下皆闻的名士。不久,窦太后父亲、名列三君的窦武及士人经过多方奔走,终于说动汉桓帝,改元永康,大赦天下,党人得到释放。

如果说第一次党锢之祸是毛毛雨,那第二次党锢之祸就是暴风雨,李膺、范滂、杜密、翟超、刘儒、荀翌、虞放等百余人,被下狱处死,各地陆续被逮捕、杀死、流徙、囚禁的士人足有六、七百名。时汝南袁氏内有中常侍袁赦,外有袁逢、袁隗,袁忠依托家族庇护,总算逃过一劫,中平元年黄巾暴*,朝廷解除党禁,袁忠才得以重新出山。

袁忠即是李膺的门生又是故吏,按理说应该投效李膺爱婿兼继承人袁绍才是,可惜有些事不是个人能够决定的,他这一脉,与袁术系牵连甚深,更何况,天下州郡,以袁术讨董最积极,无论于私于公,于家于国,他都要站在袁术这一方。

当袁忠得报曹操、周喁将数万众突然南下,攻克北方公丘县,登时呆立当场,瞪目结舌。他不是没有想过对方在孙坚离境讨董时偷袭豫州,不过这个想法刚刚生出就被他驱逐出脑海。孙坚奋身击贼,进展顺利,天下瞩目,有识之士莫不拍手称快,言天子有救、汉室可兴,他不信袁绍、曹操敢在这时候冒天下之大不韪入侵豫州、沛国。

然而事实证明,袁忠猜错了,袁绍、曹操真的敢……

“袁绍、曹操、周喁,竖子、竖子……”袁忠气得浑身发抖,来回踱步,咬牙大骂道:“汝等妄为,就不怕天下非议,身负恶名,就不惧青史问罪,流于后世?……”

一旁功曹桓邵忧心忡忡道:“曹操、周喁来势汹汹,相县仅孤军数千,恐难相抗,府君宜早作打算。”桓姓为沛国大姓,本齐人,桓公之后,以谥命氏,迁于龙亢,六世积累,乃出桓荣。桓荣字春卿,是东汉初大儒,被光武帝赏识,为汉明帝之师。因桓荣一生都在专研《欧阳尚书》,后人遂以为家学,百余年来,与弘农杨氏一东一西,并以善治《欧阳尚书》知名。桓邵少好学,苦修家学,终有所成,是沛国首屈一指的名士。唯袁忠这种身具党人身份,兼有高名的人才能请出他来。

“……”袁忠面色急剧变化,两军对垒可不是他的专长。

桓邵建议道:“府君,对方势大,依我之见,不如暂时退入汝南。汝南地广人多,兵力雄厚,且西临荆楚,袁荆州得知消息后,必会第一时间派出援军……”

袁忠踌躇着道:“临敌逃难,恐有伤名声。”

“不然。”桓邵摇摇头道:“孙使君将州内精锐抽调一空,郡中只剩老病弱卒,此时据守相县,至多抵抗数日,于事无补。曹操者,赘阉遗丑之流、慓狡锋协之辈,素无恩义,府君万一落入其手,后果难料。”

“曹儿莫非还敢杀我不成?”袁忠说是这么说,心中却已动摇。

顷之,沛县、丰城,杼秋、萧县失陷的消息接连传来,曹军探骑一度突至城下,相县震怖,民皆颤抖,兵无战心。日落后,袁忠悄悄带数十人出南门,逃往汝南。

曹操率大军到来时,相县城门洞开,沛国官吏或随袁忠逃跑,或回家中避难,迎者寥寥,多为曹操故人。周喁疑惑地看了曹操一眼,这真的是他的家乡吗,不说壶浆塞道,至少也不该是这个样子吧?

曹操心思敏感,岂会不觉,故作不见而已,与诸故人热情交谈,时而大笑。

相县落,袁忠逃,沛国便算收复了,接下来该怎么走,曹操、周喁坐在沛国相府讨论。周喁认为事不宜迟,当同九江郡的两位兄长周昕、周昂携手,一北一南夹击位于沛国西南方的汝南郡。汝南地占豫州之半,只要打下汝南,其余诸郡、国,必然望风而降,可兵不血刃收复豫州。

曹操闻言失笑,问道:“仁明,你知不知道汝南太守是谁啊?”随后不等周喁回答,自顾自道:“广陵徐璆徐孟玉,其两任汝南太守,总计七八载有余,势力根深蒂固,连袁术也不敢轻易驱使其任事。我等不出兵汝南,他亦不会跨境攻击我等……”

“孟德之意是不对汝南动兵?”周喁问道,见曹操点头,不解道:“难道任由袁术从容向汝南集结兵力吗?”

曹操苦笑道:“徐(璆)孟玉的父亲是徐淑,曾任度辽将军,有名于边。徐(璆)孟玉有父风,中平元年黄巾暴起,他先是同豫州刺史王(允)子师讨波才、彭脱,后与中郎将朱(儁)公伟跨境击南阳黄巾,战功累累,用兵甚健,仁明当真以为汝南可一战而下?万一顿挫城下,而袁术、孙坚后至,击我疲惫之卒……”

周喁眉头皱得老高,问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曹操道:“豫州六郡、国,鲁国、沛国目前在我们手里,陈国、梁国保持中立,不参与纷争,颍川郡则属袁术,汝南郡看似同属袁术,其实不然,徐(璆)孟玉树大根深,隐然自成一派。我们此时应避开徐(璆)孟玉,向西经陈国直击孙坚大本营颍川郡。只有这样,才有机会逼迫孙坚屈服。”

周喁沉吟良久,同意曹操的提议。曹操虽说徐(璆)孟玉不会出境攻击己方,但凡是不怕一万,就是万乃传书周昕、周昂,让他们屯兵沛国龙亢,虎视汝东,使徐(璆)孟玉不敢轻举妄动。

次日,曹操、周喁留五千人守沛国,率两万大军开拔向西,途径谯县时,曹操特意回家看了看,并拜访诸友。

谯县有一位著名勇士,姓许名褚字仲康,长八尺馀,腰大十围,容貌雄毅,勇力绝人,中平天下大乱,聚诸少年及宗族数千家共御寇匪,曾于危急时刻逆拽牛尾,拖牛百余步,吓退上万贼众。因此闻名淮、汝、陈、梁间,盗贼无敢有侵犯者。

上一次曹操回到家乡极为狼狈,刚刚经过龙亢兵变,兵微势弱,自觉请不动许褚,如今则不同了,他手握两万大军,形势一片大好,乃至许家堡,欲邀许褚共谋大事。

许褚听到曹操拜访,当即杀牛宰猪,备以美酒,两人互相邀饮,相谈甚欢,但当曹操提出邀请时,他则以父亲卧病为由婉言拒绝。曹操初时以为对方不过是假意拒绝,再三邀请,然而许褚始终不为所动,曹操这时才明白过来,神色不免有些尴尬。

接下来的酒宴不似方才那般热闹,曹操又坐了片刻起身告辞,许褚一直送出许家堡,雄躯挺拔,负手而立,目送着曹操乘马远去……

许褚身具奇相,后面数人,虽逊色几分,也有过人之体貌,他们,皆为豫州著名游侠,因倾慕许褚,托身许家堡。其中一个身长八尺,方面重须的大汉出言道:“大兄,我看曹将军心意甚诚,何以拒绝?”

许褚缓缓地摇了摇头,一字一句道:“我若孤身一人,投便投了,奈何堡中依附者甚多,如今豫州形势晦暗不明,我不能拿数万人的Xing命作为赌注压在他的身上。还是再等等看吧,我相信以曹将军之能,终会排除万难,有所成就。”

那人小声嘀咕道:“等曹将军功成名就,还要我等作甚?”

许褚笑笑,对方终究不能理解他的心意啊最后看一眼曹操离去的方向,掉头回堡,便走边道:“走,回堡继续饮酒,难得开荤,要敞开肚皮喝个痛快……”

“……”

曹操在许家堡碰了一鼻子灰,心里甭提多郁闷了,不过这只是小事,随着大军再次起程,入陈国境内,他的目光自然而然转向更高的层次。

第三百一十二章 盖勋

第三百一十二章盖勋

陈王刘宠及陈国相许瑒惊闻曹操、周喁将兵入境,大吃一惊,急忙调集数千强弩驻扎陈国治所陈县东北郊外的浪汤渠。中平初,豫州黄巾大帅波才如日中天下大败于皇甫嵩、盖俊之手,见豫州已势不可为,率众北上,欲同兖州黄巾会和,途径陈国,正是渡过浪汤渠,陷入四面环水的绝地,成为瓮中之鳖,最终为汉军围歼。

曹操、周喁一面派人告知陈国己方此次乃是借道伐颍川,并非要与陈国为敌,一面经苦县、武平,径直向西,避开西南方的陈县。

得知对方目的,陈王刘宠、陈国相许瑒松一口气的同时,却也不敢就此掉以轻心,谁知道对方是不是故意这么说使他们放松警惕,从而偷袭陈国。

途径固陵聚,曹操策马上了一片土丘,凝视远方平原,怔怔出神。昔年,他就是在此地与盖子英、孙文台并肩作战,一战击杀黄巾一代奇才波才,斩俘黄巾蛾贼过十万。当时可谓尸骨如山,血流漂橹,惨绝人寰,不忍目睹,以致经过七年时间的冲刷,这里仍然浸透着萧瑟的沙场气氛。

“……”曹操感慨万千,那时,他才满而立之年,拜骑都尉,比两千石,独领一军。而盖子英年二十三,为别部司马,孙文台和他同年,任佐军司马,三人中,属他官位最高。不想几年过去了,盖俊疾蹿升,一跃成为天下第一名将,官至骠骑将军领并州牧,孙文台仕途屡遭挫折,却借由董卓之祸乘风而起,以破虏将军领豫州刺史。

曹操再看看自己,太狼狈了

不过,这种颓势,很快就会有所改变了吧……

曹操、周喁未免迟则生疑,加之兵贵神,以最快的度横穿陈国,杀入颍川郡。包括袁术、孙坚、沛国相袁忠在内,所有人都没料到曹操、周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用兵豫州,颍川太守李旻自然也没想到,他随孙坚讨董,如今并不在境内,主事者仅功曹、五官掾等郡吏,兵亦不满万数,且多是不曾见过战阵的新兵。

更要命的是,已经向汝南太守徐璆了数封求救信,至今毫无音讯。

颍川内无精兵良将,外无援军支援,可想而知,孙坚的大本营阳城县仅仅抵抗三日便宣告陷落,豫州粮秣钱财,尽数落于曹操、周喁之手。

荆州,南阳郡,治所宛城。

袁术的心情很好,好极了……盼了许久,五千幽州突骑终于到达南阳,有了这支骑兵,他的实力无疑会得到大幅度加强,当日遂大宴幽州军主将鲜于恢和公孙瓒部将范方。好巧不巧,曹操、周喁入侵豫州、袭占沛国的消息送到。

袁术愣在原地,良久犹不能置信,喃喃自语道:“文台在关中和董卓血战累累,袁绍居然派兵袭其后……”袁术目光横扫堂下瞪目结舌的诸文武,猛然跳将起来,一脚踹翻食案,扬臂大吼道:“袁绍是不是疯了?他知不知道这样做会断送社稷?他就不怕天下人的唾沫把他淹死?混账混账混账……”

鲜于恢和范方暗暗互视一眼,前者是惊,后者却是喜,他此行目的正是为挑拨二袁关系,没想到不等他有所行动,二袁已经打起来了。

袁术气得额头、颈部青筋根根外露,俊朗不凡的姿容立时变得无比狰狞,语无伦次道:“袁绍这个袁家的败类袁家的耻辱……不对,他不是袁家子,他是袁氏家奴,奴隶、奴仆、奴役、奴庸……”手一指从弟袁胤,又道:“承嗣,你去回去告诉族中之人,往后,谁再敢帮助袁绍,孤就不承认他是袁氏子孙。”

袁胤应声称诺。先不论是非,这一次,北兄做得太过分了,在社稷面前,有什么争执不能暂时放下,何至于此唉……

袁术气消了一些,令奴婢收拾地上的餐具,重新置案,落座后对鲜于恢、范方道:“家门不幸,出此祸害,让二位见笑了。”

鲜于恢笑容僵硬,不知该作何回答,范方则毫无顾忌道:“将军一心为国,袁绍却在后面扯后腿……不过,将军与袁绍相识数十载,岂会不知其为人卑鄙?将军从前心胸太过开阔了,屡屡容忍袁绍妄为,才致今日之祸。去年袁绍数度书信于我家公孙将军,言南下讨贼,共富贵,不想他强占冀州后,翻脸不认人,将我家将军赶走……”

袁术长叹一声道:“是啊过去是孤错了……”继而转谓众人道:“袁绍大动刀兵,孤不得不应战,如今该当如何应对?”

治中蒯越率先出言道:“为今之计当派兵东入汝南。”

袁术点点头,又看向中郎将纪灵,问道:“现在能够马上调动的兵力有多少?”

纪灵想也没想道:“南阳有兵五万,可抽调三万人。这些兵卒虽然不如孙将军麾下骁勇善战,却也在荆南历练半载,远胜曹操、周喁之兵。”

袁术紧紧皱起眉头,三万人,无法占到压倒Xing优势,一旦久战,繁华豫州,就会变成一片废墟,这是他无法接受的。说道:“太少了,还是把文台调回来吧……”

别驾刘先急急劝道:“将军不可孙豫州万万不能轻动,否则前面所做努力,将会功亏一篑。”

刘先不提还好,一提袁术好不容易压下的怒火再次窜起,喝道:“勤王失败,那也全是袁绍的责任”

“将军……”刘先还要再劝,遥领交州苍梧太守蔡瑁提前开口道:“不调孙将军,先不说兵力捉襟见肘,两个战场,以十万计的大军,粮秣从哪里来?今年以豫、荆两州供应孙将军征讨董卓都已大感吃力,今豫州陷入战乱,仅以荆州一地支援两个战场,无异于天方夜谭。”

“……”刘先哑然,他作为众吏之长,自然清楚荆州粮仓的粮食存量几何。蔡瑁之言一点不假,荆州确实无力供给两个战场。

袁术目视堂下诸人,见无人再有疑义,当下说道:“非孤不热衷于勤王,实是袁绍逼人太甚。命孙将军尽快回返,讨平曹操、周喁二贼子。”

“……”刘虞子刘和、鲜于恢相视而叹。勤王如今看来,难矣,只希望己方不要卷入二袁纷争才好。可惜,这明显属于奢望,袁术怎么可能放着数千幽州突骑不用。两人若是敢有半点迟疑,轻者软禁,重者死亡,绝非夸张之语,袁术真的能干出这种事来。陷于南阳泥潭,当真是身不由己啊……

凉州,北地郡,治所富平。

盖勋年过五旬,本就睡浅,兼且心中有事,批公文至深夜才睡去,而天尚未大亮便转醒。盖勋侧头凝视着昏暗中睡得正香的枕边人马昭,眼中满是温柔。每次自己熬夜批公文,案上必有粥糜,虽然自己总是说这些事由奴婢去做就好,让她先去休息,可是她从来不听,不管多晚,只要回到榻前,总有一只手搭载他的身上,为他宽衣。

盖勋伸出手,轻轻抚着妻子脸上的一道道皱纹,马昭年轻时以才女之名闻于右扶风,遂被其祖马融所重,除才华外,她的姿色同样堪为国色。当马融亲口说欲以马昭妻之,盖勋欣喜难耐,自谓一介边鄙之人,居然能娶到如此佳人,感谢上苍待他不薄。一晃,三十多年了,妻子容色渐衰,他却从未想过纳妾。有妻如此,他别无他求。

曾经,他也感慨过有子如此,夫复何求?只是,盖俊这两年来的所作所为让他的心变得极为矛盾,一方面,看到儿子年纪轻轻即取得其他人一生难及的成就,身为父亲,自然是感到自豪,然而,盖俊同样做了很多错事,正在走向威胁的边缘……

盖勋长长叹一口气,收拾心情,下榻走入隔壁书房,点燃飞燕铜灯,跪坐蒲席翻阅一封封文牍,这些文牍都是由长史张既批过的,他最终决定是然是否。

这个张既便是早年盖勋任左冯翊时一手提拔起来的寒门少年,恰好和女儿盖缭同年,若非盖缭心系杨阿若,盖勋就把女儿许配给他了,由此可知对他的欣赏之意。

中平三年(公元186年),盖勋举时年刚满弱冠的张既为孝廉,张既入宫为郎,后在弘农、京兆尹出任县长,去年弃官返家,盖勋听说后,第一时间把他招入麾下,授予长史之职。至于原北地长史、安定梁阀子弟梁固,为政有方,功劳颇多,当时盖俊正好任命农都尉、北地名士王邑为并州定襄太守,便拜他为农都尉,代替王邑管理北地屯田事宜。

不知不觉间,天际放亮,盖勋放下笔,起身走走,放松筋骨。

这时,马昭业已醒来,开始忙前忙后为丈夫准备早餐,两人对坐默默享用餐饭。饭后,马昭为他倒一杯清水,以为顺肠,轻声笑道:“鹤儿和阿若今天会到吧?”

“是啊,今天到。”盖勋目光一凝,手指下意识摩擦着杯壁,意味深长地道。

同榻数十载,马昭可谓世上最了解盖勋的人,这绝不是即将见到女儿、女婿该有的表情,其必是有事,不由问道:“府君,怎么了?”

“没事。”盖勋对马昭笑笑……

第三百一十三章 家传噩耗

第三百一十三章家传噩耗

凉州,北地郡。

一辆奢华的马车在数十名铁甲骑士的护卫下向南而行,车窗敞开,露出一个童子的容颜,他两三岁大,头自然垂后,梳理得整整齐齐,稀眉亮眸,唇红齿白,宛若璧人,任谁看了,都忍不住想要抱入怀中疼爱一番。

幼童好奇心很强,世界万物在他眼中皆神秘而有趣,不停指着某些寻常之物大喊大叫。而拥着他的母亲,年约二十五六,虽是端坐,却挡不住她的好身量,足有七尺,与普通男子相仿佛,容貌亦是千里挑一。这是当然的了,丑母亲怎会生出如此可爱的娃娃。

女子身边则为她的丈夫,此刻他正闭目养神,看不出实际年纪,盖因他有着一张比其妻更加艳丽三分的绝世容颜,若非颌下淡须,九成九的人会认为他是一名美艳女郎。相信他如果此时睁开双眸,会更添几分神采。

没错,这对夫妇即是杨阿若、盖缭,童子自然就是他们的爱子杨基。

盖缭时而倾听儿子的话语,时而含住儿子的拳头,母子俩玩的不亦乐乎,半晌,她眼睛微微眯起,对杨阿若道:“杨郎,此次父亲召我们一家到富平,除了想念我们,当还有其他目的吧……”

“……”杨阿若点点头,丈人盖勋绝不是那种以私废公的人,鹰扬中郎将驻地到富平相距数百里,快马也要一日时间,坐车更慢,杨阿若很难想象丈人会因想念女儿、外孙,特意把他们叫去富平。

盖缭一边把渐渐向下滑的儿子抱正,一边说道:“让我猜猜,是为了阿兄吧。”提到盖俊,她不满地撇撇嘴,抱怨道:“阿父、阿母眼中只有阿兄,从来不关心我……”

杨阿若苦笑着摇摇头,自动忽略掉后面一句话,不过妻子前面所言应该不差,此行多半与妻兄盖俊有关。不久前,盖俊成功收复帝都雒阳,丈人大感欣慰,然而之后盖俊便驻足不前,似乎已经满足所取得的成果,又引得丈人大为不满。

杨阿若隐隐担心接下来会生的事情,妻子盖缭聪慧过人,显然也察觉到了,甚至可能比他看得更远。这绝非夸张之语,杨阿若有自知之明,盖缭少时遍览诸兵史典籍,比他这个十八岁前还是文盲的人高明太多了。杨阿若有时不禁想,盖缭若是男儿身,他的成就也许及不上乃兄,但肯定会在盖胤之上。

盖缭摆弄着膝上如瓷娃娃一般的人,看似漫不经心地道:“站在阿兄这一边,还是站在阿父这一边,杨郎,你会如何选择呢?……”

杨阿若一阵头疼,他宁愿在战场上挨十刀、挨十矛,也不想面临这种选择,只好大打太极拳,“事情未必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糟糕,也许是我们杞人忧天了。”

盖缭哼道:“躲得过初躲不过十五。”

“是啊夺得过初躲不过十五……”

随之,夫妇陷入沉默。

“阿母、阿父,快看、快看,那是……”杨基指着车窗外五彩斑斓的世界尖叫。

马车顺着官道飞驰,中午停于驿站歇半个时辰,而后继续上路,最终在日落前抵达北地郡治所富平。

盖勋隅中至郡府,主要工作仍然是批公文,忙到午后,遂升郡朝。汉代刺史初时只有监督之权,西汉末天下大乱,群雄割据,光武帝中兴汉室后,刺史地位得到大幅提升,但犹不及州牧权厚。太守自由度极高,郡中吏民视其为君,乃有郡朝之称。

汉代郡佐吏繁多,大郡千人,郡两百,北地郡以前丧土九成,寄居左冯翊,佐吏一度只有百余人,后来盖俊驱逐先零,收复旧土,聚羌人、流民屯田,使北地郡一跃成为边地富郡,至此,佐吏人数开始急膨胀,如今已有四百余人。

盖勋高坐主位,听取堂下众吏禀报郡内政事,不时回头对盖泓低语,后者频频点头,沾墨挥毫。盖泓字伯深,年三十余,姿容中庸,他是盖勋兄盖冲长子,曾与弟盖洄盖仲深同游太学数载,之后随盖俊迎亲车队一同返家,目前两人皆在北地郡任职,泓为门下书佐,洄为金曹掾。金曹主货币盐铁事,看似弟在兄上,其实不然。如果把金曹掾比作掌管国库的九卿大司农,门下书佐则类似常伴君主左右的侍中,两者谈不上谁高谁低。

除开二人外,另有二十余名盖氏子弟效命北地郡,遍及军、政系统。

长史张既位于盖勋下手,正襟安坐,神情肃穆,到底是当过两任县长的人,虽年不过二十五,身上却有一番威严气魄,再也不是得知盖俊当前便会拘谨不安的少年。

张既见诸人相继闭口,抱拳道:“府君,今年以来,我郡……”张既忽而顿住,目光扫向从旁门进入大堂的盖氏家仆。

盖氏家仆快来到盖勋身后,俯身耳语。盖勋斜飞入鬓的剑眉向上一挑,挥手示意他退下,对张既道:“德容,你接着说……”

张既情知盖勋家中定然有事,长话短说,以最快的度把自己要说的话说完。盖勋点点头,说道:“此事你拿主意就好。大家还有何议?”

诸吏哪会不知趣,皆言无事。

盖勋道声散朝,在数百人起立长揖中,由旁门离开,径直返回官舍。与他坚定而稳健的步伐相比,他的内心,则很不平静。

前年,即中平六年(公元189年),时任京兆尹的他被盖俊骗入军中,裹挟而走,一方面固然是带有强迫Xing质,但另一方面,何尝不是他心甘情愿,他若不想,以他刚烈Xing格,绝不会向儿子屈服。当时他之所以肯弃官与盖俊一同北上,便是看到董卓入京后,毒杀太后,废立天子,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欲伐之以正天下。

两年过去了,当时对他作出种种保证的盖俊,而今却只顾争权夺利,占据三河(河内、河东、河南)他能够勉强理解,毕竟成功收复帝都雒阳,将董卓压回关中。然而盖俊大好局面下,并无西征之意,更有甚者,已过河准备返回并州,他书信中的解释是今年连续动兵,士卒疲惫,强弩之末,无力再战。

盖勋看罢冷冷一笑,何以士卒疲惫?还不是用兵冀州所致,翻越重重险阻的恒山,先后激战韩馥、公孙瓒,盖勋相信其难度绝不会下于进军关中,对垒董卓。换句话说,盖俊根本就无意拯救天子,振奋社稷。

至于他说最迟明年末,必入关中讨伐董卓……

盖勋被骗怕了,不敢再相信他的话。

盖勋目前得到的最新消息是,盖俊正在河内巡视,不日返回并州,而破虏将军领豫州刺史孙坚则在弘农同董卓血战连天……他此次唤来杨阿若的目的很简单,便是想让他率军入左冯翊,将盖俊强行拉入战争的泥潭。

杨阿若会同意吗……

两人一个是鹰扬中郎将,主北地军事,一个是北地太守,掌文武大权,盖俊在任时自然是以北地太守为,可其实两者属于平级。因两人有着特殊的关系,杨阿若素来以恭敬,遇事多俯领命。

不过,要他背着盖俊出兵,很难很难……

毕竟,他是被盖俊拔于微末之中,又一力支持他与盖缭之间堪称曲折的感情,对杨阿若来说,盖俊对他不啻恩同再造。

盖勋心中无甚把握,但他已经下定决心,无论用什么方法,都要逼迫杨阿若出兵……

杨基伸出RouRou的莲藕手,捧着马昭的脸颊,大眼睛一眨一眨,奶声奶气道:“外祖母,你想我了吗?”

马昭用力亲了杨基粉嫩的脸蛋一口,笑道:“这世上啊,外祖母最想的就是我的乖乖外孙。”

“我也最想最想外祖母。”杨基不甘示弱,回亲马昭一口,咯咯乐道。

“哎呦呦,我这外孙啊,嘴巴可甜死人了,长大后还了得?不知要偷走多少女郎之心。”马昭乐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

“嘴甜随我……”盖缭一旁得意洋洋道,却不想惹来母亲马昭的白眼。盖缭脸一拉,又道:“嘴甜随我,相貌俊美即可,千万不要长得和他父亲一般模样,无端惹来许多麻烦。”

杨阿若苦笑道:“怎么又扯到我身上来了?”

“你自己心知肚明。”盖缭轻轻哼了一声。杨阿若姿容无双,体若白璧,艳逾妇人,引得北地乃至左冯翊、安定、河东仕女倾慕万分,时有女郎乘车数百里至屯田区鹰扬中郎将府外,为的只是见上杨阿若一面,盖缭为其妻,又怎会不打翻醋坛子。

这是北地人所共知的事情,马昭自无不知之理,笑而不语,逗弄外孙。

杨阿若再度苦笑道:“妇人欲见,我有何法?又非我让她们来的。”

“都是你这张脸惹得祸,哪天趁你睡觉,在你脸上划一刀,看还有谁来再观美男子。”盖缭气鼓鼓道。

“鹤儿,不得放肆。”马昭板脸低喝道。盖俊从对她不加以约束,只有无尽无尽的溺爱,恨不得将天上的星星月亮摘下来送给她,遂养成其刁蛮的个Xing。世间女子,哪有像她这般对丈夫讲话的,自古夫为妻纲,盖缭堪称无礼之极。

盖缭嘟囔两声,一脸不服。

杨阿若笑笑,也不生气,两人间闺房之乐颇多,此,亦是其一。

三人交谈着近来琐事,杨基,则没过多久就在马昭的臂弯睡着,当今时代,坐马车是一件极为辛苦的事情,一天下来,成年人尚且感到疲惫,何况三岁大的童。

马昭将他心翼翼递给随身十数载的贴心婢女,让她送其入寝室榻上安睡。婢女抱着杨基刚刚行出门,就看到盖勋迎面而来,此间行不得礼,只得垂以示恭敬。

盖勋用食指侧方轻轻刮了刮外孙的脸,满脸笑意,随后脱履进入厅中。

“丈人、阿父……”杨阿若、盖缭急忙起身行礼。

“不用多礼。”盖勋微微颔,刚刚坐到妻子马昭身旁,盖缭立刻像归巢的鸡般扑来,环住他的手臂连连撒娇。

盖勋素知女儿Xing格惫懒,呵斥全无用处,推两下推不开,便由着她,问二人道:“你二人吃过饭了吗?”

杨阿若答道:“午时在驿站食过。”

盖勋点点头,转谓妻子马昭道:“太阳快落山了,命人准备晚饭吧。”

马昭称好,随即出门。

盖勋又对盖缭道:“鹤儿,你也和你阿母一起去。”

“不。”盖缭拨浪鼓似的摇头,她见到父亲的面马上缠上来,就是为了不被支开。

盖勋沉下脸道:“你敢不听我的话?”

盖缭还真不听,死活不肯离开。

盖勋无奈地摇摇头,心明盖缭恐怕已经猜出自己的意图,不再理她,对杨阿若道:“伯阳可知我此次为何唤你前来?”

杨阿若干笑道:“丰无知。”平日众人或言杨中郎、或言杨伯阳、或言杨阿若,其本名丰,则很少有人知道。

女婿明显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盖勋单刀直入道:“今年以来,董卓连败,损兵折将,龟缩关中,颓势已毕露无疑。今孙豫州将数万众入弘农,大战弥天,势成胶着,长安兵力空虚,我有意派兵南下左冯翊,直驱雒阳,营救天子。伯丰意下如何?”

杨阿若低头佯装思考,而后面有难色道:“北地兵马算上屯田兵亦不过两万之数,出兵的话,至多万人……”

盖勋目光炯炯有神,斩钉截铁道:“万人足矣。”

杨阿若认为盖勋过于想当然了,解释道:“我军固然精锐,可人数太少,可能连左冯翊也突破不了。”

“这些你不用管,你只需说,你是否听我命令,将兵勤王。”盖勋面无表情道。他自不是想当然耳。他当过左冯翊、京兆尹,故吏遍布两地,南下当会获助良多。且,他没有天真到以为一万人就可打下长安,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为将盖俊拉下水。

“这个……”盖勋目光过于锐利,杨阿若心虚的避开,下意识瞥一眼妻子盖缭,后者和盖勋一般,同样面无表情。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房中气氛凝重到了极点,有若实质。

也不知是天气炎热还是为形势所逼,杨阿若光洁无暇的额上布满细密汗珠。

“……”盖缭心疼丈夫,却有口难言。

盖勋则不慌不忙,颜色始终,然而他越是这样,带给杨阿若的压力就越大。

就在杨阿若即将绷不住的时候,突然听到嚎哭之声由远而近。房中三人皆是一惊,起身往外望去,只见监奴带着一名中年人行来,中年人身穿缟素,头戴白绢,手持白幡,哭泣无度。

盖勋定睛细看,这人竟是母亲曹氏的管家,心中立觉不妙,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阵阵眩晕袭来,立之不稳,身形摇晃,幸得杨阿若、盖缭在旁,第一时间扶住他。

盖勋奋力挣开两人,迈过半尺高的门槛,顾不上登履,赤着脚一步一步走到母亲管家面前,颤抖着嘴唇问道:“家中、家中可是谁去世了?”

管家垂头泣道:“老主母、老主母走了……”

盖勋心里虽然已经猜出,可听到对方亲口承认,还是感到胸口撕心裂肺的疼,脸部扭曲成一团,痛苦的闭上双眼。泪水挤开合拢的眼皮,滚滚而落。盖勋Xing格刚毅,沉稳有度,自束后,他只流过两次眼泪,一次是祖父去世,一次是父亲去世。

“祖母……”盖缭将头埋入杨阿若怀中,呜呜大哭。

马昭匆匆赶来,惊闻噩耗,亦是泪如雨下。

盖勋悲伤良久,勉强打起精神,询问管家经过,得知母亲是梦中逝去,并未遭罪,心中稍稍安慰,母亲年近八十而终,在这个时代,可谓高寿。

“主人还有一封信……”管家所言主人,即盖勋兄长盖冲。

盖勋展开信件,盖冲先是写了一番母亲去世自己内心的痛苦和悲伤,而后写道:董卓污国害民,历观载籍,无道之臣,贪残酷烈,于卓为甚弟国家股肱之臣,素怀忠义之心,为天下士民所望。兄才力逊之远矣,一生碌碌,别无他能,惟有守孝三年,复替弟再服三年。弟无须挂心家里,盼早日诛除董贼,兴复汉室切切切

盖勋读罢,潸然泪下,缓缓地走回堂中坐下。自己虽然不能回家守孝三年,但可以按照朝廷制度守孝二十五日。

服丧,孔子云:“三年之丧,天下之通丧也。”孟子亦云:“三年之丧,自天子达于庶人。”《礼记》则规定:“三年之丧,二十五月而毕。”汉文帝时,诏令以日易月,实服二十五日。东汉以来,君臣曾多次议论“三年之丧。”汉桓帝在位初起,大将军梁冀一度允许“二千石”级别以上的官员服三年之丧,但汉桓帝亲政后便明令禁止,最多服丧二十八日,算上往返所耗时间,最多请假百日。

服丧期间,不宜动兵革,盖勋勤王计划自然取消了。

盖勋长叹一口气

盖俊说明年必入关中勤王,那自己就再相信他一次吧……

这是最后一次……

第三百一十四章 北返

第三百一十四章北返

河内,治所怀县。

杨俊与新任河内郡功曹山曜一边交谈一边进入郡府,行向深处。

如今的河内太守名义上还是王匡,后者身为讨董联盟的一员,加之与盖俊、蔡邕皆有旧,盖俊虽然据河内为己有,却也不好直接找人代替其位,以免落人话柄。而原本的郡丞乃是王匡同乡,后者大败后,弃官随其返乡。

郡中缺太守、丞,掌管权利的人就变成了功曹、五官掾、督邮三人,其中以功曹为,不是太守,胜似太守。

昔年光武帝刘秀任命“云台二十八将”之一的寇恂为河内太守,曾殷殷叮嘱“河内完富,吾将因是而起。”

盖俊刚刚合聚河内诸县不久,自然想让河内尽快融入北疆体系,初时的想法是,杨俊为河内青年士子之冠冕,名气素高,令其以功曹都河内政事,河内士民必附。

不过,杨俊可不想出任河内功曹,主薄之位虽卑,却常伴盖俊左右,处于权力中心,参与决策,只要他在这个位置,河内士人才有向心力,才能拧成一股绳。他一旦被外放地方,河内系立成一盘散沙。毕竟,二世二公出身的张范、张承兄弟,一为典学校尉、一为安民校尉,都算不得北疆核心人物。

是以,杨俊得知盖俊的意图后,不等对方开口,第一时间推荐怀县人山曜山子明。山姓为河内著姓,山曜今年刚满三旬,少游京师,拜太学博士、南阳大儒左立为师,于学甚精,且其姑嫁与河内平皋张氏子弟张汪为妻,姐嫁河内野王于氏。

按杨俊的说法,以山曜为河内功曹,则河内无忧矣。

盖俊混迹官场近十载,怎会看不出杨俊的心思,他本就没有要弃置杨俊的意思,等河内稳定了,自会召回他,既然对方不愿,那就算了。听其言,以山曜为功曹。

“唉吾本以为袁本初海内闻名,位居盟主,关东州郡为之影从,是救世之人……”说到这里,山曜摇摇头:“不想其驻军朝歌一载,怯于击董也就算了,竟纵兵劫掠百姓,致使河内东北六县十室五空。”

袁绍任由士兵劫掠当然是有原因的,比如故冀州牧韩馥不予充足粮草,士卒困顿,兵员来源斑驳,大多都是外地人,且有着相当数量的豪强、游侠之流……但这不能成为放纵士卒的借口。也许在旁人看来此事没什么大不了的,甚至有些河内士人也满不在乎,反正抢也抢不到他们头上,然而当有一日,似山曜这般站到袁绍对立面的时候,感受自会截然不同。

杨俊面色凝重,娓娓说道:“昔文皇帝诏曰:“夫农者,天下之大本也,民所恃以生也,国所恃以强也。”东北六县民众大量外逃,荒地颇多,春耕是来不及了。子明,你上任后其他先放一边,必须尽快劝导、组织逃亡百姓返乡,于冬前栽种宿麦。”所谓宿麦,秋冬种之,经岁而熟,故云宿麦。

“这个我晓得。”山曜点点道。

半晌无话,山曜犹豫良久,终是开口问道:“季才,盖骠骑当真要回并州?”

提起此事,杨俊暗暗叹了一口气。董卓丢弃帝都,焚关逃跑,孙豫州率众追入关中,大战连天。此时盖俊若能令河东之众渡河击董卓之背,再以北地之众偷袭长安,董卓三面受攻,加之长安朝堂上蠢蠢欲动的士人,十有**会致败亡。无奈,盖俊以种种理由推脱,不由让人怀疑他的心意。

河内已经绑上了盖俊的马车上,多想无益,杨俊振奋心情,说道:“初春以来,盖骠骑数用大兵,虽连连大捷,自身却也折损严重,君不见过河归来者三万余人,半数为降兵?盖骠骑之意是今年休养生息,明年必入西京,勤王诛贼。”

“……”山曜若有所思,至于信不信信杨俊所言,惟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两人来到郡府正厅,门外诸侍卫见了,微微行礼,其中一人入内通报,没过多久,便回返邀二人入内

杨俊带着山曜跨过门槛,房中不止盖俊一人,尚有骠骑将军府长史贾诩、司马荀彧,以及尚书郑泰之弟、河南名士郑浑。后者被盖俊任命为河内共县县长,共县位于河内东北方,正是袁绍曾经盘踞之地。显然,盖俊也在交代先前杨俊嘱咐山曜之事。

见过礼后,杨俊介绍道:“宰牧,这位便是山曜山子明。”

盖俊笑着站起,适度的表现出一位君主求贤若渴的心,又不给人太过热络之感,为他引介房中诸人,遂邀二人入座。一番交谈,盖俊对这位新任功曹印象不错,相信他能够把河内诸事打理好。

因盖俊近几日便会北归晋阳,要交代的事不少,一谈就是两个时辰。

“咚咚……”忽而一阵敲门声传来。

盖俊顿住话语,扬声道:“进来……”

门被推开后,浮出鲍出的八尺雄伟躯干,他神情凝重,迈步而入,抱拳道:“将军,雒阳传来情报,曹孟德、周仁明将兵入豫,克沛国。”

此话一出,如同炸雷,一室皆惊,惟有盖俊不动声色。他来到这个世界,受之影响,有些东西改变了,有些东西则不会改变,比如……人的本Xing。

有一句话叫Xing格决定命运,袁术如历史一样强抢豫州,袁绍也如历史一样反抢豫州,二袁之争,正式拉开,由此,也代表着波澜壮阔的三国时代,终于来临了。

盖俊之所以在袭取雒阳后,不入关中,一方面自然是想让长安朝堂上的士人像历史那般联合吕布刺杀董卓,自己不动刀兵,就可坐享其成。另一方面,也是知道袁绍派兵夺豫州一事,若是自己按荀彧、杨俊等人所想出兵关中,孙坚此时却突然撤走,自己独自面对董卓,岂不是自讨苦吃?

曹操、周喁背后是谁,众人心知肚明。

贾诩疑惑地看了盖俊一眼,他此刻的表现绝不是上位者故作镇定,难道他早知袁绍会出兵偷袭豫州?

荀彧慨然叹道:“袁家四世五登公位,圣眷之隆,古今未有。昔袁氏兄弟恶董卓yin威,共出奔,纵然破家徇国,其意犹不悔。天下豪杰感其家祸,人思为报,州郡蜂起,莫不以袁氏为名……然而这一年多来,看看他们都做了些什么,如今更是展到懈于国难而逞于私斗”

杨俊一脸愤恨地道:“袁绍称乱河北,袁术流毒南荆,公孙瓒炰烋北幽,韩遂自立西凉,无一不是狼子野心之辈,异日击毙董贼,幼主东归,将军当一一讨平之。”

“……”盖俊哑然,若非亲口定下明年入关勤王之约,在他眼中,自己也许不比这些人强多少。

二袁之争,将会逐渐演变为中原两大集团对垒,波及半壁江山,这是一个大漩涡,盖俊没有参与的意思,象征Xing的指责二袁忽于国事,也就遣散了众人。

时值日中,天气有些热,盖俊命人取莲子来。汉代消暑方法多种多样,最普遍的居然是汤食,汉代人认为暑气为恶气,于夏日吃汤食可出一身大汗,将全身的恶气带走。盖俊有着现代的思想,根本不吃这套,夏天喝热汤,脑子有毛病不成?

侍者端着一个铜盘进来,里面装满冰块,一枚枚莲子杂置其中。汉代无大规模制冰手段,多是冬季采集河冰,储存于地窖之中,换句话说,夏日能够食冰者,必是身份地位显赫之人。

盖俊净手后,拾起一枚莲子放入口中咀嚼,其味道清香醇厚,又带有一股凉意,脸上立刻露出无比享受的样子。

盖俊静静吃着莲子,双目微阖,喃喃自语道:“孙坚,曹操,一个武烈帝,一个魏武帝,两国开基者,还真是期待他们之间的对决啊不过,应该是孙坚最终获得胜利吧,曹操,如今地位、权势都太低了。”

盖俊食完莲子,忽觉困意袭来,遂躺于席上睡,梦中,他梦到了蔡琬、卞薇,盖嶷、盖谟、盖霸……

“将军、将军……”

迷迷糊糊间,盖俊睁开双眸,只见马一脸急切,盖俊眨眨眼,一下子坐起来,皱眉道:“何事?”

马犹犹豫豫,一点也没有平日的干脆。

“说呀……”盖俊催促道。他最烦的就是这种拖拖拉拉,天塌了不是还有高个顶着吗,你慌什么。

马硬着头皮道:“将军、将军祖母去世了。将军请节哀顺变……”

盖俊猛地一怔,低声说句“知道了。”挥挥手令马退下,后者将一封信放到案上,退出房间的同时把门并拢。

盖俊无心观信,一头仰倒席上,想起时祖母对自己的疼爱,眼睛微微湿润,却没有留下泪来。在这世道里历练十数载,此时的他心坚似铁,已经忘记哭是什么滋味了。

盖俊压下沉痛的心情,起身观信,信是父亲写来的,和往常长篇大论谈论国事不同,这次并无公事,主要是写祖母。

盖俊看过后心折好,命人准备缟素,披麻戴孝。

次日,盖俊留裨将军黄忠率兵一万五千镇守河内,自将余众起程返回并州。

第三百一十五章 新安之战

第三百一十五章新安之战

弘农郡,新安。

弘农地理位置异常险要,为关中屏障,由关东入关中,必走此间,自古多战事,由春秋、战国至秦末,西汉末,伏尸数以百万计。旁处且不提,单单就这新安城南郊,便有昔年项羽坑杀活埋二十余万秦卒。

当然了,史书历来夸大其词,不可尽信,但纵然没有二十余万,也有数万,反正遭坑杀者甚众就是了,不然史书怎会重重记上一笔。

这几日,已经平静百余年的新安县城突然沸腾起来,鼓声如雷,杀声震天,声音形成一波*声浪,穿透力极强,横贯东西南北,响彻群山峻岭,十数里可闻。

城东城外密密麻麻遍布数以万计的战士,甲光耀目,朱旗蔽天,气势雄浑,百战精锐之师亦不过如此。整支大军分为两个部分,其中大部纹丝不动,鸦雀无声,就像一片黑色死海,不泛一丝波澜,前列阵型则稍稍松散,士卒们尾随不计其数的临车、楼车、冲车、云梯,潮水一般涌向新安城头。

而此时的新安城上,双方士卒喊杀如潮,拼死缠斗,每时每刻都有人从城上栽下,摔得血Rou横飞,粉身碎骨,惟有腰间一块木牌供敛尸者辨认身份。其中一人写着:施刑李寿,汝南阳安县某乡某亭。另一人写着:卒张岁,南阳鲁阳县某乡某亭。前者代表着其主人不是囚徒即为降兵,后者则为正兵。

不过,两人生前似分高低,死后则并无不同,除了家人、乡人,没有人知道他们是谁,没有人知道他们为谁而死……历史只会记住,孙坚怀忠壮之烈,独排万难,舍生忘死,奋身击董……

孙坚处于阵前,神色平静的瞭望战场,异常专注。胯下,则是一匹雄壮的赤色战马,此马乃不久前大谷关之战获胜后,所得众多战利品之因神骏异常,孙坚以为坐骑。

昼夜不停,猛攻五日,死伤近万,孙坚五万大军折损两成,但他的眼中依旧波澜不惊。他损失惨重,对方又岂会好过?只要己方加紧进攻,用不了几日,新安必克。而夺下新安之后,余者似渑池、陕县、秦函谷关、桃林塞等皆不足虑也。倒不是新安艰险,后面一马平川,相反,以地理论,新安以西,一处比一处险要。

他之所以这般认为,信心的来源士气。

董卓弃雒阳,焚函谷,逃回长安,狼狈不堪。董军上下,人心惶惶,今年以来,董卓三战三败,战死者数万众,颓势连目不识丁的士卒都看得出来。董军慑于董卓多年积累下的yin威,无奈提一口气拼死抵抗,然而一旦弘农道防线新安县城陷落,其气必泄,士气立崩,纵使韩信、白起来了也没用,勤王之路将变得畅通无阻。

孙坚身后,十数人昂然而立,个个沉稳有度,一看就是久经战阵之辈。

吴景望着城头竖起的数面孙军大旗,以及前仆后继向城头攀爬的士卒,笑着说道:“董卓军已经到达极限了,慢则三日,快则一日,新安就是属于我们的了。”

身形魁梧,满面虬髯的程普冷哼道:“董军助纣为虐,岂有作为?螳臂当车,不自量力”言讫,满含羡慕地看着韩当、黄盖、文聘等人率众攻城。程普大谷关之战击樊稠不成,反被对方大矟刺中,所幸并未伤到要害,安心静养月余,目前已无大碍,可惜短期内无法亲自上阵杀敌,着实憋闷。

蓦然间,进展顺利的孙军形势急转直下,士卒像是下饺子一般跌下城头,死伤惨重。

破虏将军长史公仇称皱眉道:“打了这么久还有能力动大规模反攻,对方似乎出动了生力军……”

吴景咬牙切齿道:“困兽犹斗”

孙坚目光森然,一拽缰绳掉转马头,驭马来到鼓台,随即跳下坐骑大步而上,推开鼓手的同时,夺下对方手中的一双槌,奋力轰击向牛皮大鼓。

“咚——咚——咚咚咚咚……”

“万岁——万岁——万岁——”听到鼓声,一直处于沉寂中的黑色方阵猛然爆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声。

孙军攻城将士本已露出不支之象,节节败退,忽闻主帅孙坚亲自击鼓助威,加之韩当、黄盖亲至城上,顿时士气大振,再度动猛攻,双方激烈搏杀,势成胶着。

韩当身披两件重铠,奋力搏斗,短短两刻钟,外面那层铠甲已经被砍得破烂不堪,内甲也有数道裂痕,血液顺着缝隙泊泊流出。

韩当退到后面,命部曲亲卫解下外层这件几乎起不到作用的战甲,另一个部曲则俯身将阵亡司马的甲胄扒下来,套在韩当的身上。

着甲期间,韩当目光炯炯的盯着前方,只见一员身雄壮威猛的董军武将左提刀右握矟,率众往来冲杀,挡者披靡,转眼间就杀十数人,斩司马两人。

韩当抬手指着那名董军骁将,扭头对身旁的黄盖道:“公覆,此人壮勇非常,当为董军胆魄,斩杀此人,董军无能为也。”

能够除掉那人自然是好,问题是,他可不是那么容易杀死的。黄盖当即问道:“义公,你有把握吗?”

“……”韩当摇摇头,在他眼中,此人刚猛无俦,善战无前,仅差董军第一猛将樊稠一线。上月初大谷关之战,樊稠率骑突击,先是刺中程普,而后在数人的围攻下再伤祖茂,最终为野利从旁偷袭得手,然而哪怕是在逃跑的情况下,樊稠还不忘还野利一礼,连伤孙军三大将领,猛得一塌糊涂。

这人和樊稠相比,纵然逊色也逊色不了多少,取其头颅,说实话韩当心里无半分把握。不过,战场之上,只争一线,以弱胜强者,古往今来比比皆是。狭路相逢,勇者胜。

黄盖一旁忍不住劝道:“我方大势明显,新安迟早是我们的囊中之物,早一些晚一些而已,依我看还是不要冒险的好。”

这时,部曲正好系牢甲胄,韩当活动了一下双臂,并无不适,立即朗声长笑道:“公覆看我斩其级。”

“杀——”华雄双目圆瞪,鼓足气,阔嘴一开,杀字脱口而出,贯入对面的人群,孙军士卒仿佛听到了雷霆之音,动作不由一滞。华雄趁此良机,纵身飞扑而上,摆矟挥刀,一阵金铁交鸣声、兵刃入骨声,以身受一戟二刀为代价,一个人生生将孙军阵线撞开一道缺口。董军将士接踵而至,顿时血液四溅,哀鸿满地。

董军将士疯狂涌入孙军阵中,华雄止住脚步,落在后面,慢慢回气。

华雄字伯豪,今年三十多岁,正值壮年,身长达八尺余,虎体狼腰,豹头猿臂,目若铜铃,须密而硬,似铁针,这等外貌,胆子点的,被瞪一眼就会吓得尿裤子。其乃凉州汉阳人,家族世代军旅,父简随段颎征羌,战死沙场。华雄少年从军,遗憾的是十数年间凉州无战事,其无用武之地,只做到军侯。若是世道不变,他这辈子最多当个司马就顶天了,但上天显然不想浪费他的大好才华。

中平初,韩遂、边章肆虐关陇,为祸甚烈,西疆统帅若皇甫嵩、董卓者,皆能识人,华雄立刻获得无数机会,并迅将机会转化为战功,如今官至比两千石武锋校尉。

他本受左将军皇甫嵩管辖,董卓入主京师雒阳,征后者入京,趁机兼并其部。对于董卓的行为,华雄并无不满,一是两人同乡,二是他心中有建功立业之心,而无忠君为国之念。既然董卓能够提拔他,为董卓卖命又如何?

华雄原本驻兵长安,不久前董卓归来,抽调三辅精锐,以族侄中郎将董越为帅,赴弘农助东郡太守胡轸抵挡孙坚,华雄即在其中。

华雄扭头狠狠吐了一口血痰,暗暗咒骂道:“娘的传言非虚啊,孙坚儿居然将关东兵调教得如此厉害”

孙坚他认识,中平二年(公元185年)八月,朝廷以久战无功为由,撤免皇甫嵩,下诏司空张温为车骑将军代之,当时孙坚便以别部司马、参军事的身份随张温至长安。

孙坚目空一切,自视甚高,认为西凉处于边鄙,将领只知冲杀,不知军阵,此举自然惹得汉军凉州籍将领大为不满。十月,叛军进抵美阳亭北,大战一触即。孙坚看不起西凉叛军,将步骑千余为先登,却陷于阵中,险些战死沙场,连印绶都丢了,其顿成众人眼中笑柄。

不想,昔日笑柄,今日却成为杀神。

华雄心中愤愤不平道:“娘的还有没有天理了?竟让这样的人得势”蓦然,华雄双眼爆射出一缕精光,一名孙军将领带着数十名精锐死士展开亡命冲锋,己方士卒波开浪裂般闪向两侧,不能阻其分毫。

“有意思……”对方虎视眈眈的眼神明明白白告诉华雄,他的目标就是自己。华雄嘴角划出一抹充满玩味的笑意,轻声道:“是该说你勇敢无畏呢,还是不知死活?”自感气息渐平,力气稍复,华雄提矟前趋,低喝道:“卑卒,既然你想死,老子就成全你”

“轰隆隆……”

两队人马毫无花哨的撞上,尖利的钢铁撞击声此起彼伏。城头面积狭,人挨着人,迎面碰上对手,根本避无可避,只有一条路可走,敌死,我生。

孙坚军中有所谓的外姓四将,程普善骑射,多智略,治军有方,是独当一面的大将之才,最得孙坚器重,每所征伐,必单领一军,以为别部。黄盖士族出身,曾察孝廉、辟公府,姿貌严毅,有威仪,士卒皆乐效死命。朱治文武双全,孙坚命他将步骑五千往助徐州刺史陶谦讨伐青徐黄巾,就可看出对他的看重。

韩当跻身外姓四将之列,靠的则是陷阵擒敌之术,一来他乃幽州人,便弓马,善冲突,二来他有一双好臂力,换句话来说,便是天生神力。

“杀——”韩当自恃臂力过人,重达七十斤的大双戟带着风雷之声狠狠砸向华雄之头。汉代之戟,枝多为单边,与古时长戈相似,而大双戟,顾名思义,两面皆有枝。这种戟,分量更重,用法也更加复杂多变,持此类戟者,必是高手无疑。

华雄暴喝一声,毫不示弱,抬矟横挥,大矟化作一抹乌光,扫飞两支长戟后,撞上韩当之兵,霎时间爆出一声剧烈的大响,直欲震碎人的耳膜。

韩当吃不住冲击,向后退了一步,看着纹丝不动的华雄,一脸震惊,武艺技巧在他之上的人他见过,臂力在他之上的却极少极少。

华雄冷笑一声,左手举刀就剁,韩当急忙舞戟挡刀,再退一步。华雄得寸进尺,刀矟乱舞,起一轮如同狂风骤雨一般的猛烈,韩当立时手忙脚乱的遮拦,想要反击都抽不出空来。

“噗嗤”华雄左手刀砍翻一名试图Cha手两人争斗的孙军士卒,大矟逼开韩当的同时,顺势再斩一颗级。与韩当交战,华雄尚有闲暇处理杂鱼,明显未尽全力。

华雄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使得韩当怒冲冠,双目如炬,这是他从军以来受到过的最大耻辱,下定决心即使同归于尽也要格杀对方。念及此,当即止住退势,反冲向前。

华雄不慌不忙的直刺大矟,当他以为韩当会格挡或退让时,后者却不躲不避,任由矟锋破开双铠,刺入心胸。

华雄神色一怔,他一生杀人无数,自寻死路的却是次碰到,他莫非疯了吗?

韩当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他在赌,赌自己能够避开心脏部位,事实上他做到了,矟锋刺中胸、肩之间,即锁骨下方,心脏上方。

“去死吧”韩当左手一把抓住矟杆,牢牢握紧,右臂挥戟疾斩华雄。

华雄心里一凉,急忙以刀硬抗,不想刀被戟枝锁住,只听“喀嚓”一声脆响,刀刃断为两截。大戟顺势刺来,华雄来不及躲避,正胸中招,喷血而退,跌倒地上。

第三百一十六章 到家

第三百一十六章到家

“喀嚓”一声脆响,华雄手中刀刃断为两截,脸上首次浮出惊色,他万万没有想到对方Xing情竟然如此刚烈,不惜以命换命。

华雄措手不及下,戟锋呼啸而至,刺入胸膛,未免开膛破肚或被挑杀,强忍痛楚,向后倒退,戟锋抽出胸膛的同时,一抹鲜红随之喷溅而出。他一个踉跄,跌倒地上。

“我胜了……”韩当脸上露出一丝狞笑,向前迈出一步,便要斩杀华雄,然而一阵莫名的心悸袭来,Ti内血液几为之不流,使得他再难寸进。情知自己伤口距离心脏太近,受到波及,才会这般。

韩当心中感到极度不甘,明明轻而易举就可取得对方首级,偏偏动不了。

华雄本以为自己会为大意付出生命的代价,哪曾想韩当不作追击,停在原地干瞪眼,他当然不会天真到以为对方好心留他一命。

“难不成……”华雄笑了,因为笑得太过用力,以致连连咳血,但他仍然在笑。

下一瞬间,双方部曲一边将自己的主将送往后方,一边卖力追击敌将。争夺战血腥而混乱,韩当被送下城时已经陷入昏迷之中。不过华雄也不比他强多少,身体贴地,被侍卫架着拖行,期间又挨数戟,蹭出一条触目惊心的血痕,由此可知状况之惨。

“子豪,你怎么样?要不要紧?”董越看着伤痕累累的华雄,急问道。董越字伯远,其年在三旬出头,身长七尺余,体态健硕,方面大耳,形象威武。他是董卓的族侄,用兵稳重又不乏奇变,董卓对他非常喜爱,屡屡对外称他为董家的千里驹。

董卓今已年过六十,诸子皆幼,胞弟董旻平庸、侄子董璜文弱、女婿牛辅粗鄙,相比之下,董越无论能力抑或手腕,胜出不止一筹。

董卓犹豫的是,两者关系稍稍有些远。且,他如今还未到油尽灯枯的地步,也许他能活到幼子长大呢,世上的事谁也说不准。

华雄死狗一般躺在地上喘息,扯了扯嘴角道:“一时还死不了。娘的大意了,差点被一介无名小卒砍掉脑袋。”

“无名小卒?……”胡轸摇头道:“那人可不是无名小卒,他姓韩名当字义公,幽州辽西人,乃是孙坚小儿麾下有数大将。”

华雄闻言,铜铃似的双眼猛地一瞪,良久叹道:“唉都怪我轻敌,不看情报,如果早知他是韩当,必不会轻敌,一早将他斩了。”

“……”胡轸左脸微微抽搐,他固然清楚华雄勇健,但韩当堪为孙坚帐下第一猛将,梁县、大谷两战,有多少号称凉州猛将之辈在他面前一触即溃,甚至直接被斩于马下者亦不在少数。华雄能和对方拼个两败俱伤已算是不错的结果,若说轻易斩之,胡轸则是一百个不信。

董越对好勇斗狠不敢兴趣,使人将华雄抬下去医治,见胡轸紧紧盯着战场,便也望了过去。孙军攻城战,中郎将文聘立于城下协调诸部,城头上,黄盖负责排阵,韩当负责厮杀,分工明确。今韩当遭创,孙军虽受到一些影响,但指挥作战的文聘、黄盖皆在,不伤及根本。相较而言,董军受到的影响更大,毕竟,方才己方在对手的猛攻下连连退缩,几乎不支,是华雄带领着生力军扳回颓势。现在华雄负伤退走,己方士气立刻大幅回落,再度向后龟缩。

“孙坚怎么会变得这么厉害简直和以前判若两人……”董越心里抱着和华雄一样的疑问,感慨道。

胡轸苦笑着道:“我也很想知道……”孙坚去年末还是不值一提的人物,三万大军,面对董军万骑突击,一触而溃,全军覆没。孙坚的势,是由梁县之战后开始转变,其崛起的踏脚石,不是旁人,正是他,胡轸,还有吕布。

胡轸此刻心中隐隐感到后悔,要是当初他不和吕布意气之争,而是携手奋战,孙坚未必会胜,其不胜,则无法积累足够的信心,自然也就没有后来的大谷关之胜,孙坚更不会成长到今日这等可怕的地步。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卖。

胡轸长叹一声,拔刀出鞘,对董越说道:“我们上吧,再不上,新安今日就破了。”

董越点点头,刚要有所动作,忽然城外传来鸣钲的声响。

“铛铛铛……”

初时战场嘈杂,钲声不甚清晰,后越来越响,传遍八方。

胡轸、董越相视一眼,对方竟然在大好局面下退走,两人第一个念头就是对方有Yin谋,没敢第一时间下令追击。

董军士卒激战一日,体力消耗甚,之所以一直坚持,是因身处战场,一直绷着心弦,如今松懈下来,或坐或倒,贪婪的吸吮着带着浓郁血腥味的空气。此时,胡轸、董越便是想追击,亦为时晚矣。

黄盖对此次撤军感到异常不满,下了城,询问文聘发生何事,文聘也不知原因。两人拧着眉头回到军中,便见孙坚手中握着一封信,目光凝视天际尽头,背影予人以苍凉、悲戚之感。

黄盖目视吴景,欲寻答案,后者摇摇头。

“整军归营,而后你等至军帐议事。”孙坚背对诸人道。其声音嘶哑若枭,闻者无不大吃一惊,孙坚连声线都变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众将面面相觑,良久,抱拳称诺,领命而去。

“袁绍曹操周喁”孙坚低低嘶吼,其脸色惨白,目光如火,周身散发着凛冽如刀割般的杀气,宛若厉鬼临世。

“我孙坚在此立誓,此生必杀你三人”孙坚言罢,转身登马,一路飞驰入营,回到大帐,端坐主位,以手支额,陷入沉思之中,直到众将齐至,才回过神儿来。

“将军……”众将竞相行礼。

“都坐吧。”孙坚将案上书信率先递给下手的妻弟吴景。

“让我看看到底是何事惹得姐夫如此失态……”吴景接过信,仔细一看,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这封信是沛国相袁忠亲笔手书,言及曹操、周喁率数万大兵南下,袭击沛国。吴景怒不可遏,几次欲跳将起来,皆是强行忍住,传给身旁的孙坚兄子孙贲,孙贲观后面色铁青,又交与族兄孙香,然后是程普、黄盖诸将,袁术将文聘、张勋……

信经众人之手以极快的速度环绕大帐一圈,最终回到孙坚面前的书案上。

军帐内鸦雀无声,针落可闻。

“大家都别沉默不言,我们现如今该怎么办……”孙坚面无表情道。经过一段时间的独处,他看上去已经平静下来,至少表面上察觉不出异样。然而了解他的人都知道,孙坚故作平静时才是最可怕的,一旦爆发出来,天崩地裂。

孙贲抽出刀,狠狠剁下几案一角,大喝道:“我等在关中不顾生死,为国讨董,逆贼即将垂破之际,竟有丑类袭击豫州,更有何言?当立刻回军,杀杀杀杀光曹操、周喁这些祸乱国家、罔顾社稷的Jian轨。其背后若有人指使,同视而诛之”

吴景、孙香、孙河一同站起,抱拳道:“将军下令吧,我等原为前驱。”

程普、黄盖亦道:“自董卓入京,两年矣,将军所作所为,天下皆看在眼里,公道自在人心,非是我等不愿勤王、不愿诛贼,而是有人见不得我们立下不世之功。今我等回师豫州,完全是为对方所迫……”

张勋见众人情绪激动,皱眉说道:“此时豫州局势复杂,还是不要轻下决断。相信此时袁将军已经接到消息,不出数日,必有书信到来,到时我们再行……”

孙贲冷哼着打断他的话:“等到袁公路来信,豫州早就丢得一干二净。”

张勋勃然大怒,黄口孺子,目中无人,好狗胆……

孙坚突然开口呵斥道:“伯阳,不得放肆快快向张中郎赔礼道歉,不然我饶不了你。”豫、荆,合则两利,分则两害,尤其是现在两家有了共同的敌人,这时万万不能交恶。且,欲复豫州,没有袁术之助,孙坚将寸步难行。

孙贲倒也干脆,立即行礼赔罪,道:“贲年幼无知,闻豫州失陷,气急攻心,口不择言,张中郎莫要和我一般见识。”

孙坚明白的道理,张勋身为袁术麾下大将,岂能不知,轻哼一声,算是勉强接受了孙贲的道歉。

孙坚虽然心急如火,恨不得Cha上一对翅膀飞回豫州,却不得不耐下Xing子,苦苦忍耐。

越日,孙军高挂免战牌,看得胡轸、董越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午后,袁术信使到达孙军大营。读完信,孙坚算是吃下一颗定心丸,只要袁术答应支援钱粮,使他无后顾之忧,他不惧任何人,不管对手是曹操、周喁,还是他们背后的袁绍,孙坚都有十足的把握将之击败。

孙坚当下也不拖拉,先送伤兵,次为弱卒,自将精锐殿后,当着董军的面大摇大摆撤退。

胡轸、董越经过一番商量,放弃了追击的念头。一是己方损失惨重,兵力无多,能派出的人有限。二是崤函古道路途险恶,号称“终日走硖中,无方轨列骑处”,不便骑兵行动。三是古道周围重冈叠阜,灌木丛生,处处可以伏兵,以孙坚之善用兵,也许己方一个疏忽,就会被围而歼之。

以及等等等等众多理由……

其实这些都只是借口,两人真正的所想是,既然‘胜’了,何必再冒险。

孙坚率领最后一批兵卒穿过被董卓一把火烧成废墟的汉函谷关,回到河南境内,对背后的董军彻底放下心,继而,目光死死盯向雒阳城内的盖胤。盖俊素来与袁绍交厚,天下共闻,谁知道他会不会突然袭击自己。为了小心起见,他无意从雒阳返回豫州,而是欲从雒阳、函谷间的谷城县渡河谷水,向南经河内县返回大谷关,进而入颍川。

孙军刚刚开始渡谷水,盖胤就单枪匹马找上门来。他官居河南尹,诸事缠身,忙得不行,没有时间和对方打官腔,直接开门见山的以河南尹名义讨要大谷关以南新城、梁县二地。

这两个县是今年初孙、袁联军打下来的,先是作为进攻雒阳的后方基地,及盖俊入主雒阳,董卓焚关逃跑,又转变为进攻关中的基地。当时盖俊若向孙坚讨要,就等于掐住了后者的脖子,孙坚绝不会同意。

今时则不同了,孙坚率军回返,已经没有理由继续占据二县,除非他想再为自己添一个强敌。

孙坚不傻,分得清利害关系,想也没想,一口答应。

盖胤顺利达成目的,遂在谷水边与孙坚作别。

却说盖俊闻祖母去世,披麻带孝,次日留裨将军黄忠率兵一万五千镇守河内,自将余众起程返回并州。

守孝期间,不能穿美服、不能享美食、还要禁欲,日日嚎哭,神情憔悴为佳,军中环境还是比较符合这几点要求。

念及守孝,自然不可避免的想到大兄袁本初,《礼记》曰:“三年之丧,二十五月而毕。”他先服母丧,之后又补服父丧,共计六载,五十个月,这厮是怎么熬过来的?真不愧为他特别取的外号“忍者神龟。”

据父亲说,伯父盖冲自服三年母丧,欲替他再守三年,似乎有挑战‘人之极限’袁本初的意思。在盖俊看来,着实有些过了,服丧只是对逝去亲人怀念的表现形式,若真心,服丧三天又何妨?若无心,只为名声,守三十年也是空守,不足一提。

河内怀县和太原晋阳相距超过千里,盖俊随军慢悠悠行进,满二十五天,脱下孝服之日,正好进入太原郡地界。此处距晋阳已不满二百里,按照正常行程,大军还要五六日才可到达晋阳,盖俊等不及了,带领数十名骑士脱离队伍,快马加鞭,驰向北方。

盖俊所乘紫电及诸侍卫坐骑皆为良马,经过小半日赶路,晋阳城陈旧而质朴的城郭隐隐在望。

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他正月始南下,准备东征冀州事,今五月末矣,不知不觉间,离家已有近五个月之久。

盖俊巡视河内郡期间,曾生出到河东郡看一看的想法,因为自去年盖胤用兵河东,据有大半,盖俊还不曾去过一次,这对自己的统治非常不利,如今的河东士民大概只知有府君(太守),而不知有将军。可惜事有不巧,碰上祖母去世,他也就扼杀了这个念头,不然非得六、七月份才能回来。

没去成河东,他倒也没有失望,反正明年关中大乱,届时自己必亲至河东。晚一年而已,无甚要紧。

扬声大喝一声“驾”,盖俊纵马直奔南门。紫电速度奇快,跑起来宛如紫色闪电,引得路中之人纷纷驻足侧目,自然也引起了城门守卒的注意。

一名年约弱冠,长相清秀的新卒谓身旁一字眉同伴道:“这是谁?好威风啊,竟有数十甲骑尾随护卫。”

一字眉回道:“反正不是你我能够高攀的人就是了。”

新卒又道:“骠骑将军规定城周一里内,不得驰马,我们要不要拦下他们?”

“……”一字眉满脸的踌躇之色,拦吧,对方身份显赫无比,招惹不起。不拦吧,这条规定甚严,对其视而不见,恐惹上头怪罪。正在他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南城门司马缓步而来。

这位司马可是一个了不得的人物,骠骑将军在北地郡初建射虎营时,他便投军,连战有功,无奈运气不好,在征讨屠各人时右臂被齐肩斩断,只得到这里任城门司马,安度后半生。

乐胜眉头倒竖,随着骑士为首者临近,降下速度,他眉头渐渐舒展,瞳孔不断放大。

“咦?”盖俊看到乐胜,为之愕然,细思道:“你是、是乐……乐胜对不对?”

“将军,你还记得我?你还记得我?……”乐胜神情激动万分。

“这个自然。”盖俊当年建射虎、落雕二营,一共才两千八百人,七载征伐,活下来的,不满五百,盖俊基本都记得他们的名字,只要四肢健全,最少也是一个军侯了。

“我尚有事,有时间到我府上坐坐……”盖俊说罢,策马入城。

“诺。”乐胜目送着盖俊远去。

“将军的座上客啊”相貌清秀的新卒不由羡慕道。

一字眉酸酸地道:“将军那只是客套话。”

“我看未必……”

“你们两个嘀咕什么呢,嗯?”乐胜Yin着脸看向二人。

“没、没什么……”

盖俊思念妻子,无心公事,经并州刺史部门前而不入,州府官吏颇为识趣,故作不见。盖俊转过街角,从这里算起,就是他的家了,不过他不能翻墙而入,还要走甚远才到家门。

想到马上就要见到妻子,盖俊脸上堆满笑意,忽然间,门口传来两个小童的声音。

“阿兄,有马蹄声,你呀,是不是阿父回来了。”

“我已经看了九遍,而你才四遍。”

“……”

第三百一十七章 妻子

第三百一十七章妻子

“阿兄,有马蹄声,你呀,是不是阿父回来了。”

“我已经看了九遍,而你才四遍。”

两把稚嫩的童音顺着夏日暖风传入耳中,盖俊神情明显一怔,这声音他太熟悉了,正是长子盖嶷、次子盖谟,听他们对话的意思,分明是故意候在门口等待他的归来。

且,这条街巷位于晋阳城中央偏西,紧邻并州刺史部、太原郡府,属于晋阳城最核心的地段,居于此巷者非富即贵,不满百家,平日车马人流颇为稀少,盖嶷、盖谟两人居然观到十次以上的车马经过,也就是说,他们至少枯等了数个时辰。

盖俊心中暖意无限,就像高悬头上的红日,当即翻身下马,才走出数步,就见一个扎着总角、粉雕玉琢的童子一边嘴里念念有词一边迈着步子拐出,看到盖俊,先是眨眨眼,随后发出一声尖叫,口中唤着“阿父。”张开双臂跑上来。许是久别父亲,太过激动,盖谟跑到盖俊面前,脚下一个踉跄,整个身体飞离地面,向前扑倒。

“魏奴……”盖俊大惊失色,一个大步上前,俯下身,及时抱住盖谟。

盖谟吓得眼泪直在眼圈转,不过身在父亲怀中,他很快便忘记了害怕,仿若涂朱似的鲜嫩嘴唇印上盖俊的脸颊,边亲边说道:“阿父、阿父……魏奴好想你啊我背了几诗经》中的诗篇,想要诵给你听,可是等了许久你都不回来。呜呜呜呜……”说到最后,盖谟眼泪噼里啪啦的掉下来,小模样要多委屈就有多委屈。

盖俊心疼极了,不停哄劝道:“魏奴不哭、魏奴不哭……是阿父不好,是阿父不对。阿父答应你,以后天天听你诵诗,可好?”

“真的?”盖谟泪水涟涟,抽着鼻子道。

“阿父什么时候骗过你……”盖俊为儿子擦拭眼泪。

这时,盖嶷也走了出来,他今年九岁,仅比弟弟盖谟大两岁,却成熟得多,眼圈红红的依偎在父亲的身侧。

“富平,想阿父了吗?”盖俊伸出手摸摸盖嶷的头,一脸爱怜,近五个月不见,他长高了不少,如今足有五尺出头(约120厘米),可以想见其未来个子必不会矮了。

“嗯。”盖嶷环着他的腰,用力地点头。

盖俊抱着盖谟,牵着盖嶷,行向家门,问道:“你俩为何会在门口?”

盖嶷答道:“数天前接到父亲来信,言即将到家,我和阿弟想迎接阿父。”

盖俊又问道:“你俩等几日了?”

“算上今天,已有三日。”盖嶷颇为不好意思,脸蛋红扑扑的。

“好孩子……”盖俊心疼极了。

骠骑将军府,书房。

蔡琬、蔡琰、卞薇三人各据一案,执笔挥毫,练习书法。蔡琬师法父亲蔡邕,后者乃是古今数一数二的大书法家,其隶书、大篆、小篆无不精通,其八分犹善,当世无出其右,又创造飞白,妙有绝伦,字体骨气洞达,爽爽如有神。蔡琬天赋惊人,多年勤练不怠,遂得蔡邕书法之精锐,并带有自己独特的风格,实已迈入大家行列。皇甫规后妻马氏,书法精妙,堪为女中第见到蔡琬书贴,自愧不如。

蔡琰亦善八分、隶篆,只是碍于年龄尚小,笔法稍显稚嫩,不及乃姐,不过蔡琬曾断言,十年之后,蔡琰书法必不下于她。

卞薇二十岁才识字练书,天赋一般,胜在勤奋,和蔡琬、蔡琰兄妹自然是没得比,但却也不弱丈夫盖俊,足以并驾齐驱。当然了,盖俊是绝不会承认这一点的。

一名婢女突然闯入进来,满脸欣喜道:“夫人、夫人,将军回来了……”

蔡琬闻言抬起头,望着从小伴她长大的贴身婢女阿希,竟有一瞬的恍惚,此情此景,似曾相识。蔡琬凝思细想,终于想起来了,当年,她病情日重一日,盖俊不避严寒,跋涉千里南下为她求医,其归来当日,蔡琬正像今日这般心不在焉的练字,通报之人,便是阿希。

这件事,促使她打开封闭的心,并发出震耳欲聋的誓言,“我若不死,必为君妻,天地为鉴。”

“夫人……”阿希见蔡琬有些发愣,再度唤道。

蔡琬回过神,招呼卞薇,一同奔出门,蔡琰也跟在后面。三人快步行出主院,就看到盖俊脸带笑意,拉着二子的手不疾不徐踏步走来。

“盖郎……”

“夫君……”

“姐夫……”

盖俊此刻真可谓见妻忘儿,松开二子之手,大步流星冲到二妻面前,抬起两臂,朗声笑道:“久别爱妻,想煞我也,快给为夫抱抱。”

卞薇闻言面红耳赤,下意识后退一步,将蔡琬显露出来,蔡琬也是大感手足无措,进退失据,妹妹蔡琰在旁,怎可戏谑,心中埋怨夫君言行不当。

蔡琰面色变得异常古怪,她可以说是从小听着姐夫盖俊的传奇故事长大,其射虎救父、献策灭蝗,护卫父亲蔡邕两阻刺客,受友所托扶棺远赴徐州。及领兵,征讨四方,战无不胜,羌胡皆畏之如虎,不敢稍有反逆,西北遂定,百姓咸悦。

最得蔡琰另眼相看的,还是他的琴艺,《平沙落雁》号为神曲,自不用提,此曲为隐士异人传授,非其所作,但其自创的《酒狂》、《秋风词》、《朔方曲》(即阳关三叠,蔡邕徒边朔方时弹奏)三曲亦为当世良曲,甚至是千古良曲,并不逊色《平沙落雁》半分。

是以,姐夫盖俊的形象,在她心中显得无比高大,暗暗崇拜不已,然而自旅居晋阳以来,朝夕相处,窥得全貌,盖俊的光辉形象轰然崩塌。特别、特别是他在面对二位妻子时,说好听些是不拘小节、潇洒脱俗,说难听些就是轻佻放浪,无礼仪廉耻。

盖俊自认自己在小姨子、大名鼎鼎的蔡文姬面前还是颇有几分威信的,更曾恬不知耻的猜测小姨子会不会暗地里倾慕自己,效法舜帝、汉成帝,享受一把“齐人之福”,前者得娥皇、女英姐妹,后者得赵飞燕、赵合德姐妹。当然,这只是开玩笑,可不敢付诸行动,先不说其姐妹定然不愿,老丈人蔡邕非得提戈执刀,杀到晋阳,找他拼命。

若是盖俊知道自己在小姨子心中竟然是这么不堪,说不得要气得吐血三升,大叹古代妇女不知何为爱情。

转眼间两人已是近在咫尺,蔡琬终于反应过来,欲躲避之,盖俊怎能让她如愿,动作忽然提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结结实实熊抱住娇妻,原地转了整整三圈才把她放下来,感受着胸膛臂膀柔软的躯体,盖俊一脸的幸福,笑吟吟道:“琬儿,想念为夫未?不许说谎,说谎的长长鼻子。”

“不想。”蔡琬羞急,道:“昭姬当前,别失礼,快快把我放开。”

“啊,妻不思我,我却思妻。为了早日见到你,为夫不辞辛劳,策马疾驰两百里……”盖俊为博得蔡琬同情,大肆诉苦。似觉这样还不够,又深情地高歌《诗经》王风、采葛篇:“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蔡琬脱身不了,又见盖俊真情流露,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伯兮朅兮,邦之桀兮。伯也执殳,为王前驱。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其雨其雨,杲杲出日。愿言思伯,甘心首疾。焉得谖草?言树之背。愿言思伯,使我心痗。”此诗出自《诗经》卫风,名《伯兮》,描写妻子思念为国出征,远在他方的丈夫。

盖俊立时大喜道:“如此,则心满意足。”

蔡琬红霞满面,说道:“既心满意足,何不放手?”

盖俊闻言脸一拉,磨磨蹭蹭,直到蔡琬再度催促,才恋恋不舍地与她分开。随后目光转向卞薇,后者却是不知何时站到小姨子蔡琰身旁,首次感受到蔡琰异样的眼光,盖俊神色微僵,他即使脸皮再厚,也不敢在这时候上去和卞薇亲亲我我。心里不由嘀咕道:“有外人在,当真不便,若搁以前,想抱就抱,想亲就亲……”念及此,盖俊心有不甘,悄然牵住蔡琬柔弱无骨、洁白无瑕的皓腕,不为人觉的轻轻摩擦。

对于时刻不忘揩油的丈夫,蔡琬真真是哭笑不得,微微挣扎几下,见挣不开,也就由着他了,免得他气急败坏,又干出什么让妹妹蔡琰笑话的事情。

一行人回到主院,蔡琬忍受着手心传来的痒感,问道:“盖郎吃过饭未?”

盖俊刚欲张口回答,腹部就传来一阵“咕噜噜”的饥鸣声,遂嘿嘿干笑两声。骑马赶路,尤其骑快马赶路,不能吃得太饱,不然长时间剧烈颠簸,胃部肯定受不了,必呕吐不止。他离营时只稍稍垫了一下肚子而已,二百里路程,心里净想着早日回到家,和久别的妻、子团聚,期间别说吃饭,连水也无暇喝上一口。

蔡琬看着面带疲倦,颇显狼狈的丈夫,这哪里还像个坐拥十三郡,带甲十余万,打得天下群雄闻风丧胆,无敢与之争衡的北方霸主,心中既悦又哀,叹道:“再急也不差一时半刻,怎能饿着肚子赶路,盖郎太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了……”

盖俊道:“驿站、饭舍哪里有家中饭菜可口。”

蔡琬轻哼道:“你总有说辞。”

“……”盖俊笑而无语。

蔡琬沉默一下,肃容道:“得知祖母去世的消息,我便命人连夜修起一座祠堂,盖郎先去祭奠一下。我这就吩咐厨女准备可口饭菜。拜而后用膳。”

盖俊点头称好,当下带上二子来到祖母祠堂,备以祭品,大礼叩拜。出来时,饭菜未熟,还需要一些时间,盖俊顶着夏日毒辣的赶路半日,衣服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汗馊味,浑身奇痒无比,便趁此机会洗个澡。

盖俊平日间沐浴颇勤快,在军中时没办法,但只要有条件,几乎一日一洗,以这个时代的观念,绝对是属于那种有洁癖的人。盖俊身上不脏,洗掉汗水和灰尘,就离开浴室,前后所费不到两刻钟。

盖俊披着洁白薄衫,滴着水的黑色长发自然披落背后,古铜色的脸庞,剑眉斜飞入鬓,目光奕奕有神,鼻梁高耸,散发着一股压迫人心的威严。

蔡琬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丈夫,盖俊姿貌中上,称得上俊朗,但绝非见到面就会忍不住赞叹的美男子,不过他身上有着任何人都无法比及的自信,这使得他无论和多么俊美的人站在一起,都不会成为陪衬、绿叶,忽视的对象。蔡琬不知他是何时培养出这种自信,她见到盖俊的第一面起,这种自信就存在,并一直伴随着他,直到今天。

见妻子蔡琬看自己看得呆了,盖俊心灵得到前所未有的满足,弯臂展露甚为壮观的二头肌,厚颜无耻地问道:“你夫君帅吧?”

“……”蔡琬一脸无奈,说道:“过来坐,我为你束发。”

盖俊走到妆台前的蒲席上盘腿坐好,扭头道:“你还未答我,帅不帅?”

“别乱动。”蔡琬仍然不答,持巾为他擦拭头发。

盖俊讨了个没趣,嘟囔道:“轻点,揪到我头发了,笨手笨脚的……”

见丈夫带着孩子气的找茬,蔡琬微微一笑,擦干发,理顺头,束发簪起,俯身从妆台取来一顶进贤冠,Cha到盖俊头上。

盖俊主要戴三种冠,出征时,常戴Cha着双鶡尾的武冠,以表明重视武功。平日在家或办公,则戴进贤冠。进贤冠上至公卿,中至官吏,下至士人,皆可佩戴,是当今最为普遍的冠。祭祀或州朝会,冠冕,所谓冕,形象一点说,就是后世电视剧里皇帝常戴的垂着一排小帘子的冠,天子冕十二旒,而似盖俊这等一方诸侯,则冕九旒。

“好了……”蔡琬轻声道。

盖俊缓缓睁开眼,直视铜镜中的自己,因为将发一丝不苟的塞进进贤冠中,额头变得更宽,眉毛变得更挺,目光变得更利,锋芒刺痛人眼。

“不错……”盖俊满意地点点头。

第三百一十八章 家事

第三百一十八章家事

盖俊洗过澡、束好发,一身干爽的同蔡琬携手出浴室,行向食堂。

堂内食物已然准备就绪,就等盖俊、蔡琬的到来。

饭前,卞薇、蔡琰对坐低声交流书法,主要是前者提问心中疑难,后者根据自己的理解作答。所谓学无先后,达者为师,蔡琰作为当今天下首屈一指的书法家蔡邕之女,自小苦练书法,天赋奇高,举一反三,自有资格指点卞薇。

盖嶷和盖谟手拉手并排而坐,谁也不说话,大眼睛盯着案上丰盛的食物,连咽口水,小模样好像几十天没吃过Rou一样。事实上还真就如此,曾祖母曹氏去世,他们也要守孝二十五日,昨天才刚刚脱下孝服。他们这个年龄,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每日需要从食物中摄取大量营养,将近一个月未曾吃过荤腥,对他们来说过于残忍。

曾祖母曹氏,两个生在中原、长在中原的童子却是从未见过,莫说他们,连盖俊也有九年时间没回去过了。没办法,家乡敦煌太遥远、太偏僻了,单程便有五千里,光坐马车就要两三个月,往返所费时间更多,无暇,也无精力回去。

今年十三岁,已是亭亭玉立少女的盖鸾,则陪伴着有些忐忑不安的母亲阿白,盖胤新近被盖俊任命为河南尹,两人碰面,之间必有过一番交流,阿白迫切的想要从盖俊嘴里得知一些什么,又害怕听到不好的消息,是以忐忑,坐立难安。

盖俊、蔡琬跨门而入,诸人纷纷站起。

盖俊目光如炬,一看就看出了阿白的心思,落座后斟酌一番,说道:“阿白,告诉你一个消息,嗯,年初,伯嗣妾卫氏女怀孕。”

阿白本来就有些发白的脸色顿时变得奇差,身体不可抑制的颤抖,眼神犹如不善泳者溺于水中,满是无助。阿白不知书,却非村妇愚妇之流,跟在盖俊身边十几年,见识一点不差,卫氏有孕,她日后之地位可谓岌岌可危。这该如何是好?……

盖鸾目光既愤怒又无奈,轻声安慰母亲。

盖俊又道:“阿白,莫要担心,你是我姐姐,当年是我亲手把你托付给伯嗣,伯嗣今生若敢辜负你,我第一个饶不了他。”

“……”阿白嘴角勉强扯出一丝弧度,笑容难看至极。

盖俊拾起筷子,夹一块牛Rou放入口中,边嚼边道:“事情没你想象的那么糟糕。这几日收拾收拾,便和小凤凰去雒阳吧。”

阿白立刻怔住,一时没反应过来。

盖俊再夹起一块肥瘦适中、大小得宜的牛Rou放到身旁蔡琬的碗里,淡淡地道:“另外,我答应了云长所请。小凤凰和关平如今年纪还小,先把婚事定下来。”

这无疑也是一种保障。

阿白终于回过神,称全凭小族叔做主。

盖鸾听说自己和关平订婚,不见欣喜,亦不见愤慨,神色平静地接受,倒不是她不满意这桩婚事或持无所谓态度,她和关平青梅竹马,彼此间无甚神秘可言,早知会有这么一日。

此事至此便算告一段落,汉代讲求食不语、寝不言,众人默默吃着食物,席间偶尔有人出声,也会很快归于安静。

盖俊本就是大胃王,这次又是真饿了,连下三碗麦饭,横扫两盘牛Rou。俗话说得好:“有其父必有其子。”盖嶷、盖谟在饭量上颇有父亲之风范,加上近月不知Rou味,那真是下筷如飞,大快朵颐,狼吞虎咽,一副生怕有人和他们抢夺的模样。

蔡琬与盖俊父子三人正好相反,饭量一向较轻,口味也淡,吃下差不多半碗麦饭便停下来,或为丈夫夹菜,或劝二子慢食,待盖俊食毕,为他倒一杯水顺肠。

蔡琬一举一动皆被蔡琰看在眼里,在她心中,姐姐美丽、优雅、善良、贤惠,琴棋书画样样俱全,亦有目光谋略,还会骑马御车……优点之多,一日夜也讲不完,有一句话叫“人无完人。”其实也不尽然,姐姐就是一个完美的化身。当世,也惟有姐夫盖俊才稍稍配得上她。若是他Xing格端正些,那就是一对完人了。

蔡琰心里暗暗下定决心,自己日后也要像姐姐一样,她对自己从不缺乏自信,只是,自己未来的另一半,及得上姐夫吗?……

盖俊哪知小姨子心中所想,喝下一口水,打一个饱嗝,怎一个舒坦了得?扭头问蔡琬道:“对了,琬儿,子瑜在刺史部的表现如何?”子瑜即蔡琬弟蔡珪的表字,前一阵经过长时间考虑,终于答应出仕并州,因其身份特殊,盖俊又出征在外,别驾王信不好随意安排,暂时让他以治中吏的身份随治中李牷熟悉州府政事。

见夫君提起弟弟,蔡琬脸上不由露出笑容,说道:“李治中博学研精,政事通达,阿弟跟在他身边,学到了许多东西,Xing子也沉稳凝练不少……”李牷历史上官至汉九卿之大鸿胪,相当于外交部长,教出了一个在魏晋时代封侯拜公的儿子李憙,岂会差了?虽然由于盖俊的介入,李牷改变了原有的人生轨迹,但自身杰出的才能却是改变不了的。

若非研究晋国史之人,绝不会知道李憙是谁,更勿提其父李牷。盖俊自然也不知晓,但仅以他的眼光来看,李牷其人才干尚在别驾王信王季然之上。盖俊又喝一口水,放下杯子,说道:“李治中为州中良臣也子瑜身上还有些不合宜的东西,今年就随李治中多历练历练吧,若表现良好,明年再给他一个县让他管理。”

蔡琬点头称好。猝然拔至高位,而无底蕴为助,对弟弟恐非益事。丈夫盖俊的安排就很好,不疾不徐,按部就班,弟弟年纪甚轻,不满弱冠,最不缺少的,便是时间。

盖俊下意识瞥了一眼卞薇,见她垂眉低首,心事重重,显然是通过蔡琬、蔡珪姐弟,想到了自己的弟弟卞秉。

盖俊收回目光,手指一下一下敲击几案。

前年他借董卓进京事缠身之际,率军南下,逼其授予并州牧雄职。入主晋阳前,先是为卞秉联姻西河王氏,后拜他为西河都尉,比两千石,以一个十九岁的毛头小子而言,官位不可谓不高。盖俊之所以不把他留在身边,主要是不想他自恃自己妻弟的身份,傲睨自若,沾沾自满,再有就是希望他能够尽快成长起来。

应该说盖俊的目的达到了,从近来西河传来的情报上看,卞秉镇守西河两载,兼且成家,变化极大,已有良将之雏形,只要打上几仗,其必会成为盖俊麾下不可或缺的一员虎将。因此,哪怕他不是盖俊的妻弟,亦会予以重用。不过现在调他回来纯属画蛇添足,毫无必要,他明年就要南下勤王了,届时自会顺带捎上他。

盖谟可不喜欢这么安静的气氛,撂下筷子一抹嘴,绕案行出,来到堂中,两脚并拢,小身子站得笔直,一本正经道:“阿父,魏奴要给你诵诗,好不好?”

盖俊哑然而笑道:“好啊,阿父认认真真的听。”

盖谟轻咳一声,调整好嗓子,开口吟道:“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劳。蓼蓼者莪,匪莪伊蔚。哀哀父母,生我劳瘁。瓶之罄矣,维罍之耻。鲜民之生,不如死之久矣。无父何怙?无母何恃?出则衔恤,入则靡至。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南山烈烈,飘风发发。民莫不谷,我独何害南山律律,飘风弗弗。民莫不谷,我独不卒”

盖谟纯净而清脆的童音回荡在堂上,亦回荡在盖俊的心口,此诗出自《诗经》小雅,名蓼莪,本为祭歌,共六篇,一百三十字,道尽儿子对父母的一片真情。当然了,诗中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但盖俊看的是儿子借由此诗,向自己和蔡琬传达的意思。

盖谟吟罢,小脸绷得紧紧的,眼睛一眨不眨看着父亲,紧张极了。

“一字不差,好,好啊魏奴真聪明。来……”盖俊洒然而笑,对着儿子招手。盖谟嘴一咧,当即欢呼一声,扑入父亲的怀抱。

盖俊捏了捏儿子白里透红的小脸蛋,朗声道:“当奖赏。说吧,有什么要求,只要阿父能够做到,绝不推脱。”

“我想阿父陪我骑马。”盖谟凑到盖俊耳边轻轻地道,言罢贼兮兮斜视一眼阿母蔡琬。后者顿时被儿子幼稚的小伎俩弄的哭笑不得,这么明显的举动,白痴也知道他肯定是向盖俊提出了一件她不喜欢他做的事情,不难猜,无非骑马射箭等事。

盖俊无视妻子蔡琬充满杀气的眼神,将儿子用力抱紧,笑道:“好,阿父答应你,嗯——今日罢了,明后日可好?”

盖谟乖巧地点头。虽然他想现在就去,但他知道父亲从很远很远的地方回来,身体很累很累,此时不宜外出。

随后诸人闲谈琐事,阿白、盖鸾聊了片刻起身离开,准备收拾行装,去往雒阳。蔡琰不久也借口困倦离席,堂中只剩下盖俊一家人。

望着盖嶷羞怯而又期待的眼神,盖俊哪有不知之理,笑着说道:“富平,你近来功课学得如何?让为父来考较你一番。”

“诺。”盖嶷强忍兴奋,板着脸走出。他比盖谟长两岁,早已背完《诗经》,目前正在学习剖章析句,探寻《诗经》诗句所表达的意思。

当今时代没有印刷术,全凭照书抄写,费时费力,蔡邕在东观校史经年,期间浏览皇室书库,废寝忘食,夜以继日,亦不过抄书数千卷。但你要抄书,也要先能借到书不是?世间有几人能像蔡邕这样借阅皇家图书馆?

汉代有一句名言叫:“遗子黄金满籝,不如一经。”意思很简单,钱财无用,经书才是出人头地的最快捷径,同时也说明了经书的珍贵。而经过震铄古今的大儒们注解的经书,则已经不能用珍贵一词来形容,侥幸拥有的人,必然是藏于家中,以作家传之学,不肯轻易示人。这也是为何总有人不远千里、万里,长途跋涉,也要拜某人为师的根本原因所在,因为只有从某人处,才能学到独到的学问。

盖嶷无疑是幸运的,他有一个好祖父,一个好祖母,前者为马融之爱徒、后者为马融之族孙女。

马融可谓两汉数百年里,足以排名前十名的硕儒,单论东汉百余年,则可轻松进入前五,甚至前三。其注有《孝经》、《论语》、《诗》、《易》、《三礼》、《尚书》、《列女传》、《老子》、《淮南子》、《离Sao》,所著赋、颂、碑、诔、书、记、表、奏、七言、琴歌、对策、遗令,凡二十一篇。马融一生遍注诸书,惟有《春秋》,其见贾逵、郑众所注古文经《春秋左氏传》,言:“贾精而不博,郑博而不精,两书相应,既精既博,无以加之。”乃罢。

所谓大树底下好乘凉,盖嶷有马融之注详解诗词意思,学起来,事半功倍,超常人远矣。

作为同样的受惠者,盖俊却从来不觉得这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盖因他根本就无心专研经书,他认为死读书没甚用处,只要大致明白其意即可。

可以想象,他的水平也就只限于考较一下小孩子,再过几年,盖嶷所学日精,他便只能在一旁大眼瞪小眼,云里雾里了。然而盖俊毫不为此担心,谁让他娶到了一个美的妻子呢。想到这里,盖俊满怀感慨的看向妻子近乎完美的侧脸,真是越看越喜爱

“嗯,富平,你这句话的理解很对,但是……”蔡琬说着说着,忽然察觉有一束别样的目光射来,说实话,这样的情况她并不陌生,丈夫盖俊是一个在家人面前从来不会掩饰内心真实情感的人。

她内喜欢这种感觉,却不会刻意去要求。

蔡琬故作不见,继续为富平讲解章句,富平听得很认真,一边点头一边默记。

第三百一十九章 江东双壁

第三百一十九章江东双壁

盖嶷立身堂上,昂着小头颅,对答如流,声朗音清,很有几分小风采,一点也不像平日Xing格内向的他。

盖谟趴在书案上,歪着头,大眼睛里不断溢出一种叫做羡慕的东西。他心里道:阿兄可真厉害啊不单箭射得准,马骑得俊,连阿母的问题他都能十有来,换做我,早傻眼了。我什么时候能和阿兄一样厉害呢?

卞薇则是充满了骄傲,自从入盖家之门,她拼了命的学习各种知识、杂艺,不敢有一刻的放松,固然是她本身就有上进好学之心,但这只占一小半,更多的,还是因为出身娼家,心里自卑,特别是面对大家闺秀、美的蔡琬的时候。

卞薇骨子里有一股贫微之人常有的狠劲儿,哪怕一辈子追不上蔡琬,也要尽量缩短两人之间的差距。

可是随着长子盖嶷一天一天长大、一天一天懂事,卞薇的心便逐渐淡下来,转而把心力转到儿子身上,儿子不仅从来没有让她失望过,且不断带给她惊喜。有子如此,卞薇觉得自己这一世总算没白活。

看着堂下神采奕奕的盖嶷,蔡琬不由恍惚一下,从未多想过的她,猛然间联想到袁绍、袁术兄弟,两人宗法上是从兄弟,血缘上却是同父所出。

嫡庶之争,两人可谓当今最具代表Xing的人物。

两人各拥大州,树立党羽,不顾社稷,争权夺利,互相侵害。异日,盖嶷、盖谟两兄弟长大后会不会发展到袁绍、袁术这般不能相容的地步?

“不会、不会……只要盖郎在一日,就不会任由事情发展脱离他的掌控。”蔡琬心里不断安慰着自己,可是有些事,一旦被挑出,便很难再遗忘或忽视它。

盖俊则又是另外一种心情,次子盖谟属于天生的乐天派,好玩乐,总是聚集一群官吏子弟骑竹马、玩泥巴、掏鸟蛋……成群结队穿街过巷。面对蔡琬的抱怨,盖俊从来不加理会,因为他认为,每个人都要有一个肆无忌惮、值得回忆的童年,不然人生是缺陷的。

而盖嶷每天除了学习还是学习,并非旁人逼迫他,是他自己逼迫自己,根本没有半点玩耍的时间。游猎是他仅有的娱乐项目,可那不是为了玩,而是磨练自己的骑射,好将来上疆场派上用场。

盖俊对长子的心情很复杂,既欣慰又心酸,欣慰的是儿子自小懂事,刻苦好学,且天纵奇才,小时便领先同龄人不止一步,往后差距会越来越大,及成年,必成大器。心酸的则是,这是以单调而乏味的童年为代价换来的。

孰轻孰重,连盖俊也说不清楚。

考较完盖嶷,盖俊带着卞薇母子去往别院,看望正在睡觉的三子盖霸。盖霸按这个时代的年龄标准来说,是两岁,实则只有十四个月有余,不到十五个月。

盖俊离开家里时,他只能颤颤巍巍站起,在大人的牵扶下迈着僵硬的步子,整日露着六颗小牙傻笑或号哭,有时心情好了,含糊不清的叫一声“父。”“母。”心情不好,管你天王老子,谁也不理。

如今,听卞薇说,他有了十颗牙齿,整日“喋喋不休”,说个没完,看见什么都要问。总是没命的跑啊,跳啊,然后摔跤,嚎啕大哭。

盖俊也不知是作孽还是怎么,盖嶷、盖霸人生最重要的一段他都缺席了。

该死的战事,狗*养的战事,无法躲避的战事。

扬州,庐江郡,舒县。

舒县境内有鹊尾渚者,其外环两岸,中峙三洲,三水贯其间,风光无限,小桥、流水、人家,一派江东独有的秀丽,使人不由自主的想要融入自然之中。然而人是自私的动物,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即使是这般风景甚美的桃园也避免不了战火的侵袭。春秋、战国时代最为混乱,大汉承平数百年,倒是少有战乱。

一人立于桥边,无视如画境般的美景,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此人身长七尺出头,年纪约十七八岁,面白无须,眉如墨画,又似利剑,直Cha入鬓,目若悬珠,鼻直口方,其人竟是一位和荀彧、杨阿若一个级数的绝世美男子。荀彧是谦谦君子之风,杨阿若是祸国殃民之艳,他则是英朗气息逼人,整个人就像他的一双剑眉,锋芒伤人。

他便是破虏将军领豫州刺史孙坚的长子,姓孙名策,字伯符,今年十七岁。中平元年,其父孙坚被朱儁拜为中郎将,遂合聚淮、泗诸少年千许人准备讨伐黄巾蛾贼。时豫州蛾贼在大帅波才的率领下气焰骄横,屡破官兵,朝廷一时不能制,孙坚为等朝廷调集边军汉将,暂时驻扎扬州九江郡寿春,寿春距豫州汝南不满百里,一日可至。

期间,孙坚曾传书让家人徒寿春,后双方不及见面,孙坚便接到命令,一头扎入大时代的洪流之中,孙策时年十岁。

数年间孙坚凭着实打实的战功官位越做越大,孙策则随着年龄的增长越发杰出,十五六岁时,以与人相交,不可无字为由向父亲讨要表字,同时开始结交知名,颇积声誉。后,孙坚高举义兵,两破董卓,孙策更加炙手可热,扬州少年郎中属第一。

然而,敏锐的孙策感觉到一丝不祥的气息,从周昂为九江太守开始。这时,他认识了一个在寿春游学的人,两人同年,一见如故,推结分好,义同断金,孙策稍年长数月,对方以兄事之。

孙策素来自负,不过义弟这人实是天纵奇才,目光深远,料事如神,他先向孙策解析天下大势,断言二袁必有一战,留寿春恐有杀身之祸,不如去我家。

孙策思而从之,随其南下,到庐江郡舒县暂居。

不久前,义弟先前所言,一一应验,袁绍不顾国家大义,命奋武将军曹操、伪豫州刺史周喁南下,丹阳太守周昕、九江太守周昂兄弟北上,两相夹击豫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横扫豫州,转眼间,六郡国只剩下汝南一地还在苦苦支撑。

“唉……”孙策再度叹息一声。

“大兄,为何在这里独自叹息?”一把清亮悦耳的嗓音从背后传来。

孙策也不回身,下一刻声音的主人来到他的身旁,正是他的义弟,周瑜周公瑾。他身高比孙策高出两三寸,以十七之龄便有这等身量,长大纵然不及八尺,亦近矣。周瑜漆黑的长眉下眼神沉着睿智,挺鼻如峰,丹唇外朗,皓齿内鲜,好一个神风如玉的奇男子,与孙策站在一起,居然不逊半分。

周瑜乃是庐江著姓周氏子弟,其父周异,官至雒阳令,伯父尚,亦知名扬州。家族稍稍偏远一些,而在三代之内的,从祖父景,为三公之太尉。值得一提的是,周景是袁术祖父袁汤的故吏,两家关系格外密切。

孙策不答,周瑜却也不气馁,执着地问道:“大兄,为何独自叹息?”

孙策心头烦乱,闻言剑眉一蹙,目光斜睨过来,周瑜眼神依旧平静若湖,两人对视良久,孙策只得妥协。天下间能让他吃瘪的人,惟父母而已,现今,又多了一人。缓缓说道:“今豫州败坏,逆臣猖獗,士民切齿,可恨自己年幼无知,不能为父分忧,是以叹息。”

周瑜不以为然道:“兄年十七,何谓年幼?少年养名,何谓无知?庞令明十四入战阵,数斩首级,十六拜为校尉,二十拔为中郎将,二十一升为将军。大兄不能为孙将军之庞令明邪?”

孙策苦笑着道:“白马将军,少年俊杰,我虽自信,何敢比之?”

周瑜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深深地注视着绝美景致,不知过去多久,忽而开口道:“你我相加,亦不可?”

孙策朗目蓦然一亮,宛若明珠,他一把抓住周瑜的手,道:“此话当真?”

周瑜含笑颔首。

孙策仰天大笑道:“哈哈哈哈公瑾自幼遍阅兵书杂史,深有韬略,智计若神,如得公瑾相助,我兄弟二人联手,必可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伟业”孙策又是一阵长笑,突然面色一变,问道:“前时我数度邀公瑾,而公瑾不为所动,今何以改变心意?”

周瑜蹲下身,将手Cha入清澈见底的小河拨弄着,俊朗无双的面容泛起淡淡的笑,意味深长地道:“自然是因为大兄意志消沉……”孙策作消沉状,并非内心真实情感,而是做给他看的,孙策这是阳谋,他就是要用感情牌强行逼迫周瑜就范。

孙策沉默了一下,扭头看向周瑜,问道:“公瑾,你不会怪我吧?”

周瑜摇摇头道:“既然我们已经义结金兰,大兄此时便有建功立业之心,而又重弟薄才,弟自然要以兄马首是瞻。”

孙策大笑道:“哈哈不知十年之后再回此地,有何不同?”

周瑜笑道:“我亦期待。”

第三百二十章 卫仲道、王粲

第三百二十章卫仲道、王粲

孙策、周瑜返身而行,一边交谈一边走到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槐树前,树干旁,立着一白一黑两匹雄壮战马,神骏异常。汉代善养马骡,哪怕是青徐扬州等地,也能随便搜刮出数千匹代步马骡,但终究有水土之别,无论是比体格、比力量、比度、比耐力,都远逊于边地马匹。这两匹黑白分明的战马,一看就不是原地带所能饲养而出。

今年初孙坚于梁县北大破胡轸、吕布部,获马近千匹,孙坚素知长子孙策喜马,精挑四匹战马派人送回。

孙策接手后,将四匹马分为上下三等,下等两匹分给十岁的二弟孙权,八岁的三弟孙翊,余者太小不提,等自乘,上等则予义弟周瑜。前翻孙策从其之言方能避难,后者又让出道南大宅舍之,并升堂拜母,有无通共,把好马送给周瑜,孙策是一点也不心疼。

两人解开绳索,一路驰回舒县城。他俩鲜衣怒马,容貌冠世,才入城门,立刻如磁铁一般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道男女,无不侧目,尤其是那女郎、**,眼直放光芒,恨不得直接把两人从马上拽下抱于怀,时有人大呼“周郎”、“孙郎”。

孙策、周瑜相视而笑,直驱城南,因孙策所居乃周氏别舍,两家一在道北,一在道南,两人遂于道分手。

孙策跳下马背,将马交与一名宾客,入了家门。这个宾客非来宾,客人之意,而是被豢养的门客,孙策在寿春时,经营数载,一度有门客数百,迁家至舒,散去大半,而今只剩下五六十人。

“阿兄,你回来了……”一个童子迎面走来。他正是孙策的二弟孙权,其人生得方面大耳,高鼻阔口,双目大而圆,炯炯有神,这就是通常人们所说的形貌奇伟,大贵之相,孙权刚出生时孙坚便深异之,认为此子将来必定不凡。孙权今年十岁,因面相有异常人,加之身高也比同龄人高出一线,看上去要比本身年龄大个一两岁。

“嗯。”孙策伸手拍向孙权的头,后者却是嬉笑着避开。

孙策一击不,笑着摇摇头,看着这个外谦而内傲的弟弟,不由想到了当年的自己。平元年(公元84年)父亲孙坚奉朝廷之命征讨黄巾蛾贼,十岁的他于异地寿春独立撑起家门,其酸甜苦辣,不足为外人道。今,他将欲追随父亲建功立业,十岁的孙权,应该也可以撑起这个家吧?甚至比他做得更好……

想到这里,孙策神情一肃,说道:“二弟,我有些话要对你说……”

孙权不由一怔,收起笑容道:“阿兄请讲。”

“弟年虽少,却才秀明达,豫州详情,为兄已尽数告知于你……”

孙权点点头,并不Cha口,耐心的听着后续。

孙策面色更显凝重,接下来一字一句道:“为兄要和公瑾共赴父营,助父亲一臂之力。我走之后,这个家,就靠你了。”

孙权明而锐的双目有流彩一闪而过,道:“我一定把家照顾好,不让阿父、兄长分心。”

“阿兄相信你。”孙策欣慰地点点头,若是寻常十岁童子,乍闻此消息,早就痛哭流涕了。这次他没有再去试图拍弟弟的头,而是搭住他的左肩,用力按了按。

随后两人一同来到母亲居室,吴氏今年不过三十五岁,身形姣好,相貌奇美,目光如水,整个人散着淡淡的书卷气,让人感叹惟有这等才貌双全的女子,才能锁住“江东猛虎”孙坚的心。

当年,吴氏春时踏青出游,孙坚只匆匆看过一眼,却惊为天人,誓要娶其为妻,为了得到她,其可是煞费苦心,甚至做好了吴家敢拒绝他的聘礼,就带人强抢的念头。

孙坚时区区一郡之吏,身世也并不显赫,没有半点可以让吴家看得上的地方,但孙坚为人轻狡悍勇,郡好事少年、游侠皆乐从之。吴氏生怕家族拒婚而遭致大难,力排众议,委身于孙坚。

两人刚刚成婚不久,会稽有许昌者,类似张角,以宗教蛊惑人心,挑动反叛,聚众数万,自称皇帝,攻略郡县。孙坚骁武有名,受征,随扬州刺史、臧洪之父臧旻大破叛贼,积功拜为盐渎丞,去吏为官,算是步入正途。说来臧旻可以算作孙坚的恩主。

孙策、孙权拜过吴氏后各自端坐,连眼睛也不敢随意乱转,恪守礼仪。与Xing格爽朗,不拘小节的父亲相比,他们无疑更惧怕知书达理、温柔似水的母亲,虽然她从来没有打过他们。通常只要吴氏一个略显严肃的眼神递过来,比任何棍棒都有效果。

“母亲……”

孙策才开口,吴氏抢着说道:“你是不是想去找你父?”

孙策毫不惊讶,点头称是。

“你自到舒县,尝坐立难安,我便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吴氏继而叹道:“唉你和你父亲的Xing子一模一样,一旦下定决心,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我也不再费口舌相劝。只是,战场刀剑无眼,你莫要自恃武艺,任意妄为,要时刻留在你父……”说到这,吴氏急忙打住话语,孙坚可是一个每战必先的人,让儿子时刻留在他身边,不是更危险吗。

孙策见母亲一脸掩饰不住的担心,说道:“公瑾将相伴同行,母亲不放心我,还不放心公瑾吗。”

果然,吴氏闻言微微展颜,道:“公瑾素来稳重,也劝得住你,有他在,我就放心了。”

孙策微微吃味,他言行举止再成熟,也终归只是一个刚满十七岁的少年。世上没有哪个少年会喜欢母亲夸奖别人,哪怕这个人是自己的结拜兄弟。

而受到孙策‘强烈’嫉妒的周瑜,此刻正和伯父周尚坐在一起。周瑜父亲周异四年前病卒,时年四十,当今时代医疗奇差,似这等年纪就离开人世者比比皆是,不以为怪。

周尚今年不到五旬,身量等,相貌寻常,似乎间接证明了周氏并无俊美的遗传基因,周瑜能长成这个模样,堪称逆天了。

周尚听完侄子的决定,沉默半天才道:“公瑾,你聪达有材,是我家的千里驹,只要潜心数载,待局势稍加明朗,一朝而,届时必当扶摇直上,名冠天下。此时绝非良机,何必急不可耐的跃身泥潭,稍有差错,便是万劫不复之局。”周尚顿了一下,又补充一句道:“公瑾,我相信你有这个耐心等下去。”

周瑜诚恳地道:“义兄屡邀,不能推却,从父勿怪。”

周尚不由皱起眉头,说实话,他很看不上孙坚,其人固然猛锐冠世,用兵如神,也能忠于王事,可他的缺点同样明显,刚愎自用,勇而无恩,暴烈嗜杀。孙策比他爹强的地方是能够结交知名,以礼待人,但Xing格如出一辙。

再说,孙坚名义上是豫州刺史,实则空顶一个好听名头而已,豫州钱粮、任命大权皆握于袁术之手,称其为袁术部将可能不太恰当,却也绝称不上盟友。

与其投孙坚,还不如投袁术。周、袁两家自周景、袁汤算起,三代故交,前不久袁术还给他写来一封言辞恳切的亲笔信,邀他来南都宛城共谋大事,周尚颇为心动。

别看周瑜年岁不大,却有奇智,伯父周尚一般遇到事情都他商量,袁术邀请一事周瑜自然也知晓,猜到伯父心所思所想,笑着道:“袁、孙一家,投孙即是投袁……”

周尚心叹一声,两人目前看来是一家没错,但未来呢?以孙坚的Xing格,怎么可能甘愿长久受制于人,必定图谋自立。他不信一向聪明过人的侄子会看不出其猫腻,侄子这是铁了心要助孙家啊赌上一切

周瑜长揖拜道:“明日就将起程,我去和母亲告别……”

“……”

西都,长安。

一条略显陈旧,却异常宽敞的街道上,一辆装饰简单的马车缓缓行在路。

马车内,坐着两个少年,其一人,身高尚不满六尺,汉代有“五尺谓小儿”、“六尺谓十五”之说,其人今年十五,明显是属于矮人之列。他皮肤微黑,口鼻眼眉密集地向央挤压,说好听一点叫其貌不扬,说难听些就是五官短小,然而容貌鄙陋的他,却神采奕奕,身上散着一股惊人的自信,这等人,必然怀有惊世才华。

另一人岁上下,长七尺余,肌肤雪白,姿容既好,神情亦佳,仅比孙策、周瑜之辈逊色半筹,和当年盖俊好友、太学的美男子陈嶷相当,这种人,只凭相貌,无论在何地,都是众人瞩目的焦点。只是,不知为何,他显得没甚精神,不然,必定会再为他加上几分。

两人不管相貌还是气质,实是两个极端,若非有共通之处,绝难相处。

貌丑者姓王名粲,字仲宣,山阳郡高平王氏子弟,曾祖王龚顺帝时官至太尉,祖父王畅灵帝时官至司空,父子并为三公,一时传为山阳美谈。其父王谦亦知名,曾为何进大将军府长史,可惜早卒。王粲善作、算术,博闻强记,有过目不忘之能,加上和蔡郎蔡邕结为忘年交,堪称太学第一风云人物。

美男子姓卫名觎字仲道,河东安邑卫氏子弟。说来也巧,他是盖俊治下,河东郡功曹卫觊卫伯儒胞弟。前面有提到过,此支卫氏非汉大将军卫青一脉,本为燕人(幽州),二人曾祖卫嵩学著北地,受汉明帝所召,道卒于河东安邑,汉明帝哀其不幸,赐其子孙土地田产,卫嵩一脉遂定居安邑。卫氏家风甚严,学风亦盛,三代皆有名,遂为河东望族。卫觎自小便流露出过人的才华,和其兄卫觊并有名于河东,十五游京都,入太学,诸生无不心仰慕之。

王粲看着卫仲道歪身倚着车壁,双目无神,一副没睡醒的样子,笑着斥道:“仲道,你知不知道一会儿要见的,可是高阳乡侯,大名鼎鼎的儒宗蔡伯喈?嗯?”

卫仲道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心不在焉道:“仲宣,小声点、小声点……我身子骨弱,别把我的骨头喊散架了。”

“唉——”王粲一脸无奈地道:“你什么时候才能打起精神来?”

“很累的。”卫仲道轻轻道,而后便失神地看着脚尖,对方的脚尖。

到达蔡府尚需一刻有余,王粲可不想就这么一直沉默下去,问道:“仲道,你对孙豫州此次撤军怎么看?”

卫仲道目光稍稍凝实了一些,虽然有限,注意力终归被勾回来了,道:“还能怎么看,二袁争衡原呗。不要再对他们勤王抱有任何希望了。”卫仲道停顿一下,又道:“他们日后多半要行王道了。”

即有王道,自有霸道,所谓霸道者,上尊天子,下合诸侯,讨伐不臣,董卓是也。不过他做得实在不怎么样,屡战屡败,龟缩关,难成气候。而所谓王道者,以诸侯之名,内称仁义,外并诸强,从而君临天下,取汉天子而代之。

王粲本就狭小的眼睛眯起来,几乎不见,这和他的判断不谋而合,冷哼道:“袁家世受隆恩,岂敢如此?”

卫仲道语气平淡地道:“他们有什么不敢的?任由董卓再折腾个几年,汉室必亡。”

“盖骠骑呢?”王粲又问道。他和蔡邕结为忘年交,传为京美谈,但他却不是第一个,第一个人就是他问的这位蔡邕的爱婿,骠骑将军领并州牧、美阳侯盖俊盖子英。

卫仲道目光更加凝实,缓缓摇头道:“看不透、看不透……观其行为,从出为北地长史,一直到董卓进京、率兵南下强取并州牧,一直是明果独断,勇盖天下,堪为人杰的人杰。然其后,每况愈下,予人以优柔寡断的印象。是已经满足于一方诸侯的身份吗?不对,不动声色间,三河尽入掌。三河虽富,所处敏感,非有大雄心,大毅力者不敢取之。是欲坐观关东、关西成败吗?也不对……唉,越想越头疼……”

王粲的头也疼得厉害,显然,他也想不通。

盖俊动作,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这可不是褒义词,因为这意味着盖俊的战略处于混乱矛盾之……

第三百二十一章 并州朝会

第三百二十一章并州朝会

论及盖俊,马车内陷入短暂的安静,可是没过多久,王粲便忍不住再度开口道:“二袁无心社稷,盖骠骑首尾两端,难道四百年汉祚当真要断送在董卓之手不成?”

“董卓自回长安,锐气虽未尽失,亦不复有壮志,先是欲效法周之太公姜子牙,称尚父……”卫仲道嘴角挂起一丝讽刺、不屑的笑意,似这等带有强烈情绪的表情,可不是经常能出现在他的脸上。“幸而蔡中郎以关东未平为由劝阻。”

“董卓继而又使司隶校尉刘嚣查官民有为子不孝、为臣不忠、为吏不清、为弟不顺者,皆诛之,财物尽没。人更相职责污引,冤死者以千计,百姓震恐,道路不敢言语,而只敢以目视之。且董卓掘了北邙诸陵还不罢休,归来后又挖关中诸帝陵寝,爆晒世宗(汉武帝)龙体……”

“由此三件事,便能想象董卓往后必会更加疯狂,朝廷诸公绝不会眼睁睁看着董卓任意妄为下去。惨烈的激斗,快要开始了,或者说,已经开始了。”似乎一口气说得太多,耗干了卫仲道Ti内本就不多的精神,神情萎顿,目光无神的望着车窗外。

王粲若有所思,乃问道:“仲道,你说双方谁会笑到最后?”

卫仲道毫无反应,仿佛没听见一般,过了好半天,王粲锲而不舍的追问,卫仲道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懒洋洋道:“我怎知道”

王粲闻言不由一怔,随即仰头哈哈大笑。卫仲道智计过人,迁都长安、袁绍窃赵诸事,乃至董卓败归,皆一一料中,王粲都快认为他是神人了,原来他也有拿不准的事情啊。

卫仲道斜睨好友一眼,仍是以四平八稳的声音道:“有甚可笑之处?我又非神仙,岂能事事料定。”

王粲不言,只顾笑。

卫仲道懒得理他,干脆背倚车壁,合目养神。

高阳乡侯府。

蔡邕官至左中郎将,封高阳乡侯,其被董卓引为腹心,颇受信赖,贵重于朝,兼以才学名著四海,每至休沐日,常车骑填巷,宾客盈坐。今日,这高阳乡侯府,与往时的热闹相比却是有几分清静。

倒不是蔡邕突然间失势了,他女婿盖子英可是天字号第一强势的人,董卓哪怕不重其才,也要像祖宗一样供奉起来。他今日将邀请两位少年来家做客,所以闭门谢客。

难得偷些清闲,蔡邕坐于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席地而坐,将琴置于腿上,双手抚上七弦,霎时间,琴声如一汪清泉般从指尖倾泻而出,溢满空院。此曲音调静美,旋律悠扬,有平复人心之效,正是盖俊的成名之作,号称“神曲”的《平沙落雁》。

今日他邀请的两位少年来宾,其中一人是他的忘年交,刚满十五岁的王粲王仲宣。此子貌丑而才佳,有过目不忘之能,蔡邕曾经一度升起将次女蔡琰嫁给他。自然,最后不了了之……

念及女儿蔡琰,蔡邕心绪微乱,不可避免的影响到弹奏效果,琴声在普通人耳中依然无比动听,他却知道,音质,杂了,不再纯粹。当下心中一叹,停下来。

子蔡珪、媳羊男、女蔡琰,三人自从去年九月中离开长安,前往晋阳探望蔡琬,至今已整整八个月了。起初蔡邕并未在意,以为儿女流连忘返,乐不思归,可是时间久了,心里便起了疑心,寄信催促其等速归,盖俊、蔡琬却顾左右而言他,如此再三。蔡邕人老成精,哪里还有不知之理,明白他们多半是回不来了。

对于盖俊、蔡琬此举,蔡邕没有太多愤怒,他能够理解二人的心思,其实他何尝不知董卓暴虐无恩,不能长久,但是,董卓甭管为人如何,总归对他有知遇之恩。蔡邕三十八岁以前,一直都在养名、潜学,年近四十辟司徒桥玄府,步入仕途,而后或是为无权议郎,或是入东观校史,才智不得伸展。年四十六受中常侍程璜迫害,徒边朔方,至此,致仕长达十二年之久。

这十二年,是为政者最好的十二年,他却只能困于家中长吁短叹,恨苍天对自己不公

当董卓向他发出召唤时,他因为女婿盖俊之故,犹豫了许久,然而,他此时已是五十七岁高龄的老人了,无数比他年纪轻、学识浅、资历差的人,都位登三公九卿之列。他不甘心,他明明有一身的才华还未施展,怎能默默无闻的老死于家中……

这么一想,就想通了,应董卓之征,再度出仕。

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董卓不敢对他推心置腹,但仍然付与大权,也能听得进他的谏言,如此,则蔡邕全心全意辅佐董卓,任流言谤语加于一身,不为所动。

“孑然一身也好,异日若发生意外,至少无须担忧子女的安全。”蔡邕心态趋于自然,十指勾动,淙淙琴音再次响起,悬于上空,而后向四方扩散。

蔡邕全身心投入音乐之中,弹了约半个时辰,家仆来报主人邀请的贵客到了。蔡邕闻言按住琴弦,起身向外走去。

他虽默认了子女旅居晋阳,不过小女蔡琰的婚姻大事还是要他拿主意,蔡琰年十五,到了适婚年龄,其实押后几年也无妨,可蔡邕担心出状况,此事宜早不宜迟。他这次叫王粲带来卫仲道,便是听说卫仲道相貌俊朗,才情亦佳,是太学之中一等一的杰出人物,家世也无可挑剔,他要亲自瞧瞧,若相中,就把蔡琰嫁与他。

卫仲道根本不知蔡邕的心思,蔡邕素来喜欢提携后辈,所以他听王粲说蔡中郎有请,也没太觉得意外,毕竟,他在太学还是有些名气的。事实上王粲亦不清楚蔡邕的想法。然而当双方碰面,蔡邕频频向卫仲道投来别样的目光,两人皆是心思细腻敏锐之辈,立刻明白蔡邕心里的打算。

本来有机会当上蔡家女婿的王粲脸上并无异样,蔡邕只半开玩笑的和他提过一次,做不得数。且蔡琰虽不是只看相貌的人,但像王粲这种身高又矮、皮肤又黑、相貌又丑的人,哪怕再有才华,她也不会倾心于他,两人见面次数一只手就能数过来。

蔡琰十三岁随父入京,才貌冠世,活脱蔡琬第二,被京中好事者推为第是任何少年郎都梦寐以求的佳偶。卫仲道自然也不能免俗,因Xing格的原因,即使他内心很高兴,反应到脸上也仅仅是一抹明朗的笑容。

岂不知这等稳重的态度,看在蔡邕眼中,又为他加了不少分。

论及天下第一博学者,蔡邕自问第二,无人敢言第而王粲记忆力超群,耳闻则育,过目不忘,及束发,能诵书数千卷。当初蔡邕会和他结为忘年交,就他无论什么话题,都能轻易接下,并加以延伸,滔滔不绝。卫仲道所学同样颇杂,且见识独到,不然也不会被一向自傲的王粲引为知己。

三人对坐论道,口若悬河,一泻千里,期间妙语连珠,嘘枯吹生,畅快淋漓。

蔡邕越看卫仲道越是喜爱,王粲博而不精,此子却是精而不博,他的评语非贬义,而是褒义词。卫仲道话语不多,但每每切中要害,若是实在接不上话,便借题发挥,把话题引到自己擅长的领域,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善于让别人发现他的优点的人。

谈至日中,蔡邕邀二人用餐,饭毕,遂拉着王粲下棋,卫仲道在旁观之。蔡邕三战三败,毫无反手之力,不气反笑,让位给卫仲道,自己则架琴弹奏《平沙落雁》助兴。卫仲道尚是首次听到“神曲”,不由感叹世间竟有如此妙音,频频顾视,他棋术本就不如王粲,再分心,中盘就走投无路,投子认输。

而后,三人又是一番清谈,持续到日落方止,蔡邕亲自送至府门,直言若非明日清早朝会,缺席不得,非要拉着你二人彻夜长谈,通宵达旦不可。

卫仲道、王粲拜谢告辞。

蔡邕目视着马车远去,心里悄然下定决心……

并州,太原郡,晋阳。

盖俊归家后白日陪儿耍,晚间拥妻眠,次日一直睡到日晒三竿,才心不甘情不愿的被蔡琬强行拽起。盖俊揉着眼睛,一边嘟囔着晚去一些又何妨,一边乖乖坐到妆台前,一看就知道是没睡醒,讨些嘴上便宜。

蔡琬见丈夫说着无任何意义的唠叨,不由失笑。

盖俊哼哼道乐甚乐?还不都是你害的,我的腰现在还感到酸呢。

蔡琬自是听明白了丈夫的潜台词,脸颊红晕,犹如染上朝霞,美艳动人到极点。两人分别差不多五个月,床榻间必然**,熊熊燃烧,不易熄灭。蔡琬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得装作没听到,持巾为丈夫净面、擦手,而后梳发、束发……

经过蔡琬一番精心的梳洗打扮,盖俊焕然一新,其头戴九旒冕冠,身着朱红轻袍,腰缠金印紫授,脚蹬方头丝履,再无一丝懒散模样,精神百倍,威仪大增。

盖俊在蔡琬的陪伴下简单吃一些早点,便命上百甲骑开道,直奔刺史部。以别驾王信、治中李牷为首的并州官吏早已等候多时,见他到来,立刻聚集诸吏举行州朝会。

盖俊端坐于主位,泰然接受官吏朝拜,之后各就各位,别驾王信刚刚落座,便回头对一名二十余岁的青年道:“彦龙,你将昨天备好的文牍呈给使君。”

“诺。”字彦龙的青年就是别驾吏、太原人孙资,其三岁丧亲,由父兄养大,知名太学,甚得王允欣赏,后董卓迁都,他不愿赴西,托病归家。按理说他该归于并州系,然而举荐他的人却是河内系冠冕、主薄杨俊,不能单纯把他划分派系。

所幸自盖俊强力打压并州第一著姓太原郭氏,有着盖俊姻亲、郭林宗门生双重身份的王信顺利成为并州系领袖。王信为人坚忍,手段圆滑,和河内系相处还算融洽,不过不知等到颍川系大举北上,他还能不能像现在这般游刃有余。如果足够聪明的话,他应该知道如何去做。

盖俊接过厚厚的一摞文牍,无规则的随意抽出几件,仔细审阅后,没发现哪里不对,便点点头,不再去理会其他。这些文牍等到散朝或归家再看不迟。

“冀州钱粮都入境了吗?”盖俊目光转向治中李牷,问道。别驾是代替刺史宣化一州,任居‘刺史之半’的雄职,治中则是主管选署及录众事等,简单明了地说,即一州之总管,没什么是他不能管的。

治中李牷摇头道:“尚有三四成困于山中。”

“多催催,抓紧时间。”盖俊口气微微生硬了一些。他率兵南下,打跑董卓,克复帝都,这都回来了,运粮车队居然还有不少在山中转悠,这是他娘的是什么效率啊

“诺。”

此次盖俊从北邙山诸陵墓捞到天大的好处,这些东西占地可不小,忍不住追问一句道:“仓库足够吗?”

得到治中李牷颔首许可,目下担任治中吏的小舅子蔡珪回道:“此块是我负责,我已派人在城内修建好六座府库,另有四座正在修,绝不会耽误事。”

盖俊放下心来,问堂下诸人是否有事禀报?若无事,则散朝。

司马芝毫不犹豫的站了出来。他乃司马朗、司马懿的族兄,虽然暂时没有进入盖俊的核心圈子,但他担任的都官从事,主察举百官犯法者,相当于朝廷的御史中丞,位高权厚,是河内系仅次于主薄杨俊的人。

司马芝一字一句道:“臣欲告薄曹从事王暨,窃国之财以利己,家累巨万,横恣晋阳,收纳亡命,纵容亲族,鱼Rou乡里”

石破天惊……

王暨太原祁县人,薄曹从事主管钱粮,权位仅次于刺史部三驾马车,别驾、治中、主薄三人,和都官从事相当。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乃当今司徒领尚书令王允的族弟。

第三百二十二章 徒边、丰年

第三百二十二章徒边、丰年

晋阳,并州刺史部。

司马芝坚立大堂之上,长揖拜过后,一字一句道:“臣欲告薄曹从事王暨王子和,窃国之财以利己,家累巨万,横恣晋阳,收纳亡命,纵容亲族,鱼Rou乡里”

石破天惊……

“好一个嘴的小子,你敢把话再说一遍我听听?”王暨“噌”的一下咱起来,瞪着眼睛怒斥道。

盖俊眉头微微一皱,此事司马芝必然没有事先和杨俊勾通,河内、晋阳两派好不容易安稳几天,这又要斗起来了。

至于王暨,其今年四十余岁,而司马芝不满三旬,称呼他一声“小子”也不是不可以,但仅限于私底下,且双方之间必须是比较友好的关系,可以互相开玩笑的那种。今,在一州朝会之上,当着自己的面,公然蔑视职位相当的同僚,这也太过于跋扈了吧。显然,他没有一个好记Xing或自动略过,当年,他可是敢指着上官耿祉鼻子骂的人。

司马芝勃然大怒……

盖俊摆摆手,叫司马芝勿言,淡淡地道:“王从事何必这般激动,听司马从事把话说完。他若有意诬陷你,孤自会治他的罪……”言外之意即是说其所言是真,我也不会放过你。

王暨冷冷一哼,落回座位时,目光Yin鸷地扫向司马芝,心里发誓一定要让这个河内儿付出代价。

司马芝不为所动,他既然敢站出来,那就代表着他有十足的证据,至于盖俊会不会接受,则不在他考虑的范围之内。

盖俊接过司马芝递上来的书信,越读,脸色便越Yin沉,仿佛能凝结出黑水来。在他看来,圈养亡命之徒,纵容亲族横行不法,为祸地方,根本算不上什么罪行,除非故意找茬,当今世家豪族哪个不是如此?说句难听点的话,他敦煌盖氏也是这副德Xing。

让他感到愤怒的是钱财这一块,初时司马芝言道王暨窃国财为己有,他还以为对方是利用薄曹从事之便捞取并州府库财货。事实上远不没有这么简单,他的手伸得很长,不仅于并州,特别是晋阳盐税上横Cha一脚,甚至连冀州、河南运回来的金银宝货也不放过,堪称雁过拔毛。

司马芝查王暨肯定不是一天两天了,每一条都写得十分详细,绝非诬陷。盖俊抬起眼皮,看了王暨一眼,叫侍卫把信拿给他看。

“这是……”原本一脸无畏的王暨看到信上的内容,神色大变,大夏天里惊出了一身冷汗。

盖俊平静地道:“王从事,上面所写可是真的?”

王暨放下信,强自镇定道:“一派胡言、一派胡言……使君勿要听信谗言。”

别驾王信、治中李牷相视一眼,忧心忡忡。

司马芝冷笑道:“既然敢做,何不敢当?”

盖俊示意一旁的司马芝暂时不要Cha话,似笑非笑道:“莫非那上面全是司马从事编造的故事?”

“也不尽然……”王暨神色颇不自在,心知证据确凿,避无可避,硬着头皮道:“似收纳亡命,包庇亲族等事我承认。属下治家无方,甘愿接受惩罚。”

盖俊面无表情,心中冷笑道:“你还真会挑轻的说,假使因为这点小事而惩处你,怕是并州半数官吏都要惶恐不安了。”

见盖俊不为所动,王暨咬牙道:“臣愿交出不法宗亲、门客,生杀予夺,任由使君。”

盖俊大笑,笑声透着一股凛冽的杀气,道一声散朝,直接起身离开,大堂两侧数百名州府官吏尽数伏,盖俊看也不看,跨门而去。

行出数十步,司马芝匆匆赶上,低声道:“使君……”

盖俊喃喃自语道:“王暨,我让你死鸭子嘴硬……”

“……”司马芝一脸茫然,不明所以。

盖俊驻足回首道:“子华,三天之内,孤要定他的罪,假如办不到,孤就把你抓进大牢。”

“诺。”司马芝朗声应道。只要盖俊点头同意抓捕王暨,莫说三天,一天足矣。

“你去忙吧……”

司马芝走后不久,别驾王信又至。盖俊拉住他的手,说道:“走,别驾,陪孤去屯田区看看。”

“……”王信随在后面,欲言又止。

“怎么,想让孤放王暨一马?”盖俊笑着打趣道:“别驾不是一直希望西河王氏超过太原王氏吗,这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你应该趁机落井下石才对。”

王信当然迫切希望西河王氏超过太原王氏,但如今河内系气势正盛,如日中天,颍川系又气势汹汹的杀将过来,并州系屡遭盖俊打击,力量大大衰败,再也经不起内耗了,不然日后必被河内、颍川所欺。这时踩王暨一脚,无甚好处,相反,拉一把,则受益无穷。王信正色道:“个人家族一点荣辱名声算什么,使君大业才是最重要的。”

盖俊笑笑,这句话好像说反了吧?使君的大业算个屁,家族才是根本。

王信耐心劝道:“太原郡内士族之冠冕者,郭、王两家而已,使君前翻与郭氏不相容,若再得罪王氏,恐怕往后会有不妥望使君三思。”

盖俊一脸不屑道:“难道没有郭、王两家,孤便寸步难行了?”

王信道:“晋阳城不仅是并州刺史部治所,亦为太原郡治所,至少在这一亩三分地,将军将会遇到不计其数的麻烦。”

盖俊嘴角弯起一抹狞笑,道:“谁给孤找麻烦,孤就让谁不好过,朔方正好缺人缺得厉害,学术亦微,正愁找不到士族愿意前往。”

“……”王信骇然。

盖俊复而朗笑道:“哈哈,谈笑耳。别驾不会信以为真了吧?”

王信干笑两声,谈笑才怪,他确信盖俊真的能做出这种事来。

两人出刺史部,登上马车,在众多骑士的护卫下一路向东,出城驰向远方。

前年和去年,盖俊两次用兵恒山,先后捕捉数十近百万山民,令他们屯田以自给,主要集中在四块区域,即并州精华、东部三大富裕郡上党、太原,雁门,以及刚刚收复的朔方郡,后者主要以罪人为主。

太原郡恃盐铁之利,富甲一方,独立养活半个并州。以前形容上党郡是个“8”字型,除上下两块平原,其余多为山地。太原郡地形其实和上党差不多,平原地带就像个哑铃,治所晋阳周边一带就是握手,西南昭余泽附近,及北方则是两颗球。可以想象,并州富庶的郡都是这么个模样,其他郡地理条件该恶劣成什么德Xing。

太原郡屯田区主要集中在治所晋阳东、西两块土地稍稍贫困的地带,不过这里即使再怎么贫困,也总比在恒山山谷里耕种强十倍、百倍。

盖俊有在北地屯田的经验,拉来大批熟手,照搬照抄,田畴齐整,屋舍井然,一座座小村庄,仿佛一座座世外桃源,既给了山民信心,也给了外人信心。王信几乎每个月都要来个十趟八趟,可是每次看到这般有序的景象,心里都忍不住大为感慨,他曾当过一任北地太守,管中窥豹,如今他都不敢想象现在的北地郡会变成一个什么样子。

马车缓缓停下,盖俊、王信相继跳下车,颠簸一个多时辰,总算到达目的地了。一名带着十余人巡视田地的小吏急忙迎上来见礼,不出半个时辰,屯田官吏闻讯皆至。

盖俊一边和屯田官吏闲谈,一边漫步来到田边,六月的麦田已是一片金黄,宛如一片金色的海洋。盖俊笑着谓左右道:“今年麦势长得不错,应该是个丰年。”

“全赖使君洪福……”

面对接踵而至,如潮水般的马屁声,盖俊发自心底的笑了,为了这马屁,也为了这丰年。

什么?别高兴得太早?屯田初期两三年不仅无收入,还要倒贴种子、农具、耕牛、粮食……

那有什么关系,老子如今穷的就剩钱了

司马芝果然雷厉风行,次日便处理好了一切,只差最后一道程序,当盖俊甫一点头,立刻就带人杀到并州刺史部,给王暨戴上枷锁,装入槛车,送进大牢。

晋阳震动

太原震动

并州震动

无疑,这是河内系和并州系第一次公开激烈交锋,以前者大获全胜告终。虽然司马芝未必会同意这种说法,他抓贼臣,与派系何干?但别人可不这么认为。

王暨进了牢房,薄曹从事一职空缺出来,该给谁呢?

别驾王信认为应该由并州人继承,他说河内系已经掌握并州主薄,督查百官的都官从事,若主管钱粮的薄曹从事也落于河内人之手,势力就太过强横了。

盖俊觉得他后面的话有道理,这个职位不能交给河内系,但是还给并州系,难保其不监守自盗,做王暨第二。

所以,他最终决定把这个职位送给颍川系。首先他们是外乡人,很难欺上瞒下,私吞国财,其次要迅速让颍川系上位,薄曹从事加上骠骑将军府司马,够分量了。

王暨及其一家近三十余口徒朔方当日,被盖俊甩下的大军抵达晋阳城南,颍川诸人望着古老而质朴的城郭,若有所思……

第三百二十三章 匈奴

第三百二十三章匈奴

随着颍川人的到来,盖俊调戏志才入骠骑将军府,任从事中郎一职。骠骑将军府长史(贾诩)、司马(荀彧)以下,就要数从事中郎职权最大,属于入石之官,余者掾属二十九人、御属三十一人,皆为斗吏。盖俊出手就予重位,待遇不可谓不厚。

另外以陈群代替徒边的王暨为薄曹从事,主管一州钱粮,杜袭、赵俨等人亦为州吏。至此,颍川一系正式出仕并州,成为继地本并州系、河内系后,北疆第三支政治势力。

并州系屡遭盖俊压制,但他也不是乱打一气,主要以太原郡郭、王两家为主。目前并州凡称得上名士的,包括朝中司徒领尚书令王允,十有**受到过已故大儒郭林宗的提携,两家借由郭林宗的影响力,几乎控制了并州刺史部,毫不夸张的说,跺一跺脚,整个并州都要震三震。盖俊初来乍到,不得不依靠两家稳定并州民心,然而当他威严建起,对方还是不知收敛,那就有些不识相了,不打击他们打击谁?

总体来说,并州到底是本土势力,太原郭、王两家遭到打压,不损并州系根本,从“任居刺史之半”的别驾王信、并州“大管家”治中李牷皆为并州人就可看出,更别提二十余名从事占据大半,连两千石太守也有数名是并州人。只不过郭、王两家领军之人先后被清除出刺史部,并州系成了一盘散沙,不能拧成一股绳。别驾王信可能还需要个一两年才能取二者而代之,治中李牷则是学者型人物,对此不感兴趣。

目前并州的状况是,并州系势力最庞大,但因顾及盖俊,加之没有一个领头人,纷纷夹紧尾巴,河内系气势正盛,但与前者相比,根基薄弱,颍川系作为新人,则行事低调,三方形成一个巧妙的平衡。

这正是盖俊希望看到的结果,一家独大不可取,制衡才是王道。他惟一需要避免的是,历史上官渡之战袁绍的悲剧,底下派系争斗可以,但不能展到损己利敌的地步。

骠骑将军府别院。

“阿父、阿父,好了……”一个身穿赤红衣裳的幼童坐在榻上,指着身前垒得歪歪斜斜的积木叫嚷道。这童身长三尺,不过两岁大,却长着一双又黑又长的浓眉,很有一股子英气,虽然英气这个形容词用在他这个年岁的人身上稍显怪异。

盖俊斜倚床榻,说道:“沂水真厉害,不愧是我盖俊的种,哈哈”近来州中无甚要紧事,他大部分时间都陪伴着家人,特别是三子盖霸。盖俊初归家时,盖霸显然已不认识他,爱答不理,很是令盖俊感到受伤,近来花费好一番工夫,才使盖霸重新亲近他。

卞薇伴在盖俊身旁,神情温婉,含笑默默看着父子俩。

盖霸大眼睛一转,毫不犹豫地推翻积木,叫道:“阿父,阿母,出门,玩、玩……”

“好。”盖俊点头答应。张臂抱住他,不想盖霸两掌前撑,抵在他的胸前,死活不让他抱,他要自己下地走。

盖俊也不勉强,放开手,由他行动。盖霸与他的同胞兄盖嶷完全是两种Xing格,后者从腼腆内向,盖霸则爱玩好动,反倒和盖谟颇为相像。

盖霸下了床榻,口含食指目视一双精致鞋,对他来说,穿鞋子太复杂了,也不舒服,便要光着脚跑出去,这还了得?卞薇虽是女子,终为成*人,步子大,几步追上,把他拎回,任如何叫喊也是没用,给他套上鞋子。

盖俊、卞薇一左一右牵着盖霸出门,等过了石阶,走廊,踏上草地,才松开手。

没有了束缚,盖霸立时欢呼一声,歪歪斜斜的向前跑,追逐一只翩翩飞舞的七彩蝴蝶。他本就学会跑没多久,又是仰头,不看地面,未出十步远便失去平衡扑倒地上,所幸草地松软,他爬起来似模似样的拍拍身上尘土,继续锲而不舍的追赶,直至蝴蝶远去。这个摔倒都没哭的家伙,眼看蝴蝶消失在视野内,立在原地,嘴一咧,竟有泪崩的趋势,不过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转移到一只蜻蜓身上。

望着儿子欢快的身影,盖俊脸上挂起自内心的笑容,半晌谓身旁的卞薇道:“也将富平叫出来,别整天闷在房里死读书,偶尔出来透透风,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说罢也不等卞薇回应,回身招来一个奴仆,让他去唤长子盖嶷。

卞薇叹息道:“这话我和他说过无数遍了,但他总是以时常外出游猎为由拒绝……”盖嶷万般皆好,是任何母亲都梦寐以求的儿子,就是太有主见,说难听些就是倔,心里认定的事,谁也劝说不了。

“这是两码事。”盖俊不以为然道。

不一会儿,盖嶷迈着轻快的步子走来。他五尺出头的身高,眉口鼻颇与盖俊相似,眼睛则像他的母亲卞薇,长而魅,上面仿佛蒙着一层雾,予人以朦胧之感,眼尾微微上翘,勾动人心,这就是俗称的桃花眼。盖俊敢肯定,这子长大后必定比他这个当爹的更受女郎、娘子喜欢。

“阿父、阿母……”盖嶷来到父母面前拜道。

盖俊把他拉到自己的身侧,将手搭在其肩,问道:“你出来时在房里看什么?”

“左传。”盖嶷轻轻答。

“哦?你打算先修左传吗。”盖俊惊奇道。汉代以孝治天下,儿童学经之序,《孝经》为先,次学《论语》,两者学完,便可以正式学习五经了。《诗经》必当学,这个不能改变,至于其他四经之《春秋》、《尚书》、《礼》、《易经》,则无有先后顺序,全凭家学、师承。左传全名《春秋左氏传》,由此可知盖嶷《诗经》之后先选修《春秋》。

盖嶷面上露出一丝羞涩,道:“阿父善治左传,儿亦当效之。”

哪有老子不喜欢听此话的,盖俊开心极了,道:“左传,左传好啊,只透它,足以为国家栋梁,出将入相,不在话下。富平勉之。”五经之中盖俊最喜左传,看过无数遍,倒背如流,从中学到了很多东西。次为《诗经》,《尚书》、《礼》偶尔也翻翻,《易经》几乎不动,里面的内容太深奥了,他自谓凡夫俗子,看不懂天书。

“诺。”盖嶷肃容道。

这时,马从远处行来,他今年才满十六岁,已经长到七尺六寸,仅比盖俊矮上一线。其父马腾身长八尺余,叔父马举亦有八尺,马家血统优良,可以肯定其日后必会迈过八尺。经过近一年的频繁战场磨练,马身上稚气全脱,面部刚毅的线条凸显出来,越像其父马腾了,目光炯炯,神采飞扬,让人忍不住赞叹好一个英朗的少年。

盖俊看着他问道:“孟起,有何事?”

马抱拳道:“将军,刺史部派人传话,有匈奴使者到来,请求面见将军。”

“匈奴?他们来干什么?……”盖俊闻言不由一怔,若非今日马提起,他都快把匈奴忘记了。去年匈奴大单于呼厨泉勾结朔方屠各、杂胡,趁盖俊南下之机叛变,欲偷袭护匈奴中郎将营地,被马腾碰巧撞破,乃于道中设伏击之,呼厨泉兵败自杀。

自此以后,匈奴人屡屡试图从呼衍氏、须卜氏、丘林氏、兰氏四大国姓中选拔贤明之人出任新单于,但盖俊认为哪怕是一位亲汉者,对自己统治匈奴也是弊大于利,遂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拒绝一干单于候选人。

同时下令匈奴无单于期间,遇到事情各部贵人可自行召开龙会商讨,护匈奴中郎将旁听。这个所谓的旁听自然是比较含蓄的说法,其实说白了就是主持会议,号施令,可谓不是单于、胜似单于。盖俊对匈奴人的险恶用心,由此可见一斑。

马道:“匈奴使者没说明来意。”

盖俊刚才那句话是下意识说的,其等来意不用问,肯定是为立单于一事。

马问道:“将军,见吗?”

“见见也好……”盖俊似笑非笑,意味深长道。

丘浮石坐在并州刺史部偏厅,百无聊赖的擦拭着自己的佩刀,目光异常专注。他出身于匈奴四大国姓丘林氏,今年三十五岁,正当壮年,重须阔体,猿臂善射,是匈奴著名的勇士,号称“丘林氏家的雄鹰。”

单于空缺期间,诸贵人确实得到了极大的权力和自由度,问题是盖俊索取无度,大批大批的抽调匈奴精壮、战马,编入汉军之中处征战,各部都受到了相当严重的损失,长此以往,匈奴必然衰落。若是匈奴有了自己的单于,虽然未必能回到以前和汉室那种类似于雇佣的关系,却有了讨价还价的资格,避免被盖俊盘剥得太过厉害。若是实在被逼急了,造反也有个领头人不是。

匈奴四大国姓,须卜氏的骨都侯自立为单于,联合屠各人,叛变大汉国,被盖俊诛杀,屠族。王族呼衍氏呼厨泉也是因为反叛落得人死族灭。目下匈奴只剩下丘林氏、兰氏有资格担当匈奴单于。

丘浮石的父亲丘赤车年轻时勇猛善战,屡立战功,年老后处事公平,善平曲直,深得匈奴民众之心,是公认最有资格成为单于的人。他这次来到晋阳的目的,就是想说服盖俊,让他的父亲丘赤车出任单于。

本来他今年初春就来了,自醢落尸逐鞮单于率众内附汉国,百余年来,匈奴单于死后,当年就会选出新单于,无一例外,从来没有过隔年单于位还空着的情况。无奈盖俊那时南下征讨冀州,丘浮石失望而归。当他几天前得到留守晋阳的仆人报告盖俊归来,立刻兼程赶到晋阳。

丘浮石被一阵响动惊醒,起身往外看去,只见无数甲士簇拥着一名形貌威严的青年,向这边走来。丘浮石瞳孔微缩,这青年纵然化成灰,他也不会忘记,此人简直是匈奴人的噩梦,杀匈奴单于两任,如果算上‘间接’被他害死的于夫罗,就是三人,数以万计的匈奴好男儿倒在他的刀下,之后,又有数以万计的人受到他的役使,其所犯罪行,罄竹难书。

丘浮石还刀入鞘,深深吸了一口气,步跑出门,伏叩地上道:“丘林氏丘浮石,见过骠骑将军。”

盖俊行至丘浮石面前,沉默数息,才朗笑着扶起他道:“丘浮石,孤记得你,丘林氏家的雄鹰,曾随孤北上九原追击逆凶须卜氏伪单于,你的父亲丘赤车还好吗?毕竟年纪大了,还是要多多注意身体啊。”盖俊心知丘浮石的来意,便用丘赤车的年纪堵上对方的嘴。

丘浮石岂会听不出盖俊话立含义,站起身,垂恭敬地道:“多谢将军挂心。家父虽年过六旬,但一顿尚能吃十斤嫩羊Rou,喝十碗马奶酒。族中巫师说,家父还有三十年的寿命。”

“是吗。”盖俊皮笑Rou不笑道,当先入厅。

丘浮石紧随其后,顺势道:“家父得知还有三十年的寿命,很高兴,他说这样自己就可以为匈奴做更多的事情了。”

“更多的事情?是指什么,他相当匈奴单于?”盖俊驻足回。

丘浮石一脸诚恳地道:“匈奴单于之位空置越年,自我匈奴有记载以来,尚是次,民众惶惶不安,人皆思主,此事万万不能再拖延了,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家父素有名声,心忠汉国,心忠将军,若为匈奴单于,必定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盖俊不等丘浮石把话说完,摇摇头道:“非孤不通情理,实在是丘赤车年纪太大了。”

“将军……”丘浮石急道。

盖俊故作思考状,半晌道:“这样,五年之后,我让你当匈奴单于,可好?”

丘浮石脸色急剧变幻,咬牙道:“将军,当真无有回旋余地?”

“孤退步至此,你还不满意?”盖俊脸色一沉,目光冷清。

丘浮石道:“将军既然决议如此,更有何言,我应便是。”因拜谢而对着地面的脸,一片狰狞。

第三百二十四章 杀

第三百二十四章杀

丘浮石道:“将军既然决议如此,更有何言,我应便是。”因拜谢而对着地面的脸,一片狰狞。

盖俊见丘浮石答应下来,立刻展露笑颜,扶起他,说道:“这样才对嘛。丘浮石,五年之后,孤必立你为匈奴大单于,绝不食言。”五年,一千八百天,很漫长的过程,期间会发生许许多多的事情,丘浮石纵然“意外”而死也不会让人感到有丝毫的奇怪。

“多谢将军……”丘浮石闻言再次拜谢。

深藏于盖俊身后,存在感比之亲卫甲士尚且不如的贾诩,此刻眯着狭长双眸注视丘浮石,嘴角含起一丝玩味的笑意。

盖俊坐于主位,邀丘浮石入座,说道:“孤曾为护匈奴中郎将,素知美稷,偏僻荒凉,无甚乐趣可言。晋阳虽非天下名城,亦为并州治所,龙潜之地,你好不容易来一趟,就不要急着走了,好好玩几天。”

丘浮石面有难色道:“这亦是我的想法,不过单于事乃匈奴头等大事,片刻拖延不得,我想尽快回家和父亲、族人勾通。”

盖俊淡淡地道:“好吧,那孤便不做挽留了。”

丘浮石离开后,盖俊扭头看向贾诩,问道:“文和,如何?”

去年,呼厨泉勾结朔方屠各、杂胡叛乱,为马腾击杀。盖俊对匈奴层出不穷的状况感到心烦意乱,往后面对中原日益强大的对手,哪里还有空闲时时提防匈奴人,心里做了些计较,又问贾诩意见。

贾诩乃进计策,不立匈奴单于,而使护匈奴中郎将主持龙会议事是第一步,余者似提拔微末,打压贵人,安Cha汉官,徒民美稷,内迁匈奴,实行汉化……按部就班下来,不出数年,匈奴再无反叛之力。

这和盖俊的想法不谋而合,只是贾诩所说更为细致,遂采纳之。

贾诩缓缓说道:“丘赤车是一只老狐狸,丘浮石也是一个聪明人,来时两人必有较计,将军拖延之法恐怕不成。”

“哦?”盖俊剑眉微微上扬。

贾诩双目直视着堂外,似在追寻丘浮石的足迹,口中道:“如果下官没有猜错的话,丘浮石十有**不是回美稷……”

“文和是说……”盖俊眼中猛然爆出杀机。“他在找死”

“富贵险中求嘛。”贾诩笑着说道:“其若至长安,董卓定然会全力支持此事,毕竟,将军是他的生死大敌,匈奴人即使无力钳制将军,也会掀起一点波澜吧。”

盖俊冷哼一声,随即扬声道:“孟起,进来……”

“将军……”马超跨门而入。

盖俊说道:“孟起,你去带人,尾随丘浮石出城,在野外找个机会把他杀了”盖俊并无直接证据证明丘浮石要去长安,一切仅是贾诩的猜测,但那又如何,他要杀人,何须证据?

“诺。”马超领命而去。

贾诩道:“将军,当派人知会马将军、陈中郎,警惕丘赤车丧子发狂,做出忤逆之举。”马将军自然是马超之父、度辽将军马腾,陈中郎则是指护匈奴中郎将陈纪,很巧,他和陈群的父亲同名,他出自上党泫氏陈家,家族世代为边将,其祖父即大汉国赫赫名将陈龟陈叔珍。

盖俊深以为然,点头道:“嗯。丘赤车这只老狗若敢有异动,杀之,诛族……”

丘浮石回到官舍,收拾行装,当即起程离开。出了城门,丘浮石一勒缰绳,回首瞭望晋阳城郭,面色一片铁青,心道:“五年,哼你以为我丘浮石是傻子不成?既然你不仁,那就休怪我无义……”

“走……”丘浮石大喝一声,驭马带着五六名扈从奔向西方。

马超站在西城门上,目视丘浮石远去,冷冷一笑,半晌,转身下楼。二十名身披铁甲的骑士牵马并排而立,神色冷淡,鸦雀无声。这些人皆为身经百战的悍勇之辈,以一敌百那是吹牛,以一敌十却非妄言。

“司马……”

马超二话不说,挥挥手,飞身上马,当先驰出,二十名骑士紧紧跟上。

晋阳以西并没有置县,以前只有一些村庄,中平四年(公元187年)、五年(公元188年),屠各人、匈奴人两次入侵太原郡,直逼晋阳城下,晋阳西一应村庄皆化为乌有,千里无人烟,近来盖俊以恒山民为基础建立屯田区,才有了人气,不复荒凉。

中午天气炎热,丘浮石停于郁郁青山下避暑,盘膝坐在草地上,一边吃着Rou干,一边贪婪的望着宛如金色海洋一般的麦田,心中感慨万千。大汉国胡族雇佣军极多,凉州羌胡、幽州乌丸,并州屠各、匈奴皆是,平日间大汉地方有事,朝廷厚给金钱,驱使征伐。胡人历来骁勇善战而军纪松弛,汉人为得其力,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时的日子,真是美好啊……

丘浮石想到这里,心中对须卜氏骨都侯和呼厨泉升起一股无边的怨恨,前者将匈奴人推到悬崖边,后者则是补上一脚,将匈奴人彻底踹入漆黑的深渊。丘浮石现在要做的,就是带领匈奴人爬出深渊。

首先,便是去长安求见天子,为父亲争取匈奴单于之位,大汉的实际掌权者相国董卓和盖俊不睦,他没有理由拒绝。

去长安大体有两条路,由太原郡南下为其但太原、上党人烟稠密,行动不便,不可取。他打算翻越吕梁山回到西河郡,而后南下经河东到长安。

父亲一旦立为单于,必会受到盖俊的猜忌,甚至阻挠,这时当要忍辱负重,听之任之,免得被盖俊找借口杀掉,待局势稍稳,则暗地里整合匈奴诸势力。盖俊是汉人中的英雄,想要在他眼皮底下有所作为,说实话很难很难,不过再难也要做。匈奴人曾经雄踞草原,与大汉激斗百年,后来内部分裂,加之鲜卑崛起,才导致草原帝国崩溃瓦解。每一个匈奴男儿心底,都有一个复兴匈奴的梦,丘浮石也不例外。

“咕噜咕噜……”水顺口而入,划过喉咙、食道,落进肚中,Ti内一片清凉,暑气大解。就在这时,丘浮石右耳动了两下,放下水袋,扭头看向东方,只见数十玄甲骑士顺着官道直冲过来,其等动作矫健娴熟,必是汉军精锐无疑。

丘浮石眉头微微皱起,虽然不认为他们是针对自己,然而小心无大错,悄悄向几名扈从递个眼色,几人了然,看似漫不经心的走到坐骑旁,解弓搭箭,因为有马身挡着,外人绝难看到。

三百步、两百步、一百步、五十步……

马超飞驰中摘下两石二百四十斤重弓,手夹狼牙箭,扯动弓弦,阳光照耀下,泛着幽幽青芒的长箭顿时离弦而去,化为一抹乌光。一名匈奴人刚刚举起弓,箭簇便射入眼眶,透出后脑。马超一动,诸甲士整齐划一射出箭矢。二十支长箭,瞬间杀死四个匈奴人,眨眼的工夫,丘浮石身边仅剩下一名扈从。

“盖俊要杀我?难道他看破了我的心思?……”丘浮石又惊又怒,冷汗淋漓。抬手一箭,射翻一个汉军骑士,跳上马背,策马狂奔。其惟一存活的扈从舍命掩护其后,射杀一名汉军后,旋即被射成刺猬。

丘浮石骑术高超,坐骑亦为千里挑一的良马,得扈从片刻拖延,足以使他逃出一箭之地。然而让他大吃一惊的是,没过多久,汉军竟然追了上来。

一时箭矢如蝗,丘浮石背部连中三箭,折落马下。

马超收起弓,一脸的桀骜与杀气,驱马来到丘浮石身前,滚鞍而下,缓缓抽出腰间四尺余长刀,正欲俯身割下对方头颅,不想丘浮石突然跳起,拔剑猛斫其面。

“铛……”马超仓促间举刀格挡,刀刃不仅迸出一溜火花,还附带着惊人的大力,手臂一麻,身体吃不住劲,噔噔后退两步。

丘浮石嘶吼一声,再次扑来。此子他认得,乃是度辽将军马腾之子马超,他如今身受重伤,深陷重围,只有一条活路,擒住马超,以他为质,寻机脱身。

“司马速退……”眼见马超一招落入下风,诸甲士齐呼。

马超充耳不闻,脸上桀骜之色更浓,挥刀砍向急冲而来的丘浮石。

“铛铛铛铛铛……”

双方挥刀剑连续猛击,金铁交鸣声不绝于耳,马超五脏受到强力冲击,口鼻溢血,丘浮石也不好受,背部箭伤爆裂,血流如注。

“咣当……”又是一声巨响,丘浮石踉跄着倒退。交手以来,他尚是首次落入下风。

马超此时最好的选择是令诸卫士上前围攻丘浮石,但他Xing格高傲,不愿假手于人,提刀追出。他仗着年轻力壮回气快,一连劈十余刀,刀刀重若千斤,丘浮石一退再退,摇摇欲坠,整个背部都被鲜血染成红色。

当马超劈出第十五刀,丘浮石终于扛不住,重剑跌落地上。马超劈掉对方手中之刃,借势跃起,旋身疾斩,一道白光闪过,丘浮石头颅离开颈项,斜斜地掉落地上。

“呸”马超一口血痰吐到丘浮石尸身,脸上愈发桀骜……

第三百二十五章 刺杀

第三百二十五章刺杀

京兆尹,西都,长安。

一辆青盖金华,爪画两轓的豪华马车缓缓进入皇宫,马车前方,数十鼓吹开道周,羽林、虎贲、甲仗、班剑各数十百人,后方,则是一支千人规模的玄甲骑兵。

当今天下,敢于乘坐逾制之车,视天子如无物的人,除太师董卓外,再无他人。是的,太师,董卓认为相国已经不足以彰显他的威势,乃称太师。所谓太师者,与太傅、太保并列,称上公,位在三公之上,多是君主故去,任老臣以辅佐新军,如太傅袁隗。

董卓的胃口又岂是区区上公所能喂饱,他本来还有意效法周之姜太公,称尚父,使天下共尊之。

这个玩笑就有些开大了,不仅朝堂一片反对之声,连支持他成为相国、太师的蔡邕也来劝阻,董卓只得作罢。

马车行至朝会大殿前,公卿以下,皆出殿恭迎,谒拜车下,口呼太师。董卓从车内走出,望着洋洋洒洒跪在地上的朝臣,哪怕不是第一次见到,还是忍不住为自己巨大的权势所迷醉。

董卓回长安的路上,尚在思索该如何利用马镫,消灭关东二袁,剪灭北疆盖俊,可是当他进入长安,他就开始变了。也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彻底失去了平定天下的志向。

而使他改变的,是一种叫做权势的东西。

董卓中平六年(189年)下半年入京,为了掌控朝廷大权,一边整合诸军,一边与士人周旋,哪里有半刻享受时间。次年、即去年正月,关东起兵,二月,迁都,董卓独自带着大军镇守雒阳,抵御关东诸侯。入京两年来,他体验权势的机会不多,麻烦倒是层出不穷,直至近来回到长安,外无忧患,他终于知道了无上权势的美妙。

董卓下了马车,不理诸臣,径直穿过人群走向大殿。

尚书仆射郑泰用力握紧拳头,咬牙切齿,其属下尚书郎华歆悄悄捅了一下他,暗示周围人多眼杂,不要让人看出破绽。华歆字子鱼,年三十有五,冀州平原高唐人,少与青州北海邴原、管宁共游学,号为“一龙”,华歆为龙,原为腹,而宁为尾。中平五年(公元188年)冀州刺史王芬欲更立皇帝,曾以其冀州名士,邀之共谋,华歆料其必败,回信拒绝,并劝止同郡名士陶丘洪,后王芬果然事泄自杀。

郑泰深深第吸了一口气,当随群臣站起时,面上已经恢复了平静。

同为尚书仆射的杨瓒拍拍郑泰的背。

另一名尚书仆射士孙瑞则是说了一个“忍”字。

“我知道……”郑泰点点头,目光冷然。

司徒守尚书令王允回头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郑泰,便紧随董卓入殿。尚书令以下,有五大尚书仆射,其中郑泰、杨瓒、士孙瑞、王宏皆为仁人志士,王允对董卓极尽阿谀奉承,却在不动声色间,把大汉国第一重权部门尚书台变为反董大本营,手段之高,使人惊叹。

董卓有参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的资格,他跨过门槛,无须旁人报名,腰间悬挂环刀,脚下生风,大摇大摆的走到天子面前。而朝臣们,入门皆有人报其名字官爵,诸人无不垂敛臂、含胸收腹、碎步徐徐趋行,以示对天子的恭顺与敬畏。

天子刘协今年十一岁,许是近年来经历了太多太多的事,较旁人更为成熟,看上去就像十三四岁的少年,眼神沉静若水。朝中老臣纷纷感慨,私下里都说先帝汉灵帝年过三旬都没有摆脱轻浮跳脱的Xing子,直至去世。当今天子为人宽和,Xing子沉稳,若主政,必会成为近代屈一指的明君。由是,更加坚定了剪除董卓的决心。

董卓跪坐蒲席,听了几件事就感到不耐,直接说臣有事,而后举荐胞弟董旻为左将军,封鄠侯;侄子董璜为侍中、中军校尉,两人共典京师禁军。又请封孙女董白为渭阳君,诸幼子亦封侯爵。

黄门侍郎荀攸微微冷笑,董卓初入京师时,宗族、亲信并不处显职,多为中郎将、校尉而已,封侯者更是屈指可数。如今,终于忍不住露出本Xing了。

董卓权势滔天,所举之人,尽数通过,满载而归。

当日,太师府大摆家宴,董卓让董旻与自己同案而食。

前几天两兄弟吃饭,董旻暗自抱怨官位太低,董卓认为其眼高手低,刚欲开口呵斥,猛然注意到弟弟渐渐花白的头,立时愣住,原来不知不觉间,弟弟也已年过半百了。念及他至今还是个中郎将,心中升起无限歉意,这才亡羊补牢,为他封侯拜将。

“叔颖啊,有没有兴趣出镇一方?”董卓握着董旻的手问道。这几日他想了很多,弟弟这个人,相貌平庸、Xing格平庸、才干平庸,似乎找不出什么优点来,常常下意识忽略他,然而,他真的是个平庸的人吗。当初,董旻独自留在京师,合纵连横,为董卓最终入主雒阳,掌控局面立下大功。由此可知他不是没有能力,而是长期呆在自己的身边,没有机会施展。

董旻苦笑着摇摇头,他等这句话等了多久?从青年时代开始,他就一直想要脱离兄长的羽翼,而今,孙子都会跑了,他才等到这个机会。可惜,他此时心中已无雄心壮志。

董卓也不勉强,正要换个话题,忽闻有声如雷,自东南来,向西北去,宴中诸董氏、将领纷纷立起,满脸惊诧,相顾无言,不明所以。俄而几案摇晃,酒杯食具尽数落到地上,屋梁椽柱,错折有声。

诸人面面相觑,不知谁喊了一声“地震,快逃命啊”董卓体型肥胖如山,被众人搀扶而出,才到院中,地震愈猛,楼阁厅舍,轰然倒塌,仆而复起。儿啼女号,鸡鸣犬吠,喧如鼎沸。诸人眩晕不能站立,贴伏地面,随地而转,狼狈不堪。

大地震持续良久才渐渐缓和下来,董卓自地上爬起,目视着破败的太师府,感叹天威至此。太师府一应建筑皆是用上好木料建造,犹毁两成,平民之家,形势不容乐观。就是不知,这次地震的范围有多大。

董卓定了定神儿,马上派人去寻诸子、孙女,得悉无恙,放下心来,又令人去街道查看,结果如其所料,全城三、四成建筑沦为废墟,损失惨重。

不出一日,左冯翊、右扶风、弘农郡、河东郡均传来地震的消息,各地受损程度不少者房屋倒塌数千间,大者倒塌上万间,民众死伤数万。

长安城西,议郎何府。

此何议郎,即“解危济难何伯求”何顒是也,初时,董卓迁都,数请以为长史,何顒托疾不就,隐身幕后,筹划诛董,近来才重新出仕,担任议郎。

今日,何府堂内列席者数十人,放眼望去,皆名士之流。名声鼎盛者有故太尉张温、故司徒黄琬,九卿执金吾、尚书仆射士孙瑞、九卿太仆鲁馗。另有尚书仆射郑泰、尚书仆射杨瓒、尚书郎华歆、黄门侍郎荀攸、侍中种辑、越骑校尉伍孚……

太仆鲁馗说道:“董卓先挖北邙,后掘关中,罪孽滔天。今关中地震,民死无算,若散财以安民,未尝不能稍加抵偿其罪。可董卓守数十亿钱,分文不拨,令诸郡守自行善后,实在是、实在是……”鲁馗字子通,右扶风平陵人,鲁顷公之后,司徒鲁恭之孙。其家学《鲁诗》专研甚精,曾为太学博士,累迁至九卿太仆,是扶风屈一指的名士大儒,不逊马日磾、士孙瑞。

尚书杨瓒若有所指道:“依我看来,这场地震,未尝不是上苍的警告……”

“……”诸人面面而视。

荀攸拍案而起,朗声道:“董卓无道,甚于桀纣,天下皆怨之,虽资强兵,实一匹夫耳。今直刺杀之以谢百姓,然后据肴、函,辅王命,以号令天下,此桓、文之举也。”

大堂陷入死一般的寂静。诸人都是明白人,董卓平日甲不离身,周围卫士林立,防护森严,荆轲、要离去了也没用,最适合当刺客的,是他们这些可以轻易接近董卓的人。

刺杀……

无论成与不成,皆不免一死。

孔子曰:“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杀身成仁,说来容易做来难,毕竟,人的Xing命只有一次,谁愿轻易舍弃?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气氛愈加凝重。

郑泰面色平静,可食指敲击着书案的动作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安,半晌终无人开口,忍不住道:“我去……”

突然间,一人Cha话道:“我去”

郑泰扭头看去,却是越骑校尉伍孚。“伍兄……”

伍孚摆摆手,笑着说道:“公业勇壮好义,但却不通技击之术,你去未必能杀得了董卓,一旦失手,后果不堪设想。还是我去吧。”

郑泰叹息,无言为继。伍孚少好技击,力能兼人,确实是比他更合适的人选。

伍孚当下起身抱拳道:“此事宜早不宜迟,我今日回家准备准备,明日就行动,诸君静待消息。”言讫,大步流星的离开。

何顒目视着伍孚的背影,问左右道:“诸君认为德瑜有几成胜算?”

“……”一片沉默,无人回答。

次日,伍孚以地震为名求见董卓,自然,董卓敷衍了之,他库中钱财,是他掌握将士的根本,一枚铜板也不能外流。伍孚这次目的不在于此,虚与委蛇。离开时,董卓起身送行,两人次距离如此之近,伍孚心脏砰砰直跳,似欲透胸而出。半路上,伍孚终于稍稍恢复一些冷静,右手悄悄伸入怀中,趁董卓说话分心之际,猛然拔刃刺之。

双方近在咫尺,董卓根本避无可避,眼睁睁看着匕Cha入自己的胸口。

看到匕轻易地刺穿铠甲,伍孚先是一喜,随即又惊。众人皆知董卓平日甲不离身,却很少有人知道,他身上穿的不是一件甲,而是两件。匕虽然连穿两甲,却再难存进,且被卡住,抽之不出。

董卓怒冲冠,举拳砸在伍孚脸上,跨前一步,晃膀猛撞,伍孚立刻喷血倒飞出两三丈远。

周围侍卫见状骇得魂飞魄散,一拥而上,各按伍孚一肢,牢牢将其压在地上。

董卓冷冷地拔出Cha在左胸的匕,撇到地上,问:“卿欲反邪?”

伍孚剧烈挣扎,张嘴骂道:“反?哈哈哈哈笑死人也你非吾君,吾非你臣,这个反字从何而来?你这贼子乱国篡主,罪盈恶大,我恨不车裂你于市朝,以谢天下。”

董卓笑着点头道,“车裂,好啊……孤这里虽没有车,却也可以把你四肢级斩断。”得到董卓指示,众侍卫拔刀分别剁在其四肢、后项,伍孚惨叫一声分五裂,场面无比血腥。

董卓转眼间就后悔了,伍孚必有同党,自己被怒火冲昏头脑了。

片刻后中军校尉董璜匆匆赶来,当他听说叔父董卓欲刺,又惊又怕,差点吓昏过去,说句不中听的话,一旦叔父有个三长两短,整个董氏无一能够幸免,都要给他陪葬。

董卓下令道:“去,马上包围越骑校尉府,不管用什么方法,一定要逼问出伍孚党羽。”

“诺。”董璜领命而去。招兵呼将,跃马长街,直突越骑校尉府,旋即一个冲锋杀入。伍孚亲信、家眷,不分男女老幼,皆押到院中,严刑拷打,嚎哭声此起彼伏。

董璜一脸狰狞,喝道:“不说是吧?打娘的给我往死里打……”

一个时辰后,伍孚一名亲信熬不住刑法,供出议郎何顒、故太尉张温、尚书郑泰、尚书杨瓒、尚书郎华歆、黄门侍郎荀攸等。

董璜听得目瞪口呆,虽然抓人要越快越好,以免伍孚的同犯逃跑,可是说实话,这些人的名字太过震耳欲聋,不是他想抓就能抓的。当即一边派人监视诸人府邸,一边派人向董卓汇报。

董卓得知后,静默良久,既然对方想要置他于死地,还有什么可说的,抓

第三百二十六章 共奔晋阳

第三百二十六章共奔晋阳

越骑校尉伍孚同党:

议郎何顒、故太尉张温、尚书郑泰、尚书杨瓒、尚书郎华歆、黄门侍郎荀攸……

若是将他们全部逮捕,长安朝堂必然引起一场地震、海啸……

“抓”董卓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一个字,侍卫领命而去,他又将其他人撵出,堂内只剩下他一人。

有多少年了?没有受到过死亡的威胁,今日,他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就差那么一点点,他就将远离人世。想到自己年近九旬的老母、年过五旬的弟弟,尚未及笄的孙女,牙牙学语的儿子……董卓打了一个寒战,自己若是死于这场刺杀,他们的下场不难想象,士人们绝对不会放过他们,诛九族……

董卓心怒火熊熊燃烧,他自问掌权以来待士人不薄,要官给官、要权给权……到头来士人毫不领情,处处与他作对,而今更是展到用刺杀这等堪称最激烈的手段。

猛然间,董卓似是想到了什么,微微眯起眼睛。

郑泰、杨瓒、华歆……皆为尚书台重臣,王(允)子师作为尚书令,是不知情?还是知而不言?抑或参与了这次行动?

王允,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

“太师……”一把充满磁Xing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董卓从沉思惊醒,举目望去,门外立着一人,他身长八尺余,面如刀削,鼻梁高挺,额头甚宽,炯炯双目顾盼间流露出一丝自信,当然,也可以说成自负。他头竖鶡冠,身披精甲,脚踏皮靴,尽显英武之色。正是董卓的义子,郎将、温乡侯吕布。

董卓勉强笑道:“奉先吾儿,站在那里作甚,快快进来。”

吕布微微垂头,跨门而入,行到董卓面前。

董卓拍案而叹道:“唉你也知道了吧,为父今日险些命丧黄泉。初时还未觉怎地,现在思来,才暗暗后怕。”

吕布沉声道:“伍孚居然胆大包天到刺杀当朝太师,实在是罪无可诉。”

董卓咬牙切齿道:“刺杀行动绝非伍孚一人所为,他背后还有诸多同党,孤已派人前去抓捕。”

“哦?”吕布瞳孔微微一缩。

董卓遗憾地摇摇头道:“可惜的是,孤一时被怒火冲昏头脑,当场诛杀伍孚,虽后来从其亲信逼问出一些党羽,却未必详细。”

吕布不动声色道:“此事宁杀错,不放过。”

董卓摇头,吕布勇猛无敌,凡事习惯以拳头说话,但要知道,有些事,拳头是没用的。他如果真像吕布所言,举起屠刀一顿大砍大杀,必然是两败俱伤,同归于尽。

“这且不提。”董卓看着吕布道:“奉先吾儿,你以后就留在孤身边吧,有你护卫左右,孤相信再无今日之祸。”

“诺。”吕布抱拳应命。他还是更喜欢领兵在外,可董卓既然开口了,他无法拒绝。

董卓望着门口,将目光投射向远方尽头,若有所思……

当董璜率领铁骑跃马长街,杀往越骑校尉府,何顒便意识到行动失败了,这一刻,何顒万念俱灰,孤零零一个人坐在客厅,怔怔出神。

刺杀,终究只是小道,上不得台面、入不了正途,企图以刺杀的方式除掉董卓,也许从一开始就错了。可是,不用刺杀,他们又能用什么方法挽救社稷呢?

说到底,还是士人的力量太弱小了。

而今,他们将要面对董卓的滔天怒火,这火,会将他们烧得浑身碎骨。这个,何顒不怕,他早就做好了随时一死的准备,他担心的是社稷,他们死了,还有谁可以阻止董卓肆无忌惮的妄为?社稷,天子,无一能够保全。

何顒又想起了袁绍,他明明有能力拯救社稷,却偏偏选择了另一条道路,其拒绝承认当今天子,据冀州,争豫州,Cha手扬州,所作所为,让何顒感到心头茫然,无所适从,这还是那个和他相识二十载,每每通宵达旦长谈扶救社稷之法的袁本初吗?

“议郎,郑尚书等人求见……”

何顒抬起眼皮,看着追随自己十年有余的家仆,点点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郑泰、华歆才至,不及说话,杨瓒、荀攸又前后脚赶到,何顒不慌不忙的邀几人入座,苦笑着说道:“今日我等一同入狱,一同受死,也算是人生一大快哉。”

诸人面面相觑,荀攸说道:“董璜率兵直趋越骑校尉府,而不围我等府邸,可知伍兄并未供出我等,不过伍兄口风甚严,其亲信却未必如此。而今还有一些时间,我等何不趁此良机,赶快出城。”

何顒闻言一怔,刚才他心慌乱,没想到这点,随即摇摇头道:“你们走吧。”

荀攸急道:“议郎……”

何顒摆摆手,示意荀攸听他说,“我妻子儿女皆在,一起走,目标太大,恐难逃脱,独自出奔,董卓必与我家人为难。”

荀攸情知再难相劝,只得作罢。

尚书杨瓒亦有家眷之累,和何顒抱着一样的思量,而郑泰、华歆则身无牵挂,打算和荀攸结伴逃亡。

“事不宜迟,你们从后门离开。”何顒说到这里,唤来家仆,让他带路。

“议郎保重……”荀攸临行前郑重道:“议郎名重天下,仓促间董卓未必敢动议郎分毫,我到并州后,必会第一时间请盖骠骑施救。”

何顒道:“你欲奔子英?”

荀攸点头道:“是。前时我接到从叔荀若来信,他目下任骠骑将军府司马,收复雒阳,便是出自他的手笔。”

何顒没在说什么,把臂作别。

荀攸、郑泰、华歆被何家仆人引领着来到后门,乘上何府马车,赶往距离最近的清明门,一路有惊无险,顺利出城,几人不敢大意,一直逃到霸陵县境内才停下来。

三人进入一家馆舍用餐,饭,荀攸问二人道:“我要去晋阳会合从叔荀若,公业、子鱼将往何处?”

华歆不露声色的看向郑泰。郑泰道:“家弟郑公亦在骠骑将军麾下任职,我自然也是到晋阳。子鱼,你呢?”

华歆笑道:“二位既然皆去晋阳,我亦当同行。”

“如此甚好……”

何顒在送走几人后,杨瓒也告辞而去,他家里还有一些事要处理。不久,家仆禀报府外出现了数百甲士,并未逼近上来,只远远监视。何顒心知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当即返身回到卧室,从榻下翻出一个盒子,里面一叠叠足有数百封信件,毫不夸张的说,这些信的主人不是朝内公卿,便是一方诸侯,牵连甚广。

何顒一把火将信件烧个精光,而后埋入土,不留丝毫线索。与此同时,董卓甲士得到指令,立刻杀气腾腾地直闯何府,何家奴仆畏惧地退到一旁,颤颤抖。

何顒对一众不之客视而不见,与妻子温存、告别,正了正衣冠,大步而出。董军将士皆闻何顒高名,只要他不逃跑,乖乖去见太师,也就由着他摆名士风范。

何顒去往太师府的路上,董卓正在和故太尉、卫尉张温对视。张温是何顒的同乡,荆州南阳人,年近六旬,姿容不凡,三缕长须,很有官威。其素有功勤名誉,不过因为前些年输千万钱而座上(三公)司徒之位,影响到了他的声望,不过仍不失为名士之流。

他和董卓还有过一段恩怨史,昔年韩遂、边章举兵叛乱,入寇三辅,张温以司徒拜车骑将军代替皇甫嵩主持西疆军事。董卓一直以为皇甫嵩走后应该由他为帅,而到头来朝廷却派了一个花钱买官,毫无军功的人骑在他的头上,可想而知董卓当时的愤怒。两人一直明争暗斗不断,孙坚甚至曾建议张温杀董卓以正军心,自然,张温没答应。

张温不止一次想,当初若是听从孙坚意见,汉室必无今日之祸。

董卓似乎看穿了张温心所想,目光Yin鸷,干笑道:“卫尉在想什么?”

张温缩于大袖内的双手用力攥紧,面上平静无波,说道:“下官在想,太师兵临卫尉府,把我请来,所为何事?”

董卓微微歪头,失笑道:“卫尉当真不知孤为何“请”你吗?”说道请之一字,董卓特别加重了语气。

“不知,还请太师示下。”张温摇头道。

“适才,孤被刺客行刺,险些丧命。”

张温一脸震惊道:“哦?是谁这般胆大妄为,竟然胆敢行刺太师。”

董卓一字一句道:“越骑校尉伍孚。”

“伍德瑜?我俩临郡,素相友善,我深知其为人,他绝不是那种……”

董卓对张温废话连篇感到极为不耐,挥手打断他的话,道:“伍孚已经全招了,卫尉即为其同党之一,何必再在孤面前演戏。”说罢,董卓紧紧盯住张温的眼睛。

张温不由有些慌乱,不过很快又镇定下来,伍孚为人刚毅有大节,岂是区区刑法所能屈服,料定董卓不是没有确凿证据便是在故意诈自己,当下摇头道:“我不信德瑜会这么说,太师请他叫出来与我对质。”

董卓皱着眉头,道:“伍孚连遭大刑,昏迷不醒,暂时不能前来。”

张温眼闪过一丝疑色,心里抱定除非伍孚当面指认,否则他绝不会承认。随后董卓连连逼问,张温只说与伍孚对质,其他一概不言。

见张温这般嘴硬,董卓气得咬牙切齿。伍孚亲信肯定没有说谎,张温十有**参与了刺杀行动,但单凭这一点尚不足以定他的罪,他完全可以推卸得一干二净。

哼,没证据,我就伪造证据,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第三百二十七章 狱

第三百二十七章狱

张温死鸭子嘴硬,董卓也懒得和他磨牙,呼唤门外甲士,待其入内,下令道:“将他关入诏狱,吩咐狱吏,不管用什么方法,一定要撬开他的嘴,问出同伙党羽。”

“诺。”两名甲士抱拳领命,一左一右上前夹住张温,向外拖去。

张温终于变色,董卓Xing格素来强狠暴虐,且两人曾有私怨,一旦自己进了大狱,再难走出,必定命丧黑牢,当下提声喊道:“我乃当朝九卿卫尉,你虽为太师,一无确凿证据,二不经陛下、三公、廷尉……私自将我关押,你眼中可还有汉律?……”

董卓冷笑,汉律?汉律算个屁

张温被拖过门槛,怒极骂道:“董卓、董卓……你这Jian贼擅杀至尊,残害忠义,祸崇山岳,毒流四海,纵桀、纣无道,秦、莽逞虐,不及你之万一”

董卓尚是首次被人当面这般辱骂,气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吾恨呐……”张温最终仰天叹道。“恨昔年不听孙文台之言,将你诛杀,致使汉室今日蒙受如此大难。我死之后,魂归黄泉,又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诸位先帝?不若化作厉鬼,缠住你身,让你昼夜不得片刻安宁……”

“砰”董卓起身一脚踹飞身前书案,目光如炬,满目狰狞。

“辱太师即辱我”站在一旁的吕布拔刀而出,上前一步,恨恨地道:“太师,让我去杀了他……”

董卓切齿吸气,强行压下沸腾的心火,缓缓摇头道:“不用。这么杀了他太便宜他了,孤要让他受尽世间所有酷刑,让他后悔来到人世,不如此,不能解孤心头大恨。”

“……”吕布默然,按刀还鞘。

何顒来到太师府门前,正好看到张温披头散发,满脸是血,被董军甲士像是丢垃圾一样丢入槛车,其卧于车上,一动不动,状况凄惨,犹若死狗。

何顒嘴角抽搐几下,目视槛车远去,才迈入府门。

“伯求,你为何要反孤?”董卓一见到何顒的面,就痛心疾首道。两人曾有过一段蜜月期,即董卓初入京师时,何顒为其主政,出了大力,虽然他这么做是为使董卓放松警惕,而暗中策划外兵勤王。随着关东起兵,迁都长安,以及伍琼被杀,两人关系不可避免的冷淡下来,何顒甚至辞去官职,董卓数欲以为长史不行。近来何顒闻董卓兵败归来,再度出仕,筹划董除,两人关系开始有所回温。

何顒身虽瘦弱,笔直如峰,口中淡淡地道:“你我非君非臣,何言反字?”

董卓面色变得极为难看,何顒之语同伍孚如出一辙,只是不及后者激烈罢了。说实话,他宁愿何顒像张温那般死不承认,也不想听到这个回答。对于这位帮过他大忙的名士,董卓还是比较有感情的,不然其辞官,他也不会数请之。董卓常言有蔡(邕)伯喈、王(允)子师、何(顒)伯求三人辅佐,天下不足定也。如今看来,就像笑话一样可笑。

董卓长叹一声,良久问道:“孤自问待君不薄,何至于此?”

何顒冷笑不言。

董卓满嘴苦涩道:“孤知道伯求看不起孤出身边地,粗鄙无文,可是你看看你无比信任,认为可以匡扶天下的关东诸侯,他们在干什么?他们在拉帮结派、争权夺利、清除异己,难道他们真的比孤强吗?”

“所以我和同道用自己的方法拯救社稷。”何顒冷着脸回了这么一句,便闭上口。

“拯救社稷就是杀孤吗?”董卓心凉如水,惨笑道:“杀了孤,伯求,你想想,届时孤麾下十万虎贲会作何反应……你以为,所谓天子、所谓朝廷,能够令尸山血海爬出来的骄兵悍将畏惧、屈服?哈哈哈哈……”

“退一步讲,就算顺利收编了孤的旧部,又能怎样?关东诸侯会甘愿放弃权利,束手听命?长安北有盖俊、西有韩遂,你们挡得住吗?面对唾手可得的权势,他们会不动心?”董卓红着眼睛连连质问何顒,语气又急又重,以致气喘吁吁。这些话,是他积压在心里,一直想说却没说的话,今日一口气全部道出,身心没由来一阵轻松。

“……“何顒无语,不是他认为董卓所说有理,而是懒得与对方口舌之争。杀死董卓,即使日后面对重重困难,社稷,总有一线曙光,而任由董卓妄为下去,汉室必亡。两者如何选择,不言而喻。

何顒眼神如锋,坚毅不屈,董卓情知自己一番话算是白说了,其心坚似铁,不能动摇,遗憾地摆摆手道:“罢了伯求对孤成见甚深,想来你也不愿同孤再讲什么。等你什么时候想通了,叫人通知孤,无论何时,孤虚位以待。”言讫,董卓喊入甲卫,将他带走,特别吩咐不得用刑,待遇和张温相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见董卓有些意兴阑珊,吕布不露声色道:“太师如此礼贤下士,纵使齐、桓,未必过之,何伯求竟然不为所动,真是不识抬举。”

董卓摇头叹道:“何伯求天下名士,才干亦佳,惜不能为孤所用……”

却说何顒即使囚于槛车,依旧正襟危坐,目不斜视,街道两侧,聚满士民,争相目睹。

早在董璜将骑跃马长街,长安民众便意识到定然发生了了不得的大事,不一刻,便有无数流言蜚语,最终,真实的消息比谣言还要夸张无数倍,董卓遇刺,长安震恐。董卓是谁?那可是杀人不眨眼的朝野第一权臣,敢于行刺他,莫不是吃了雄心豹子胆。

“啊莫非是我看花眼了不成,“解危济难何伯求?”周兄,你也见过何伯求数面,你看那人是不是?”人群中一名俊朗的青年士子指着路中槛车,谓身旁之人道。

周姓士子神色凝重地点点头,说道:“你没看错,那人正是何伯求。”

“先前满脸是血,萎靡槛车者必是刺客无疑,而何伯求,则多半为主使。”俊朗青年自认猜到真相,缓缓说道。

“可惜……”周姓士子才言可惜二字,俊朗青年立刻用手捂住他的嘴,惊魂不定地顾首左右,见众人皆未察觉,才暗暗松口气,小声道:“周兄,小心祸从口出啊”

周姓士子强行拨开他的手,冷哼一声,却也不再说什么。任骨头再硬的人,也敌不过董卓的屠刀,董卓在长安士民眼中,同魔鬼无异。五月,其使人查官民有为子不孝、为臣不忠、为吏不清、为弟不顺者……这本来是一件好事,有纠正风化之效,可董卓Xing情粗鄙,只要听到有人举报,根本不予查证核实,直接杀之,并没收财物。冤死者以千计,百姓大恐,道路不敢言语,而只敢以目视之。此事过去不久,至今犹存余威。

何顒对民众的指指点点视而不见,目光始终凝视着前方,槛车穿过长街,越向北走,民众越少,最后何顒看到一面圜墙。所谓圜墙,即围绕着监狱而建的土筑围墙,因古语有云:“为狱圆者,象斗运还。”是以呈圆形结构。圜墙高三丈余,厚度同郡县城池相仿,加之狱卒众多,警卫森严,一旦入内,便是Cha翅也难飞出。

吊桥放下,槛车缓缓进入圜墙,迎面入眼的,便是不计其数的棘树,密密麻麻,看不到边际,雀鸟落于枝上,叽叽喳喳的不停。在狱中种植棘树,自然不是为了绿化、美观,众所周知,棘树多刺,难以碰触,所以自古以来便以棘树围困拘束犯人。

监狱有普通牢房和地牢之分,后者常年深处黑暗,冬日Yin冷,夏日闷热,蚊虫蚁鼠,更是不用提,每年都有数以百计的人因病而死,简直不是人呆的地方。毫无疑问,张温便是关在地牢之中。

何顒运气不错,或者说董卓另眼看待,分到了地面之上的牢房,虽然环境也不太好,但却比地牢强上百倍。

何顒迈着沉稳的步子走入狱室,顿时数十道视线闪电般投射过来,惊讶、怜悯、嘲笑,乃至幸灾乐祸,不一而足。

何顒扫视室内,当下面无表情的走到人比较少的一个角落,一掀下摆,端坐于地,本来刺杀失败的一刻,他已经做好就死的准备,但荀公达给了他生的希望。

子英……

本初变了,变得冷酷,变得陌生,昔年自己评为“吴起之才”的少年俊杰,而今虎踞北方,名震天下的骠骑将军呢?

何顒曾以为子英也变了,可是今年他果断南下,收复雒阳,何顒就有些看不懂了。

“何君……”

何顒略带茫然的扭头左顾,呼唤他的人是个二十余岁的年轻人,面生的人。“敢问足下是……”

“在下有幸曾见过何君一面,何君不记得不足为怪。别看如今还是夏日,但这牢房却是Yin冷潮湿,不能长坐地下,否则易害疾病。那边有些干草,可垫于膝下。”

“多谢……”

第三百二十八章 救灾

第三百二十八章救灾

越骑校尉伍孚行刺董卓,消息传出,长安震怖,关中震怖,引得各方势力密切关注。

以往士人纵然对董卓不满,多是背后诅咒,激烈一点的则是私通诸侯,谋求勤王,以为内应,但此次士人手法堪称激烈至极,实是对董卓不满的一个总爆发。

无奈的是,相比于董卓,士人力量还是太过弱小,妄图以小博大,到头来终究是害人害己。

董卓此次顺藤摸瓜,一日之间,故太尉张温、尚书杨瓒、议郎何顒等三十余人被捕入狱,尚书郑泰、尚书郎华歆、黄门侍郎许攸等亡命。经过此役,不说反董力量被一扫而空,却也算得上元气大伤。

董卓太师府位于长安东侧,独占一巷,规模堪比宫室。当然了,没人会站出来指责他的宅地逾规,除非是活得不耐烦了。

一辆马车由北拐入太师府巷口,沿着宽敞的道路不疾不徐行进着。车中坐着的人不是旁人,正是明为董卓亲信,暗为反董志士的司徒守尚书令王允。

王允Xing格谨慎,其实他以前为人刚烈,嫉恶如仇,纵然面对十常侍,也敢于抗争到底,曾两入大狱,逃亡数载,险死还生。然而董卓进京,王允马上意识到,这是一个比以往任何时期的外戚、宦官还要强势无数倍的枭雄人物,所以他拼命打磨自己的棱角,收敛自己的个Xing,曲意奉承,耐心等待可以给予对方致命一击的机会。

王允去年一手策划“举兵东迎关东群雄”,即推荐士孙瑞、杨瓒由长安进发,经武关入南都南阳,明为夹攻袁术,实为迎其勤王,可惜最后一刻被李儒所阻,功亏一篑。这次刺杀行动,王允一直隐身幕后,并未露面,因为他知道,他是最得董卓信任的士人,一旦他暴漏了,士人将再无翻盘的机会。

果然,刺杀行动失败,王允顺利逃过一劫。

不过,也有一些麻烦,似他手下尚书杨瓒、郑泰、尚书郎华歆皆参与其中,前者被捕,后二人逃亡,董卓必然会怀疑到他的头上,他此行去太师府,便是向董卓告罪及表忠心。听起来很恶心,王允自己也觉得有些恶心,可是没办法,两人间的裂痕需要尽快弥补。

“唉……”王允轻轻叹了一口气。董卓经历一回遇刺险情,日后定然会加强戒备,以后再想行刺,就难了。再外无援兵的情况下,还有什么方法能够除掉董卓呢?王允沉思良久,想到几个办法,只是成功率皆微乎其微,不比二次行刺的难度大多少。

“主人,太师府到了。”车外马夫出声道。

马车不知何时停了下来,王允闻言一振精神,掀帘而出,步入太师府。何府一干家仆兵将神色怪异地看着他,仿佛在说:你怎么还敢来?不怕太师一怒之下杀了你?

王允睨视左右,冷冷一哼,甩袖行往深院。

董卓接到王允求见时,正躺在床榻,蹂躏宫女胸前酥软处,宫女贴伏其肩,一脸春色。

汉室宫女数以千计,皆是精挑细选,环肥燕瘦,应有尽有,当今小皇帝才十一岁,暂时无能临幸,放着也是浪费,还不如给他享用。自回长安,董卓以日御二女的速度,糟蹋的宫女足有近百人之多,喜欢的留于身边,不喜欢的就赐给部将,收拢人心。

“谁?王子师?他还有脸来?不见,让他滚”董卓一听王允之名,立刻气不打一处来,不耐烦地挥挥手。只是等到家仆走到门外,他又突然出声道:“慢着,叫他去客厅候孤,孤一会儿便至。”

“太师……”这名才岁的宫女腻声道。

董卓面无表情,一把拽住其头,将她揪离自己的身体,目光冰冷刺骨,淡淡地道:“你在找死吗。”董卓是枭雄,女人对他很重要,但那指的是闲暇的时候。

董卓纵横沙场数十载,以残暴、酷烈、好杀闻名,亲手杀死之敌以千计,斩难以计算,曾经率众深入羌地,屠得方圆上百里成为死地,边地汉胡闻之无不色变。宫女被他一瞪,顿时如坠冰窟,浑身颤抖,汗如雨下,不能言语。不只是她,旁边两个摇扇的婢女亦被吓得似麻爪的小鸡。

“下次学聪明点。”董卓冷冷一哼。他力气何其之大,一甩便将宫女甩得如滚地葫芦,额头撞到床榻一角,霎时间血染面额,她却顾不得理会,伏地连连叩首。

董卓撑起小山一样的身躯,缓缓离开卧室,这时,房中三女才敢大口喘气,面面相觑,皆是心有余悸。

王允进入客厅,很快便像往日一样行到右侧墙壁,眼睛紧紧盯着壁上悬挂的一幅书帖。此贴体法百变,点划之间,莫不调畅,穷灵尽妙,动合如神,正是出自蔡伯喈之手。蔡邕一心侍董,极尽献媚,王允对这位故主胡广的得意门人颇是看不起,但也不得不承认,其书法之精妙,堪称独步古今。

不过,挂于董卓之家,实在是明珠暗投。

“子师,孤与你说过多少遍了,喜欢只管拿去便是。此处往来多为大字都不认识几个的老革、兵痞,哪里有人去看它,挂在孤这里也是浪费。”董卓沉稳而厚重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得到后未必珍惜,就这样时不时过来看看就好。”王允一如既往的摇头拒绝,他心里确实很喜欢蔡邕的字,只是要他拉下脸来向董卓抑或蔡邕讨要,却是休想。

时不时过来,这话可是大有深意。

董卓自然听出来了,笑道:“子师所为何来?”

王允露出一个苦笑,说道:“太师如此相问,可是令下官颇为无地自容。尚书台出了这么大的篓子,下官若不亲至,恐怕以太师Xing情之豁达,亦会心有芥蒂。”

“子师这话便见外了,子师乃孤之心腹、股肱,孤自然是相信你的。”董卓不动声色道:“子师以为杨瓒该当如何处置?”

王允仰天叹道:“为国,自然该杀,杨瓒勾结Jian邪,刺杀当朝太师,罪无可恕。然吾与杨子琰相交二十载,情谊深厚,这个杀字,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太师……”王允顿了一下道:“子琰生死,全凭太师,是杀是剐,我皆批命。”

董卓双目死死盯着王允,后者则以毫无侵略Xing的眼光与其对视。

半晌,董卓哑然失笑道:“子师说杀,孤当失望,盖因不义也,子师言不杀,孤亦失望,盖因不忠也。而子师持中,无愧忠义之名也,孤心甚慰。为全子师,孤当长囚杨瓒于监牢,若何?”

王允大礼叩拜,郑重道:“下官代子琰谢过太师不杀之恩。”

“子师何必如此,快快请起……”

并州,太原郡,晋阳。

马超以鞬装着丘浮石的头颅返回,所谓鞬,即藏弓之袋也。盖俊打开箭袋向里瞄去,他掌兵也有不少年了,血污的头颅肯定不是第一次看到,但没人会喜欢它,扫了一眼,便立刻厌恶的丢到一边。

和丘浮石首级一同送回晋阳的,还有一名匈奴伤兵。盖俊随口问了一下,不想对方脾气很傲,把头一扭,理都不理他。人都已经杀了,盖俊自然不会在乎对方的口供,但他最见不得的就是对方摆出一副老子打死也不说的样子。

“你这不是故意勾引我的征服欲吗?”盖俊心里笑道。挥挥手,几个雄壮大汉将匈奴人直接拖入刺史部狱室,百八十花样齐出场,不出一个时辰,匈奴人把知道的都说了,恨不得连丘浮石穿什么心衣都一并告解,只求给他一个痛快的。贾诩果然有透视人心之能,丘浮石确实欲往长安,没杀错。

随即,盖俊一边巡视太原郡屯田区,确保不久后的丰收,一边着眼关注西河美稷,说实话,他心里巴不得老狐狸丘赤车失去理智跳出来,他是如今匈奴为数不多还有能力蹦跶蹦跶的人,这样的人,少一个是一个。

然而,丘赤车一直没有动静。

盖俊不由微微诧异,若丘赤车连儿子被杀都能生生忍下来,还真是一个人物。不过可惜的是,他生不逢时,碰到了自己,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这点隐忍根本不算什么。更何况,丘赤车的年纪可不小了。

就在盖俊略微自恋的感慨英雄寂寞的时候,苍天毫不客气,当头给他一棒。

北地地震、河东地震、上郡地震……

上郡受损最轻,因为全郡人口也就几万人,而且地震只在南方边境一带。北地次之,房屋受损千余间,死伤不满千人,最惨的是河东,房屋倒塌数千间,民众伤亡惨重。

盖俊顿时懵了,随后得知董卓治下诸郡情形更惨,怔住半晌,喃喃自语道:“他娘的不会是老天爷看不惯董卓祸国殃民,降下灾罚,我只是离得近,无辜受到牵连吧?”盖俊越想越有道理,心里把董卓翻来覆去好一通臭骂。他当然知道这是无稽之谈,他只是通过这种方式释放压力而已。

盖俊第一时间给河东临郡的北地太守父亲盖勋,上党太守、汉阳人王胄,刚刚上任不久的河内功曹分别去信,让他们尽可能救济、帮助河东度过难关,至于西河、上郡,他们连自己都养活不了,哪里管得了河东。

第三百二十九章 河东

第三百二十九章河东

河东郡,治所安邑。

臧洪睁开惺忪睡眼时,迷糊良久才确定这里不是他的家,而是府寺。待彻底清醒过来,扭头看着窗外天色大亮,不由愣了一下,急忙撑起魁梧的身躯,再度细看,确认已是日晒三竿,臧洪转身握住床榻前一根绳索,一阵摇曳,门外顿时响起一阵悦耳清脆的铃声。

不一刻,门被轻轻推开,屏风侧方钻出一个年轻人。此人年约岁,身长七尺四寸,超出水平线不少,但和臧洪八尺之躯一比,却是显得不够看。他姿容中等偏上,既不引人关注,也不会被人忽略,值得一提的是,他有一双异常明亮的眼睛。

臧洪虎着脸问道:“梁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回禀府君,辰时末(约9点)。”少年嘿嘿干笑道。这个少年姓贾名逵,字梁道,河东襄陵人,贾姓世为河东地方著姓,传承数百年,不过至其祖父贾习这里,已经没落数代。贾习半生苦心修学,终成河东名士,不过因为时局混乱,未曾出仕,只能算作稍稍振奋,家里仍旧一贫如洗。贾逵少失父母,去年冬季河东特别寒冷,其无暖身之裤,至妻兄家宿,次日白雪皑皑,他便套上妻兄的裤子走了。

自然,这可谈不上有礼,有些人认为他豁达而知变通,未来必定不凡,但这样的人终究只是少数,更多的是非议。贾逵的幸运在于,新任河东太守臧洪正是少数者之遂召他为门下佐吏。凡冠以门下之名,皆为郡太守亲近之人。得臧洪另眼相看,贾逵可称得上前途无量了。毕竟,他才十八岁而已,起步已在诸多大族子弟之上。

臧洪冷哼一声道:“仆不是告诫过你,卯时前(5点)必须唤醒我吗。你莫非忘记了不成?”

贾逵不慌不忙道:“府君两日两夜未眠,昨日子时中(0点)才睡下,区区两个半时辰,怎能睡饱。”

“你小子就爱自作主张,实不该叫你来唤我。”臧洪叹道。三日前地震,波及大半个河东,尤以绛邑(中部)以南情况最严重,臧洪为救治百姓,两日两夜未眠,昨日夜间实在是挺不住了,这才躺到床上,本想睡两个半时辰就起来,没想到贾逵自作主张,竟任他熟睡,不来唤醒,自己足足睡了五个时辰。不过还别说,这一觉睡得可真够香的,若非心中有所牵挂,说不得还要再睡上一个时辰。

贾逵振振有词道:“觉不足,则易疲惫,人无力焉。与其睡两个半时辰后浑浑噩噩处理政事,不如睡饱,届时精神力足,遇事必无有不顺。谁优谁劣,一目了然。”

“你肚子里总有说不完的歪门邪道。”臧洪说是这么说,其实心里已经认同贾逵所言,他如今当真是精力尽复,仿佛牵来一头牛到面前,也能一拳打死。臧洪翻身下榻,登上皮靴。似他这等官至两千石的一方大员,穿皮靴有些不符合身份,不过没办法,如今正是雨季,他又因为地震之故频繁出城下乡,虽有马车代步,却不能总是坐在马车里,终归要走出来,而穿着木屐、丝履,可能走不出三步远,便会陷进泥坑,进退不得。

贾逵干笑两声,不再接话,臧洪Xing情大度,不拘小节,能够容忍一些玩笑话,但凡事要有一个度,所谓过犹不及是也。

臧洪无疑是一位好上司,但贾逵更希望入关羽军中,哪怕只当一个马前卒也好。从去年关东联军起兵的一刻起,他便以远超同龄人,甚至大部分士人的眼光看到了未来,他深刻地意识到,这天下,恐怕将要大乱了。欲振家族,博士无用,惟有从戎,才能最快出人头地。是以,他万书皆罢,只随祖父梁习学习兵法,死记硬背数万言。

“咕噜噜……”两人踏出房门前,同时听到一声腹鸣。

臧洪微微感到尴尬,他身长达八尺,平日间一顿要吃四五碗麦饭,昨日日落前至今粒米未进,肚皮自然开始有声的抗议了。

贾逵不以为怪,显然早就知道自己上官的情况,道:“我去吩咐伙夫做些饭菜。”

臧洪在贾逵离开前说道:“饭食越简单越好。”换句话说,即是越快越好,平日里当然是精益求精,但现今是非常时期,他可没有时间浪费一两个时辰在吃饭上面。

贾逵点头而去,臧洪继续向前走,由后门进入府寺办公之地,一路行来,忙得脚不沾地的种吏纷纷停下手头之事,行礼问好。

臧洪一一颔首,巡视诸曹,猛然间看到三人向自己这边走前,其中两人披甲,一人儒袍,年纪较轻的人走在前方,他约三旬出头,身量高挑,猿臂蜂腰,面白如玉,双目有神,胡须黑而软,沿唇密布,配以精致鱼鳞重铠,甚有威仪。另一名披甲者四十余岁,中等身材,面容无奇,虽着重甲,偏偏身上有一股书卷气,可知是一个勤于经书的人,似他这等身在军旅而常年手不释卷的人,在北疆,着实不多。两人正是驻扎安邑,负责河东郡南部安全的盖军正副统帅,破贼中郎将张绣、降贼校尉陶升。

那名三十余岁的儒士,则是臧洪最得力的助手,河东郡功曹卫觊卫伯儒。其弟卫仲道神风如玉,容貌仅逊荀彧、孙策、周瑜半筹,卫觊则要逊色一些,然而他虽然没有帅得惊天动地,也是一位美男子,大体能够引人私底下评论一下,却不会当众惊呼。

当然了,卫觊最值得称道的还是他的才华,三十余岁就成为河东名士,臧洪到任后,首先便是请他出山辅佐,委以郡职,如北地太守皇甫嵩之于盖俊,广陵太守张超之于臧洪,由此可知其名气之大。

“怎么样?”臧洪对着三人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陶升满脸掩饰不住的疲惫,强笑道:“诸县基本已经恢复平静,府君放心。”

原来,三日前地震发生在夜间,汉时平民屡有一家共用衣裤,何论心衣?晚间睡觉多是赤身**。适时地动山摇,恍如末世,民无分男女,皆**出奔,相聚告语。初时人心浮动,还未怎地,时间一久,便有那些轻狡诈滑之辈,趁妇女,至于偷盗、抢劫,更是多到不可胜数,乃至有仇报仇,有怨抱怨,更相杀戮。

而地震,也不可避免的引起了火灾,众所周知汉代民舍多为木制,一屋着火,只要稍稍挂一点风,没一会就能连成一片,最后整村整乡化为火海。

张绣、陶升得悉后,第一时间派出大军镇压Sao乱,扑灭大火,稳定民心,但有些地方距离数百里,一时不能顾到,直至第三日,才算覆盖了除董卓治下外,整个河东南部地区。

臧洪闻言松一口气,继而又是一叹。他为河东太守载余,好不容易将河东扶上正轨,没想到一场大地震突然降临到头上,使一切又重新回到了原点,甚至更糟。

臧洪草草填饱肚囊,当即带着贾逵及几名佐吏乘车赶到城外一座施粥棚。

地震所引起的大火不仅烧毁了百姓的房舍,所有的东西全部烧光了,包括粮食。因此臧洪不得不在安邑四周设立施粥铺,同时令诸县亦照着做。

此际正是米粮将近,新粮未下之时,郡府粮仓内的储存也不多,但再难也要把百姓喂饱,否则不出数日,饿得头昏眼花的百姓势必会铤而走险。

臧洪此行目的是为监督官吏,看看其等是否克扣粮食,中饱私囊,然而他到来后,立时被数千排队等候吃粥的庞大阵容吓着了。昨天才千许人,今日怎么一下子膨胀了数倍之多?

似乎看出臧洪脸上的疑问,贾逵指着由南向北而来,络绎不绝于道的人潮,臧洪双目圆瞪,哪里还有不知之理。

臧洪呼来主管,大声质问这是怎么回事。

主管苦笑道:“府君不来,我也要去禀告府君,半个时辰前还没有这么多人,是突然一下子涌来。这些都是董卓治下的人,董军说他们没粮食,我们有,百姓就被董军半诱惑半强迫赶到我们这里。本来足够支撑一天的粮食,如今眼看就要见底了。”

“……”臧洪气得脸色铁青,说不出话来。

主管小声道:“若是董军驱来数万人,加上我方的难民,半个月就能吃光我们……”

“你想说什么?”臧洪斜睨主管一眼。

主管小心翼翼道:“把他们赶回去。”

“放屁”臧洪破口大骂道。“董卓是大汉Jian贼,所以他从不顾百姓死活,难道你认为骠骑将军,以及仆,和董卓是一丘之貉吗?”臧洪顿了一下,指着主管的鼻子道:“再敢有此言论,我砍了你”

主管伏地叩头道:“小人该死、小人该死……小人没有他心,全是为郡朝着想。”

“正因如此,仆才饶你一命,不然你早就已经是一个死人了。”臧洪冷哼一声。补充道:“你只管赈济灾民,粮食的事,不用你管。”

……

第三百三十章 信

第三百三十章信

臧洪示意主管少废话,全力施救灾民,不管他百姓还是董卓治下,粮食的事他负责解决。太守,在郡中就是君主,就是权威,属下一旦触怒他,免职都是轻的,哪怕直接处死,上面连问都不会问一句。主管见臧洪这么说了,只得应命,只是心里却不由担心,粮食缺口不小,臧洪拿什么填补?

随着董卓治下百姓到来,施粥铺原来足够支撑一天的粮食,现在眼看见底,臧洪命人回城调拨粮食,确保人人不致挨饿。

随后,臧洪带人去往西南方的一个小村。其在汉代编制中属于“里”,大体一里数十家至数百家不等。河东距离京师近,土地肥沃,又有盐铁之利,历来人口众多,曾一度高达九万余户,六十万人。自然,这是在籍人口,官吏、士卒及其家庭皆未计算在内,另外大族奴仆、佃户人数也不少,全部相加,可能超过百万。

河东郡治所安邑紧邻盐池,无疑是河东的精华,臧洪到的这个小村子有户三百余,口两千人。他任职河东太守载余,曾来过数次,颇为富足,如今则是一副破败景象,民舍倒者三成,几乎家家门挂白布。百姓无分男女老弱,皆是愁眉苦脸,唉声叹气,连平日最是活泼的童子小儿,脸上也失去了笑容,呆呆地随在父母身边。那一场地震,对他们来说就像噩梦一样,在他们有限的见识里,再没有什么事会比它更加可怕了。

臧洪身边除贾逵等门下佐吏外,尚有三老、有秩、游徼、乡佐等陪同左右。里上为乡,这些人皆为乡官,一般县配有三四个乡,安邑富庶,则有六个乡。

大地震已过去三日,臧洪期间看到的惨剧多到麻木,这时心情虽也沉重,却还算平静,简单逛了一圈,前往下一个村子巡视……

至日斜十分,臧洪乘车返程,临行前对有秩言一定要照顾好百姓,物资如有缺短,可到县廷领取,县廷不够,则到郡府。

回去的路上,臧洪闭目养神,默默想着心事。盖俊收复帝都雒阳,回返晋阳时,曾给他来信,言明年有意南下,用兵关中,河东是主要战场之让他多备粮草。当时他答应得甚是痛快万没想到大地震突然来临,恐怕多半无法完成盖俊交代的人物。不仅如此,而今他还要伸手向盖俊要粮,以解决难民的吃饭问题。

盖俊虽然今年初成功从冀州夺得大笔钱粮,但并州屯田是个无底洞,扔进去多少都掀不起个水花,估计并州粮仓未必充裕,哪怕有一些,也是为明年战事准备的。也不知,盖俊会不会挤出一些给河东。

太原郡、晋阳。

骠骑将军府演武场,位于较为偏僻的西侧,占地颇广,诸般兵器,样样俱全,平日间,府内五百护卫皆在此地打熬身体,精炼武艺。这天,盖俊父子三人携手而来,盖俊、盖嶷时常过来,不足为怪,尤其后者,盖嶷五岁学射箭、六岁学骑马,八岁精于骑射,今年九岁,排除年龄、力气,单凭技术,已不逊军中一般骑士。将军府护卫都知道少主固然天赋异禀,可是若无刻苦,似他这个年龄绝不会有他今天的成就。

不过今日这演武场,却是来了一个相对陌生的人,盖俊次子、年仅七岁的盖谟。他今日穿着一身素色精致短衣,所谓短衣,不同于士人的宽大袍服,贴身、窄袖,平民及士卒多着此装,无他,前者需要时常下地干活,后者,则要应付日常训练、征战。

盖谟拉着父亲盖俊的手,嘴唇紧紧抿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四处观望,兴致勃勃。蔡琬一直反对他过早接触武事,认为前期当把精力放到经书上,束五岁)后再学武事不晚。因盖谟不停央求,加之盖俊在后鼎力支持,蔡琬松口,今年初满七岁时,准许他学习骑马,盖谟在盖俊出征的近五个月里,把马骑得似模似样。这不,等盖俊一回来就要学射箭。

不过让儿子骑马已是蔡琬最大的让步,是以一听盖俊试探之语,想也不想,断然拒绝。然而架不住盖谟撒娇打滚,盖俊今日趁蔡琬午睡之际,把他带来演武场,体验一把。盖嶷五岁学射箭时所持硬木弓保留至今,倒也不用再制作一把,免去不少麻烦。

盖俊带着二子来到场中央,盖嶷活动开手脚,立刻旁若无人的解弓射箭,他射术精熟,五十步内,例无虚发,步战九射,粗通五种。所谓步战九射,乃是大汉国积射士必须熟练掌握的技能,分为立射、蹲射、跪射、折腰射、弓步射、转身背射、步行射、跑步射、坐射,蕴含战场诸般变化。

“富平箭术越来越精,长大后必是一代神射手。”盖俊看得连连点头,眼中不禁闪过一抹赞叹之色。他少年射虎落雕,以箭术闻名边地,但自问九岁肯定不及盖嶷。

盖谟作为初学者,自不能与盖嶷相比,靶子立在五步远。

盖谟看看自己近在咫尺的人Xing靶,再看看阿兄盖嶷那边,十倍距离,不满地撇起嘴,哼哼道:“我也要放阿兄那么远。”

盖俊捏了捏次子粉嫩粉嫩的脸蛋,笑着说道:“怎么,没学会走,就想学跑吗?好高骛远,最不可取。这样,只要你射中一次,我便把靶子向后延五步。”

盖谟自信满满的“嗯”了一声,只是一拽弓,便立时显出原形,姿势别扭到极点。

盖俊失笑,俯下身,纠正他的动作,配以解说:“弓端直了。双脚别开得太大,收一点,对,这样正好,挺胸、收腹,集中精神……射吧。”盖俊话语一落,盖谟松手,木箭脱弦而出,飞出大概四步远,巧的是,箭矢射到地面弹起,竟横着扫到靶子的立杆。

“射中咯、射中咯……”盖谟举弓大叫,欢呼不止。随后抱住盖俊跳跃,连道:“阿父,我射中了,快将靶子向后移。”

盖俊翻白眼道:“这也算的话,还用甚么弓,直接用手抛好了。”

盖谟小脸一拉,嘟着似涂脂般的唇,道:“阿父堂堂骠骑将军,说话不算,羞羞羞……”

“臭小子,你再说一遍……”盖俊额头浮出根根青筋……

盖谟非要移靶,盖俊则寸步不让,父子二人争执不下,盖谟倒也不是不懂事,他不过是借此向阿父撒娇而已,盖俊也乐得享受这种父子间的交流。

最终盖谟没能如愿,老老实实的射着五步靶。和盖嶷万事认真以待不同,盖谟不甚专注,与其说他是为了兴趣而学箭,不如说是为了让阿父陪他玩而学箭。

随着太阳越爬越高,气温如火箭一般蹿升,见盖谟小脸挂着层层汗珠,盖俊怕他中暑,便想带他离开,盖嶷正玩到兴头,不愿回去,盖俊转而带二子进入一座凉棚。

父子三人一边吃着冰镇莲子,一边交流弓箭诸事,其乐融融。

半个时辰后,数道倩影闯入演武场。

盖谟笑得好似一对月牙般的眼睛瞥见来人,不由一愣,“噌”的一下跳起来,语气急促道:“阿父,不好了,阿母来了、阿母来了……怎么办?我们要不要藏起来?”

“没事。”盖俊笑着摆摆手。蔡琬不会真生气,最多埋怨唠叨几句。遂起身道:“既然你们母亲亲自来迎咱父子仨,不能驳了她的面子,走吧。”

两方半路碰头,盖谟畏缩于盖俊身后,贼眉鼠眼,看得蔡琬心里好笑,故意板脸道:“魏奴,你好大的胆子呀。以为有你阿父撑腰,便能躲得过这一关吗。过来”

“好了,此地不宜久留,回去吧,”盖俊牵住蔡琬的手笑道。此时天气炎热,演武场的护卫多有解衣赤luo操练者,虽然这时代不是严重的事,终究不太雅观。

诸人出了演武场,盖俊随口问道:“什么时候醒来的?”

蔡琬回道:“有一会儿了。父亲刚刚来信。”

盖俊点点头,并未太过在意,每个月蔡邕总要来一两封信。

蔡琬继续说道:“父亲信中说近来他结识一位太学少年,姓卫名觎,字仲道,今年十八岁,其人品貌甚好,Xing情亦佳,才华出众,父亲欲以为婿。哦,对了,他出自河东卫氏,是河东功曹卫伯儒胞弟。”

“卫仲道?卫伯儒胞弟……”盖俊闻言皱起眉头。这个历史上蔡文姬老公,没几年好活的痨鬼还是顽强的出现了,即便他把蔡文姬藏到晋阳。

蔡琬以为丈夫在回忆河东卫氏信息,又说道:“父亲的意思是近期让卫仲道来一趟晋阳。这样也好,我先过过眼,若其虚有其表,便找个借口拒绝了之。”

“嗯。”盖俊本能的想要拒绝,不过转念一想张仲景就在晋阳,当年他能治愈蔡琬绝症,未必不能医好卫仲道。

“……”

第三百三十一章 使者

第三百三十一章使者

对于蔡邕有意最近使卫仲道来一趟晋阳,男女互见一面,盖俊本能的想要拒绝,他可不想内妹蔡琰像历史那样嫁给只有几年寿命的痨鬼,不过转念一思“医圣”张仲景出仕并州,刻下就在晋阳,当年他能治愈蔡琬绝症,未必不能医好卫仲道。便没出口反对,转而问道:“琬儿,这事你和昭姬说了吗?她的意见呢?”

蔡琬点点头说道:“说了。昭姬倒是听过卫仲道的名声。卫仲道年少有才,相貌俊美,风靡长安,不知惹得多少大家女郎、娘子为之倾心。颇有盖郎昔日风采。”

盖俊笑着摇头道:“我哪算哪门子风靡长安,名声是有,相貌则差了一些,陈公尚才是。”

“盖郎何须妄自菲薄……”蔡琬眼神温柔若水。

一旁默不作声的长子盖嶷不禁偷偷看了父亲一眼。他知道陈公尚名嶷,是父亲太学时的知己好友,才华横溢,过目不忘,可惜天妒英才,弱冠而夭。父亲为了纪念他,才为自己取名嶷,字公尚。盖嶷心里一直对陈公尚很好奇,只是无论父亲抑或母亲,当他的面都很少提起此人,纵然提及,也不过是一带而过,从不愿深谈,所以了解不多。

盖谟一手拉着阿母的手,一手拉着阿父的手,仰起脸道:“阿母,从母要结婚了吗?”自去岁蔡琰到晋阳,盖谟就整日黏着这位和他仅相差八岁的从母,因为她身上有母亲的影子,却没有母亲的威严,就像姐姐一般温柔可亲。

蔡琬看着盖谟一脸紧张兮兮的模样,不由莞尔,逗他道:“是啊,从母就要结婚了,魏奴心里欢喜吗?”

盖谟才七岁,哪里懂得掩饰内心情绪,嘟起的嘴都能挂酱油瓶了,牵着父母的手也不再摇晃,言不由衷道:“欢喜、欢喜……”

盖俊、蔡琬相视而笑,家伙太可爱了。

一家四口回到主院,就看见蔡琰陪着其嫂羊男在回廊间散步。羊男怀孕六月有余,肚子已经很大了,把素色长袍撑得鼓鼓的,脸上荡漾着母Xing的光晕。前一段时间蔡珪出为并州刺史部治吏,本有意搬出去住,以免被人说闲话,但蔡琬想也没想,一口否决了。她是过来人,清楚女人怀孕期间情绪起伏极大,弟弟公务繁忙,弟妇又行动不便,整日面对奴婢,还不憋出病来。且,弟妇而今怀的是蔡家三代第一人事还是以心为上,留在骠骑将军府,诸人就近照看,可以最大程度避免意外生。

“姐夫、姐姐……”两人迎来,脸带笑意,微微一礼。

盖俊笑着道:“说过八百遍了,都是一家人,何必多礼。”

二女笑而不言。

蔡琬上前轻抚羊男隆起的腹,半晌道:“肚动静不,弟妇八成是怀了男孩,”说罢一脸羡慕,她自幼身患绝症,素来孱弱,和盖俊成婚十二载,也只诞一子,看来这辈子多半就盖谟这一个孩子了。

盖俊察言观色,轻轻握住妻子的手,后者回以微笑……

孙坚入关,猛攻新安,眼看即落,忽闻袁绍派人袭取老家豫州,当下率军撤出关,返回河南尹。面对匹马而来的盖胤,以大谷关以南诸县为代价,换得盖俊一方保持沉默,由雒阳、函谷关间的谷城县渡谷水、雒水、伊水,回到基地大谷关。

大军先前连连血战,加之长途急行军,士卒疲惫不堪,已是强弩之末,以孙坚强硬Xing格也不得不下令在大谷关进行休整。

期间孙坚也没闲着,与袁术积极勾通,两人信使频繁穿梭于河南、南阳,最后两人决定在南阳郡北鲁阳县会合,而后东入颍川,直接寻曹操、周喁部决战,争取一战解决对手。

孙坚耐心蛰伏半月之久,眼见士卒精力复盛,便要起程南下,这时,曹操、周喁的使者到来,或者说袁绍的信使也无不可。

孙军诸将勃然大怒,纷纷叫嚣还有什么好谈的,不如杀之以祭旗,孙坚摆摆手,决定见一见,看看对手到底要耍什么花招。

使者迈着坚毅的步子走入大帐,一瞬间,数十道如刮骨刀般充满杀意的目光落到身上,使者定了定神,行至孙坚身前。后者坐于主位,手按佩刀,眼神Yin森。曹操、周喁选的使者当真是个人物,面对随时将会暴起杀人的孙坚,脸上仍旧一派淡然之色。

“见过孙将军……”使者爽朗长揖。虽然军惯称孙坚为孙将军,但外人多称其另一个头衔,孙豫州,而使者故意不提,可谓意味深长。

孙坚面无表情道:“子,你胆子不啊,就不怕我杀了你?”

使者眼神清明,毫不慌张,平静地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

孙坚顿时失态,直笑得前仆后仰,他仿佛听到了世上最可笑的笑话。娘的,还敢和我谈规矩?你们卑鄙无耻到趁我外出袭取豫州,还有什么脸说出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这样的话?不过孙坚颇是欣赏对方的硬气,收起笑,问道:“子,你姓甚名谁?”

使者答道:“在下姓任名峻,字伯达,河南牟人,本为县吏,去岁董卓徒天子于长安,奋yin威于雒阳,关东联军皆畏惧其骁猛,驻足不前,惟曹将军不畏艰险,将兵赴西。我心慕之,遂投军。”

孙坚似乎被任峻一番话勾起某些记忆,沉思良久,后缓缓说道:“孙某平生仅佩服两人,一个是盖骠骑,一个就是曹将军,昔日共讨黄巾蛾贼,仿佛就在昨天……去年闻曹将军孤身讨贼,心未尝不赞叹……”孙坚说到这里,猛地一拍书案,怒目喝道:“但曹孟德仅仅过了一年,便忘记忠义之道,我在前讨董贼,他却在后拖后腿似这等祸国殃民、罔顾社稷的Jian宄,我不杀之,何以向天下人交代?”

“锵……”闻听此言,帐诸将竞相而起,拔刀出鞘。

任峻对下马威视而不见,不慌不忙道:“我方非针对将军,而是针对袁术。袁术置联军盟主、承制诏书于不顾,私杀荆州刺史刘景升,窃楚为己有,流毒荆南,海内愤慨,无不欲杀之而后快。将军素来以忠壮闻于世间,岂能与这等人为伍?”

所谓主辱臣死,袁军郎将张勋以刀指任峻,大吼道:“竖子你以为我刀不快邪?再敢舌燥,便是孙将军怪罪,我亦要斩你狗头于帐下。”

任峻斜睨张勋、聘,而后故意忽视之,继续对孙坚道:“将军若重归盟军麾下,自可再度旋返关讨贼。届时孙将军不仅会被盟主表为司隶校尉,还会得到冀州、豫州、兖州、扬州,乃至幽州、青州、并州,鼎力相助。将军实力倍增,与前时不可同日而语,必能一战剪灭国贼,拯救社稷,青史垂名。”

任峻所言无疑有所夸大,袁绍的冀州尚有三郡在公孙瓒手里。豫州新得,士民未附,根基不稳。兖州刺史刘岱虽为姻亲,一向惯于自保,只有山阳太守袁遗、济北相鲍信支持事业。扬州刺史陈温拥护袁绍,然而却非言听计从。至于袁绍名义上的盟友幽州、青州、并州,刘虞之子刘和为袁术所锢,焦和病亡在即,盖俊自成体系,让他们摇旗呐喊或无不可,让他们出力气却很难。

不过说客吗,全凭一根舌头,就是要捡好听的说。

这一番话,别说,还真把众人唬住了,包括孙坚本人,不提袁绍占据大义,那可是七个州的支持啊大汉国算上司隶,一共也才十三个州,换句话说,半壁江山……若以为助,董卓便是据肴、函艰险,盛兵十余万,也挡不住轻轻一击……

张勋见势不妙,抱拳急语道:“孙豫州万不可听信此人妄言。袁绍树立党羽,攻劫州郡,排除异己,这是为了社稷着想吗?我看这是为了实现其个人野心”

张勋一句“孙豫州”把孙坚叫醒了,司隶校尉,听着名头不错,但事实呢?三河(河南、河内、河东)在盖俊手里,三辅(左冯翊、右扶风、京兆尹)、弘农在董卓手里,自己这个司隶校尉当得恐怕名不副实,哪有豫州刺史来得痛快。

孙坚沉下心来,对任峻说道:“子,舌辨再利,终究不能更改事情本末。你回去吧,顺便告诉曹孟德、周仁明,把脖子洗干净,不日我便亲自去取其等项上级。”

任峻不动声色,一字一句道:“将军,凡事需三思而后行,不能意气用事,要知道,双方一旦开战,徒令董贼坐收渔人之利。”

孙坚朗声长笑,随后双目一瞪,喝道:“既知如此,当初何敢侵我大州,挑起争端?趁我还未改变心意,快滚免得拿你祭旗”

“言尽于此,希望将军日后不要后悔。告辞……”任峻深深地看了孙坚一眼,躬身一揖,甩袖而走。

目视任峻出帐,孙坚猛然拔出长刀,狠狠砍书案,切断一角,抬眼谓诸将道:“此番回旋豫州,必杀曹贼、周贼,如有违誓,犹如此案。”

“诺”诸将齐齐抱拳称诺。

……

第三百三十二章 超人之杰

第三百三十二章人之杰

当日孙坚率五万大军北上雒阳,旋攻关,于新安城下死伤过万,且军属袁术的荆州士卒约万余人,也就是说,孙坚现在手里真正属于嫡系的只有两万余人。

说实话,这点兵力根本不足为恃,似盖俊、袁绍、袁术、董卓,乃至韩遂、刘虞,哪个一方之主不是挥挥手便能聚起十万之众。

孙坚自以为弱,遂把目光放到大谷关内的董军降兵身上。

孙坚于梁县之战先破胡轸、吕布,后破徐荣,俘敌数千,大谷关外亲破董卓,俘敌万余,合计堪满两万,除去受伤者,能战之士不下一万五千人,其间多有骑士。这些人出自边军,勇猛无匹,经验丰富,驱使他们打故主董卓可能不太现实,打关东则毫无心里障碍。

这是一笔宝贵的财富,袁术屡次试图兼并董军降兵,皆被孙坚巧妙化解。

如今,终于到了收编他们的时候了,孙坚令幽州籍部将程普、韩当,及侄子孙贲、妻弟吴景领之。

孙坚相信,以边军之善战,加上自己的领兵能力,稍加磨合,必当无往而不利。

稍加整军,大军出大谷关,浩浩荡荡南下,前往南阳郡鲁阳县。

孙军开拔两日前,袁术亲率两万步骑出宛城,别驾刘先、学从事蒯良留守,后将军长史杨弘、治蒯越、苍梧太守蔡瑁,郎将桥蕤、纪灵,校尉李丰、乐就、陈纪,公孙瓒部将范方等随行。

鲁阳县处于南阳最北段,夹在大谷关、宛城之间,两者距离差不多,但前者要走山路,后者则是盆地,而且水达,是以袁术比孙坚提前到达鲁阳。

虽然有探骑使者不停传回孙军的信息,不过袁术还是习惯站在鲁阳城北,注目鲁山,期盼孙军的身影。

前些日,张勋把曹操使者任峻试图yin*孙坚的话语一字不漏写成信传回,袁术看罢,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毫不夸张的说,孙坚就是他对抗袁绍的倚仗,不仅在于他用兵甚强,他还是维系自己与徐州陶谦的纽带。若孙坚去他就绍,自己不说立刻败亡,也很难再有寸进,彻底失去和袁绍争夺天下的资格。

庆幸的是,孙坚不为所动,坚定的站在他这一边。

“此事有一就有二,台这次不受诱惑,难保下次也不动心,是不是该考虑给台几个郡、国的任事权了……”袁术伫立城头,遥望青山,心里默默地想道。他从不怀疑豫州能否收复,他和孙坚联手,绝非曹操所能抵挡,除非袁绍舍弃冀州,亲自南下,抑或盖俊突然Cha手,两种情况生的几率无限接近于零。他现在考虑的问题是,要怎样才能把孙坚牢牢绑在自己的战车上。

“德珪,台到哪了?”袁术回过神来,谓身旁蔡瑁道。袁术在大汉国南都南阳过了载余逍遥日子,明显见胖,不过仍旧是年帅哥一枚,不逊袁绍多少。蔡瑁伴在其侧,暗淡无光,犹如路人。

蔡瑁扭头低问侍从,当即回道:“不出意外,后日午便可赶到。”

袁术点点头,目光凝重,又道:“豫州形势呢?”

蔡瑁将妹妹嫁给袁术,顺利成为其妻兄,但他却和袭占豫州的曹操少相友善,通俗一点讲叫总角之交,再通俗一点讲叫,由他回答颇为不妥。悄悄对治蒯越使了一个眼神,蒯越代答道:“如今之豫州,惟有汝南一郡尚在我方手里。汝南太守徐(璆)孟玉素以朝臣自居,与我方保持距离,但他也坚持不承认周喁刺史之名。现在汝南西有颍川曹操,东有周氏兄弟,徐孟玉压力很大。”

长史杨弘皱眉道:“汝南足占豫州之半,人口众多,土地肥沃,为原之财富重地,使君,这个位置是不是该换上我们的人更为妥当?”

蔡瑁眼眸微微闪烁,附和道:“杨长史所言有理。以汝南之财力,若为自己人掌握,我方绝不会像现在这样被动。请使君思之。”蔡瑁目前的头衔是交州苍梧太守,别说遥领,便是实领,蔡瑁也看不上那片蛮荒之地。汝南则不同,它的富裕程度,天下百郡,堪比之者不满一只手,以自己和袁术的特殊关系,未尝没有机会争取。

“汝南、汝南……徐孟玉确实不再适合任汝南郡守……”袁术喃喃自语道。可惜蔡瑁心里的算盘落空了,袁术打算把汝南交给孙坚,以拢其心。心里既下决心,袁术长叹一声,道:“徐孟玉一代名士,不能为孤所用,甚憾、甚憾……”

“……”蔡瑁很好奇袁术心底有无人选,强忍住没问出口,妹妹这次也跟着来到鲁阳,他决定让妹妹为自己吹吹枕边风。婚前,蔡瑁得知袁术喜爱妇人有大志,乃令其妹常观史书,言天下事,此举果得袁术厚爱,恩宠有她说的话,袁术还是比较能听进去的。

袁术于鲁阳苦盼孙坚到来,不想却先等来了其子孙策……

袁术出奔雒阳时,因不得南阳太守张咨支持,曾困顿鲁阳大半年之久。汝南袁氏家风以奢侈著称,这不是缺点,反而常常为外人赞叹经营有道。袁术从耳濡目染,喜华美袍服、骑盛车马、富丽宅居,哪怕落魄,也不改习Xing,鲁阳城内有其一栋居所,占地颇广,青瓦白墙,装饰奢华。袁术就是在这里接见了孙策、周瑜。

汝南袁氏基因优良,袁术自也不例外,他一向对自己的姿貌颇为自信,然而看到神风俊朗的孙策、周瑜,不禁大叹不如也。似这等堪称惊天动地的美貌,他在京都生活数十载,见过的人多如繁星,亦不过寥寥几人而已。

袁术对二人是越看越爱,连道:“哈哈……设使孤有子如伯符,死复何恨?孙豫州当真是有奇福之人啊。”袁术平日呼孙坚为孙台,但汉代传统,呼名为无礼,而当着儿子的面,呼其父表字同样也属无礼,是以袁术乃称孙坚官职。袁术目光继而落到周瑜身上,问道:“对了,伯符,这位郎君是……”

孙策含笑介绍道:“此庐江舒县周公瑾,周公从孙也,周雒阳子也。”周公即袁术祖父袁汤故吏、太尉周景,周雒阳则是周瑜父亲周异,官至雒阳令。

汝南袁氏、庐江周氏世代友善,何况袁术认识周瑜之父周异,说道:“原来是旧友之子。昔年孤与汝父于雒阳颇相友好,不想周兄壮年身亡,可惜可叹。不过今日见到公瑾,大为释怀,公瑾异日成就,必当在周兄之上。”

“瑜岂敢与父亲比肩。”周瑜肃容一礼。

“公瑾过谦了。你们两个都别站着,坐、坐,快坐……”袁术一边叫两人入座,一边对周瑜道:“公瑾,孤数书汝叔,不得回应,至今不解,贤侄可告知孤否?”

周瑜落座后,爽朗大方地道:“瑜少年丧父,从父怜惜,言传身教,待如亲子,唯恐离开后无人教导,不治言行,愧对家父,所以只得婉拒使君好意。今瑜虽未成器,却得大兄另眼看待,从父心再无牵挂,料理好家事,便会前来受命使君。”

“孤盼周兄久矣,如得之为辅,甚美。”

孙策送给羞答答的婢女一个灿烂笑容,顿时使对方陷入眩晕状,孙策狡黠一笑,接过丝巾,擦着脸上汗水。天气炎热,他和周瑜一路策马疾行,弄得一身都是汗。见袁术和周瑜话语稍歇,开口道:“使君,家父什么时候到?”

袁术笑着道:“最快明日午即到。”

“……”

袁术算得一点不差。孙坚先锋骑军果然于次日午抵达鲁阳城北。袁术亲自出城十里迎接,可谓给足了孙坚面子。孙坚下马刚欲和袁术见礼,猛然一愣,盖因他见到袁术身侧立着两名绝美少年,其一人眉目与他有着五六分相似,却更显精致。

袁术朗声笑道:“孙将军莫非已经不识亲子了?”

虽然十几岁的少年变化极快,且有两三年没看到儿子了,但孙坚还是一眼就认出孙策,毕竟血浓于水嘛,他之所以愣是因为感到有些意外,事先他并不知儿子要来。

孙坚大步流星走到孙策面前,扣住儿子还算宽厚的肩膀,上下打量,满意地点点头,道:“好啊、好啊……为父早就盼着这日了”

孙策拉着周瑜道:“阿父,这便是我跟你提起过的义弟周公瑾。”

周瑜郑重行礼道:“见过孙豫州。”

孙坚扶起他,笑道:“你俩已义结金兰,升堂拜母,不要见外,叫我叔父即可。伯符像我,Xing情刚烈,公瑾,你作为他的结义兄弟,要时常规劝他。”

“不然。刚烈有刚烈的好处……”周瑜随后侃侃而谈道:“Xing情刚烈,则知忠义、则心志坚、则无所惧、则事必成……叔父如是,乃破董贼,天下称颂。盖骠骑亦如是,尽逐边胡,称雄西北。兄长虽刚烈,却明略绝群,两者相辅,人之杰也。”

孙策一听周瑜此话,甚是开心。

孙坚则笑着摇摇头……

第三百三十三章 颍川之战

第三百三十三章颍川之战

周瑜形容孙策为“人之杰”,这个评价对一个十七岁的少年来说,显得过于夸张,何况说者同样是一个十七岁的毛头子,而非著名品评人。孙坚和袁术都以为周瑜崇拜孙策,故意吹捧,遂笑笑了之,不以为意。

周瑜也跟着笑笑,他们却是忘了,盖子英十六岁被何顒批为“吴起之才”,如今看来,所言不虚。周瑜不认为孙策会逊色盖子英半分,对与不对,三五年便见分晓。

孙策脸上依旧挂着灿烂的笑容……

袁术和孙坚寒暄几句,话题很正事,这边孙策舅舅吴景,堂兄孙贲,族兄孙河、孙香等人皆是涌上来,围着孙策说笑亲近。

孙军之,最受孙坚器重的宗亲,当属吴景、孙贲二人,前者乃是孙策亲舅舅,从看着他长大,他对外甥的到来自然是百分百开心。孙贲则不同,毕竟,他是以侄子的身份得到孙坚特别厚爱,典领重兵,孙策一至,肯定会影响到他。不过,孙坚才爬到一方诸侯的地位不久,孙贲未作他想,虽然有些不舒服,还是以高兴居多。

而程普、韩当、黄盖等外姓将领,则在远处默默端详着“少主”,偶尔有人出言赞美几句其相貌俊朗、虎父无犬子等客套话,至于心是何想法,惟自己知之。

“舅舅,何不给我介绍一下父亲麾下诸位虎将。”孙策拽住吴景的手说道。

“……”吴景看着外甥,一脸惊讶。要知道,他想认识的,可是一群纵横疆场,杀人如麻的骁将。十七岁少年身上该有的矜持、腼腆、拘谨……在他身上看不到半点,有的,是无限的阳光,暖人心肺。心不由感叹道:“这子,是天生的上位者。”

“舅舅……”

“好、好,我带你去……”吴景回过神儿,拉着孙策行向诸将。

程普、韩当等将不由面面而视,他们虽未听到孙策话语,但他的行动表明,是他向吴景提出来见诸人。孙坚宗亲,除吴景等少数人从黄巾暴*起便随孙坚周旋,余者如孙贲、孙河、孙香等皆是后来加入,刚开始,都不太敢和杀气逼人的将领说话,孙策,显然是个另类。

吴景先是向同僚简单介绍了一下孙策,而后正欲为后者引介诸将,忽见他对着身形魁梧,满面虬髯的程普一礼,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位便是程校尉吧?”

程普含笑颔,作为孙坚麾下当之无愧的第一虎将,孙策能猜出他不觉奇怪。然而他不久之后便震惊了,孙策借其大谷关被董军猛将樊稠刺伤,历数其加入孙军以来负伤经历,有些,连他本人都忘记了,孙策却记得一清二楚,并劝他为国家爱惜身体。

随后,孙策又猜黄盖,盖因后者出身士族,曾举孝廉,为人严肃,所以衣甲相较他将更为齐整。孙策赞他为父亲孙坚的股肱,一向不苟言笑的黄盖难得笑了。

韩当很快也被认出,韩当先前与董军猛将华雄激战,两败俱伤,孙策并不知情,但一看对方面色惨白,必是有伤在身,而孙军以韩当最善冲突,常先登陷阵,负伤几率最高。

孙策接下来又猜对数人后,终于出错了,不过他真诚道歉,三言两语便化解双方的尴尬,之后不再卖弄,与诸将漫语,没有夸夸其谈,大多时间都是在听诸将讲述战事,偶尔才Cha几句话。

孙坚趁着袁术低头沉思的工夫,扭头回顾,见儿子和众将相谈甚欢,惊讶带着些许欣慰,这场景,无疑是他最希望看到的。

颍川,治所阳翟。

曹操从未对说服孙坚易帜抱有哪怕一丝希望,一直准备大战的到来,如训练士卒、修补城墙、囤积粮草、打制兵器……

颍川北方即为兖州陈留郡,他和太守张邈相识几十年,交情深厚,后者虽无法公开支持他,暗地里资助一些兵员、粮草还是没问题的。

曹操收陈留兵四千,又在颍川招募数千,凑满万人,加上他带来的两万五千大军,共计三万五千人。至于战斗力吗,和袁术的荆州兵差不多,但肯定不是孙坚军的对手。

周喁对曹操积极备战很是不解,他们给孙坚开出的条件不低,后者有什么理由拒绝?直到任峻归来,言及失败,他才不由佩服曹操的先见之明。大战,已是不可避免。

南阳情报源源不断传回,周喁得知孙坚激战董卓良久,犹有四万众,又新并董卓万余西凉降兵,加上袁术派兵两万,总兵力过七万,对外号称十五万,顿时慌了。

周喁自认兵弱,不足为恃,想让驻扎汝南以东,沛国龙亢的二位兄长率两万扬州兵西进,这样两者相加就有五万余人,勉强可以与袁、孙联军一战。

曹操听完苦笑,和一个完全不通军事的人合作真是件天大的苦差事。五万余人,看似不少,但其大部分都是新兵,他敢肯定,若与孙坚野战,己方短则三五天,长则一月半月,必败无疑。守城的话,则根本用不到这么多人,如今人数足矣,甚至还绰绰有余。

“孟德欲死守?”周喁虽不知兵,却听懂了。

曹操耐心地解释道:“荆州虽大,地广人稀,出兵七八万已是极限。今我方以三万余众屯颍川,两万屯沛国龙亢,治所相县亦留兵五千,看似兵力分散,实则不然。袁、孙全力攻打颍川,则龙亢袭其背,不出全力,则力有不逮。我方就一个宗旨,拖”

“拖?”周喁一脸茫然。

“对,没错,拖”曹操用力点点头,道:“我方据鲁国、沛国、颍川三地,陈国、梁国立,对方只有一个鼠两端的汝南,拖得越久,对我方越有力。”

周喁恍然……

孙坚率七万余大军从鲁阳起程,其骑兵过六千,兵进颍川。

曹操针对对手多骑兵的特点,以三万五千大军布置三道防线。汝水以南父城、昆阳、舞阳、定陵、郾县皆弃之,以颍川南部、汝水北郏县、襄城为第一道防线,以颍川部、颖水北颍阳、阳城为第二道防线,最后一道防线则布置在颍川东北,潠水以东许县、长社,如果曹操退到这里,就意味着颍川局势败坏,即将退出全境,或转入兖州陈留,请求张邈庇护,或经陈国返回沛国,重新积蓄力量。

孙坚轻而易举收复了颍川个县城——父城县,看着境内民众十去五六,立刻意识到此战恐怕不会像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果然,大军随后渡汝水时遭到曹军强力阻击,仅仅一日间便折损三千余人。

孙坚没有强攻,而是派人向东南而行,占领处于无序状态的昆阳、舞阳、郾县、定陵诸县,并从定陵偷渡汝水。曹操早就防着这招,迎头猛击,成功打退孙军。

战事进展不顺,孙军上下心情都不太好,大帐内气氛凝重。黄盖环顾左右,说道:“曹操、周喁二贼准备充分,强攻殊为不易,纵然打下来,我方伤亡也必然不依我之见,是不是可以从汝南迂回颍川东?……”

程普眼前一亮,抚掌笑道:“此计甚好、甚好……如此一来,则曹操布置的防线将不攻自破矣。”

孙策立刻举一反三道:“从汝南借道入颍川,不仅曹操汝水防线无用,我军甚至可以迂回的更远一些,袭占颍Yin、长社诸县,断曹贼后路,使其成为瓮之鳖。”

不得不说,黄盖提出的是一条好计策,程普、孙策相继开口表示支持,但他们支持没用,孙坚拒绝了。他用兵讲求简单、讲求直接、讲求锐猛,以董军之强,在他面前也是一败涂地,他不信曹操可以挡住他。

随着孙坚一声令下,大军一分为三,西攻郏县,攻襄城,下游则从定陵出强渡汝水。

一时间,整条汝水沸腾了。

从东到西,无论白天抑或黑日,汝水边的喊杀声就没停止过,河面上到处都是被浸泡得浮肿、溃烂的尸体,几使河水为之不流,腥臭扑鼻,惹得成群老鸦徘徊上空。

孙坚兵多将广,士卒精猛,曹操使尽浑身解数,平均一天只睡两三个时辰,整个人瘦了不止一圈,也不过抵抗十余日,但此战过程虽短,烈度却极高,孙军付出近万人的伤亡,才夺得汝水上游的控制权。

曹操带着残兵败将逃过颖水,急忙组织第二道防线,在他的心目,第一道防线丢了没什么,颖水防线才是重之重。因为一旦失败,他们就要撤到第三条防线,那样他们离全面撤出颍川的日子也就不远了。所以他在此地集两万大军,编制一道堪称无懈可击的防线,孙坚若是一如既往的试图硬碰硬,必会撞得头破血流。

曹操伫立颖水北岸,冷冷地看着南岸孙军。

第三百三十四章 受挫

第三百三十四章受挫

颍川郡,颍阳城外,颖水。

夏日里的天空万里无云,碧蓝如洗,高高悬挂在天上的骄阳尽情灼照着大地,连那微微吹拂的风,都带着一丝让人感到烦躁的热气,毫无疑问,这不是一个外出的好天气。而颖水两岸,却有着数之不尽的人,披着厚重的铠甲,做着激烈的运动,没错,战争

继汝水之后,颖水也没有逃过被污染的命运,岸边,树倒草飞,一片狼藉。湛冽清澈的河水被鲜血染成黑红色,河面上浮尸处处,这一刻,他们不再代表孙军、曹军,咬牙切齿,用尽一切手段杀戮对手,他们或卧或仰,肩并着肩,脚搭着脚,不分彼此。

“杀——杀——杀——”

“咻——咻——咻——”

“呃啊——”

长达数里的河岸,数千孙军士卒咆哮着跳入水中,冲向北岸,迎接他们的,是密集如同下雨一样的箭矢,伴随着一声声恐怖的啸音,箭簇贯穿铠甲,刺入肌Rou,肆意吞噬着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孙坚木然望着士卒吃力的趟着河水,前仆后继,为的只是守住北岸零星几个据点。这些他一手调教出的豫、荆健卒打败了国贼董卓,尚来不及享属于他们的称赞与荣誉,就倒在了“自己人”的手里。

念及此,孙坚刚毅面庞浮出一丝痛苦之色,污垢而染着血迹的双手用力攥紧,一字一句道:“曹贼我不杀你,誓不为人……”

这样的话,他已经说了不下百遍,而事实却是,他被挡在颖水南整整二十日。

今天,耐心尽失的孙坚亲率部曲参战。主帅的加入确实使得略显萎靡的孙军气势大振,可曹操布置的防线堪称无懈可击,孙军只是比平日多抢占了北岸几处据点。

孙坚心里极为清楚,若不能迅速向前推进,扩大成果,一旦天黑下来,曹军就会尽数夺回失地。在北岸稍稍站稳脚跟后,孙坚随即以部曲及壮士共八百人为敢死,强攻严密的曹军阵地,他此次是完全豁出去了,不避矢石,冲在最前。

孙坚常著赤罽帻,非常容易辨认,不一刻便身中三箭。虽然他内着小甲,外披重铠,并未伤到,但还是把吴景、程普等将领吓坏了,这次是没事,下次呢?这种事谁说得准?孙坚早已不是一个普通将军了,他如今是一方之主,关系着千千万万人的身家Xing命。当下也不顾其本人意愿,强行把他送回南岸。

“反击把孙军赶下河……”曹操挥舞着长刀,用嘶哑的声音大吼道。刚才孙坚那一拨猛攻虽然只有区区八百人,可其等无一不是装备精良,勇悍善斗之辈,是真正的精锐,阵地差一点就要失守。所幸孙坚退走后,孙军一往无前的气势有所回落。

此消彼长,曹操准备发动一拨全面进攻,把孙军赶下河。

见曹操状若疯虎的站在阵前嘶吼,夏侯惇带着十数名亲卫部曲团团围住他,连拉带拽,口中劝道:“将军,这里太危险了,还是回……”不等他把话说完,一名站在外围举盾掩护曹操的部曲身体突然一振,继而仰面倒地,溅起一地灰尘,一支长箭醒目的钉在其喉,他的双目瞪得老大,仿佛不敢相信自己会这么轻易的死去……

夏侯惇顿时更加坚持了,无论如何也要让曹操后撤,哪怕用强也在所不惜。

曹操大怒,奋力挣脱束缚,以刀指着夏侯惇的脸,喝道:“夏侯元让,再敢言一个退字,我斩了你”二十天日夜不休的激战,不仅孙军损失惨重,曹军也到极限了,现在就看谁更加坚持。这时,曹操万万不敢轻易后退,他怕他一走,曹军就会崩溃。

“将军……”

“滚一边去,别烦我”曹操不耐烦地挥挥刀,而后对身后一将下令道:“文则,我予你两千精卒,给我将孙军据点一一拔掉。”

“诺。”文则姓于名禁,年三十余,身长七尺出头,相貌也只是中人之姿,单看无奇,偏偏他身上有一股沉稳若山的气度。他是兖州泰山人,中平黄巾起,鲍信于乡里招合徒众,于禁附之随从周旋,不过豫、兖二州很快被盖俊镇压,他未立几许功劳,只做到屯长(百人将)。去年曹操屯豫州鲁国招兵买马,正好与泰山临郡,鲍信对Xing情严谨的于禁有几分印象,乃向曹操推荐其人。两人见面,相谈甚欢,遂定君臣。

于禁领命而去,周喁则策马而来,他虽不知兵,却不缺胆魄。

曹操扭头回望,问道:“周兄,二位兄长攻到哪了?”其所言二位兄长,指的是周喁长兄丹阳太守周昕、次兄九江太守周昂。曹操当日苦守汝水十余日,被迫撤回颖水,便命人通知二人由沛国龙亢出兵攻击汝南东面,逼孙坚分兵,以减轻颍川的压力。

周喁闻言难得露出笑容,回道:“刚刚得到消息,二兄进展顺利,已经推进到颖水一线,孙坚马上就要坐不住了。”

颖水和汝水都是横贯颍川、汝南的大河。特别是颖水,斜斜将汝南郡切为两半。周昕、周昂推进到颖水,便意味着汝东落入己手,其约占汝南郡总面积的三四分之一。千万别小看这三四分之要知道汝南郡足占豫州之半,打个形象的比喻,汝东差不多有两个鲁国大小,和陈国、梁国相当,抵得上颍川郡七八成。

“好、好啊……孙坚小儿,我看你分不分兵……”曹操不由开怀大笑。汝东西北一直延伸到陈国中部,距颍川不过二百余里。周喁说的没错,孙坚马上就要坐不住了。

孙策以体验战事为名,哀求良久,保证绝不乱来,才征得父亲同意。然而一到北岸,他便忘乎所以的一头钻入阵中,如游鱼一般灵巧穿梭其中。奉命保护他的部曲亲卫立时骇得魂飞魄散,赶紧追赶,让人绝望的是,孙策速度太快了,他们追丢了。

孙策在人群中闪展腾挪,震耳欲聋的战鼓声和喊杀声让他热血沸腾,突然间,身前数排持戟甲士齐齐扑地,孙策当即愣住,原来,他竟不知不觉冲到战阵最前沿。不等他反应过来,无数长箭呼啸而至,遮天蔽日,无边无际……

孙策脸色“唰”的一下白了,一个侧仆抓起一张大盾护住身体,下一刻,盾面传来一连串闷响。孙策躺在地上,怔怔看着几枚刺穿牛皮木盾,略带几分狰狞的铁质箭簇,他从未感觉死亡离自己是如此之近,大叫一声,连滚带爬,狼狈逃回阵中。

旋即,两支钢铁洪流猛烈对撞到一起。

由于父亲孙坚的影响,孙策从小苦炼技击之术,曾在束发之年以一人之力击溃十名家中宾客。这些人可非普通人,多为扬州游侠,以勇闻名一方。两年后的今年,孙策技击之术更加精进,自问上了战场也足敌百人,结果和他想象的完全不同。

孙策此时脑子一片空白,面对红着眼睛冲上来的曹军士卒,左挡右支,全无还手之力。他觉得自己就像怒海狂涛中的一叶小舟,颠簸摇摆,随时有倾覆之危。

不过孙策终究是非常之人,挨过最难熬的最初阶段,他的心情渐渐沉静下来,并以看得见的速度飞快成长。不久,他就收获第一颗敌人首级,那是和他一样的年轻人。有一就有二,孙策抛弃华而不实的招式,出刀越来越狠、越来越快……

当孙策斩杀第六人,一支长戟突然出现在他的视野内,他只来得及避开头,戟枝将他的披膊划开,在其右肩留下一道半尺有余的伤口。孙策惨呼出声,右手一松,长刀掉落。这是他上战场以来首次受伤,左手举盾狠狠拍中偷袭者的面部,将他的口鼻尽皆砸碎。似乎还不解气,捡起地上的刀,疯狂剁着偷袭者,一刀、两刀……

“呼、呼……”孙策看着眼前一堆烂Rou,终于消气,收刀四顾。其气息过于疯狂,以致周围两丈内空无一人。

“少主、快走……”部曲亲卫终于追上来,二话不说,拖着他就走。孙策没有抗拒,昨天,不,甚至是过河前,他还在向往盖胤、庞德之流,手持四尺长刀,纵横战场无敌的猛将风范,现在,他绝了这个念头。公瑾说得对,匹夫之勇,无足道哉。

孙策渡河至半,后方响起钲声,孙军挡不住曹军的进攻,全线溃败,等到孙策安全上岸,北岸七个孙军据点,已经丢失三个,剩余四个也变得岌岌可危。

看来,今天又会以失败告终。孙策捂着右肩,暗自感慨道。

果然,没过多久,孙坚下令撤退,北岸孙军如蒙大赦,争相跳进河水,拼命回游。曹军横列岸边,弓弩齐发,箭矢如雨,倾泻入河,孙军中箭者甚多,逃生者不足半数。

孙坚面无表情,脖颈青筋暴突显示着他内心的痛苦和愤怒。

“将军……”诸将小心翼翼呼唤道。

孙坚没有说话,脸色铁青的转身而走。

第三百三十五章 周瑜献策

第三百三十五章周瑜献策

颍川郡,颖水南岸,破虏将军大营。

孙坚立身大帐,听着属下汇报己方伤亡情况,心都在滴血,不耐烦的摆摆手,示意不要再报了。他虽不知具体详细,但大致伤亡还是知道的。

曹操清楚野战不是孙军对手,却也不肯死守城池,坐以待毙,而是以河水为天然防线,一个多月下来,致使孙军伤亡超过两万五千,目前孙坚手下的兵力已不足五万。

一想到啃下曹操,还要付出不小的代价,且就算拿下颍川,也未必高枕无忧,需知,沛国、汝东还有数万扬州军。

孙坚急躁的来回踱步,脸色Yin沉如同暴风雨前的Yin霾天空。然而,苍天似乎嫌他今年太过顺利,又给他送来一个坏消息,汝南郡颖水以东全线失守。

“你说什么?”孙坚目光恶狠狠盯着汝南使者,先是一阵厉笑,而后咬牙切齿道:“汝东八个县,整整八个县,一口气全丢了,徐孟玉可真叫有本事啊……”

“将军……”

汝南使者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却被孙坚蛮横的打断:“徐孟玉不是号称名将吗,名将就这两下子?”

“……”汝南使者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所谓主辱臣死,孙坚当面侮辱徐府君,他至不济也该表现一下立场,可是当今天下,有几人敢在“猛虎”孙坚盛怒之下与他顶牛?除非活腻了,急于求死。

徐璆自恃名门望族,从不屑与他为伍,若不是看在他一心讨董,连说几句话,做做表面功夫都欠奉,永远摆着一副欠他八百万钱的臭脸。如今陷入危局,倒想起我来了。孙坚越想越气,大吼道:“让他自己解决,解决不了,就去找根绳子上吊……”

孙坚愤怒的咆哮声回荡在大帐内,久久不散。

汝南使者用力压低头,而孙军众将则暗自以眼神交流。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如果任由汝南局势糜烂,孙坚肯定也不好过。

哪怕再不情愿,汝南也得救。问题是,应该怎么救?

孙坚长吸一口气,斥退汝南使者,回到主位坐下,揉弄着睛明穴,陷入沉思。

半晌,孙坚缓缓道:“大家都是什么意思?”

孙坚甫一开口,吴景、孙贲、孙香、程普、韩当、黄盖等人立刻低声交流意见,很快,帐内便响起激烈的争论声,显然,诸将遇到了分歧。

吴景、孙贲认为当前己方最重要的是夺回大本营颍川,兵力不宜抽调太多,派几千兵意思意思就好,无须打败对手,只要帮助徐孟玉守住颖水一线,等己方收复颍川,斩杀曹贼,再腾出手来处理周昕、周昂兄弟不迟。

程普、黄盖则认为曹操习兵法,知战阵,据地利,列兵颖水,颍川仓促间不能下。军中六千精骑无所事事,空耗粮草。何不抽调精锐,先打败周氏兄弟,再迂回曹操背后,如此一来,曹操内陷困局,外无倚仗,后路被断,很快就会败亡。

“公瑾,你说谁的提议更好?”孙策扭头问身旁的周瑜,两人均处于帐中末座。

“我比较赞同程、黄二位校尉的建议。”周瑜微笑回道。如果把孙策的笑容比作灿烂阳光,暖人心肺,周瑜的笑则令人如沐春风。

孙策朗声低笑道:“哈哈公瑾,果然你我所见略同。”孙策并没有因为吴景、孙贲是自己的亲人就盲目支持他们,他有自己的主见。孙策抬手想要去拍打周瑜,却忘记自己肩上有伤,一阵龇牙咧嘴。

周瑜见状容色一肃,借机说道:“盖骠骑为天下首屈一指的名将,英气杰济,猛锐冠世,每所攻者,无有不破,却甚少听闻他亲自参与搏战。弟闻他多次劝麾下猛将:“匹夫之勇不可取,为将不可不知书。”此,至理名言也。兄长可记住这次教训了?”

孙策干笑两声,连道:“记住了、记住了……”

周瑜点到即止,不再多劝。这就是他聪明的地方,孙策Xing情刚烈果决,有些话,说一遍就够了,说多了不免惹他反感。

这时,只听孙坚再度开口说道:“德谋、公覆,你们具体说说。”

见孙坚更倾向于程普、黄盖的方案,吴景、孙贲相视一眼,皆默不作声。

程普、黄盖一致认为应该集重兵于东,但具体下来,则有所不同,程普比较偏向保守,主张大军缓缓而进,颖水横贯汝南郡南北,何止数百里?且又可从陈国绕过,一旦周氏兄弟失去颖水屏障,无能为也。黄盖更加激进,主张直捣沛国治所相县,逼周氏兄弟撤军,而后设伏于道,一战破之,迅速打破僵局。

孙坚对程普的建议不太满意,要知道汝南郡东南紧邻扬州九江郡,周氏老2周昂即为九江太守,纵有不济,也可迅速撤回自己的地盘,同时还要担心他去而复返。而黄盖话语,则让孙坚眼前霎时一亮。

周瑜食指轻轻敲击着身前书案,作沉思状,同案而坐的孙策忍不住说道:“黄校尉不愧是士族出身,饱读兵书战策,这计策太妙了。公瑾,你说呢。”

周瑜喃喃自语道:“依我看来,攻相县不如攻龙亢。”

“什么?”孙策没听清周瑜所言,一脸迷惑道。

周瑜失笑摇头,自己只是一个十七岁的毛头小子,初上战场的雏儿,纵使提出自己的想法,多半也是无人肯听,除了面前的这位义兄。一字一句道:“攻相县不如攻龙亢。”

“龙亢?”孙策大吃一惊,那可是周氏兄弟的大后方。

周瑜点点头道:“相县为沛国治所,控制了相县,就等于控制整个沛国,以曹操的眼光岂能不留重兵?且鲁国、山阳为其后盾,非易攻也。”

孙策踌躇道:“可是……”

周瑜知道他担心什么,龙亢在周氏兄弟背后,己方要绕一大圈,期间稍有不慎,便会造成严重的后果。全军覆没倒不至于,但肯定完不成既定目标。然而优点也很多,首先龙亢夹在相县、汝东、九江郡之间,周氏兄弟自认安全,肯定无备。其次龙亢为周氏兄弟屯粮之处,一旦袭占龙亢,周氏兄弟必然回返。

“太险了……”孙策继而笑道:“不过,我认为值得一试。”

周瑜欣然而笑,然后他便惊讶的看到孙策猛然起身,对孙坚抱拳道:“父亲,要我说,攻相县不如攻龙亢。”

此话一出,一帐尽默,气氛冷到极点。数十道目光齐齐落到身上,孙策也不尴尬,落落大方。

孙坚皱起眉头呵斥道:“大人议事,小子何敢Cha嘴?别以为偷入战场这件事就算过了,等我回头再教训你。坐下。”

周瑜悄悄拉着孙策,后者用力挣开,倔强地看着父亲。

孙坚勃然大怒,他在军中,素来一言九鼎,威势滔天,谁敢忤逆他?狠狠一拍几案,大骂道:“竖子……”

吴景生怕外甥挨训,一旁尴尬的说道:“将军,伯符Xing子稳重,心有计略,他说攻龙亢,未必无由,你让他说说吧。”

孙坚怒瞪吴景道:“兵者,国之大事,不可不察也。岂同儿戏?小儿胡闹,公明你也跟着胡闹?”

“……”吴景讪笑不止。

黄盖目视孙策良久,忽而抱拳对孙坚道:“将军,麾下认为攻龙亢有计较处。”

黄盖为人严肃,心藏决断谋略,绝非像吴景一样单纯为孙策解围,孙坚沉吟一声,冷着脸对孙策道:“你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看我怎么处罚你。”

孙策抱拳笑笑,说道:“还是让公瑾来说吧,这是他提出来的。”

“……”周瑜不由无语。

“竖子、竖子……”孙坚只感到心底窜起一股孽火,一路飙升,直冲脑部,说实话这也就是他的儿子,换了别人,他一早便叫人拉出去斩首示众。

孙策似无察觉,拽住周瑜手臂向上提,催促道:“还愣着作甚,说啊……”

周瑜无奈地看了义兄一眼,事已至此,无可避免,他稍稍组织一下语言,将心里的想法娓娓说来,初时还有些断续,后来则愈加流畅,直如悬河泻水,注而不竭。

诸将如黄盖者点头,似程普者摇头,面对以后者为代表的质疑声,周瑜毫不畏缩,一一回应,少年有此风仪,实在罕见。

程普是坚持最久的一个人,虽然他从始至终都认为此策过险,可到最后也变得无话可说。

眼见程普等人相继闭口,黄盖长笑说道:“昔年司马(迁)太史一直以为留侯(张良)必是一位姿貌魁梧英伟的奇男子,直到见其画像,貌如妇人好女,大吃一惊。百载之后,公瑾亦然?”黄盖把周瑜比作留侯张良,这个评价可谓高到极点。

孙坚深深地看了一眼周瑜,旋即瞥向笑得份外开心的孙策……

当日深夜,孙坚一边命人夜渡颖水抢攻北岸,一边以妻弟吴景为帅、校尉黄盖为副,将骑四千,步卒一万从营南门潜出,往东南而行。自然,孙策、周瑜随在军中。

第三百三十六章 大胜

第三百三十六章

大胜

孙军骑兵四千,步卒一万,合计一万四千大军往东南疾行,入汝南郡地界,再往东,经召陵、西华二县,来到潠水河边。过了此河,就到陈国了。

孙军主帅骑都尉吴景漫步河岸,触景生情,感慨万千。

七载前,黄巾暴起,若论最桀骜,则属豫州,而西华,就是豫州黄巾的大本营。以波才、彭脱为首的黄巾军连败名将朱儁等人,孙坚甚至差点战死,一时风光无量。

然而,盖俊于颍川一战大破波才十万大军,后者仅以身免,回到西华大营,心怀畏惧,欲走兖州,夜渡潠水。不想盖俊轻装追击至此,撞个正着,再度斩俘数万。

两战,盖俊仅仅两战就扭转了最为糜烂的豫州局势。

那一战,孙坚受惠盖俊,袭占空营,白捡了一个大便宜,拜为别部司马,封关内侯。自然,这话,吴景是不会和孙策、周瑜说的,以免影响姐夫的高大形象。

孙策、周瑜听吴景口述战事,遥想当年盖俊风采,不由心向往之。

黄盖也是听得心折,他和程普、黄盖不同,他是荆南零陵人,孙坚为长沙太守,征讨荆南三郡贼寇时才加入孙军,即四年前,并未参加过黄巾之战,深以为憾。

吴景拍拍外甥孙策的肩膀,笑道:“好了,过河吧……”

随着孙军大摇大摆的入境,陈王刘宠及相国许玚心中窝囊不已,无奈两强他们哪一个也惹不起,只得忍气吞声,装作没看到。

孙军一路疾行,杀奔到沛国西面门户谯县。这里乃是曹操的家乡,出沛国前,他留两千兵驻守此地,不过如今眼看丰收在即,士卒多外出劳作,城中兵力不满千人。

吴景首先封锁谯县四面,尤其是曹氏居地,避免走漏消息。他从未想过祸及家人,不说天下非议,他敢下黑手,周昕、周昂自然也会如此对待吴郡的孙、吴两家,谁都落不下好。

而后,吴景用一天时间掠来数千壮丁以及工匠打造攻城器具,再用一天时间便顺利拿下谯县县城。

时间紧迫,吴景不及休息,留下三千人,摆出一副攻击相县的模样,暗将步骑万人昼伏夜出,飞速南下。

汉代城市虽多,却不是处处都需要驻防,似沛国,只有治所相县、谯县、龙亢三地有兵营。孙军一路近乎畅通无阻的杀到蕲县,此处,距龙亢只剩下数十里。

步卒连续强行军,已经变得疲惫不堪,吴景命大军入住蕲县休息,以黄盖将骑两千奔袭龙亢,看有无机会偷袭得手。同时,他在城里也没闲着,再次抓捕工匠、壮丁,打造攻城器具,以备强攻所需。

龙亢城周十四里有余,城墙高耸,四门合并,显然是听到了风声。瞧见无机可乘,黄盖也不急躁,心平气和,龙亢城西有淮水分支过水,这是一条丝毫不逊色颖水、汝水的大河,只要把守诸要津、桥梁,挡住周氏兄弟的大军,龙亢就是瓮中之鳖。

两日后,吴景带领大军缓缓到达,围住龙亢,夜以继日攻打。吴景家乡在吴郡钱唐,和丹阳郡故鄣县比邻,素知丹阳兵勇则勇已,却是匹夫之勇。前三日,吴景猛攻北、东二门,日落前,于军中招募敢死先登八百,转攻南门,一举破城。周氏兄弟囤积的大笔钱粮,尽数落于己手。当然了,相比于孙军囤积在颍川阳城,陷于曹操之手堪称天文数字的物资,这一点只能算作利息。

吴景坐于龙亢县廷,朗声笑道:“龙亢一下,大局定矣。”吴景追随姐夫孙坚征战七载以来,还是首次独当一面,首战告捷,翻手扭转不利战局,心情自不用说。

黄盖心情同样不错,点头附和道:“此战之后,周氏二贼无能为也。”

周瑜漆黑剑眉不为人察的蹙了一下,孙策注意到了,问道:“公瑾,你可是有何想法?”

一听孙策所言,吴景、黄盖都是看向周瑜。他们没忘记,就是这位年仅十七岁的少年,一手导演了这场惊天奇袭。

吴景含笑说道:“公瑾,有话只管说,在我面前,无须顾忌。”

周瑜对吴景的信任表示感谢,而后问道:“吴都尉接下来打算怎么对付周氏兄弟?”

吴景想也不想道:“自然是以过水阻击二贼,待其粮尽南走九江,从后追击。”

“果然……”周瑜心里默默道。“那时万一扬州刺史陈(温)元悌出兵接应呢?”

“……”吴景、黄盖相视默然。扬州刺史治所就在九江郡历阳县,从陈元悌默认二周进军豫州帮助其弟的表现来看,他确实有可能直接出兵干预。

“不然若何?公瑾可有他法?”吴景郑重问道。

周瑜一字一句道:“越过水,深入腹地,伏击二周。不给陈元悌反应的时间。”

“这小子……”吴景、黄盖双双震惊的看着仪容风流、镇定自若的少年郎,这小子,胆子可真是大到没边了。

“妙啊此计大秒……”孙策一脸恍然,抚掌赞道。此举看似冒险,实则把握非常大。

吴景、黄盖相视一眼,点点头。

吴景果断采用周瑜计策,以副将黄盖率千余人守龙亢,自以为帅,骑督野利为副,将骑四千、步卒三千,西渡过水,入汝南东部。

汝东、细阳,扬州军大营。

中军大帐内,两名中年儒士对坐无语。其中一人,年约四十余岁,中等身量,皮肤白皙,姿容出众,五绺长须垂挂胸前,一身衣袍一尘不染,很有威仪。其人正是豫州刺史周喁长兄,丹阳太守周昕周泰明。他少游京师,师事党人领袖、太傅陈蕃,遭禁锢达十余载,悉心养名,是扬州首屈一指的大名士,素有“当世隽彦,德行修明”之美誉。

另一人自然就是其二弟、九江太守周昂,他年近四旬,和兄长周昕颇有共同之处,亦是位形貌俱佳的谦谦君子,两个名士统帅大军,倒也是一桩奇事。更奇的是,他们的对手汝南太守徐璆也为名士。

如今,他们似乎遇到了难题,皆是愁眉不展。

几日前,他们得知孙坚分兵直扑沛国,围攻谯县,看样子,明显是冲着相县去的。周昕、周昂经过紧急磋商,决定先静观其变,毕竟,相县城高墙厚,且驻扎五千大军,孙军莫说只有万人,便是倾巢而来,也未必可以一战而下。等到孙军顿挫城下,他们再从后进逼,断其后路,可一举擒之。

然而,才过几日,他们突然接到龙亢被围的消息,孙军出人意料的一击顿时将他们打得六神无主。两人很清楚龙亢只有两千弱兵,绝难挡住孙军的进攻。

此刻,两人正在商议,是掉头夺回龙亢,还是就此南下返回九江。

以他们和袁绍的交情,助其争夺豫州已是给了他天大的面子,这时候撤走,袁绍也说不出他们的不是来。问题是,两人三弟周喁还被围在颍川,他们能够走得心安理得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两人相视而叹,没别的办法,欲救三弟,龙亢必须得夺回来,速度还要快。

那么,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走哪条路?

供他们选择的主要有三条路,首先是向东直逼龙亢,这条路线最短,但受到的阻力也最大。其次是往东北而行,渡过水中段,由垂惠举南下进攻龙亢。第三,则是经更上游的下城父聚渡河。

第一很快被排除,第三则太过费时,容易被孙军所乘,最终两人选择第二条路。

有了决定后,两人留千人及数万民夫守营虚张声势,带领两万大军返程。从细阳到过水约二百余里,按正常行程,需要走四五天,但周昕、周昂甚为急迫,仅仅花费一日一夜时间就走完一半路程。

周昕纵然以马代步,也对急行军感到大为吃不消,尤其现在还是大夏天,脸色白得厉害,他跳下马背,远远望着一座青山,强烈的不适感稍稍得到一些舒缓。

大军始终以小跑的方式前行,周昕随大军从山旁经过,心脏突然剧烈跳动。他少年喜专占卜之术,明於风角,善推灾异,虽然并非事事料定,然每遇危险,总能有所察觉。

周昕心中越来越慌,扬声喊道:“二弟,速退,有危险……”

不远处的周昂回过头,刚刚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低沉的号角声便剧烈响起,一遍又一遍在天空间回荡,声震四野。

“哈哈公瑾料事如神,周氏二贼果走中路。吹号,杀——”

犹如黑色大江一般的铁甲骑兵伴随着号角声闯入扬州军的视线,以骑对步,以逸待劳,以有备对无备,这场战事从一开始就谈不上公平可言。

当四千铁骑狠狠撞进扬州军前军,并在短时间内凿穿其阵,而数千孙军步卒也已顺利包抄其后,严阵以待,处于混乱中的扬州军坚持不到两刻就崩溃了,争相向南奔逃。南方,百余里,即是扬州九江郡,那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周昕、周昂相视苦笑,一掉马头,随着乱军逃亡。

第三百三十七章 并州现状

第三百三十七章

并州现状

汝东,某座青山下,原本美丽无限的自然画卷,陡然出现无数具尸体,层层叠叠,密密麻麻,不可胜数,时有呻吟、哭喊声传出,凄凉又凄惨。

南方,数以万计的士卒狼狈奔逃,就像草原上受惊的黄羊群。孙军数千甲骑尾随其后,疯狂砍杀,逃兵成片成片的倒地,有心思机灵之辈,跪地投降,果得活命。有了榜样,扬州军纷纷效法,不一刻就有数千人老老实实的伏叩地上。

有软弱者,自然也有与之相对应的强硬者,要说大汉国哪个地方的人骨头最硬,丹阳人毫无疑问会得到一个十分显赫的位置。他们眼见逃脱不掉,三五十人聚在一起,激烈厮杀,有那骁勇之辈击落孙军骑士,夺马而逃。

不过很快他们这种方法就行不通了,因为孙军的骑督是野利,后者出身先零,曾自立为王,可以说和汉人打了半辈子仗,经验无比丰富,他先令精骑绕阵驰射,打乱其型,瓦解其志,而后纵骑突之,边驱边杀,转眼间就能杀光一队(五十)一屯(百人)兵卒。

遭到痛击,丹阳兵的抵抗越来越弱,到最后再无人敢返身一战。

野利率骑兵追击五十余里,两万扬州军逃过追杀者不足两千之数,且大部分是躲进深山才保得一命,实际上随周昕、周昂安全回到九江的人,不满百人,这些人皆是清一色的骑兵。

由此可知野利追击之老到、凶残。

周瑜望着狼藉的战场,发出一声属于少年人的叹息,一言决定万人生死,感觉很美妙,可也有些于心不忍,那终究是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

“公瑾,这一仗胜得痛快。曹贼时日无多矣。”孙策驭马归来,朗声笑道,他自经过受伤的教训,意识到匹夫之勇无用,这次战斗没有往前冲,而是随在野利身边,贪婪地吸取着对方的经验,骑战,正是他之所短。直到丹阳人再难组织抵抗,他才感到无趣,脱离大队回返。

周瑜从不是一个喜欢多愁善感的人,很快收整心情,说道:“不出意外,叔父马上就可以夺回豫州了。只差最后一击。”

“是啊最后一击……”

汝东一战,孙军步骑七千伏击两万扬州军,斩首四千余级,俘一万三千余人,而己方仅折千余人,堪称大获全胜。

吴景随后整军向西,攻破空虚的颖水扬州军大营,次日渡河,于汝阴会见汝南太守徐璆。双方不咸不淡的交谈一会,旋即分道扬镳,吴景是要通过汝南郡西北,配合姐夫夹攻曹操,徐璆则是去接受汝东。

“就让你再逍遥几日又如何?……”临行前,吴景回头看了徐璆背影一眼,发出一声冷笑。出征豫州时,袁术曾对孙坚言,如收复豫州,汝南就归其所有。孙军之中,以吴景身份地位最高,加之又立下奇功,汝南太守,说一句不客气的话,舍他其谁?

孙军再度回到西华,此处可谓汝南、颍川、陈国的夹缝,吴景一边通知姐夫孙坚,约定时间夹击曹操,一边派出数千骑渡过潠水,袭占许县、颍阴、长社,断曹操后路……

颍阳,曹军大营。

周喁焦急地催促道:“孟德,你倒是说话啊,现在再不撤,我们就是想走都走不了了。”其实早在吴景第一次由西华入陈国,奔袭沛国,他们便知道了,可是孙坚极为难缠,且他们兵力紧张,无力阻止对手的行动。这一次吴景去而复返,而周昕、周昂又久无消息,沛国八成是丢了。深陷险境,加上二兄生死不明,周喁变得格外急躁。

见曹操一声不吭,周喁心底升起一股怨气,当初要是听他的,两军会合,未必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曹操这些日子以来吃不好睡不好,日夜操劳,费心费力,暴瘦二三十斤,导致脸颊凹陷,颧骨突起,不过他的双目依然澄清明亮,他抬眼看向周喁,淡淡地道:“退,往哪退?”

周喁强忍怒气,道:“自然是涉潠水……”

不等周喁把话说完,曹操冷笑着打断他的话:“你确定河北岸没有伏兵?”,

“伏兵……”周喁犹如大冬天被当头浇下一盆凉水,心火自然也熄了。他一把抓住曹操的手臂,一脸紧张地道:“孟德……那、那该如何是好?”

曹操轻轻但又坚决的挣开手臂,一字一句道:“往西北走。”

“西北?河南尹?”周喁立刻反应过来。

曹操用力点点头道:“对,从河南尹绕回陈留。”

“未经同意便过其境,形同入侵,盖骠骑和盖河南那里……”

“事情紧急,哪有空理会这么多。”曹操不以为然道。“再说,等到他们反应过来时,我们早已离开河南。盖骠骑和盖河南若实在气愤不过,让他们去找盟主理论好了。”

“……”周喁想想也是,他们只是小鱼小虾,怪罪也怪罪不到他们头上。

周喁离开大帐后,曹操命人唤来于禁,两个相貌普通,却甚有才华的男子一坐一立,良久无语。

半晌,曹操率先开口道:“文则,局势很不妙,大军即将撤离豫州。”

于禁知道曹操话没说话,默默听着。

曹操苦笑着继续道:“所以,要有人留下阻击孙坚,掩护大军安全撤退。”

“麾下愿意留下。”于禁面色平静地抱拳道。

“我拔你为别部司马行厉锋校尉,授兵三千,镇守颍阳。”言讫,曹操起身走到于禁面前,搭住他的肩膀道:“文则,一定要活下来。”

“假使侥幸不死,必为将军锋镝。”

是夜,曹操率近万士卒悄悄北上,才行出数里,颖水便响起震天的喊杀声。曹操回眸颍阳,咬牙而走。

于禁手里只有三千兵及数千伤兵,遭遇两面围攻,勉强抵抗到天明,再难支持,只好脱离溃卒,一头扎进颖水。

曹操经过一夜的急行军,赶到颍川和河南尹的边境,翻越眼前这座陉山,便是河南新郑县地界了。

曹操一声令下,大军沿着山脚快速行进,当最后一批人即将通过时,孙军骑兵呼啸而至,周喁骇得面无人色,曹操心里虽然也怕,却还算镇定。果然,孙军骑士追到山脚,纷纷勒马停下,显然心有顾忌。

见状,曹操终于松了一口气。

为了尽量避免误会,曹军昼伏夜出,进入开封县,曹操深深舒一口长气,开封和陈留仅一线之隔。然而,显然有人不愿他这么轻松的离去,盖胤使者从后追了上来,质问他为何擅闯河南尹。

曹操嬉皮笑脸的说是盟主袁绍吩咐他这么做的,而后也不管对方信不信,撒腿就跑。

至此,豫州之战算是暂时告一段落,是的,暂时,曹操绝不会甘心就此失败。

却说荀攸、郑泰、华歆三人参与刺董,事泄逃出长安,决定结伴投奔晋阳。走弘农、河东必然行不通,这两个地方董卓皆驻有大军,盘查严格,很容易暴漏身份。

最后荀攸提议由左冯翊北上进入并州。这一路虽然也有驻兵,但其主将是已故太尉段颎族弟段煨,而副将则是皇甫嵩侄子皇甫郦,皆谈不上董卓嫡系,尤其是后者,素来同情士人,未必肯出力气抓捕他们。

郑泰、华歆认为他所言有理,三人换下衣冠,着葛衣缣巾,渡河北上。渭水以北,首个城市便是左冯翊治所高陵。

说实话,当今时代能够读书的人毕竟是少数,读书有成而出仕者更是凤毛麟角,三人虽然有意藏拙,但身上那份殊于旁人的气度却是怎么也掩盖不住,就像漆黑夜里的萤火虫般耀眼。

这也就是段煨、皇甫郦不想抓他们,不然一进城就被捕了。

三人心知肚明,尽量低调行事,在偏僻处找一间馆舍睡下,第二日早早乘车出城。北地郡距离左冯翊治所高陵二百余里,这还是前者回迁之后,以往更近。次日,三人成功逃离董卓统治区,进入盖俊治下。

以前,三人总听人说北地郡富庶,表面上赞同,心里则多不以为然,边地再富又岂能与中原相比?这次来到北地,三人是真的感到震惊了。

据说,北方屯田区更富……

三人大为感慨,而后入上郡,上郡则是汉代边郡应该有的模样,地广、人稀,只是与印象中相比,当地百姓似乎生活得更好一些,至少没看到有谁面黄肌瘦。千万不要小看这一点,青徐二州黄巾缘何屡禁不止?还不是没饭吃。至于上郡百姓小日子为何过得这般滋润,原因其实很简单,没有羌胡的骚扰抢掠,生活质量自然大幅提高。

出上郡,便是西河,毫不夸张的说,受惠于匈奴,这里的牛羊漫山遍野,多到仿佛天上的繁星,白痴也能看出来,他们的日子肯定也是滋润无比。

等三人通过吕梁山进入太原地界,行在仅仅实行一两年的晋西屯田区,总算能管中窥豹,猜出北地屯田区的富庶。

盖骠骑,武能定国,文能安邦,真人杰也……

第三百三十八章 三才入晋阳

第三百三十八章

三才入晋阳

荀攸、郑泰、华歆横穿晋西屯田区,进抵并州、太原首府晋阳,望着略显陈旧古朴的城郭,三人心里微微感到有些失望。他们一路行来看到了太多太多并州的富足,按他们所想,晋阳是并州刺史部的治所,北疆的政治中心,必然是集合并州之精华,即使比不上雒阳、长安、邺、宛、临菑等天下著名城池,至少也应该和二线城市相仿佛吧。然而,单单从外表来看,晋阳甚至不如北地郡治所富平。

当然了,这么想不免稍显偏颇,富平拿到中原也许不算什么,但这座原为灵州县的城市,几经盖氏父子扩建,如今已是西、北第一名城,更在汉阳冀城之上。不过他们觉得奇怪也有道理,盖俊所处之地竟然比不上地方郡的治所,这事怎么也说不过去。

事实上,盖俊之所以不修筑晋阳,一是没钱,因为冀、兖断绝供给,盖俊几年来一直被钱粮所困扰,后来招民屯田更是一个无底洞。二是认为没必要,晋阳的地理位置不适合当首府,至少在以天下为目标的盖俊眼里,并州太偏僻了,也太过靠近袁绍,不适合。

可以说,三人对晋阳的第一印象并不好,但进城的一刹,马上就有所改观。

盖俊虽然舍不得投入大笔金钱打造晋阳,可是基于现代人的观点,基本的城市规划还是会提出一些的,比如布局、比如绿化,比如清洁等……像这种既不用花太多钱,又能让城市变得美观、舒适,何乐而不为呢。盖俊敢放言,如今的晋阳,可能不是大汉国最繁华最富庶的城市,却绝对是最干净最整洁的城市,能够与它比肩的,惟有他一手建立起来的富平而已。

漫步在喧嚣热闹的街道,一切都显得井井有条,郑泰不由对两位同伴感慨道:“孔子有言:“以貌取人,失之子羽。”用在此城亦然。晋阳外拙内秀,别有洞天,依我之见,天下可与之相比者,不满双手。”

“盖骠骑做到这一点并不令人惊讶。”华歆笑着说道。三人来时曾到过富平,其比之晋阳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富平早立名声,外表也有不凡气象,不觉让人讶异。

荀攸含笑颔首。

郑泰又谓荀攸道:“公达,华子鱼未曾与盖骠骑谋面,你我虽识,却无深交,现今冒然登门,不免失礼,不如我等先去找君从叔荀文若,请他代为引介。你看如何?”

“好。”荀攸点点头。荀彧投入盖俊麾下,两人曾互通过两封书信,荀攸知道从叔荀文若虽然任武职,即骠骑将军府司马,却和长史贾诩一样备受盖俊重用,参与北疆政事,平日便在刺史部办公。

三人一边交谈一边行到城中心并州刺史部门前。

门吏静静打量着三人,不等他们开口,毕恭毕敬道:“诸君所为何来?”当门吏没点眼力可不行,三人葛衣缣巾,风尘仆仆,看似寒酸,但身上无一例外皆有出众风仪,一看就不是一般人。

荀攸抱拳道:“敢问荀长史可在?”

北疆荀姓为官者不多,而荀姓出任长史者,惟有一人,那就是骠骑将军府长史荀彧,新近北疆崛起的颍川系魁首。此人极得骠骑将军盖俊的信任,权势不让河内系冠冕杨俊。据说他和将军少小相识,交情深厚,非旁人可比。门吏闻言更加恭敬,答道:“实在不巧,荀长史此刻不在刺史部。”

三人不禁相视一眼,荀攸再问道:“那荀从事可在?”荀从事即为五业(五经)从事荀悦,同样是他的从叔。

门吏几乎可以断定面前三人不是荀氏子弟便是颍川名流,点头道:“在。君有何言,我当代为通禀。”

荀攸当下道:“你便说其从侄荀公达已至。”

“诸君稍待。”门吏返身进门,不一会儿便领回一个四十余岁,头竖进贤冠的儒雅中年男子,正是荀悦荀仲豫。

董卓遇刺这么大的事情根本瞒不住,北疆早几天前就得知详细经过,荀悦和荀彧都很担心荀攸的安全,生怕被董卓抓到,丢掉性命。今见荀攸来到晋阳,荀悦十分高兴,不过他性子历来清淡,自然没有拉手流涕这等煽情的事情发生,只是说平安就好。,

荀氏叔侄简单交谈几句,荀悦便把目光转向身旁二人。荀攸为他介绍道:“这两人是和我一同逃出长安的郑公业、华子鱼。”

荀悦隐居深山十几二十载,除了族中荀彧、荀攸少数几人,其他族人一概不见,更别提外人,是以虽知郑泰、华歆素有高名,却也只是矜持的与两人见礼,话语寥寥。

荀悦对荀攸道:“文若早间随将军出城巡视屯田区,多半日落才会回归。你等远来,不如先去官舍食饭休息?”

荀攸点头称好,郑泰、华歆也无意见。

荀悦当即唤来一名小吏,带三人前去官舍。

晋阳东,屯田区。

金色的麦粒在空中跃动、麦糠随风飘飞,丰收在即,盖俊站在田边,闻着麦香,身心俱是欢欣到极点。其实来时,他的心情并不好,由于河东董军将治下数万民驱赶到安邑,致使河东存粮不足十五日。他原先下令北地、河内二县协助救济也就没用了,因为两地到河东都非坦途,要走不少山路,可谓远水救不了近渴。

要想河东安全度过粮食危机,唯有一法,开启晋阳粮仓,拿出专为明年南下关中准备的粮食,利用横贯太原、河东的汾水运去河东。

盖俊这么做了,所以心情并不好,但若不做,心情可能更坏。

“董卓,你怎么就没被刺死呢。”盖俊忿忿不平。

盖俊声音虽小,但荀彧离得近,听个真切,摇头接话道:“朝廷公卿欲用刺杀之法消灭董卓,很难。此次之后,董卓必会更加小心,要杀他更难了。除非……”

盖俊回头,不动声色道:“除非什么?”

“除非能够买通董卓身边的亲信小人,并掌握兵权。”

“……”亲信小人,盖俊可是知道,历史上这个角色由吕布充任,而朝廷公卿在杀掉董卓后迅速接管长安,可知确实有一定兵权。可惜,他们挡不住董卓旧将的反扑。

王允,你一定要像历史上那样成功啊,不然我会很困扰……

天地间尽是麦香,根本不用特别去嗅,香气自然而然钻入鼻孔,盖俊揉了揉鼻子,换了一个话题,“颍川之战真是惨烈啊”他刚刚接到消息,曹操未经盖胤同意,退入河南尹,绕道去陈留投奔张邈。这意味着,经过一个多月的艰苦奋战,孙坚终于夺回了豫州。果然如他先前预料的那般,曹操暂时还不是孙坚的对手。话又说回来,当今天下,又有几人是孙坚的对手?

目前看来,孙坚没有进一步的打算,一来他固然取得胜利,但损失肯定也不轻。二来,曹操逃入陈留,后者乃隶属于兖州刺史部,孙坚若敢悍然进攻,兖州刺史刘岱绝不会坐视不理,这事关着他的统治,兖州上上下下无数双眼睛在看着他,看他有没有保境安民的能力,刘岱就算不想打也得硬着头皮打。何况,还有袁绍,还有扬州……

很多人认为豫州之战已经正式宣告结束,包括智谋之士如荀彧、贾诩、戏志才者,盖俊则不以为然,曹操,可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看着吧,第二轮争夺战很快就会开始。

“双方投入兵力超过十万人,激战月余……”荀彧苦笑道:“这场战事对颍川的破坏太大了,我已经不敢想象家乡变成什么模样。恐怕十年八年都无法恢复如初。”

破坏,永远比建设来得容易,容易得多。盖俊目视一眼望不到头的金色麦田,感叹道:

“兖、豫二州,未来必会成为二袁争夺的主战场,苦难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荀彧如墨画般的疏眉微微皱起,语调悲伤道:“二袁争食兖、豫,黄巾肆虐青、徐,大河以南,中原四州,财富重地,国家根本,即将没落。”言讫,荀彧暗地里瞥向盖俊,惟一的办法,便是盖俊明年南下勤王,诛董卓,奉天子,而后扫除二袁。

只是,先不说明年能否一蹴而就杀灭董卓,纵然成功,还有西凉韩遂待解决。要打造一个稳如磐石的关中,用以作为平定天下的坚实后盾,保守估计也要三五年时间。到那时,中原早已变得破烂不堪了吧……

这就是聪明人的痛苦之处,明明知道,却无力改变。

荀彧想得很多,盖俊也是思虑万千,气氛凝重,悄无声息。半晌,盖俊抬头看看天色,一边转身向回走,一边对荀彧说道:“文若,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好。”荀彧应道。

“也不知道季才(杨俊)是否征集好输粮船只,子源(臧洪)可是等得心焦。”

“杨主薄亲自出马,应该没有问题。”

“希望如此……”

“……”

第三百三十九章 归心

第三百三十九章

归心

午后,盖俊和荀彧乘车返回晋阳,两人并未急于入城,而是转向城南来到汾水。汾水西岸,龙山峻峭灵秀,层峦叠嶂,密林苍茫。艳阳照射下的汾水,明晃晃如同天上扯下的一道彩练,铺陈人间。

水面上,扁舟如燕,百舸争流。河岸边,车马众多,川流不息,正将一石石粮食装载船上。盖俊下了马车,踏上萋萋芳草,目视画面,连连点头。

杨俊坐在一座简易凉棚内,见到盖俊及荀彧到来,急忙迎上前,“将军,荀司马。”

“杨主薄……”荀彧微笑回礼。

盖俊欣慰地点点头,道:“季才,进度不错,超出孤预计良多。辛苦了。”

夏季的日头毒辣得很,特别是下午,杨俊一边引着二人行向凉棚,一边说道:“所谓救人如救火,河东百姓嗷嗷待哺,片刻耽误不得,能早一些是一些。”

“将军来时尚有些担心,如今,则安矣。”荀彧笑着说道。扭头瞭望汾水,仅仅依据目测就知船只不少,问道:“杨主薄一共征得多少艘运粮舟船?”

杨俊心中有数,答道:“大小三百余只。”

荀彧点点头,觉得差不多。

盖俊坐到凉棚,喝下一杯清凉井水消暑,谓杨俊道:“今天晚上能全部装完吗?”

杨俊摇摇头道:“恐怕不行。”

盖俊皱了一下眉头,下死命令道:“最迟明天中午,所有船只必须全部离津南下。”

杨俊稍一踌躇,便咬牙道:“诺。”

盖俊、荀彧呆了片刻后起身离开,杨俊将两人送上车,返回凉棚继续监工。马车由南门驶入,停于并州刺史部门前,荀彧临下车,盖俊和他交代几件事,便打道回府。

荀彧目送马车远去,正要返身入门,忽听门吏道:“司马,两个时辰前令从侄荀公达与两位友人结伴而来,碰巧司马不在刺史部,是由荀从事接待。”

“咦?公达来了,甚好、甚好……”荀彧闻言大喜,当即去找荀悦。

荀攸为人外怯内勇、外愚内智,从不肯轻易透露心中所想,其参与刺董失败后,荀彧有六七层把握他会来晋阳,可终究不敢百分百确定,今闻其至,心中喜悦。

荀悦正在五业曹内办公,州内主文学者,有五业从事,即荀悦所任之职,及典学从事,文学从事、劝学从事等。他们理论上属于平级,谈不上谁大谁小,但盖俊去年为了请出家族二世二公,本人素有名声清誉的河内人张范张公仪,特拜其为典学校尉,比两千石,实际上就等于是文学之首。荀悦到来后,则成为其副手。

荀彧见到荀悦,迫不及待问道:“大兄,公达在何处?”

“文若,你回来了。”荀悦放下文牍,起身说道:“公达刻下在官舍休息,我带你去。”

荀彧看看堂下数人等待荀悦批示,摇头道:“不用,大兄你忙。我自己去就好。”

荀悦点头称好,他本来就不善于应酬,何况还有很多公事要他处理,当下指派一个小吏领荀彧去官舍。

荀攸、华歆、郑泰三人住进并州官舍,先是沐浴,洗掉一身灰尘,而后用饭,填饱肚囊,最后躺倒塌上抵足小寐,刚刚醒来不久,荀彧便登门找来。

荀彧中平六年(公元189年)曾举孝廉,入京为郎,而华歆、郑泰都是同年大将军何进辅政新主,徵用的海内名士,而当时荀攸亦在此列。所以荀彧和两人都认识。

四人互相见礼,坐定,荀彧抚掌笑道:“余适才与将军出城巡视晋东屯田区,将军还曾提到公达、郑尚书。将军若知三位大才前来晋阳,必定喜不自胜。”

“在下已出奔长安,抛弃官职,荀司马请勿再提尚书。”郑泰随后感慨道:“这次我等由左冯翊入北地,经上郡、西河进抵太原晋阳,期间种种,实在叫我等大开眼界。”

荀攸点头附和道:“盖骠骑用兵如神,治国亦是无双,昔年何伯求断盖骠骑有“吴起之才”,异日必当出将入相,果如其然。”

众人并未接话,纷纷陷入沉默,何伯求,为董卓所捕,投入大牢,至今生死不明。荀攸当然不是那种把话题带入死路的人,他是故意提及何伯求,他没忘记当初逃出长安前,对何顒的保证,恳请盖骠骑施救。,

何顒不仅评过盖俊,也曾评过荀彧,言其为“王佐才也。”相比于早有盛名的“射虎灭蝗盖子英”,何顒这番言论,对荀彧的影响更大,使他摆脱宦官女婿的亏污,同时也冲出颍川的局限,一举名闻天下。

此事于情于理,荀彧都不能视而不见,只听他说道:“何君之事,我亦听说,第一时间和将军有所勾通,将军的意思是直接向董卓要人,信也已经发出去了。但,董卓其人素来刚硬,而且其摆脱了来自关东方面的威胁,近来又大肆逮捕反抗他的志士仁人,可说是暂无外患内忧,所以成功的希望不大。”

“果然……”荀攸、华歆、郑泰相视一眼,暗暗叹息。

荀彧又道:“不过此事也不是毫无回旋余地……”

三人闻言精神都不由一振,静等下文。

荀彧缓缓说道:“你们当知去岁将军挥师南下,于河东两败董卓大军,斩俘数万级。而俘虏之中,便有董卓麾下爱将张济。一年来,其侄破贼中郎将张(绣)伯锦屡劝不行,也许是顾及关中家人安危,始终不降……”

荀攸眼前一亮,道:“可是欲换人质?”

荀彧点点头道:“只是此事恐惹张中郎不快。”

“……”四人皆默然。张绣官至中郎将,带兵过万,镇守河东治所安邑,可说是位高权重,足列北疆将领前十。拿其叔当交换人质,定会引起他的不快,当需慎重再慎重。可若不拿出有分量的筹码,董卓必然不许。

荀彧强笑道:“我会同将军再行商议,一定想方设法救出何君。”

三人点头称好,除此之外,他们也别无他法。

接下来四人话题转到中原二袁纷争上,都对二人罔顾社稷,争权夺利感到不满。其实在荀攸、华歆、郑泰这等从长安出来的士人眼中,盖俊的表现也不比两人强多少。直到荀彧告诉三人,明年盖俊会勤王长安,讨伐董卓,才觉愕然。

荀攸讶道:“盖骠骑当真有此打算?”这件事荀彧守口如瓶,连荀攸也没告诉,毕竟关系着并州未来战略,万一书信落到董卓手里,后果不堪设想。

“是。”荀彧表情肃然地点点头。这话一出,三人就算不想出仕并州也不行了。“今年初春以来,将军连战韩(韩)文节、公孙(瓒)伯珪、董卓,士卒疲惫,后继乏力,所以才决定押后一年。也多亏如此,若当时克复帝都,再打关中,孙文台临事撤退,我方以疲惫不堪之卒,强攻严阵以待之敌,不仅无力勤王,反而要担心雒阳得而复失……”

观盖俊近年行为,荀彧感到非常奇怪,他每每做出当时看来是愚蠢,事后却证明正确的战略。除了收复雒阳后驻足不前,还有许多,比如当年京师士人和官宦争斗到最激烈时,董卓赶赴雒阳的同时,身在匈奴美稷的盖俊亦将兵南下。董卓好歹有大将军的首肯,盖俊却是什么也没有,此举形同谋反。而董卓刚刚主政,盖俊又立刻进军左冯翊,威逼长安,摆出开战的模样,讨得并州牧,成为一方诸侯。说实话,这已经算不得谋略,而是妄为,偏偏他成功了。关东联军起兵讨董,盖俊借机再度南下,强夺河东、河内后马上停止脚步,似乎料定关东州郡无力与董卓抗衡。今年随着孙坚两败董卓,河南局势大变,盖俊在冀州转悠一圈后又南下成功摘得桃子,尽享其利。

洪福齐天?眼光卓著?抑或,直觉过人?

荀彧越想就越迷惑,他知道长史贾诩也有同样的感觉。

无论什么都好,只希望,盖俊一直坚持的明年勤王之事,也能像以前那样,无往不利。

荀彧回过神儿来,问道:“你们可曾用过餐饭?”得到三人肯定的答复后,起身道:“那我们走吧。”

荀攸跟着起身,疑惑道:“走?去哪?”

荀彧回道:“自然是骠骑将军府邸。”

郑泰抬眼看看门外天色,皱眉道:“此时即将日落,登门不免有些失礼,不如明天再去拜见。”

“无妨……”荀彧微笑着摆摆手道。“将军为人不拘小节,求贤若渴,诸君便是入夜登门拜访,将军也会高兴不已,倒履相迎。相处时间久了,你们便知道了。”,

荀彧乃是盖俊身边首屈一指的重臣,两人又少年相识,交情深厚,对盖俊性格最是了解,他既然说无妨,那肯定就是了。三人不再说话,随荀彧前往骠骑将军府。

盖俊回到家后,舒舒服服泡了一个凉水澡,洗去身体汗迹,肌肤干爽清透。当他行出浴室,妻子蔡琬一如既往的在妆台前等候,两人默契一笑,一个端坐,一个擦头,场面无比温馨。当年两人相恋,堪比炎炎夏日里的热风,几乎可以把人烤焦融化。而今十几个年头过去了,夏风渐渐过度到秋风,没有了炙热,只剩下舒爽、宜人。

要问盖俊更喜欢哪一种方式,可能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但有一点可以确定,无论是哪一种,他都很享受,乐在其中。

蔡琬慢条斯理的梳着丈夫的长发,半晌,轻轻呼唤道:“盖郎……”

“嗯?”闭目养神的盖俊以鼻音回应。

蔡琬小声抱怨道:“魏奴今日趁我午睡又偷偷跑到演武场疯玩大半天,回来时,左手都磨破了……”次子盖谟随盖俊,是个左撇子。左手频繁拉弦夹箭,不破才怪。

盖俊微微睁开明澈双眸,透过铜镜见蔡琬脸上模样,仿佛磨破手的是她,失笑道:“魏奴都没叫疼,你操哪门子的心?再说,当初我和富平(盖嶷)学箭时,也是这般,这是练习弓箭者不可避免的一个环节,日后手掌手指磨出茧子就好了。”

“什么叫**哪门子的心?我这是心疼魏奴。”蔡琬轻轻拍打丈夫的肩膀。

盖俊享受着妻子的撒娇,笑道:“这是魏奴自己的选择,你默默支持他就好了。”

蔡琬蛾眉微蹙,说道:“盖郎已经是骠骑将军领并州牧,据有河北十三郡,民众数百万,挥一挥手,数以十万计的猛将、精卒争相蹈火搏命,异日入主长安也未可知。魏奴何须要练那骑射之术?近来,为了骑射,魏奴连经书功课都听得不甚认真。”

“哦?”盖俊一怔,沉吟一声道:“果有此事?”

“我还能骗你不成。”

“那昨日我问起魏奴功课,他说全懂了……”

“小孩子精力有限,怎么可能做到面面俱到,必然顾此失彼。”说道这里,蔡琬手臂动作不由一缓,面上露出些许异样来,卞薇所出盖嶷从小就很懂事,牺牲夜间休息兼顾两者。盖谟可没有这样的自觉,且蔡琬也舍不得独子这样做,这是要折寿的。

“对他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同修文武有些困难。”盖俊道:“学慢点不怕,但不能偏废其一。”

蔡琬深以为然,小孩子才七岁,就是十七也不算晚,确实用不着着急。正欲开口,突然传来“咚咚”的敲门声。

两人相视一眼,一般无重要的事,婢仆是不会来打扰两人的。蔡琬提声道:“何事?”

“主人、夫人,荀司马带人求见。”门外传来监奴的声音。

“荀文若,带人?”盖俊轻锁剑眉,忽然脑中灵光一闪,似乎想到了司马,出声道:“知道了。你把他们带去客厅,我马上就到。”

监奴离开后,蔡琬不再说话,加快动作,不一会儿就帮丈夫戴好进贤冠。

盖俊拍拍蔡琬的手,推门而出,穿廊过庑,来到客厅,就看荀彧和三名儒士交谈。其中一人三十五六岁,脸容古拙,鼻直口方,双目似有神若无神,正是历史上曹操的谋主,大智若愚荀公达。

另一人年近四旬,身长七尺七八寸,和盖俊差不多,在这个时代属于高人行列,此人生得方面大耳,形相威武,眼如点漆,奕奕有神,顾盼间,神采掩饰不住。此人便是河内共县县长郑浑胞兄,以才略、智谋著称于世的豪杰之士郑泰郑公业。

盖俊认识两人,第三人则很面生,从未见过,他的年纪逊于郑泰,和荀攸相仿,三十多岁,身量中等,姿貌中上,肌肤白皙,面容平和,看似人畜无害,不过盖俊却是不太相信自己的第一印象,对方要真是这种性格,也不会和荀攸、郑泰在一起了。

“将军……”,

盖俊跨过门槛,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郑泰、荀攸身边,握住二人之手,左看看,右看看,朗声笑道:“郑公业、荀公达,我可是盼你二人久矣,今日总算盼到了。”

“数载未见,将军别来无恙否?”

“……”

寒暄过后,盖俊瞥向静立的华歆,问道:“这位是……”

荀彧一旁介绍道:“这位是平原华子鱼。”

“哦?可是一龙之龙头华子鱼?”

“正是。”

“久仰大名啊……”盖俊再次认真地打量起华歆。他昔年在京都雒阳游太学时,早早通过臧洪、陈嶷认识了王朗王景兴,自然也就不会忘记和他齐名,被曹丕同誉为后世难继的“一代伟人”华歆华子鱼。华歆历史上有何成就,盖俊通通不记得了,不过能做到魏国开国三公的人,肯定不会差就对了。

“坐、坐……”盖俊一边走向主位,一边招呼四人坐下。几人话题,自然避免不了交谈刺董之事,盖俊对长安士人的遭遇表示同情,同时咒骂董卓祸国殃民,并把河东地震,董卓不思救民,反而驱赶百姓北上的恶行暴露出来。说实话,董卓恶行罄竹难书,讲上一天一夜也讲不完,这事拿到别处根本不值一说。但盖俊可是受害者,被逼得手忙脚乱,诸人都是附和其语,声讨董卓不义。

盖俊越说越“火”大,右手用力一拍几案,恨声道:“明年,我必牧马长安,取其首级,告慰诸位先帝、列祖列宗、天下士民。”

郑泰拍掌道:“如此,则三辅士民,无不欢腾,并壶浆塞道,以迎勤王之师。”

荀攸、华歆皆称善,并言愿尽微薄之力。

盖俊等的就是这句话,喜笑颜开,长谈一个时辰有余,诸人以夜晚为由,提出告辞,盖俊一直送到大门口,表足了诚意。

回去的路上,盖俊一步一步慢悠悠地走着……

这三人,安排上,荀攸的才能主要在军事上,可入骠骑将军府。华歆授予州从事即可,把他纳入到并州决策层。郑泰其人则有些不好安排,他前在长安任尚书一职,可说是极有权势,自己也不能小气了。

问题是,并州就那么几个位置,还都有人占着,总不能无缘无故把人拉下来吧……

第三百四十章 青州刺史曹操

第三百四十章

青州刺史曹操

次日,盖俊以原黄门侍郎荀攸为骠骑将军府从事中郎。而今骠骑将军府中,掌权者一共有四人,一为长史,二为司马,三为两名从事中郎。盖俊猛然间发觉,司马是荀彧,两名从事中郎则为戏志才、荀攸,颍川系竟然占据四分之三席位。但盖俊没怎么把此事放在心上,军事毕竟不同于政治,何况他们手中并无兵权,兵权掌握在将领手中。

另以原尚书郎华歆为议曹从事。议曹从事这个职位很有趣,得州牧、刺史欣赏,便分司州政,拥有大权,如不被待见,则为一介散职,无权无势。大部分时间里,这个职位都是给那些既有才华,又桀骜不驯之辈准备的,比如袁绍入主冀州,贬忠于韩馥的骑都尉沮授为议曹从事。盖俊当然是属于欣赏华歆才干那一类,把他纳入到决策层,使其凌驾于薄曹从事、都官从事之上,成为不逊别驾、治中、主薄三驾马车的大吏。

最后以原尚书郑泰为农都尉,比两千石。盖俊自不是想让他去屯田种地,事实上骠骑将军府长史贾诩初仕盖俊时,便是挂着农都尉头衔和别驾王信一道主政并州大小事,目前也没有卸任。这个职位在并州有进化成特殊职位的趋势,因为原农都尉盖俊一律改为屯田都尉、典农都尉,以示区分。

长安三人来到晋阳,并迅速爬上高位,在官场掀起一阵波澜后,又很快恢复平静,如今并州上下内则关注河东、西河、北地三郡地震情况,及眼看即将到来的秋收,外则关注天下走势,比如董卓对长安士人的清洗。比如豫州之战虽然结束了,但曹操并未久留陈留张邈处,而是横穿兖州,再次进驻豫州鲁国,显然不甘心就此失败,企图卷土重来。比如袁绍、公孙瓒对峙于河北,双方关系越来越紧张,大战一触即发,有识之士认为,关键点,就是在秋收后的一个月。

随着晋阳整船整船的粮食经由汾水南下,河东顺利度过粮食危机,臧洪开始将更多的注意力转到如今尽快恢复河东繁荣上面。

盖俊也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不过他的心很快又提了起来,不出先前所料,董卓果然一口拒绝释放何顒的要求,他信中询问张济生活可好,其意不言而喻。盖俊除了大骂董卓混蛋,别无他法。他曾试探的征询张绣的建议,看看他是否同意其叔返回长安,从而换来何顒,结果张绣公私皆聊,就是对那句似明非明的话故作不见,可知其心意,如果强求,恐失其心,那就划不来了。

盖俊想想算了,反正最迟明年,董卓必死,到时何顒自然会被王允放出来。

不久之后,丰收了

整个并州闻风而动,投入到热火朝天的农事中。

盖俊看到硕果累累,嘴都险些乐歪,这是收编恒山民以来,大规模屯田的第二年,连续两年收成都不错,虽然他依旧是在赔钱。不过他不在乎,乱世最宝贵的东西是什么?无他,粮食耳。钱、他有很多很多,耕牛、他有很多很多,铁质农具、他有很多很多……拿这些换粮食,只有一个字,值三个字,值值值

忙完秋收,盖俊目光转向中原。豫州烽火再起,孙坚这头猛虎在颍川休养生息一阵后,再次张牙舞爪,举兵四万,东向沛国,一战克治所相县,而后乘势杀入鲁国,打算一举收复豫州全境。很快,曹操、周喁、陈逸抵挡不住孙坚强大的攻势,舍弃鲁国。

曹军败退后,有两个去处,一个是鲁国西边的山阳郡,太守是袁绍族兄袁遗。一个是鲁国北面的济北国,国相是鲍信。

山阳郡同时也是兖州刺史部治所所在地,刘岱第一时间拒绝曹军入境,他可不想惹得一身腥,孙坚那是好相与的吗。但他和袁绍乃是姻亲关系,又不能见死不救,捏着鼻子同意他们去投奔鲍信。他不知道此举会不会惹恼孙坚,表面上一声不吭,暗地里却在秣兵厉马,提防孙坚入侵兖州。,

袁术的意思是孙坚趁机吞并兖州,推进到黄河一线,与公孙瓒夹击袁绍。

孙坚一眼就看穿了袁术的计策,他假如进军兖州,豫州肯定是不再不受自己控制了,而兖州他也得不到,惟有和袁绍死磕到底,彻底变成袁术手中的刀。遂以士卒损伤惨重,筋疲力尽,不耐大战为由一口拒绝。

鲁国相陈逸随曹操逃亡,孙坚任命侄子孙贲为鲁国相,旋师回返,又以妻弟吴景代徐璆为汝南太守,加上颍川太守李旻,豫州六郡国,他已经控制了三个。袁术只握有沛国一地,陈国、梁国则为朝廷任命。换句话说,孙坚借由这场大战,才算坐实了豫州刺史,旁人再难轻易撼动其位。

而袁术和孙坚,不能说产生裂痕,两者毕竟有着共同的敌人,却也不再是以往那样单纯的依附关系。

冀州,邺城。

袁绍很喜欢柏树,喜欢它的坚韧与不拔,京都雒阳袁府,有一株,渤海郡居地,有一株,如今他在这邺城府邸,亦有一株。他事先就有所交代,他所居之地,不需要是邺城最华贵的宅邸,但院中必须要有一株柏树。

袁绍徘徊树下,手拍树身,一下,两下,三下……

公孙瓒盘踞河间、安平、渤海三郡,窃冀州之东北为其所有,他,越来越不能容忍公孙瓒的放肆与嚣张。如今,秋收已毕,士卒归营,他的耐心也已经到达极限。他之所以还未出兵,是在等待一个消息……无论这个消息是好是坏,都无法阻止他对公孙瓒用武,区别仅仅是动用多少兵卒,留守多少兵卒……

袁绍翻开沾满灰尘泥土的右手,掌心一道道伤口虽然不大,却多得触目惊心,用力握紧拳头,细细体味着不甚浓烈却又持续不断的痛感。

“本初,有消息了、有消息了……”

如今还敢直接称呼袁绍为本初的人,也就许攸一人而已。

“……”袁绍回头望去,静等后续。

所谓狗改不了吃屎,自从袁绍成为冀州牧,许攸一时有闲,便又恢复以往浪荡的模样,这才小跑几步,就感到气喘得厉害,双手撑膝歇了好一会,才起身道:“阿瞒败逃济北国,孙坚驻足鲁国不前。”

袁绍平静地点点头,便不再说话。

看着袁绍宽厚却显得孤寂的背影,许攸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他感觉袁绍变了,不知从何时开始,几十年的朋友在他眼中变得一文不值。若是以往,他定然会问起鲁国相陈逸是否安全,而今,却是不闻不问。就如同大兄何顒被捕入狱,他同样沉默以对。

他眼中已经没有了朋友,只有天下,所有人,都是他手里的工具……

“有一日,我会不会也……”许攸念及此,猛地打了一个寒战。

袁绍目视柏树,幽幽地道:“子远,是时候了……”

许攸刚才心中有事,听得糊涂,道:“什么是时候了?是指出兵攻打公孙瓒吗?”

“不……”袁绍嘴角弯起一道讽刺的弧线,语调平淡地说道:“公孙瓒算什么?他只是我前路上的一块踏脚石。我是说,沉寂了这么久,是时候展开行动了——席卷天下,就拿公孙瓒的头颅作为开场好了。”

“……”许攸默然无语。

“子远,召集文武吧……”

以别驾田丰、治中审配为首的诸文官由左侧鱼贯而入会厅,与之对应的是,奋武将军沮授、中郎将麴义为首的诸将领。转眼间,数百人悉数就位。

朝会前天才刚刚开过,袁绍今日召集众人,肯定是有大事相商。能坐到这里的,虽然不乏平庸之辈,但征讨公孙瓒是冀州的首要战略目标,且平素不到场的将领也纷纷到来,任是再白痴的人也能看出,袁绍这是要对公孙瓒用兵了。诸人或兴奋或担忧,环顾左右,窃窃私语,大堂内到处都充斥着嘈杂之声。

突然间,诸音皆消,数百道目光齐齐转向侧门。

袁绍迈着沉稳的步子走进来,他脱下了袍服,换上戎装,摘掉进贤冠,戴上鶡冠,腰悬四尺长刀,平日翩翩君子之风大减,取而代之的是,英朗威武之气。,

“拜见使君……”

“拜见将军……”

数百文武起身出列,泾渭分明,齐齐叩首见礼。

“免礼。”袁绍浑厚清朗的声音响起,盘旋堂上。等到诸人各就各位,他的声音再次响起:“去年公孙瓒纵兵南下,为骠骑将军所破,君臣共奔,北窜安平。孤哀其惨烈,令以暂居安平,不想孤仁义之举在他看来却是软弱可欺,强夺渤海。孤权且再试忍之。近日,此獠竟有南下之意,至此,孤忍无可忍……”

麴义当先出列道:“古语云主辱臣死,末将愿为先锋,平讨公孙。”

袁绍抚掌而笑道:“壮哉子善豪勇,此战当为先登。”

一名小吏由侧门匆匆而入,行到许攸背后耳语,许攸回首微讶道:“真的?”

“千真万确,青州使者就在门外。”

见袁绍投来询问的目光,许攸道:“青州刺史焦(和)公宰病死,使者就在门外。”

大堂内霎时陷入一片死寂。

袁绍不由感叹道:“唉公宰去年为呼应关东联军,积劳成疾,卧病载余,终究没能挺过这一关。”袁绍此话完全是颠倒黑白,焦和哪里是积劳成疾,他是欲赴酸枣,被青州黄巾从后偷袭,数万甲士一败再败,最后龟缩临淄,说是忧虑成疾还差不多。焦和其人名士清流也,不通军事,尝占卜于阵前,利则战,不利则走,如此作为,落到今日这个下场实乃咎由自取。

青州对袁绍至关重要,不仅可以从侧翼威胁公孙瓒,还是南下的桥头堡,必须紧紧握在手里。袁绍对小吏道:“速将青州使者请进来,孤有事相问。”

青州使者顺门而入,来到堂下,袁绍急问道:“焦青州是何时病逝的?”

青州使者略显尴尬地道:“已有十余日之久。”

“什么?”不仅袁绍,堂下稍有智谋者无不色变。三五日,甚至十日八日皆无甚要紧,但十几日,这个变数就太大了,大到整个青州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大到连与青州紧邻的渤海国也当知道这个消息,据闻,公孙瓒目前就在渤海。

“……”青州使者坐立难安,神情慌张。焦和病死时,青州刺史部立刻分为两派,一派主张黄巾势大,己方无力抵抗,当遣人通告袁绍。另一派则认为不宜和袁绍靠的太近,其实说白了就是宁**头不做凤尾。使者不敢有所欺瞒,将事情原委一一道出。

虽知此为人之常情,但沮授还是忍不住叹道:“诸竖误事啊”

田丰、审配神情凝重,公孙瓒所辖渤海,比袁绍治下清河更靠近青州腹心,两方开战在即,公孙瓒绝不会容忍侧翼再出现一个敌人,相反,他会想办法威胁袁绍侧翼。换句话说,这青州,公孙瓒也会插上一脚,而且,动作未必会比他们慢多少。

袁绍一下一下敲击着书案……

青州如今内有黄巾肆虐,外有公孙窥视,遣一人或少部人马直接到临淄接管青州肯定行不通,但他眼看就要和公孙瓒开打,抽不出更多的兵力……

旁人可能碍于身份不敢随意开口,许攸却没有这样的顾虑,说道:“让曹孟德去吧。孟德刻下在济北国,和青州平原、济南临郡,手中也有近万人马,足以应付。”

“孟德?”袁绍沉吟一声道:“嗯……子远提议不错,孟德倒是一个好人选。”袁绍很快就有了决定,事实上现在情况紧急,也没有太多的时间让他思考。目前看来,曹操确实是最佳的人选,自己不用一兵一卒就能将青州收入囊中。

袁绍遂以“承制诏书”任命曹操为青州刺史,派出快骑火速送去济北国。

第三百四十一章 去而复返

第三百四十一章

去而复返

张饶相貌一般,才干普通,这种人大汉国千千万万,数不胜数,可他却是大贤良师张角为数不多的几名亲传弟子,而他之所以得张角另眼相看,是因为他有着无比的热诚与忠诚,对太平道的热诚,对大贤良师的忠诚。

黄巾举旗不久,张角病重,为太平道之着想,命张梁为首,张宝负气出走,太平道走向决裂,张饶作为张角的弟子,自然拥护师傅的决定,坚定不移的追随张梁。

然而广宗一战,太惨烈了,太平道没能抵挡住汉军疯狂的进攻,首领张梁战死,张伯战死、陈淩战死、张龟战死,张锴战死……也许是才能平庸,不受重用,张饶战场上侥幸未死,后随败军跳入清水河,又没死了。

太平道失败了。张饶情绪低沉了一阵,很快又振作起来。他相信,自己屡次不死,是师傅的庇护,他发誓要继承师傅的遗愿,建立起一个真正的天平天国。

张饶潜伏清河、渤海,耐心地等待机会,三年之后,即中平四年(公元187年),故中山相张纯、故泰山太守张举及乌桓大人丘力居举兵叛变,自称天子,次年南下冀州。张饶借机崛起,凭借张角弟子身份,仅仅一年时间便聚众二十万。

中平六年(公元189年)冀州局势越来越严峻,张饶知冀州势不可为,跨河进入青州,连破平原、乐安二国,次年初春进军北海,大破北海相孔融。其时青州刺史焦和正yù率兵赶赴酸枣会盟,讨伐董卓,张饶从北海迂回焦和军背后,三战三捷,斩俘数以万计。焦和率残军退守齐国临菑。

在围攻临菑的一年中,张饶也没闲着,开始攻略周边,齐国南面是徐州琅邪国、兖州泰山郡,暂时动不了,但东面北海,北面乐安,西面济南皆是他的目标。到目前为止,除了四地治所及有限的几座城池,几乎都为太平道所有。

主持济南太平道的司马俱近来更是挥军向西,攻入平原……

青州,平原郡,高唐县。

齐(青州)为孔孟之乡,素有礼仪之邦美誉,高唐则为齐名都,富庶自不用说,街市里巷,往来多宽衣大袖、风度翩翩的士大夫,虽贩夫走卒,亦知节懂礼。

不过这几日来,高唐街巷繁华一扫而空,变得无比冷清,家家户户紧闭大门,不时有一队队装备或精良或简陋的士卒从凌乱肮脏的街道匆匆跑过,留下漫天的灰尘。

“咚咚咚咚……”

“杀啊——杀啊——杀啊——”

高唐城东,荒芜的大地上,数以万计的人端着武器、农具冲向城头,这些人无一例外头绑黄巾,连成一片,宛如一片黄sè的海洋。他们踏过被填平的护城河,踩上沿城墙一字排开的上百架云梯,快速向上爬。即使城头不停有人嚎叫着掉落,也不会让他们的动作有哪怕一丝的迟疑,将军徐和说了,打破高唐,城里的一切,都是他们的。

战鼓声,喊杀声,厮杀声,惨叫声响彻城墙上下。

雷铜已经不知自己在城头上搏杀多久了,没有三个时辰也有两个时辰,时间太长了,懒得去计算,几乎未得片刻休息。机械的抬臂,出矛,杀人,或……挨砍。要不是黄巾军武器过于简陋,他早死八百次了。

雷铜又杀一人,踉跄倒退几步,xiōng膛jī烈起伏,就像要炸开了,多得像蝼蚁一样的黄巾军根本不给他喘气的时间,一拥而上。

“杀……”雷铜咬牙咆哮一声,手持短矛刺进一名黄巾贼的肚囊,飞起一脚将面前的对手踹飞,矛头一转,贯穿一人脖颈,鲜血飞溅,沾满脸颊。不等他抽出短矛,一柄铁锛(斧)破空而来,轰在雷铜头上。

即使头带十余斤重的铁兜鍪,也禁受不住这一击,雷铜歪歪斜斜的向后倒去。持锛黄巾士卒狞笑追击上来,狠狠劈中他的xiōng口,将他牢牢钉在地上。

雷铜仰面躺在地面,口鼻溢血,双目无神,他曾无数次的从地上爬起,这一次,恐怕不行了。

黄巾士卒lù出一个胜利的笑容,举锛狠剁,这一次,他瞄准的是咽喉。此人是高唐军的勇士,这几天,死在他手里的人超过百数,杀了他,肯定会得到将军重赏。,

雷铜神sè平静地看着锛锋越来越近,即将落到他脆弱的喉咙,不是他不畏死亡,而是连做出表情的力量都没有了。雷铜缓缓闭上眼睛,心道:“大兄,我先走一步……”

“砰……”一声闷响传入雷同耳中,接着就是一连串jī烈的厮杀声,期间,一把铿锵有力的声音响起:“喂,孟阳,没死就快点起来,老子快要挡不住了。”

雷铜睁看眼,入目的,是一个身长八尺,沉稳如山的背影。他躯干雄壮,皮肤微黑,浓发粗眉,目若悬珠,两只蒲扇似的大手提拽两柄四尺余长刀,刀法大开大合,纵横无滞,竟将如潮水般不可阻挡的黄巾贼生生压了回去。此等武力,堪称惊天。

“谢了,益德,我又欠你一命。”雷铜躺在地上片刻,体力稍复,勉强撑起身子,不想双脚一软,又跌倒地上。

“没力气还敢留在此地,你没发现你的屯(百人)又拼光了吗。”

“……”雷铜苦笑,他还真就未察觉。至于对方为何说又,这是他几日来带的第五个屯。

面对四五把急速飞来的刀剑,张飞双刀交叉挡在面前,而后猛然发力,数名黄巾士卒齐齐向后飞去,压倒一片。张飞趁机退到雷铜身边,握住其臂将他拉起,边战边退,一直回到己方阵地。两人穿过层层人群,到达一杆大旗之下。

旗下立着一人,他三十余岁,身长七尺五寸,脸容粗豪,长耳猿臂,正是高唐县令刘备。两年前他逃亡京师,经少时八拜之交牵招介绍,投入都尉毋丘毅麾下,共赴丹阳募兵,被提拔为高唐尉,后抵御黄巾有功,迁为令。没想到千石县令的位置还没坐热乎,就碰到黄巾贼大举进攻平原,这可不是以前的小打小闹,而是数万众。平原治下十县,黄河以南有三,祝阿、漯yīn转眼即落,惟有他的高唐还在苦苦支撑。

刘备大步上前,搭住雷铜肩膀,心有余悸道:“回来就好、回来友好……”

雷铜强笑道:“让大兄担心了。”

简雍从后行来,劝刘备道:“今焦使君困顿临菑,平原亦无援兵,这高唐,光靠我们两三千人是守不住的,破城就在三五日间,大兄该早作打算了。”

“……”刘备默然无语,简雍所说他岂能不知,可是奋斗六七载,好不容易爬到千石县令,还是齐名都高唐……他不甘心啊

简雍见刘备不肯表态,再劝道:“今天下大乱,力者为雄,以大兄之能,兄弟相助,到哪里都能出人头地。”

张飞一旁小声嘀咕道:“三十多个老兄弟,此战死了六个……”

刘备听个真切,心口剧痛,两腮抽*动,长叹道:“当年离开涿县时,我曾对弟兄们说,未来必令大家享大富贵,然而几年下来,数百弟兄陆续死去,如今不满三十之数……”

“大兄……”雷铜急呼道。

简雍恶狠狠盯了张飞一眼,怪他哪壶不开提哪壶。

张飞以刀斫地,说道:“大兄决心要死守高唐,我无二话,拼了这条命就是。”

刘备摇头道:“宪和说得对,高唐不可守。我等兄弟到那里都能hún口饭吃。叫大家准备一下,今夜便突围。”

简雍松了一口气,张飞则咧嘴乐道:“大兄早该如此。去哪?”

“……”刘备不言,目视北方。

简雍道:“回河北?”

“对。去渤海……”

日落前,城东、城北相继告急,逼得刘备亲自上阵,才稳定住局面。黄巾军攻势由此渐渐减弱,直至完全退出城头,重新列阵,而后略显hún乱的后撤回营。

刘备站在城头,骂了一句乌合之众,心里盘算起夜间突围之事。

高唐属于大县,巅峰期户超两万,人口达十余万,虽饱经战乱,犹有万户,比边地一郡人口还多。刘备为御黄巾,征兵四千,现在还剩下两千出头。他打算带走千人,若全部带走,动静太大,恐怕不等出城,就会被协助守城的高唐大族部曲发觉。

刘备很快被如潮般的欢呼惊醒,目光一凝,赫然看到黄巾军去而复返。起始,他们的喊声很嘈杂,听不清楚,随后慢慢清晰,刘备脸sè大变,他们喊的是“焦和已死,临菑已陷。”,

城头sāo动连连,虽然焦和无能,不得人心,可他毕竟是一州之主,只要他一日不死,青州纵然再势微,也不算沦陷。如今焦和败亡,新任刺史至少要数月才能到来,那时,恐怕青州已彻底为黄巾贼所有。

刘备面sèyīn沉地问道:“宪和,你说蛾贼之言是真是假?”

简雍低声道:“无论是真是假,此事与我等无干。大兄,趁蛾贼尚未完成合围,速速突围而走,不然迟则晚矣。”

刘备咬牙道:“走,通知弟兄们,由北门走。”说罢匆匆下了城楼。他们一走,顿时引起更大的大乱。刘备无暇理会这些,飞身上鞍,快马加鞭驰至北门,命令放下闸门。高唐大族部曲拒不领命,他们根基在此,家人在此,无法突围,只能选择死守到底。

张飞勃然大怒,提矛扯刀,带着二十余弟兄冲上城头,杀散诸卒,顺利打开城门。

刘备策马出城,目光跃过诸人,最后看一眼呆了一年多的高唐县,毅然冲向扑面而来的黄sè浪潮。

黄巾贼多为乌合之众,刘备二十九骑突入其阵,出时亦为二十九骑,未折一人。当然,这里面也有着黄巾军急于入高唐抢掠,不屑与刘备为难有关。

刘备一行到达黄河边,高唐县卒陆续来投者五百余人,遂翻越黄河,入平原国平原县境内。刘备逢城不入,一路向东北而行,远离平原县后,为避免为公孙瓒所轻,去往渤海的路上,于西平昌、般县、乐陵诸地掠得饥民数千,稍加整训,装作兵卒。

渤海郡治所南皮在渤海之西,西临河间国,西南则是安平国。如果把三地比作一个不规则的正方形,南皮恰好处于中心稍稍偏下的位置,可以较好的辐射三地。随着与袁绍关系愈发紧张,公孙瓒近来搬到南皮,相比稍显偏远的河间,及容易遭到袁绍三四面围攻的安平,渤海郡南皮位置刚刚好,也有足够的纵深……

公孙瓒不仅关注着注定的敌人袁绍,还关注黄河以南,借由身在袁术处的部将范方,豫州之战,事无巨细,他皆知之。孙坚驻足鲁国不前,他和袁术一样感到失望。他当初之所以和袁术结盟,就是想借用袁、孙的力量,看来一时半会是指望不上了。

公孙瓒对于刘备的到来十分高兴,听说这位少年游学时就认识的小跟班、小兄弟近年hún得不太好,当即表其为比千石别部司马。千万别小看了区区司马,要知道似田楷、邹丹、范方、王门这等追随身边数载的大将,也不过就是个校尉而已。且别部司马可独立营垒,自成一军。

从刘备处得知青州刺史焦和败亡、临菑陷落,公孙瓒沉思良久,随后派人亲去青州查探消息。不数日,情报传回,和刘备所讲有些出入,临菑并未失陷,但焦和确实是死了。

公孙瓒顿时大喜,临菑他不关心,他只关心焦和。即闻其亡,立刻以大奖田楷为青州刺史,别部司马刘备为辅,率兵一万南下平原,平原国相奔逃,河北七县望风而降。清河国右翼就这样暴lù在公孙瓒的兵锋之下。

与此同时,公孙瓒自将步骑三万,进驻渤海西南修县,从东北威胁清河。

袁绍亦将兵五万,出邺城,进驻清河国。

河北大战,一触即发。

第三百四十二章 斩将溃敌

公孙瓒以大将田楷为青州刺史,率兵一万开入平原国,平原国相弃城而逃,遂尽收河北八县,从东威胁袁绍治下清河国。同时公孙瓒以从弟公孙祎为河间国相,以镇守安平国的大将邹丹为冀州刺史,合力抵御常山、赵国、中山诸地,护住己方侧翼。

后顾无忧,公孙瓒自将jing锐步骑三万由南皮南下,浩浩dangdang进驻渤海西南修县,威胁清河国东北。

公孙瓒出手之速宛若雷霆闪电,袁绍和一众谋士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他们事先没料到公孙瓒会采取主动进攻,因此备战、布局皆是以己攻敌守为准。

具体是,第一进攻目标为冀州中部安平国,企图把公孙瓒引入进来,以中山、博陵、常山、赵国、巨鹿、清河四面围聚,以绝对的兵力优势痛歼之,一战解决对手。

公孙瓒即使不救安平国也无妨,袁绍拿下安平后,令偏军北上攻占河间国,渤海国北部,断公孙瓒后路,而后挥军渤海,以泰山压顶之势扫灭公孙瓒。

无论公孙瓒采取何法,皆免不了一死。

而如今公孙瓒率先出手,由东部、东北两个方向进bi冀东南清河国,bi得袁绍一方不免手忙脚luan,不得不改变早已拟定好的战略。不过他们虽luan不慌,毕竟实力摆在那里,况且手中还握有制胜利器,他们从不怀疑胜利的归属问题,己方必胜。

袁绍同麾下谋士经过连夜商议,最终决定北方中山、博陵二地对河间采取适当攻势。驻扎巨鹿的中郎将张颌为主,赵国、常山为辅,进攻安平国伪冀州刺史邹丹。袁绍本人则亲自领兵五万,开赴清河,寻公孙瓒决战。

袁绍带着大军来到清河国西北界桥一带,闻公孙瓒本部已入清河,一路势不可挡的杀到中部东武城,平原田楷部则攻占东南部灵县诸地。

公孙瓒自不用说,袁绍同样不能对田楷视而不见,遂命中郎将崔钟为帅,带兵一万东进。崔钟字巨业,出身于博陵崔氏,崔姓为冀州大族,远者不提,当今最著名的人物莫过于故太尉崔烈。崔钟为崔烈从子,换句话说,他和盖俊治下西河太守崔均同辈,其稍年长,为崔均从兄。崔钟其人善占星、好兵事、有异才,加之家世显赫,袁绍继任冀州后,甚见器重。

送走崔钟,袁绍立刻将兵四万沿清水河北上……

东武城西南郊外。

初秋的野草退去chun夏的嫩绿,黄绿jiao叠,就像五彩缤纷的地毯横铺于野。其上,是公孙瓒严阵以待的三万大军,两万步卒排成品字形,旌旗铠甲,光照天地。左右翼各置四千轻骑,人喊马嘶,气势熏天。

公孙瓒站在一处矮丘之上,望着天地尽头缓缓蠕动的一丝黑线,目无表情。他的身后,是一千七百余名装备jing良的义从,清一se白马,分作两校,鸦雀无声。毫无疑问,仅以纪律来看,就远迈左右翼骑兵。

公孙瓒平静无波的脸上浮出一丝杀气,以马鞭遥指袁绍军,扭头问道:“士起,你说,我们会获得胜利吗。”

长史关靖不动声se道:“袁绍公卿子弟也,生处京师,从无带兵经验,讨董时驻军朝歌不前就可看出,其人表面勇敢,内心却怯于战斗。似这等人,莫说将军,便是随意派遣一将,也可一战而定。”袁绍当然不会像他所说的那么无能,不过开战在即,当要坚定公孙瓒的决心。

公孙瓒嘴角微微上扬,显然,他听得很开心,随后言不由衷道:“袁绍本人固然不济,但冀州如张颌、麴义、朱灵者,皆是善于用兵之辈,未可轻辱……”

关靖微微一笑,再接再厉道:“不然。张颌守犬,麴义外将,朱灵中庸,虽有xiao才,无足道哉。况且听闻袁绍遣一占星士对付田(楷)公则,由此不难想象,袁绍无识人之能。”

公孙瓒拍拍关靖的肩膀,不再去看远方的袁军,把目光转向西方,邹丹手中兵力达两万之众,可称得上jing锐的却甚少,不足四千之数。所幸不要求他胜利,只求暂时挡住西、南之袁军,给予自己从容破敌的时间。继而,公孙瓒目光更加延伸,无限延伸,似乎要越过层巖叠嶂,屹然天险的恒山,捕捉到身在晋阳的盖俊……,

公孙瓒脸上一片狰狞,心里咬牙切齿道:“盖俊,你等着、你等着……待我攻灭袁绍,据有冀州,必再度与你一决雌雄。我公孙瓒绝不会在同一人手里连败两次……”

一个时辰后,袁军进抵战场,关靖眉头高高皱起,对方前军数千人与后军严重脱节,且无床弩等大型守战利器,这不明摆着送死吗。袁绍纵然不知兵,麾下文武也该提醒他才是。关靖想不通,便不再去想,是有意也好,是无意也罢,己方以绝对优势的骑兵陵蹈之,片刻可破。

关靖乃进言道:“将军,此时当趁袁军立脚不稳,阵势不严,纵骑击之。前军一破,袁军定然胆破众散,不鼓而败。”

“袁绍不过是(青州刺史)焦和之流。吾胜矣……”公孙瓒朗声大笑,右臂缓缓抬起,又狠狠向下一挥……

袁绍以手遮住右眉,挡住午后刺眼的阳光,目光炯炯地望着旌旗飘扬,军容整齐的公孙瓒军。哪怕是对手,袁绍也不禁感叹一声公孙瓒不愧是河北名将。当初,盖俊于邺城西对公孙瓒三战三捷,横扫千军如卷席,斩俘两万余级,公孙瓒逃回安平时,军不满万,狼狈不堪。仅仅半年时间,他便再度拉起一支人数多达数万的大军。

“若能收为己用,则美矣……”念及此,袁绍遗憾地摇了摇头,公孙瓒为人桀骜不驯,不是可以轻易折服的人,就像孙坚,袁术现在对他,应该感到很头疼吧。和两人相似的,袁绍手下恰好也有一人,他就是前军主将——麴义。

这是一柄两刃刀,用好了驱之行使,无往不利,用不好,就会伤到自己。

“呜呜,呜呜呜呜……”号角声霎时间此起彼伏,声震天宇。

望着公孙瓒两翼骑兵冲出其阵,如chao水一般直冲己方前军,奋武将军沮授脸上露出笑容,轻声道:“将军,公孙瓒上钩了。倾巢而出,比我们设想的还要好。”

“好啊……”袁绍淡淡而笑道。chun时,盖俊已据有河内十二县,袁绍再继续占着河内东北六县,双方即使不因此jiao恶,也会心有芥蒂,遂以六县换来两千健马,两千伤马。半年下来,伤马陆续健复近千匹,加上购买,组建起一支五千人的骑兵。与这个时代绝大多数骑士不同的是,他们装备了马镫、马蹄铁,战斗力骤升无数倍。

袁绍谋士依照己方的优势,设计以五千士卒突前,yin*公孙瓒骑兵来攻,当双方形成纠缠,便派出铁骑横击之,打掉公孙瓒的倚仗,接下来的战斗就简单了。

别驾田丰抚掌笑道:“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怡。公孙瓒不自量力,发动进攻,是不知己也。至于我方种种,更是一无所知。如此,岂有不败之理?”

公孙瓒骑兵以大河决堤之势一泄而下,巨大的轰鸣声响彻战场,雷鸣般的喊杀声直冲云霄。这等威势,足以吓破人胆,不过麴义高踞马上,手握马鞭,眼神中不仅没有畏惧,反而尽是嘲long之se。

麴义素闻公孙瓒以善用骑兵闻名河北,今日见来,实在是有些名不副实。众所周知,麴义出身西凉,常年和羌人战斗,羌人以病终为不祥,以战死为吉利,骁勇至此,却屡屡败于败军之手,究极原因,一来装备过于简陋,二来则是不通兵法,只知猛打猛冲,很容易被汉军反制。如今公孙瓒用兵竟和莽撞无智的羌人如出一辙,太令他失望了。

麴义以卷缩的马鞭轻轻敲击手心,冷笑道:“果如沮将军、田别驾所料,初时我还不信你会上当……公孙瓒,若你只有这两下子,无须出动骑兵,我只用四千步卒,一千铁骑便能把你彻底击败。今日就让你看看,什么才叫用兵……”

随着麴义一道道命令下达,本部八百人为先登,持楯居于前,后面是强弩千余张,更后面一些则为大戟、长矛,上千铁甲骑兵列于最后。

公孙瓒骑兵飓风一般呼啸而来,麴义军不为所动,前部八百先登、千余弩士皆为麴义凉州旧部,他们对这种战法熟悉到了极点,耐心地蹲在楯下等待时机……,

未及数十步,仿佛事先约好一样,麴义军五千士卒同时扬尘大叫,吼音如雷,高速冲锋中的公孙瓒骑军人马皆惊,冲势为之一滞。只见漫天的烟尘中,钻出不计其数的弩箭,如雨似蝗,公孙瓒骑军成排成排倒地,阵型更加凌luan,完全被打懵了。

麴义缓缓拔出战刀,向前一指,喝道:“杀——”

“杀——”八百先登同时呼应,持盾而上,千余弩士亦弃弩提刀,大戟、长矛紧随其后,数千麴义军一脸狰狞,青筋外露,眼睛猩红,嗷嗷嚎叫,就像一群从“mi雾”中走出的恶鬼,骇得公孙瓒骑军面无人se,肝胆俱裂。

“杀……”麴义军一头撞上几乎停滞不前的公孙瓒骑军,挥刀搠矛,楔入其阵。公孙瓒骑军人仰马翻,立刻陷入更大的混luan。战鼓声、号角声此起彼伏,麴义军勇气倍增,直前冲突,所过之处,全无敌手,无数的鲜血、残肢、断首四处抛落。

与此同时,麴义借着弥漫的灰尘掩护,率千骑绕向其侧,随即蓦然发力,排成锥形大阵,锥锋对准对手腰肋。号角连绵,振奋人心,奔驰中的麴义部铁骑再次加速……

“轰隆隆……”

撞击伊始,公孙瓒骑军侧翼数十上百人、马骨骼尽碎,血液飞溅,齐齐飞向天空。

“杀……”麴义部铁骑杀声震天,驰骋于公孙瓒军阵内,大呼鏖战,挡者披靡。

公孙瓒骑军主将王men大汗淋漓,麴义军进攻之速,烈度之强都是平生仅见,他还尚未反应过来,对手已入阵中。他坐在马上踌躇于是该死撑到底还是及时撤走,两者有利有弊,难以抉择,这时,麴义军步卒已经径直杀到面前来。王men大吃一惊,急忙令部曲亲卫抵挡,不想平日皆厚养善待之的部曲一战即溃,将他赤luoluo的暴露出来。

不计其数的刀矛落下来,王men起先还能守中带攻,连杀四五人,然而对方人数越来越多,进攻越来越猛,王men左挡右支,终于遮拦不住,被砍落下马,luan刀分尸。

王men一死,公孙瓒骑军顿时崩溃,齐齐奔逃。

麴义并未就此罢休,使人吹响冲锋的号角,尾随追击,似yu以区区数千人直冲公孙瓒本阵。

袁绍眨了眨眼,看向身旁的沮授、田丰等人,他们亦是满脸木然。

虽然公孙瓒今年惨败于盖俊之手,但那是后者有马镫、马蹄铁这等堪称逆天的利器,兼且其麾下兵jing将猛,善战无前。总体来说,公孙瓒瑕不掩瑜,不失为北疆一代雄杰。然而,今日,公孙瓒八千骑冲击麴义前军五千人,一个照面就被击溃了,令人不禁怀疑他是不是徒有虚名,外强中干。

现在可不是发愣的时候,沮授急呼道:“快将军,擂鼓,进攻……”

袁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下令擂鼓,三万步卒齐齐向前迈进,置于阵后的数千骑则直接如离弦之箭般杀往公孙瓒方阵侧翼。

袁绍一方纷纷震惊此战之短促,公孙瓒一方更是傻眼了。士卒们只看到己方骑兵气势汹汹,以一副必胜的姿态杀到敌方前军面前。大家正私下议论着一会儿跟在骑兵后面能捞到几颗首级,几多战功,盘算着到邺城吃香的喝辣的,谁想片刻后骑兵便狼狈的逃回,恍如丧家之犬。变差之大,让人目瞪口呆,反应不及。

第三百四十三章 惨败

第三百四十三章

惨败

公孙瓒右手紧紧攥着马鞭,因为用力过猛,以致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此刻这位北疆雄杰,脸sè涨红,大筋一条条浮现,狰狞可怖,就像一条条丑陋的蚯蚓。

“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公孙瓒布满血丝的眼睛紧紧盯着战场。

“将军……”长史关靖小心翼翼道。

公孙瓒猛然爆发,一把抓住关靖衣襟,拎到面前,像提小鸡一般提起关靖,恶狠狠道:“我是在问你,这是怎么回事,嗯?”

关靖双脚离地,脖颈被勒,呼吸不畅,断断续续道:“将军,冷静、冷静……”

公孙瓒一把将关靖甩出丈余远,怒声咆哮道:“冷静,你叫我怎么冷静……”

公孙瓒左右翼共计八千骑同时出动,进攻袁绍前军,麴义沉着应对,一举击溃之,随即尾随其后,趁乱杀入公孙瓒本阵。公孙军方阵被己方和对方联手冲得七零八落,加上看到袁绍军数万步骑径直杀来,直如泰山压顶,心中更慌,皆生退意,若非督战者竭力镇压,说不得早就一哄而散了。要知道,公孙瓒两万步卒中,有大半皆为冀州新兵,虽然半年来他们经历了严酷的训练,但终究还未见过血,打打顺风战还可以,恶战却很难,有此表现不足为怪。

其实这是公孙瓒根基不稳的最直观表现,可他本人以前并不在意,他自恃有上万精骑,所战必胜,哪来的恶战……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他所倚仗的所谓精骑一个照面就被对手击溃。

随着袁军铁骑斜插公孙瓒方阵左翼,不久,步卒亦白刃接战,纵然督战者的屠刀也无法阻止公孙军的溃败之势,数以万计的士卒犹如海浪一般奔向北方。

这一仗和孙坚大谷关前大破董卓的那场战事十分相似,与其说麴义效法孙坚,不如说后者师从凉州人,毕竟,这是秦地发明的战术。当年,孙坚随太尉张温赴长安,在边军中呆了近一年时间,对西凉人地战法并不陌生。

“败了、败了……”公孙瓒连退两步,惨然笑道:“我公孙瓒纵横北疆,一世英雄,败于盖俊,已是耻辱,如今居然又被一个公卿子弟击败”言讫,越想越气,“锵”的一声拔出佩刀,横于脖颈,便要自我了断。

关靖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冲到公孙瓒身侧,抱住其腕道:“将军,千万不要想不开啊……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不说将军还有渤海、安平、河间、平原四郡国,犹有一拼之力,就算全丢了又能如何?将军的根基在幽州,只是回到燕地,一两载间,便可振复势力。将军……”

公孙瓒看看关靖,再回头看看重新组建的白马义从,抚额道:“士起,你说的对。我还未到山穷水尽时。走,我们回渤海……”

望着全线溃败的公孙瓒大军,袁绍心中喜到极点,此战当真是赢得无比轻松,心里意味深长地道:“麴义,此人就是我的孙坚啊……”

这时不趁机扩大战果,更待何时,袁绍当即下令全军展开追击。

公孙瓒大军狼狈不堪,经东武城而不入,一路向北,袁军死死咬住溃军,摆出一副不杀光敌人绝不收兵的架势。

公孙瓒及其白马义从平日间自然是风光无限,威风凛凛,然而一旦败退逃亡,却变得极为惹眼,袁军数千骑很容易围住其军,竟而发起猛烈进攻。公孙瓒下令分头突围,其身中数创才勉强逃出,而身边,仅剩下百余名白马义从……

清河东武城至渤海修县,百余里路,道中躺满了公孙瓒士卒的尸体,鲜血染红大地,无限凄凉悲惨。至清河国北方边界,清水、漳水汇口处,达到巅峰,公孙瓒近万大军死者过半,尸体填满河水,几乎为之不流。

公孙瓒过河回到修县,三万士卒不满两千,春时和盖俊那战,也不及这等惨烈,以公孙瓒之刚烈,也不由垂下泪来。修县太过危险,他不敢久留,率残兵北归南皮。出发前蓦然想起田楷、刘备手中还有上万可战之兵,公孙瓒特派人去通知二人,让他们撤出平原,回来共守南皮。,

公孙瓒派出使者的前一日,身在灵县与崔巨业对峙的田楷、刘备得悉公孙瓒一战大败,生死不知,皆是骇得面sè煞白,手足冰凉,如今的局势可谓恶劣到了极点,一旦袁绍回军进围灵县,他们将死无葬身之地。

刘备心中抑郁,他放弃高唐,回到河北发展,以为公孙瓒是一个坚实的靠山,凭借自己的才能,未来之河北,必有自己一席之地。没想到啊没想到……公孙瓒居然这般不济。此战过后,袁绍大势已成,自己深深打上公孙瓒系的标签,还可能有容身之地吗。

多想无益,还是先把眼前难关度过再说。刘备苦苦一笑。

两人一致决定撤军,但怎么退,要好好商量商量,不然,他们恐怕会落得和公孙瓒一样的下场。

田楷为公孙瓒麾下首席大将,智勇兼备,很快想出一条计策……

第一天,田楷军营全无动静,备战整整一日一夜,准备追击其军的崔巨业一脸míhuò,公孙瓒败绩的消息已经传至,田楷不可能不知道,他为何不走?难道他还想以卵击石不成?妄图抗拒大势,怎么可能……

第二天,田楷军营依旧是没有半点bō澜,又一夜未眠的崔巨业不由气苦,田楷行为完全解释不通,最后他只能认为田楷有拼死之心。第三日,崔巨业再难坚持,沉沉睡去,却在半夜被唤醒,无他,田楷跑了。

崔巨业意识到被田楷耍了,勃然大怒,下令连夜追击,次日天明追至大河故渎,民间则谓之王莽河。

崔巨业不甘被对手走脱,yù渡河继续追击,手下有人进言袁车骑既胜公孙瓒,平原田楷无能为也,迟早被擒,无须冒险涉水。崔巨业不听,他初次领兵,寸功未立,自觉面上无光,若能拿下平原,则美矣,遂令大军渡河。

及过河者大半,崔巨业放下心,亦过河东。

这时,已经走远的田楷、刘备突然掉头杀回。袁军措手不及,硬着头皮迎战,两军jī战不止,最终袁军大溃,死伤四千,被俘者三千,其中就包括崔巨业其人。

田楷身量不高,姿容也属一般,但他大马金刀的坐在一匹死马上,却是极具气势,他目光yīn鸷地盯着面前披头散发的崔巨业,道:“崔钟,这么急着来送死?我若不依,岂不是辜负了你的心意。”

崔巨业到底有着士人的风骨,虽败不馁,冷哼道:“袁车骑已诛公孙瓒,你比我多活不了几天。”

田楷平静地点点头,对身后招招手,部曲亲卫立刻递来一杆丈八长矟,他单臂端直,缓缓伸向崔巨业咽喉,问道:“你说什么?我适才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一旁的刘备暗暗踌躇,杀了崔巨业,和袁绍就再无回旋余地,可他知道田楷是心志坚定之辈,对公孙瓒也还算忠心,自己即使站出相劝,田楷也不会同意释放崔巨业。

崔巨业一字一句道:“我说,你亦时日无多……”

只听“噗嗤”一声,矟锋瞬间刺穿崔巨业喉咙,从后项钻出。

“……”刘备合目叹息一声。

田楷万余大军押着三千俘虏缓缓行至平原县,公孙瓒使者已等候多时,刘备得知公孙瓒未死,松一口气,可是他不想去南皮,这不摆明了去送死吗。刘备避开使者,对田楷说:我等迟归数日,如今渤海以南处处都是袁军,使君虽有万众,亦无力突破。

田楷沉思良久,还是决定北上,刘备无奈,只得从之。大军来到平原北部乐陵一带,即将跨入渤海境,骤闻袁绍军克安平国,公孙瓒弃南皮、渤海,北奔河间国。

田楷、刘备皆非常人,自然看得出河间国也不可守,公孙瓒不会久留河间,必走幽州,躲避袁绍的追杀。

如今,他们真的成孤魂野鬼了。

大军南下途中,刘备与田楷并马而行,苦笑道:“使君,未来有何打算?”

“……”田楷愁眉不语。

刘备继续说道:“平原肯定是守不住的,袁绍迟早要来。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就两条路,一是投降袁绍……”

“……”

田楷斜睨刘备一眼,杀气腾腾。

刘备眼睛自然的转向前方,说道:“所以只剩下一个选择,渡河,去青州。”

“青州?……”田楷喃喃自语。他这个青州刺史是公孙瓒任命的,公孙瓒若打赢袁绍,占据冀州,还好说,但问题是,公孙瓒败了,谁会承认他是青州刺史?

刘备道:“麾下曾在高唐任职载余,素知青州糜烂,黄巾肆虐,士民皆思良君,企盼平安。使君本部万人,加上平原郡兵数千,袁绍降兵数千,合计不下两万,有此强军,还愁打不下一份基业?”

田楷一扫yīn霾,笑道:“为兄久在河北,不知青州详细,日后,就全靠玄德了。”

刘备笑而称诺……

第三百四十四章 卫登府门

第三百四十四章

卫登府门

历史上因为袁绍缺少骑兵,即使取胜也无力扩大战果,先后经历界桥、龙凑两战才将公孙瓒逐回幽州,且并未对公孙瓒造成毁灭xìng打击。又因深入幽州,顿挫城下,撤退时被公孙瓒追击,折损万人。公孙瓒遂再度南下,双方在冀州hún战两年有余,直把一个富裕的

“光武旧地”打得元气大伤。

这个时空有了盖俊的介入,他先破公孙瓒,灭其幽州精锐大半,又予袁绍马匹四千,是以袁绍胜得份外轻松,东武城一战,公孙瓒三万众只逃脱不到两千人。袁绍继而率军北上南皮,公孙瓒弃城奔河间国。而在稍前一些时间,张颌亦成功收复安平国,局势可谓一片大好。

惟一有些遗憾的是,崔巨业轻敌冒进,被田楷、刘备半渡而击,殒命王莽河。崔巨业是胜是败,无关大局,袁绍闻其死难,也不过是在人前叹息一声,仅此而已。

田楷、刘备只是两只小虾米,掀不起大*浪,袁绍决定等收拾了公孙瓒再回头收拾两人。

河间本为公孙瓒的大后方,然而安平、渤海陷落后,河间立刻陷入三面受围的局面。庆幸的是,驻守安平的部将、冀州刺史邹丹逃得甚快,带回万余士卒。公孙瓒自己有残兵两千,渤海郡兵两千,河间国相、从弟公孙祎亦有三千兵,数量上看似不少,可是其中多为新兵,不堪一战,加之己方刚刚经历大败,形势不容乐观。

但要公孙瓒就这么狼狈的返回幽州,他却也不愿。未免后路被断,遭到围攻,他将河间南部、中部包括治所乐成在内的七、八个县尽数放弃,一直退到北方,背靠幽州,据守高阳、鄚县、文安、易县诸县。

袁绍对公孙瓒对抗的决心估计不足,认为大军压境,公孙瓒必如前翻故事,望风而逃,事实上公孙瓒弃守河间南、中部,正应了他的判断。于是,袁绍一边安心在南皮休整,一边使中山、博陵、安平、渤海诸地袁军同时进军河间。

军众而散,号令不明,可谓兵家大忌,公孙瓒利用时间差,大破西路中山、博陵袁军。连胜两阵,自信有所恢复,公孙瓒乃以自损三千伤敌八百的战术强行击退安平方的张颌。渤海军顿成孤军,主将朱灵驻河间东部成平,不敢继续逼进。

公孙瓒通过三场胜仗获得了片刻的喘息机会,可是战术上的胜利改变不了战略上的劣势,随着袁绍亲自率军北上,公孙瓒抵抗不住,放弃河间,逃回燕地。不过那时已经是入冬了,袁绍也无力再追公孙瓒。

却说田楷、刘备驻军黄河北岸安德县,派人过河收集情报,得知河南平原郡的黄巾极为松散,守备松懈,便挑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偷渡黄河,打了高唐黄巾一个措手不及,击溃数万蛾贼,斩俘过万。

两人乘势东进济南国,让人惊愕的是,号称有十万之众的济南国黄巾不堪一击,一个冲锋就结束了战斗。胜利来得如此容易,两人不禁面面相觑,直傻了眼。黄巾纵然再不济,也不该败得这么快才是。

后来,从黄巾俘虏那里得知详细,原来袁绍任命的青州刺史,驻扎于兖州济北国的曹操,借道泰山,直插青州治所齐国临菑,于城下大破青州大帅张饶,斩俘以十万计。张饶一路北逃乐安国,召集四方之众来援,济南黄巾正准备出发,谁知道背后突然冒出田楷、刘备大军,以为是曹操天兵神将,所以才兵无战心,一触即溃。

田楷、刘备相视一眼,曹操入主青州,对他们来说是最坏的消息,但是……曹操如今与张饶缠斗乐安,那岂不是说,临菑无备。

两人几乎没有犹豫多久,便决定偷袭临菑……

曹操于临菑城下打败张饶,入城简单会见一下青州诸官吏,次日就领军北上追击张饶。没办法,现今青州大部分郡国皆为黄巾攻占,蛾贼人多势众,若给张饶喘息的时间,接下来就轮到他受难了,必须趁其势微杀了他。,

张饶不甘失败,收乐安黄巾,与曹操连战,场场大败,惨不忍睹。此时,他终于认清了一个事实,前翻数胜青州刺史焦和,并将其逼死,他自觉这些年大有长进,已是当世名将之流。现在看来,什么都没变,他依然是张角弟子中最平庸的那个人。

曹操追之甚急迫,张饶慌不折路,一直逃到乐安国北方黄河入海口,终于无路可逃,惨然一笑,返身力战,最终战死。

曹操披甲戴胄,站在张饶的尸体面前,居高临下俯视着这位貌不惊人的青州黄巾大帅。他入青州以来,大胜仗是一个接一个,看起来威风凛凛,他却是自家知自家事,带来的上万士卒死伤近半,四千青州兵损失更是达到惊人的六成。不过他的心情还是很好的,盖因张饶一死,青州黄巾立成一盘散沙,不足为虑,一年半载就可扫平之。

可惜,他的好心情并未保持多久,他愣愣地看着满脸血污的夏侯惇,半晌道:“你说什么?”

“将军,我有罪,未能看好临菑。”夏侯惇连连叩首,额头转眼一片铁青。

“元让无须如此……”曹操强自镇定,问道:“被谁夺了?济南黄巾?北海黄巾?”

“公孙瓒部将田楷。其伪装成我军,诈得城池。”

曹操心里不由“咯噔”一下,若是被黄巾袭占,他毫不担心,只要张饶战死的消息传出,他旬日间便可夺回临菑,甚至兵不血刃。然而,田楷可非易于之辈。更可气的是,曹操历尽血战取得的成果都被田楷偷走了。气急而笑道:“田楷怎么会出现在青州?”

“……”夏侯惇无言,他也想知道。

曹操气过之后,不得不沉下心来思索未来之路,他手中之兵不满万人,现在该考虑的不是夺回临菑,反而要担心田楷的攻击。当然,这个可能xìng很低,公孙瓒大败,田楷手中兵力有限,和他是半斤八两。

可以说,此时两人都无力再战,因为青州还有不计其数的黄巾蛾贼。

麾下有人提议不如渡河,据守平原,向袁绍求救。曹操自然同意后一点,没有袁绍的支持肯定不行,但放弃河南全部太消极了。曹操收黄巾精壮万余人,编入军中,凑满两万,盘踞乐安,不久遣别部过河占据平原。入冬,曹操突率万人西入济南,平原军亦南下,与刘备jī战月余,终得济南。至此,曹操已握三国,半个青州入囊中。

与曹操相比,田楷发展却不太顺畅,至今只有齐国,北海国一部。而后者完全是一个意外,龟缩北海西南朱虚小城的相国孔融为黄巾所攻,田楷救之,遂得其国数县。

而北海东北,以及更为偏远的东莱郡,则是青州黄巾最后的乐土。

青州天气越来越冷,曹操、田楷颇为默契的收兵止戈,养精蓄锐,以待来年春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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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州,太原郡。以前汾水舟船便极多,随着盖俊成为并州牧,并拿下河东郡,使二郡变得密切,汾水顿时更加繁忙,号称“舟船日奔冲。”在这百舸争流的汾水之上,一只足以容纳百人的大客船毫不起眼的夹杂其中,沿河北上。

一个近似弱冠,丰神雅淡,俊美绝伦的少年立于船头,深秋的夕阳五彩斑斓披落身上,为他更增几分难忘神采。他目视眺望着北方若隐若现的城池,若有所思。

“仲道……”背后响起一个少年的声音。

俊美少年转回身,lù出淡淡的笑,此人正是名闻太学的河东卫仲道。呼唤他的人,则是他的好友王粲王仲宣。

卫仲道这次到晋阳,自然是受蔡邕之命,一见蔡琰。而王粲之所以跟来,是因为董卓近来清洗长安士人手段甚为酷烈、血腥,虽然扯不到他身上来,看在眼里却是心烦,正好借机出来散散心。

王粲行到卫仲道身侧,目视汾水西,只见龙山尽染,漫山的红叶与亭亭玉立的松柏相衬,极富雅意,竟勾起了他的诗兴,略作沉吟,而后张口就吟。

卫仲道听得连连点头,随口就能创出一篇上乘之作,他自问不及,而王粲才十五岁,不难想象,好友异日必为文学儒宗。,

王粲吟罢,复诵三遍,心中大快,这时,晋阳已历历在目。

及船靠岸,二人各带一仆下船,走入晋阳,和荀攸、郭泰、华歆三人一样,大感晋阳外表陈旧,而内中繁华,皆对盖俊治国之能由衷敬佩。卫仲道向人打听骠骑将军府,明显感到指路者眼中的异样。此为必然,在这北疆,百姓只知有盖骠骑而不知有小天子。

登门骠骑将军府者,定非凡人……

“啪。”一枚圆润光洁的黑sè棋子落入纵横交错的棋盘,声音无比清脆悦耳。

盖俊怀抱盖谟,目不转睛的盯着棋盘,若是你以为他专心看棋,那就大错特错了,随着仿若羊脂白玉雕琢而成的纤手缓缓抬起,盖俊一动不动的眼珠也跟着向上移动……继而,轻车熟路的瞟了一眼手主人丰满的xiōng部,脸上平静若水,甚至隐隐用儿子盖谟的头作为掩护,一看就是惯犯。

蔡琬明眸横了丈夫一下,每次盖俊有闲暇,都要观看她和卞薇下棋,只是,他的心思从来就不在棋盘上。

蔡琬这一手很犀利,卞薇陷入苦苦思索之中,并未察觉什么,估计就算察觉了,也不会在意。十余载朝夕相处,让她深切的明白,盖俊绝对是属于那种死xìng不改、知错不改、屡教不改的人。

盖谟对围棋不敢兴趣,看得哈欠连天,若非阿父盖俊在侧,他早就跑没影了。于父亲怀中翻滚身子,正面相对,央求道:“阿父,陪我去射箭好不好?”

盖俊板着脸,正义言辞道:“整天就知道打打杀杀,成何体统?给我老老实实观棋。围棋者,有修身养xìng之效,正好磨磨你跳脱的xìng子。”

蔡琬心里听得好笑,其有何立场教训儿子?当然,这话可不能说出口,免得盖俊恼羞成怒。

盖谟撅起的小嘴都能吊酱油瓶了,连连扭动身体,使尽撒娇卖萌。

盖俊不为所动,他是有立场的人……

卞薇下了一步好棋,这次轮到蔡琬苦思对策,盖俊父子俩在一旁吵闹不停,她如何能够安下心来,忍不住嗔道:“盖郎、魏奴,你们两个小声些,莫要打扰了我……”

盖俊当即嘲笑道:“琬儿你可真有本事,下不过薇儿,就拿我父子二人撒气……”说罢,又对盖谟道:“魏奴,你说是不是?”

盖谟小脸尽显踌躇,半晌道一声“是”。

“……”蔡琬气急。

坐在盖俊对面的蔡琰看着其一家三口,抿嘴窃笑。

“主人……”有仆至门前,轻轻呼唤。

盖俊将盖谟放下来,以目视之,问道:“何事?”

“有两名少年求见,其中一人自称河东卫仲道。”

“卫仲道……”盖俊和蔡琬相视一眼,随即两人同时看向蔡琰。毕竟是父亲相中,yù以为婿的人,蔡琰听到此人登门,不免有些害羞,但大体上还算镇定。

盖俊吩咐家仆道:“你把他们带进来吧。”

家仆离开后,盖谟仰着头问道:“阿父、阿父……是要和小从母结婚的人吗?”

盖俊道:“对。一会儿啊,魏奴要好好审视一下,看看其配不配得上你的小从母。”

“嗯。”盖谟用力点点头,表情很认真。

蔡琰哭笑不得中……

顷刻,两名少年到来,一美一丑,蔡邕书信中言其相貌俊美,那定是前者了。卫仲道姿容既好,神情亦佳,只是双目朦胧,仿佛没睡醒一样。倒是和贾诩有些像,但贾诩那是一种自我伪装、自我保护的伎俩,卫仲道却是真没精神,因为第一次见面,总要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出来。

盖俊则更加能够肯定,毕竟,一个只有几年寿命的人,有此表现不足为奇。

第三百四十五章 过目不忘

第三百四十五章

过目不忘

“见过将军……”卫仲道、王粲行礼道。盖俊作为天底下最具权势的人物,可以说任何人见到他都不会心无bō澜,这一美一丑两名少年自也不例外。不过他俩确实是天下难得的少年才俊,虽然脸上微微有些僵硬,但言语行动还算洒脱流畅。

盖俊心里暗暗点头,对两人好感大增,对卫仲道说道:“无须多礼。仲道,我可是苦盼你数月之久,今日总算见到真人,果如丈人所言,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啊。”说罢,盖俊目光转向王粲,眼中流lù出一丝异样,道:“嗯,如果我所料没错,足下便是王公之孙王仲宣吧。”

王粲对盖俊能够猜出他不感意外,他和蔡邕乃是忘年交,来时后者必然相告盖俊。当即再拜道:“余正是王仲宣,冒昧登门打扰,还望将军恕罪。”

盖俊别有深意地道:“仲宣知否,我七年前便认识你了……”

“……”王粲闻言一怔,他七年前才八岁,盖俊怎么可能认识他。

盖俊解释道:“中平元年黄巾卒起,我随皇甫车骑平定叛乱,后归京师任羽林中郎将,另父时为大将军长史。我某次受大将军宴请,同王长史、孔公绪sī谈,得知仲宣儿时趣闻,甚以为奇。”王粲之父名谦,祖、父并登三公,本人亦素有名声,大将军何进当初为了请他出山,费尽bō折。可惜不数年便病卒任上。孔公绪则是已故陈留名士、豫州刺史孔伷,曾为讨董联盟一员。可能他做梦也没想到,他去年病死,直接引发了二袁剧烈冲突,是为三国乱世的开端。

王粲恍然,盖俊所言儿时趣闻,多半与他惊人的记忆力有关。

盖俊依次为两人介绍身边二妻一子,当然,蔡琰才是介绍的重点。王粲早与她相识,两人互相见礼,寒暄几句,卫仲道却是第一次碰面,见到沉静美雅的蔡琰,一直欠奉的精神都不由一振。一旁王粲暗暗嘲笑好友面对名士如蔡邕、权贵如盖俊时,都不见他这般积极。果然,任你如何清心寡yù、才华横溢,也过不去美人这一关。不过话又说回来,有几人见到蔡琰能够不为所动呢?王粲也曾心动,可惜两人无缘。

蔡琬、卞薇一直打量着两人,盖谟更是瞪大水晶似的眸子,长长的睫毛呼扇呼扇,紧紧注视卫仲道,心里道这就是要娶小从母的人吗,他长得可真美呀。

蔡琰则稍显内敛含蓄,偶尔望向卫仲道,对他第一印象还不错,至少不讨厌。

王粲一进门就看到了棋盘及其上黑白子。当今棋子为木质方形,盖俊以玛瑙、琥珀打造的棋子光洁圆润,极富美感,且与方形棋盘构成天方地圆,达到完美契合。蔡邕嗜好围棋,盖俊前年便送了一套给他,不数日长安尽知之,上至皇帝,下至百姓,人人效法,遂致风靡。

见王粲瞥向围棋,盖俊问道:“仲宣也好棋吗,不知棋术如何?”

“尚可。”王粲微微一笑,回道。

蔡琰一旁忍不住说道:“王郎君棋术高明,远迈于我。”

蔡琬、卞薇不由惊讶,尤其前者,她可是知道连父亲蔡邕都下不过妹妹,堪为国手之流。王粲更在其上,那肯定是天下屈指可数的弈棋高手。盖俊则毫不意外,王粲可是有过目不忘之能,下围棋占足了便宜。他还记得当年陈嶷独对三人,游刃有余,轻松胜之。

盖俊笑着说道:“我便不邀仲宣对弈了。在场诸人,无人是你对手。”

不想王粲摇头道:“不然。我与仲道下棋,胜算不及半。”

“哦?”盖俊不由看了卫仲道一眼,随后提议道:“那不如你二人下一盘如何?让我等开开眼界。”

“恭敬不如从命。”王粲、卫仲道相视而笑,走到棋盘前坐定,清理棋子。收拾干净后,两人互相推让一番,王粲执黑先行,随着二指夹棋拍入棋盘,卫仲道立即回应,大战正式拉开。

盖俊从过去和陈嶷的交往中了解到,拥有过目不忘的人极为擅长快棋,因为所有一切都装在脑海内,根本不用去想,王粲亦同。令盖俊意外的是,陈嶷竟然能轻轻松松跟上王粲的快节奏,与之针锋相对。只有两个解释,要么他同样拥有过目不忘之能,但这个可能xìng很低,另一个解释就是,他的心思不在下的位置,而是其后数步、乃至十数步。,

“啪、啪、啪、啪……”

两人大袖翻飞,落子如飞,直令人有眼huā缭乱之感,转眼间棋盘便浮现一黑一白两条大龙,首尾相交,互相厮杀。而双方每添一子,厮杀就愈加惨烈。

“啪……”一子落,声音清脆悦耳。卫仲道静谧的眸中溢出一股与他本人xìng格有异的,飞扬的神采。

“……”蔡琰眼前顿时一亮。

王粲扁平双目死死盯着棋盘,良久,长舒一口气,道:“我输了。”刚才他对盖俊说与卫仲道对弈胜算不及半完全是谦虚之言,或者说,为了在盖俊面前更突出卫仲道。毕竟,过目不忘之能可不是盖的,他一直对好友保持着七成的胜算,何况还是他最拿手的快棋。更让他得意的是,以往两人无数次交锋,首局、次局从未输过,没想到今日开局就沉沙折戟。

“精彩、精彩……”盖俊目视棋局,连连鼓掌。后又道:“只是仲道、仲宣太过高明,速度又快,我却是看得云里雾里,不明所以……”说到这,盖俊心思一动,以袖扇之,故意扫落盘上数十棋子。

“……”一室愕然,皆是怔怔看着盖俊。

盖俊神情复杂地对王粲道:“仲宣复回否?”

盖俊此举堪称无礼,王粲心中有些不悦,不过他猛然想起某此蔡邕和他闲谈,说道盖俊上太学时有一位知己好友,和他一样,耳闻则育,过目不忘,可惜弱冠而夭。这么一想,王粲心情平复下来,抱拳道:“恭敬不如从命。”而后俯身拾起棋子,并一子一子重新摆回。

王粲虽然貌不惊人,甚至可以说是丑陋,但盖俊还是从他复盘时洒脱的举止窥到一丝好友陈嶷的影子。往日历历在目,记得,他和臧洪臧子源首次下棋,即将落败,心有不甘,便佯装不小心,以衣袖扫飞棋子,正当他得意洋洋之际,陈嶷却将之恢复如初……

和盖俊一样感觉的还有卞薇,当年陈嶷十四入太学,之前已是闻名州郡的少年奇才,众人皆知其有过目不忘之能,卞薇自然也知。不过两人最后一次见面还是十四岁,悠悠十八载,她已经记不清陈嶷的相貌,惟有某时突然冒出的零零散散的记忆片段似乎提醒着她,其人生中,曾经有这么一个人。

王粲复盘成功,盖俊依然沉寂在回忆之中,室内一片死寂,无人敢于开口说话,就连片刻不能安宁的盖谟也静静地依偎着他,小口小口的呼吸着,生怕打扰到父亲。

半晌,盖俊回过神来,见气氛略显凝重,笑道:“仲宣与我一位故人很像,故而出神……”其时快至中午,盖俊命人准备午饭。

卫仲道目前的表现来看确为蔡琰良配,不过蔡琬可不会这么轻易地认可他这位准妹夫,趁着饭前,考较起他的经学。

盖俊看着妻子与卫仲道相对而坐,夸夸其谈,甚是无趣,如果可以,他早就离开了。总不能让卫仲道、王粲认为他堂堂骠骑将军、并州牧是个不学无术之徒吧……

盖谟头皮一阵发麻,他根本就听不懂母亲和卫仲道在讲什么,抱着盖俊手臂悄悄道:“阿父,我们走吧。”

盖俊扶起儿子,拍了他屁股一下,道:“你自己出去玩吧。”

阿父不能同行使盖谟心里小小失望,但总算可以脱离苦海了,向众人行了一礼,而后飞快迈着两条小tuǐ跑出门,唯恐母亲出言,强行让他留下。

说实话蔡琬虽为女子,可她自幼饱受大病折磨,可谓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惟有埋首书海打发时间,其好学程度不让男子,加之天赋亦佳,今,年近三旬,若为男子,必已是名士之流。在她看来,卫仲道不满弱冠,哪怕是天纵奇才,亦不及自己。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但两人之间的差距并未如蔡琬所想那般大,估计两三年就可追上。至此,蔡琬打住话语,lù出满意的笑容,她这一关,卫仲道算是顺利过了。

这边蔡琬刚刚停下,那边盖俊又问天下大势。

当今有很多做学问的人,除了经学,其他一概不知,用后世的话讲,叫书呆子。卫仲道经学出众,眼光更是奇准,差不多和傅干处于同一水准。

别看傅干年仅十七,但他可是十三岁就劝父亲傅燮:国家昏庸,不如归家,见有道而辅之,以济天下的奇才。这几年傅干随在盖俊身边,耳濡目染,兼且站得高,看得远,今年初更是进入骠骑将军府为掾属,参与北疆军事规划,已是一名合格的谋士。盖俊相信假以时日,卫仲道纵然及不上二荀、贾诩,也能和戏志才同列。

只是,老天爷会给他时间吗……

第三百四十六章 观病

第三百四十六章

观病

中饭时,盖俊一家包括二妻三子毕至,住在府中,近于假子的傅干、马超亦到,连即将分娩的羊男也来了,宴上其乐融融,甚至有盖谟、盖霸的存在,还略显吵闹。

卫仲道和王粲不由面面相觑,特别是后者,他时常听蔡邕说盖俊不拘小节,以他看来,莫说堂堂骠骑将军、并州牧、美阳侯,就是寻常士子之家,也该做到食不语吧?不过,虽然有些失礼,确实也起到了活跃气氛之效,至少两人夹菜的手臂不再显得僵硬。

卫仲道、王粲都会喝酒,盖俊陪着两人喝了数斗,再yù多饮,便感到身旁有杀气袭来,不用看,必是蔡琬在瞪他。

盖俊干笑着放下酒樽,心道我是不是太娇惯她了,以致其忘记夫为妻纲。当然了,这话他也就只敢在心里想想而已。

年仅两岁,却有着一双英tǐng剑眉,显得虎头虎脑的盖霸紧抓盖俊衣袖,同时另一只手指着案上一条汾水红鲤叫道:“阿父、阿父,我要吃大鱼。”

开玩笑,盖俊自然不予,鲤鱼多刺,平日间连七岁的盖谟吃鱼,他都是提心吊胆,屡屡提醒他小心别扎着,怎会给一个只有两岁大的娃娃。

盖霸亮晶晶的大眼睛里迅速积满水雾,而后嚎啕大哭,连踢带踹,“我要吃大鱼、我要吃大鱼……”

盖俊脸sè一点一点下沉,目光变得无比凌厉,这可是一位屠敌以十万计的战场杀神,换做他人,早就吓得面如土sè,肝胆俱裂,盖霸却不吃这一套,哭闹不止。

卞薇斜睨盖俊父子,低头吃饭,装作不闻。这戏码,不说天天见,三五日则必定上演一出,最后妥协的一定是盖俊。

果然,只见盖俊苦笑道:“沂水,好了,别哭了,阿父给你吃鱼。”说罢,用筷子夹起一块鱼肉放入嘴中咀嚼,拔出其刺,反复确定无刺,才喂给盖霸。

卞薇轻轻叹了一口气,其实对于盖俊过分娇惯儿子,她和蔡琬都很有意见,屡次相劝,无奈盖俊从来不听。

诸人见怪不怪,神sè自如,卫仲道、王粲哪曾遇过,佯装喝酒,以袖颜面,这一幕连他们都感到尴尬,盖俊却好似不知。这人,可真是不拘小节到了极点。

虽说近来州府无事,不过盖俊在家呆了半天,总要去刺史部象征xìng的巡视一圈,饭后就带着傅干、马超出府。蔡琬则有午睡的习惯,回到卧室假寐,羊男有孕在身,不能久留。盖嶷要回房学习,盖谟跟屁虫一般随在兄长身后。转眼间房间人数散去大半,仅剩下卞薇怀抱幼子盖霸,及蔡琰、卫仲道、王粲。

卞薇不善言辞,更不擅长和陌生人打交道,所幸卫仲道、王粲、蔡琰颇聊得来,不见冷场,卞薇也就不再留下,借盖霸瞌睡起身离开。

卞薇走后,王粲提议下棋,却在卫仲道、蔡琰对弈中途悄悄溜了。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以卫仲道的洒脱也不免有些尴尬,何况蔡琰。两人皆是心不在焉,草草收场。

卫仲道受不了沉闷的气氛,开口道:“来时瞧见院中树木huā草,甚为繁多,美不胜收,规模虽不及帝都园林,精致则堪与比及,不若我们出去走走。”

蔡琰颔首称好。

两人结伴出门,秋风拂面,透着干爽,也带着一丝冰凉。深秋之景sè,亚于春之鲜活,夏之盛艳,却有一种凄凉之美。枯黄的树叶铺满整个院落,厚达数寸,极为松软,两人漫步其上,顾左右,言huā树,男的俊朗不凡,女的美艳无双,宛若一对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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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俊带着傅干、马超出门,去往刺史部,因两地相隔不远,又是饭后,索xìng弃车步行。

“别成,你今年十七了,是该到考虑婚事的时候了。”漫步略显空旷的街道,盖俊扭头谓傅干道。傅干字彦材,别成是他的小名。人前自然要叫彦材,sī底下则没必要。

傅干闻言一怔,不等有所表示,马超却是lù出一副暧昧的模样。

盖俊感到好笑,调侃马超道:“虎头,度辽将军据说很操心你的婚事啊,频繁与三辅、河东士族通信,都不知道该选哪个好,恨不得都娶过来。”,

“此我心也。”马超嘿嘿笑道。

“臭小子……”盖俊轻轻拍了一下马超的头。

马超振振有词道:“孔子曰:食sèxìng也。”

盖俊可不是喜欢做介者的人,傅干问道:“可是有人探寻将军口风?”

“何止是有人……”盖俊摇头笑道。傅干身份特殊,从小养在他的身边,近乎于假子,本人又有才干,出身亦佳,河北十数郡,不知有多少士族紧紧盯着他。今年,随着傅干出仕骠骑将军府,越来越多的人或直接或间接向他传达通婚之意。

傅干说道:“近来定襄王世伯来信,言其有一侄女,与我年龄相近……”所谓王世伯即定襄太守王邑王文都,与傅干之父傅燮系出同门,早前并为凉州知名之士。

王文都此人是让盖俊又爱又恨,爱其文武双全,恨其不识抬举。若其识相些,也不会去边鄙之郡任太守,早就调到富郡或身边听用。盖俊问道:“你族中长辈的意见呢?”

傅干回道:“还未来得及说,不过王世伯事先已与族中长辈有所勾通。”

盖俊点点头,便不再提此事,但聊些琐事。

转眼刺史部到了,盖俊入门,巡视诸从事曹,最后碰上贾诩、荀彧,两人正同别驾王信、治中李牷、农都尉郑泰等人商讨政事。盖俊随后问道:“中原有什么最新消息吗?”

贾诩说道:“有。将军不来,下官也正要将情报送入府中。刚刚传回的消息,袁冀州率军入河间。另外还有其他几件事……”

“大兄亲自出马了?如此一来,公孙瓒怕是坚持不了多久了……”盖俊喃喃自语道。秋收后爆发的冀州之战堪称一bō三折,首先便是袁绍胜得非常轻松,几乎全歼公孙瓒大军,而后连克安平、渤海二地,公孙瓒只剩下河间一地苟延残喘。然而,就当人们以为纵横北疆的白马公孙瓒即将陨落,他却向世人展现了他的韧xìng,袁绍四军入河间,公孙瓒以区区数县地盘,数万溃卒,连败三路袁军,成功稳住局势。不过公孙瓒先前败的太惨了,如今再怎么挣扎也只是困兽犹斗罢了,难挽大局。

盖俊当即行往办公之所,贾诩、荀彧等人紧随其后。

见盖俊到来,室内数十上百书佐、门下掾、佐吏纷纷停下手边工作,跪地大礼叩拜,盖俊摆摆手,示意免礼,一屁股坐到州君之位,立刻有人搬来各地情报放到书案上。

盖俊匆匆浏览完冀州战报,弃之一边,拿起青州战报。

各地情报的先后顺序,是以盖俊重视程度排列。

看着这封简短的情报,盖俊直感到好笑不已,这个时空的曹操都快成流窜犯了,先在豫州和孙坚打得火星四射,如今又跑到青州折腾。对垒的,还是他一辈子的敌人,刘备,虽然后者如今还谈不上是主角。不过……他终究也一脚踏入历史的洪流。

曹孙方罢,曹刘又来,真是让人期待啊……

董卓之关中、袁术之荆州、孙坚之豫州、韩遂之凉州总体来说还算安静,并无大事发生。

盖俊视线很快被徐州战事所吸引。

陶谦本来没有能力应付境内人多势众的黄巾贼,然他近来收编泰山渠帅臧霸、孙观、吴敦、尹礼等,泰山郡接山海、民多果健,历来是出精兵的地方。兼且孙坚部将朱治率军五千相助,不久前才于下邳国大破黄巾,近日于彭城国再度获得胜利,而且是决定xìng的胜利,成功将黄巾贼驱赶到北方东海郡、琅邪国一带。任谁都看得出,经此两役,黄巾再不成气候,纵然今年不灭,明年也必亡。

盖俊食指轻轻敲击着书案,陶谦料理完黄巾,就会正式加入到袁术系吧……或是,孙坚系?亦或是,其他?……历史上孙坚可是没活多久……

唉,孙坚,未来中原乃至天下所繁衍出的无数变数,都是因为你啊……

最终,盖俊聚焦益州,一个他甚少关注的地方。之所以如此,一是益州相对封闭,二是刘焉行事低调。相比于刘焉,盖俊无疑更熟悉他那很傻很天真的儿子刘璋,这是一个无能透顶,连韩馥也不如的人。他应该感谢其父给他留下了一份偌大家业、感谢关中大乱,沦为废墟,没有强大的势力存在、感谢凉州诞生出韩遂、马腾两位雄杰,彼此争斗不停、感谢得到荆州的是守户之犬刘表,而不是侵略成xìng的袁术……,

中平末年,天下纷扰,凉州刺史耿鄙、益州刺史郗俭、并州刺史张懿三大州君先后死难,其烈更甚于中平初黄巾之乱。刘焉进言刺史之权柄不足以御乱,建议以宗亲、名臣出任州牧,遂获得汉灵帝信重,出为益州牧。

当时,益州贼马相自号“黄巾”,后称“天子”,聚众十余万,攻劫州郡,刘焉停于荆州,不能赴任,是从事贾龙一手平之,而后遣吏卒相迎。

刘焉入主益州后,第一时间拜从事贾龙为校尉,名为提拔重用,实为疏远压制。就这样,为刘焉主政益州立下汗马功劳的贾龙被驱逐出权力核心。

后刘焉见董卓入京,天下渐有乱象,于外,以张鲁入北上,杀汉中太守苏固,斩杀汉使,断绝道路。于内,则立威刑以自尊大,屠州里豪强十数人。

今年,贾龙既恨刘焉忘恩负义,又愤其sī杀益州大姓,受董卓挑拨,起兵讨伐之。两军相持犍为数月之久,势成胶着,不想上万青羌骑兵突然出现在叛军背后。贾龙至死也想不明白为何生活在益州以西高原上的羌人会帮助刘焉。

看罢战报,盖俊慨然一叹,刘焉,不愧是宦海数十载的老狐狸,比其子刘璋何止强出百倍?其手腕之高,不弱于西疆纵横捭阖的韩遂,甚至更在其上。

刘焉是怎么死的?什么时候死的?盖俊不记得,但应该是没几年好活……

要是对上这个老狐狸,应该会很头疼吧……

盖俊在刺史部呆了一个多时辰,眼见无事,便打算回家,临行前,特意跑了一趟医署,邀张仲景和他去骠骑将军府,名义上是替小舅子蔡珪妻羊男检查,实际是为卫仲道。毕竟,卫仲道外表除了有些没精神,看不出哪里有病,他若提及,恐为人怀疑。

张仲景大为疑huò,他昨天前才检查过羊男,但也不好拒绝盖俊,背起药箱,随其出发。

盖俊不确定张仲景是否能够一眼看出卫仲道身怀大病,直到进了家门,都在想着到时该如何向张仲景、卫仲道开口。事实证明,医圣就是医圣,站在中国数千年历史最顶峰的医学大家,他看到卫仲道的第一眼起,就目不转睛的盯着后者。

盖俊故作讶然道:“张从事,怎么了?”

张仲景似乎没有听到盖俊的话语,径直走到卫仲道面前,视其五官。卫仲道眉毛微皱,暗怪对方无礼,但他看到房间内诸人皆是一脸肃穆,便强忍住不言。

随着时间的推移,张仲景面sè愈发凝重,半晌,回头对盖俊苦苦一笑道:“使君身边,何以如此之多的重症之人?”

“……”盖俊同样苦笑。你问我,我问谁去。“有法医治吗?”

“我要再仔细看看。”张仲景说完,回过头,继续观察卫仲道。

卫仲道已经忍耐到极限,不悦道:“你说我身怀重病?我自己怎不知道,莫要……”

“卫郎君……”蔡琰打断他的话,一脸担忧地道:“这位就是替家姐医治好绝症的神医张仲景。”

“……”卫仲道心里不由“咯噔”一下。张仲景之名,他自然也听过,而且与蔡邕的交往中,后者多次提及,对他的医术推崇备至。要知道,当年已被天下无数名医断为绝症的蔡琬就是被他一手治好。

难道说,我真有大病?……

第三百四十七章 间

第三百四十七章



蔡琰道出面前之人乃神医张仲景,正是医治好其姐蔡琬的人,卫仲道当即陷入默然。

蔡琬担忧的看一眼已得到她认可的“准妹夫”卫仲道,继而又望向侧方的妹妹,最终把目光落到丈夫身上。要说这房间中最信任张仲景者,非她莫属,比穿越人士、熟知医圣的盖俊还要信任,毕竟她曾有切身体会。

盖俊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他始终认为,医学是不断发展的,汉代只是初级阶段或中级阶段。当今有些所谓的绝症,莫说拿到现代,就算放到明、清,甚至唐、宋,都有可能治愈。而张仲景,在医学上,毫无疑问已经超越了这个时代。

王粲和卫仲道相交二载,自觉了解,好友除了为人懒散一些,完全不像有病的样子,不过所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面sè凝重地道:“仲道,既然张医师如此说,你让他看看便是。”

盖俊亦开口道:“仲道,张医师绝非无的放矢之人。”

卫仲道不再推脱,遵从张仲景的指示,坐定蒲席,伸出右臂放到身前书案上。张仲景相对而坐,手搭其脉,眉头高高皱起,室内诸人纷纷屏住呼吸,静待结果。

半晌,张仲景起身,绕到卫仲道身侧,一边询问后者平日起居情况,一边以指戳其右xiōng,道:“这里可疼痛?”

“……”卫仲道摇头。

张仲景下移半寸再戳,卫仲道还是摇头。张仲景静默数息,按向右下方一寸,顿时,卫仲道面无血sè,汗如雨下,整个身体都不由自主的颤动起来。

张仲景叹而回身,看向盖俊。

盖俊剑眉微蹙,对方要表达的意思很明显,问是不是要当着病人的面把实情讲出来。由此可知,他要么就是束手无策,要么就是把握不大。

这件事盖俊无权做主,瞥向卫仲道。

卫仲道手捂xiōng口,咬牙抵挡着阵阵钻心般的余痛,点头道:“张医师但讲无妨。”

张仲景缓缓对盖俊道:“此病甚为棘手,过于昔日尊夫人病症,下官无力治愈。”

“……”盖俊心中暗叹,张仲景一句话,就等于宣判了卫仲道的死刑。

卫仲道早就意识到不妙,特别是张仲景戳到他的痛处,那种痛,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然而他还是没有想到,自己所患之病竟然连曾治愈过绝症的神医也无能为力。

蔡琰脸sè大变,蔡琬温柔的挽住妹妹。

痛感宛如退潮般退去,卫仲道深深吸了一口气,问道:“张医师,我还能活多久?”

“至多三载。”张仲景想也不想道。

王粲勃然而起,说道:“张医师可曾瞧仔细了?”

卫仲道摆摆手,示意好友勿言,说道:“张医师前言无法治愈,似话里有话?”

张仲景闻言大感讶异,讶异其镇定自若于此,在骤闻自己身患绝症的情况下,还能留心观察他的话语,真非常之人也。惟有感慨一声天妒英才。说道:“我虽无法治好足下,但却可延缓足下的病情继续恶化。也许期间足下会碰到可以治好你的人。”

卫仲道面无表情道:“能够延缓多久?”

张仲景摇了摇头道:“这个不好说,个人身体不同,药物的疗效也就不同,五七八年,十年,甚至更久一些都有可能。”

卫仲道这时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片刻乃道:“那我如今该如何是好?”

张仲景沉吟一声道:“我刚刚看了一下,足下的身体状况很差,当务之急自然是阻止病情继续恶化,但同时也要服用一些调理身体的药汤,毕竟身为根本所在,身不健,则药效大减。且我需要定时观察你的病情。”

“定时,是不是说我不能离开晋阳?”

张仲景点了点头,说道:“至少要一年半载,待一切稳定,足下方可离开。”

“……”卫仲道默然,他的太学生涯,结束了。

张仲景又仔仔细细、反反复复检查其身体一遍,取来纸笔,写下三副汤药配方,其中两副为对症之药,另外一副则是调理身体之用。这些药材加起来,价钱足以令平民之家头昏眼huā,只要吃上一个月,就得卖房卖地,吃上一年,家破人亡。而且,有些药材很偏门,不是huā钱就能买到的,纵然以河东卫氏之能,也未必可以长期供应。,

不过这对盖俊来说却根本不算什么,他可是天底下数一数二的权势人物,只要大汉国有,他就能够得到。他拿起药房看了看,没怎么在意,交给府中监奴,令他去抓药,府中没有,就去刺史部医署取。

待药物送来,张仲景亲立药炉煮药,见卫仲道喝下后并无不良反应,才提出告辞。时,天sè渐黑,晚饭时间将至,盖俊yù留其用餐,张仲景拒绝了,直言回去当细思用药,看看是否还有更好的选择。盖俊不做勉强,和蔡琬一道亲自送其出门。

经历这么一档子事,白天还欢欢乐乐的诸人都变得异常沉闷。

卫仲道不满弱冠,正值风华正茂,得知自己寿命无多,无论如何也洒脱不起来。草草用过餐饭,借口远来疲惫,回房休息。王粲想要陪他也被拒绝了。

晚间。盖俊斜躺书房,懒洋洋翻看着从刺史部带回的文牍,忽然听到推门声,旋即蔡琬由门前屏风转出,愁眉不展。

盖俊合上文牍,稍稍坐起身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问道:“琰儿心情如何?”

“天意如此,还能若何?”蔡琬坐下叹道。“卫郎君出身大族,相貌既好,才学亦佳,实是阿妹良配,谁能想到会身患绝症。幸好两人相识短暂,并无情谊,若如当年之你我……”蔡琬说到这里,双目一柔,往日回忆纷纷涌上心头。

盖俊亦心有触动,轻轻拥住妻子,握住她的手,放到自己的脸颊。

“盖郎……”

“……”

两人依偎温存良久,蔡琬轻声道:“张医师不是昨日才登门为弟fù查看吗,盖郎何以今日复请?且直入客厅而不是去弟fù所居之院……”

“这么敏感作甚……“盖俊心里苦笑,硬着头皮编谎话道:“啊,我是见其面无血sè,精神不振,恐有隐疾,便叫张从事过来给他瞧瞧。此事,关系着内妹终身幸福,不得不加以重视,小心些总无大错。不意其果有隐疾,还是绝症。”

“是吗。”蔡琬心里还是有些怀疑,却也未作他想,拍拍轻袍下层峦叠嶂的**,心有余悸道:“多亏盖郎考虑周到,不然,阿妹嫁过去,恐怕不及双十便要经历丧夫之痛。此,人生之大悲、人生之至悲也。”

盖俊不愿看到妻子因此事心情不豫,故意调笑道:“立此大功,怎能无奖?一会儿,你当好好犒赏犒赏我。”

两人同榻共眠十数载,蔡琬自然不会听不出其话中深意,脸一板,斥道:“我都为阿妹伤心死了,你还有心嬉闹。”

盖俊振振有词道:“何谓嬉闹?此,人伦也。”

蔡琬狠狠白了他一眼,把头扭到一边生闷气。

盖俊重新抱住妻子,说道:“琬儿,别生气,我不是见你心情不畅,想要逗你开心吗。再说,此事未成,你当高兴才是,天下俊杰多得是……”

蔡琬挣扎一下没挣开,便安静下来,说道:“似卫郎君这般称人心意的哪有几个。唉我们当尽快通知父亲。”

盖俊道:“此事由我们说不太好吧?还是等卫仲道自己开口。”

蔡琬想想也是,她是关心则乱,没想到这一点。“盖郎所言……”

“咚咚咚……”一阵富有节奏的敲门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盖俊和蔡琬相视一眼,随即扬声道:“谁?”

“主人,刺史部送来冀州紧急情报……”

“进来吧。”盖俊说话的同时松开蔡琬,轻轻揉弄眉头。因为冀州是他最为重视的地方,所以他先前有言,只要冀州传来重要情报,无论多晚,他都要第一时间知道。昨日的情报显示大兄袁绍刚刚出兵,yù胜公孙,绝不会这么快,那究竟是何事呢……

很快,盖俊就知道何事了。

自古及今,间谍,都是一个势力不可或缺的一环,刺史部有校事从事一职,掌侦察刺探,属别驾管辖,多在境内监视百姓,以防叛乱。天下大乱后,在盖俊的授意下,校事从事编制不断扩充,很快大汉十三州皆有据点,不过由于经营不久,能力有限,但情报收集上也比天下大多数势力强出一截。

冀州间者经过月余努力,终于探知,东武城一战,袁绍骑兵动用了马镫、马蹄铁。

“……”盖俊气得脸sè铁青,虽然他早知会有这么一天,可是,一年多的时间而已,马蹬之秘就泄lù了,是不是太快了?而且,最先知道的不是屡屡和他交战的董卓,而是袁绍。事情不难猜,定为内鬼泄密,还是军中之人。盖因马镫如今还属于军事管制品,文官多半不明其利,即使知道它的存在,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夫君……”蔡琬也是会骑马的人,自然清楚马镫的重要xìng。

“没事……”盖俊强笑道。

第三百四十八章 双喜临门

第三百四十八章

双喜临门

“没事。马镫威力固然强大,却简便而易学,我早就料到会有今天……”盖俊强笑着对蔡琬道。

放下情报,盖俊凝眉细思,除了内鬼泄密,今年初兵入冀州也有暴lù的可能。然而盖俊自问行事小心,曾于冀州降兵中仔细排查,将其中发现秘密之人尽数带回并州,其中包括身受重伤的冀州名将高览、颜良,这可是冒着和袁绍交恶的风险。

“那会是谁呢?……”盖俊满头雾水。所谓一人计短二人计长,蔡琬向来xiōng有计略,他也就不避讳妻子,和她一起商议。

蔡琬沉吟一声,采用排除法,先将威胁最小的嫡系剔除,依次缩小范围,最终以恒山民嫌疑最大。这个想法和盖俊不谋而合,毕竟,恒山山民多以冀州人为主,容易受到袁绍yòuhuò。

但是,一个难题摆在面前,如今盖俊手下数万黑山兵,为校尉、司马者足有数十人之多,排查起来犹如大海捞针。

蔡琬次疑河内,河内距离冀州最近,且袁绍曾驻军朝歌一年之久,也许期间或主动或被动得悉秘密。

盖俊眉头微微皱起,河内主将黄忠虽然并非凉州嫡系出身,也是追随他五年之久的老将,盖俊不愿意怀疑到他的身上,但蔡琬接下来说的话很对,黄忠固然可信,他麾下之人就难讲了。要知道,他麾下不仅有凉州人、并州人、河内人,还有冀州人……

“重点是恒山、河内……”盖俊食指敲击着食案,心中有了决定。

盖俊继而又想到,袁绍布局天下,牵连甚广,既然他得知了马镫之秘,恐怕这个秘密很难再保住了。不过袁绍之冀州并不盛产战马,一时影响不大。倒是董卓,后者麾下有数万铁骑,一旦装备马镫、马蹄铁,不说和他旗鼓相当,也有了一战的本钱,所幸这厮时日无多。他的死,在于与长安士人不可调和的矛盾,与军事无关。

更值得注意的是塞外的变化,自鲜卑大王檀石槐死后,鲜卑不再团结,有分裂的趋势,而和连一亡,其子骞曼幼小,不足服众,其侄魁头名为暂代王位,实则窃权,弹汗山鲜卑王庭自此名存实亡,草原比中原更早进入群雄割据的局面。

马镫仿佛天生就是为游牧民族而准备的,它的出现,也许会让草原更加hún乱,也许会促使其提前统一。

那时,草原民族对汉人的威胁,将是前所未有的,远甚于巅峰时期的冒顿、檀石槐。而且,就算草原尚未统一,对方也有了进入汉境打秋风的本钱,以后不宜抽调过多兵力,致使并州空虚,为其所乘,边境也应该驻扎一支相当规模的步骑以为应对……

盖俊思绪万千,足足发呆两刻有余,待回过神儿来,案上已摆放一碗热腾腾的肉糜,他竟是连蔡琬什么时候出门准备宵夜都未注意,握住妻子的手,说道:“琬儿,和你说过多少遍了,我未提出吃饭,你便不需做了。吃不下,岂不是浪费?”

蔡琬温柔地道:“多少吃些,哪怕吃一口也好。”

盖俊无奈从其言,勉强吃下小半碗,旋即两人携手chuáng榻,共赴巫山。

次日清晨,卫仲道早早醒来,从他眼圈微黑就可看出,他昨夜失眠了。张仲景到来后一望便知,yù言又止,最后化为一声叹息。熬夜最伤身体,可对方骤闻身怀绝症,有此表现,也是人之常情,不宜深说。

张仲景为他仔细检查身体后,将先前三副配方中的一副稍作修改,煮好药令卫仲道服下,隐晦地劝说一句病人日常起居要有条理,便背着药箱离开。

盖俊以前在生活方面有三大特点,嗜酒、睡懒觉、不拘小节。在旁人眼中,这可不是什么优点。前一个而今被蔡琬强制规范,已有所收敛,后两样却是没什么改变,本xìng如此。

比如今日,盖俊又是睡到了日晒三竿,别以为他是自觉起chuáng,这种事永远不可能发生,他是受不了妻子蔡琬近乎于噪音的频繁催促,才懒洋洋爬起。,

他闭着睡眼,双臂张开,一边享受着妻子为其穿衣,一边呢喃着抱怨道:“才辰时末、卯时初(九点),你催什么催,再让我多睡一会儿不行?”

蔡琬手上动作无比温柔,口中却没好气地道:“早饭时间都过了,再不叫你,还不直接睡到吃午饭?连两岁的沂水(盖霸)都比你起得早,你这为其父者羞是不羞?”

“我羞什么羞?”盖俊嘟囔道:“你也不想想我昨夜辛苦耕耘,累得腰酸背痛,睡到午饭也不为过吧?”

“闭嘴。”蔡琬恼羞成怒道。哪怕同chuáng共枕十余载,她也受不了夫君这么直白的话语。

盖俊不敢再招惹妻子,心里却忍不住道:“得了便宜还卖乖,说的就是你这种人。无耻啊……”据说,关羽的妾室人数已过双十,盖俊感到由衷佩服的同时,也不禁怀疑,他真的能满足所有人?当然了,这个时代的男xìng可不同于现代,无须去考虑女人所想。

“阿父、阿母,我来也……”砰地一声撞门响,盖谟大叫着闯进来。

蔡琬太阳穴一个劲的跳……

经过她的悉心打理,一个无甚气势的懒汉变为极有威仪的北疆霸主,只是为了应付盖谟这个在旁边一直呱噪不停的小家伙,出门时间足足延长一倍有余。

三人来到客厅,卞薇、盖嶷、蔡琰正陪着卫仲道、王粲说话,诸人视线纷纷聚到盖俊身上,后者脸不红心不跳地道:“昨夜处理州府公务直至天明,起来晚了。”

蔡琬故作不闻,牵着盖谟的手坐到卞薇身边。

了解盖俊为人的都知道他在撒谎,外人却不知,王粲由衷佩服道:“难怪并州有今日之气象,全赖将军之功。”

“哪里、哪里……”盖俊假意谦虚几句,说道:“仲道,张医师来过了吗。”他早从蔡琬处得知详细,不过是没话找话。

卫仲道点头称是,并言已服过汤药。

盖俊借机安慰他几句。

卫仲道抱拳肃容道:“多赖将军,若非将军请来张医师,我早卒几载无妨,耽误蔡女郎终身,则死不瞑目。”

蔡琰眼中闪过一道复杂之sè,垂首不语。

卫仲道又道:“昨夜我已写好一封信,向蔡中郎言明因由,这桩婚事,作罢。”说道作罢两字,卫仲道嘴chún微微颤抖几下。昨天上午,他还是一个前途无量的少年俊杰,即将娶到才貌俱佳、令人称羡的妻子,没想到下午,就落得这般凄凉的下场。

盖俊劝慰道:“仲道无须丧志。我还知道一位神医,姓华名佗字元化,豫州沛国人,医术之高不下张从事,说不定他有法治好你。”说是这么说,盖俊却无甚信心。华佗医术内外皆佳,堪称全才,不过张仲景是医内的宗师,他未必能及张仲景。

盖俊既然如此说,那就肯定是了,有希望总比没希望好,卫仲道长揖称谢。

卫仲道需留在晋阳长期观察,王粲本无必要,但他在长安无亲无故,且局势晦暗,盖俊又因其类于已故知己好友陈嶷,待他甚好,有求必应,便也留在晋阳生活。盖俊为此很高兴,不分公sī,几乎时时把他带在身边,直令马超嫉妒万分,傅干也隐隐感到了威胁。

卫仲道通过月余积极配合治疗,从张仲景处得到了一个令他稍稍开怀的好消息,他的身体对汤药反应良好,如果期间不发生什么重大意外的话,张仲景有信心让他tǐng过而立之年。他今年十九岁,今已入冬,即将正旦,也就是说,他大概还能活十年。

转眼间,并州大地迎来了初平二年(公元191年)的首场大雪。

大雪纷纷扬扬落下,雪huā似柳絮、似棉huā,或飞翔、或盘旋,从天际坠落下来,天地、房舍、楼阁、亭榭、凋huā、枯树、常青的松柏,全都笼罩在白méngméng的大雪之中。

孩子们在银装素裹的院中互相追逐嬉戏,虎头虎脑的盖霸硬闯进来,盖谟瞥见他,揉雪成球,精准的打在其xiōng,盖霸一个踉跄坐在地上,眨眨眼,嚎啕大哭。

盖嶷当即三步并作两步,扶起幼弟,哄拍安慰,盖谟则站在旁边,一个劲的大笑。,

院中,满是欢声笑语。

盖俊和蔡琬、卞薇皆披着洁白华贵裘衣立身回廊,从鼻尖被冻得通红就可知道,他们已经站在外面好一会儿了。与二妻专心看着孩子嬉闹不同,盖俊默默想着刚刚得到的幽州情报。

公孙瓒自初冬抵挡不住袁绍的强大攻势,全面撤出冀州,置幽州牧刘虞的召唤于不顾,径直率领近万残军返回幽州东部家乡辽西郡。刘虞勃然大怒,yù伐之以正威严,州从事公孙纪、程绪皆劝,东曹掾魏攸亦言:【今天下引领,以公为归,谋臣爪牙,不可无也。公孙瓒文武才力足恃,虽有小恶,固宜容忍。】刘虞乃止。

公孙瓒回到辽西,迅速接管郡事,因他昔日任临郡辽东属国长史,境内乌丸又曾参与过张纯、张举、丘力居叛乱,素知其骁勇凶恶,嗜杀如命,皆畏其威,诸王、大人率种人归附。

众所周知,昔日世祖光武帝以幽西上谷、渔阳突骑平定天下,时至今日,两郡日渐没落,取而代之的是幽东右北平、辽西、辽东属国三郡突骑。公孙瓒自不用说,孙坚麾下程普、韩当哼哈二将,前者为右北平人,后者为辽西人。三郡可谓人才辈出。

如今,公孙瓒收辽西、辽东属国二地,三郡占其二,实力得到极大恢复。

辽东属国之东,为辽东郡。前年,辽东人公孙度见天下始有乱象,经同郡徐荣引介,攀上董卓,后者甚至为他打破官场规避制度三互法,让他这个辽东本郡人出任太守。去年,天下大乱,公孙度遂诛杀汉官吏、豪强百余家,扫清障碍,自立为平州牧。

辽东本就是幽州东部的大郡,有民三十余万口,公孙度又乘一海之隔的青州黄巾肆虐,民不聊生,收民数十万。

对于治下只有二十余万人口的公孙瓒来说,辽东郡的yòuhuò可不小,更让他看中的是,辽东和青州的紧密联系,他的部下田楷、刘备正在青州奋战,他若得辽东,则可助二人一臂之力,且还能绕过冀州之袁绍,直接参与到中原争霸的游戏中来。遂以公孙度谄媚董卓,枉杀汉官,sī立名目,企图叛乱为名,举兵两万、并乌丸万骑东征辽东郡。

公孙度亦非易于之辈,强硬回应,双方大战辽东辽队县,势成胶着。

盖俊被一阵刺耳的童声尖叫惊醒,哑然失笑,公孙瓒和公孙度对垒,天下,正变得越来越有趣啊

“快了、快了……”

“明年,关中、董死、勤王,挟天子以令诸侯,不对……”盖俊嘴角流lù出淡淡的微笑,“挟,这个称呼太难听了,应该是奉天子以讨不臣、辅王命以号天下,非国贼,而齐、桓也……”

蔡琬扭头凝视着丈夫硬朗,如刀削似的侧脸,绝世之容颜变得异常柔和,心里猜测他是想到了什么事情,竟然笑得这么好看。蔡琬正要转回视线,突然感到xiōng口内汹涌起伏,急忙扶住回廊之柱,俯身连连干呕。

盖俊猛然醒悟,轻抚妻子之背,直愣愣地道:“你、你莫不是有了?”

蔡琬也是心里一动,她近来有所察觉,只是她自幼身怀绝症,虽经张仲景妙手治愈,然与盖俊生活十余载,只诞一子,以为自己不会再生育,也就没往这方面想。而今看来,多半是了。

盖俊连连问道:“琬儿,你有了?是不是?是不是?……”

蔡琬说不出话来,显然是沉寂在巨大的惊喜之中。

卞薇含笑而立,突然间,她的面sè浮现一丝古怪,很快,她就加入到蔡琬的行列。

看着二妻并排干呕,盖俊右手轻轻搓着额头,喃喃自语道:“这么准?不会是吃坏肚子了吧?……”

“……”

盖俊当然不会真的认为二妻吃坏肚子,骠骑将军府食材都是经过严格挑选的,从搬进来,还从未有两人同时坏肚子,几率无限接近于零。他之所以这么说,只是面对巨大的惊喜,一时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罢了。特别是蔡琬,她自生下盖谟,已有六年无动静,不仅蔡琬放弃,他也放弃了,这个惊喜可真够大的。,

按照往日惯例,张仲景会在半个时辰后到来,为卫仲道检查身体,但盖俊显然没有耐心等那么“久”,当下唤来监奴,让他去刺史部接张仲景来府,用四匹马拖拽的马车。

监奴领命,一路小跑而去。

这时,玩闹的孩子们也发现了异常,竞相赶过来。盖嶷年纪稍长,大致明白一些,盖谟却是紧张兮兮地问道:“阿母,你怎么了,生病了吗?”

既然知道二妻有孕,便不宜久留外间,以免染病,盖俊挽着二妻回转,对盖谟道:“魏奴,你即将有弟弟妹妹了,高兴吗?”

“真的吗?”盖谟先是一喜,随后看到身边哭huā脸的盖霸,笑容不由僵住。

盖俊失笑道:“你喜欢弟弟还是妹妹?”

“妹妹。”盖谟想也不想道。说罢,还故意瞪了盖霸一眼,惹得盖霸一个劲撇嘴,若不是卞薇哄劝及时,险些又哭将起来。

“不许欺负沂水。”盖俊轻轻拍打盖谟的头,继而又问向长子盖嶷:“你呢,富平。”

盖嶷犹豫着道:“我和二弟一样。”

“哈哈哈哈……”盖俊开怀笑道。“真不愧是我的种,我可是想要女儿想了十几年,无奈某些人的肚子不争气。”

“……”蔡琬伴在其侧,猛翻白眼。当今有所谓“盗不过五女门”,

就是说有人嫁出五女后,家里必然变得赤贫如洗,连小偷都懒得光顾其家。女儿,在这个时代,可是货真价实的赔钱货。人家求儿子都来不及,他偏偏一直想要女儿,时常在她耳边呱噪,言有女,则如何如何……烦不胜烦。

一家人回到客厅,之后羊男匆匆赶到,她在不久前诞下一子,蔡邕喜得长孙,心中大慰,为其取名克。所谓克者,肩也,以肩任物曰克,他希望嫡长孙未来是一个有担当的人,承担起陈留蔡氏,无论是兴、是衰、是荣、抑或辱,对他寄予无限厚望。

等待的过程是漫长的,至少对盖俊来说,格外漫长,他不止一次起身行到门口徘徊,千盼万盼,终于盼来张仲景。

其实这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只是待确定一下,张仲景甫一搭脉,便起身恭喜道:“恭喜使君,贺喜使君,二位夫人确实有喜了……”

盖俊一阵长笑,对监奴道:“赏,骠骑将军府所有人都赏,每人三千钱。”

“诺。”

不等监奴离去,卞薇出言道:“夫君,这赏赐是不是太厚了。”

“厚吗?我还想赏一万钱呢。”盖俊不以为然道。“琬儿,为夫所言对否?”

蔡琬微笑颔首。她历来持家,不过该huā的钱,却是毫不手软,自六年前生下盖谟后再度怀孕,还有什么事比这更让人开心呢,huā个一两百万钱让全府上下陪她高兴,值得……

第三百四十九章 至亲到来

第三百四十九章

至亲到来

蔡琬自生下盖谟后六年再度怀孕,赞同夫君之意,府中人人有赏。接着还想再做点什么,若非晋阳城及周边无乞丐流民,她就直接开粥铺施粥了。当今大汉国,连帝都也免不了乞丐游儿,何况他地,不过这种现象不敢说整个并州,至少太原郡、晋阳一带,绝对没有,他们早就被盖俊抓去晋东、晋西屯田去了。老弱,则承担一些较轻的劳务,实在干不动的,没办法,只能养起来,反正绝对不让他们流落街头。

蔡琬开不成粥铺,略微有些遗憾,晋阳城足有数万口人,总不能人人都发钱吧。盖俊则想了一个变通之法,即拿出一笔钱赐给晋阳城所有七十岁以上老者,及州学生活贫困的学子。

蔡琬眼眸顿时一亮,认为此意大好,当即点头同意。

盖俊唤来监奴,命他去做这两件事,晋阳遂悦,皆言州君、夫人宽厚,这是后话。

盖俊白天高高兴兴,到晚间,躺在蔡琬的塌上,蓦然反应过来,以前蔡琬、卞薇分别怀孕,还不觉怎么着,现在二妻同时怀孕,我咋办?……

硬憋吗?

抑或自己解决?

堂堂骠骑将军、并州牧、美阳侯,河北十三郡的掌权者,居然在想这个,若传出去,怕是要笑掉人的大牙。

如今……

自己要在这晋阳背着二妻寻人吗?

盖俊斜躺chuáng榻,蹭着下巴硬硬的胡茬,心道:“不如……趁这个机会纳几房水灵灵的小妾?想来二妻也无理由拒绝。”

蔡琬将衣服挂到衣竿上,回过身正好看到盖俊一脸**的笑意,略一思便猜个**不离十,上榻钻入被子,依偎在他的怀中,轻声道:“我两人同时怀孕,不能shì寝盖郎,这该如何是好呢?不若,盖郎纳几房妾室?想这河北十数郡士族,等这一日可是等了许久。”

盖俊其实也就是心里想想而已,要他和没有感情的女人同榻而眠,哪怕这个女人长得再漂亮,他也办不到。但被蔡琬猜透心中所想,就跟一个无胆之人意yin抢银行而被识破一样,既尴尬又感自尊受伤,干笑道:“琬儿何出此言?我岂是那种人……”

蔡琬浅浅一笑,又柔声道:“盖郎,那你看阿希如何?”阿希即蔡琬的贴身婢女。

“……”盖俊闻言,顿时脑门青筋根根突起,阿希姿sè不及蔡琬之半,而且都三十多岁了,他可能连xìng趣都生不起来……苦着脸说道:“琬儿莫要胡言乱语。”顿了一下,又道:“琬儿,阿希这个年纪再不嫁就迟了,是时候考虑把她送出府了。”

蔡琬轻轻“嗯”了一声,阿希从小伴她长大,因她自幼身患绝症,接触最多的不是父母,而是阿希,对蔡琬来说,她是亦仆亦姐的特殊存在,很是舍不得把她送走。

盖俊吹灭灯,钻进被子闷声道:“睡吧、睡吧……”

次日,盖俊于辰时中(八点)自然醒来,虽然同样错过了饭食,却比往日早起半个时辰,也不知道是心中有事,还是晚间无运动的缘故?盖俊觉得两者兼有之。

草草吃过早饭,盖俊便踏雪去了刺史部,显然,大家都知道了他两位夫人同时有喜的消息。不谈公事时,有些亲近之人开始旁敲侧击,内容无非是某某家族之女,才学出众,容貌无双,品行亦佳云云。盖俊听得烦闷,回道可比我的两位夫人吗。当即堵住了所有人的嘴。卞薇还罢,容貌是有,才学则弱些,蔡琬就不同了,整个并州,除了她妹妹蔡琰,谁敢拍着xiōng脯说能找出第二人来。

盖俊本来打算回家吃午饭,被一件棘手之事所阻,等处理好,午时已过。盖俊想了想,干脆又huā半个时辰,把手边事情一一妥善处理,这样下午就不用再来了。

盖俊回到家中,从监奴处得知卫仲道、王粲外出赏雪去了,心笑大冬天外出,游兴不小啊。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这个时候蔡琬必在午睡,不便打扰,盖俊直接去往卞薇别院,陪着三子盖霸玩耍片刻,又起身来到盖嶷书房,正巧盖谟也在。自从蔡琬向他报告盖谟为骑射而荒废学业,盖俊难得那其父亲的架子说了他,加上冬季不便骑射,盖谟惟有老老实实学习。,

两人目前的课业对盖俊来说还不算太难,指点两人几处,盖谟当即仰起小脸,大眼睛闪闪发光,满是崇拜。盖俊乐得一个劲捏他白里透红的脸蛋。

从书房出来,盖俊回往主院的路上,屡屡琴音顺着冬风飘入耳中,舒缓有如山泉从幽谷中蜿蜒而来,惟有一个形容词,洁净,使人的身心都不由沉静下来。

此曲正是神曲《平沙落雁》,而能把此曲弹奏至出神入化者,除了妻子蔡琬,就只有蔡琰了。蔡邕则差半筹,盖因他自己便有蔡氏五弄,及诸多杂曲,不可能全心研习一曲,哪怕它号称神曲。盖俊则要差上多半筹,天赋只有如此,后天再努力也没用。

盖俊脚步一住,转往琴音出处,至他登门,琴音终了,余韵徐歇,令人回味。顺门望内,只见一位huā季绝美*女坐在书案后,对着古琴怔怔出神,她鬒发如云,螓首蛾眉,鼻若琼瑶,特别是一双搭在琴弦上的手,白皙、光滑、修长,有如柔荑。如秋水似的眸子里,正透lù出某种情绪。

盖俊竟然感到一阵口干舌燥,心跳如鼓,久居上位者的强大自制力让他很快反应过来,随即又感好笑,都而立之年的人了,还玩这套,她可是你内妹啊心里道:这一幕一定是勾起了他昔日对蔡琬的回忆,才会这样……

别说,他还真找到了,那是他和蔡琬第二次碰面,前一日他和臧洪、陈嶷去首阳山打猎,获得不少野味,打算送给蔡邕,不巧后者外出踏青,不在家,他一个冲动闯了进去。蔡琬当时坐在书房凝思,就是这种表情,然后盖俊就彻底的沦陷了,哪怕知道她身怀绝症。

盖俊嘴角微微弯起一道弧线,记得那时,因蔡邕坚持和他平辈论交,她还调皮的叫他世叔。

盖俊踏过门槛的同时,鼓起掌。

“姐夫……”蔡琰一惊,见到盖俊进来,急忙站起施礼。

盖俊赞叹道:“每听琰儿弹奏琴曲,再焦躁的心情都会自然而然平静下来。”

蔡琰低首道:“非我之能,是此曲有安心之功效。”

盖俊笑笑,其实两人说的都没错,人好,曲亦佳,才能奏出这等影响人心的妙音。盖俊坐下后,问道:“琰儿有心事?”

蔡琰不言,盖俊自顾自道:“我猜猜,是为了卫仲道?”

蔡琰轻声道:“卫郎君自闻害病,便一直躲着我。”

盖俊微微皱起眉头,难不成蔡琰喜欢上了卫仲道?这可不是一个好现象。说道:“仲道姿容、天赋、出身、才学,无一不佳,此等人,容易遭天嫉恨。既然你和他无缘,不必耿耿于怀,姐夫异日必为你寻得一位才貌不下卫仲道的少年俊杰。”

蔡琰抬起眼,目光晦暗难明,娓娓说道:“昔日姐夫射虎灭蝗,天下称赞,负高名东来,京师女郎皆心慕之。而姐夫邂逅家姐,纵闻其难过双十之年,仍旧倾情于她,后来终成眷属,至今传为美谈。今有张医师妙手,卫郎君可活过而立,我何不能……”

“不行”盖俊赶紧打断她的臆想,这种想法太危险了。他都想问她是不是言情小说看多了,当然,盖俊本身是没有资格、没有立场指责对方的。

“为何不行?”蔡琰脸上始终是不温不火的温婉。

“你说为何?丈人、卫仲道不是已经通过信了吗,你二人再无瓜葛。”盖俊怕蔡琰不服,威胁道:“你再纠缠,我就告诉你姐姐去。”

“……”两人同时陷入默然。

盖俊如坐针毡般的呆了片刻,便再难忍受,起身道:“你姐姐快醒了,我得走了。”盖俊才转过身,猛然发觉不对劲,这话怎么听怎么有歧义,说的跟**似的。盖俊老脸微红,动起有些僵硬的脚步,大步流星离开。

蔡琰目视盖俊背影远去,直至不见才缓缓收回目光,噗嗤一声笑出,平静无bō的绝世容颜瞬时化开,良久,又叹息一声……

女人心,海底针,自古皆然……

自从发生上述一幕,盖俊见到蔡琰,心里总是带着一丝异样,虽然仅仅是一丝,旁人很难察觉,甚至连他自己有时都会忽略。但蔡琬心思何等敏感,看向他的眼神不免有了一丝狐疑。,

我做错了什么?不就是说错了一句话吗。盖俊感到冤枉透顶,这下,他真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就这样,盖俊一边享受着二妻同孕的快乐,一边当起苦行僧,同时被蔡琬所怀疑,时间飞快地流逝……

冬至过后,初平三年(公元192年)的正旦即将来临。

初平二年(公元191年),天下乱成了一锅粥,盖俊、袁绍、董卓、袁术、孙坚、曹操、公孙瓒、刘备、陶谦、刘焉纷纷发动战争,正式宣告三国群雄割据时代的到来。大汉十三州大部分地区受到bō及,民众死难者何止百万?可以想象,初平三年(公元192年),局势会进一步恶化。

不过初平二年(公元191年)虽然大战不休,多集中在春、夏、秋三季,冬天总体来说还算平静,毕竟,除非疯子,否则谁会在天寒地冻下与人开战。这个疯子,不是别人,指的就是公孙瓒,这厮对待汉军士卒还算宽容,但却不拿麾下乌丸人当人看,完全不计伤亡的进攻,公孙度终于抵抗不住,败退回辽东郡治所襄平。

以公孙瓒的xìng格,他不是一个会赢得人心的人,但是公孙度曾屠辽东汉官吏、豪姓百余家,自立为平州牧,有割据为王的势头,更不得人心。诸县见公孙度失利,被围襄平,望风而降。最终,公孙度成了孤家寡人。而且,他不仅要面对城外公孙瓒大军的威胁,还要担心城内居心叵测、图谋报复的大族漏网之鱼,可以说彻夜难眠。

不出意外,公孙度即使能tǐng过这个冬天,也绝tǐng不过明年春季,败局已定。公孙瓒若得辽东,打通青州之路,毫无疑问会为中原局势平添一分变数。

随着正旦临近,河北十三郡的太守陆续赶到晋阳。往年,各郡守大多是遣一些从事前来汇报,不过由于盖俊明年即将要有大动作,有些事,还是当面沟通为好,免得经人之口,出现理解错误。

他生出这个想法的时候,受到了所有人一致的同意,盖俊入主并州两年有余,各地方长吏还从未聚集到一起过,这么做,可以让诸太守了解到盖俊的想法,无疑会使河北十三郡变得更有凝聚力,更有向心力。

这么做还有一个好处,关于sī人方面的,那就是让盖俊将会见到阔别两载的父母、阿妹,从他来到这个时代就一直陪伴着他的至亲。

父母、阿妹到来之日,天空飘起鹅毛大雪,天、地、河、山、城,尽显茫茫。外间气温低得惊人,兼且冬风呼号刺骨,二妻有孕在身,孩子年纪还小,盖俊让她们留在家中。长子、即将年满十岁的盖嶷坚持要来,盖俊想了想便带上他,父子两人跑到西城郊外。

盖俊父子坐在车内,虽然车厢四处漏风,但他们手抱小炉,还算能够忍受,散落在马车周围的数十名甲士则就没有这么好的命了。这些人皆是从各地经过严格挑选的勇士,站在雪里一动不动,没一会,就统统变成了仿佛没有生命的雪人。

约一刻钟后,shì卫报告人到了,盖俊立刻钻出车厢,下了马车,盖嶷紧随其后。感到身侧后方的儿子瑟瑟发抖,盖俊臂膀用力抱紧他的同时,也挪动一步,以便能更好的为儿子遮风挡雪。

盖嶷故意说道:“阿父,我不冷。”

盖俊笑了,盖嶷历来早熟,可是这回,他是真的感觉到儿子长大了。

风疾,雪稠,能见度甚至不及百步,隐约间,数辆马车缓缓驶来……

第三百五十章 作茧自缚

第三百五十章

作茧自缚

漫天大雪中,数量马车缓缓驶近,车mén掀开,lù出一张温柔中夹杂着些许英气的少fù面孔,其眉目和盖俊颇有几分相似之处,她一边摇手一边气急败坏道:“阿兄,你疯了这么大的雪天还出城迎接……而且你来就来,干嘛把富平也带在身边,他年纪这么xiǎo,也不怕他冻病了?……”盖缭最后一次见到侄子盖嶷,还是因她生下儿子杨基,算算也有两年多的时间了,盖嶷变化极大,几乎快认不出来了。

盖俊扯了扯冻得僵硬的脸颊,说道:“xiǎo鹤儿,两年多没见,怎么变得这般啰嗦?咳咳……”不等他把话说完,一阵大风卷着雪huā袭上面部,灌了一嘴的雪,呛得他连连咳嗽。

盖缭身侧又lù出一张脸,这是一张容sè衰败,但仍然可以看到曾经堪为国sè的中年nv子,正是盖俊的母亲马昭,只见她语气温柔地说道:“好了,你们两人不见面想念,一见面就吵,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天气。快,xiǎo鹤儿,让开身子,让你阿兄和富平上车避雪。”

盖俊把盖嶷抱上车,随后也钻了进去,马车中除了阿妹盖缭和母亲马昭,父亲盖勋和妹夫杨阿若亦在,前者面容日渐苍老,而威严如故,后者相貌依旧风流倜傥,不改往昔。

车中狭窄,不宜行礼,盖俊以目视之问好。

盖俊坐到盖缭、杨阿若这一侧,盖嶷则被盖勋拉走,抱入怀中。

盖缭伸出指如尖笋般的温柔双手,轻轻róu搓盖俊的耳朵,口中说道:“阿兄,外间冷不?”

盖俊听得心里暖洋洋的,可还是忍不住和妹妹拌嘴,“对吗,xiǎo鹤儿,这样才有nv人味。”

“我这么温柔的待你,你居然借机调侃我,气死人了……”盖缭黛眉一拧,手上不由加了几分力气。

盖俊龇牙咧嘴道:“疼、疼……冬天耳脆,你要把阿兄的耳朵揪掉吗……”

“哼看你还敢不敢说我……”

盖勋怀抱长孙,慈眉善目,语轻气柔,尽显祖父的慈祥,和他平日严正的xìng子颇不相符。不过他见盖俊兄妹闹起没完,脸孔顿时板下来,斜睨过去,冷哼道:“堂堂骠骑将军、并州牧,如此作为,成何体统?”

盖俊、盖缭马上消停下来,尤其是前者,笑容中带着几分尴尬,就如近些年父子二人的关系。今年夏,当他得知盖勋yùbī使杨阿若出兵左冯翊,挑起和董卓的战争,试图将他拖入泥潭,着实吓出一身冷汗,若非祖母去世,此事必已成行。如今想来还觉后怕。

见气氛略显凝重,杨阿若问道:“将军这次召集诸文武,盖伯嗣、关云长等人会回来吗?有好几年没见到他们了。”

“伯阳,都是自家人,勿提将军二字,叫我大兄……”盖俊摆摆手,继而回答道:“河东、河南紧邻董卓辖地,地理位置敏感,那样做动作就太大了,必为董卓所察觉,恐怕会影响后面的计划。本来我也不想叫你来,不过只要伯嗣、云长不动,问题不大。”

杨阿若扬眉道:“这么说来大兄当真是为明年南下做准备?”

“……”一直竖耳聆听的盖勋扭头看向盖俊,静等答案。

“是。”盖俊含笑颔首,亲口承认。

“大兄就不怕人多嘴杂,传到董卓耳中?”杨阿若疑道。盖勋对此深以为然。

盖俊笑着说道:“这个无须担心,这次我召集诸文武的主要目的是为使北疆更加齐心协力,惟有寥寥几人能够得悉具体行动。”

“……”盖勋对儿子盖俊所谓的“齐心协力”不予置评。

杨阿若又道:“自大兄率兵两万入并州讨伐匈奴、屠各,不知不觉,已两年多了,看着盖伯嗣、马寿成、黄汉升、庞令明、胡子邑一个个追随大兄累获战功、封侯拜将,心中实在是羡慕已极啊……”曾经,盖俊麾下有五大战将,分别是盖胤、马腾、关羽、黄忠以及杨阿若,而今前四者皆为将军,手握兵权、镇守一方,威风八面,庞德、胡封也后来居上位至将军,杨阿若却还是个鹰扬中郎将,镇守北地两年有余,无用武之地,心里难免会有些失落。,

盖缭闻言握住丈夫的手,作为枕边人,她自然是最了解杨阿若内心感受的人。说实话,她很享受北地平静,甚至平淡的夫妻生活。然而,男人,特别是有才干的男人,如杨阿若者,怎会甘于平凡呢,他们希望建功立业,享誉天下,名垂青史……

盖俊手臂从妹妹背后跨过,拍了拍杨阿若的肩膀,说道:“伯阳,这几年辛苦你了。北地是我一手一脚建立起来的,jiāo给别人我不放心,惟有你……”说到这里,盖俊猛地打断话语。

果然,盖勋再度瞪向他……

杨阿若看见气氛又有僵住的趋势,急忙道:“大兄,这几年我缺席了不少机会,明年关中之战可不能再缺席了。”

“好……”盖俊点点头。明年董卓即使为长安士人刺杀,他yù入主关中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董卓麾下哪有省油的灯,王允更是以刚愎自用闻名,何况旁边还有袁术、韩遂。因为他的存在,马腾远在曼柏,刘表死在江水,致使韩遂独霸凉州,袁术窃取荆州,二人远比历史上强横无数倍,都是能和他一较高下的一方霸主。

明年南下后,恐怕,会有不少的恶仗等着他……

马车碾压着半尺厚的积雪缓缓驶入晋阳,进抵骠骑将军府mén前,早有家仆大开府mén,数百奴婢、甲卫顶着大雪恭立两侧,以最高规格迎接盖勋一家的到来。这种规格建府以来只出现过一次,即去年卢植登mén时。

奴婢撑伞成路,遮挡风雪,诸人便依次下了马车。盖俊刚才在车中从母亲、妹妹处听说,此行还有六名盖氏族人跟随而来,盖俊伯父兄盖泓、盖洄皆在,他们都是受盖勋征召,在北地郡任职,平日里很得盖勋信任重用,他们前来晋阳不言而喻。

其实这还是盖俊自己提议的,因为前一阵子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过于忽视家族,这可不是一个好现象,尤其是在时下人的眼中。

一番寒暄过后,盖俊带着众人去往主院。

蔡琬、卞薇已有四五个月的身孕,不能外出,惟有站在客厅mén内耐心地等候。

盖谟远远看到盖勋、马昭行来,挣开母亲蔡琬的手,一蹦一跳冲出mén。

手心手背都是ròu,盖勋心里虽然不太介意所谓的嫡庶,可是看到盖谟冒冒失失冲来,脸上笑容确实比见到盖嶷时更浓一分,他张臂把嫡孙抱入怀中,抚其头道:“魏奴,想念祖父没有?”

盖谟lù出灿烂的笑容道:“想啊,不仅想祖父、还有祖母,姑姑、姑父,日日想,夜夜想,想得心口都发疼了,不信你mōmō……”盖谟从xiǎo就与盖勋、马昭相处不多,最后一次见面还是两年前,那时他虚岁也才五岁,印象早已模糊,不过他xìng格素来外向,是个自来熟,很讨人欢喜。

盖勋哑然失笑,马昭则谓左右道:“魏奴这xiǎo嘴,还是和以前一样,甜死人了。不像锦奴,倒像足了xiǎo鹤儿。”

盖俊听得连连点头附和。

盖缭乐不可支,像过去盖俊对她那样,轻轻给了侄子一个响亮爆栗,言道:“阿母说得对,这xiǎo子颇得我几分真传。”

“姑姑莫要打我、姑姑莫要打我……”盖谟jīng灵古怪,乘机扑入盖缭怀中,使劲儿向姑姑撒娇。

有了盖谟这个开心果,大家大笑着进mén,舅、姑与媳,及素未谋面的孙儿盖霸相见,少不了一些话要讲。盖俊接下来又为他们介绍蔡珪夫fù、蔡琰、卫仲道、王粲,而傅干、马超从xiǎo养在身边,皆是识得盖俊亲人,遂自行见礼。

马昭看到沉静美雅的蔡琰,就像初次看到蔡琬一样,一眼就喜欢上了她,握住她的手说个不停。无论家常还是学问,蔡琰皆应对自如,两人聊得分外融洽。马昭越看越喜,连入座也不忍放手。

蔡琬见此,横了盖俊一眼,意味深长……

盖俊看个正着,心道干我屁事?脸上,却有些泛红。

说来也怪,他以前心里也曾意yín过蔡琬、蔡琰这等世间绝妙“组合”,男人吗,想这种事无可避免,不想的才不叫男人。不过他也就仅限于幻想。可是,自从和蔡琰发生较为尴尬的一幕,兼且妻子蔡琬的怀疑,受到内心惭愧、内疚、刺jī、好奇种种情绪浇灌,这颗在他看来永远不会发芽的枯死种子居然开始发芽了,一点一点,不可抑制,最终长成参天大树……

蔡琬回以冷冷一笑……

她的心思非常细腻,一开始就发现了丈夫和妹妹间的暧昧,当时她心中既愤又愧,百感jiāo集。经过一段时间后,蔡琬探到了妹妹心中最深处的秘密,她确实心慕盖俊,这也难怪,少nv谁无怀chūn?要知道蔡琰可是弹着《平沙落雁》,听着盖俊传奇故事长大的。及笄(十五岁)后,又长期与盖俊生活在同一屋檐下,此事无可非议,无非是少nv的一个梦罢了。

另一方面,盖俊也并无歪念,然而就当蔡琬暗暗松了一口气,她猛然发觉,盖俊期间竟然从无到有,真的生出了别样的心思。

这也算是作茧自缚吧……

第三百五十一章 霍光还是王莽?

第三百五十一章

霍光还是王莽?

盖俊把主位让出,父母大人高坐其上,他则和妹妹盖缭跪坐二老身边正襟恭听,家人连同盖氏族人,大堂内洋洋洒洒十几二十人,依次排列跪坐左右两侧,笑语喧天,热闹纷呈,很有大家庭的感觉。

盖俊直看得感慨万千,多少年没有过一家人团聚了?如果算上盖霸,甚至可以说一家人从来就没有真正团聚过。这也没办法,盖勋、盖俊父子这些年来身居高位,天各一方,相聚是一件非常非常难的事情……

随着奴仆川流不息的端来酒菜,诸人推杯把盏,屋内更添几分热闹。

闲聊时,盖勋、杨阿若都问起庞德为何没到?盖俊与他之间,情若兄弟,蔡琬、卞薇,乃至盖勋、马昭,皆是把他当做自家人看待,似这等家庭聚会,他应该到场才是。

提起此事盖俊就直皱眉头,今年并州的冬天特别冷,并州东部三郡太原、雁mén、上党接连遭遇数场大暴雪,不少百姓房屋倒塌,冻毙者不在少数,损失不轻。庞德和胡封同为(偏)将军,是盖俊身边武职最高的人,两人前些日被他派出修补民舍,抚慰地方,稳定人心,按行程,至少也要正旦前后才能回来。

盖勋起程来晋阳前,北地郡也一连下了几场大雪,所幸还不致酿成灾祸,便问起并州具体雪灾情况,盖俊一一作答。盖勋沉思片刻,给出几点意见,盖俊点点头,其实这些他早已想到,并付诸行动,毕竟,他身边可是养了一群智计过人的谋士,集合众人之智,不可能抵不过盖勋一人。不过盖俊还是对父亲的建议表示感谢。

盖勋显然也清楚这一点,适可而止,将自己的关心表达出就行了。刚才外间寒冷,盖勋不及为儿子详细介绍族人,这时便命族中俊才前来敬酒。

盖泓、盖洄身为盖俊的伯父兄,当然无须如此,遥敬即可。

盖勋指着对面身长七尺余,缓缓走上来的少年,谓盖俊道:“子英,这是盖(观)子显的长子,盖衡盖伯正。”

盖俊听闻对方是盖观盖子显之子,心头不由一阵剧痛,盖观是盖胤外盖俊最信重的宗亲,其人曾在西域军中历练数载,xìng格严肃,用兵方正,甚得士卒心,官至平虏校尉,名位虽亚于盖胤、关羽、杨阿若、马腾、黄忠,却也是盖俊麾下不可多得的大将。中平五年(公元188年)晋阳城西抗击屠各、匈奴入侵一役,战死沙场,盖俊哀之良久。如果他能够活到现在,至少也是一个中郎将,甚至是将军、两千石太守也说不定。

盖俊擒住盖衡的手,上下打量,他年约十**岁,和他的父亲很像,这里的像不是指五官,而是沉稳的气质。同时,他身上也不乏年轻人的朝气,尤其一双锐目,将年轻人渴望建功立业的心展现得淋漓尽致。半晌,盖俊由衷赞道:“伯正、伯正……好一个神采英拔的少年郎,不愧是子显之子,稍加打磨,必成大器。好好啊……”

“将军过誉……”盖衡行礼动作有些僵,但总体来说表现还算良好。

盖勋一旁说道:“去年伯正服丧完毕,只身渡河,想要去晋阳投奔你,途经北地时,我见此子静动皆宜,实乃我家千里驹,便把他留下,调教半载后,又送入伯阳(杨阿若)军中磨练一年,而今总算有了些模样。”

盖俊连连点头,说道:“伯正,你以后就留在我的身边吧。”

“诺。”盖衡眼带惊喜,满饮一杯退下。

随即又上来一人,年纪和盖俊相仿,牛目狮鼻,一脸络腮胡子,根根尖锐如针,身长近八尺,往面前一站,光线都不由为之一暗。盖俊早就注意到了他,他的外形想不让人注意也难,不自觉的联想到已故大将陈彪。

盖勋说道:“子英,你还记得他吗?”

盖俊右手抬起,轻轻搓了搓额头,听父亲这么一说,越看对方眼神越熟悉,可就是想不起他是谁。最后盖勋为他解开谜团,他竟是盖俊儿时的玩伴之一,盖弋,因他自幼便比同龄人高壮,xiǎo名锻铁奴。盖俊出仕北地长史的次年,盖弋远赴西域任职,而一年之后,黄巾暴起,盖俊组建shè虎、落雕二营,二人就此错过。,

也难怪盖俊认不出盖弋这位儿时好友,两人一别九年,那时盖弋还是一个形貌魁梧、xìng格腼腆的青年,现在胡子密密麻麻遮住半张脸,气势沉稳若山,能认出才有鬼。

盖俊尴尬的笑了笑,不过他反应很快,冲着盖弋的心窝轻轻一拳,口中说道:“锻铁奴,我可是等你等了整整七年,你xiǎo子现在才来,迟否?”

盖弋压抑jī动的心情,应对得体……

盖俊颇觉讶异,说实话,能在他面前镇定自若的人,不多,看来盖弋这些年在西域hún得不差。当下拉着盖弋坐下,两人把杯细聊。原来,盖弋因为出身不凡,英勇善战,数载以来战功累累,累迁至司马,威震车师前后部。后来韩遂、边章、北宫伯yù举起反叛,截断黄河道口,河西四郡及西域顿成无根浮萍。己校尉兼行戊校尉事者,即戊己校尉、酒泉人黄就弃官逃亡,盖弋以司马兼行戊己二校尉事,成功稳住大局。

只是,没有朝廷钱粮资助,单靠河西四郡维系西域驻军为天方夜谭,所幸戊己校尉部本身也有屯田,加之勒索西域东部诸国,尚能勉强支撑。

然而,当韩遂进兵河西四郡,切断后路,西域长史敦煌人张权再也tǐng不住,坚持要撤出西域。西域长史虽然名义上仅仅是个长史,却是西域一地之主,地位不逊刺史、州牧,盖弋惟有俯首听命。

至此,大汉经营数百年的西域,东汉以来,班超父子三通三绝,西域,终究还是丢了。

盖俊满心的无奈,西域他一时还无暇顾及,只有等天下大定后再说了。盖俊看得出他心有不甘,也是,八年苦心经营,一遭尽毁,换了谁都会不甘心。

而盖俊同时也从盖戈对话中惊喜的发现,自己身边这位儿时玩伴可不是陈彪那等单纯的猛将,听他将事情说得头头是道,若非西域长史张权坚持撤走,盖戈未必不能撑起西域。其人粗中有细,和、和董卓很像。当然了,把他比喻成董卓可能显得过于夸张,但两人无疑是同一类型的人。

盖俊拍了拍他的手背,正sè道:“锻铁奴,总有一日,西域会重归大汉国治下。”

“我相信将军。”盖戈肃容道。

盖俊又问道河西形势,得知韩遂如今基本控制了四郡。果然,没有马腾在旁掣肘,韩遂凭借高人一等的手腕,纵横西凉无敌手,成了隗嚣第二。

真是麻烦啊也不知董卓死后,关中大luàn,他会不会搀和一脚,十有**……

盖俊拉着盖戈聊了许久,暂命他为司马行武猛校尉,于帐下听用。这个职位盖戈还是比较满意的,毕竟,他前时也只是司马行戊己二校尉事而已,而且,这个暂行之举并没有得到长安朝廷的正式承认,只是西域长史张权为稳定大局临时做出的决定。

盖俊接下来又接见几位盖氏族人,多为文职,盖俊宽言勉励,一一录用,将他们安chā入并州刺史部。他们现在职位可能不高,权位可能不厚,但可以肯定的是,无论并州本土系、河内系,抑或颍川系,皆不敢忽视这群人,只因为,他们是盖俊的宗亲。

饭毕,马昭带着诸nv、童离开,转往别室详谈。卫仲道、王粲则在不久后起身告辞,两人虽近似亲人,终究有别,傅干、马超则不需担心这些,他们从十一、二岁就开始跟着盖俊,至今五六载,已经是家人了。更何况马超还是马昭的族亲。

可是随着话题不断深入,开始触及到河北战略、秘密,堂内之人渐渐减少,当杨阿若、盖缭夫fù也走了,堂内只剩下盖勋、盖俊父子,两人一时间皆是沉默下来。

一声叹息后,盖勋浑厚硬朗的声音紧接着响起:“锦奴,你对为父说实话,明年南下讨董,是真是假?若为真,是孤注一掷,还是摆摆样子?”

盖俊目视父亲,斩钉截铁道:“孤注一掷”言讫,盖俊目光转向mén口,向远方极尽处延伸,一字一句道:“明年南下后,我不打算再回晋阳了……”

盖勋藏在袖中攥紧的双拳微微松开,瞥向儿子,眼神复杂难明,又道:“勤王成功,你将为谁?霍耶?王耶?”霍即霍光,一手挽救了因为汉武帝暴*、好战,而变得摇摇yù坠的大汉国,中兴之臣。王则是王莽,篡夺西汉,建立新朝,luàn臣贼子。

盖俊哑然,屋内气氛霎时凝重犹若实质,压得人心口憋闷,喘不过起来。良久,盖俊缓缓抬起眼皮,声音轻淡而又坚定:“父亲……我不为霍”

盖勋勃然而起,怒指盖俊,愤声道:“竖子不为霍,难道你想当王莽?……”

“……”

第三百五十二章 虎父无犬子

“竖子竖子……不为霍光,难道你想当王莽不成?……”盖勋勃然而起,愤怒的质问声响彻厅堂,久久回dàng。mén外甲卫、奴婢林立,却是鸦雀无声,一片死寂。

盖俊安安稳稳地跪坐蒲席之上,看着眼前怒不可遏的父亲,年过五旬的他,身姿依然挺拔,然而华发却已不在仅仅局限于两鬓,额头皱纹亦更加深刻几分,从面相上看,比他实际年龄至少要大五六岁。

“竖子你说、你说……”

面对父亲的再次质问,盖俊神sè平淡地道:“父亲息怒,且听我言:班孟坚赞霍大司马光曰:“其受襁褓之托,任汉室之寄,匡国家,安社稷,拥昭帝,立宣帝,虽周公、阿衡何以加此”儿窃以为,此语中肯。”班孟坚即东汉大儒,《汉书》作者班固,也是班超、班昭之兄。

“……”盖勋眼睛死死盯着盖俊,他知道儿子后面还有话要说,静静等候下文。

盖俊缓缓摇了摇头道:“霍大司马果敢善断,知人善任,老成持重,秉持朝政凡二十载,并无诡心,可谓至忠矣父亲以为然否?”不等盖勋回应,盖俊再道:“大司马生前鞠躬尽瘁,死后则极尽哀荣,然其不能庇其宗,死后不到三年,汉昭诛夷霍家宗族。悲乎?”

“……”

“今天下大luàn,幼主暗弱,诸侯桀骜,不服王命,我若勤王长安,诛杀董贼,入主西京,必集权威以扫天下。夫权威者,人君之器也。人臣掌之,久而不归,岂不受到天子猜忌?我为霍光,生前或享荣光,可死后呢?世间恐再无敦煌盖氏之名。”

盖勋沉默良久,开口反驳道:“此言差矣。霍光久专大柄,不知避去,多置亲党,充塞朝廷,况且其子孙多骄侈豪宄之辈,自取死路耳。异**掌大权,只要多多规劝家族子弟……”

盖俊似笑非笑的望着父亲,直令盖勋再难说下去。其实父子二人心里都很明白,朝堂,从来就是君、臣尔虞我诈的角斗场,当你坐到了那个位置,想退让都不行,因为,后面将会有无数只手推着你前进。

盖勋平素自认汉室忠良,但他却也不想为救国而灭家。

要知道,家族,才是士人的根本。

盖俊眼见差不多了,再度开口道:“我不会当霍光,自然,也不会当王莽……”

“那你的意思是……”

“为桓、文如何?”盖俊轻描淡写道。霍光终有一日会归权天子,要时刻担心天子秋后算账,此法不可取,王莽篡汉手法则太过激烈,盖勋绝不会接受。既然两者都不妥,那就折中好了,为桓、文,即奉承汉室,权归盖家,此,霸者之道也,天下士人皆能接受。

当今之世,也许霸道是最快平定天下的方略,但大汉国已君临天下数百载,大一统观念深入人心,不同于chūn秋时期,走到最后一步,霸道必然会寻找转变为王道的机会,取汉室而代之。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所谓的霸道,不过是当今士人的遮羞布而已。

当然了,也不可否认有一些死硬派汉臣,仍然对霸道抱着一丝不切实际的奢望,比如,盖勋……

盖俊先前种种行为,不能说有不臣之心,然利己之心甚重,隐隐有割据之势,如今坦诚yù行霸道,为桓、文,对盖勋来说,这不是他最希望得到的答案,却也是能够勉强接受。

父子二人一番“推心置腹”的对话,使得两人关系大为缓和,至少不再像先前那般紧张对立。这也算去了盖俊的一块心病,毕竟,父子不和,会严重影响他的名声,需知,在汉代,不孝,可是比不忠更让人不齿。

聊完公事,盖勋、盖俊放松下来,聊了聊琐事,其后起身转往侧室,盖氏一大家子nv眷、童子围聚棋盘,见二人到来,纷纷看过来,包括对弈中的马昭、蔡琰。

方才盖勋质问盖俊时,并未刻意压低声音,她们皆有耳闻,只不过,这种事她们不好chā口,也chā不得口,惟有当做没听到。现在见两人容sè轻松,都是暗暗放下心来。,

蔡琬悄悄捅了一下盖谟,后者会意,立时如xiǎo鸟归巢般扑入盖勋的怀中,随后拉住祖父的手,一边拖拽、一边说道:“祖父,快啊,陪我一起看棋,坐这里……”其实,盖谟最不耐围棋繁琐,可以的话,他早跑了。

“好,好……”见到如此乖巧的孙儿,盖勋哪还能板起脸,开怀而笑,任由孙儿拖行,来到棋盘侧方坐定,其目视棋局,谓妻子马昭道:“你执何者?”

马昭蛾眉微蹙道:“执黑。”

“哦?……”盖勋微微讶异,黑子一方,明显处于劣势。

马昭不禁叹道:“今日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围棋自东汉以来,发展快速,日渐为士人所接受,但人们对它的印象依旧停留在博戏,即用于赌博的器具上。众所周知,马融好围棋,曾作《围棋赋》,盖勋为马融亲传弟子,马昭则是其族孙nv,两人事事效法马融,只有围棋一道不愿碰触。可能是年纪大了,马昭近年来居然慢慢喜欢上下棋,尤其儿子盖俊送来一套jīng致的围棋,由榧木棋盘,琥珀棋子组成,更嗜三分。

马昭少以才称,聪慧过人,短短几年便有了极高的技艺水准,比卞薇高出一线,略逊蔡琬。这等手段,说横行一州略显夸张,纵横一郡则非虚言,然而,她的对手乃是蔡琰,连蔡邕、蔡琬父nv也要甘拜下风的国手之流,两者不在一个层次上。

只要蔡琰想,一上来就能将马昭杀个溃不成军,片甲不留。不过,她认为围棋是两人jiāo流的工具,重要的是让双方都开心,不必太过较真,是以故意放水,局面虽占上风,也没有予人以咄咄bī人之感。

马昭何等聪明,自然看透了对方的xiǎo心思,也乐得装糊涂。至收官阶段,马昭终究无力回天,遂投子认输。

蔡琰取来手巾擦擦手,含笑说道:“夫人棋术高超,若非中盘错失几次扳回局面的机会,胜负则未可知也。”

马昭闻言笑得眼角爬满鱼尾纹,她真是爱煞了这个可人又可心的xiǎo姑娘。适才她在餐宴上见过倜傥风流的卫仲道,印象深刻,两人确为万中无一的良配,可惜无缘结合。马昭所认识的少年才俊不少,说实话,没有一个人配得上蔡琰,否则她必做介者。

对此,蔡琬谈不上嫉妒,却也有些吃味,当即将一腔怒气宣泄到身边的盖俊身上,狠狠掐了他一把。

盖俊心里叫苦不迭,这关我什么事?

盖缭坐在兄嫂对面,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从一开始她就觉得哪里不对劲,现今总算明白了,当下伏到丈夫杨阿若的肩膀,暗暗窃笑不已。心道兔子还懂得不吃窝边草的道理,阿兄,你可真有出息……

“……”杨阿若一脸茫然,搞不清楚妻子在笑什么。

杨阿若不懂,问题是盖俊懂啊,老脸涨得通红,直想自己在xiǎo鹤儿心中高大形象崩塌了。不难想象,日后,阿妹指不定怎么挪揄自己呢,念及此,盖俊就觉头痛无比。

三日后,度辽将军马腾带着两百骑顶着冬风抵达晋阳,马超亲自出城迎接。细细算来,马氏父子两年多没见了,那时马超还未束发,如今即将年满十七,身高长到七尺七寸,虎体猿臂,面如冠yù,眼若流星,任谁见了都要大赞一声好个英俊的少年郎。

“好啊,我儿几年来所作所为为,为父皆看在眼里,果然没有叫我失望。”马腾欣慰地拍了拍马超厚实的肩膀。儿子不仅长了一副好相貌,才能也是极高,近年来参与恒山、冀州、雒阳诸战,屡立战功,年纪轻轻就已坐到司马之位。昔年,盖子英直言假以时日,马超必是另一个庞令明,马腾当时不以为意,不想竟然一语成真。

更让马腾高兴的是,儿子很得骠骑将军盖俊的喜爱,视若亲子,这种特殊的关系无疑会使马家持续兴盛繁荣。必须要说,他已经从中得到了不好好处。不然,盖俊何以容忍他的xiǎo动作,何以尽弃前嫌,尽付北疆军事?

入城的路上,马超犹豫半晌道:“父亲,你可知将军此次召你之意?”,

难道不是官文上所言的那样?还有他意?马腾目光一凝,若有所思。

马超环顾左右,xiǎo声说道:“据将军平日间的言行,我猜测父亲十有八九会留在晋阳。”

“……”马腾心里不由“咯噔”一下,脸sè变得异常难看。

马超为安其心道:“父亲无须担忧,将军不是要架空父亲,相反,会更加重用。当然,这些都是我的猜测,做不得准。”

马超常伴盖俊左右,甚见亲近,他的猜测绝非无的放矢,马腾皱眉道:“重用?你是说,明年……”说到这里,马腾忙打住话语,讨伐董卓还是机密,不宜直接说出来,免得为人听去。

马超不动声sè的点点头,随后便不再说话。实际上,他已说得过多了。

入骠骑将军府,两人径直来到后院,时盖俊一家正在闲聊,因为早就认过亲,马腾以晚辈之礼拜见马昭、盖勋,而后再以下属之礼拜见盖俊。

马昭拉着马腾话些家常,盖勋则询问了一些北疆事宜,马腾神sè恭敬,知无不言。少卿,瞥见盖俊递来眼sè,马腾让马超陪伴二老,暂时告退,随盖俊去往密室。

盖俊边走边道:“孤yù将你调回,寿成意下若何?”

马腾早有准备,面上适度的露出一些惊讶,当即抱拳道:“全凭将军做主。”

盖俊脚步一缓,对方的反应颇出他的意料,略一沉思,皮笑ròu不笑地道:“哦,你早知道了?是孟起告诉你的吗。”盖俊虽在笑,语调却冷下来,犹如彻骨冬风,叫人不寒而栗。

马腾暗叫不妙,这可是人君的大忌,一个不好,不仅他要遭殃,还会牵连马超,急忙解释道:“孟起只猜测说我即将得到重用。”

盖俊哑然失笑道:“寿成不要这么紧张,你以为孤会将这种xiǎo事放在心上?那不是显得孤的度量太过狭xiǎo了。”接着,盖俊又道:“你在北方呆了两年,历任使匈奴中郎将、度辽将军,战功赫赫,名垂边疆,汉胡皆畏,尤其平定匈奴叛luàn,收复朔方,为我解了大忧。这些,孤岂能看不到?”

马腾肃容道:“昔日腾家贫,以砍柴为生,碌碌无为,幸而得将军信重,如今稍有成就。将军待我恩重如山,无论重用与否,腾皆为臣下,惟效死力以全知遇之恩。”

“……”盖俊笑笑,心里却没有当真。他麾下诸将军,盖胤是自己的族侄,从xiǎo一起长大,庞德、胡封相当于半个弟弟,关羽、黄忠也都不是有野心的人,马腾则不然,这厮天生就野心勃勃。经过盖俊屡屡敲打,其行止大为收敛,表现出改过自新的模样,而且,随着盖俊势力越来越大,地盘越来越稳固,马腾那一点野心已经不足为虑。

一直到密室,两人间再无对话,盖俊进屋坐下后,才再度开口道:“匈奴散漫,鲜卑分裂,诸郡安宁,边地一时无事,再把寿成放在北疆,不免大材xiǎo用。孤明年有意兴兵伐贼,正好有用得到你的地方。”

“诺。”马腾长揖拜倒。

盖俊从书案下取出文牍,递给马腾,说道:“这是你的任命书,免去度辽将军,迁为镇军将军,暂留晋阳听用。”

马腾接过来,细细观后,xiǎo心翼翼问道:“将军yù以谁为新任度辽将军?”度辽将军都并、幽军事,乃是北疆统帅,人选不能不慎重。

盖俊指敲书案,反问道:“你有何意见?”

马腾面有踌躇,直到盖俊再催,才道:“陈中郎、王定襄皆为良选。”陈中郎即使匈奴中郎将、并州上党人陈纪,名将陈龟之孙。王定襄即定襄太守、凉州北地人王邑王文都,凉州大名士。

盖俊心里的人选是陈纪,不是因为他有祖父之风,闻名北疆,更不是因为王邑不识抬举,不乐提拔。其实两人都谈不上盖俊嫡系。如果说度辽将军是北方统帅,使匈奴中郎将就是副帅,这两个位置,必须确保有一个是自己人,所以,他不能用王邑。

盖俊拍案说道:“就陈中郎吧。”

“甚好。”马腾点点头。陈纪先前接替他担任使匈奴中郎将,如今再度接替他担任度辽将军,也算是并州官场的一桩美谈。陈纪出身上党名mén,允文允武,自为使匈奴中郎将,于军事上,屡击叛胡,功绩累累,政治上,对匈奴贵人打压、拉拢、利yòu,分而治之,把好好一个匈奴nòng得四分五裂,手段着实惊人。其人确为度辽将军的好人选。,

“至于空下来的使匈奴中郎将一职,雁mén都尉杨寿、上郡都尉郭锐、厉锋校尉贞良,这三人你看如何?”

听到三个候选名字,马腾恍然大悟。杨寿绰号杨大胡子,安定马匪出身,郭锐北地人,汉羌混血,贞良则是安定先零,神shè手。三人都有一个共同特征,即盖俊初建shè虎、落雕二营便加入进来,资历上不逊马腾。毫无疑问,他们属于盖俊嫡系中的嫡系。

马腾说道:“三人军功、资历、能力皆可胜任使匈奴中郎将,就看将军怎样取舍了。”

盖俊深以为然。考虑到马镫泄露,随时有流入草原的危险,应当加强边防,而雁mén紧邻鲜卑单于庭弹汗山,都尉杨寿不能轻动。那就只剩下郭锐、贞良二人,后者常年随他左右,寸步不离,郭锐却是独处一方,饱经历练,自然,郭锐比贞良更适合。

镇军将军马腾、度辽将军陈纪、使匈奴中郎将郭锐,三项人事任命,就此定下来。

大汉初平三年(公元192年)正旦一日一日临近,河北官吏从四面八方齐聚晋阳,哪怕是剔除一些微末官职者,盖俊也要从早接见到晚,每日说着千篇一律的废话,还不能让人觉得受到忽视,惟有打起jīng神,强颜欢笑,不得不说这很痛苦。

与之相比,整日伴他身旁的盖嶷不喊苦也不喊累,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盖嶷再过几日就将年满十岁,思想较同龄人成熟不少。兼且不久前冒雪随盖俊出城迎接盖勋等人的到来,盖俊认为他长大了,便在接见僚属时,有意识的带上他,正式向河北、甚至天下,宣告盖氏第二代开始走向前台。

一直以来,盖嶷身上都蒙着一层神秘面纱,传言中,他四岁读《孝经》、五岁学shè箭、六岁学骑马、七岁学《论语》、八岁学《诗经》,并jīng于骑shè,号为“神童”。所以,众人对他颇为好奇,盖嶷本人身高五尺余,容貌清秀,礼数周到,风采出众,见过面后,众人皆言虎父果无犬子

第三百五十三章 郭淮、司马懿

第三百五十三章

郭淮、司马懿

又是忙了整整一日,在父亲盖俊面前一直神采奕奕的盖嶷,出mén后整个身体顿时垮下来,疲惫之sè瞬间爬上眉宇。盖嶷思想成熟不假,意志坚强也不假,但不代表他不会累,说到底他也只是一个即将年满十岁的童子。

在他这个年纪,寻常人家的孩子,还在捏泥巴,骑竹马,无忧无虑,士族子弟也不过是刚刚开始读《孝经》、《论语》。前者,盖嶷没经历过,后者,他七岁就通了,《诗经》也早已习完,现今,他正在攻读《左传》。

“呼……”盖嶷仰头望天,长长舒一口气,随后振奋jīng神,大步离开。

从xiǎo,他就知道,他是庶出,虽然父亲盖俊对他和二弟盖谟一视同仁,不分薄厚。然而,其他人显然不这么看,哪怕是家中区区奴婢,有时也会递来一个令他感到极不舒服的眼神……

这让盖嶷意识到,庶出就是庶出,这是永远都改变不了的事实。随着近些年父亲盖俊势力急剧膨胀,成为天下首屈一指的诸侯,这种感觉更加明显。

输在出身,那就在才能上赢回来。所以,从盖嶷懂事之初,便摒弃所有玩耍时间,拼了命吸取知识,成为众人眼中的“神童”,成为父亲眼中的骄傲。起先,他只是想赢得父亲的注意和称赞,这一两年来,他的想法慢慢有所改变,他有了野心……

如今,他的努力得到了回报,父亲开始带他接触河北文武……

可是,真的好累啊……

盖嶷匆匆回到别院,并未直接返回卧室休息,而是来到书房,坐到xiǎo炉边烘暖双手,之后慢慢将案上的纸铺开。沾墨挥毫,书云:上党太守王胄,字伯基,(凉州)汉阳王氏子弟,年四十八,为官清正……

密密麻麻写满二百余字后,盖嶷停住笔锋,犹豫良久,写下“中人”二字。

堂堂两千石,且是颇有官声的太守,被一个不满十岁的xiǎo童批为“中人”,不知王胄知道后,会不会气疯掉。其实这倒不是盖嶷自己的主观判断,同时也结合了父亲盖俊sī底下的评价。

当今纸张脆弱易折,盖嶷xiǎo心翼翼叠好放到一边,写起第二人:降贼校尉陶升,字彦真,(冀州)魏郡人,年三十七,原为县吏,后亡命黑山……

盖嶷一连书写**人才停下来,这些人是今天最值得关注的人物,余者不足记载。边回忆边写是一件颇耗jīng神的事,榨干了身上最后一点力气,盖嶷头枕书案,神sè萎靡,昏昏yù睡。

mén被推开的“吱呀”声传入盖嶷耳中,他猛然坐起,眼中略带惊慌,手忙脚luàn收拾着书案上凌luàn的纸张,这些东西,是他的秘密,不宜被人看见。

屏风后转出一道身形婀娜的倩影,其高髻皮裘,颜容如画,不是他的母亲卞薇又是谁。盖嶷稍稍放下心,动作放缓,而后装作漫不经心的收起纸张。

“阿母,你怎么来了。外间天气冷,莫要冻着了,影响肚中胎儿……”

卞薇蹙起黛眉道:“你才和你父应酬一天,这时当要好好休息,恢复jīng神。”

“今日杜都尉来访,和父亲由琴艺聊到书法,勾起我的兴趣,便回房来练练字。已经写好了。”盖嶷说道。其所言杜都尉即协律都尉、河南人杜夔,音乐达人。

“真的?”卞薇坐到长子身边,一脸狐疑。

“当然是真的。”盖嶷生怕阿母纠缠下去,问道:“阿弟沂水呢?”

“刚刚被我哄睡。”卞薇不放心儿子,又道:“富平,你年纪还xiǎo,身体尚未长成,万万不可太过劳累……”

“……”盖嶷耐心地听着母亲略显唠叨的话语,因为他知道,这是母亲对他的关心。

眼见儿子眼中疲sè愈浓,卞薇适时收声,催促他尽快回房休息,直到儿子躺倒榻上,才吹灭灯火,安心离开。

盖嶷盖上被子,头昏昏沉沉的,没过片刻就沉沉睡去。

次日,卯时中,天sè依旧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盖嶷准时转醒,披上厚厚的裘衣,来到书房,跪坐书案前阅读《左传》,直至天际彻底放亮。早饭时间到了。,

盖嶷迈着轻快的步子来到餐厅用饭,大人中,父亲盖俊、姑姑盖缭像往常一样缺席。不愧是兄妹,赖chuáng本事不相上下,连祖父盖勋、祖母马昭也拿两人无可奈何。盖嶷有充分的理由相信,盖缭是受到父亲不好的影响。

盖嶷当先向祖父、祖母行礼,之后是蔡琬、卞薇,再后面是杨阿若、蔡珪、蔡琰等,平辈人就无须多礼了,拱拱手即可。

汉代讲求食不语、寝不言,除非遇到特殊情况,比如盖勋、马昭、盖缭等人初来晋阳,一家人数载不见,难得团聚,气氛可能稍稍热烈一些。平日间,大部分都是寂寂无声,默默用饭,偶尔有人开口,也会尽量压低声音,而且话不能说得太多。盖勋为人正统,很讲究这个,是以一向爱玩爱闹的盖谟也只能闷着头,老老实实往嘴里扒饭。

饭毕,盖嶷陪着祖父母聊天,有时也会问一两句《左传》要义,气氛其乐融融。

一个时辰后,盖俊、盖缭结伴而来,看着前者一脸不甘不愿的模样,必是被盖缭吵醒,心有怨气。

盖勋随口斥了两人几句,两人不以为然,显然练就了刀枪不入的本领,直白些,说厚颜无耻也无不可。

蔡琬见状,哭笑不得,吩咐奴婢端来饭菜。盖俊以前没有吃早饭的习惯,盖缭则有,自从她来了以后,两人作伴,盖俊也渐渐开始吃了,这也算是一件好事。

盖俊吃完饭,连剔牙的工夫都不给,监奴来报雁mén太守郭缊求见,其满心的无奈,又不能不见,只得感叹自己是劳碌命。

盖俊带着盖嶷来到书房,屋中一人年约五旬,身量中等,容貌刚毅,不苟言笑,盖俊自然识得他,正是雁mén太守郭缊。他身边还有一位束发少年,两人身高相等,眉宇颇像,盖俊心思一动,此子十有**便是历史上魏国名将郭淮了。

果然,郭缊介绍时直言其为长子郭淮,而今十五,即将十六,尚未取字。

盖俊认真端详着郭淮,笑着对郭缊道:“此儿身姿tǐng拔,目光有神,一看就知是心里颇有主见的少年才俊,与人相jiāo岂能无字?郭雁mén何不早些赐他表字。”

“……”郭淮被盖俊夸得脸sè通红,双手微抖。

提起盖俊,首先会想到什么?shè虎灭蝗、落雕长史、骠骑将军、并州牧,战无不胜……

郭淮前一阵子得知盖俊召四方文武,议会晋阳,父亲亦在此列,心中兴奋不已,央求父亲良久,才征得他的同意,为的,就是亲眼见上盖俊一面。

“既然使君亲自开口,下官自无拒绝的道理。”郭缊沉yín一声道:“淮儿你为家中长子,首字为伯,所谓淮者,江河淮济,四渎也,我便为你取字伯济,郭淮郭伯济。”

郭淮伏地叩拜道:“多谢父亲大人赐字。多谢将军……”

双方坐定,盖俊略微寒暄,而后直奔正题,向郭缊问起草原事态,盖因雁mén北方边境距离鲜卑王庭弹汗山不过百余里路程,消息比别处更为灵通。

此事盖俊早在数月前就有jiāo代,郭缊特意派遣居住在雁mén北方的杂胡、乌丸、鲜卑作为间者,深入草原刺探,对鲜卑诸事算是有了比较详细地了解。

总结成一个字,就是luàn。

东中西三部打成一团,部内诸大人亦互相攻击,诸邑xiǎo帅也不闲着,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打你,直打得昏天暗地。郭缊以此断言,鲜卑十年内无力大规模南下入侵汉境。

“十年、十年……”盖俊以食指轻轻摩擦鼻翼,喃喃自语道。郭缊久在边地,熟知详情,他的推断应该能够做准,至少比他和诸谋士在晋阳“闭mén造车”强多了。

因雁mén郡东临幽州代郡,东南临冀州常山国,两州之事,盖俊皆有言及,郭缊首先赞同东联袁绍,南下勤王之策。其次对幽州牧刘虞放任公孙瓒的行为感到担心。公孙瓒自取得辽队县之战的胜利后,将公孙度bī入襄平,加以围困,不出意外,明年chūn即可剪灭公孙度。届时公孙瓒吞并辽东,兼收乐làng、玄菟二郡,合辽西、辽东属国,幽东五郡,尽数入怀。刘虞虽治幽西六郡,然素不知兵,对上公孙瓒,必然一败涂地。,

盖俊心下感叹,有此眼光,郭缊至少也是一州之才。随后瞥了一眼郭淮,心道此子历史上能够纵横关右数十载,位居名将之列,其父早年的教导应是功不可没。

盖嶷虽然对郭缊所言不能尽懂,但结合自己所知,以及父亲赞赏的眼光,也知道郭缊此人极为厉害,心里默默为他添加了一个“上”的标签。

聊完草原、冀州、幽州,盖俊话锋一转,论起天下,郭缊不疾不徐说着自己的独到见解,对盖俊谈不上启发,却能互相印证。不知不觉间,一个时辰过去了。

监奴进mén,言西河太守崔均至。

郭缊起身告辞,郭淮尾随其后,盖俊送到mén口,突然说道:“郭雁mén,不知可舍得伯济否?”

郭緼闻言一怔,郭淮则是大喜,近乎于哀求的看向父亲。庞德神话般的传奇人生就不提了,边地少年无不憧憬。马超十六任军中司马,异日未必不能成为庞令明第二。傅干十七入骠骑将军府为掾属,成为谋士。听闻盖俊近来又收拥有过目不忘之能的奇才王粲……也就是说,在盖俊眼中,自己潜力丝毫不逊sè前面四人。

郭緼本意是想拒绝,因为庞德贫寒出身,马超家世衰败,傅干、王粲幼年丧父,而他太原阳曲郭氏虽非郭林宗一脉,但也是世代两千石,父郭全曾官至九卿大司农,家世不逊敦煌盖氏,郭緼没有理由把嫡长子jiāo给别人管教。可是见到郭淮的眼神,话到口边生生咽回,犹豫片刻,脸sè难看得仿佛吃了苍蝇一般说道:“将军美意,求之不得。”

盖俊颔首,让盖嶷陪同郭淮一道,去送郭緼,他则立于客厅mén口等候崔均……

郭緼原配所出三位嫡子,淮、配、镇,郭淮自幼聪慧,文武双全,平日历最得他的喜爱,认为日后兴阳曲郭氏者,必此子也。说实话留下郭淮,他心里是一万个不愿意。然而,不可否认的是,此事不管是对郭淮,还是对阳曲郭氏,利远远大于弊。何况,儿子希望留在盖俊身边,这是他不能忽视的原因之一。

郭緼为人严肃,沉默寡言,一直扮演着严父的角sè,这时,念及将与儿子分开,话语不免多了一些,告诫郭淮日后身在骠骑将军府,万万不可孟làng造次,要谦虚谨慎云云。

郭淮火热的心情一点一点冷下,双目火红,言语哽咽。

郭緼扯了扯嘴角笑道:“太原与雁mén紧邻,你我相距不过数百里而已,快马两日可至,伯济无须伤感。”

望着郭氏父子情深,盖嶷笑了笑,一直送到mén口。郭緼马车远去的同时,另一辆车与之擦肩而过,行至骠骑将军府前停下。盖嶷见此停住脚步,很快,车中钻出一个身长足有八尺的俊朗青年,他看到盖嶷不由一怔。

盖嶷微微皱起眉头,他似乎在哪里见过此人,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高大青年下车后,自我介绍道:“少主许是不记得在下了,在下太原郡督邮司马伯达……”

盖嶷恍然,原来是幼有大名的河内司马朗,并州五大吏、都官从事司马芝族弟,他去年夏于龙山狩猎时见过此人一面,难怪觉得有些面熟。

马车随后又钻出两位少年,两人皆身长六尺余,面如冠yù,眉浑如漆,眼若寒星。盖嶷突然想起了什么,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二人。

司马朗并未察觉异样,为他介绍道:“少主,这是我二弟司马懿,三弟司马孚……”

“司马懿……”

第三百五十四章 并州诸少年

第三百五十四章

并州诸少年

“少主,这是我二弟司马懿,三弟司马孚……”司马朗郑重为盖嶷介绍两位弟弟。其去年夏季于龙山踏青时巧遇游猎的盖嶷,两人皆以对方有异,便停下稍稍谈了几句,当时盖嶷心智、言行与chéng人并无两样,给司马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是以不敢以xiǎo儿待之。

司马朗身长八尺,相貌俊朗,风度翩翩,司马懿、司马孚头上则梳着总角,代表两人尚未满十五岁,但却已经长到连寻常束发少年也难及的六尺余身高,两人皆面如冠yù、眉浑如漆,眼若寒星,十足的美少年,使人不禁感慨河内司马氏家族的优良血统。

“司马懿、司马懿……”盖嶷目光从司马孚身上一掠而过,看向司马懿。虽然两人从未碰过面,但是这个人对他来说并不陌生,因为对方实在是太有“名”了。

父亲盖俊非常欣赏他,去年曾有意把他收入府中。要知道,盖俊贵为骠骑将军、并州牧,权势滔天,得他看重,未来前途不可限量。然而,令人意外的是,在长兄司马朗默许的情况下,去年、年仅十二岁的司马懿竟然拒绝了,而且是毫不犹豫的拒绝了盖俊抛出的橄榄枝。这让他一跃成为晋阳士民茶余饭后谈论的焦点。

盖俊对司马懿念念不忘,日常生活中时有提起,夸其为河北第一少年才俊,盖嶷耳朵都听出茧子了。

盖嶷看向司马懿的同时,后者也在静静打量着他,近来晋阳城谈论最多的人,无疑是这位不满十岁,便被骠骑将军盖俊推向前台的并州少主。见过他的河北官吏、士人皆言:此子年纪虽幼,文武双全,待人以礼,颇有父风。

只是,他若为嫡长子,众人自然欣喜盖俊后继有人,偏偏他是庶出,更要命的是,其母出身低微,曾为歌ji。在这个出身大于一切的时代,这个缺陷足以致命。袁绍苦心养名数十载,终成士人领袖,头顶联盟盟主,而袁术犹能与之抗衡,这就是出身。

盖俊嫡子盖谟仅比盖嶷xiǎo两岁,其母蔡琬为陈留大族长nv,外祖父蔡邕贵为天下大儒,外祖母出身陈国袁氏,其舅母是泰山羊氏nv,乃至与三家息息相关的关东士族,这些关系,就是他最坚实的后盾。盖谟无需有惊世才华,只要中规中矩,不犯大错,未来盖俊的一切,都是他的。

所以,盖嶷即使走向前台,即使才华出众,并州上上下下也没有几人看好他。

“这是郭雁mén长子郭伯济,家父甚奇其才,已留作身边……”盖嶷向司马三兄弟简单介绍了一下身旁的郭淮,说罢,还意味深长的看了司马懿一眼,显然是意有所指。

司马懿洒然而笑,再过几天,他便满十四岁,容貌长开,这一笑,颇显少年之倜傥风流。面前的这位并州少主果然如兄长所言,智若chéng人,心机不浅。他还不到十岁啊想想自己九岁时的模样,司马懿暗地里摇摇头,心道不愧是被誉为“神童”的人,真是可怕……

随后,盖嶷邀司马兄弟入mén,边走边道:“崔西河刚刚来访,而今家父正在书房与其叙谈,可能一时chōu不出空闲接见司马兄。不如,我带三位随意走走?……”

“那就麻烦少主了……”司马朗颔首抱拳。郡一级以功曹为首,次者五官掾、再次者督邮,号称郡府三大吏。司马朗目前任太原郡督邮,在太原当然算位高权重,然而拿到整个并州,则不值一提。如今正旦将至,四方两千石、将领登mén骠骑将军府者甚多,按理,以司马朗的地位是没有机会见到盖俊的,不过他与盖俊有旧,却是与旁人不同。

盖嶷引着几人轻车熟路来到某处庭院,远远就听到jī辩声传出,论及者,关东二袁。盖嶷当下不停,径直跨mén而入,堂内洋洋洒洒二十余少年,齐齐止声,扭头望来。这些人里,既有马超、傅干、王粲、卫仲道这等平日居于府中者,又有和盖嶷、郭淮一样的并州第二代,如盖观之子盖衡、关羽之子关平、黄忠之子黄叙、别驾王信侄子王勖,治中李牷之子李憙等。毫无疑问,此处汇集了河北最杰出的少年才俊。,

“少主……”见是盖嶷到来,诸少年纷纷起身见礼。

盖嶷身上全无稚气,行止非常大气,示意诸人无须多礼,为双方引见。之后,他很自然的走到主位坐下,诸少年也无谁觉得不妥。盖嶷手扶书案,身体微微前探,问傅干道:“傅大兄,适才你们在谈论什么?”

傅干和盖嶷的感情就像家人一般,闻言笑道:“二袁,我等再说二袁之争。”

盖嶷淡笑着说道:“哦?那你们接着谈,无须顾忌我。”

“……”傅干点点头,对李憙做出一个请的动作,“李兄,你继续说。”

李憙年十八,身高七尺出头,五官端正,眼如点漆,身上生有一股从容不迫的气度,和他的名士父亲,刺史部治中李牷很像。他是李牷的第三子,才能却是当之无愧的第一。李憙继续前面未完之语:“今岁袁车骑于南线豫州一败涂地,只因冀州内有公孙掣肘,如今公孙北奔,袁车骑后顾无忧,明年肯定会把手伸入青州。”

王勖环顾左右,说道:“公孙瓒败冀州,走幽东,就当大家以为他会一蹶不振时,其突并辽西、辽东属国,实力不减反增。进而东进,待其击灭公孙度,跨海入青州,增援田楷,双方必又是一番龙争虎斗。”王勖是别驾王信的侄子,他身高中等,相貌英俊,看其侃侃而谈的模样,很难想象当年面对盖俊时,他竟连开口说话的勇气都没有。

王粲开口道:“海路终究不比陆路,公孙瓒能够对青州施加的影响有限,依我看来,袁车骑更要担心袁术、孙坚、陶谦。”

袁术、孙坚众人都知道,前者自不用说,袁绍趁后者外出之际yīn袭豫州,差点使孙坚变为孤魂野鬼,此仇不共戴天。但陶谦呢,他有什么理由去趟浑水?

王粲解释道:“陶谦自为徐州刺史,深受青徐黄巾之苦,其两胜黄巾,初定徐州大局,孙坚部将朱治出力良多。且陶、孙同为扬州人,昔年韩遂、边章叛luàn,均为太尉张温参军事,sījiāo非比寻常。又,陶谦曾为幽州刺史,与公孙瓒有旧。今中原二袁之争,如火如荼,陶谦身在其中,绝难置身事外,惟有加入一方,才能自保,非此即彼,陶谦自然会选择袁、孙一方。”

诸少年借由陶谦是否会介入青州,及介入的后果,展开jī烈辩论。直至声音慢慢减少,慢慢减弱,傅干才缓缓说道:“不管是从孙坚的xìng格,还是夺回豫州后的所作所为来看,他都不是一个会任由袁术摆布的人。与其猜测他去攻打不与豫州接壤的青州,或是名义上归属于袁车骑的兖州,我倒认为他会南临扬州……”

一直颔首低眉的司马懿目光蓦然一亮,忍不住抬头扫了傅干一眼。

傅干接着说道:“正如我所言,青州和豫州不相邻,是块飞地,孙坚出兵青州,纵然打下来,也无法伤到袁车骑的筋骨,更挡不住袁车骑的反扑。而刘岱名附袁车骑,实际自成一派,孙坚冒然进攻兖州,就等于是把刘岱彻底推向袁绍一方,此得不偿失也。”

“豫州身处中原腹地,境内一马平川,可攻不可守,一旦战败,便为死局。孙坚现在迫切要解决的是,在袁车骑大举南下前,寻得一块可供周旋的余地。豫州北为兖州,西为司隶雒阳、西南为荆州,东为徐州,皆不可取,那就只剩下扬州一地了。夏时,丹阳太守周昕、九江太守周昂兄弟助其弟抢夺豫州,刺史陈温默许。正好,借口也不用找。”

“若下扬州,便可彻底摆脱袁术的钳制。我不信孙坚看不到这一点,即使他看不到,他的麾下也会出言提醒他。yù要在这luàn世崛起,扬州是其唯一出路。”

“田楷对付曹孟德已是吃力至极,袁车骑一旦遣兵过河,其必亡无疑。青州已是袁车骑囊中之物。至于兖州,公孙瓒在时,袁车骑或许会容忍刘岱的口是心非、阳奉yīn违。待明年,刘岱再敢如此,便是找死……”

傅干一番长论,将中原大势解析得淋漓尽致,一室静默,鸦雀无声。

司马懿此时除了佩服还是佩服,心道不愧是十二就规劝父亲国家昏luàn,见有道而辅之,以济天下,十七入骠骑将军府为掾属的少年奇才,这等眼光,甚是惊人。至少司马懿少异同龄,聪慧多略,平素自视甚高,所思所想却也不如傅干周详。

傅干天纵奇才不假,但也与常年跟随骠骑将军盖俊左右有关吧。毕竟,眼光,不是窝在家中就能历来出来的。

司马懿若有所思……

第三百五十五章 司马兄弟

第三百五十五章

司马兄弟

诸少年热议天下时,盖俊则在客厅接见西河太守崔均,后者和以前一样,脸皮甚厚,一见面就要借阅其叔祖崔瑗的真迹《贤nv贴》,盖俊早已习惯了他的伎俩,命奴仆去书房取来。盖俊手中有凉州三明张奂之子张芝真迹,说实话,其草书意境,已迈崔瑗,盖俊平日里练习草书,多以张芝为准。《贤nv贴》更多是作为他的sī人收藏。

崔均从盖家奴仆手中接过《贤nv贴》,捧在手心,视若珍宝,细细揣摩字中意境,而后伏案挥毫,一遍又一遍,直至自己满意为止。

借由《贤nv贴》,两人聊到凉州三明皇甫规后妻马氏,她是继盖俊母亲马昭之后,扶风马氏出现的又一名以才著称的奇nv子,其书法尤为jīng妙,号称nv中第一。而且,她的品德也高,皇甫规年七十一而卒,她时年不满三旬,汉代改嫁风气极盛,十几年来,关西不知有多少士族子弟yù娶之为妻,连他的父亲也bī她改嫁,然马氏始终不肯。

董卓败退雒阳,西归长安,慕其才名,乃以軿辎百乘,马二十匹,奴婢钱帛充路,聘礼mén下。马氏拒绝过无数高mén子弟,董卓粗鄙,她就更看不上了,可对方权势滔天,未免祸及亲族,只好缞服至太师府mén前,伏地陈请无改嫁之心,言辞悲切,闻者动容。

董卓大张旗鼓迎亲,遭到拒绝,不禁恼羞成怒,令甲士拔刃威bī,谓曰:“孤之威令,四海风靡,乃不行于一fù人乎?”

马氏情知无法脱身,起身大骂董卓羌胡之种,毒害天下,而我夫君皇甫氏,文武上才,为国忠臣,你昔日不过是供他驱使的mén下走吏,如今竟然妄想非礼汝君之妻……

董卓登时懵了,他没想到区区fù人也敢当街辱她,此事可谓骑虎难下。

马氏并非普通nv子,她是扶风马氏nv,安定皇甫氏妻,两家家主马日磾、皇甫嵩一文一武,声望崇高,领袖关西,以董卓之权位也要敬让三分。董卓前翻因伍孚刺杀之事,施展铁血手段,大肆清洗关东士人,如今再jiāo恶关西士族,那他就真的成为孤家寡人了。杀之不妥,若纵之,不消片刻,长安必会风传堂堂太师被fù人骂得哑口无言,威名扫地。

权衡利弊,董卓杀心沸腾,不可抑制,把马氏当街仗毙。

盖俊、崔均感慨一代才nv,命丧黄泉,令人遗憾。

如果说两人只是有些感慨,那皇甫嵩、马日磾就是悲愤了,特别是皇甫嵩,原本他认为汉室多难,从不参与董卓和士人的纷争,而今,叔母被bī死,他若视而不见,还有何面目立于天地间?是以表面对董卓恭顺,暗地里则倒向士人一方。他虽然被董卓剥夺兵权,但对汉军依然有着无与伦比的影响力,似段煨、徐荣、皇甫郦等掌兵将领,皆是他的旧部。

皇甫嵩的倒戈,为后面士人刺杀董卓后,朝廷取得三辅兵权奠定基础……

匈奴及使匈奴中郎将治所皆在西河郡境内,盖俊告知崔均,原使匈奴中郎将陈纪代替马腾为度辽将军,原上郡都尉郭锐代替陈纪为使匈奴中郎将。

崔均闻言微微皱起眉头。马腾虽为汉羌hún血,然历来以扶风马氏子弟为傲,xìng格仁厚,待士以贤,陈纪更是上党名mén出身。郭锐与二人不同,其父是羌人,其母为平民,本人大字不识,一介莽夫,也不知自己是否能和他相处融洽,文武不和,乃是大忌。

盖俊自然知道对方担心什么,说道:“郭中郎是最早随孤周旋沙场的虎将,细细算来,近十载矣,孤知其为人,他绝不是一个难以相处的人,元平无须忧虑。”

“希望如此吧……”崔均心想,口中则道诺。

盖俊又问起担任西河都尉的xiǎo舅子卞秉,他手中关于西河的情报甚为详实,不过终究不比崔均亲眼所见。

盖俊可是卞秉的姐夫,崔均自不会说他不好,事实上卞秉干得确实不赖。尤其前年及去年为整顿西河盐政,卞秉六亲不认,第一个拿妻族西河王氏开刀,别驾王信的面子也不卖。随后便轮到另一个豪族郭氏遭殃,郭氏走投无路,yù拖崔均下水,让以大利,崔均本有心动,不想卞秉以弱冠之年施霹雳手段,快刀斩luàn麻,迅速解决王、郭两大家族,不给崔均chā手的机会。,

因此,崔均对卞秉有些怨气,毕竟,身为太守的他才是西河之主,不过卞秉身份特殊,加之自己不占理,此事便算揭过,其余时间,两人共事还算和睦。

崔均所言基本和盖俊手里的情报相辅,点了点头,继而问起地震,今年地震损失最惨重的是河东郡,其次为北地郡,西河郡最轻,几乎没有造成什么影响。

盖俊又说,明年开chūn,他会从匈奴调拨一批耕牛,送往河东郡,治所离石恰在中间,你要备好草料接应。

崔均颔首称是。

随后,盖俊又说了些琐事,日中将至,崔均婉言谢绝盖俊的挽留,起身告辞。

崔均走后,盖俊半躺半卧,合目养神,约一刻钟,盖嶷带着司马兄弟到来。盖俊接到禀报,坐起身,命甲卫放行,司马三兄弟皆有过人之姿貌,盖俊冲司马朗颔首,便把目光放到司马懿身上,大半年不见,这xiǎo子神采愈发出众了。

盖俊邀几人入座,问司马朗道:“伯达,你几时来的?”

司马朗言道:“有一会了。使君正会晤崔西河,少主便带我等四下逛逛。”

盖俊点点头,问道:“督邮为郡之大吏,事务繁琐,伯达尚能应付否?”

司马朗不由一怔,讶道:“使君知微吏出任督邮?”

盖俊笑笑,任命是他亲自批的,岂有不知之理。其实类似任命,他根本就不会过问,一般都是由太守推荐人选,刺史部别驾、治中、主薄三人合议定夺。但司马朗不同于旁人,他是盖俊所看重的人才。

去岁司马朗以弱冠之年出仕,任太原郡仓曹掾,主仓谷事,盖俊从太守委进那里得知,他将仓曹上上下下几十号人管得服服帖帖,便想给他加加担子,两个月前任命他为督邮。

督邮为郡太守的耳目,主要职责是巡视境内,督查诸县官吏,这个位置最是锻炼人。盖俊打算让他于督邮任上历练个一两年,或招入幕府,或外放地方,那时,他也不过才二十三四岁。

司马朗缓缓说道:“太原是并州第一大郡,有十六县,包括并州刺史部治所晋阳,各县长吏颇欺我年幼无知。不过给在下一年时间,在下必会将诸县一一折服,不叫使君失望。”

“说得好。”盖俊抚掌赞道。“孤拭目以待。”

聊至饭时,奴仆来报饭菜准备就绪,司马朗见此,就要带弟弟离开,盖俊止之,留他们一同用饭,言是家宴,并无旁人。

司马朗犹豫不决,盖俊连旧jiāo、西河太守崔均都没留,自己留下是不是不太妥当?然而盖俊根本就不给他拒绝的机会,强拉着他去往餐厅。

刚才在房中,盖俊一直在和司马朗说话,这时行在路上,才稍稍和司马懿攀谈几句。不得不说,这xiǎo子比上次见面更加内敛,行止温文尔雅,回答滴水不漏,让人挑不出一丝máo病来。

在旁人眼中,司马懿也许只是一个沉稳有礼的少年,但盖俊作为穿越者,可是知道,这厮乃历史上大名鼎鼎的晋高祖。其忍功之高,直追袁绍,而狠厉过之。

盖俊不是没对他起过杀心,神不知鬼不觉除掉一个寄居晋阳的少年,对他来说轻而易举,一句话就可以了。不过盖俊没这么做,理由当然不是什么狗屁的人才难得,所谓人才,手中工具耳,“三国”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才。盖俊只是认为没有这个必要,只要他在一日,司马懿就掀不起风làng,也许等到天下太平,他连权力的mén槛都没mō到。

抵达餐厅,盖俊向父亲盖勋介绍司马兄弟,盖勋昔日在京都为官数载,历任shì中、五官中郎将、河南尹,和司马兄弟父司马防相识,因两人皆以耿直公正著称,倒有些sījiāo。

司马防家教极严,诸子,不命曰进不敢进,不命曰坐不敢坐,不指有所问不敢言。盖勋见司马三兄弟礼数甚周,大为羡慕,连连夸赞,感叹有子如此,夫复何求。马昭则在旁帮腔附和。盖俊、盖缭气极,自顾吃饭,充耳不闻。

饭毕人散,心知盖俊不久就要接见文武,不宜打扰,司马朗请辞,这次盖俊没再阻拦,送至餐厅mén口,谓司马懿道:“xiǎo子,孤再问你,要不要入府?”

盖俊也就是随口一问,本来没抱什么希望,出人意料的是,这次,司马懿想也不想同意了,就像去年拒绝他的邀请,毫不犹豫,似乎就在等他这句话。

不仅盖俊微怔,其兄司马朗也傻眼了,来时明明还摆出一副坚决不肯屈身的模样,怎么转眼间就变卦了……

盖俊洒然而笑,这不正是他希望看到的结果吗……

第三百五十六章 正旦

第三百五十六章

正旦

并州,太原郡,治所晋阳。

大汉初平三年(公元192年)伊始,这是盖俊统治并州,入主晋阳的第三个正旦,可以说,盖俊为并州带来的改变,是前所未有的,而晋阳士民,感受最为明显。

首先,便是为祸甚烈的鲜卑、屠各、匈奴相继衰落,自檀石槐自立为王,鲜卑侵略成xìng,连年南下,烧杀抢夺,无恶不作,致使北方五原、云中、朔方、定襄等郡十室九空,汉民惟有聚集到几座零零星星的xiǎo城苟延残喘。而屠各、匈奴前些年更是两入太原郡,杀并州刺史张懿,晋阳以西几乎化为焦土,形势严峻、或者说恶劣到极点,比之凉州尚且不如。而今,莫说晋阳,连边地也少有战事,百姓得以修生养息,恢复元气,这些全拜盖俊所赐。

其次,晋阳城外表还是那个原来的晋阳城,内中,则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某些士族子弟甚至公开说,这是一座即使是治世也不会出现的城市。不仅因为它的干净、有序、美观,在街上,你绝对看不到半个乞丐游儿,就连京都雒阳、长安也做不到这一点。

其他好处,还有很都很多,比如大开州学,免除赋税等等等等……

清早,天sè依旧一片漆黑之际,盖俊于睡梦中被妻子蔡琬唤醒,他róu了róu眼睛,竟难得没有抱怨,简直堪称奇迹。

往时,盖俊说不定会立刻翻脸,但今日不行,今日他将在刺史部接受河北文武百官朝贺,时间,必须是清早,这是规矩,更改不得。

盖俊实在不习惯这么早就起chuáng,在蔡琬的催促中,懒洋洋打了一个哈欠,磨磨蹭蹭下chuáng,连鞋子都穿反了。

盖俊平日哪怕睡足觉也是这副德xìng,蔡琬早就见怪不怪,翻了一个白眼,蹲下身为丈夫穿好鞋子,接着从衣竿上取来昨夜就准备好的大裘,加于其身,系好理平。最后,把盖俊带到梳妆前梳洗。

“盖郎……”蔡琬一边为丈夫梳头、一边轻声呼道。

“嗯?”盖俊还处在半梦半醒间,mímí糊糊用一个鼻音以为回应。

“你真的要带魏奴同去?”蔡琬婉柔的声音中带着些许迟疑。

“不是你说我偏心吗。”盖俊哼哼道。当他几天前对蔡琬说要带长子盖嶷参加朝会,蔡琬便有些吃味了,夜不能寐,说盖嶷既然去,盖谟也要去。盖嶷虽仅十岁,智若成年,盖谟则确确实实还是个孩子,带去干什么?不过盖俊也能理解蔡琬的担忧,他带上盖嶷,根本没考虑过什么立嫡、立庶,然而落在旁人眼里,难免会加以猜测。

“……”蔡琬听得哑然。

随着盖嶷走入河北文武的视野,嫡庶问题迫在眉睫,而当他入主长安,这个问题,就再也避不开了。挑选接替人,数千年来,无论是明君,亦或昏君,多经历过其苦,此时的盖俊,终于能稍稍理解他们的心。唉手心手背都是ròu啊掐哪都疼。

盖俊越想心头越烦闷,语气不由加重:“琬儿,不要总是胡思luàn想,徒劳无益,何苦由来?”

蔡琬听出了盖俊言语中的不耐烦,两人成婚十余年来,恩爱非常,像今天这样的情况甚是少见,一只手就能数过来,由此可知,盖俊是真的生气了。当下默默端起象征着诸侯身份的九旒冕冠,戴到丈夫头上。

盖俊见蔡琬面sè有些黯然,不免感到后悔,人家仅仅说了一句,自己便冲她发火,好没道理。起身扶住妻子的肩膀,温言说道:“琬儿,你只需知道,魏奴是我的儿子,我绝对不会亏待他。”说罢,盖俊转身离开卧室。

盖俊破天荒起了一个大早,可惜,在赴行的诸人中,他仍旧是最后一个,连十岁的盖嶷、八岁的盖谟都在他的前面。

盖俊和父亲盖勋见礼,不过今天他才是主角,左右手分别拉着二子,登上一辆装饰最为华贵的马车。相比于略显沉闷紧张的盖嶷,盖谟却不知紧张为何物,上车后紧紧黏在盖俊身边,东张西望,问东问西。

盖俊搂着盖谟,心有感触的捏了捏他的xiǎo脸,又看向端坐笔直的盖嶷。手心手背都是ròu,如果非要强行区分,他会说,他欣赏盖嶷的才华,可是,他更疼爱盖谟。,

数乘马车在羽林、虎贲、甲仗、班剑的拥簇下缓缓驶出骠骑将军府,外间,上千玄甲jīng骑早已等候多时,一前一后拱卫马车行往刺史部。

当盖俊一行到达刺史部mén前,数以千计的河北文武恭候于道,齐齐伏地,山呼叩拜,场面无比壮观。

同时,鼓吹鸣,奏乐起……

盖俊带着盖嶷、盖谟钻出马车,顺梯而下,径直跨入刺史部。

刺史部为并州办公之地,另后面设有官舍,供官吏及其家眷居住,很大很大……形象一点说,约占晋阳城总面积的六分之一。盖俊走进议事殿,足足huā去一刻有余。

上百大戟士纷纷涌入,贴墙而立,盖俊被引领着行到州君之位坐下,二子坐于两侧,王粲、司马懿、郭淮等人则列其后。马超执戟而立,他及其手下上百大戟士,惟一的职责就是负责盖俊的安全。傅干为骠骑将军府掾属,属长史贾诩,堂下有他的位置。

盖俊目前麾下大致有两大系统,中央,地方,中央一为骠骑将军府,二为并州刺史部,前者以长史贾诩、司马荀彧、从事中郎荀攸、戏志才为首,后者以别驾王信、治中李牷、主薄杨俊为首。地方同样化为分二,一为诸两千石太守,二为诸领兵将校。

治中李牷是并州的大总管,和协律都尉杜夔一道,主礼仪。

“觐见州君……”拖着尾音的喧唱传出,随即,朝鼓炸响,钟声亦鸣。

早已到达mén外,分为两列的群臣,闻声而动,由殿mén左右趋行鱼贯而入,武官以镇军将军马腾为首,文官以别驾王信为首。别驾虽为吏,却是“周流宣化于万里者,任居刺史之半”的雄职,地位在州中仅次于刺史、州牧,诸郡两千石太守也要敬让七分。

“诸臣拜……”

山呼海啸声中,诸文武齐齐跪地叩拜。起身后,将领、军吏于西方东向而坐,文官于东方西向而坐。

汉代,臣子正旦当日朝见天子、州臣朝见州君、郡臣朝见府君,皆要献礼,以yù为贵,而为君者,则回馈以酒食,这是早在汉朝初立,叔孙通定下的朝礼。是谓“历代通规,永为常式”。

接下来,就是走过场了,盖俊在刺史部呆了大半日方归。

次日,盖俊于骠骑将军府密室召开密会,与昨天上千人的大场面相比,此时密室中的人数少得可怜,文武相加亦不过二十余人,然而,这却是河北最高级别的会议。

列席者主要有骠骑将军府长史贾诩、司马荀彧、从事中郎荀攸、戏志才、掾属傅干等。刺史部别驾王信、治中李牷、主薄杨俊、农都尉郑泰、议曹从事华歆、薄曹从事陈群。镇军将军马腾、偏将军庞德、胡封、鹰扬中郎将杨阿若、折冲中郎将徐晃、陷阵中郎将鲍出等。随便拉出一人,跺一跺脚,都会引起并州地震级的人物。

今日所讨论的事情,无他,讨伐董卓耳。

盖俊定下秋收后向董卓开战。历史上董卓当死在今年,至于具体何时,则不太清楚,但肯定不会是冬季,最多深秋,所以,他定下秋收后行动,而董卓一定会死在前面。

荀彧简单介绍了一下兵力部署情况,因为盖俊事先有所布局,河内郡、裨将军黄忠部有步骑一万五千人,河南尹、虎威将军盖嶷部,有步骑两万整,河东郡、裨将军关羽部,步骑两万五千人,破贼中郎将张绣部,步骑一万整。三河总计置有七万兵马,其中约五万人属于久经战阵的jīng锐,刨去胡族不算,相当于盖俊六七成的实力。

另外,北地郡,鹰扬中郎将杨阿若能够调动的兵力是一万五千人,上郡,则是一万人整,不过上郡都尉郭锐赴任使匈奴中郎将,士卒战力恐怕会受到一定影响。

与董卓治下接壤的五郡之地,接近十万之数。

平日间,地方供养这些士卒已是非常吃力,常常需要他方接济,然而一旦开战,仅士卒所食粮食就会增加至少一倍,如果算上运输及马匹消耗,更是要翻几个跟头,堪称天文数字。

所以,荀彧建议,从现在开始,便要向前线运粮、屯粮。

盖俊深以为然,扭头看向治中李牷,后者说道:“这几年使君连连向恒山用兵,是以上党郡诸县建有大量粮仓,只要将它们填满,则河内、河南无忧矣。河东的话……托使君之福,汾水水路繁忙,每日行船何止千百?以粮船夹杂其中,董卓便是浑身长满眼睛,也绝难发现。北地……”

李牷言及北地郡,一室皆笑。北地富庶,何须并州cào心?

……

第三百五十七章 离别

第三百五十七章

离别

初平三年(公元192年)的正旦前后,盖俊于外则大会文武群臣,凝聚人心,于内则密会亲信外将,商讨伐董,双管齐下,成绩斐然。而随着正旦一天一天远去,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河北官吏纷纷打道回府,从冬至便开始热闹喧嚣的晋阳城渐渐归于平静。

正月十六,当盖俊第四次开口挽留盖勋,而被拒绝,他终于知道,父母阿妹,是真的要走了。

当日,晴空万里,无风,是个送行的好天气。

从出mén开始,泪腺发达的盖谟就一个劲的哭,一直哭到出城,惹得盖缭也忍不住了,直言若非担心身在北地的幼子杨基,必不回返,说罢,姑侄俩站在城外抱头哭号。马昭、盖嶷一旁柔声安慰,然而似受到两人感染,没一会儿眼睛也跟着红了。

盖勋、盖俊、杨阿若父子婿三人默默的行着,盖俊驻足回身,拍拍杨阿若的肩膀,说道:“伯阳,回去后当整训士卒,等我命令。”

“大兄放心。”杨阿若点点头。

盖俊踱前两步,又道:“另外,派人给我盯紧韩遂,一举一动都要向我汇报。”

不止杨阿若,连盖勋也是听得一怔。

“大兄莫非是怕韩遂与董卓狼狈为jiān?”

“……”盖俊默然,表面上似乎同意了他的猜测,其实不然。董卓死期将至,韩遂没有机会和他狼狈为jiān了。韩遂其人野心勃勃,窥视长安久矣,在大汉国四海升平之际就敢三入关中,硬撼汉军十余万jīng锐,不管成败如何,勇气可嘉。而董卓暴亡,关中大luàn,他必然不会放过这等良机。

“我知道了……”

盖俊目视父亲盖勋头上华发,说道:“父亲日渐年长,凡事无须事必躬亲,宏大略即可,就如臧子源、卫伯儒故事?岂不逍遥快活?”臧洪为河东太守,却将一郡大xiǎo事尽托付于功曹卫觐,一时传为官场佳话。盖勋身边正好就有这么一个人,他便是北地长史、左冯翊人张既张德容,此人出身寒mén,年少而有才干,年不过二十余,便两任县长,逢董卓入京,弃官而走,可谓盖勋一手提拔起来的人才。

盖勋缓缓摇了摇头,说实话让他像臧洪那样,他做不到。

盖俊苦笑,父亲xìng格如此,强求反而不美,便不再多劝。

盖俊一送再送,不知不觉间足足走出十里,本yù再送,为盖勋止之。正月里天寒地冻,长时间luǒ于户外,实非好事,盖嶷、盖谟早就冻得鼻涕横流,盖俊见此,便也不再坚持。

眼见离别在即,气氛倍加伤感,

盖勋俯下身亲了亲两位孙儿,登车前,回头对盖俊道:“子英,你我父子下次碰面,希望是在长安。勉之、勉之……”

盖俊用力点点头。

“锦奴……”马昭泪水涟涟呼道。

盖俊眼圈泛红,回头唤来一名shì卫,接过其手中袋子,转jiāo给母亲,说道:“阿母,这是由白嵩、黑椹调配的染发yào汤,常洗浴,可叫máo发令黑。”

“你有心了……”

盖俊强忍热泪道:“阿母千万要保重身体……”

杨阿若扶着盖缭道别:“大兄,我们走了。”

“一路顺风。”盖俊对着杨阿若心窝轻轻一拳。

“阿兄……”盖缭一步三回头,终是甩开丈夫,返身狠狠扑入盖俊的怀中,泣不成声。父亲盖勋xìng格古板,为人严正,而盖俊却是有求必应,在她成长的过程中,阿兄的肩膀、xiōng膛、臂弯,一直是最温暖、最安全的地方。

盖缭成婚数载,杨阿若待她很好,她庆幸能够嫁给这样一位好夫君,可是,为**者,终究要压抑心里最跳脱的那一块。在阿兄盖面前面,她则全无顾忌,来到晋阳的二十余日里,她是真的、真的很开心,就像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儿时。

“不哭、不哭……”盖俊搂紧阿妹,轻轻抚其背。

“阿兄,你要尽快打下长安啊。这样,我们一家人就能团聚了。”

“嗯。阿兄向你保证,两年之内,必下长安。”

“这可是你说的哦……”

盖俊立于原地,目送着马车远去,久久回不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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豫州,汝南郡,治所平舆。

以前,豫州的刺史部治所一直在沛国谯县,后来,孙坚入主豫州,为了方便讨伐董卓,将治所搬到仅与司隶河南一线之隔的颍川阳城。再后来,曹cào、周喁偷袭豫州,待孙坚率军回返,双方大战于颍川数月之久,把好好一个中原富郡打得破败不堪。孙坚以颍川残破,又无险可守,便把治所搬到汝南平舆县。

二月的豫州依旧带着一丝冬季的寒冷,却已处处可见绿意,两骑由平舆东mén入,直趋城中刺史部,街道两旁,士民皆驻足顾看,啧啧有声。不仅在于两名骑士鲜衣怒马,容貌绝世,更在于两人的身份,一位是豫州刺史孙坚长子孙策孙伯符,其人骁悍果烈,颇有父风,去年以十七之龄入孙军,遍历诸战,战无不胜。另一人则是周瑜周公瑾,与孙策同年,且更具传奇sè彩,据传闻,孙坚之所以能够扭转豫州局势,多赖此子之力。

两人早就习惯了受到众人瞩目,相视而笑,快马驰至刺史部mén前。

孙策跳下马背,将绳索jiāo于mén吏,一边向里走,一边对周瑜道:“公瑾真料事如神。正月以来,青州烽火再起,田楷一月之内三战三败,龟缩临菑,无能为也。”

周瑜淡淡而笑道:“大兄不是也预料到田楷必败吗。”

孙策摇摇头道:“我是预料到田楷必败不假,可是,我以为他至少可以与曹cào抗衡半载,不想……去年公瑾言田楷必速败,为兄当时颇不以为然,今则服矣。说来,这田楷也算是幽州名将,竟然被曹cào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周瑜说道:“曹cào,luàn世之枭雄也,其输在根基不足,今据平原、济南、乐安三地,北倚大河,以袁绍为援,全无后顾之忧,倾力进取,田楷落败,实属意料之中。”

孙策虽然不想承认,但也不得不说周瑜所言有理,曹cào,的确是个劲敌。

“公瑾,田楷求援信使已至,你说父亲会不会答应对方的请求?”

周瑜皱眉道:“青州,不与我相邻,而陶徐州尚未理清北境黄巾,yù至青州,必经兖州,刘岱纵然放开一条道路,我们敢过吗?就不怕刘岱断我等后路?”

“他敢?”孙策冷哼道。“借他刘岱八个胆子。”

“他不敢,袁绍呢?说到底,刘岱既是袁绍姻亲,又为属下,也许他不会听其调令,但对河北大军入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是能够做到的。”

孙策叹道:“这豫州,固然繁华富庶,却也四面受阻,施展不开手脚。”

“所以,我才来求见将军啊。”周瑜洒然而笑道。

孙策抚掌道:“父亲若肯,局面立刻便会大不相同,就怕父亲不依。”

周瑜信心十足道:“我想将军心里当有所思量,我再加以详解,此事必成。”

孙坚伏于书案,目不转睛的盯着案上地图,视线从豫州到徐州,再到兖州,最后落到青州上,青州以治所临菑为界,密密麻麻chā满黑红两sèxiǎo旗,这是根据田楷使者口述,描绘的曹、田势力分布图。孙坚沉思良久,目光顺青州而上,是一大片空白,白得让人感到无边的压抑,冀州、袁绍……

孙坚又向回看,目光掠过青州、徐州,于扬州定住。

“当当当……”

孙坚猛然惊醒,抬起头,对着紧闭的大mén扬声道:“进来……”

mén人推mén而入,垂眉禀报道:“使君,少主求见。”

“叫他进来。”

“父亲、将军……”孙策、周瑜并肩而入,齐齐施礼。

“你们怎么来了……”看着面前两位丰神俊秀、风度翩翩的少年郎,孙坚忍不住lù出笑容。

孙策、周瑜径直来到案前,见孙坚正在观看地图,相视一眼,孙策首先开腔道:“父亲在为近来局势烦愁?”

“是啊……”孙坚继而感慨道:“大丈夫yù建一番事业,何其难也。”

孙策笑道:“公瑾有些意见,昨夜与儿jiāo流,儿觉此议甚妙,不知父亲可愿一闻?”

孙坚眼前顿时一亮,上次周瑜进言明攻相县,暗袭龙亢,随后渡河伏击二周,两战下来,瞬间扭转豫州战局,天纵奇才也不足以夸耀其能。黄盖言其有张良之才,孙坚深以为然,说道:“哦?公瑾有何良言,速速道来。”

周瑜俯下身,手指雒阳,划至长安,以三辅为基,画圈道:“汉室,不可卒(速)兴。”接着,周瑜马不停蹄一点冀州,继续言道:“袁绍不可卒(速)除……”

“汉室不可卒兴,袁绍不可卒除……”孙坚喃喃重复道。两者皆不可取,那可供孙坚的选择就不多了,周瑜短短一句话,就轻易地拨开了孙坚前路的重重mí雾……

……

第三百五十八章 战略

第三百五十八章

战略

“汉室不可卒兴,袁绍不可卒除……”周瑜声音虽轻,听在孙坚耳中,却犹若惊雷。他以讨伐董卓声闻天下,以与袁绍争夺豫州崛起中原,如今周瑜则简单明了的点出,这两者都不是他短时间可以完成的目标。

孙坚若有所思……

周瑜留给孙坚一些消化的时间,半晌,才继续道:“豫州,地处中原,土地féi饶,人口繁多,历来为国家财赋重地,然豫州四面环敌,境内一马平川,无险可守,不足以自保,此,只可以为资,而不可以为凭也。将军勇挚刚毅,猛锐冠世,用兵若神,不过yù以豫州完成勤王、除逆(袁)大业,恐有不济。”

孙坚深以为然,这个问题他从去年末就注意到了。豫州西有盖胤坐镇雒阳,东为盟友徐州陶谦,北面兖州倒是一个不错的进取选择,可兖州刺史刘岱名义归属袁绍,实则骑墙观风景,只想着如何保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把他归入中立也无不可。孙坚如进军兖州,等于把刘岱推向河北,届时,他要面对的就不仅仅是刘岱,还有袁绍。何况,胜且不说,稍有xiǎo挫,豫州方寸间无回旋余地,他将不得不再次寻求袁术的帮助,沦为后者手中快刀。这对好不容易稍稍摆脱袁术控制的孙坚来说,是不可接受的。

孙坚叹道:“我何尝不知此理?奈何四方有主,无路可走……”

“可谓无路可走?”周瑜指画扬州,说道:“将军请看,扬州六郡,九十二县、邑,地方何止万里?户口不下百万,中平黄巾卒起,中原诸州皆遭兵劫,而独扬州得免,根基足全,可为将军之凭……”

孙坚低头看着扬州,作为自己的家乡,他不可能不知道详情,其户过百万,人口四五百万,如果是太平时节,以人口论,它只能排在中等,然而中原经过黄巾之luàn后,它已然一跃成为仅次于益州、豫州、荆州的天下第四大州,人口更在袁绍的冀州之上。更无论它地域之广,不下中原,有足够的回旋余地,兼且大江横卧,抵抗能力呈几何级暴增。

见孙坚似有心动,周瑜又道:“扬州六郡九十二县,天授之地,刺史陈温,类于孔伷、焦和,并无军旅之才,执锐之干,坐谈客耳。周昕、周昂,手下败将,无足道哉。”

“将军少有勇名,乡人推崇,及后导温戮卓,吏民亲附。前周昕、周昂助纣为虐,以伐罪之名南下,陈温必不敢抗拒将军虎威,亡命南奔。将军以江、淮(九江郡、庐江郡)之众,乘胜渡江,席卷丹阳,以临吴、会(吴郡、会稽),则,扬州大势,定矣。”

“并扬、接豫,连徐,立足东南,内亲贤士,外整军旅,以观天下之衅。待有时变,将军奋威发军,诛除群秽,匡辅汉室,成就桓、文伟业,有何不可?”

“有何不可?有何不可?……”孙坚目放jīng光,拍案站起,周瑜描绘出的战略蓝图,大气磅礴,恍如滔滔不绝的长江之水,冲刷掉他心头的重重疑huò,直令他有仰天长啸的冲动。孙策虽然昨夜就已听过周瑜言论,然而第二次听,依旧热血沸腾。

孙坚绕案来到周瑜面前,握着他的手道:“公瑾啊,留侯(张良)似你这等年纪,都未必及得上你。”

“将军过誉……”周瑜俊美绝伦的面孔绽放出淡淡的笑意,说道:“将军孤微发迹,而终有今日之业,非常之人也,目光略同。xiǎo子相信,前方之路,将军必有思量,之所以未作抉择,窃以为,心存疑虑耳。xiǎo子不才,能做的,不过是坚定将军之心。”

“哈哈哈哈……”孙坚朗声长笑,经久不绝。半晌,转谓身旁孙策道:“伯符,公瑾天下奇才,你能与他义结金兰,是你的福气。”

孙策爽朗一笑道:“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孙坚平复心情,转望地图,沉yín一声道:“公瑾,你说,yù夺扬州,需要多少兵马?”适才周瑜一番长论,把夺扬州说得轻而易举,实则和当初荀彧向盖俊献勤王、强秦论是一样的道理,只是提供一个宏伟的战略构思,及坚定君主信心。陈温、周昕、周昂皆儒者,不以将兵御卒闻名,但胜在名气广大,地位稳固,士民拥戴,不可轻辱。,

周瑜想了想道:“为稳妥起见,应不少于三万jīng兵。”

“这……”孙坚面有难sè,别看他坐拥一州之地,实际上手中只有颍川、汝南、鲁国三地,兼且去年同曹cào一战,折损不xiǎo,他手中真正能称得上jīng锐的,也就不到四万人。他不可能拿出大半家当去攻打扬州,即使他舍得,袁绍、曹cào会对空虚的豫州视而不见吗?毕竟,不提双方之间难以化解的仇恨,扬州刺史陈温,可是他们的盟友。孙坚已经受到过一次痛彻心扉的教训了,不想经历第二次。

周瑜对豫州状况很了解,清楚孙坚因何为难,说道:“豫州,出兵两万即可。”

“哦?”孙坚闻言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微微眯起眼睛:“你是说……”

周瑜知道孙坚猜到了,点点头道:“对,就是身在徐州的朱校尉。他麾下有步骑数千,可令其由广陵南下九江郡,袭陈温之后。”

孙策抚掌笑道:“妙啊妙啊……不止如此,朱校尉乃丹阳大族朱氏出身,或可让他越江直入丹阳,切断陈温退路,把他堵在江北,成瓮中之鳖……”

周瑜恍然道:“这一点我倒是没有想到。”

孙坚暗地里摇摇头,孙策虽然投军大半年,到底是经验不足,过于想当然了,战争,岂同儿戏?朱治手中只有几千兵,纵然兼有地利、人和,也未必能够在第一时间击败丹阳太守周昕,稍有不慎,便有全军覆没的危险,何论封锁长江。

见孙坚摇头,孙策、周瑜可不是无知少年,没用多久,就想通了关节。

孙坚欣慰地笑了。经验,可以通过时间积累,才华,却是天生的,儿子现在经验不足,没关系,只要给他时间,他相信儿子未来成就必然不在他之下。

孙坚拍板定下计策,豫州出兵两万,正面突击九江,牵制陈温,而朱治袭其后,争取将陈温围歼于江北,即使不成,己方也可夺得江北九江、庐江二郡,不亏。

现在需要定夺的是,何时出兵……

周瑜认为如今袁绍、曹cào被田楷牵制在青州,有利于己方行动,若是等到田楷败亡,袁、曹腾出手来,刘岱多半不能再像现在这样骑墙观风景,他yù保住兖州,态度就必须向河北倾斜,到时,己方就被动了。所以,越快越好,最好一个月内行动。

孙坚xìng格果决,雷厉风行,说做就做。不过豫州乃是四战之地,只有身为一州之主,威名远播的他,坐镇汝南,才能震慑住内外不轨之徒。孙坚虽然不能亲自率军南下,却尽遣麾下文武,出兵两万,以汝南太守吴景为帅,程普为副,韩当为先锋,战将数十员,孙策、周瑜随军,再加上身在徐州的朱治,阵容之豪华,无以复加。

三月,襄平城破,公孙度突围不成,被公孙瓒麾下辽东属国乌丸兵luàn箭shè杀,至此,幽州东部,只剩下一个声音,他就是公孙瓒。

与此同时,孙军南下,越淮水,围寿chūn,正式拉响扬州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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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州,太原郡,治所晋阳。

位于晋阳城西南的龙山风光秀丽、重峦叠嶂,chūn夏之际,满目青翠,山huā烂漫,一入深秋,遍山尽染,红叶生辉,兼以附近晋阳大湖、浩浩汾水,自古以来就是太原郡最著名的游览胜地,晋阳士民踏青的不二选择。

不过,从三年前开始,龙山南山脚,被盖俊划出一块地方,搭建营垒,用以驻军,此后,这里便被列为禁区,未得允许,不得擅自闯入,抓到一次,严厉警告,抓到第二次,格杀勿论。

这日,晴日当空,天高气爽,一辆装饰奢华的马车在四匹骏马的拖拽下行至龙山大营,周围玄甲骑士,数以百计,他们目光清冷,坐姿tǐng拔,身上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杀气,一看就是从尸山血海中闯出来的勇士。

“停……”守mén队率扬起手,声音微微颤抖。额前,渗出细密汗珠,他知道车中坐的是谁,大汉国第一名将,骠骑将军领并州牧、美阳侯盖俊,他们为之效死的君主。可是,他必须要拦,军营重地,不得行车,这是盖俊自己定下的规矩。

盖俊掀帘而出,步下马车,跃上骏马,顺mén而入。龙山大营很大,因规定其内不得纵马急驰,盖俊骑在马上行了足足一刻钟才到达目的地。

远远地,就看到两条矫健的身影缠斗在一起,暴喝声及金铁jiāo鸣声不断传入耳中……

第三百五十九章 龙山大营

第三百五十九章

龙山大营

远远望着两条矫健的身影闪转腾挪,缠斗厮杀,暴喝声及金铁jiāo鸣声如同旋风一般四散开来,盖俊脸上lù出笑容,轻轻一踢坐骑紫电,加快前进速度。

马超紧紧随在盖俊身后,双目奕奕有神,一眨不眨,坐姿显出几分别扭,显然是为jī斗的双方勾起心中战意。

马超曾斩断过公孙瓒大将严纲的一条tuǐ,并成功击杀匈奴勇士丘浮石,但他的年纪太轻了,才满十七岁,力气尚未长成,对敌经验也还有所欠缺,只凭豪勇之气,现阶段,绝非场下二人对手。不过,两三年后,就不好说了,至少有了一搏的本钱。

这不是对马超的轻视,而是褒奖。因为,斗者中的一人,乃是偏将军庞德,其今年不过二十有二,却已成名七八载,沙场之上陷阵斩将,所向无敌,是西北,乃至天下最富盛名的青年猛将。说实话,他的名气之大,更在盖胤、关羽之上。

庞德曾于少年时代力斩鲜卑大王和连,及成年,武艺更jīng,锋芒更胜,漳水桥一役,重创白马公孙瓒,亲斩大将公孙范,将无敌猛将之姿展现得淋漓尽致。

能与庞德缠斗者,自然是非常之人。他三十余岁,身高不下庞德,长八尺,虎背熊腰,四方大脸,鼻口雄异,遗憾的是,他有一双和其姿貌极不相配的狭长眼睛。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冀州著名猛将,赵国人颜良颜子善。

去岁盖俊兴兵冀州,作为部下的颜良随故冀州牧韩馥从征,不等开战,夜间在大营外相遇黑山猛将张白骑,颜良不明对方马镫之利,措手不及下,xiōng中一戟,若非部曲救援及时,必然命丧黄泉。及盖俊大破韩馥,取得滏水之战的胜利,攻破冀州大营,颜良被俘于榻上。盖俊为守住马镫之秘,带走包括颜良、高览在内的所有冀州俘虏。

颜良所创甚重,加之翻越巍巍恒山,差一点死在途中,养伤大半年,去年末才算彻底康复。

像颜良、高览这等经验丰富,成名已久的良将,盖俊不可能白养着他们,礼遇待之,加以招揽。以两人的声望、能力、战功,在冀州本身有明主的情况下,绝不会轻易投靠一方诸侯,但盖俊堪称当今最有机会取得天下的人,异日入主长安,他们就不再是地方将领。这个yòuhuò对他们还是颇有吸引力的,所以当两人得知盖俊不会放他们回冀州,也就顺势归顺。两人在冀州时皆为校尉,盖俊亦授予校尉之职。

“杀……”庞德连出三刀,一刀比一刀快,一刀比一刀狠,气势遂拔至巅峰,踏前一步,长刀雷霆万钧般罩头劈下,刀锋撕裂空气,发出呜呜的哀鸣声。

颜良脸上挂满细密汗珠,发湿如浴,他历来以一往无前著称,战场之上,有去无回。昔中平年间,张角聚众祸luàn冀州,赵国近邻巨鹿,首当其冲,蛾贼以数万之众,兵bī治所邯郸。邯郸为河北名都,不在邺城之下,一旦陷落,后果不堪设想,赵国相紧急招兵自卫,颜良应征入伍,邯郸之战,其在汉军岌岌可危的情况下,率数十敢死之士突入黄巾军中,击杀黄巾伪将张正,为汉军反败为胜立下汗马功劳。他也凭借此役进入赵国相眼中,得到重用。而后每战先登,长刀所指,挡者披靡,成就猛将之名。

从不知后退为何物的颜良,此时对上庞德,却是一退再退。

说实话,当他得悉马镫之秘,并亲验其效果后,恍然大悟,一向自视甚高的他,对败于张白骑之手一直耿耿于怀,信心大挫,这会儿终于明白原因。伤刚好,便迫不及待的挑战张白骑,战而胜之,自此以后,颜良心境来了一个天翻地覆的大逆转,偏执的认为盖军一干盛传天下的所谓名将、猛将之流,皆是一群靠着外力的家伙,本身并无真才实学,颇有轻视。然今日与庞德一战,从始至终落在下风,竭力反击,皆为枉然,终于让他清醒过来,盖军骁勇,非làng得虚名。,

“铛……”

颜良双手握刀生生挡住庞德雷霆一击,面sè一紫,身体如遭电击,止不住向后踉跄。

“好痛快、痛快啊好久没有这么痛快了颜子善,再接我数刀……”庞德长笑数声,提刀而进,追上颜良,只听到“铛铛铛铛”的刺耳响声不绝于耳,庞德出手如电,刀势展开,青光如练。

“莫说数刀,再接将军一百刀又能如何?”颜良脸sè铁青,不甘示弱的回道。可惜他手上动作却不如口中硬气,竭力抵挡庞德源源不断的攻势,两刀连撞,火huā四shè,而刀每撞一下,火huā每闪一下,他的脸sè就白一分,十余刀后,最终化为无力的苍白。

庞德、颜良周围,林立十数身披jīng甲的汉军将领,诸人皆是兴致勃勃的望着场内jī斗,议论纷纷。只有两人稍显例外,其中一人年约三十四五岁,身长八尺,身体魁梧,容貌英伟,铜铸般的四方脸上嵌着一双平静无bō的双目。另一人与前者年纪相当,身量中等偏上,肌黑扎实,五官刚毅,尽显古朴之sè。两人姿貌不尽相同,却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身上都带着一股沉稳如山的气度。

前者是折冲中郎将徐晃,后者是武猛校尉高顺,毫无疑问,两人皆非恃勇斗狠之辈,非不能,而是不愿也,他们信奉的是为将当怯勇,对武将单挑不感兴趣。

两人怯于sī斗,但不代表怯战,恰恰相反,两人皆以善攻闻名。他们只是摒弃个人勇武,而竭尽挖掘士卒之勇武,使全军皆争为先,所向无不摧破。当然,如果需要他们亲自上阵才能改变战局,他们会毫不犹豫的冲杀到第一线。

两人旁边不远处,有一人,其三十余岁,身量中等,五官普通,看上去无甚出奇之处,正是与颜良一同投靠盖俊的并州名将高览。其实他的风格和徐晃、高顺如出一辙,不推崇武斗,不过他虽和颜良谈不上什么jiāo情,但毕竟是同乡兼同僚,又同在异地为官,是以皱着眉头观望,所谓刀剑无眼,颇为颜良担心。

高顺心不在焉,偶然瞥见盖俊策马而来,谓徐晃道:“徐中郎,你看,将军来了。”

徐晃点点头,早在高顺出声前他就看到了。

很快,以建军将军马腾、偏将军胡封为首的场边诸将都注意到了。

场内,庞德后知后觉,下定决心一定要在将军到来前拿下对手,一记直劈将颜良击退,庞德长啸一声,跨步、抡臂,刀势霎时如山洪爆发一般,以无可阻挡之势卷往对面。

面对庞德排山倒海的猛攻,颜良脚步连退,左挡右支,刀锋上一下一下传来的巨力,透过手臂蔓延全身,鼻孔一热,溢出血迹,这是内脏受伤的迹象。

颜良深知再打下去,就是舍命搏杀,不死不休了,当即借势接连退开三步,不等庞德展开追击,干脆的封刀认输。“将军武艺无双,不愧享有盛名,下官自愧不如。”

庞德心情大好,颜良号称冀州第一猛将,自己挫之,和当年关羽击败并州第一猛将吕布有异曲同工之效,遂朗声笑道:“子善也不赖,以你的武艺,足入河北前十之列。”

“前十……”颜良心里反复咀嚼着这句话,扯开嘴角,干笑两声。他虽然落入下风,不得不封刀认输,可这只是切磋,而非战场生死相搏,兼且庞德身份特殊,地位崇高,颜良心有顾忌,不能放开手脚。颜良自信,到了战场,绝对会是截然不同的结果。

“哈哈真是一场jīng彩的比斗啊……”盖俊爽朗的笑声从后传来。

颜良不是一个懂得掩饰情绪的人,庞德见他似乎并不心服,认为他输不起,在他心里本就不太好的印象更是一路下滑,当即还刀入鞘,转身随马腾行至盖俊面前。

盖俊跳下马背,对马腾及诸将点了点头,夸庞德道:“令明,在这龙山大营,论武艺,你当为第一。”

龙山大营,汉军战士计有四万,盖俊在与董卓紧邻的边界布军近十万,加上北方数以万计的边军,按说龙山大营不该有这么多人,不过去岁盖俊入冀州,滏水一役大破韩馥,俘冀州jīng锐大戟、弩士将近两万之众,这些人从黄巾叛luàn就投入军中,堪称jīng锐,只要有良将指挥,就能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盖俊不是白痴,没道理不把他们编入军中。,

曾经,shè虎营统领、陷阵中郎将鲍出,落雕营统领、先登中郎将胡车儿是唯二可与庞德抗衡的人,但从去年开始,两人就已非庞德对手,外来者,号称冀州第一猛将的颜良再落败,这偌大的龙山大营,至此便再无人是庞德的对手。

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关羽、黄忠的对手?……

庞德得盖俊夸奖,心里早就乐开了huā,嘴中则谦虚道:“在这龙山称雄算什么,天下大着呢,肯定藏着无数的高手……”

盖俊颔首微笑。确实,天下,很大。对于失败者颜良,盖俊也给予安慰,言胜败乃是兵家常事,无须介意挂怀。

马超凑上来对庞德道:“将军,什么时候有时间,咱俩切磋切磋。”

马超此举堪称无礼,盖俊没觉得什么,可能是平日间习惯了他这副德xìng,庞德也没觉得怎样,他凭着和盖俊的特殊关系,把骠骑将军府当成自己的家,出入随意,蔡琬、卞薇、盖嶷、盖谟等人也不把他当外人,马超更是住在府中,两人熟到不行。

但,身为众将之首,镇军将军马腾老脸就有些挂不住了,他可不想有一日马超变成恃宠而骄的人,这不是马家的福,而是祸,开口怒斥道:“竖子放肆在场诸人,哪个不是位至两千石者?你一个区区司马,也敢随意chā言?你眼中可还有将军?可还有尊卑?可还有军法?还不速速退下如若再有下次,休怪我不念父子之情。”

盖俊失笑,马腾教训得有理,他也不好说什么。

庞德则递给马超一个调侃的眼神。

马超没想到只因一句话,父亲就当着众人的面毫不留情的训斥自己,nòng得自己下不来台,心里又羞又气,讪讪而笑,退到后面。

马腾犹不解气,又恶狠狠瞪了马超一眼,侧过身,让出一条路,谓盖俊道:“将军,请进大帐说话。”

盖俊点点头,当下走到前头。

庞德落在后面,轻轻一拍马超后脑,轻声笑道:“哼这下知道厉害了吧?”盖俊是一个不拘xiǎo节的人,而庞德和胡封同为偏将军,为龙山大营地位最高者,两人和马超sījiāo都不错,因此对于马超常常出格的言行并不太介意。但今年正旦前后,度辽将军马腾回归晋阳,迁为镇军将军,实际上就变成了龙山大营的主帅。马腾虽为马超之父,却不会像盖俊、庞德、胡封那样放纵马超,相反,他会比任何人都要严格。

马超低头嘟囔着,不过到底是少年不知愁滋味,走到帐前,脸上郁闷之sè已然化开,他悄悄对庞德道:“我最近武艺进境很快,将军亲卫已经没有人是我的对手了。”

庞德斜睨马超一眼,似笑非笑道:“xiǎo子,你真想挑战我?”

马超才点头,就听庞德轻飘飘道:“如今的你还不够资格,埋头再练几年再说吧。”

“你敢瞧不起我?”马超大怒,声音微微拔高,然而一见行在前面的马腾回首看过来,立刻垂下头。

庞德大笑……

马超气得咬牙切齿,心里发狠总有一天,我会击败你,看你到时还笑不笑得出。

随着步入大帐,光线不由为之一暗。

眼见盖俊走到主帅之位坐定,马超不敢再和庞德并列而行,三步并作两步来到盖俊身后,按剑而立,忠实履行着护卫的职责。

诸将行过礼后,各自入座,马腾为众将之首,位于盖俊下手,而后依次是庞德、胡封,徐晃、鲍出、胡车儿等将军、中郎将,而像张白骑、贞良、吾己、高顺、高览、颜良等都、校尉则排在更靠后的位置。

盖俊翻开书案上的竹简,看了看无甚重要,就丢向一旁,问马腾道:“寿成,冀州兵练得如何了?”

今年秋收后南下关中,到时不仅会爆发野战,多半还要攻城,甚至是直接攻打西都长安。凉、并历来擅长野战而不善攻城,盖军的风格亦是如此。所以,将近两万冀州jīng锐步卒就变得异常重要了,他们将是攻坚战的主力。

马腾起身回道:“回禀将军,训练冀州兵事宜,具体由徐中郎负责,且我初入龙山大营,不明详细,可能解释不清,不如让徐中郎亲自解说?”,

盖俊自然知道,整训冀州兵,以徐晃为主,高顺为副是他的命令,随着高览、颜良康复加入盖军,也拨出一部分兵权jiāo给二人。他只是象征xìng的询问一下马腾,毕竟,他是龙山大营的主帅,不能让他有被忽视的感觉。扭头转向徐晃,说道:“公明,你说……”

徐晃拔起雄壮身躯,绕案出列,一字一句道:“回禀将军,经过大半年,冀州兵实力稍复,已堪一战。只是……”

“只是什么?”

徐晃面sè凝重道:“冀州兵思家心切,虽然末将严厉惩处逃亡、散播谣言者,但军心还是有些不稳。”

“……”盖俊无言以对,这确实是个难题,而且是他解决不了的难题。近两万士卒,涉及家眷以十万计,他不可能把他们都迁来并州,就算他肯舍下血本支付堪称天文数字的迁家费、安置费,袁绍还不肯呢。人口,在纷luàn之世,就是资本,无比重要。

盖俊沉yín一声道:“钱粮衣物,要按时发放到士卒手里,不可短缺。”

“诺。”

盖俊又道:“另外扩大军ji规模,并以寡居fùnv、恒山fù人,配给未婚配的士卒,以安其心。”

虽然这么做不能解决问题,但聊胜于无,徐晃抱拳道:“如此,则再给末将半年时间,末将必为将军铸成一支强军。”

“半年、半年……”盖俊心底细细一算,时间刚刚好,点头说道:“公明xìng情严谨,治军之能众所皆知,相信到时必不令孤失望。”

徐晃沉声应诺。

盖俊随后又询问和吩咐了一些事项,随后命人擂响战鼓,他要观看士卒演武。

骤闻鼓声,成千上万盖军穿戴整齐,奔出大帐,持兵前往演武场,快速寻上各自屯所。一切都显得井井有条,看得台上的盖俊连连点头,异常满意。毫不夸张的说,无论是董卓军、孙坚军,抑或袁绍军,他们聚拢士卒的速度甚至连盖军的一半都不如。

随着盖俊一个手势,鼓声炸响……

“杀……”数以万计的盖军士卒挥动兵刃,齐齐喊杀,气冲云霄……

……

第三百六十章 密谋

第三百六十章

密谋

汉代好铸坞堡,在中原,士族建坞堡以约束佃农,在边地,豪族铸坞堡以抵御胡匪,坞堡规模大xiǎo不一,xiǎo者其内不过数间房舍,大者周长两百丈,抵得上xiǎo半个县城,如太原郭氏、王氏,汝南袁氏、周氏,莫不如此。但是,这些在世人眼中的庞然大物,若是与长安以西二百五十里,右扶风郿县境内的一座坞堡相比,就是xiǎo巫(坞)见大巫(坞)了。

此坞高达七丈有余,长宽各约百丈,周长四百丈,更形象一点说,和边地县城规模相当。角墩垛口、nv墙、shè口一应俱全,并带有多层角楼,上千铁甲士卒日夜不停巡视其上,没有数万之众,大批攻城器械,绝难啃下这根硬骨头。

话说,坞堡的主人乃是当朝太师董卓,权倾天下的人物,崛起两载有余,不管是外部还是内部,至今无人能撼动其地位,谁活得不耐烦了,大举兴兵,深入其境,来打此地。

此坞号称“万岁坞”。

不过,“万岁”在当今并非专属于天子的词汇,倒也不能就此说董卓有不臣之心。

据坊间传闻,董卓从北邙、关中诸陵盗出不计其数的钱财,及从司隶士民家里搜刮来的民脂民膏,都藏在这里,金yù、彩帛、珍珠堆积如山,不知其数,仓库屯积的粮食,可食三十年,美童、美nv,数以千计。

可惜,这些惊人的财富不属于朝廷,更不属于三辅民众,它只属于董卓一个人。

去岁,三辅地震,董卓无动于衷,今年,三辅大旱,董卓依旧无动于衷,在他眼中,屁民就是屁民,他们是死是活根本不放在他的眼中。是以,生活艰难的三辅士民每日里骂得最多的人,就是董卓,诅咒他这个暴徒尽快死去。

诅咒如果能够成真的话,这世上也许就不存在恶人了,董卓,在骂声中活得甚是滋润,每日沉醉于酒sè之中。

只是,对于一名统治者来说,这样堪称糜烂的生活绝对是不合格的表现。

董卓,已非那个西疆战场上,屡击叛羌的青年将领,也不是,野心勃勃,不断向上爬的中年官宦,更不是,见京中大luàn,果断率兵入京,登上权力巅峰的枭雄。

他变了……

或者说,他老了?……

其实去年董卓由雒阳之战窥得马蹬之秘,返回长安途中,尚且还在思索该如何利用马镫,出其不意消灭盖俊、二袁、孙坚诸强之一,从而震慑关东,重新取回对天下的掌控权。其虽连败于盖俊、孙坚之手,损失惨重,威名扫地,但败而不馁,亦不失为枭雄表现。

然而,当他回到长安开始,迅速在权力中mí失自我,就此失去了争霸天下的志向。

不过就在他陶醉于滔天权势时,伍孚的刺杀把他惊出一身冷汗,勃然大怒下顺藤mō瓜,随着调查的深入,故太尉张温、议郎何顒、尚书郑泰、尚书杨瓒、尚书郎华歆、黄ménshì郎荀攸……一个个浮出水面。

这还只是伍孚亲信招出的人,隐藏起来的人不知凡几。

董卓感到一股从骨子里发出的冰寒,他环顾朝堂,竟是看谁都觉得像是伍孚同党,尤其王允,此次出问题最大的就是尚书台,身为尚书令,王允难辞其咎,可是,董卓不敢动王允,非惧其名,而是王允对他极为恭顺,若囚之、杀之,他就彻底失去人心了,而且,董卓手里也无人可以代替王允的位置。蔡邕?董卓对他比对王允更不放心。

董卓不敢动王允,不代表会放过其他人,相反,因为害怕,因为恐惧,他比任何时候都要残忍凶狠百倍,除何顒、杨瓒,受到盖俊、王允影响,免于一死外,连故太尉张温都一并遭到斩首的命运。

董卓举起屠刀疯狂屠杀数千人,长安霎时间血流成河,哭喊声日夜不停,以有袁氏故吏背影的士人下场最为凄惨,fù孺也没有逃过被杀的命运。

杀人,不能让董卓心里轻松半分,反而愈加紧张,他在想,是不是有漏网之鱼,在等待血债血偿的机会?这么一想,直令他食不知味,夜不能寐,乃发三辅民十数万众,立万岁坞于长安以西二百五十里,右扶风郿县,年底待一建成,立刻将京师长安军权jiāo给弟弟、左将军董旻,侄子、中军校尉董璜,搬入万岁坞,这才心安。,

而朝堂,则尽托付于王允之手,但规定他必须七日来一次坞堡,汇报政事。

这对王允是个好得不能再好的消息,董卓的离开,让他有放开手脚之感,虽然以董旻、董璜为首的董卓亲戚皆在,但这些人皆是一介武夫,略施手段,便能把他们耍的找不到北。

遭遇刺杀,清晰士人,躲进坞堡……

董卓的所作所为皆看在诸领兵将领眼中,他们誓死追随的英雄,先是一败再败,如今又变成这般模样,一时间,无所适从。而董卓住在坞堡,远离长安,变得疑神疑鬼,每招诸将问事,稍有不顺,便仗杀之,以致nòng得人心惶惶。

董卓之所以能够控制朝廷,就是有着一支只忠诚于自己的数量庞大的汉胡大军,而今杀戮部将,犹如自断臂膀,实是自寻死路。

皇甫嵩,这位被董卓三番四次羞辱的大汉国名将,则凭借着在西疆将士中无与伦比的威望,暗地里接触诸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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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长安。

一团火焰般yàn红的骏马以均速行在一条巷道上,马上之人是一个身长八尺,英姿魁伟,容貌俊朗,身披一件jīng致鱼鳞甲,更显英气勃勃。不用看人,只要观马,长安士民便知是董卓麾下第一鹰犬,中郎将吕布。

此时的吕布,一双斜飞入鬓的剑眉微微拧紧,目光无神,显得心事重重。

董卓离开长安,搬入万岁坞,吕布平日依然居于长安太师府,两个月前某夜,他与魏续、成廉、宋宪、侯成几人饮酒作乐,醉归太师府,所谓酒壮熊人胆,竟然鬼使神差的把董卓一位shì婢抱上chuáng强行发生关系。

次日吕布醒来,看着躺在侧方,光着身子,犹染泪痕的温润美人,差一点吓昏死过去。他自问不是什么正人君子,甚至算得上xiǎo人,好sè如命,什么nv子都敢上,连部将之妻也不放过。但他独独不敢觎视董卓身边的nv人,因为他知道,董卓,是个可以轻易取走他xiǎo命的人。他虽好nvsè,但更爱xìng命。

董卓xìng格刚而褊,吕布担任其护卫的几个月里,一旦稍有不对,董卓就会拔出随身携带的手戟投掷过来,若非他武艺高强,动作敏捷,说不得要挂彩。

而且,董卓此人占有yù极强,若是知道他敢染指他的nv人,下场必然无比凄惨。念及此,吕布望着熟睡的shì婢,杀心疯起,旋即又泄气。此nv乃是董卓临幸过的nv子,地位较一般婢nv高上不少,她在太师府无缘无故失踪,难保不会怀疑到他的头上。正当他胡思luàn想之际,shì婢转醒,吕布登时骇得手足冰凉,动弹不得。

结果令吕布喜出望外,shì婢没喊也没叫,以被遮身,目有羞意,显然是爱其健壮英俊,已然倾心。吕布死中得活,喜出望外,为美人画一张好大的大饼,云以后会寻机求董卓把她赐予为妾。

吕布最知偷中滋味的美妙,有了第一次,自然就有第二次,并且,他又以出众的姿貌先后勾搭上三人,每日夜里频繁应付诸nv。问题是,太师府中不是只有他,董卓侄子中军校尉董璜亦在,更要命的是,近来董璜似有察觉,每每以狐疑的目光看着他。

吕布不敢再去招惹诸nv,整日里提心吊胆,唯恐被董璜发现秘密,要知道,跟他发生过关系的nv人,足有四个,只要有一人口风不紧,他就完了。

赤兔踏着清脆而富有韵律的碎步进抵司徒府,吕布回过神,翻身下马,立刻有王府家仆上前为其牵马,亲热地道:“吕中郎,家主人正与士孙仆shè、王仆shè议事,恐怕要过一会儿才能见你,不若到偏厅一坐?”仆shè为尚书仆shè简称,士孙仆shè即士孙瑞,扶风大儒,与马日磾齐名,王仆shè即太原王宏,虽非王允同族,却同为郭林宗mén生。

“知道了……”吕布神sè傲然的点点头,径直入mén。当今朝堂,能够不经禀报直入司徒府者,不多,他吕布,是其中之一。

司徒府深处,某密室。王府家仆言王允与士孙瑞、王宏议事,不假,但人数绝不止三人,而是十余人。不仅上一次参与刺杀行动的黄琬、鲁馗、种辑等人皆在,一直隐伏于王允背后的并州党王宏、宋翼等人也有到场,同时,还有两位新人,皇甫嵩、朱儁,当朝两大名将,如雷贯耳,更让士人高兴的是,他们对汉军的卓著影响力。,

鲁馗言道:“入chūn以来,未逢雨水,赤地千里,去岁地震,今年大旱,这是董卓即将灭亡的征兆。”

黄琬拍案轻喝道:“事不过三,这次一定要一举铲除董卓。”士人针对董卓的大行动有两次,第一次是将兵以迎关东诸侯,为李儒识破,功亏一篑,第二次是伍孚刺杀事件,被董卓躲过一劫,己方反遭浩劫。第三次,再失败就是万劫不复。

王允默然良久,问皇甫嵩道:“义真,此次有几成把握击杀董卓?”

皇甫嵩沉yín一声道:“以目前我们手上的兵力,大约四成,至多一半。”

王允勃然sè变,急语道:“这么低?将董卓引入宫中,也只有不到一半的胜算?”汉制,天子病愈,百官应当入宫庆贺,就算是太师董卓,躲在数百里外的坞堡,也不得不从。正好近来天子刘协生了一场xiǎo病,士人打算借此引董卓入宫,而后伏杀之。这就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坏处,君臣君臣,一日不为王道,改朝换代,就要受制于人。历史上轮到曹cào上位,汉室已大为衰败,且其吸取了董卓的教训,然统治时期,犹不得安宁。

“低吗?”皇甫嵩苦笑道:“王公,这已经很高了。比起刺杀。”也不知皇甫嵩是有心还是无意,提及刺杀,在座诸人无不脸红。

太险了己方,再也承受不起失败了王允面sè急剧变幻,轻轻敲击着书案,忽然开口道:“若是我把吕布及并州兵拉过来,义真,你说,能提高几成胜算?”

“八成”皇甫嵩平静无bō的双眸猛然一亮,条件反shè般的答道。而后疑huò道:“吕布乃是董卓假子,他怎么会背叛董卓?”

诸人都很好奇王允用什么方法yòu使吕布叛变。

“从古至今,骨ròu相残者,比比皆是,何况二人并无骨ròu之亲。”王允显然不愿向众人多做解释,只是冷笑道:“八成,足够我们与董贼一搏了。”

“咚咚咚,咚——咚——咚——”三短三长的敲mén声响起。

王允微微皱起疏眉,这是他和外间之人早就商议好的暗号,当即问道:“何事?”

不久,mén外响起一把中年男子的声音:“主人,吕布到了,正在偏厅,请问是见是不见?”

“知道了,我这就过去。”王允说完,环视鸦雀无声的密室,笑着对诸人道:“说吕布,吕布即到,诸位放心,我必说服吕布倒戈,心向朝廷,诛杀董贼。”

见王允这般有把握,诸人皆是放下心来。

王允站起身,临走前,对皇甫嵩、朱儁道:“义真、公伟,你们掌军,麾下将士或多或少和董卓有些关系,千万要xiǎo心应对,一旦消息泄lù,后果不堪设想。”

皇甫嵩、朱儁笑着点点头。两人hún迹大汉国官场数十年,掌戎十载,号为名将,都是人老成jīng的人,这道理自然懂得。

王允转谓mén下两大尚书士孙瑞、王宏道:“你们随我一起,去见见这个吕中郎……”

“好……”

第三百六十一章 策反

第三百六十一章

策反

司隶,长安,司徒府。

王府家仆带着吕布来到偏厅,很快离去,吕布坐于蒲席,右手掌反反复复的摩擦着腰间环首刀的刀柄,眼中不时流lù出一抹忧sè。

吕布和王允同乡,也许后者乃是边地人的关系,他并不像关东士人那样看不起武将,相反,其人甚为欣赏他的才能,折节下jiāo,时常邀请他到府上做客。王允堪称并州第一名士,吕布自然是求之不得。一来二去,两人变成无话不谈的好友。

对于与董卓shì婢sī通一事,吕布曾隐晦地向王允提过,至于后者察没察觉,他不知道,他这次到司徒府来,是打算向对方全盘托出,进而求教对策,看看这位被并州硕儒郭泰郭林宗誉为“王佐之才”的王子师是否有法帮助他渡过这道难关。

王允任司徒兼领尚书令,主掌朝政,是董卓最信任的人,不过吕布并不担心他去向董卓告密。

董卓其人对非嫡系出身的并州兵防范极严,将数千并州兵打散编入汉军之中,吕布的兵权不可避免受到影响,如今旗下只有一部千人。

当初董卓进京,适逢丁原亦至,两雄相峙不下,董卓为除掉眼中钉、ròu中刺,矫诏唆使吕布刺杀其主丁原,并一再拍着xiōng脯向他保证,他日后会为并州兵的统帅。可是待董卓稳住局势,立刻剥夺了他的兵权,而梁县惨败后,董卓更是借题发挥,肢解了并州军。

兼且他担任董卓护卫期间,稍有失意,后者常拔手戟掷之,数次险死还生。是以,吕布平日和王允闲聊时,难免牢sāo几句,有时喝多了,话就变得更难听,王允似乎颇能理解他的心情,既不附和也不反对,只是默默当一个听众。这也是吕布为何这么信任他的原因。

如今,吕布时刻担心秘密泄lù,寝食难安,走投无路下,惟有前来请教王允。

唉若是王公亦无法可解,就惟有逃亡一途可走了。只是,自己随董卓做了这么多恶事,天下之大,未必有自己容身之地……念及此。吕布轻轻叹了一口气。

王允带着士孙瑞、王宏二人脱履进入偏厅,正好看到吕布心不在焉的出神儿,嘴角不自觉的含起一丝玩味的笑意。

吕布这枚棋子,从董卓掌权的一刻起,王允就开始步了,他利用和吕布同乡及同僚的身份,轻易就拉近了彼此的关系。只是那时,他还没有想那么远。

随着伍孚刺杀失败,令王允清楚地意识到光靠士人力量太过单薄,必须引入武人,才能杀死董卓。至此以后,王允有意放低身段,两人jiāo情越来越深,最后吕布连sī通董卓shì婢都和他说。

现在,是时候收网了。

王允微微眯起眼睛,一边走向吕布,一边开口道:“奉先,仆方才和士孙仆shè、王仆shè正在商议三辅旱情事宜。让你久等了。”

吕布缓过神来,起身道:“无妨。政事要紧。”继而和士孙瑞、王宏见礼。

王允示意吕布坐下说,而后走到主位坐定,笑道:“对了,奉先今日怎么有空到仆府上来,可是有事找我相商?”

有士孙瑞、王宏两个外人在场,吕布如何能够说出实情,只得苦笑摇头道:“没事。就是闲来无趣,到王公府中坐坐。”

士孙瑞一旁似笑非笑道:“吕中郎可是碍于仆和王仆shè在场,不方便说吗?如果是这样的话,仆与王仆shè告辞便是。”

吕布仿佛被对方窥到心事,慌忙摆摆手道:“真的没事。士孙仆shè多虑了。”

“……”士孙瑞笑而不语。

随即,王允、士孙端、王宏三位尚书台大员谈起三辅各地旱情,以及去年的大地震,言语间,对董卓不顾三辅百姓死活的做法多加以批评,虽然还没有到斥责甚至指责的地步,但以董卓的权势及xìng格,若听到这些话,难保不被抓如天牢,百八十刑法伺候。

吕布一直在旁默默的听着,很是讶异三人的大胆直言,与他们平日谨言慎行的作风颇不相符,不过他倒也没有大惊xiǎo怪,他曾说过比这更难听十倍、百倍的话。,

接着,三人又聊到去岁董卓对士人展开的大屠杀,语气愈发严厉。这时候,吕布再感觉不到其中微妙,就是白痴了,脸sè变得yīn晴不定,摆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眼看火候差不多了,王允暗使一个眼sè,士孙瑞、王宏当即提出告辞。

王允和吕布送走二人,房间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吕布几次yù言又止,只不过此事太难以启齿了,无论是从父子还是君臣出发,都能让他身败名裂。而且,王允今日的表现很不对劲,他有些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说。

还是王允率先开口,然而他轻飘飘的一句话,却是把吕布骇得面无血sè,董卓,就要回京了。

见吕布一脸疑sè,王允笑着解释道:“奉先莫非不知?汉制,天子病愈,百官当携贡品入宫庆贺。今,天子xiǎo恙,即将痊愈,太师,自然要出万岁坞,回京一见天子。”

吕布剑眉狠狠拧在一起。也许是视他为竞争对手,董璜素来与他不睦,既然已经对他产生怀疑,董卓归京后,难保不出恶言,依董卓的为人xìng格,肯定会一查到底。一番大刑下来,莫说四个娇滴滴的nv子,就是铁打的汉子,也熬不住,此事铁定lù馅。

这该如何是好?吕布眼神游移不定,可知内心之慌luàn。

王允成功luàn其心智后,决定开成公布,虽然有很大把握说服吕布,然事到临头,还是不免紧张,心跳如鼓,肢体僵硬,暗暗舒缓绷得紧紧的筋骨,一字一句道:“奉先,你以为,董卓为政若何?为人若何?”

吕布缓缓扭头,看向王允,一脸惊骇。他竟然直呼董卓名讳……

王允心知这时是关键,万万不能心慌,否则后果不堪设想,直视吕布,说道:“董卓,祸国殃民,罪恶累累,罄竹难书,我等yù杀之以救天子、匡汉室、挽社稷,不知奉先有意乎?”

“……”吕布哑口无言,他完全被王允的提议吓傻了。杀董卓?开什么玩笑他可是董卓啊连盖俊、二袁、孙坚这等人杰都对他无可奈何,天下谁能杀得了他?

王允似乎看穿了吕布心中所想,不慌不忙道:“董卓毒杀弘农,凌越天子在前,擅杀忠良,虐流百姓在后,古往今来,暴逆不臣,董卓为最。若再放任他胡作非为,数百年汉祚,必败矣。因此,朝堂上下,百官群僚,无不思除掉此獠……”

吕布急忙出言阻止王允:“王公,此事就到此为止吧,别再说了。放心,我不会向太师告密。”伍孚刺杀事件,将长安士人的无能展现得淋漓尽致,一群无兵无权的士人,能成什么大事。他虽然面临死亡的威胁,却不想送死。大不了,逃跑就是。

说罢,吕布起身yù走。

王允坐在原位,xiōng有成竹道:“奉先可知,皇甫义真、朱公伟皆在我们这一方。”

吕布闻言脚步一顿,缓缓转过身。单凭士人的力量,肯定不足以对付董卓,但是皇甫嵩、朱儁也加入进来,那就不好说了。毕竟,两人可是大汉国首屈一指的名将,特别是皇甫嵩,对汉军有很大的影响力。

王允笑着说道:“皇甫义真、朱公伟,加上奉先,我有十成把握杀死董贼。”

吕布承认,这一刻,他心动了。与逃亡相比,他无疑更愿意成为为国除贼的大功臣。只是,他和董卓有着一层特殊的关系,子弑父,恐为天理所不容,世人所诟病。

王允见吕布犹豫不决,拍拍手,士孙瑞、王宏听到信号,从mén口走入,原来,二人并未离开。

吕布看看三人,犹豫一下,坐回蒲席道:“我岂不知董卓罪孽深重,奈如父子何”

“吕中郎此言差矣。”士孙瑞笑着摇摇头道:“董卓姓董,君自姓吕,本非骨ròu,何谓父子?”

王宏点头附和道:“士孙仆shè所言甚是。俗语云父不慈,则子不孝矣。董卓xìng格无常,动辄拔刃,数几杀汝,那时,董卓怎就不思父子之情?”

“……”吕布默然,目有凶光。

王允最终发出致命一击:“昔年,彭越纵横梁地,断绝楚国之粮道,项籍深感忧虑,遂以高祖之父太公为质,而谓高祖曰:“今不急下,吾烹太公。”高祖则回曰:“幸分我一杯羹。”何也?盖因高祖深知项籍暴虐,非人主也,yù舍孝道而为苍生。今董卓之恶,百倍于项籍,不杀之,则社稷危矣。当此时,奉先不思除贼,更虑何事?”

“……”

三人轮番上阵劝说,终于使吕布下定决心,只见他把牙一咬,拍案而起道:“诸君说得对董卓既不念父子之情,又恶贯满盈,我何怜之?此人死不足惜”

王允、士孙端、王宏相视而笑,吕布加入己方阵营,把握,更大了。

第三百六十二章 老谋深算王子师

吕布加入反董阵营后,便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王允带着他前往密室。吕布虽然早有心理准备,然而看到在坐者或名声高远,或位高权重,心里还是不免颤抖一下。显然,去岁董卓遇刺后,高举屠刀,大肆清洗长安士人,凡杀戮数千人,血流成河,但此举不仅没有把士人杀怕杀服,反而使他们隐藏得更深,并获得了更强的力量。

皇甫嵩起身握住吕布的手,欣慰地笑道:“吕中郎骁勇无敌,善战无前,今弃暗投明,则我方,胜算大增,董卓必亡。”

“……”吕布看看面前的皇甫嵩,又看看向自己走来的朱儁,两人一手平定黄巾之luàn,是大汉国最富盛名的名将,先后官至车骑将军,董卓未入京前,无论是名望还是地位,都无法与之比肩。甚至当时皇甫嵩坐镇长安,手握数万汉军jīng锐边军,实力更在董卓之上,可惜皇甫嵩忠良也,不忍汉室陷入内战,一而再再而三向董卓妥协,最终使董卓轻易地整合了整个司隶地区,兼并数以十万计的汉军,成为京畿霸主。

皇甫嵩、朱儁不是一向洁身自好,保持中立,从不参与纷争吗。不然,董卓早就对他们下手了。要知道,虽然两人现在不掌兵权,但声望犹在,汉军之中,受过二人恩惠的将领不计其数,是可以威胁到董卓xìng命的人,与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士人不可同日而语。

看来,董卓的胡作非为彻底激动了这两位为了社稷,选择屡屡忍让、退让的名将。

这是天yù亡董卓啊……

吕布心思电转,感慨万千,笑着回道:“将军北平黄巾,西御韩遂,用兵如神,威震天下,董卓与将军相比,犹如萤火与皓月之别,纵然无布,亦可诛卓。”皇甫嵩曾官居左车骑将军,但那是以前的事了,如今任御史中丞,外督刺史,内领御史,受公卿章奏,纠察百僚,与司隶校尉、尚书令朝会时坐皆专席,号称“三独坐”,地位崇高。而吕布不呼皇甫嵩中丞而呼为将军,是对皇甫嵩的敬重。在他看来,御史中丞权位虽厚,然纠察百官却非皇甫嵩所长。所谓名将者,必拜将军,拥万众,睥睨天下。

皇甫嵩摇摇头道:“董卓虽恶,却是当世枭雄也,非仆一人所能敌。惟有齐心协力,众志成城,方可除掉此獠。”

朱儁颔首笑道:“义真所言甚是。吕中郎不必过于自谦,除董,吕中郎不可或缺。”

王允说道:“好了,诸位就不要客气了,还是议一议正事吧。”

吕布落座后当先问道:“陛下何时痊愈?”天子病愈,董卓入京,就是他们行动的日子。

王允答道:“就在这两三日间,预计董卓将在五六日后归来。”

“这么快?”吕布心里一惊,五六日,时间也太紧了。

黄琬代王允回道:“吕中郎无须忧虑,我们从天子生病之时就开始秘密筹谋,各方准备早已就绪,可谓万无一失,只等董卓入瓮中来,乖乖引颈受戮。”

王允问吕布道:“奉先你那边可有同志?”同志即为志向相同者。

吕布沉yín一声道:“布同乡,骑都尉李(肃)仲恭、张(辽)文远,素与我亲善,而不睦董卓,可拉为外援。”

在座诸人闻言无不改颜,本来只是随便问问,没报期望的王允不想两个大馅饼砸在头上,直有头晕目眩之感,急急问道:“奉先此言当真你有把握拉来二人?”

难怪他们兴奋至此,骑都尉属九卿光禄勋,平日入卫宫室,掌羽林骑,李肃、张辽如果反正,则杀死董卓的机会,将至少增加一成。按皇甫嵩先前的论调,士人成功几率至多一半,吕布加入,提升到八成,而李肃、张辽,再添一块筹码,那就是九成的成功率了。

看着在场诸人欣喜若狂的样子,吕布心中先讶后悦,眼睛不自觉的微微眯起,以掩毫光。他之所以参与讨董,固然生命堪忧占据九成九,但也未尝没有向上爬的野心。董卓待他,外表亲近,而内心猜忌,中郎将,看似地位不低,实际要兵无兵,要权无权。,

而今看来,在这个团体中,自己的重要xìng比想象中还要大,大很多……若除董成功,他将一跃登上大汉国权力的巅峰。

诸人从未像现在这般信心满怀,兴致勃勃地讨论着,仿佛,击灭国贼,振奋社稷,就在眼前。

皇甫嵩没有参与讨论,他非常冷静,见大家越说越激烈,决定浇一盆凉水降降温,出言提醒道:“吕中郎、李、张都尉于宫内伏杀,董卓便是chā翅也难逃。但董卓死后并不意味着万事大吉,相反,那时,我们比任何时候都要危险。京兵及外兵,特别是董卓亲信,这些人只忠于董卓,而不知社稷为何物,我们要防范他们不顾一切的反噬。”

听了皇甫嵩所言,大家都是平复心情,安静下来。

朱儁缓缓说道:“长安军权,尽数掌握于左将军董旻、中军校尉董璜之手,两人皆为董卓至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没有向我们妥协的余地。董卓一死,两人必反。这是我们需要面临的第一道难关。”

吕布说道:“可否将两人一同引入宫中,一并杀之?”

朱儁摇摇头道:“吕中郎常在董卓身边,岂不知其人素来多疑?自遇刺后,更是胆xiǎo如鼠,带董旻、董璜入宫,等于是再无后手,把自己的xìng命jiāo出来,吕中郎认为他会这么蠢吗?也许董璜会随在他的身边,但董旻,必居城郊军营,震慑朝野。”

室内一阵默然。朱儁转谓皇甫嵩道:“义真,董旻副手中郎将徐(荣)子盛乃是你的故将,是你把他从河北带来关中,你有把握策反他吗?”

诸人眼前一亮,皇甫嵩则皱眉道:“徐子盛,燕地良将也,董卓待他一向不薄,每有所请,无不允之,似辽东公孙度,便是由他举荐。”长安消息蔽塞,兼且道远,皇甫嵩并不知道公孙度已在上个月为公孙瓒击杀。皇甫嵩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不过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不会为了董卓而兴兵复仇。”

士孙瑞问皇甫嵩道:“董卓死后,诏书于他,命他格杀董旻,成否?”

皇甫嵩犹豫一下道:“此事我拿不准。”

王允说道:“可否令乃侄皇甫(郦)伯秀率兵南下,兵bī董营,徐子盛必然就范。”

皇甫嵩道:“为国家计,伯秀自然绝无问题,但段(煨)忠明和董卓相jiāo数十载,态度暧昧,未必会同意伯秀出兵。”董卓麾下除董旻、董璜掌握的京兵外,外兵大致分为五方,段煨、皇甫郦是其中之一。前者为正,后者为副,将兵两万,镇守长安北方一(渭)水之隔的左冯翊治所高陵。北御北地,东防河东,阻止盖俊势力入侵三辅。

王允一脸刚毅,决然道:“义真何必顾虑重重?如此作为,岂能杀死国贼?皇甫伯秀手持诏书南下,我不信段忠明敢于阻止。”

“……”皇甫嵩一怔。王允的话就如同一记闷棍敲在头上,令他恍然惊醒。是啊,王允说得对,何必顾虑重重,以前就是因为自己想得太多,才使得董卓逐渐坐大,造成今日之祸。想到这里,皇甫嵩脸上再无一丝迟疑之sè,面sè凝重地点点头。

王允悠悠道:“解决京兵,就只剩下外兵了……”五方外兵,刨去段煨、皇甫郦长安北方这一路,其余四方,皆为董卓亲信乃至宗亲。

分别为长安以西,右扶风陈(仓)、雍(县)一线的右扶风都尉樊稠部两万,监事西凉韩遂,以及护卫郿县万岁坞的安全。

第三路在长安东南,武关都尉李蒙部万人,防守的对象是荆州袁术。

第四路在长安以东,弘农境内,中郎将董越、东郡太守胡轸部两万,主要的敌人是河南雒阳的盖胤。

第五路在长安东北,河东,中郎将牛辅、河东太守杨定部三万,敌人是驻扎于襄陵、安邑的关羽、张绣。

“李蒙兵少,不足为虑。另外三路,则有些麻烦……”

士孙端说道:“在我看来,此事易解。如果密令盖骠骑,令他牵制河东、弘农之军,这样,我们只需要面对西方樊稠一路人马,几对长安构不成威胁。樊稠此人,匹夫之勇,或擒或杀,如翻掌耳。待稳定三辅局势,进而挥兵东进,与盖骠骑前后夹击,扫平关中。届时,吾等辅天子而号天下,关东诸州,必然响应,如此,则天下定矣”,

昔年,盖俊之父盖勋为京兆尹,以韩遂为患,募兵五千,置五都尉,所用皆高mén士人,素有名声者,其中桂阳魏杰为破敌都尉,京兆杜楷为威虏都尉,弘农杨儒为鸟击都尉,长陵第五鉨为清寇都尉,而士孙瑞,正在此列,为鹰鹞都尉。他和盖勋关系一向良好,虽对盖俊近年种种做法感到不满,但当此时,士孙瑞倒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王允闻言眉头高高皱起,他对盖俊是半点好感也欠奉,其内则不思治民,打压士族,外则不思勤王,四处用兵。在他看来,盖俊之行为,比董贼强不了多少。

朱儁和王允抱着一样的想法,提出了自己的担忧:“盖骠骑年纪虽轻,却是文武兼备,人中之杰也。他若真心为社稷着想,自然是万事皆好,就怕他别有私心毕竟,似河东牛辅、弘农董越之辈,董卓至亲爪牙也,绝无归顺朝廷的可能。而他们和盖俊虽有龌龊,却是凉州同乡,走投无路下,说不得会俯首北方,到时盖俊之势,不可挡也。才除狼,而后得虎,恐非国家之福……”

朱儁进而一拍几案,轻声叹道:“唉可惜有盖(胤)伯嗣为阻,不然我一纸亲笔书信,孙文台接到后,定会挥军西进,肝脑涂地,为国除贼。”

众人纷纷点头附和。去岁关东州郡皆蹉跎,惟孙坚不惧艰险,独向关中,激战董卓,若非袁绍从后坏事,派兵偷袭豫州,说不定董卓此时早已伏诛,可谓忠矣。讽刺的是,他们显然不清楚孙坚孙文台这个在他们眼中忠于国家,勤于王事的臣子,上个月派兵南下攻打扬州,干起抢地盘的勾当。

皇甫嵩自被王允点醒后,勇气倍增,笑着说道:“诸位过于畏惧盖骠骑的声势了,其人远在晋阳,莫说一时chā不上手,便是来了,大义、人心皆在我,何惧之有?”

诸人想想也是,只要己方团结一致,无论是董卓余党,抑或盖俊,皆无能为也。

最后诸人经过商议,决定密令盖俊的同时,也应把袁术拉下水,使双方互相牵制,相安无事则好,若有一方敢轻举妄动,就连势另一方予以压制,长安朝廷从中渔利。

议事毕,众人散去,各自展开行动。转眼间,密室内只剩下王允和士孙瑞两人,不知怎地,气氛竟然变得诡异起来,半晌,士孙瑞试探地问道:“王公,不知诏书一事……”yù杀董卓,联众志,自然缺少不了诏书,否则名不正言不顺。而担任着尚书台之首尚书令的王允,正是负责起草诏书的人。

王允默然良久,悠悠道:“君荣,你来起草吧。”

“……”士孙瑞比王允尚长一岁,今年已五十有七,家世显赫,博学无所不通,是和马日磾齐名的关中大儒,智计过人,一眼就看穿了王允的意图。

三次针对董卓的行动,第一次,举兵东迎关东群雄以临长安,王允出面提议,但他是切合实际,而非言之无物,董卓一直未加以怀疑。第二次伍孚刺杀,王允隐于幕后,事泄后,其治下五大尚书仆shè,两人被抓,另有十余名尚书郎受到牵连,他依然没事。这一次,哪怕是有九成胜算的情况下,他还是不打算浮出水面,宁愿把功劳让出来,心机之深,非常人所能及。

士孙瑞直视王允,重重道了一个“诺”字。他并不介意被王允推出来,若是怕死,他当初也就不会加入反董阵营。

第三百六十三章 枭雄之死

第三百六十三章

枭雄之死

司隶,右扶风,郿县,万岁坞。

一个又高又胖,身体像一座xiǎo山一样的老年男子斜靠坐榻,饮美酒,进美食,周围环绕着数名二八年华的美丽俏婢为他按肩捶背,其等身披薄纱,隐隐能窥得其中奥妙,好不勾人心魄。此情此景,身在其中之人,足以使全天下所有的男人嫉妒万分。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当朝太师董卓董仲颖。

董卓邀王允、李儒、田仪入座,淡淡的扫了一眼手中的文牍,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大事,遂掷到一旁不管,对王允道:“子师,你说,陛下即将病愈,孤要归京?”

“是。”王允态度恭敬地道。“汉规,天子病愈,百官当入宫庆贺。”

董卓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闭上眼睛,不置可否。他虽然没有直接表lù态度,但沉默即是不愿,他显然不想回到那个令他máo骨悚然的长安。

李儒、田仪相视一眼,两人也认为董卓是该到回京的时候了。他俩一为三辅左冯翊人,一为凉州汉阳人,皆是董卓心腹,早在后者入京前就已入幕府之中,前者任shì中,常伴天子左右,后者任太师府主薄,参与朝政,二人地位算不上高,却极有权势。

李儒在心里组织了一下语言,进言道:“太师当年进京,拨luàn反正,辅佐幼主,虽周公、阿衡不能过之。今久不归京,恐人心不安,依下官之见,还是回京一趟为上。”

“文优说得有理……”董卓睁开眼,看向李儒,féi硕的脸上lù出开心的笑容,周公即姬旦,阿衡即伊尹,李儒拿他比作二人,是对一名臣子最高的评价了。至于人心不安,他才不在乎,在明晃晃的刀子面前,所有人都要瑟瑟发抖。不过,既然承认自己是姬旦、伊尹,天子病愈,岂能无视。缓缓说道:“这样,孤明日一早,起程回京如何?”

见董卓答应下来,李儒暗暗松了一口气。他不是瞎子,虽然没有发现王允等人的秘密行动,但心思敏感的他,却发现近来京中里里外外透着一股诡异,正好借由董卓震一震这些蠢蠢yù动的宵xiǎo。

王允说道:“明日即为朝会,天子届时亲临,太师恐怕赶不及。”

董卓斜睨王允一眼,这点xiǎo事也值得一提?说道:“那就等孤到了再举行。”

王允应诺。此举正和他的心意,二百余里路途,xiǎo半日可至,万一董卓今日就起程出发,晚间宿于长安太师府,很多事都有暴lù的可能,比如吕布sī通其shì婢。而明日一早出发,虽然君臣要苦候着他,但其一归京就会直奔皇宫,可以掩盖很多事情。

王允又挑几件比较重要的政事禀报董卓,之后告辞。

王允走后,董卓顿时一扫先前散漫的态度,驱散美婢,端直身体,谓李儒道:“文优,你前书云京中局势颇有不宁?”

“嗯。”李儒面sè凝重地点点头道:“许是太师久不在京中的缘故,又有些人按耐不住了。我正在严密监控。”

董卓冷冷一笑,脸上浮出一丝杀气,哼道:“这些士人,还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啊这才过去多久,就忘记我董某人的雷霆手段。看来,还要再给他们一个更加严厉的教训才行。”

“……”田仪yù言又止,去岁董卓大肆屠杀长安士人,寒了无数人的心,也使得社稷元气大伤,摇摇yù坠,长安有能力再承受一次,甚至犹有过之的打击吗?说到底,社稷崩溃,对大家都没好处。

李儒瞬间读懂了田仪投来的眼神中的意思,他也是这般认为,劝道:“万一真查出有人妄图反叛,太师只要诛杀为首者即可,毕竟,牵连无辜,有损太师名声。”

“名声?老子现在还有名声吗?”董卓怒极而笑道:“老子当初对关东士人如何?你们心里最清楚,为了避免被人说任人唯亲,不敢提拔手下,而士人所举,无不应允,结果如何?关东皆反,眼见起兵两年,拿老子无可奈何,竟然撕破脸刺杀老子像这些养不熟的白眼狼,就该杀狠狠的杀杀到他们不敢再有坏心为止”董卓心里有一肚子的怨气、伤心、委屈,气急败坏下,再不提孤,老子频出,边地之人所特有的凶蛮作风,一览无余。,

“……”李儒、田仪皆陷入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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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汉初平三年(公元192年)四月,丁巳。长安西郊。

董卓及其车队到达当日已是午后,太尉马日磾、司空淳于嘉为首的百官出城迎接,左将军董旻于百官左右列步骑一万,玄甲如海,刀枪耀目,旌旗飞扬,军容极壮。

董卓确实老了,虽然他极力的想要否认这一点,可是现实,bī得他哑口无言,乘车xiǎo半日,身体竟大感不舒服,要知道,他以前在马背呆上三日三夜也不会觉得累。

董卓顺梯下车时还需要两人搀扶才行,因为他太胖了,也许一个不xiǎoxiǎo心,就会摔下来。双脚落地后,董卓不理百官拜见,径直走到董旻面前,环视上万军容齐整的大军,笑着说道:“不错、不错……叔颖,看来我走的这几个月,你丝毫没有放松啊。”

董旻正sè道:“士卒,为我董家掌权之根本,什么都能放松,独独这一块松懈不得。”

董卓欣慰地点点头,道:“叔颖,你有这份见识,我就放心了。即使哪一天我遇到不测,你也可保董氏一族周全。”

“大兄何出此言?”董旻闻言一惊,这话也太不吉利了。“兄为树,而我等皆树下乘凉者,树一倒,人岂能无恙?”

董卓笑道:“何必紧张,只是打一个比方。”

董旻心中不安,皱着眉头说道:“不如,我陪大兄入城?”

“不用,有子瑜(董璜)、奉先陪我就够了。只要你在城外,就无人敢动我一根毫máo。”董卓最后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转而走向百官。

目视着兄长雄壮的背影,莫名的,董旻越发感到不安。

见董卓一步步向这边行来,吕布心跳如鼓,几乎窒息,深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焦躁不安的心,向董卓施了一礼,而后自觉的站到他的后面,充任护卫之职。

董卓并未察觉到吕布的慌luàn,甚至还有暇和他聊几句,心安理得的再次承受百官的拜见,拉住太尉马日磾的手,问道:“翁叔,陛下的病彻底好了吗?”

“是。昨日已愈,太师可以安心。”马日磾回道。

董卓感慨道:“这就好、这就好……今四海不宁,颇多逆臣,割据州郡,不服王命,天子当要保重好身体,异日说不得随孤出征,讨平四方,做一位千古明君。”

“……”马日磾无言以对。而今董卓所作所为,完全就是一个hún吃等死之辈,他丝毫看不到平定天下的希望。

诸臣亦同,面上或沉默、或不屑、或古怪,种种不一而足。

董卓看在眼里,淡淡一笑,杀心疯起……

中军校尉董璜身负长安城及宫内防务重任,董卓归京,他要留守城内,监控异动,是以未能出城迎接。及董卓车驾顺长安西南章城mén入内,他才赶来相见。

天子所居未央宫,就在章城mén边上,入城不远,即为宫mén。董璜以数千兵陈列于道,左步右骑,从章城mén一直延伸至宫mén,屯卫周匝,毫无缝隙。

董璜冷冷扫了车驾旁的吕布一眼,见其面上有些慌luàn,更加坐实了他的猜测,此子,必是偷偷sī通叔父shì婢,恐被发觉,心不能安。

此时,天子恭候,百官随行,董璜不方便拦住董卓车驾告状,不过正所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待叔父一出宫,自己就据实禀报……

吕布,你死期至矣

董卓车驾缓缓驶入未央宫,上千步骑尾随而入,余者留守原地。一路风平làng静,与往日别无两样,车架一直行至正殿未央殿北掖mén外停下。

百官分为两排,沿掖mén左右而入。

守卫掖mén的骑都尉李肃带着上百名卫士,持戟而立,面sè如常。

李肃亦是原丁原系的一员,董卓为了肢解并州军,从而达到削弱吕布的目的,着重提拔李肃、张辽、高顺,三人皆官至两千石都、校尉,脱离吕布,自成一派。

说实话,李肃并不满意区区骑都尉一职,他认为自己应该得到更高的地位。可是,问题来了,董卓提拔他是为了压制吕布,而非真的欣赏他的才能,这也就意味着他以后仕途将再难寸进。是以吕布找上他,言及除董,颇为心动,只是怕事有不遂,然而当吕布提到王允、皇甫嵩、朱儁一干人的名字,终于使他下定决心,舍命一搏。,

他所属百人,有十余人并非真正的卫士,而是皇甫嵩、朱儁、吕布等人所推举的军中勇士,其中有几人,似皇甫嵩mén生上官宏、朱儁mén客陈卫、吕布麾下泰谊,武艺高得出奇,连他都未必能够抵挡几招。

虽然藏了一些人,不过李肃并不担心泄lù,像卫士这种身份低微的人,董卓等人是不会察觉的。

待文武全部入内,董卓车驾方才再次起动。

随着双方越来越近,李肃不自觉的吞了吞口水,董卓乘坐之车乃是无蓬,他甚至看到董卓朝他微微一笑。

李肃脑中一片空白,紧紧捏着长戟的手指因为用力过猛,有些发白……

到了、到了、到了……

车行至mén口,近在咫尺,李肃咬牙大喝一声杀,挥戟连杀董卓车驾下两名护卫,进而斩向董卓,与此同时,十数支长矛大戟俱发,董卓卫士纷纷扑地。

所有矛头戟锋,皆指向董卓。

“李肃,你敢杀我?”董卓暴喝一声,又慌又怒,急急向后仰去,正好避开诸刺客的攻击。然而刺客中似李肃、上官宏、陈卫、秦谊之辈,皆是千里挑一的勇士,即使力气用老,犹能借力驰进。

董卓惨叫一声,身中四戟,但他素来有在朝服内着甲的习惯,且是身披双甲,更幸运的是,xiōng口所中三击,皆为长戟,不能刺入,惟有一戟搠伤左大tuǐ。

董卓后面护卫先是一怔,随即暴怒,挥刀矟冲上来,而已经入mén的人,则返身回援。至于跟随李肃的近百名卫士,根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茫然怔在原地,可是当董卓亲卫挥舞兵刃扑来,不想死去的他们,下意识还击,双方打成一团。

董卓虽老,经验尚在,心知留于车上,只能当活靶子,一个翻身坠车,掀起一地烟尘,féi胖的身躯向后一滚,同时奋力呼道:“吕布何在?速来救我”

令董卓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回应他的,是一支狰狞的矛锋,由后背刺入,连穿两甲,贯入体内。

董卓忍住剧痛,纵身一扑,回头望去,虽然已有预料,但看到吕布提着一支带血的长矛,恶狠狠看着他,心里还是一凉。大骂道:“庸狗,敢如是邪?”

如果说李肃的刺杀令众人惊呆,那吕布的反噬只能用吓傻一词形容。

“有诏讨贼”吕布时间紧迫,懒得废话,跨步而进,持矛突刺董卓,矛锋疾速划过空气,发出呜呜之音,犹若鬼嚎。

吕布善使大双戟,即两面皆有xiǎo枝的重型戟,然他常伴董卓左右,知其尝披双铠,大戟不易格杀,乃弃戟用矛。有一句话叫一法通,百法通,一点不假,世间长兵,以戟之应用最为复杂,而大双戟为戟中之最。矛则相对简单,吕布持之作战,化繁为简,得心应手。

吕布突刺之速,恍如电光火石,加之董卓先前就已重伤,有些迟钝,待反应过来时,戟锋已从正面破入,由背后透出。换句话说,吕布这一击,竟是将双铠连带董卓躯体刺个对穿,力道之猛,由此可见一斑。

董卓眼中厉sè依旧,见吕布距自己不足四尺,飞起一脚蹬在其xiōng。

吕布张口喷出一口血,右臂松开矛杆,踉跄后退,双目霎时间绽放出一抹惊sè,不想董卓凶悍至此,连遭重创的情况下犹能反击。不愧是横行西北数十载的猛将,哪怕老了,也不可轻视。

吕布连退三步,下盘一沉,稳住身形,拔出腰间佩刀再次冲上来。

董卓口鼻溢血,直愣愣立在原地,他也想躲,但吕布先前两击,将他身体机能破坏贻尽,几至油尽灯枯。在他眼中,快若奔马的吕布,突然间慢下来,很慢很慢……

他的思绪一下子散开……

他想到了出生地颍川。其父君雅当年出任颍川轮氏县尉,颍川不仅是他的出生地,还是儿时的成长之地,他想到了轮氏旁的阳乾山,想到了轮氏旁的颖水,他只记得,阳乾山,很绿,颖水,很清……

他想到了家乡凉州。那是他度过少年、青年时期的地方,他少年游侠,尝游羌中,尽与诸豪帅相结,诸羌酋皆言,董卓,是个有勇有义的汉家子,和汉国jiān吏猾民不同。中年,凉州爆发第三次大规模羌人叛luàn,他借机崛起,凉州三明皇甫规、张奂、段颎,他都追随过,然皇甫规冷淡、张奂不屑,惟有段颎,欣赏他的才干。,

借由段颎,他搭上了四世三公的汝南袁氏,成为司徒袁隗的故吏。至此以后,平步青云,历任广武令,蜀郡北部都尉,西域戊己校尉,乃至并州刺史、河东太守,他中年以来,皆在为这些头衔而奋斗。

他,又想到了京师雒阳。汉灵帝驾崩,外戚、士人与宦官大战一触即发,他遗憾张奂当年率兵入京,不能把握机会,而为宦官所欺,成为杀死大将军窦武、党人领袖陈蕃的侩子手,作为整个事件的亲身参与者,他决定要做到张奂所不能,篡取朝政。很幸运,他做到了。可是,后面事情的发展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乃至想象。

此时此刻,董卓终于恍然大悟,当年的张奂选择对宦官束手就擒,不是愚忠,更不是无能,而是目光深远,因为他知道,即使他摆平宦官、外戚,也根除不掉庞大的士人集团,大汉国,是皇帝与豪族共天下,士人绝不会容忍有人独揽大权。

原来,我错了,张奂是对的……

可是,时间若能倒流,董卓还是会毫不犹豫的选择率兵入京……

因为,我是董卓

“杀——”吕布舌绽chūn雷,双手握刀,径直劈下,青光如练。

突然,董卓嘴角lù出一丝讽刺的笑意,心道:xiǎo子,子弑父君,异日,你必不得好死老子在黄泉等着你

看到董卓临死含笑,吕布蓦然一惊,把牙一咬,用力斩下,只听“噗”的一声闷响,血光如瀑,董卓好大头颅,腾空而起。

喊杀声戛然而止,双方士卒纷纷停下搏杀,怔怔地看着董卓脑袋抛出一道凄美的血sè弧线,跌落地上。

四周,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第三百六十四章 初定

第三百六十四章

初定

未央殿北掖mén内外,密密麻麻聚集着数以千计的人,有朝臣,有甲士,他们仿佛中了定身咒一般,僵直着身体,天地间一片失音。所有人无一例外看向地面上一颗血污的头颅,目光充满着复杂。

大汉国朝堂第一权臣,太师董卓,就这么死了?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敌我双方一时间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董卓死不瞑目,铜铃似的双眼虽然失去了光彩,却透着一丝不甘。他想过杀他的人是士人,因为双方之间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兼且积怨甚深,仇深似海。也想过是武人,毕竟,似皇甫嵩、朱儁这等名将,被他剥夺军权,高高挂起,心中必然不忿。唯独没有想到,杀他的人竟是他的假子吕布,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将他格杀。

吕布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董卓首级前,俯下身,握刀的右手分出三指抓起董卓的脑袋,同时,左手伸入甲内,拿出一封诏书,高高举起,环顾左右,蓦然大喝道:“诏曰:董卓欺君罔上,残害忠良,祸luàn朝纲,罪无可恕,依律——诛从者,一概以叛逆论处,mí途知返者,赦……”

董卓所属卫士木然地看着吕布,脑中一片空白。

从董卓遇刺到被杀,不过是眨眼的工夫,未央殿掖mén内的群臣百僚,不知内情者,无不膛目结舌,太尉马日磾右手微微发抖的指着mén外,谓左右道:“这、这……”

王允心底深深长舒一口气,筹谋近三载,期间无数仁人志士为此命丧黄泉,付出的代价不可谓不大,终于,成功除掉董卓这个贼子。不可否认,后面还有很多事很棘手,最急迫的当属董卓旧部的亡命反扑,但王允深信,董卓一死,余者皆不成气候。似乎是为发泄这两年多对他来说比死亡还要痛苦百倍的卧底生涯,王允语气yīn森地道:“董逆罪孽深重,而今伏诛,于公于sī,马公不都该欣喜才对吗……”

王允以前对董卓,恭顺非常,忠心耿耿,毫无二心,以至于长安坊间多有非议,某些士人认为王允身为袁隗故吏,不思为故主报仇,反而曲意献媚于仇家,是个没有礼仪廉耻之辈。不想今日亲眼见到董卓被杀,其不仅没有伤心难过,大有拍手称快的意思。马日磾看着大变脸的王允,nòng不清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他,良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司空淳于嘉道:“马公、王公,天子尚在殿中,我等当速速入殿护驾……”

中军校尉董璜骑在高头大马上,茫然望着叔父董卓的头颅置于吕布之手,身体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嘴里反反复复呢喃着叔父大人死了、叔父大人死了……

悔啊……

董璜若是早知道是如此结果,刚才在宫外,他便是拼着遭到叔父董卓的斥责,也要拦住其车驾,据实禀报吕布无耻行经。也许,就不会发生眼前这一幕了。

吕布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董璜眼中满是怨毒之sè,无尽的悔意及恨意就像肆虐的洪峰,瞬间将他的理智淹没。董璜拔刀出鞘,指向吕布,回谓身后近千汉胡步骑,扯着嗓子嘶嚎道:“逆臣吕布,yīn谋叛luàn,兄弟们,为太师报仇啊……”

董璜麾下千人一阵sāo动,应者寥寥,他们皆是董卓旧部,董卓活着的时候,他们自然愿意为他奋战,甚至付出生命,因为他们知道,即使自己战死,也不用担心家人,董卓自会照顾。然而,现在董卓已死,死在拥有诏书的吕布矛下,背负叛逆之名。

他们,真的要为一个死去的叛逆,豁出xìng命战斗吗?

董璜看到这个场面,心里不禁一凉,他不愿就此坐以待毙,大喝道:“我等皆为太师亲信部曲,掌握朝政的jiān臣贼子绝不会放过我们,惟有击杀叛逆,保护天子,才有生路。兄弟们,随我杀……”言讫,董璜飞马而出,直奔吕布。数十名部曲亲卫紧随其后,另有百余人亦大呼相随,受他们的带动,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其中。

“苦也”吕布心里暗暗叫苦,手中诏书显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有威慑力,他的部曲,及李肃的人,相加也不满百人,如何能挡住上千装备jīng良、勇猛善战的董军。,

“杀——”

两支人数相差悬殊的队伍猛烈撞到一起,手提董卓首级的吕布,顿时成为董军重点攻击的对象。

吕布面对密密麻麻的刀矟,毫不畏缩,一手提头,一手单握八十余斤重的方天画戟,挥舞间,历风呼号,矛碰矛折,刀碰刀断,人马俱碎,手中无一合之敌。

不过十数息间,吕布周围铺满残缺的人尸马骸,无敌战神之姿,尽数展lù人前。董军上下,无不心生惧意,包括失去理智的董璜,一时也不敢上前找他的麻烦,生怕有去无回。

吕布看似威风凛凛,却是自家人知自家事,似这般hún战,他迟早要被人海淹死,心里焦急地道:“文远、坚寿怎么还不来……”

似乎听到了他心底的呼唤声,未央殿北掖mén东方、北方,分别传来响彻的马蹄声与凌luàn的脚步声。

骑者在东,约四百,身着纱縠单衣,头竖双尾鶡冠,持大戟、长刀,此身装扮,惟有禁军羽林郎、虎贲骑。步者在北,人数同样是四百上下,玄甲大戟,头戴兜鍪,正是九卿执金吾麾下持戟士。而将步骑者,即吕布千盼万盼的骑都尉张辽张文远,右中郎将皇甫祚皇甫坚寿。

遭到步骑夹击,本就信心不足的董军立刻动摇,渐有崩溃之势。董璜的心已经彻底冷下来,以吕布的地位、威望,根本不足以驱动禁军,恐怕连士人也力有不怠。是谁?突然,董璜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皇甫祚。进而,联想到一个名字,皇甫嵩。

皇甫嵩、吕布、士人,原来如此……

三方联合,而我身负京畿防务重任,竟然毫无察觉,是我害了叔父

董璜痛彻心扉,五官扭曲成一团。

亲卫一把拉住董璜手臂,急语道:“校尉,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如今形势危急,不能再做迟疑,速走……”

董璜猛然惊醒,他说得有理,宫外还有数千步骑大军,城外,叔父董旻更是坐拥数万众,只要突出皇宫,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董卓、董璜一行人,由西mén入宫,大军即在未央宫西mén外,而张辽、皇甫祚援军,自北、自东而来,不碍突围,董璜乃率数十骑打马向西逃难。

既然决心除去董卓,自然是万事皆虑,怎会让他轻易逃出,董璜等人才冲出百余步,便遭越骑校尉王颀带兵堵截,双方一通hún战,董璜被砍落下马,割去首级。

随着董旻死去,董军纷纷投降,不降者皆被大刀长戟砍杀,皇宫之战,至此落幕。

天子刘协身边平日间环绕之人,皆为关东、关中士人,这些人没有几个对董卓抱有好感,虽不敢明言,亦有隐喻,日子久了,刘协也渐渐厌恶董卓跋扈。而今日,刘协心里对董卓的恶感达到顶峰,世间岂有君候臣至,才开朝会的道理?

刘协这几年经历了太多太多的事情,比有些人一生还要jīng彩百倍,bī得他必须成熟起来,xiǎoxiǎo年纪就懂得隐忍,他心里暗暗发誓,等到成年亲政,定当法办董卓。

可是,无论刘协再怎么成熟,说到底,他终究只是一个年仅十二岁的少年,骤然碰上政变,碰上厮杀,大感生命受到威胁,眼神满是无助,身体瑟瑟发抖。

shì中扶风马宇、弘农杨密、宗室刘谦等人温言安慰天子,尤其是马宇,和族叔马日磾明哲保身,作壁上观不同,他xìng格慷慨有大节,自族姑、皇甫规后妻马氏为董卓bī杀,深以为耻,屡思复仇,为王允所招揽,全程参与了除董计划。马宇直言,这也许是朝中文武对逆臣董卓最后的一次反击,胜,则汉室复兴,败,则社稷衰矣。

此言一出,不仅刘协听得一呆,连杨密、刘谦等人也是目瞪口呆。

刘协虽然懂得不多,但也知道董卓兵强马壮,朝臣,能杀得了他吗,万一失败了……刘协越想越害怕,及百官入殿护驾,填满空旷yīn森的大殿,才稍稍使他安心。很快,他就从太尉马日磾、司徒王允口中得知,董卓已然伏诛。

董卓这颗一直压在xiōng口的大石卸去,刘协自然大为高兴,只是令他想不通的是,董卓既然已经死了,外面为什么还在打?

公卿面面相视,无人能答。

xiǎo天子目前还不能理解,董卓之死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公卿为免xiǎo天子遭到惊吓,让shì中杨密、刘谦等人扶刘协回返内殿休息。

战斗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两刻钟,殿外的喊杀声便平息下来。司徒王允,此次除董事件的主要策划人,由始至终,都安安稳稳坐在蒲席,合目养神。

不久,浑身浴血的吕布双手分别拎着董卓、董璜头颅,大步流星进入未央殿,将二颗首级随手掷于阶下,昂立抱拳道:“诸公,幸不辱命,二贼授首……”

至此,一直表现平静,仿佛置身于事外的王允睁开双目,大喝一声好。

第三百六十五章 揽权

第三百六十五章

揽权

未央殿,象征着至高无上的皇位台阶下,歪歪斜斜躺着两颗血淋淋的头颅,一个,是曾经大汉国第一权臣董卓,一个,是其侄,执长安兵权的中军校尉董璜。

王允蓦然立起,大喝一声好,chūn风满面,欣喜非常,参与行动的朝臣亦纷纷拍手称快,一些公卿如太尉马日磾、司空淳于嘉者,不明就里,沉默以对,显然对突如其来的结果还有些不能接受。而那些平日间阿附董卓者则惶恐不安,他们,已经预见到了未来的下场,轻者贬为平民,下狱死,乃至满mén抄斩,不出此三者。

诸臣百般模样,独独无人垂怜董卓之死。不,有一人,左中郎将蔡邕轻轻一叹。

蔡邕叹声虽轻,却与大殿内的气氛迥然不同,为王允所察,只见王允脸sè骤然一沉,责备道:“董卓,国之大贼,杀主残臣,天地所不祐,人神所同疾。中郎为天子之臣,世受汉恩,国主危难,不曾倒戈,今董卓受天诛之惩罚,而君嗟痛,何也?”

“……”蔡邕无言以对。他何尝不知董卓之恶,然他一生蹉跎,为阉人所害,绝仕十余载,年近六旬之际,正当以为自己一身抱负无处施展,终老家乡,是董卓,将他招入京中,授予高位,给予重权,可谓对他知遇之恩。今董卓暴亡,他为其叹息一声,终不为过,即使得罪王允、诸公卿,亦不悔也。

王允面部yīn晴不定,董卓既死,合他掌权,有心拿蔡邕立威,只是蔡邕其人才学甚高,名传四海,更兼其婿骠骑将军盖俊雄踞北疆,带甲十余万,威势更在董卓之上,而今董卓余党尚未根除,冒然得罪盖俊,甚为不智。不过王允xìng格刚正不阿,嫉恶如仇,要他就这么轻轻的放下,委实很难,就当他进退不得时,太尉马日磾、司空淳于嘉等人做起和事老,王允冷哼一声,借坡下驴。

右中郎将皇甫祚、越骑校尉王欣、骑都尉李肃、张辽相继归来,几人见殿内气氛有些诡异,颇为不解,以目视吕布,寻求答案,吕布轻轻摇了摇头,不作解释。几人也不再继续纠缠,都是为董贼之死而高兴。

王允深得董卓信任,以司徒领尚书令,平日就主持公卿议会,现在,作为诛杀董卓的策划人,他当仁不让走出来,领袖群伦。当然了,表面上还是要显示一下谦恭,假意以太尉马日磾,学为儒宗,海内所敬,请其以太尉录尚书事,执掌国朝。

马日磾自然是推迟了,他无功无禄,岂敢受命。

王允又荐淳于嘉,后者同样拒绝。

至此,有亲王允者出列,以王允独揽除贼首功,请为录尚书事。录者,总领也,总领尚书台,总领朝政,此职一般多出现在天子尚幼,不能亲政,为国君辅佐。

王允受命后,目光转向御史中丞皇甫嵩,皇甫嵩在此役功劳显著,而且后面还有很多用得着他的地方,比如招降董卓余党,不可不厚赏。大汉国四大将军,大将军、骠骑将军、车骑将军、卫将军。前者为祸luàn之源,不宜授予,而并州牧盖俊、冀州牧袁绍分别兼任骠骑将军、车骑将军,亦不可置换,乃以皇甫嵩为卫将军。

但王允非常忌惮皇甫嵩,毕竟,他在关西有着极高的威望,唯恐他成为第二个董卓,便想分其权势,四将军之下,有前后左右将军,王允又以朱儁为左将军。

王允最放心的还是吕布,两人同乡,相识数载,jiāo情匪浅,知吕布非是有大志之人,以其亲斩董卓,堪为首功,拜奋威将军,假节、仪比三司,封温侯。说实话,受权之重,远迈左将军朱儁,甚至比之卫将军皇甫嵩亦有过之而无不及。

上一刻还是一名无权无势的中郎将,转眼间就站在了大汉国政坛的巅峰,吕布兴奋之sè溢于言表,而皇甫嵩、朱儁则相视一眼,默默无语。

勿提城外董旻数万大军,摆在王允及公卿面前的,有两件迫切之事,一是整合宫内禁军,二是解决长安城内数千董军步骑。,

王允决定两件事同时进行,于内,以并州同乡李肃为虎贲中郎将、同乡张辽为羽林中郎将,同右中郎将皇甫嵩之子皇甫祚一道,协助光禄勋宣璠,收编禁军。于外,以故太尉、江夏人黄琬为司隶校尉,以故司徒、弘农人杨彪为京兆尹,二人手持诏书与卫将军皇甫嵩、左将军朱儁一同出宫,招降董军。

送走两拨人后,王允凝眉思考,继而看向沉静的士孙瑞,后者和黄琬是王允此次除董行动的哼哈二将,任劳任怨,黄琬既然任司隶校尉,士孙瑞官职自然也不能轻了,遂举其为尚书令。又以同乡、同宗王宏出为右扶风,同乡、同mén宋翼出为左冯翊。

三辅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王允占其二,三独坐司隶校尉、尚书令、御史中丞,亦据其二。吕布势压皇甫嵩、朱儁两大名将,加上李肃、张辽共秉禁军,王允揽权之意,不加掩饰。朝中公卿,无不若有所思,此,谓国朝之福耶?还是……祸耶?

随着一连串的任命下达,多方行动,只待结果,王允身上压力不由一缓,一时间思虑万千,陷入沉默,殿内一片肃然。良久,王允回过神儿来,猛然想起同志、故议郎何顒、故尚书杨瓒,及故太尉崔烈等人尚在天牢之中,当即派人去将他们救出来。

未央殿北掖mén双方一经开战,号角鸣响,喊杀震天,声传数里。随之,未央宫mén缓缓合闭,披甲卫士持戟握弩列于其上,全神戒备,董军又不是聋子、瞎子,怎会察觉不到大事不妙。

中军校尉董璜副将,族兄下军校尉董煟脸sè大变,第一时间派人向董旻禀报。随即率军猛攻皇宫,禁军在王允次子王景的带领下沉着应对,矢如雨下,杀戮甚多。

董煟使者快马疾驰,远远望见章城mén紧紧合拢,神情大骇,立刻掉转马头回返。

以诏书任命,成功接任城mén校尉一职的种辑,登楼望之,冷冷一笑……

皇宫虽然不似城墙那般坚固,但也非单靠人力所能卒下,正当董煟皱眉不展之际,便看到先前派出的使者急急归来,报告城mén关闭,不得出城,听得他心里一片冰冷。

董煟同时也意识到,这么jīng密的计划,绝非一两人所能办到,必然有大量的人参与其中。

董卓,危险了

而今该如何是好?

没过多久,宫内喊杀声停止,董煟心脏几乎是以身体不能承受的速度猛烈跳动,他迫切的想要知道,董卓,是生,是死。生,自然万事皆好,若死,后果不堪设想。

皇甫嵩、朱儁、黄琬、杨彪四人立身宫墙,看着进退失据的董军,相视而笑。

杨彪手捻半尺胡须,问皇甫嵩道:“皇甫将军,吕将军由未央宫东mén出去良久,算算时间,也快到了,是不是该派人前去劝降了?毕竟,城外尚有董旻数万虎狼之众,而种校尉城mén屯兵不过三千,连同sī兵千余,也不满五千,守卫十余mén,恐有不济啊。”

“杨京兆所言甚是。”黄琬深以为然。

皇甫嵩点点头,令人以绳索放下一人,手持诏书往见董将。

董煟木然注视着昂首而立的使者,听到诏书所言董卓伏诛四字,脑子顿时“嗡”的一声,后面的话,是一个字也未入耳。

陇西董氏一族的擎天柱董卓,就这么倒下了?着实让人难以接受。

董卓一死,长安士人,会轻易放过他们这些所谓的董卓党羽吗?董煟就是用屁股想也知道不会,去岁,董卓可是以异常血腥的手段屠杀数千士人及其家眷,士人信奉的是以德报德、以直报怨,必然会对董卓一系展开清洗,手段未必比董卓温和几分。

董煟麾下众都校尉、司马十余人,其中既有董卓部曲亲信,又有皇甫嵩暗自招揽,乃至为士人收买者,诸人心思各异,暗怀鬼胎,不过他们无一例外望向董煟,不管是还是否,只要一个答案。

董煟伸手微微颤抖的手,握上刀柄,凝视使者,面lù杀机。

使者丝毫不惧,冷冷一笑道:“如今反正,或可留一条xìng命,最不济,也可保住家人,难不成……你还想困兽犹斗?”话音即落,滚滚如雷般的马蹄声响彻长安。一支千人玄甲骑军飞速驰来,为首者,正是奋威将军吕布。骑军并未进攻董军,而是停于百步之外,严阵以待。旋即,宫mén大开,皇甫嵩、朱儁率步骑千人出宫。,

汉军虽然仅只两千,却因刚刚诛杀国贼董卓,气势如虹,一举压过人数多达三千人的董军。而即使是董卓部曲亲信,望见吕布、皇甫嵩、朱儁三人,也是心如死灰。

吕布单骑出阵,以方天画戟跳着董卓头颅,于阵前耀武扬威。

皇甫嵩微微皱起眉头,心里微叹,谓左右道:“吕将军此举虽有泄对手士气之功效,但董卓再怎么说也是为我大汉国守卫边疆几达三十余载的宿将,虽晚年有瑕,不掩其功。何况吕将军身为人子,杀贼为国,尚可接受,如今百般羞辱,却是过矣。”

黄琬面sè冷清,不以为然道:“皇甫将军此言差矣。去岁董贼暴晒世宗之尸,至今想来,犹然切齿。是以,仆不认为吕将军行止过分,相反,太轻了,不能就这么轻易放过董贼。”

世宗即汉武帝刘彻,黄琬搬出世宗,bī得皇甫嵩哑口无言。

董煟见董卓头颅悬挂吕布戟上,任由赏玩,气得面部扭曲,破口大骂道:“太师待汝不薄,誓为父子,狗辈岂敢背叛?今日便是拼得一死,也要杀了你这无耻xiǎo人”言讫,“锵”的拔刀出鞘,背后跟着也有拔刀声,董煟以为是随从,未加理会。然而,很快后颈就是一凉,扑倒地上,失去意识前,才知道被人偷袭。

击董煟者,军司马、汉阳人陈瓒是也。其为皇甫嵩旧部,当后者找上他,他毫不犹豫的答应以为内应,不为其他,就为昔日老母病重,而皇甫嵩得知后,给钱一万,救活老母。一万钱,对于现在官至司马的陈瓒来说,不值一提,可是那时,他仅是一个管着十名士卒的xiǎoxiǎo什长,一军之中,像他这样的人,成千上万,毫无利用价值,也就是说,皇甫嵩根本就没想过要他报答。皇甫嵩待其如此,还有什么说的,莫说当内应,就是要他的命,他也二话没有jiāo出来。

陈瓒眼见局势大定,未免董煟困兽犹斗,徒增伤亡,便出手偷袭,将他砍杀。

这一幕,太过突然,着实惊呆了董军诸将。

董煟亲卫自觉护主不力,眼睛猩红,挥刀扑来,yù置其于死地。

陈瓒出身贫寒,由区区一介斗食什长爬到比千石军司马,甚至挤入董军jīng锐之列,靠得就是一身足以称道的勇武,只见他暴喝如雷,左砍右劈,连斩数人,所向披靡。陈瓒部曲很快反应过来,迎上董煟亲卫,双方杀成一团。慢慢地,助阵也罢,援手也好,甚至是遭到无妄之灾,反正参战人数越来越多,最后董军将领全数卷入其中。

战斗异常短暂,却极为惨烈,陈瓒身中四刀,甚至左耳也被砍掉,但他杀伤更具,手刃校尉两人,司马两人,兵卒六七人,率众将董卓一干亲信尽数格杀当场。

陈瓒微微喘口气,以粗布草草包裹住血流不止的左耳,提刀径直走到董煟尸体面前,俯下身,一手按头,割去其首,而后命人安抚士卒,便带着诸将向皇甫嵩行去。

皇甫嵩看着浑身浴血的陈瓒,翻身下马,硬拉起他,说道:“陈司马不畏危险,亲斩董煟,避免一场恶斗,有功于朝,我必上书天子,为你请功。”

陈瓒抱拳称谢,随后为皇甫嵩介绍诸人。

皇甫嵩一一颔首,进而目光望向后方数千董军,招降其等,加上宫内禁军,朝廷便掌握了万余士卒。虽然人数仅是城外董旻部的一半,但侄子皇甫郦不出意外,此时已率兵一万南下,会合隐藏于长安以东霸陵附近士人sī募的两千余死士,双方实力相差无几。而己方,占据大义,董旻纵然有惊世才能,也无力回天。

第三百六十六章 定势

第三百六十六章

定势

自从听到兄长董卓说“我遇不测,你当如何”云云,董旻的心就一直不能安宁,右眼皮也是跳个不停。带兵回营的途中,董旻频频回顾长安城,心想有子瑜(董璜)、吕奉先相随左右,周围盛兵不下数千,而士人无权无兵,应该威胁不到兄长才是。

……希望是我多心了。

董旻回到军营,巡游校场,草草而过,观ji歌舞,目中无神,饮酒吃饭,食不知味,反正无论做什么,都是不能专心,董旻不禁气闷,只得驱散诸人,独留帐内长思。

“不对……”

董旻越想越不放心,呼来shì卫,命他遣人去长安查探情况,不等后者领命,忽听帐外有人以急事求见。

“急事?”董旻心思一动,马上把人招入进来,原是守mén屯长,从对方口中得知,不久前营外有百姓徘徊叫骂,守mén士卒捕来细问,才知长安不知是何原因,十余座城mén竟是全部封闭。

“城mén全关了?”董旻冷汗“唰”的一下淌下来。这就是他不安的来源啊

此事太明显了,长安城内肯定发生了针对兄长董卓的大规模叛luàn,甚至是兵变,盖因,主管长安诸城mén的城mén校尉麾下屯兵多达三千人,是长安城内仅次于中军校尉董璜的势力。先前,城mén校尉乃是董卓和他的族侄董秉,而今城mén紧闭,那他肯定是遇害了。

怎么办?怎么办?……

董旻面有急sè,来回踱步,突然谓shì卫道:“去,马上击鼓聚将,合兵。”

“你是说,长安封城了?”问话之人,是一个年过四旬的将领,他躯体粗壮,脸如紫铜,目光平和,身上散发着一股冷若冰霜的沉着气息。此人,正是中郎将、幽州辽东人徐荣。作为军营副将,地位仅次于董旻的人,他几乎是和董旻同时得知消息。

“是。”报者恭敬地回答。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徐荣说罢,轻轻合上眼睛。即使得到这般惊人的消息,也不能使他稍有动容,冷静如此,实属可怕。

半晌,徐荣喃喃自语道:“计划周详至此,可谓算无遗策了,王公“王佐”之名,果然不是虚传,兼以皇甫将军的威势,看来董公这次,十有**是很难逃过这一劫了。”

皇甫嵩前不久曾sī底下和他接触,隐隐有所暗示。不得不说,徐荣当时颇吃一惊,董卓之所以始终屹立不倒,就是因为他的对手皆是眼高手低的士人,而皇甫嵩可是名著关系的名将,虽然如今不掌兵权,但潜在实力极为可观,他一但加入反董阵营,就截然不同了。

不过皇甫嵩固然待他不薄,但董卓又何尝差了,徐荣难以抉择,只能装作听不懂。其实这样也tǐng好,武将就该有武将的责任,最好不要参与朝堂争斗,不然,恐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突然间,鼓声炸响,旋风一般传入帐中。

徐荣暗道一声来了,起身走出大帐,带上三五名亲卫,向中军帅帐行去。路上,徐荣蹙眉思考,董卓若是真为长安文武所杀,那他就该好好考虑一下后路了。

董旻乃是董卓胞弟,两者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可能向朝廷投降。而他却不同,他虽受董卓恩惠,但仍是朝廷将领,没有必要为董卓赔上xìng命。

望着中军帅帐,徐荣心里默默地道:“叔颖,希望不要走到兵戎相见那一步……”和刚强偏jī的董卓不同,董旻为人宽和,徐荣与他相识数载,jiāo情还算不错,不到万不得已,他真的不想杀董旻。可惜,事情的发展变化不会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徐荣步入帐中,诸将到者半数,每个人都是一脸凝重,愁眉不展,董旻,则和族侄董岑等董氏宗人jiāo谈,这个时候,他所能信得过的人,也就只剩下自己的亲人了。

看到徐荣到来,董旻停下话语,径直走上来,双眼死死注视着他,一字一句道:“子盛,长安发生叛luàn,城mén皆闭……”

徐荣心知董旻这是在试探他,一个回答不好,就将落得血染大帐的下场,因为,他是大营内惟一可以威胁到董旻的人。而董旻,目前虽然还能掌握大营军权,但恐怕只有老天知道他能维持多久,根除隐患,宜早不宜迟。,

徐荣定了定神,说道:“麾下已经听说了。将军,事不宜迟,当火速出兵救援董公。”

“……”董旻目光一凝,其实方才他和诸宗亲将领谈的,就是该如何处置徐荣,他已经下定决心,只要徐荣稍有推脱,立刻将其斩杀,与家族、xìng命相比,区区一点jiāo情算什么。然而,徐荣的回答滴水不漏,让他发作不得。他总不能在徐荣提议出兵的情况下杀人吧?到时候诸将会怎么看?士卒会怎么看?恐怕徐荣一死,军心立溃。

董旻脸容微僵,勉强道:“这个自然。”

大军出营,没有一两个时辰是想也别想,走到长安,费时也不少,更别提进攻城高墙厚的长安了。换句话说,他们徒拥数万强军,却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祈求董卓平息叛luàn,或杀出长安。

不过众将心里都非常清楚,朝堂上的士人能够神不知鬼不觉掌握长安诸城mén,力量至少不在董卓之下,甚至更在其上,以有心算无心,董卓活下来的几率,微乎其微。

诸将气馁,其中不无投降打算者,对救援一事不甚热衷,可是董旻不可能就这么放弃,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几率,也要搏上一搏。一声令下,全军出动,兵指长安。

行军的途中,董旻不时出神,凝望yīn霾的天空,虽然他心里充满悲观sè彩,但也抱着一丝奢望,纵横天下数十载的兄长,绝不会就这么死去。

然而,斥候传回的消息将他彻底打入谷底,兄长董卓,死了,头颅就悬在章城mén。

事实上斥候看到的绝不只于此,他还sī自隐瞒下两件事,其一,长安城内一片欢腾,用屁股想也知道是在庆贺董卓之死。其二,章城mén下,聚满了观看的人群,议论纷纷,时有笑骂。斥候不傻,他敢言及,董旻一定会恼羞成怒,砍掉他的脑袋解气。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不一刻,全军尽知董卓身死,立时sāo动连连,士官不能制。

董旻心中满是悲凉之意,如今,他颇有些茫然无所适从,也不知该继续前进,还是该后退。进,则人心不安,士气低落,仓促攻城,绝难成功,反有落败的风险。退,则退到何地?长安城郊大营?万岁坞?甚或陈仓、雍县,乃至凉州……

董旻问徐荣道:“子盛,你说,该如何是好?”

既然确定董卓已死,那么徐荣就不得不为自己打算了。

首先可以肯定的一点是,绝不能让董旻逃跑,所谓逃跑,以万岁坞以西为界。万岁坞不仅囤积着大笔的钱粮,不远处的陈仓、雍县一线,驻扎有董军两万jīng锐士卒,主将乃是董卓麾下第一猛将樊稠。双方一旦合流,长安朝廷短期内恐怕拿他们没辙。而等董旻缓过气来,联络弘农董越、河东牛辅,三箭齐发,长安朝廷就危险了。

其二,也不能让董旻攻城,徐荣并不了解长安文武目前掌握了多少实力,但想也知道,他们刚刚除掉董卓,士卒未附,急攻下,说不定会有董卓余党开mén献降。

徐荣稍稍整理一下语言,缓缓说道:“大军卒闻董公为jiān僚所弑,心中不免惶惶,此时攻城,无济于事,徒增伤亡而已。”

“……”董旻脸sèyīn晴不定。

“亦不可走,将军为董公胞弟,走则其势难返,亦为诸将看轻。更兼西凉韩遂在背,虎视眈眈。届时,前后皆有顽敌,困守方寸之间,吾等死无葬身之地矣。”

“……”董旻面sè又是一变。徐荣所说一点不假,他若退出京兆,不仅将陷入两面受敌的困境,同时也等于向外界宣布,他退出董卓继承人的行列。

“董公子嗣皆幼,能领袖群英诸豪者,舍将军其谁?依麾下之见,不若率兵回营,监视长安,bī其等困守孤城,同时书召牛(辅)中郎、董(越)中郎、段(煨)中郎率兵勤王,为太师复仇。到时大军云集,牧马长安,将军登高一呼,诸将影从,士卒效死,一战破城,诛杀jiān宄,护佑天子,进而继太师之位,声势不下董公。”,

徐荣言语毫无迟疑,如水银泻地,一气呵成。董旻听得怔住,旋即,怦然心动,一时间连兄长的死都忘记了。从xiǎo到大,董旻一直生活在董卓的yīn影里,为脱离其羽翼,他努力了大半辈子,从未成功。年过半百后,心思转淡,变得安于现状,只是心里,总有那么一点不甘。如今听徐荣的意思,自己似乎有和兄长平起平坐的机会,而且,并非言之无物,成功的可能xìng极大……

至此,董旻彻底消除了对徐荣的杀心,视其为自己的韩信、耿弇,不仅打仗一流,而且目光深远,见解独到,世之奇才也。董旻心情jī动下,一把拉住徐荣的手,以从未有过的郑重表情一字一句道:“子盛,异日我若得太师之位,必封你为将军,总领天下兵马。”

徐荣笑而称谢,笑得意味深长……

董旻最后瞭望一眼长安方向,下令后军变前军,打道回营。

天空yīn霾而昏暗,眼看即将天黑,皇甫嵩负手站在长安西mén楼上,炯炯双目下,漂浮着一团扁平的漆黑,为筹划除董,他已经两天一夜没合过眼。

半晌,士卒来报董旻大军掉头回返,皇甫嵩闻言剑眉轻蹙,看不出是喜是忧。

董旻撤走,当是得知董卓已死的消息,只是不知,他是撤往何地?若是放弃大营,退回万岁坞,便有些棘手了。

皇甫嵩静静陷入沉思,不知过了多久,皇甫祚登上城楼,行至皇甫嵩身侧,轻声呼唤道:“父亲……”

“何事?”皇甫嵩惊醒,望向长子。

皇甫祚面有喜sè,言道:“父亲,刚刚得到消息,(皇甫郦)伯秀已至霸陵,合诸公sī兵,急赴长安而来,根据使者推算,再过两个时辰,就会赶到长安城东。”

皇甫嵩自言自语道:“董旻若逃,两个时辰的话,或许还来得及,只是不知战力还能剩下几成……”进而问长子道:“王公、朱、吕二位将军都知道了吗?”

“都知道了。”

皇甫嵩颔首吩咐道:“你去告知王公,朱、吕二将军,就说于伯秀到达长安前,务必集结上万步骑大军。”

“父亲……”皇甫祚大吃一惊。而今董旻部动向不明,仓促决定出兵,恐怕不是明智的选择。

皇甫嵩淡淡地道:“无论董旻是归营还是撤往万岁坞,我等皆要出兵。去吧。”

皇甫祚无奈应诺。只得心里安慰自己,父亲一生用兵老矣,战无不胜,威名远播,其智计绝伦,非自己所能看懂。

王允的反应和皇甫祚一模一样,认为皇甫嵩出兵的决定太过随意,本想一口拒绝,不意朱儁、吕布皆赞同。吕布的想法很简单,董军士气低落,此时出兵,正当其时,可一战大破之。朱儁则了解皇甫嵩的想法,董卓一死,士卒丧胆,诸将胆寒,丧家之犬耳。董旻若归营,士卒思逃亡,诸将思后路,将兵围之,加剧矛盾,或可兵不血刃杀死董旻。而董旻若逃亡,则更加简单了,从后追击,如摧枯拉朽,大胜可期。

王允终为朱儁说服,同意出兵。

天黑的一刻,皇甫嵩从斥候那里得知董旻回归大营,没说什么,只是加紧调集兵卒。及皇甫郦率本部一万,sī兵两千余赶到长安,天sè已是一片漆黑。而云集于长安西城的士卒,业已不下万人,遂大开长安诸西mén,两军遂于城外合并,由卫将军皇甫嵩为帅,奋威将军吕布为副。左将军朱儁镇守长安,威慑不轨。

“叔父,不知我来晚没有?”皇甫郦一脸疲惫的站在皇甫嵩身前。

皇甫嵩含笑说道:“不晚,时间刚刚好。伯秀,辛苦你了。”

皇甫郦回道:“为国奔bō,何谈辛苦。”

“壮哉伯秀。真我皇甫氏佳儿也。”皇甫嵩抚掌笑道。汉军出长安时,皇甫郦部已得休息,当下皇甫嵩不再耽搁,率兵赴西。

董军回到大营后,一些士卒思董卓既死,往后无依,加之惧怕朝廷怪罪,遂借天黑之便,开始三三两两结伴逃亡。这一切都看在徐荣的眼中,士卒逃亡是他意料之中的事,甚至煽动士卒逃跑的一些谣言,还是他放出去的。,

董旻勃然大怒,接连击杀百余逃兵,悬头于营mén,才稍稍止住逃势。不等松他一口气,就接到一件晴天霹雳般的情报,斥候言长安方向正有一支多达数万之众的大军向大营杀来。

董旻鼓着双眼傻傻地看着斥候,心道长安城所有兵卒相加,也不过一万五六千人,哪来的数万士卒?接连询问数遍你可看清楚了?斥候皆曰数万,语气坚定。

董旻求助似的看向徐荣,后者也是目有异sè,看来,自己的计划要提前了。口中说道:“敌众若此,不外乎二者,一为城内百姓乔装军士,二为段煨、皇甫郦部。长安周边诸军,惟有二人所部,才能在这时赶到长安,且皇甫郦乃是皇甫嵩侄子,易被说动。”

董旻心中更慌,询问对策。徐荣曰以不变应万变。

这算什么狗屁主意董旻心里骂道,不过让他出去一战,他还真没那个胆子。既然打定死守,董旻未免诸将心怀不轨,开mén献降,使宗亲各把营mén,以为万全。

徐荣冷冷一笑,岂不闻顾此失彼。招来亲信,耳语之……

皇甫嵩带兵抵达董军大营,已是深夜,他立刻命令兵卒进bī营垒,同时喊杀,两万余人一同呐喊,形成无形的气làng,一瞬间,如狂风一般席卷整个大营。随后,喊声愈加清晰,一bō接着一bō,连绵不绝,董军将士无不震恐,胆战心惊。

与此同时,大营内各地冒出冲天大火,到处都是喊杀声。

外间的喊杀声充其量只能让董军将士感到恐惧,因为他们心里其实清楚,有营垒庇护,敌人短时间绝难杀进来。但是,营内发生的状况就不同了,这可是随时会威胁到自己的生命。不仅一营皆惊,连董旻也慌了,以为众将皆叛,不敢久留,乃弃大军,与亲信之辈十余人,乘马疾驰至营西mén。守mén者其族弟董信也,乃开营mén,共逃亡。

董旻未走出里许,百骑由后赶至,其未加理会,以为是自己人。事实也确实如他所想,只不过他没想到的是,这是一群想取他xìng命的自己人。

没错,这些人正是受徐荣所遣。

董旻出逃甚急,来不及置换衣甲,极为扎眼,轻易就被认出,霎时间矢如雨下,董旻不备,身中五箭,折落下马,又为后骑所踏,顿时殒命当场。

第三百六十七章 猜忌

第三百六十七章

猜忌

数百名甲士里三层外三层护住中军大帐,徐荣立身帐前,望着大火冲天,húnluàn不堪的董军大营,微微皱起眉头。

皇甫嵩将数万众进bī大营,董旻惧怕诸将有人心怀不轨,开mén献降,使宗亲将领各率重兵,把守营mén,以为万全。却不想徐荣来个釜底chōu薪,这场暴*,毫无疑问由他一手导演,而他也借此成功bī得董旻弃军而逃。

但很显然,事情的发展就像脱缰的野马,彻底脱离了他的掌控。

徐荣很讨厌这种不能把握的感觉。

“中郎……”麾下部将呼唤道。

“走吧,去迎接王师。”言讫,徐荣翻身跃上马背,向东而行,甲卫随之而动。

沿途数以千计杀红了眼的luàn兵,挥舞着兵器扑上来,徐荣部面对倍于自己的对手,毫不惊慌,沉着应对,整支队伍仿佛一架jīng密的战争机器,士卒以矛楯为墙,弩夹其中,待敌至近前,弓弩齐发,发无不中,中者立倒,几个呼吸间,便shè杀过百。继而百骑从阵后绕出,斜刺里杀入luàn兵之中,一轮砍杀,死尸枕籍。

luàn兵惊骇,一哄而散。

徐荣从始至终都是一副bō澜不惊的样子,他和麴义的经历很像,区别仅仅是,麴义率凉州兵跟随皇甫嵩入关东征讨黄巾蛾贼,而后留在冀州,而徐荣率幽州兵跟随皇甫嵩入关西抵御凉州叛军,留在司隶。两人麾下皆是随其周旋近十载的jīng锐之士。以jīng锐对溃兵,如果无法摧枯拉朽般取得胜利,那徐荣还不如回家务农算了。

像这样的情形反反复复发生数次,后面luàn兵学聪明了,远远望见队伍,便知趣的避开。

董军大营坐落于长安西南郊,依托上林苑旧址,营垒修得甚为坚固,易守难攻,也许比之关隘要塞有所不及,但也绝非皇甫嵩疲兵所能卒下。是以,董岑并不是多么惧怕营外的皇甫嵩大军,在他看来,外强中干而已,真正让他担心的,是营中的内luàn。

luàn兵已开始从内部冲击营mén,不过因为暂时无人统帅,散兵游勇而已,轻易便击溃之。但是董岑可不敢乐观,任由发展下去,形成规模,倒霉的,就换成他了。

董岑从来不认为自己有高人一等的眼光,但董卓死了,长安摆明已经势不可为,退回万岁坞,联合樊稠,是如今最佳的选择。无奈从叔董旻不知被徐荣灌了什么mí魂汤,坚持要留下来。董岑眼见大局糜烂,心叹道:“从叔早听我言,何至于此?”

突然,董岑目光渐渐凝住,借着火光,只见一支五六百人的队伍向这边行来。董岑意识到可能来者不善,一边命令士卒打起jīng神,以备不测,一边派人前去查探究竟。当他得知来人正是他先前念叨的中郎将徐荣,暗道此子鼓动董旻留下,果然没安好心心,而今到此,不用问,肯定是想打开营mén,向皇甫嵩摇尾乞怜。

哼yù开营mén,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董岑打定主意殊死一搏,然而,徐荣丝毫没有动武的意思,只是平静的陈述一个事实,这个事实直白点说就是,董旻跑了。

董岑如遭电击,整个人都懵了。他心里不停告诉自己,这是徐荣为bī他开mén,施展的诡计,董旻怎么可能放弃大营、放弃士卒……乃至放弃亲人,只身逃跑……

徐荣对董岑的反应并不意外,挥挥手,数名董旻亲卫站出,皆言董旻弃军而逃。董岑面sè急剧变幻,董旻亲卫,他自然认得,这几人出现在这里,只有两种情况,一,董旻确实跑了,二,董旻被徐荣杀死,无论哪种,都不是董岑希望看到的。

“董校尉,你虽为董公宗亲,平素却并无恶行,献营以降,或可留得xìng命。然若妄图困兽犹斗……”后面的话,徐荣没再说,他相信董岑听得懂。

董岑看着周围sāo动不安的士卒,心知投降也许会死,但不降,他现在就会被士卒luàn刃分尸。似乎,没有其他的选择了。董岑苦笑一声,命士卒开启营mén。

见目的达到,徐荣微微一笑……,

“吱嘎吱嘎……”

厚达数寸的吊桥缓缓落下。嗓子都喊得冒烟的汉军见此不禁一愣,他们当然不会以为董军是要出营决一死战,内讧就够他们受得了。也就是说……董军,打算投降?

吕布看向皇甫嵩,数万人的大营,就这么得手了,这胜利来得也太轻松了吧?

皇甫嵩虽然坚持出兵,也未料得速胜至此。

“咯哒咯哒”的马蹄声由远而近,一骑出营,由远而近,来到汉军阵前,其人年过四旬,躯干雄壮,脸如紫铜,看到他,皇甫嵩lù出一个“原来如此”的笑容。不等徐荣下拜,皇甫嵩上前将他扶起,道:“子盛世之良将,今弃暗投明,国朝之福也。”

徐荣道一声不敢,又和吕布寒暄几句,两人同为董卓麾下,却非凉州旧部出身,又曾于河内并肩作战,jiāo情什么的谈不上,至少两人间并无龌龊,还算过得去。

徐荣简单介绍了一下如今营中形势,包括他设计bī走董旻,说服董岑开mén,该是他的功劳,他没理由隐瞒,同样,不是他的功劳,他也不会往自己的身上揽。皇甫嵩曾为徐荣顶头上司,对他的xìng格非常了解,不疑有他,立刻命令汉军入营。

随着越来越多的汉军涌入其中,守住诸要地,进而在徐荣部的配合下,向董军luàn兵发起一轮轮进攻,luàn兵一触即溃,四散逃亡。守卫其他几座营mén的董氏将领很快得悉汉军破营,不敢有所迟疑,纷纷开mén逃跑,不少luàn兵尾随出营,跑入漆黑的夜幕。

及皇甫嵩、吕布、徐荣到达中军大帐前,营地四处已经没有大规模luàn兵,只剩下一些xiǎohúnluàn,无关痛痒,只是xiǎohúnluàn隐蔽xìng更好,也许要等到日出才能彻底平息。

这时,徐荣先前派遣追杀董旻的骑卒回返。

皇甫嵩见到董旻首级,忍不住发出一阵长笑。董旻才能一般,但毕竟是董卓胞弟,在董卓、董璜死后,他便成了董卓天然的接替人,一旦让他成功逃回万岁坞,联合诸方旧部,对朝廷可是极为不妙。现今董旻一死,也许不用朝廷亲自动手,董卓nv婿牛辅、族侄董越就会为了竞争董卓接替人打得头破血流。

当天地间绽放出第一道光芒,董军大营彻底恢复平静,经过紧张的统计,营中原本人数多达三万的董军锐减将近三分之一,连带伤者也仅剩下两万一千余人,其中三千余人死于luàn军、内讧、自相残杀,两千死于汉军之手,另外趁luàn逃跑三四千人。

不过皇甫嵩还是感到非常满意,盖因这两万多人皆是董卓厚养的jīng锐之士。加上长安兵万余,皇甫郦部一万,驻扎左冯翊治所高陵的段煨也会带领上万甲士归顺,长安朝廷如今拥有的兵力高达五万余人,初步有了自保,甚至是反击的能力。

可惜皇甫嵩的好心情很快就被亲信的报告毁掉了,吕布居然瞒着他,将十余名董氏将领,包括开mén献降的董岑,尽数砍杀。皇甫嵩沉默良久,派人去请吕布,当面质问。吕布早有准备,从怀中掏出诏书,言是天子有命,为臣者不敢违背。

皇甫嵩看着诏书,苦苦一笑,何谓天子有命,恐怕是你和王公的主意吧。如果不出意外,在他离开长安后,王允同样展开了清洗董氏宗亲、mén生故吏的行动。

右扶风樊稠、河东牛辅、弘农董越、武关李méng等董卓旧部虽然不敬朝廷,但确实是一群会打仗的人。皇甫嵩本来打算对他们采取政治、军事手段并行的策略,即先招降,不成则打,打后再抚,尽折服之,让他们为国效力,冲锋陷阵,征伐不宁。现在,王允、吕布这么一通狠杀,除非凉州人脑壳坏掉了,不然就算战死,也不会投降朝廷。

皇甫嵩暗叹一口气,虽然他认为这是一记昏招,但也不能就此说两人做得不对。他们杀死董卓,注定和凉州诸将不是一路人,而他皇甫嵩则不同,他在边军之中有着无人能及的威望,若是降服凉州诸将,谁能肯定他就不会成为第二个董卓?

是以,两人可能从来没打算招降凉州诸将……

皇甫嵩猜测一点不假,两人正是这般想。

吕布站在帐中,目视皇甫嵩,若有所思。

他看到皇甫嵩昨夜入董军大营,立刻便得诸将拥护,已渐有尾大不掉之势,心里更添三分猜忌。皇甫嵩是一个比董卓更会做人,也更得军心的人,如果有野心,其烈更甚董卓。心里下定决心,回京后要向王允如实禀报,建议削皇甫军权,免得追悔莫及。

徐荣坐在一旁,默默的看着两人,暗地里摇了摇头,内斗,又是内斗,朝廷初定,便迫不及待的内斗起来,全然忘了群狼环伺,这可不是朝廷之福啊……

第三百六十八章 逼反

第三百六十八章

bī反

皇甫嵩安排好大营事物,次日返回长安,太尉马日磾、左将军朱儁率一干文武迎接皇甫嵩、吕布的凯旋归来,长子皇甫祚亦在其中。

事情果然不出皇甫嵩之所料,从皇甫祚口中得知,王允在他不在的两天里,对董卓的宗亲、旧部、故吏展开血腥的清洗,死者以千计。

皇甫嵩转望朱儁,说道:“公伟何以不加阻止?”

“阻止?怎么阻止?”朱儁闻言立时苦笑。

一方面,王允是怕董卓亲信像他一般表面恭顺,暗里图谋,唯恐自己重蹈董卓覆辙,不如全杀了,以除后患。其次,在这次行动中,王允不是一个人,袁氏一干mén生故吏起到了推bō助澜的作用。

董卓曾经也是袁隗的故吏,甚至可以说董卓能够崛起,固然有其才能的因素,袁隗的提携也不容忽视。董卓不仅不加以感恩,反而弑杀故主及其满mén,有汉以来绝无仅有,委实天理难容。兼且去岁因伍孚刺杀事件,董卓高举屠刀,杀数千人,以袁氏mén生故吏受害最深,这笔血海深仇,不能不报,如今董卓一死,机会来了,自然要疯狂的报复。

“……”皇甫嵩一阵默然,王允xìng格刚傲,又有所恃,自然不会轻易听进人言。

“而且……”说到这,朱儁摇了摇头。

“而且什么?”

朱儁缓缓说道:“王公决意招牛辅、董越、樊稠、李méng、胡轸、杨定等董卓外将必须在十日内回京述职,如有逾期,皆以谋反论处,夷三族。诸将已无后路可退,要么回京,引颈受戮,要么暴起,舍命相抗。这些人皆是出入战场十数载乃至数十载的宿将,绝不会坐以待毙,可以想见,大战,要爆发了。不死不休”

皇甫嵩长叹道:“明明有更好的办法,王公何必如此bī迫?”

“义真当真不知吗?”

“……”皇甫嵩岂能不知。

朱儁又道:“不过义真此次收降董卓jīng锐步骑两万有余,朝廷实力大增,再号召盖骠骑、袁荆州除逆,未必不能一战扫平董卓余党。”

“希望一切如公伟所言。”皇甫嵩口中这般说,暗里却摇了摇头,先不说盖俊、袁术各怀鬼胎,与他们联合,实与虎谋皮。就说凉州诸将,朱儁虽为名将,到底是关东人,亦未上过西疆战场,对凉州诸将了解有限,过于轻视彼等。而皇甫嵩是凉州人,曾任边军统帅,自认对凉州诸将颇为了解,他们绝对比朱儁想象中难缠无数倍。

一行人边聊边行,途经一市,皇甫嵩猛然打住话语,望着暴尸于市,被点天灯的董卓,及陷入癫狂欢喜中的长安士庶,心里百感jiāo集。

皇甫祚开口道:“父亲……”

皇甫嵩不置一词,抬眼望向远方若隐若现,气势宏伟的未央宫,叹息一声,再次起行。

皇甫嵩进入宫mén,直奔尚书台,王允果然在这里,他正和新任尚书令士孙瑞磋商政事,见皇甫嵩到来,笑着起身相迎。

皇甫嵩寒暄两句后,正sè道:“董卓秉政数载,以致海内沸腾,士民坏怨,八方俱起。社稷衰败至此,仆未尝不恨董卓为祸之烈,想来王公亦然。仆知王公急于重振国朝,但董卓死去,势力犹在,关中兵马不下十万之众,稍有不慎,便是yù石俱焚。”

王允笑容渐渐收起,不咸不淡地道:“皇甫将军要说什么,不妨明言。”

“王公征调董卓余党一事,实有cào之过急之嫌,此事合该从长计议。”皇甫嵩明知这么说,会使他和王允的关系更加紧张,可他还是说了,不为其他,但为社稷耳。

王允脸sè铁青,他这两日来执掌国政,又施霹雳手段,在朝堂上一言九鼎,无人敢于提出异议,皇甫嵩是连日来的第一个。王允明显感到自己的权威受到威胁,不过皇甫嵩名著天下,甚得军心,只得强忍下一口气,道:“皇甫将军所言固有道理,然使者以携诏书出京,追之不及。”

皇甫嵩张了张嘴,最终化为一抹轻叹,言及于此,仍旧无力回天,惟有告辞而去。,

王允送皇甫嵩到尚书台mén口,目视后者背影远去,面sèyīn晴不定。半晌,吕布到来,诉说皇甫嵩入董营之种种,最后建议分其权势,免得他尾大不掉,变成第二个董卓。

王允微微眯起眼睛,心有所想……

目前长安朝廷的兵力,城内禁军万余,皇甫郦部一万,上林苑(董卓)大营两万余,左冯翊高陵段煨部万人,合计五万余人。皇甫嵩手握上林苑大营、皇甫郦部三万余jīng锐战兵,占据总兵力之大半,而段煨和他同乡,多半也偏向于他。

若给皇甫嵩时间排除异己,安chā亲信,再率军出征,胜上几仗,恐怕回京之日,就是‘取他而代之’之时。

吕布所言有理,确是不宜让皇甫嵩久掌重权,但如今局势不容乐观,又不能尽夺其权……

越日,诏书以皇甫郦为讨逆中郎将,率兵一万进驻长安以东郑县一线,防备河东牛辅、弘农董越,以卫将军皇甫嵩、奋威将军吕布坐镇长安,统帅禁军,以左将军朱儁出京,入上林苑,执兵内卫京师,外御樊稠。

当日朝中文武合力伏杀董卓,长安城mén紧紧关闭,直至皇甫嵩传来捷报,才重新开启。一时间,士民汹涌,各mén纷纷呈现拥挤的状况,来自全国各地的探子,就夹杂其中,他们一经出城,立刻快骑驰向领地。

最早得到消息的人,无疑是董卓旧部,其中又以河东牛辅、弘农董越两人最快。

董卓死了

这个消息宛如一道霹雳一般狠狠轰在董越的心头,面sè雪白,隐隐有窒息之感。董越乃是董卓从子,即族侄也,今年不过三旬出头,却hún迹军旅十余载,用兵稳重中不乏奇变,才能冠绝董氏,董卓对他非常喜爱,屡屡称其为董家的千里驹。

“文才,我们现今该如何是好?”董越向来以沉稳老成著称,如今求教胡轸,满脸茫然与恐惧,显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吓懵了,可知此消息对他打击之大。

胡轸紧紧捏着手中之刀,五官扭曲成一团,尽显狰狞,一字一句道:“王允老狗、吕布庸奴,二人好狠的心呐,完全是要对我们赶尽杀绝”此役不仅董卓死了,董旻、董璜也死了,留在长安的董氏一族全死了,连董卓亲信部曲,mén生故吏也没逃过一劫。

董越族兄、校尉董基拍案而起道:“还有什么好说的。既然朝廷不让我们活,我们就和他们拼了”

帐内十余将,半数人奋起呼应,半数人沉默不言。毫无疑问,前者皆为董卓宗人、亲信,要想活命只能反抗,后者或是旁系,或是汉将,和董卓关系不大。

胡轸目光飞快横扫大帐一周,将诸将反应一一收入眼底,默默记在心里。

董越心烦意luàn,严令诸将不得泄lù董卓死亡的消息,谁敢违背,必斩不饶,而后斥退诸人,独留帐中。

时间一刻一刻的流逝,董越在帐中一呆就是整整一个白天,期间粒麦未进,滴水未喝,眼中慌张之sè,也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点一点散去,转而变得凝实。

日落前,长安使者抵达陕县大营,当众宣读诏书。

闻天子召董越、胡轸回京述职,诸将表现各异,又是董基,拔刀跳出,抵住使者脖颈,恶狠狠道:“回京述职?是回京送死吧你母亲的拿我们当白痴吗?”

董越、胡轸相视一眼,默不作声。

使者见帐内诸将似乎并非一条心,底气更足,指着董基的鼻子斥责道:“放肆我为天子之使,你敢拿刀胁我,难道你就不怕祸及家人吗?”

“祸及家人、祸及家人……”董基捂脸大笑,眼泪从指缝间淌出,握刀的手抖个不停,使者脖颈霎时便被划开一道口子,血流不止。使者大骇,当即住嘴,不敢再言。

看到董基又笑又哭的疯狂举动,几名有心劝阻的将领纷纷驻足不前。

董基松开手,粗犷的四方大脸沾满泪水,只见他瞪着一双猩红的眼睛,咧嘴笑道:“祸及家人?哈哈哈哈老子的家人皆在长安,你告诉我,我现在还有家人吗?”,

使者脸sè大变,突兀一道白光闪过,使者头颅带着一蓬娇yàn的鲜血,飞离身体。

“砰”的一声,无头尸体直tǐngtǐng倒在地上。

董基提刀狂笑不止……

半晌,任由董基发泄够了,一直沉默不语的董越唤来帐外shì卫,把使者的尸体抬走,坐到主帅位置上,对心思不一的诸将道:“我的意思想必诸位已经了解,如何?”

董基把手中血淋淋的刀放到身前案上,虎视帐内众将,满脸杀气地道:“朝廷如此bī迫,我等已无后路,想来无人再对朝廷抱有幻想了吧?”

“全凭中郎做主。”诸将竞相起身。

“甚好……”董越满意地点点头。使者入营,董卓死亡的消息恐怕再难隐瞒,首要的任务自是令诸将回去安抚好士卒。同时,董越为了表达对抗朝廷的决心,以及报复王允、吕布于长安大肆屠杀董卓宗人、亲信,传令抓捕营内并州男nv千余人,尽数斩之。

而他本人,则和胡轸、董基封帐商议大事,“牛中郎此时多半业已收到消息,我打算亲自过河北上,与他商量对策……”

董基称好,联合牛辅,反攻长安的胜算就更大了。

胡轸却是面有古怪,董越其人,不管领兵、手腕、做人,都是一流,和董卓很像,但他有一点比不上董卓,这也是他未来成就注定难及董卓的一点,即xìng格。

其xìng格过于宽和,没有狠劲儿,为将的时候这可能算不得什么,反而使上位者更加放心。然如今董卓一死,诸将并立,这就是一个很大的缺陷了。更要命的是,他对外人很有手段,却对“自家人”不设防。

胡轸敢断言,董越一旦入河东,肯定会被牛辅所杀。

“董中郎,此行断不可去。”胡轸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劝一劝董越。他不是没想过巧借董越被牛辅杀死,军中无主,趁机自立。但他虽为董卓麾下有数大将,到底非其亲人,加之士卒忧虑董卓之死,董越再亡,士气必溃,争相奔逃,他纵有奇能,也无力回天。

“哦?这是为何?”董越、董基皆是一脸讶然的看向胡轸。

胡轸尽量以温和的语言解释道:“牛中郎为董公姻亲不假,可终究不属同姓,只需一纸休书,便能与董公撇清干系,中郎此去,实是自投罗网。”

董越不以为然道:“胡东郡多心了。王允老狗妄图自大,非仅诛董氏一族,而是yù尽诛凉州人,牛中郎亦在其列,他若不想坐以待毙,就当和我联手,怎会杀我……”

胡轸见此,只得打开天窗说亮话:“王允老狗处心积虑,董公直系全部遭难,而今能合聚徒众、领袖群伦者,惟有中郎与牛中郎二人而已……”

这话说得极为直白,连一介莽夫的董基都听懂了,何况董越,后者神情渐渐严肃起来。

最后,胡轸缓缓说道:“中郎与牛中郎,当以谁为首呢?”

“……”董越顿时sè变。是啊,他为董卓族侄,牛辅为董卓nv婿,而且两人皆手掌重兵,各有拥护,那该以谁为首?最简单直接的办法,就是其中一人死了……

“也许是我多虑了,不过非常之时,不得不谨慎对待,xiǎo心总无大错。”胡轸说到这里,一指董基,言道:“董校尉亦为董公族亲,派他为使,也能显出中郎的重视,不知中郎意下如何?”

董越看向董基,后者没有半点迟疑,当即点头。说到底,牛辅虽然娶了董卓nv儿,但在他眼里依然是外人,两者相争,他自然偏帮董越。

“一切就拜托你了。”董越拍了拍董基的肩膀,郑重道。

董基道:“事不宜迟,我今夜就过河……”

“……”

第三百六十九章 惊闻

第三百六十九章

惊闻

今日有事耽搁,还缺两千字,马上补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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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基过河的的一个时辰前,来自长安的使者进入河东襄陵。他身负重任,自不能从董军治下穿行,他是由长安北上,连渡渭水、黄河、汾水,绕了大半圈才到达此地,可谓历尽辛苦。

他要找的人不是旁人,正是骠骑将军治下,主持河东军事的偏将军关羽。目的不外是以诏书命他牵制,甚至进攻河东牛辅部,这也是他为何前来找他,而不是去河东治所安邑找太守臧洪的原因,后者能够调动的兵力有限,找也是白找。

关羽今年三十有三,对于领兵之将来说,这是一个相对较为年轻的年龄,不过他武艺绝伦,隐隐为西北第一,又掌兵多年,威仪甚重,加上身负奇相,寻常之人,无敢有与其对视者,以使者hún迹京师多年,也不得不在他面前收起傲态,何况有求于人。

关羽手握诏书,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

董卓死了……

这无疑将会是个震惊天下的消息。

不得不承认,关羽有些吃惊,不过也就仅仅是有些吃惊而已。

在关羽看来,董卓算不得什么人物,只是一个走了狗屎运的老匹夫,他时常面南感叹:京师无英杰之辈,遂使匹夫掌权,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

无怪关羽看不起董卓,后者与盖军三次jiāo锋,尽皆惨败收场,每每丧地退守,狼狈不堪,如此猥琐,怎能让心高气傲的关羽服气?

关羽放下诏书,心道将军今年正yù征伐此獠,他好死不死居然在这个时候被杀……可是话又说回来,若非骠骑将军一直无意勤王,这老匹夫也活不到今天。

使者见关羽面sè有些古怪,以为对方不信,不由开口道:“关将军可是不信?”

关羽缓缓摇了摇头,如今董卓死了,为长安文武所杀,对骠骑将军来说,这是好事呢,还是坏事呢?

使者又道:“既然关将军相信,那敢问何时出兵?”

关羽道:“天使在前,实不相瞒,骠骑将军去岁就已定下今年秋收南下勤王的方略,河北十余郡,都在为此筹备。”

使者先是一怔,也不知对方所言是真是假,不过董卓已经死了,关系不大。说道:“盖骠骑真忠良也。既有计划,更何迟疑,将军宜当速速率兵南下,进击牛辅。”

“这恐怕不行。”关羽一口拒绝。“本将为骠骑将军治下,没有得到骠骑将军的具体示下,暂时不能动兵。”

使者不悦道:“关将军虽为盖骠骑治下,亦为汉将,岂能不受天子诏?”

“我亦知此理,奈何军法如山,不敢碰触。”

使者气得脸sè青紫,冷冷地道:“关将军之意是要抗旨了?”

关羽固然不惧使者,但也不想把关系nòng得太僵,以免流言加于骠骑,乃道:“事情虽急,不急一时半刻,不若这样,我派急使赴晋阳,三五日间便可收到回应。”

使者眼见关羽坚持,心知无力扭转,道一声关将军好自为之,甩袖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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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越使者董基渡黄河,星夜赶路,于次日天明抵达河东董卓势力的大本营——猗氏。

自昨日收到消息,牛辅、杨定、李傕、郭汜等人连夜商议,即将天亮才回帐休息,闻董基至,不得不从chuáng榻爬起来。

弘农一方只有两种意见,要么反抗,要么投降,董越、胡轸两人都是坚定的反抗派,前者占据主流,后者不成气候。但河东不同,也许是紧邻盖俊势力,也许是双方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是以河东存在着第三种意见,即投靠骠骑将军盖俊。

牛辅比较倾向于投靠盖俊,他以为李傕肯定会支持他,毕竟,他的外甥胡封在北疆官至将军,位高权重,甚得盖俊重用,他若投之,很容易就能融入北疆体系。

但让人惊愕的是,李傕坚决反对,他给出的理由极有说服力,一两个人加入,或许盖俊不会在乎,但是我们这么多人,自成体系,盖俊能用得放心吗?大家投奔北疆,只有两种结果,要么被架空,剥夺兵权,要么被杀死,献给长安。,

牛辅听得心凉,他之所以为河东主帅,有才能是一方面,但不是绝对,不然杨定、李傕、郭汜定然比他更适合当这个主帅,原因其实很简单,他是董卓的姻亲,后者用得放心。李傕言及的被架空、被杀死,他首当其冲,自是不敢再言投靠北疆云云。

而投降长安之路,一早就被王允、吕布掐断了,是以,目前河东同弘农一样,反攻长安的呼声最高。

双方意见一致,问题是长安并非几句响亮的口号就能拿下来,何况背后还有盖俊虎视眈眈,前路不容乐观。

经过紧急磋商,众人决定放弃河东诸县,紧守蒲坂、风陵渡、矛津等黄河渡口,全军尽数南下,会合董越部,趁长安局势未定,人心未安之际,举兵向西,攻破京师。

自然,临走前要做一些手脚,避免被河东所察,虽然瞒不了太久,不过诸将最缺的就是时间,能多瞒一日是一日。

并州,太原郡,治所晋阳。

盖俊从刺史部出来,凝望着yīn霾的天空,眼看又是一场大雨,心叹一声,随即钻入马车之中。

今来以来,并州大雨连绵,初chūn与仲chūn时还好,从三月末至今,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雨水几乎就未断过,而且不是稀稀落落的chūn雨,是大暴雨,一场接着一场,没完没了。今年屯田的收成,盖俊已经彻底不抱期望,只得让人开始准备宿麦种子,准备秋后种植,以为弥补。

兵祸、瘟疫、饥荒,堪称三国时代的三大刽子手,而导致饥荒的产生,虽然与兵祸有关,但天灾也跑不了干系。

盖俊来到汉代将近二十载,头些年只见识过瘟疫的厉害,大汉国十二年里四次爆发席卷数州的大规模瘟疫,死者以百万计,他的知己好友陈嶷也是死于一场大疫,怎叫一个惨。后些年,瘟疫稍稍得到缓解,天灾则变得较为常见。特别是自盖俊屯田以来,尤惧,也许一次天灾的降临,就会让他一年的努力大打折扣,甚至前功尽弃。

车路滚滚,行在颇显泥泞的道路,盖俊身在车中,身体摇摆,甚不舒服,干脆下车,向shì卫讨来一匹骏马,一路疾行归家。

盖俊回到主院,见客厅无人,又去往书房,果然,蔡琬、卞薇、蔡琰、羊男乃至盖嶷、盖谟皆在,诸人各伏书案,挥毫泼墨,练习书法,时而左右互相顾看、jiāo流。

见他到来,几人纷纷停下行礼。

盖俊微微颔首,当先走到离自己最近的盖谟身旁,一看次子所书,虽然还略显潦草,但这是以他的眼光而论,似盖谟这等年龄,有此功力,已属罕有。

想想也是,其母蔡琬书法之jīng妙,可是连号称nv中第一的皇甫规后妻马氏都自叹不如,他从xiǎo耳濡目染,耳提面命,若还是不成样子,那也太说不过去了。

“不错、不错……继续努力,照此发展,你日后书法水平,肯定在我之上。”盖俊拍了拍盖谟的头,夸奖道。

而盖谟,则仰起xiǎo脸,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道:“阿父,真的吗?”

“煮的。”

盖俊留下一脸茫然的盖谟,走到盖嶷面前,满意地点点头,盖嶷书法天分也许不及盖谟,胜在足够勤奋,字写得有模有样。说句不怕人笑话的话,盖俊十六岁入京遇到蔡邕前,专攻草书,正书写得那是一塌糊涂,甚至不及盖嶷现在的水平。

盖俊从来就不是一个会吝啬夸奖儿子的父亲,又把长子一顿好夸。

卞薇认真好学、羊男出身大族,两人书法水平和盖俊半斤八两,他也不好意思点评,至于蔡琬、蔡琰姐妹,说实话像他这种凡夫俗子,只剩下仰望的份儿了。

盖俊坐到蔡琬身边,猛然见后者盯着他看,不由一怔,歪头看向另一侧,随即恍然。原来,蔡氏姐妹书案相邻,他坐到蔡琬身右,他的右侧不足四尺即是蔡琰。

按理说,他应该坐到蔡琬左边才是,如今却大咧咧的坐到蔡琬右边。

蔡琬以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轻轻一哼,表达不满。

“……”盖俊干笑两声,他发誓他不是故意如此,但蔡琬多半不会相信。这时也不方便再换位置,那样做任谁都能看出不妥。其实盖俊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事实上房间里除了没心没肺的盖谟,恐怕连十岁的盖嶷都察觉到了他的龌龊心思。毕竟,盖俊以前面对蔡琰非常从容,就是单纯的姐夫与内妹的关系,而今则越来越不能平静处之。,

既然盖俊投降,蔡琬也就点到即止,两人遂切磋起书法。

盖俊面sè如常,喜笑不忌,但眉宇间始终挂着一丝化解不开的忧愁,蔡琬自然知道夫君为何发愁,黄河横贯并州南北,近来蔡琬帮忙他处理并州各郡送来的文牍,地方屡屡提及大雨连绵,导致洪灾,请求刺史部赠拨钱粮,救治灾民。

蔡琬写好一贴,等待夫君也完成,便chōu空问起救灾之事。

盖俊苦笑,还能怎么着,大撒钱粮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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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章 议

第三百七十章



关羽亲卫送来情报的一个时辰后,长安间者亦赶回晋阳,送上一份比前者详细数倍的情报。

所谓间者,即间谍也,属并州刺史部校事从事管辖。校事从事内监士民,外监诸侯,说实话这股力量不下数万大军,不能轻易jiāo给外人,必须是亲信嫡系出身才行。

前时,盖俊找不到适合的人选,便用别驾王信的一位mén生暂代其职,实际上由长史贾诩、主薄杨俊二人分管。今年正旦前,从父兄盖泓、盖洄随盖勋一家前来晋阳,正式入仕北疆,两人乃是盖俊至亲,后者自然放心,便以次兄盖洄为校事从事。

盖俊匆匆看罢,总算对长安政变前后经过有了一个比较清晰的了解。意料之中的是,由于这个时空有他这位强势的nv婿虎踞河北,蔡邕避免了被王允所杀的命运。大兄何顒也被王允从牢中捞出,算是解去他及荀彧、荀攸、华歆、郑泰等人一个心结。

盖俊抬起眼皮,扫向立于盖洄身后的间者,淡淡地问道:“为何这时才归?”

间者来时已经从盖洄处得知关羽亲卫比他早到一个时辰,当即跪地叩拜,毕恭毕敬回道:“回禀使君,长安文武伏杀董卓当日,长安诸mén封闭,不能外出。而天子之使则畅通无阻,是以微末之后虽快马加鞭,日夜不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盖俊点点头,算是接受了他的解释。又扫一眼放在眼前案上的情报,王允、吕布不仅杀了董卓、董旻、董璜,长安董氏一族如董煟、董岑,乃至mén生故吏如李儒、田仪之辈,皆遭杀害,受牵连而死者千许人,摆明了是要对董卓党羽赶尽杀绝。

这就是造成诸将反攻长安的一个极其重要的原因吧……

历史上关中以东雒阳,被董卓一把火烧成灰烬,以西凉州,韩遂、马腾各拥势力,谁也压服不了谁,以南荆州,袁术和刘表为争夺地盘,打成一团,以北并州,胡人肆虐诸郡,以致十室九空,连个像样点的势力都没有。

而今则不同,关中四方皆有顽强,因此牛辅、董越皆掌重权,樊稠也得以将大兵镇守一方,倒是历史上hún得风生水起的李傕、郭汜,至今还位居牛辅、杨定之下,也不知两人还能不能顺利崛起……

盖俊希望看到诸将反攻长安,至于领头的是牛辅、董越也好,李傕、郭汜也罢,盖俊没兴趣知道,反正,到最后,自己只要坐收渔翁之利就好。

第二日,盖俊优哉游哉来到刺史部,并州上下,讨论的重点迅速从大雨洪灾转移到董卓之死,其影响力之广,mén吏都忍不住加入其中,口沫横飞的讨论着,忘乎所以。

“使君……”当两名mén吏察觉到还有本职工作时,盖俊,这位北疆的掌权者,赫然站在面前,一时不由傻眼了,半晌才堪堪反应过来,伏叩地上,瑟瑟发抖。

两人身份低微,连让盖俊生气的资格都没有,他瞥了两人一眼,由中间穿行而过。傅干、王粲、司马懿紧随其后,依次走入刺史部,落在最后的马超,拍了拍其中一人的肩膀,干笑道:“下不为例。记住,不是每次都有这么好的运气……”

“……”

等到盖俊一行人没入刺史部深处,再难寻觅人影,mén吏这才敢站起身,心有余悸的擦了擦额头……

盖俊径直走入议事殿,身边只剩下傅干一人,两人经旁mén进入一间密室,房中十数人纷纷起身见礼,盖俊微微颔首,漫步而上,坐于主位,而后示意诸人就座。

盖俊治下并州刺史部、骠骑将军府两大体系,分列左右,泾渭分明,左起依次是“半刺史”别驾王信、“大管家”治中李牷、“心腹”主薄杨俊、“分司州政”议曹从事华歆,“掌钱谷”薄曹从事陈群、“监百官”都官从事司马芝、“主间者”校事从事盖洄,以及农都尉郑泰。其右手者,镇军将军马腾、偏将军庞德、偏将军胡封,长史贾诩,司马荀彧,从事中郎戏志才、从事中郎荀攸,傅干身为掾属,处于末位。,

此十六人,是盖俊最为信重的文武大臣,亦是晋阳内最具权势的人,如果刺客闯进来,将在场之人尽数击杀,河北十余郡立刻就会崩溃,自行瓦解。

毫无疑问,这是晋阳最高规格的会议。

盖俊率先看向盖洄,后者随盖勋在北地郡历练数载,xìng子被磨练得甚是沉稳,但他尚是首次进入北疆核心圈内,面上略微有些紧张,静了静心,开口道:“从昨日至今,长安间者归来三人,情报一封比一封详实,都放在诸君案上,诸君可自行观看。”

盖俊闻言拿起案上情报,他来时已经看过,不过再看看也无妨。

郑泰看到王允杀董卓宗人、党羽千许人,刚毅的脸庞lù出凝重之sè,皱眉说道:“董贼祸国殃民,死不足惜,其亲党亦多有宵xiǎo之辈,也合该处死,但,董卓外将尚握有兵马十万,实力犹存,王公此时应以安抚为主,待尽收兵权,局势稳定,再秋后算账不迟。何至匆匆施展霹雳手段,绝诸将归降之路?”

王信扯了扯嘴角道:“王子师是怕步董卓后尘吧。”王信拥有一双慧,早在董卓将兵赴京的一刻,就看出了大汉国日趋没落的形势,应盖俊所求,把族nv许给出身卑微、出入行伍的卞秉,事实证明他押对了,盖俊很快便成为并州牧,而他也顺理成章出任别驾一职,权倾北疆。同时,王允虽在京师呼风唤雨,但那是借助董卓权势,并不为世人所重,看眼他为之努力奋斗一生的目标,西河王氏超过太原王氏,有生之年有望达成。不想,王允突然奋起,诛杀国贼董卓,执朝政之牛耳。着实气煞人也

华歆道:“凉州边地,数遭胡祸,fùnv载戟挟矛,弦弓负矢,何况悍夫?西凉桀骜不驯,以力称雄,惟信强者,王公出自边疆,岂能不知其中道理?与其诸将异日兵临城下,忧惧里应外合,不如尽早消除后患。另,皇甫将军平长安,调高陵屯兵,破董卓大军,无不顺通,名望之高,威势之盛,一览无余。二者,王公之所忌也。是以,王公断然不会招降董卓余党,反而要bī反之,再令皇甫将军与其相持,互为消耗,此为一箭双雕之策。”

盖俊轻轻敲击书案道:“这些无关紧要,且不提,大家还是议一议是否按照既定计划南下,而出兵的话,何时为上?……”

第三百七十一章 三雄勤王

第三百七十一章

三雄勤王

盖俊轻轻敲击书案道:“这些无关紧要,且不提,大家还是议一议是否按照既定计划南下,而出兵的话,何时为上?……”

诸臣面面相觑,并州地处中国一角,为关中、河北天然屏障,yù有所作为,必当善取二者之一,以为资凭。今并州与冀州暂无利益冲突,盖俊和袁绍反有盟友之实,东边之路已断,加之天子在南,是以,通往崛起之途,南下是惟一的选择。

荀彧眼见贾诩心不在焉,无开口之意,只得出言道:“昔晋文公纳周襄王,而诸侯景从;高祖东伐为义帝缟素而天下归心。自董卓入京,天子méng难,将军虽非首倡举义兵者,却是率先同董卓接战,先利河东,再战河内,遂克复雒邑,威震天下。董卓怀恐,胆破众散,望旗披靡,龟缩关内,日夜不安。虽以四方云扰,未能迎驾西都,然将军之心乃在王室,此,将军医国之素志也,天下士民之所望也。”

“今王公筹谋数载,一战除董,义士振奋,百姓感恩。不过,董卓虽亡,党羽牛辅、董越、樊稠、李méng、杨定、胡轸等俱在,各自拥兵,未服王命。王公虽王佐之才,天下名士,然xìng格过于刚戾,未有服人之能,恐怕关中不久后必有一番争持。诚因此时,将军宜当尊奉主上以从民望,声援王公以诛不顺,此,大义也,断不可有违。如此,方能服弘义以收英才,秉至公以安民心。关中虽有逆节,必不能为累,明矣。”

“善文若所言,深得孤心意。”盖俊抚掌而笑道。王允真的是王佐才吗?盖俊很怀疑,看看他除董后的所作所为,真是有负其“王佐”之名。在盖俊眼中,荀彧,才是真真正正的王佐之才,其目光深远,口才极佳,话语气势磅礴,使人动心,上次献三州、强秦策是,这次亦是。每每抢占道德制高点,打着大义的名义获取实利。

戏志才消瘦身材裹于宽衣大袖之中,平凡而苍白的脸上镶着一双明眸,只是这眸子前,似浮着一团mí雾,好酒之人都该知道,这是饮酒到了一定量才会表现的特征。敢于在并州最高级别的会议前饮酒,戏志才绝对是第一个。这等放làng行径,难怪负监察百官之责的都官从事司马芝数廷诉其不治行检,连同乡、薄曹从事陈群也看不惯他。

戏志才醉眼朦胧,缓缓言道:“荀司马所言甚善。董卓诸将,必反,今王允既然有求,将军不如乘势南下,驻马河东,观双方成败。王允事谐,则率十万之众入卫西都,辅佐天子,事若不遂,则以勤王之名扫除逆贼,平定关中。”

“……”荀彧不由担忧的看了好友一眼。

司马芝和陈群面上则纷纷lù出不悦之sè,前者更是几次yù起,皆是强自忍住。戏志才所言虽然有些直白,但总体来说切合并州战略,可是,王允毕竟是诛董功臣,官至司徒录尚书事,秉持国政,又素无jiāo恶,怎可直呼其名?此举实在太过于失礼。

盖俊对此没有任何表示,他素来不拘xiǎo节,有才的人,放làng一些,自能容忍。只是他心里不免替戏志才感到可惜,所谓xìng格决定命运,一点不假,单从这一点,他就远远比不上贾诩、荀彧、荀攸叔侄,如果不出意外,他这辈子都将与三公九卿绝缘。

自召开会议以来,偏将军胡封一直沉默不言,可是眼看盖俊麾下诸谋士皆是一口一个凉州诸将反攻长安,并以此为准,做出种种猜测,乃至策略,心里不由生出反感,毕竟,他的亲舅舅李傕,就是众人口中的不顺,逆贼,忍不住直言道:“将军、诸君,驻马河东,以观双方之成败,固然是好,但还有一个更轻松的法子,即招降凉州诸将。”

马腾连连点头,显然是赞同胡封意见,顾左右而言道:“董卓既死,众将似孤魂野鬼,无所倚仗,惶惶不可终日。将军名著西州,神威天下,董卓与将军相比,犹如萤火与皓月之别,凉州诸将未尝不心生仰慕。依末将之见,不如遣使招降,旬日间便可尽得十万带甲之士。到时,以将军之威名,挥兵二三十万众,谁敢相抗?平定天下,如翻掌耳。”,

“说得好”庞德轻喝道。“我们同董卓诸将虽不乏龌龊,但那是为国事也,非为sī也。目下董卓一死,双方间再无利害冲突,将军只要一纸书信,晓以大义,兼顾乡谊,诸将必降。”

至此,晋阳三位将军相继开口,皆是赞同招降凉州诸将,莫说旁人,连盖俊也不能忽视他们的意见。

作为盖俊麾下谋士当仁不让的第一人,贾诩首度开口道:“能招之自然是好,只是此事恐怕难成。如今掌权者,牛辅、董越、樊稠也,后者道阻,无以联系,且不说,前二人,皆为董卓亲戚,纵然我等真心接纳,二人恐怕也不敢归降。现在,二人只有两条路,要么死,要么放手一搏,众位将军认为,他们会如何选择?”

胡封不以为然道:“这还不简单,军中yù取二者而代之的人,多不胜数,只需收买一两人,不用多久,二人首级便会送到将军面前。”

贾诩摇摇头道:“如果我所料不差,河东西南诸县,已无几多董军。”

“嗯?”胡封听得一愣。马腾、庞德则相视一眼。

“时间……”贾诩继续道:“凉州诸将如今最缺少的,就是时间。每耽搁一刻,长安便稳定一分,实力亦增长一分,同时,我方介入的可能也多出一分。未免局势持续恶化,凉州诸将定会尽快反攻长安,而反攻长安,则必虑后路。弃守河东已是定局,也许会紧守黄河诸津,堵截我方南下之路,从而聚兵于弘农,孤注一掷,全力向西……”

贾诩一番推论娓娓道来,顿时使马腾、庞德、胡封三大将军哑然。他们对贾诩了解很深,其人大智若妖,算无遗策,由不得他们不信。

这时,只见盖俊咳嗽一声,将众人视线引回,说道:“驻马河东,以观成败,固良策也。不过孤所忧者,非为王公,非为凉州诸将,而在袁术、韩遂二桀也。我等临河不渡,迟疑不进,恐为二人所乘,到时进退失据,追悔莫及。”

荀彧说道:“韩遂有樊稠阻挡,袁术有李méng拦截,皆难卒胜,未必有我方快速。何况二人心怀不轨,就算早一步到达长安城下,以王公为人,也断然不会容忍二人。”

似荀攸、戏志才、华歆、陈群等东州士人颜sè如常,惟有贾诩,眉头不为人觉的皱了一下,傅干,也摆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盖俊手指以两长三短富有节奏的敲击着书案,半晌,谓主管钱谷的陈群道:“文长,如今形势不比去年,董卓已死,向河东运粮一事,没有必要再遮遮掩掩,从即刻起,征调汾水所有船只,无论官民,全力运粮,确保大军入三辅之际,不为粮草所忧。”

“诺。”李牷、陈群齐齐道诺。

盖俊又对马腾、庞德、胡封三人道:“你们回营后就准备南下事宜吧。特别是冀州兵,他们是此行的关键。”

“诺。”

盖俊继而对大管家李牷道:“回头告诉兵曹从事,甲具器械现在就开始向河东输运吧。”当今兵刃,以钢、铁为主,不过当今虽然能造好钢,但价格贵得惊人,惟有士官才能配备,而士卒所用一般钢、铁兵器,硬度远远不及后世,可能一两场jī烈的战斗就会报废。是以,大战一开,兵器损耗颇大,是仅次于粮草、抚恤的第三大开销。

“另外通知医曹从事,治疗折伤、金创、跌打的草yào一定要备足……”

“诺。”

盖俊最后对主薄杨俊道:“季才,书信与护匈奴中郎将郭锐,令他十日内集结五千匈奴骑军,直接翻越长城,南下西河,与孤会合河东。暂以度辽将军陈纪代理匈奴事。”

“诺。”

盖俊想了想,又补充几点,便道散会,诸人出列,齐齐拜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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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州,南阳郡,治所宛城。

一辆装饰奢华的马车,行在宽敞明亮的大道中央,迎面而来的车马,纷纷避让,而不敢有丝毫怨言。盖因,车中之主姓蔡名瑁字德珪,其出身南阳名mén蔡氏,官至两千石苍梧太守,更重要的是,他乃后将军、荆州牧袁术的妻兄,加之xìng格骄豪,连在荆州横着走的汝南袁氏子弟见到他也要相让三分,何况旁人。,

只是,在旁人眼中风光无限的蔡瑁,此时却是坐在车内,脸容泛青,双眉微皱。

去岁,袁、孙联军顺利赶走周喁、曹cào,收复豫州全境,他原以为汝南太守之位,肯定是自己的了,没想到袁术脑子不知是哪根筋错luàn,居然任命吴景为汝南太守。蔡瑁勃然大怒,自己的妻兄不用,反而用别人(孙坚)的妻弟,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蔡瑁当时jī烈反对,甚至拉上蒯良、蒯越等人,言孙坚孤微发迹,勇悍轻狡,野心勃勃,必然不甘久居人下,此举实属养虎为患,然而袁术不为所动,力tǐng孙坚。

后来事实证明,蔡瑁是对的,袁术是错的。孙坚先是拒绝袁术的要求,不肯北上兖州,接着再拒入援青州,而后干脆将刺史部搬到汝南,全力经营。此消彼长下,袁术对家乡汝南的影响力大大降低,如今能指挥动的,只剩下一块飞地沛国。

孙坚以前和袁术虽为同盟关系,实为从属,而今名为从属,实为平起平坐。偏偏袁术颇有借助其力的地方,不敢翻脸,只能生生忍下这个哑巴亏。

但更严重的事情发生在今年三月,孙坚竟然一声不吭的派兵进攻扬州。要知道,自豫州之战后,对勤王不感兴趣的袁术一直筹谋“开疆扩土”,北面司隶断不可取,西面益州亦非好惹,遂定下东、南并进的策略,换句话说,扬州,是他的目标。

消息传至宛城,掀起一片哗然,袁术更是气得一天没进食。也无怪他生气,扬州对他来说极为重要,不仅可以在背后唆使孙坚、陶谦当自己的矛、盾,与袁绍争雄。而且,袁术心里隐隐约约有一个想法:将长江连成一片,据而有之,构成帝基,然后建王号以图天下,此汉高祖刘邦之业也。二者路虽不同,法同。

他已经准备夏秋出兵扬州,万万没料到孙坚竟然先一步出手,令他非常被动。

要命的是,豫州军入扬州以来,势如破竹,不到两个月时间,便以无可阻挡之势席卷九江郡,扬州刺史陈温龟缩刺史部治所历阳,依城死守。历阳就在长江边上,陈温此时已是退无可退,再退,便只能过江了。扬州长江以北有两郡,除九江外,据说豫州军在庐江方面的进展也异常顺利,不日即可平定。同时江南也不安宁,丹阳人朱治率数千步骑由徐州广陵过河,入丹阳、吴郡,纵横两地,袭击援兵,焚毁粮仓,正是他的牵制,造成陈温后继乏力,粮草短缺,一败再败。

这些时日来,荆州刺史部吵成一团,中心点,无非是要不要出兵扬州。现下孙坚虽然连战连捷,到底还在江北,未成定局。而己方握有地利优势,沿长江而进,说不定最终取得的成果远远超过孙坚。但这样做,肯定会和孙坚jiāo恶,对未来战略不利。袁术比较倾向于这个观点,受他影响,很多人表示支持,蔡瑁作为其妻兄,自然是担当冲锋陷阵的角sè。意见历来不受待见的勤王派,则趁机建议袁术转移战略目标,出武关、迎天子。这一派以后将军长史杨弘、别驾刘先、治中蒯越三大荆州权势人物为代表,势力庞大,若非袁术不予支持,他们早就取得了压倒xìng的胜利。

蔡瑁进入刺史部议事殿,看到诸人再度吵成一团,而袁术坐在主位,一个劲的皱眉,明显是对争吵感到腻烦,想发火,又不得不忍着。蔡瑁心里不由一叹:早听我言,何至于此,自古忠言多逆耳啊……

袁术看到蔡瑁,紧紧拧在一起的双眉稍稍得到舒展,“德珪,你来了,坐。”自两人结为姻亲,袁术就对蔡瑁日渐信重,等到孙坚离心,证明其当日所言,袁术对他更加厚爱,宠信在诸人之上,每有所请,无不允之。

蔡瑁见礼后落座,赞成进攻扬州的文武纷纷看过来,等他开口。

“使君、诸君,且听我言……”蔡瑁刚刚开腔,忽然见一人由殿mén行入,匆匆走到袁术面前,耳语之。

袁术闻言一怔,看向那人,后者点点头。袁术乃低声道:“快快有请……”说罢,一边绕案而出,一边谓诸人道:“天使到来,快快起身相迎……”,

议事殿霎时一静,堂内文武竞相起身,随袁术立于殿mén,迎接使者。

和他们想象的不同,使者葛衣方巾,实在寒酸的要命。现今士人,为显清名,效法隐士,尝弃冠就巾,自以风流,但天子之使,为宣读王命而来,合该戴冠才是。有一些聪慧之士心里猜测莫非是密使不成?为瞒过武关盘查,才做此打扮……

当荆州君臣叩拜地上,听完诏书,心神无不大震,良久不能站起。

董卓死了?……

为王允、皇甫嵩、吕布合计击杀……

王允诏书令袁术将兵赴京护驾……

“……”袁术脸sè变幻不定,接过使者递来的诏书,他当过尚书,不是自夸,诏书之真伪,略扫一眼就能看穿,此诏书是真的无疑。

生怕袁术不信,使者又相继拿出司徒王允、京兆尹杨彪亲笔书信。袁术和长安士人关系密切,曾参与举兵以迎关东群雄,和幽州牧刘虞、长子shì中刘和率兵南下勤王两次计划,前者胎死腹中,后者幽州突骑为他所并。王允为长安士人魁首,他的字迹,袁术自然认得,杨彪则是他的妹夫,更是熟得不能再熟。

袁术把杨彪信件jiāo给长史杨弘,陷入沉思之中。

杨弘看过从兄杨彪所书,大喜道:“将军出身袁氏,家族四世三公,mén生故吏遍布天下。昔日将军出奔雒阳,破家徇国,力逐董卓,忠烈为世人所敬仰,自太傅méng难,领袖群伦者,将军是也。所谓chūn秋之义,求诸侯莫如勤王。今董贼身死,天子年幼,四方更有不宁,将军此时宜奉承王命,遣兵入京,与王公共秉朝政,以安人心。”

刘先抚须笑道:“幸而未入扬州,否则,无以chōu身,岂不坏了大事?不世之功,即在眼前,将军万万不可有所迟疑。”

三大勤王派的最后一人蒯越却是没有开口,袁术的心思,他最了解,不勤王事,素为己谋,既然杨弘、刘先已经发出声音,达到目的,他没必要再去惹袁术厌烦。

蔡瑁看着王允书信,眉头高高皱起,如此一来,争执已久的事情终于有了定论,勤王派赢了。袁术只能打消进军扬州的念头,强为之,只会使上下离心,得不偿失。

袁术缓缓走回座位,面上平静无bō,心里则是恨极董卓,大骂道这条老狗,什么时候死不行,偏偏在这个时候死去,成心和我过不去……

袁术对着使者勉强一笑,说道:“身为臣下,天子有命,自当赴汤蹈火,在所不惜。只是,兵者,国之大事也,勤王,更是大事中的大事,不容有丝毫差错,且容孤与荆州文武商议后,再给天使答复。”之后,不等使者有所回应,便命shì卫带他下去休息。

使者离开后,袁术环视大殿,见在座人人心向勤王,满心的无奈。他们之中,如杨弘、刘先、蒯良、蒯越之辈,皆英才杰士,智慧过人,怎么就看不出来,汉室衰败已是定局,如秦末、前汉末故事,霸道,是行不通的,王道、帝道才是正途。

无论袁术心里有多么的不情愿,他都不能违背众人心愿,只好板着脸孔道:“董卓暴亡,汉室之幸也,天下之幸也……然其党羽犹在,不可轻忽,为免其等逆luàn,兵临长安,威胁天子,孤议当率兵入卫西都,以护社稷周全。”

“将军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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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州,金城郡,治所允吾。

黄河南岸某座无名xiǎo山,即为无名,自然是很少有人攀爬此山,是以,其山路乃是由流水冲刷而成,仍旧保持着原始状态,沙石luǒlù,崎岖不平。

这日,这条人迹罕至的山路,行来十数人,余人皆披甲持矛,惟有一人例外,这人年约四五十岁间,打扮为中年士人形象,其人身形修长,容貌俊伟,双目奕奕有神,两鬓霜白如雪,卓尔不群,潇洒出尘,一看就是名士之流。这么说其实也没错,但他的另一个身份显然更加引人瞩目,没错,他就是西凉叛军的首领,金城人韩遂韩文约。

因近日连连下雨,山道有些滑,韩遂不得不放慢脚步,缓慢而上,期间或观清泉流水、或观古树参天、或观野huā灿漫、或观山jī疾掠,倒也不觉得登山辛苦。,

约行一刻有余,来到半山腰,韩遂回首吩咐诸甲士原地待命,走向一座坟地,从凹凸不平,坑坑洼洼的地貌就可看出,这里埋葬了不少人,然而墓碑,则仅有一面。

韩遂径直行到碑前,将手中食检放到地上,打开检盖,从里面依次取出鱼、ròu等菜肴,以及一壶美酒,两只耳杯,而后不顾地面cháo湿、脏污,跪坐下来。提起酒壶斟满两杯酒,一手端着一只耳杯,目视墓碑,平静无bō的目中泛起一丝bō澜,喃喃自语道:“大兄,不知不觉间,已经六年了……你我相距不远,我却不能来看你,今日,终于可以来了……大兄,我来看你了……”此碑主人,赫然是与韩遂一同举兵叛luàn,而为后者所杀的金城人边章。这片坟地,自然就是边章家眷。

韩遂左手杯中之酒倒在地上,右手一饮而尽,沉默了一下,失笑道:“大兄,你是不是在嘲笑我,尚未实现昔日之言,就敢来你坟前祭拜?”当年韩遂眼看凉州叛军诸首领各自为政,一盘散沙,面对咄咄bī人的汉军,随时有覆灭的危险,遂下狠心,杀边章、北宫伯yù、李文侯等,逐宋建,让凉州只剩下一个声音。弑兄当夜,韩遂言异日攻入京都,振奋国朝,就会来边章坟前祭拜,证明自己当初选择是正确的。

“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情……”韩遂一边饮酒,一边娓娓说着这六年来的大事,从边章死后,自己兵进陇西,击杀凉州刺史耿鄙说起,二入三辅,老巢金城被钞,施以妙手,转败为胜,三入三辅,相持半载,败于皇甫嵩之手……

“如今凉州十郡,我拥其八……”

“大兄,你是否又想说,我想当隗嚣第二?当西凉王?……”

“不然,此,非我所愿也。”韩遂又为自己斟一杯酒,仰头望着隐瞒的天空,轻叹道:“谁能想到,董腹便将兵入京,竟然让他成功了,一跃成为大汉第一权臣……”

“其收禁军,握边军,势强难挡,我只好暂避锋芒,转而攻略河西四郡。”

“董腹便逍遥三载,把社稷狠狠踩在脚底,把天下nòng得四分五裂,然后一命呜呼,让后面的人为他收拾烂摊子,哈哈哈哈……”韩遂放肆的大笑,直笑得前仰后跌。

韩遂长笑许久,渐渐收声,一字一句道:“蛰伏数载,是该到一飞冲天的时候了……此番入三辅,我心坚似铁,只有前路,而没有归途。再回凉州、再回金城、再回允吾,也不知是何年何月,许就是一生也说不定,所以,临走前,过来看看你……”

韩遂干下最后一杯酒,缓缓起身,郑重说道:“大兄,这一次,我一定会成功……”言讫,韩遂甩袖转身,毫无留恋的离去。

韩遂在甲卫的搀扶下悠悠下山,正要钻入马车之中,只见一骑飞驰而来,韩遂收回抬起的脚步,立身原地,静静地看着来骑。

速度过快,骑士到得近处急勒缰绳,战马人立而起,而骑士马背上稳如泰山。韩遂见此微微一笑,自然而然扫向骑士脚下的马镫,若是以前,有这种骑术的人,即使放到号称jīng锐的边军之中,也是千里无一,但有了马镫,就算不得什么了。马镫之秘,是从董卓处探得,天下间最难守住秘密的人,可能就是董卓了,哪怕他想守,也守不住。

韩遂淡淡地问道:“何事?”

“回禀将军,有信……”骑士跳下马,从怀中取出书信送上。

韩遂看罢,lù出意味深长的笑意……

第三百七十二章 南下

第三百七十二章

南下

今天又赶不及了,同样缺两千字,马上补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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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下勤王,是盖俊入主并州以来,最大的一次行动,涉及士卒超过十万人,同时,这也是并州首次施展出全力,积蓄已久的并州一瞬间爆发所出来的战争潜力,远远超过所有人的想象。

晋阳以南,汾水及其岸上,每日里都有不计其数的粮草、金钱、甲具、草yào被民夫们一车车、一船船运往南方。

看到这一幕,恐怕就是历来自恃富庶的益州牧刘焉、冀州牧袁绍,也要吓得目瞪口呆吧,倒不是并州比二州富裕,而是双方动员能力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

可是,不管并州牧盖俊,还是治中李牷,抑或薄曹从事陈群,都感到些许不满,并州战争潜力绝不仅仅如此而已。在他们的预想中,场面至少要再膨胀两三成左右才算合理。不是人无能,发挥不出并州的全部实力,而是老天爷不给面子,几日来太原郡又陆陆续续下了几场雨,虽然雨势不大,但运输队伍依然受到不xiǎo的影响。

眼见出征的日期日渐临近,盖俊反而摆脱先前的忙碌状态,毕竟,该忙的都上了正轨,他有无数才智之士为他效劳,无须他亲自cào心。整日呆在家中,享受齐人之福。

只是让盖俊感到无奈的是,蔡琬、卞薇皆已有**个月的身子,他又将看不到子nv出生,为何说又呢?因为其三子之中,他只在长子盖嶷出生的一刻亲手抱起过他,至于次子盖谟、三子盖霸,给他留下无限的遗憾。没想到,这种遗憾还将延续下去,而且,相信这也绝不会是最后一次。

纵然权倾北疆又如何?纵然无敌天下又如何?哪怕是有一日立于巅峰,又如何?他连亲眼看看自己的孩子出生的权力都没有。

不过盖俊到底是非常之人,丧气一会儿便恢复过来,这是一条不归路,既然当初决定要走这一条路,此时就不应该再抱怨什么……

转眼间,距离出征仅剩下一日,盖俊拥着臃肿身体的蔡琬,赖在chuáng上不肯起来,其时已是日晒三竿,蔡琬数催,可惜无效,只得由着他。

两人躺在榻上耳鬓厮磨,聊着贴己话打发时间。

期间找不到阿父、阿母的盖谟闯进mén来,看到两人亲亲我我,xiǎo脸一红,直喊羞。盖俊没给他好脸sè看,大骂道臭xiǎo子,你懂个屁毫不留情的将其轰走。自然,如此举止,惹得蔡琬直翻白眼。

直至午时,两人才姗姗起chuáng,蔡琬行动不便,只得由婢nv为盖俊穿衣、梳洗。即使已经适应了两三个月,即使三番五次更换婢nv,可盖俊还是她们觉得手法远不如二妻nòng得舒服。其实这是必然的结果,话说婢nv就算再怎么聪明,对盖俊终究了解有限,何况心中怀着一份敬畏,怎及同榻共眠十数载的妻子。

盖俊搀扶着蔡琬慢慢来到食堂,诸人皆已到齐,随着盖俊、蔡琬动筷,诸人纷纷开动,盖谟埋头扒饭时频频递来古怪的眼神,似在嘲笑父母大白天躺在chuáng上,不知羞。

“臭xiǎo子,老实吃饭,别总是看东看西的……”盖俊伸臂跨过蔡琬背后,以筷头轻轻敲打盖谟的头。

“轻一点……”蔡琬看在眼中,绝美无双的容颜现出一丝心疼。

“阿母,疼……”盖谟双手捂头,长长的睫máo呼扇呼扇,大眼睛里满是无辜。

蔡琬果然中招,将儿子抱在怀中好一阵哄劝。

盖俊一旁冷哼道:“慈母多败儿。”

一顿中饭下来,吃得不甚热闹,却也不安静,称得上其乐融融。

饭后诸人先后离开,房间里只剩下盖俊、蔡琬、盖谟,以及盖嶷,长子留下来颇令盖俊感到意外,这xiǎo子恨不得把一天十二个时辰掰成两瓣,全部用在学习上,平日饭后总是第一个离开,今天这是怎么了?

见父亲眼中lù出讶sè,盖嶷面容踌躇,一副想要开口又不敢开口的模样。

盖嶷xiǎo时候xìng格内向,随着年龄的增长,以及今年盖俊有意把他推上前台,所见者皆封疆大吏,地方要员,颇受历练,好转不少,但总体来说,xìng子还是有些沉闷。,

盖俊心知他有事,对他招手道:“富平,来,到阿父这里来……”

蔡琬看了父子一眼,牵着盖谟离开。

盖俊拉着长子坐下,问道:“富平,你可是有事要和我说?”

盖嶷不敢看父亲的眼睛,垂着头鼓足勇气道:“阿父,明日我想和你同行。”

“什么同行?送我吗?……”盖俊听得一怔,不明所以,半天才反应过来盖嶷的意思是要和他一起南下。盖俊遂哭笑不得道:“富平,你才十岁……”

盖嶷对父亲轻视的语气很不满,以从未有过的严肃语气强调道:“阿父,我已经十岁了。”一个才,一个已经,意思截然相反。

盖俊见长子样子很认真,慢慢收起笑容,“你确定你要和我南下?”

“是。”盖嶷毫不犹豫的点点头。

盖俊已有意动,但是想了想,终究觉得不妥,摇头道:“富平,你自幼较同龄人早熟,可是,你才十岁,再过两三年吧,到那时,阿父一定时刻把你带在身边……”

“……”盖嶷立刻摇头,目光坚定。

看到这种眼神,盖俊想到了自己,他就是那种一旦下定决心,就不会随意更改的人,这种xìng格,一旦到了战场上,与敌接战,不死不休。这些年来,被他追杀得上天无路,入地无mén的对手,数不胜数。而其母卞薇,同样如此,从一个大字不识一个的娼家nv子,到如今学识可以和出身关东名mén的羊男并驾齐驱,足见其心志之坚定。

“唉不愧是我的儿子。”盖俊微微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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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三章 三路并进

第三百七十三章

三路并进

晋阳龙山大营有四万大军,盖俊集步卒两万,骑五千南下,麾下三大将军马腾、庞德、胡封,四大中郎将徐晃、鲍出、胡车儿、贞良尽出,包括高顺、颜良、高览等都、校尉十余员。

除本部两万五千人马外,盖俊又以护匈奴中郎将郭锐率匈奴jīng锐骑兵五千,并西河都尉卞秉部五千,与大军会合河东。

此次,盖俊于并州征调马步三万五千人整,名将云集,可谓jīng锐尽出。

骠骑将军府作为盖俊指挥中枢,倾巢而出,以长史贾诩、司马荀彧领衔,两位从事中郎荀攸、戏志才为辅,包括傅干、卫仲道在内的掾属二十九人,令史御属三十一人,总共六七十人。

另外,并州刺史部主薄杨俊、农都尉郑泰、安民都尉张承、议曹从事华歆、医曹从事张仲景,妻弟蔡珪、颍川人赵俨、杜袭,太原人孙资、令狐邵等吏佐亦随军出发。

别驾王信、治中李牷留守晋阳,共理州事,薄曹从事陈群负责大军后勤事项,都官从事司马芝同校事从事盖洄,一于内、一于外,

一于朝、一于野,监督官吏、民众,以防叛luàn,务必确保后方稳定,使盖俊出征在外,而无后顾之忧。

誓师之后,下台之前,盖俊最后回眸晋阳一眼,飞身跃上爱马紫电,沿汾水向西南而行,霎时间,鼓声震天,号角连绵,两万余大军轰然而动,开往河东。

河东北方襄陵,是偏将军关羽的驻地,包括刘石、雷公等都、校尉十余人,士卒达两万五千,破贼中郎将张绣坐镇南方、治所安邑,降贼校尉陶升为副,计马步一万。

等到盖俊、郭锐抵达河东,仅此一地,北疆军便会聚集足足七万士卒,更恐怖的是,其中骑兵超过两万。

骑兵战力强悍,特别是装备了马镫、马蹄铁的骑兵,但消耗也很惊人,战马战时一日之食足抵三名士卒,加上骑士,便是四人。

董卓巅峰时期,骑兵也不过才三万而已。不是缺马,三辅右扶风、左冯翊皆有羌、氐,牛马成群,一是无马镫时代的骑兵面对步卒并无压倒xìng优势,二就是养不起了。

至于为何凉州叛军动辄出动五六万骑,其实原因很简单,其骑兵羌人占七八成,乃至更多,少有汉人。羌人和北方草原民族手法相近,马匹主要以放养为主,少喂jīng粮,与其说他们是骑兵,不如说是骑马的人更为恰当一些。前汉骑兵面对胡人以一敌五,辄大胜之,后来胡人锻造兵器的水平有所提升,汉军依旧保持着以一敌三的骄人战绩。后汉也差不多,若有良将,即使面对数倍于己的羌胡也可横扫之,如段颎。胡人从xiǎo生长在马背上,弓马娴熟,是天生的战士,为何打不过汉军?诸如汉军装备jīng良、军纪严明、布阵对敌等等很多原因,但战马的素质也不容忽视。

闲话休提,也就是说,仅两万骑兵,盖俊便要支付高达八万人的口粮,加上五万步卒,以及数以十万计的民夫,每日耗费的粮草,都是天文数字。

而且,河东仅是其中一路,虽然它是规模最大的一路。

此番南下勤王,万万不容有失,必须一举成功,盖俊乃设计三路并进,河东为中路,主帅自然是盖俊本人,下辖四大将军,七万步骑。

西路主帅是鹰扬中郎将杨阿若,特率北地、上郡步骑一万五千,并先零羌人骑兵一万,共计两万五千,南下左冯翊。粮草由北地郡负责。

东路以虎威将军、河南尹盖胤为帅,chōu调河南(雒阳)兵一万,河内兵五千,合计一万五千,由西入函谷关,进军弘农郡。粮草主要由上党、河南、河内三郡供应。

此次行动,驻守河内的裨将军黄忠并未参加,但他也未落得清闲,一方面要监视北方袁绍,另一方面还要协助雒阳令李邵,盖胤胞弟、骑都尉盖续护卫雒阳安全。

目前河南只剩下一万士卒、河内更少,仅有五千,与二地相接壤的势力,无论是袁绍、刘岱、孙坚,抑或袁术,都有能力攻下京师雒阳,不过几率不足万一。毕竟,雒阳好打,可是之后呢?恐怕就要面临盛怒的盖俊无穷无尽的报复了。除非做好了和盖俊决一死战的准备,不然雒阳断断碰不得。,

却说牛辅、杨定、李傕、郭汜等定下放弃河东,反攻长安的计策,遂偷捕河东百姓数千,伪作士卒,以一司马率千余人监管,接着夜间悄悄撤走,留数千兵于蒲坂、风陵渡、大阳等黄河要津,剩余两万五千大军,全数过河,进入弘农陕县,会合董越部。

董越手下原有步骑两万,胡轸向他进言,如此兵力,尚逊牛辅,何以服之?董越深以为然,乃抓捕青壮,用以充实军旅。

胡轸对董越睁眼瞎的行为颇是哭笑不得,青壮他娘的除了消耗己方本就不多的粮食外,还能干什么?明明招一招手就可轻易聚集数万敢战之士,偏偏董越看不到。

“数万敢战之士?”董越听得一愣,半晌恍然,一拍额头,他怎么把他们给忘了。

弘农三面环山,一面临河,地势甚恶,虽地处京畿,夹于东西二都中间,但从来就不是安宁之地。

昔日,黄巾暴起,席卷数州,旋即卒灭,黑山继而崛起,黄龙、左校、于氐根、张白骑、刘石、左髭文八等合聚徒众,以张牛角、张燕为首,为祸一方,朝廷不能制。

其实就在同一时间,河东、河内、弘农也是纷纷叛luàn,与黑山遥相呼应,于毒、眭固、苦蝤、五鹿、浮云、白雀、缘城等各自称雄,黄巾余孽郭大贤虽是并州西河人,但多在河东走动,归入此列,也无不可。而最有名的人,无疑便是弘农人杨奉(杨凤)。

是以,弘农山中,隐藏着数万乃至十数万的山民、山寇,这些人终年走于险峻,xìng格桀骜,高尚力气,常下山劫掠商贾、郡县,郡兵也拿他们无可奈何。也许不及汉军,但却比临时抓来的青壮强出千百倍。

“若能收为己用,何愁牛辅不服,大事济矣。”董越合掌而笑。他以前从来没有把山贼放入眼里过,认为是一群乌合之众,现在就不同了,己方每多一人,入主长安的胜算就多一分。董越一把握住胡轸之手,说道:“文才,真是我的良辅啊……”

胡轸笑而不言。董卓一死,董越、牛辅并立,说实话,牛辅xiōng襟、才能、手腕都远远比不上董越,后者比他更适合接任董卓的基业。当然了,最重要的一点是,胡轸身为董越手下,自动归入其派别,当然要为他尽心筹谋。

董越听取胡轸的意见,招降山贼,事情的进展比两人想象的还要顺利,等到牛辅率军前来会合,不到十日的时间里,共招山寇并家xiǎo三万有余,其中能战之士近万,连同青壮在内,大军一下子膨胀到四万人,惊得牛辅、杨定等人目瞪口呆。

本来牛辅打算一至陕县,便以大兵压服董越,强势夺取主导权,如今见董越兵强马壮,实力远迈自己,顿时不敢轻举妄动。不过,若就此让牛辅俯首,却也不肯,他身后不仅有数万强军作为后援,还有一张王牌,他便是当今天子祖母,董太后之侄董承。

当年董卓入京,为执掌朝政减轻阻力,拉起也不知道是多少代的祖先董仲舒,和董太后攀起关系,期间启用不少河间董氏子弟。可惜,汉灵帝父亲不是皇帝,只是区区一介亭侯,也无甚前途可言,娶不到大家闺秀。董太后出身xiǎo士族,仅比寒mén高上一点点,自骠骑将军董重被大将军杀死后,就再没有什么人能拿得出手。似董承,在军中hún了好几年,若非天子顾念亲情,恐怕至今还在司马之位上苦熬。

众所周知,当今天子是被董太后一手养大,后者遭何进毒杀,自后无依,董承,是天子为数不多可以挂念的亲人。

若打着董承的旗号反攻长安,凉州诸将就不再是长安朝臣口中的反贼,而是清君侧、诛jiān宄的忠良。虽不能使士民归心,至少可以稳住军心。

董承对凉州诸将太重要了,牛辅只要牢牢握着这张牌,就有机会和董越竞争。

牛辅、董越各有顾忌,不过如今形势紧急,倒也不至于内斗,但面和心不合是肯定的了。

董越利用地主之便,趁西征之前又招山贼万余人,牛辅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对方实力飞速增长,谁让这是人家的地盘。同时,心里感到极度后悔,河东山寇也多,不下弘农,尤其是自己辖区东部一带,自己怎么就没有想到利用山寇扩充实力呢……

牛辅嫉恨jiāo加,虽然己方实力越强,成算就越大,但董越兵力已是倍于自己,牛辅乃催促进兵。董越也认为差不多了,点头同意。

五月初,董军八万大军于陕县誓师,旋即向西开拔……

第三百七十四章 汉军对汉军

第三百七十四章

汉军对汉军

从董卓死后到凉州诸将决定反攻长安,期间尚不满二十日,董军八万将士在牛辅、董越的带领下放弃陕县,开拔向西,途经弘农郡治所弘农县,即秦时函谷关,置兵五千,至桃林塞,再置五千士卒。其目的无非是护住大军身后,避免进攻长安时,雒阳盖胤从背后偷袭。

虽然留兵一万,但董军沿途不断强拉壮丁,yòu降山寇,是以人数不仅未见减少,反而不断增加,过华yīn而即将进入京兆尹之际,大军已经堪堪迈过十万之数。

与此同时,凉州诸将得悉关羽带兵数万,进驻河东原董军治下猗氏、解县等地,兵锋直抵蒲坂、大阳,大战一触即发。更糟糕的是,盖俊反应比他们想象中快不少,已然亲自挥师南下,勤王之意,表lù无遗,盖胤业已率兵东来,进入弘农。

继而,武关都尉李méng使者翻山越岭,历经辛苦,终于找到大军,言及荆州牧袁术也举旗勤王了,路上耽搁一些时日,此刻双方纵然尚未开打,亦不远矣。

使者引述李méng的话,武关虽是三秦名塞,关中要隘,但他只有一万兵,绝难抗衡一州之力,何况还要担忧长安方向内外夹击,如果牛辅、董越等人短期内没有作为,到时……后面的话没说,但凉州诸将都明白,无非逃、降二种。

凉州诸将无不忧心仲仲,北、东、南三个方向皆有敌人,形势严峻到了极点,动辄有覆灭之险。惟一值得庆幸的是,他们也不是没有帮手,若是孤军奋战,面对如此困境,大军莫说接战,可能不等进入京兆尹,就自行崩溃逃散了。

长安之内,王允一边启用亲信乡人,一边清洗董卓余党,如今之朝堂,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初,为打压皇甫嵩,王允提拔吕布,与他共秉朝政,此举实际上等于是将皇甫嵩排挤出核心层,随后又夺其兵权,至此长安内外,再无一人可以威胁到他的地位。至于吕布,一介武夫,能有什么治国才能,所谓共秉朝政,说说而已,没有人会当真。吕布本人倒是当真了,奈何王允势大,心虽不忿,也只好忍耐。

理顺长安诸事,王允接着把目光投向东方,他从来就没有把凉州诸将放在眼里过,认为董卓一死,他们就是一群孤魂野鬼,如今我为刀俎,彼为鱼ròu,任由砍杀。从董卓死后,朝堂上就一直有两个声音,或言招降,或言进击,王允倾向后者,尤其是牛辅、董越相继杀死天子使者。正当他筹划讨伐凉州诸将,各个击破,忽闻河东、弘农二军合流,共举董承,誓师陕县,号称盛兵十余万,直奔长安而来。

很显然,凉州诸将的团结与韧xìng大大出乎王允及朝臣的意料,想不通明明长安大势已成,又有外兵,凉州人居然还有奋身一搏的勇气。

长安朝廷很清楚牛辅、董越的实力,和己方相当,哪来的十余万兵马。不过王允迅速转变态度,绝口不提进攻,盖因此时进攻,就等于是和对方决战,所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纵然取胜,损失也会不xiǎo,面对随后而至的盖俊、袁术,恐有不济。毕竟,他虽有除贼美名,若无实力相辅,难保不被人取而代之。

现在最重要的是,保存实力。

王允以卫将军皇甫嵩为帅,镇守郑县,抵御凉州诸将,郑县位于京兆尹最东面,紧邻弘农郡,董军yù至长安,必经此地。

陆续归入皇甫嵩麾下的兵力达到一万七千余,其中皇甫郦部一万,段煨部五千,京兆尹郡兵两千余。

皇甫郦是皇甫嵩侄子,王允拉拢不能,素所忌惮,段煨则是凉州人,诛董之时,曾不倒戈,王允自然也信不过他,郡兵更是属于杂兵之列。由此,便能看出王允的用心,他虽然拨给皇甫嵩一万七千余人马,但其等皆和王允不是一条心,怎么看都有借刀杀人之意。而京中,王允牢牢握着两万余上林苑大营jīng锐及万余禁军,这些,才是他所看中,并打算培养成嫡系,只要有他们在,盖俊、袁术就算进抵长安城下,不敢轻举妄动。,

“将军,叛军前锋已至三十里……”

皇甫嵩手扶城垛,听着手下斥候的汇报,默默地点头,问道:“对方有多少人?”

“至少三万。”斥候沉声回道。

“……”周围将领无不倒吸一口冷气,前锋三万,这么算来,叛军至少也有十万之众,是己方五倍有余,兼且郑县只是普通的县城,着实谈不上城高墙厚。诸人而今已经不敢再奢望胜利,即便他们的主帅是战无不胜的皇甫嵩,后者毕竟是人,而不是神,实力相差太远了。稍稍有些见识的将领都知道,除非郑县城破,否则王允绝不会发兵相助,他们只能寄希望于守到盖俊或袁术赶来,这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皇甫嵩仿佛没有发觉众将眼中的担忧之sè,举目眺望天地之尽头,似yù看穿对手之虚实,突兀,十余骑进入视野,飞快向郑县驰来。

皇甫嵩眉头微微皱起,郑县方圆十里,遍布游骑,对方能够杀穿层层防线,闯入进来,可知必是军中jīng锐勇士。果然,汉军二十余骑左右合围,叛军丝毫不惧,远则弓弩,近则刀矟,不过xiǎo半刻的工夫,便将汉军尽数格杀,叛军落马者仅五七人。

“逆贼欺人太甚”上官宏手按刀柄,勃然大怒道。其乃是皇甫嵩亲传弟子,年约三十三五岁间,长身猿臂,相貌俊朗,英气勃勃。他出身于凉州汉阳大族上官氏,少好骑shè之术,善钩攘之法,勇名闻于汉阳、安定,素为羌胡所敬服。

中平元年,上官宏以司马之职随皇甫嵩赴关东,平定黄巾之luàn,期间颇有战功,累迁至羽林中郎将,后遭父丧,归家守孝三载,今年服丧完毕,恰好皇甫嵩因叔母之死,密谋除董,上官宏大喜过望,想也没想即加入反董阵营。事实上他早就看出董卓其人狼子野心,后者尚未入京前,他便同长史梁衍、皇甫郦等人共劝皇甫嵩诛之,奈何皇甫嵩当时以未得诏命为由,抵死不应。上官宏武艺出众,当日乔装卫士随李肃于北掖mén共击董卓,并以戟搠伤其tuǐ。以除贼有功复拜骑都尉,重归皇甫嵩mén下。

“老师,让我去杀了这几个逆贼”上官宏才说完,就见叛骑继续深入,似有直冲城下的意思,挑衅之意,分外明显。上官宏更加愤怒,咬牙切齿,目泛红光。

皇甫嵩淡淡地扫了一眼上官宏,说道:“子纲,我曾和你说过,你虽然才华显著,但戾气过重,若不磨去这一身的戾气,难成良将。我以为,三年清苦守孝,会让你变得沉稳一些,没想到却是一点未变。”

“老师……”上官宏张了张嘴。

皇甫嵩不理弟子,视线转回城外。

上官宏还要开口,被皇甫郦悄悄拉住。

叛军骑兵虽勇,到底只有十骑,面对源源不断的汉军轻骑,最终尽数殒命城下。

皇甫嵩抬头看看天际,时至日昳,距离日落还有两三个时辰,今天肯定是打不上了,如果按照正常战事推测,jiāo战一般会发生在明天下午,不过凉州诸将目前最缺少的就是时间,也许明年中午,甚至上午就会发动第一bō攻势。皇甫嵩回头嘱咐诸将几句,便下了城去,其子皇甫祚、侄皇甫郦及弟子、亲卫十余人紧随其后。

皇甫郦凝望叔父宽大的背影,犹豫半晌道:“大人……”

“嗯?何事?”皇甫嵩脚步顿了一下,放慢步伐。

“王公坚忍,先曲事董卓,庇护士人无数,后诛杀董卓,于国功莫大焉,然观其秉政以来种种,恐非汉室之福啊”皇甫郦面sè凝重道。这话,显然憋在他心里很久了。

“……”皇甫祚、上官宏等人不由面面相觑,皇甫郦,说出了它们想说却不敢说的话。

“大敌当前,不思御敌良策,何言朝堂?”皇甫嵩说完,沉默半晌,复道:“王公是忠臣。”

皇甫郦摇摇头道:“忠臣却未必是良臣,如今汉祚衰微,朝堂上需要的是国辅,如大人……似王公,xìng情自愎,不进人言,乾纲独断,任用亲党,如此作为……”,

皇甫祚亦心有感触,轻叹道:“如非王公猜忌大人,何至落到今天这种局面?”

皇甫嵩为人豁达,xìng情开阔,但终究不是泥人,面对王允步步紧bī的打压与排挤,怎么可能毫无怨气,可不满又能如何?难不成还要再来一次政变?那样做,大汉国就真的没救了。遂苦笑道:“换我到王公的位置上,就一定做得比他好吗,未见得吧……”

皇甫郦xiǎo声反驳道:“至少不会比现在差。”

皇甫嵩无奈道。“言止于此,还是把眼前这道难关度过再论其他……”

“这一关,能过去吗?”不仅诸人,就连皇甫嵩,心里也有怀疑。

董卓好占卜,但他却和青州刺史焦和有着根本xìng的不同,后者每于阵前卜算,利则战,不利则走,打不打,全靠老天,董卓则是以占卜坚定自己的信心,甚至军心。

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占卜之风,弥漫董军,如董越、胡轸、李傕,皆好此道。若论最痴mí者,就要数牛辅了,身边养着数名筮者,甚见亲近,每战必占,几乎快赶得上焦和了。

这日晚间,董军征集郑县十数里外某处村庄,以此为基,立好营盘,牛辅便迫不及待地钻入一栋青宅大院,招来筮者卜卦,得算出明日食时大战最利,牛辅不疑有他,当即下令明日食时攻城。

这他娘算得什么破卦董军诸将心里纷纷破口大骂,胡轸、李傕、郭汜也都面lù不悦。大军建营完毕时,已是深夜,而若赶在明日食时攻城,天还未亮士卒就要出发,满打满算,休息时间也不满三个时辰,睡眠不足,士卒能够发挥出几成的战斗力?

然而董军将士皆信占卜,纵然不满,也无法提出反驳。

次日天sè漆黑一片,董军便开始生火造饭,而民夫,则将一辆辆攻城器械拖出大营。这些大型战具,有的是董军固有,早前从雒阳武库搬得,极为jīng良,有的则是采集弘农、京兆边界山中巨木,临时令匠人、民夫打制,不甚耐用,却胜在方便。

牛辅睡眼惺忪,被shì卫俯视着披好铠甲,草草咽下ròu糜,起身出mén,才行出里许,就看到董越带着胡轸、董基、华雄等将巡视大营,安排士卒就食。将领看人着重xiōng襟、手腕、才能,士卒的心思没有那么复杂,谁对他们好,他们就拥护谁。一叶知秋,董越比牛辅更得军心,也就不足为奇了。

起这么早,敢死吗牛辅暗骂一声,挂上笑脸,走过去。

华雄站在后面,见董越和牛辅皮笑ròu不笑的寒暄,暗地里撇撇嘴,何必虚与委蛇,完全没有必要嘛,按他的意思,杀了就是。

牛辅身边十数甲卫,除了支胡赤儿,其余人等,在华雄里,如土jī瓦狗,十数息便能将他们杀得一个不剩。所谓支胡,即月支胡也,月支在汉前非常强盛,原游牧于敦煌、酒泉、张掖、祁连山一带,匈奴历史上最伟大的单于冒顿,就曾在月支国为质。后来匈奴崛起,月支衰落,不得不向西迁移,但不少月支部落留在河西、祁连山,并入匈奴。及汉武帝开疆扩土,将河西四郡纳入大汉帝国版图,月支人便成为大汉国诸多归化胡人的一种。似盖俊麾下先登中郎将(胡)车儿,便是月支人,不过因为其部落已经和羌人hún居数代,汉人常以羌胡呼之。

华雄身高达八尺余,虎体狼腰,雄壮异常,赤儿却是毫不逊sè,甚至犹有过之。

两人目光一触,便再难分开,直至牛辅离去,才算作罢。

胡轸都看在眼里,轻笑道:“伯豪,你可是掌管数千人马的校尉,打下长安,说不定会直接封为将军,何必同一个shì卫较劲儿。”

“正因如此,我才生气。”华雄重重一哼道,“区区一介xiǎo卒也敢直视于我,异日必杀之以泄心头之恨”

“……”

皇甫嵩清晨早早醒来,前线斥候不断传回的情报证明,董军上午就会发动进攻,和他昨日推论的结果相符,甚至还要更早一些。

守城诸事早在几天前就开始进行了,没有什么需要他亲力亲为的地方,皇甫嵩像往常一样慢条斯理的吃着早饭。,

皇甫祚心里略微显得焦躁,按说他大战经历不少,恶战如讨伐黄巾、持久如对抗韩遂、惊险如诛杀董卓,可谓身经百战,但他就是做不到父亲这般平静。如果把自己比作xiǎo丘,父亲则是一座大山,高不可攀的大山,自己永远也没有办法达到他的高度。

饭毕,皇甫嵩父子起身出mén,来到城东,登上城楼,紧张备战的诸将顿时放下手边之事,聚集过来。

“将军……”

“中郎……”

皇甫嵩一一颔首,目及东方,只见地平线上,无穷无尽的黑sè缓缓蠕动。太阳不甚高,堪堪处于黑sè上空,日光普照,为这支透着yīn郁杀气的大军增添几分阳刚气势。

慢慢地,叛军逐渐变得清晰,玄甲镜日,云旗绛天,军容甚为壮观。

“……”城头上所有人都沉默下来。

他们打过黄巾蛾贼、打过西凉叛军、打过羌胡,纵然一时失势,也从未失去过信心,数百年来数之不尽的光辉历史告诉他们,汉军,是最强大的。

可是,这一次,他们没有信心了,因为他们将要面对的,也是汉军,数倍于己的jīng锐汉军。

密密麻麻的叛军大阵一分为三,左右两翼分别绕向城北、城南,即使这般,正面即东方,汉军要面对的对手依然多得过分,足有四五万。

“咚、咚、咚、咚……”大军方阵之中,猛然传来战鼓声,一声声有若闷雷,jīdàng得双方士卒体内血液不停上涌,直冲脑部,人人面红耳赤,气息都不由粗了几分。

“咚咚咚咚……”鼓声越来越快,越来越大,渐成轰鸣之势,天地间最后只剩下急促而密集鼓声,再无其他。

数以千百计的“庞然大物”缓缓驶出大阵,开始向郑县移动,似冲车,尖角锐利,满目狰狞,令人为城mén担心,不知是否能够抵挡住它们连续的冲击。似临车,高者十丈,足以俯瞰全城,目光所及,无所遁形,方便指挥,矮者亦有数丈,与城墙高度相当,士卒可直接跃上城头,免去攀爬之苦……

大型战具的后面,是数之不尽的云梯……

“杀——”一声暴喝,万众相合,喊杀声铺天盖地,震动四野。

士卒尾随攻城器械之后,直如cháo水一般涌向郑县。

霎时间,喊杀如雷,箭矢如雨,郑县血战,正是拉开……

第三百七十五章 收编白波

第三百七十五章

收编白b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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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俊率步骑两万五千沿汾水而进,而使匈奴中郎将郭锐、西河都尉卞秉则由冠爵津南下,两军约定于河东郡平阳县相会。平阳县由于紧邻汾水之西,虽然比不上河东西南诸县土地féi沃,在河东北部,也算不错了。而且,更让人心动的是,它还产铁,出铁量足占河东六成,就算放到并州,也能抢到两三的份额。

只可惜,它的主人不是河朔霸主盖俊,更不是河东太守臧洪,而是黑山中郎将杨奉,平阳是他的大本营。

初,关东州郡齐聚酸枣,成立讨董联盟,盖俊与之呼应,率兵南下河内,分遣别部盖胤入河东。盖胤随后与牛辅数战,皆大胜之,盘踞河东西北的杨奉深知chún亡齿寒的道理,自将jīng兵一万五千助战,不想盖军实力远超想象,襄、绛一役,联军惨败。

杨奉逃回汾水以西时,身边士卒不满四千,眼见盖俊入主河东已是大势所趋,妄图抗拒,必然败亡,只得咬紧牙关,割让治下五县中的皮氏、临汾二县请降。皮氏产铁,临汾产粮,不得不说,杨奉表现出了足够的诚意。

当时杨奉虽然大败,根基不损,兼且董卓势力犹在,盖俊便接受了对方名义归降,实则割据的事实。

如今,盖俊大军会于平阳,其目的不问可知。

“当、当、当……”盖俊高居帅位,以竹简轻轻敲击着书案。眉如利剑鼻如峰,目光清冷,似有神似无神的望着大帐mén口,嘴角含着一抹玩味的笑意。

帐内,数十文武分列左右,这些人,全部是北疆权势显赫的人物,如今,却都垂着头,容sè肃然,鸦雀无声。

帐外忽有声音响起,正是马超的声音。

此时,马超歪着头打量着身前四人,其中为首者,年约四旬,身量中等,五官粗犷,一身的湖海气息,初看下完全是一个“绿林好汉”的形象,让人心里不禁轻视三分。

马超自然不会以貌取人,杨奉出身贫寒,早年为寇,可就是这样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人,居然硬生生打出一片天下,最终连朝廷也不敢轻视他,授予黑山校尉之职,间接承认他割据之势,只求别再跳出来添luàn。杨奉华丽丽的完成由贼到官的转变,和黑山张燕分庭抗礼。哪怕面对入京后强势无比的董卓,也能游刃有余,由校尉升至中郎将。直至盖俊入主北疆,杨奉夹于两雄之间,才衰败下来。不是他无能,而是对手太强了,不过即便是这般,他也保持半独立状态直至今日。

这种人,说他luàn世枭雄可能评价过高,但也绝不是什么绿林好汉,轻视他的人,都或多或少吃过他的亏,比如董卓,有些人更是直接送了xìng命,比如郭大贤郭泰。

杨奉身后三人,乃韩暹、胡才、李乐,皆为白bō大帅。所谓白bō,即平阳县以南数十里的白bō谷,当年他们几个和郭大贤就是在那里起兵叛luàn,故曰白bō贼。

马超只知道三人的名字,却不认得三人,像这种xiǎo角sè,他也没有兴趣认识。

双方静视片刻,杨奉一脸豪爽地道:“这位xiǎo郎君,我乃黑山中郎将杨……”

马超登时不悦,打断他的话道:“听着,我官至司马行虎牙都尉,你可以叫我都尉。”

“……”杨奉立刻断定这xiǎo子是个无比难缠的人,不过,此子姿貌虽壮,面上犹有稚气,xiǎoxiǎo年纪就官至虎牙校尉,杨奉脑中遍寻北疆,只有一人附和,那就是镇军将军马腾长子马超,在他的情报里,马超还是司马,也许是近来才行虎牙都尉吧。

杨奉堆笑道:“都尉可是姓马?”

“哦?你认识我?”马超剑眉一扬,面上冷气化开三分。

杨奉心笑到底还是个孩子,便顺着他的话奉承道:“马都尉是继白马庞将军之后第二位少年英雄,莫说河东与并州同处河北,便是关东,又有谁不知马都尉大名?”,

马超眯着眼睛笑道:“杨中郎过奖了、过奖了……”

杨奉趁机为马超介绍身旁三人,身高马大者乃韩暹,满面终须者为胡才,李乐身体jīng瘦,却没有给人以单薄之感。

马超淡淡的和三人颔首,简单说了一句便闭口不再言语,显然,在他看来只有杨奉还算个人物,面对韩暹、胡才、李乐三人,竟是连场面话也不想多讲。

“……”韩暹等人不由感到受辱,面有愤sè。

杨奉道:“不知可否烦请马都尉入内通知一声将军?就说杨奉至也,请求觐见。”

马超依旧笑呵呵道:“不用,将军前时说了,杨中郎到后,无须通传,直接入内即可。”

杨奉至此终于放下心来,和马超客套两句,正yù抬tuǐ入mén,突然一只手拦在面前,杨奉一愣,看着拦下自己的马超,道:“马都尉……”

马超拍着额头笑道:“你看,我差一点把一件重要的事情忘记了,yù入大帐,当膝行。呵呵,少年多忘,勿怪、勿怪……”

杨奉脸sè猛地涨红,韩暹、胡才、李乐也是面有愤sè。所谓膝行,即跪地,用两只膝盖行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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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六章 天堑

第三百七十六章

天堑

五月初中,武关。

关中有所谓四塞,西陇关,西南散关、东函谷关,武关,则坐落于京兆尹东南,南阳郡西北。而以武关为界,正是战国时秦、楚之势,古语云:楚水秦山古战场,即指武关。

因其扼秦楚之jiāo,据山川之险,道南阳而东方动,入蓝田而关中危,号称一夫守垒,千夫沉滞,扼一关以限南诸侯。

正是由于武关所处的特殊地理位置,自设立之日起,即与战事结缘,古往今来,围绕着它发生了大大xiǎoxiǎo不计其数的战斗。而武关战事的成败,则往往能决定一个国家的兴旺盛衰,如秦楚鏖兵,刘项之争。

不过,似乎这座关隘注定是楚的伤心地,无论是战国时的楚国,还是秦末的西楚。

今日,沉寂已久的武关重新变得喧嚣,因为,又一个“楚”的继任者来了,yù挑战这座对楚如同天堑般的关隘,他便是后将军、荆州牧,袁术袁公路。

荆楚将士抵达关下,大营依丹水而建,连绵数十里,蔚为壮观。

这是一支由三万步卒,四千骑兵组成的jīng锐大军,他们打过黄巾、打过叛贼、打过山寇、打过曹cào,更和董卓的“秦军”血战累累,可谓身经百战,当世无人能够xiǎo觑。

只是,三万余大军规模固然不xiǎo,却与荆楚号称带甲十余万的实力不太匹配,毕竟,勤王乃是天下第一等大事,合该出兵更多才是。

袁术自然有能力使己方大军人数翻倍,但他虽然迫于形势,答应勤王,可他也绝不希望孙坚趁着他入关中之际夺得扬州,从而一跃而起,臣凌主上。是以,袁术举兵勤王的同时,以中郎将文聘为帅,中郎将桥蕤为副,并江夏太守刘祥,率兵三万,由江夏出发,沿长江下游而进,进攻临郡豫章。

扬州六郡,不管是土地面积还是富庶程度,抑或人口,豫章皆为第一,特别是人口一项,巅峰时期超过四十万户,一百七十万口,占扬州总人口的三分之一还多。即便是如今稍稍回落,犹有三十余万户,不下一百五十万人。

这么一大块féiròu,袁术若是不吃,那他就不是“路中悍鬼袁长水”了。这个绰号乃袁术担任北军长水校尉时,京师士民为他取的,流于坊间,轰传天下,颇为贴切。

姑且不提目前盘踞江北九江、庐江二郡的孙坚军能不能迅速攻杀扬州刺史陈温,从而过江袭占丹阳、吴郡,袁军取得豫章,大军乘胜开入会稽,如此一来,则(南)半个扬州,便算入怀,至少也能和孙坚南北而治,运气好一些的话,甚至划江而治也有可能。当然,这都是袁术的想法,现实未必会按照他的心愿走。

袁术优哉游哉漫步于丹水河畔,苍梧太守蔡瑁、后将军长史杨弘、治中蒯越、从事邓羲,中郎将张勋、纪灵、野利,都、校尉李丰、乐就、陈纪、雷薄等荆楚文武臣僚尾随其后。

“哦?盖伯嗣已经开战了吗?”时值初夏,丹水两岸风光绝美,袁术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转而看向杨弘。雒阳虽然已经失去了它曾经作为大汉帝都的荣耀,可仍然是天下所瞩目的焦点,原因无他,目前它的主人是骠骑将军盖俊,如此而已。虎威将军、河南尹盖胤出兵的一刻,就为荆州间者发觉。

“是,正在进攻弘农县(秦函谷关)。”杨弘点点头,进而又道:“据说,关云长猛攻曹阳亭,以期和盖伯嗣会合于弘农。”杨弘出身弘农第一mén阀杨氏,弘农有个风吹草动,他第一时间就能知晓,甚至比荆州间者还快。

“盖子英来真的?他究竟在搞什么鬼?……”袁术胖了数圈依然俊朗的面孔上,lù出一丝惊讶之sè。他本以为盖俊只是摆摆样子。如今凉州诸将面对的是皇甫嵩把守的郑县,未必能够卒下。盖俊克定弘农,从后而来,凉州叛军前有阻截,后有强兵,必然崩溃,到时,长安摆脱危机,重建威严,这对盖俊有什么好处?

“……”杨弘默然,盖骠骑就不能一心为国吗?袁术何必抱着怀疑的态度。,

蒯越想了想道:“盖骠骑莫不是企图截断凉州叛军后路,令其等为瓮中之鳖,从而bī降之?毕竟,凉州叛军现在虽然落魄,却是汉军jīng锐。说是果如我猜测那般,却是不妙,届时盖骠骑合关西、河朔,盛兵二十万众,驾临长安,谁敢挡之?”

袁术不由点点头,认为蒯越的猜测有道理。

中郎将张勋道:“按照蒯治中所言,那我们应当速速攻克武关,守卫长安。”张勋年约四旬,身量中等,脸容刚毅,甚有威仪。其出自汝南大族张氏,早年为太傅袁隗故吏,曾参与平定豫州黄巾之luàn,带兵经验丰富,堪称袁术麾下首席大将。事实上伴随着袁术崛起,平荆南、伐董卓、击曹cào,诸多战事,都能看到他的身影。

杨弘皱眉道:“武关夹于峡谷间,北依高山,南临丹水,雄伟险绝。若是易攻取,当初我们也不会出鲁阳北上进攻大谷关,直接经武关入长安迎驾岂不是更好?”

蒯越长叹一声道:“李méng守城之兵不下万众,而我方步卒仅三万,未易取也。”

另一名中郎将纪灵开口道:“今凉州叛军被皇甫将军挡于郑县城下,不得寸进,长安犹有大兵,为何不遣一军南下,与我方里应外合,共破武关?”

蒯越道:“凉州叛军入京兆尹郑县,便意味着打通武关之路,虽然两者间有重重大山为阻。长安素知叛军多骑士,可能是担心派军南下,易被伏击。”

一直默不作声的蔡瑁冷笑道:“其实要我说啊,什么都是假的,惟有王子师忌惮我等是真,他巴不得我等和李méng两败俱伤才好。”

“……”

“德珪不可妄加揣测。”袁术淡淡说了蔡瑁一句,瞥向张勋,问道:“攻城战具运来几成了?”

张勋回头与亲信低语,而后答道:“回禀将军,民夫日夜不息,已经运到五成,午后,差不多可以达到七成上下,到时,就能展开进攻了。”

袁术想了想,点点说道:“这样,下午发动一轮进攻,试探试探对方虚实。”

“诺……”张勋抱拳称诺。

午后,日渐西沉,荆州军以临车、冲车、云车、chuáng弩为先驱,数以万计的士卒紧随其后,向武关发动猛攻,一时间矢石如雨,遮天蔽日,震耳yù聋的喊杀声充斥山峡,久久不散。

日落,钲声鸣响,荆州军止住攻势,缓缓而退,然而让他们想不到的是,武关dòngmén缓缓开启,一支千余人的玄甲铁骑如离弦之箭般shè出。

荆州军身经百战,并不慌张,以攻城战具为凭,试图抵挡住对方的冲击。然而,凉州骑士纷纷于马上弯弓搭箭,施展骑shè之术,一支支利箭破空而出,它们仿佛长了眼睛一般,即使荆州军躲于攻城器械后面,也全无用处,前面数排大戟士接连中箭倒地,引得一阵sāoluàn。

继而,凉州骑兵弃弓箭,执刀矟,灵巧的绕过攻城战具,直扑人群。

“杀,给我杀,兄弟们给我杀……让这帮来自楚地的猴子们,见识见识我们西凉男儿的厉害……”李méng嗜血的狞笑,长刀左劈右砍,尽饮敌血。

在主帅李méng的带领下,千余凉州骑军气势如虹,摧枯拉朽一般闯入敌阵,就像一只大铁椎,所过之处,一片狼藉,掀起血sè的旋风。

荆州军面对杀气腾腾的西凉甲骑,全无半点还手之力,到处都是哀嚎声、惨叫声、哭喊声……

凉州骑兵突击里许,斩首数百,李méng发觉对手抵抗逐渐增强,当即见好就收,吹响撤退的号角,甲骑闻令向左旋转,划出一道美妙的弧线,掉头而返。刚刚经历一场噩梦的荆州前军,又被西凉铁骑从后猛攻,顿时再遭重创,鬼哭狼嚎,溃不成军。

凉州骑兵从容而来,从容而走,从始至终,荆州军一直阻止不起有效反击。这一切,都被远方的袁术看在眼里。凉州人有此战力,他并不感到奇怪,因为,装备了马镫的骑兵和无马镫的骑兵绝对有着天地之别。

不用怀疑,袁术也知道了马镫的秘密,而消息来源,不是旁人,正是董卓。董卓又非白痴,自然不会告诉他,然而董卓今年躲入万岁坞后,xìng格越发暴虐,诸将求见,辄有不顺,立刻被杀,以致人人自危,如此形势,怎么可能守得住秘密。

不过,袁术虽然知道了马镫之秘,但因为接触时日不长,还没有一个清晰的认识,今日,是他第一次体会到马镫的重要xìng,特别受害者是己方的情况下,体会更深。

日后,恐怕是骑兵的天下了袁术心里默默地道。同时也很庆幸,他借刘和之手,收编了数千幽州突骑,不然,他处于不产马匹的南方,将沦为二流势力。

第三百七十七章 河东贤才

盖俊从获得董卓败亡的消息,到筹备勤王,到率兵南下,再加上途中收编白波军,等到抵达河东郡治所安邑时,已是五月下旬初,而此时距离董卓之死,即四月二十三日,已过去将近一个月时间。

河东太守臧洪、偏将军关羽率文武出城二十里相迎。

两人和盖俊都是十几年的jiāo情,两年不曾谋面,兴奋之sè,溢于言表。今年正旦盖俊于晋阳大会地方诸郡守两千石,即使河内太守现今名义上还是王匡,也有“不是太守胜似太守”的功曹山曜出席,不过有两人未曾到场,一个是河南尹盖胤,另一个便是臧洪了。一来河东地理位置敏感,恐董卓警觉,二来就是为地震所累,chōu不得身。

“子源,哈哈哈哈……”盖俊矫健地跳下马背,大步流星来到臧洪面前,对其心窝狠狠来了一拳,长笑道。“子源,两载未见,却是气质大变啊你做得好河东……”

臧洪望着上司兼好友爽朗地大笑,虽知他话里没有别的意思,还是不由露出苦笑。说来他官运颇为倒霉,前年出任河东太守,好不容易安稳下来,去岁遇到地震,今年碰上洪灾,河东好好一个财富重地,被折腾得不轻,不仅未对晋阳有所帮助,反而变成拖累。臧洪心里非常清楚,若非他是盖俊的知己好友,换了旁人,早就被免职了。

一见臧洪表情尴尬,盖俊哪能不知他在想什么,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天灾,乃朝廷不德、政治未协,致兹灾祸以示警焉。子源,这与你全无干系,不必介怀。”

臧洪摇头道:“虽如此,亦感愧惭,无颜面见将军。”

“子源若真有愧惭,yù弥补,此正当其时也……”盖俊笑着说道:“如今大军向南,逾十万矣,你坐镇后方,协调诸军,给食不乏,供器不匮,确保勤王无忧。”

“诺。”臧洪肃容答道。

“事若成,我必为你向天子请功。”盖俊又补充一句,继而环顾左右,感叹道:“自子源与盖伯嗣协力,克定河东,不知不觉已有两载。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臧洪静静地听着,并未chā话。

盖俊继续说道:“本来我去年逐走董卓,光复雒阳后,就生出巡游河东之意,可惜适逢祖母去世,心中悲伤,万念俱灰,只得速速归家,乃与河东错别。”

臧洪道:“将军现在到来,也不算晚。”

“是啊,不算晚。”盖俊转过身,拉来盖嶷,对臧洪道:“子源,此我长子盖嶷也。”转而又对盖嶷道:“富平,这便是为父时常和你提及的知己好友,臧洪臧子源。”

“臧河东……”盖嶷碍于尊卑之别,不能呼臧洪为世伯,至少在众人之前不行,但也执礼甚恭。

盖嶷身高五尺余,面容稚嫩,眉目颇似盖俊,立于人群中甚为打眼,臧洪一早就有所察觉,如是作为好友,他自然要问,但作为属下,却不便开口。

看着眼前这个闻名北疆的“神童”,臧洪目泛涟漪,口中反复呢喃着:“盖嶷(nì),公尚、公尚……”借由盖嶷,臧洪不可避免的想到了好友陈嶷,昔日“太学三友”,感情何等纯笃?后者弱冠而夭,是他心里永远的痛,每每念及,痛彻心扉。

盖嶷和陈嶷的联系,不仅仅在于名字,臧洪在琅邪即丘县任职数载,距离陈嶷、卞薇家乡开阳不过数十里,怎么可能不知其中详情,只是故作不知罢了。

臧洪并未有丝毫责怪盖俊的意思,事实上也没有什么好责怪的,相反,他还要感谢盖俊,若非他,卞薇此时还混迹于娼家,而她的命运也早已注定,早年四处奔波,等到年纪稍长,嫁与贫民或商贾为妾。是盖俊,拯救了她,想陈嶷若泉下有知,也该欣慰……

盖俊抚摸着盖嶷头上总角,对臧洪道:“为此子取名嶷,一是纪念公尚,二则是对他期望甚高,期望他成为像公尚一样的天纵奇才。此子智慧中上,胜在勤恳,是以倒也博了一点xiǎo名。”盖俊嘴上说得谦虚,但上扬的嘴角却出卖了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臧洪收敛心神,笑着说道:“谦过则为骄,这是将军昔日之言。河北一地,谁不闻“神童”之名?我若有子如此,夫复何恨?”

盖俊笑而不语,盖嶷确实是他的骄傲。为臧洪引介骠骑将军府、并州刺史部诸人。

臧洪前岁别酸枣,投奔南下河内的盖俊,于军中见过贾诩,至于荀彧,后者和盖俊早年相识,受邀数游京师,臧洪素与盖俊焦不离孟、孟不离焦,自然认得。余者似从事中郎荀攸、戏志才、主薄杨俊、农都尉郑泰、安民都尉张承、议曹从事华歆等都是初次见面。

而臧洪看到张仲景,则心中感慨万千,当年陈嶷染疫,张仲景恰好外放荆南,虽知希望不大,但后者如在京中,总有万一之可能,这也许就是陈嶷的命吧。

臧洪与北疆诸人一一见礼,手指身旁不远一名三十余岁的俊朗士子,此时他正拉着卫仲道悄悄说着话,“将军想必已知,此人便是我的良辅,功曹卫伯儒。”

卫觊闻言躬身行礼,“将军……”

盖俊笑言道:“赖闻子源为河东,到任诸事尽皆放到一旁,孤身入卫氏,数请卫伯儒,聘为功曹,至此以后,政教威恩,不由己出,动任功曹,是也不是?”

臧洪点头道:“卫功曹才能,十倍于我,河东奇才也,我甚爱之。”

“府君之言过矣。”卫觊连连摇头道:“在下才干有限,何敢揽功?”

盖俊摆摆手道:“足下无须谦虚。孤与足下,虽未曾相识,仲道之能,则甚为了解,以弟度兄,足下必为国之干才。”

卫觊郑重拜道:“多谢将军活弟xìng命。恩情深重,无以为报。”

卫仲道亦称谢,盖俊含笑颔首。

臧洪身后立着一人,其年近三旬,身长七尺余,容貌中上,目光有神,盖俊认得他,他姓陈名容,徐州广陵人,和臧洪同乡,因仰慕后者为人忠烈慷慨,去岁不远跋涉千里,赶来河东投奔。臧洪早知陈容名声,上表盖俊,请为郡丞,以为辅佐。今年正旦,便是由他代表臧洪前往晋阳拜见盖俊,参加聚会。

盖俊对陈容印象不错,稍稍与他多谈了几句。

河东三大吏,除功曹卫觊外,五官掾,督邮,则由毋丘兴、裴潜担任。

毋丘兴出身闻喜大族毋丘氏,而立之年,身量中等,其貌不扬,却甚有风度,是河东名士之流。毋丘兴之父毋丘毅,乃昔日大将军何进亲信,后诣丹杨募兵,归时何进已败,见董卓为人粗陋,祸luàn国家,不愿曲事之,辞官归家,未几年,卒。

裴潜三十出头,姿貌不凡,倜傥风流,裴氏亦为闻喜大族。裴潜之父裴茂,灵帝时历任县令、郡守、尚书,如今在长安担任议郎,据闻其和王允由于同出晋地,关系密切,说不定也参与了长安政变。裴潜虽为家中长子,然少时不脩行为,这可不是一件xiǎo事,古语云:“不矜细作,随宜xiǎo过,必累德行。”是以素不为父亲裴茂所喜。及弱冠,裴潜始潜心向学,终有所成,只是xìng格上,依旧不加收敛。

河东三大吏,卫觊、毋丘兴、裴潜皆为河东著姓,诸曹,也是豪姓遍布,臧洪和当今士人一样,多选用士族杰出子弟为辅。其实这也没办法,在这个别说印刷术,连纸张都尚未普及的时代,读书,毕竟只是少数人的权利。

但,不同的是,臧洪为人大度,胸襟宽广,并不排斥“负污之名”的人。裴潜不脩行为前面已经说过,其mén下吏贾逵则偷妻兄裤子,亦以“豁通”诽于河东。由此可知,只要有才,即便有亏,臧洪也会加以任用,颇有几分唯才是举的架势。

盖俊笑谓臧洪道:“河东近在京畿,盐铁之利,田地féi广,甲于天下,昔尧都平阳、舜都蒲坂、禹都安邑,即此理也自古及今,河东之地,人才辈出,数不胜数。今子源任为河东太守,招贤纳士,英杰毕集,可谓盛哉不过,以我观之,诸子皆非郡才,子源当思量而举之,为国荐贤。”

臧洪回道:“将军可是看中谁了?”

盖俊半开玩笑的道:“都看中了,就是不知子源舍不舍得?”

臧洪也知道盖俊话中有玩笑的成分,假叹道:“将军这是要将我郡府挖空啊。”

两人目光相触,俄而齐齐大笑。

盖俊暂时chōu出身,行往左方诸将聚集之地,远远便看到关羽、鲍出两个八尺大汉你一拳,我一拳的笑语,他俩义结金兰,情若同胞,可惜天各一方,经年不遇,而今重逢,自然有着说不完的话。

看到盖俊走过来,关羽当即闭口,率领张绣、陶升、刘石、左校、雷公等河东将、校纷纷上前拜礼……

第三百七十八章 调整策略

第三百七十八章

调整策略

盖俊受了诸将一礼,拉起关羽,上下好一阵端详。

盖俊去岁及初chūn至夏末,数月间先后大战韩馥、公孙瓒、董卓,所向必胜,庞德、胡封、黄忠先后因功升为将军,盖俊在调盖胤为河南尹的同时,顺便拔关羽为裨将军,独镇河东。

不久前南下,盖俊又提关羽一级,拜偏将军。盖俊之所以这么做并非关羽又立新功,而是因为麾下三将军,(镇军将军)马腾、(偏将军)庞德、(偏将军)胡封,位皆高于关羽。马腾在北方时,镇压匈奴,大破羌胡,收复朔方,功盖诸将,是继盖胤之后第二个升为将军的人,关羽被他压一头许还没什么,但庞德、胡封也在其上就有些不妥了。

关羽作为盖军资历、亲近仅次于盖胤的人,兼且勇冠三军,多年来战功累累,向来唯亚盖胤,外将之中号第一,即便庞德近年强势崛起,风光一时无两,犹有不及。

盖俊了解关羽甚深,知其心高气傲,未必肯屈居庞德、胡封之下,未免双方发生冲突,盖俊索xìng升关羽为偏将军,和庞德、胡封同级。用心良苦,可见一斑。

关羽身姿雄壮,面如重枣,威风凛凛,颌下胡须,已有半尺余,细密如发,足以当得上美髯二字了。盖俊暗暗想道:也不知他日后的胡子会否像电视剧、游戏中那般长可垂肚。他自然知道绝无可能,只是心里的一点恶趣味罢了。口中说道:“云长先辅佐伯嗣,后独镇河东,董卓诸将,畏之如虎,不敢异动,功劳颇著……”

关羽摇摇头,道:“董将畏之者,乃将军也,而非我。”

盖俊听了大为开心,又和诸将寒暄,让他颇为意外的是,他在张绣身后看到了其叔父张济。后者和樊稠、郭汜并列为董卓帐下三大猛将,在盖俊的印象中,他平日里沉默寡言,极有威严,一到战场,立刻变成骁勇无双的虎将,率领士卒冲锋陷阵,所向无前。董军凉州诸将,盖俊最看重三人,李傕为首,樊稠次之,张济可排第三。然而,此时的张济面容灰白,目无光彩,气势全无,盖俊差一点就没认出来。

来到二张叔侄面前,拍拍张绣的肩膀,转而对张济道:“子业别来无恙?”张济自前年被俘,誓死不降,虽然因侄子张绣之故,保得一条xìng命,但却惨遭整整两年的软禁。近来其主董卓殒命长安,张济为人素来重情,憔悴至此,盖俊并不感到意外。

“见过将军……”张济有气无力的拱手道。

盖俊见状,长长叹了一口气,道:“董仲颖,怎么说呢,他前半生是国家的功臣,后半生却是国家的罪人,大汉国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他难辞其咎。”盖俊难得没有直呼董卓其名,要知道他心情好时口称董卓,心情恶劣时,直接大骂董贼、老革、老狗等等等等。“但如今人都死了,说这些也无甚用处。”

“……”张济默然。

盖俊继续道:“不管是该做的,不该做的,董仲颖他一样不落,都做了,年过六旬而死,以天下沸luàn为其送丧,也算没白来世上走一遭,相信他临死时也认为自己这辈子值了。子业不必替他感到难过。”

张济从凉州羌人叛luàn便追随董卓,细细算来,二十余载,主仆情深,怎么可能仅仅因为盖俊几句安慰而释怀,长久不言。正当盖俊耐心尽失,yù转身离开之际,张济突然开口道:“将军若是入主长安,平定三辅,可否保全董公余脉?”

“……”盖俊目光一凝,一瞬不瞬的看着张济,所谓董卓余脉,便是指右扶风郿县万岁坞内的董氏族人,董卓九十老母,尺余幼儿皆在其中,共计百余口。

历史上凉州韩遂、马腾两雄并立凉州,内斗不断,不足为虑,是以董卓未在西方置重兵,以致其死后,万岁坞士卒乃与京师兵里应外合,屠董卓满mén。这个时代则不同,韩遂独霸西凉,隐隐为患,董卓以麾下第一猛将樊稠为右扶风都尉,率兵两万,镇守陈仓、雍县一带。二地距离郿县不过两百余里,较之长安更近,樊稠接到董卓身亡的消息,第一时间便赶到万岁坞,将董氏族人置于自己的保护之下。当然了,坞内不计其数的钱粮也尽数落入其手。,

盖俊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此事非常微妙,不是仓促间就能决定的。

张济也意识到这么问颇为不妥,再次陷入沉默。

去往安邑的路上,盖俊令关羽和他并驾齐驱,问道:“云长,黄河两岸的战事进行的怎么样了?”黄河两岸,即指河北河东郡,河南弘农郡。盖俊来时,每日都能接到大量来自前线的战报,只是终究不及关羽详细。

关羽道:“董军西南五县,已下猗氏、大阳、河北、解县四地,黄河诸津,茅津、曹阳皆下,风陵渡地接蒲坂县,两者是河东郡惟二还在抵抗的地方。不过将军敬请放心,多则十日,我必扫平河东。”

见盖俊点头,关羽接着说道:“至于弘农,大兄(盖胤)虽为一路主帅,然兵不过万余,初时新安、渑池、陕县诸地无兵,所过无有不遂,但在弘农(亲函谷关)城下遇到了一些麻烦,据说,弘农有不下万众。随着茅津、曹阳皆为我有,乃遣兵一万过河相助,大兄得到兵力补充,不数日即夺得弘农,一路向西,进抵桃林……”

盖俊眉头微微皱起,河北风陵渡、河南桃林塞,这是西凉叛军最后一道防线,一旦二者其一失守,盖军转眼间就会出现在凉州叛军背后。己方一切都按照计划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但是,凉州叛军却未按自己的计划走。盖俊和一众谋士显然都高估了凉州叛军的战斗力,此时距离董卓之死已有快一个月时间,他们仍被挡在郑县城下,而且,至今看不到破城的希望,长安,对他们来说,就像天涯海角那般遥远。

所谓战略,只要大方向不变,比如勤王,其余均可变更,盖俊认为此时再执行“驻马河东,观双方成败”的策略是否妥当?毕竟,一个月时间,足以改变很多事情。

盖俊进安邑县城,入河东郡府,立刻召集诸谋士,紧急磋商,最终放弃“驻马河东,观双方成败”,改为“降叛军,集大兵,入卫长安。”

随着策略调整,盖俊以偏将军庞德为将,折冲中郎将徐晃为副,下辖行黑山中郎将杨奉,武猛校尉高顺等,率兵两万南下,配合盖胤,猛攻桃林塞。而蒲坂、风陵渡的进度也要加快,关羽当即自请去前线,临走前立下军令状,言五天之内必克二地。

同时,胡封、张济书信凉州诸将,为后面招降奠定基础。

就在盖俊更改策略之际,一支人数多达两万五千人的步骑大军由北而南,进入左冯翊,北地太守盖勋是这支大军名义上的主帅,实际统兵者鹰却是其nv婿扬中郎将杨阿若。盖军三路齐发,相比于已经接战甚久的中、东二路大军,西路无疑慢了许多。

事实上盖勋比任何人都要急迫,奈何先零羌人散漫惯了,集结一万骑兵,足足huā去半个多月。盖勋期间等得心焦,屡次提出放弃羌骑,仅率北地、上郡二地郡兵勤王。杨阿若则以万余士卒不足以为资为由,一口拒绝。其实是盖俊密信吩咐他如此,北地距离三辅太近,过早介入,并非好事。杨阿若遵其言,拖延了快一个月才出兵。

才入左冯翊不久,原白bō贼大帅、现任骠骑将军府中郎将韩暹率兵五千赶来相会,双方人数相加,一举突破三万大关。

左冯翊宋翼等候两人久矣,马上动身北上,进入盖军,于大帐之中当众拿出天子诏书宣读,先是夸奖盖勋、杨阿若忠臣良将,一心为国云云,随后话锋一转,言称长安士卒jīng猛,防卫森严,天子自有禁军保护周详,无须盖勋、杨阿若费心。如今郑县被围,皇甫嵩垂危,比长安紧迫百倍,命令二人即刻前往郑县,配合皇甫嵩,平讨叛军。

“……”盖勋、杨阿若伏叩地上,面面相觑。

宋翼年约四十余岁,体貌普通,惟有气质清雅,一看便知是一名饱读学士。他乃并州上党人,少为北疆硕儒郭林宗所识,由是知名。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其与王允sījiāo甚好,及诛灭董卓,王允以同乡王宏为右扶风,任命他为左冯翊。宋翼见二人迟疑不定,不悦道:“盖北地,杨中郎,你二人迟迟不语,难不成要抗旨吗?”

杨阿若缓缓站起身,冷冷地看着宋翼,目光有如利剑,无比犀利。他长于西疆,少年游侠,及中平初投入盖俊麾下,戎马九载,在他眼里,天子、朝廷、社稷……统统与他无关,他只听盖俊的命令。

“你……”宋翼怒指杨阿若,面lù愤sè。

盖勋眼见双方即将爆发冲突,急忙道诺接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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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九章 意外

第三百七十九章

意外

京兆尹、郑县。

以前郑县虽然略显陈旧,但却生机勃勃,然而如今的郑县,家家户户紧闭大mén,凡敞开mén的地方,必有浓郁的血腥味伴随着一声声哀嚎呻yín传出,这些声音,都是守城负伤的士卒。

由于城中缺医少yào,一些受到重创的人,被放弃治疗,只能活活疼死,因为救治他一人,需要耗费十人乃至更多轻伤者的汤yào剂量。而且,不说摆不摆脱得了死神的召唤,即使苟活下来,短期内也无法再上战场,对守城全无帮助。

主帅皇甫嵩固然以善待士卒闻名于世,但是,在郑县与士卒间,甚至是社稷与士卒间,他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前者。

城东、城北、城南,三个方向皆有喊杀声,铺天盖地……

原本甚为齐整,犹有加固的城墙,已是变得坑坑洼洼,破烂不堪,不计其数身披铁甲、皮甲,乃至冬衣、布衣的士卒借由云梯、云车跃上城头,如同海làng般一bō*卷向对面的汉军。汉军就像一座堤坝,承受着对手凶狠而坚决的连续冲击。

“杀……”上官宏双眼猩红,就如他眼中所看到的颜sè,奋力大喝一声,左持钩攘,右握长刀,一跃跳入人群,溅shè出一朵朵血sèlànghuā。所谓钩攘,即椭圆形盾牌,上下皆有尺于长的利钩,专锁兵器,无论是长兵中的戟、矛,还是短兵中的刀、剑,皆可锁得,攻防俱佳,是大汉国步卒制式盾牌。

上官宏善钩攘,挥舞盾牌,或用上钩、或用下钩,因利施用,动辄锁住三四支长矛,右手抡刀一挥,顿时便是数颗人头飞起。

“杀……”上官宏瞧见一员叛军将领狞笑着向他扑来,当即冷冷一笑,以钩攘上钩假作失手,却趁对方松懈之际以下钩锁住其刀,不给敌将反应时间,长刀狠狠刺入其喉,继而一脚将他踹飞。上官宏力气本就枯竭,加之这一脚用力过猛,身体都跟着摇摆起来。

“呸……”上官宏勉强站稳后,只来得及吐出一口血痰,旋即便被叛军人海淹没。

“杀、杀、杀……”上官宏盾挡刀砍,击杀数人,逃出重围,回到己方阵中,擦肩接踵下,被挤得歪歪斜斜,最终脚步一个踉跄,扑倒地上。十几天来,他已经不知杀过多少人,仅披鱼鳞甲的高级士官,他便击斩三十以上,平均一天两人。

上官宏背上挨了好几脚,大骂贱卒不长眼云云,而后翻过身,面朝天空,连续急促的呼吸后,坐起身,长长舒出一口气,看着前方凉州叛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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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章 大败

第三百八十章

大败

这几天王允的心情不错,首先便是通过清洗董卓宗亲、余党,同时安chā乡人、亲信,原上林苑大营汉军两万有奇,并禁军万余人,牢牢掌握在手中。

其次,经过他的一番手段,如今朝堂之上,无论是“三辅”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三独坐”司隶校尉、御史中丞、尚书令,乃至三公九卿,尚书、shì中,不是反董同志,便是关西人。所谓关西,与关东相对应,即汉函谷关以西,它比关中范围更大,通俗意义来讲囊括司隶、凉州,现在,则又加上了一个并州。

王允并不排斥关东人,但很显然,他心里对他们有些忌惮,关西人,他则用得甚是放心,指挥起来也更得心应手。所以,与朝堂上显赫无比的关西人相比,关东人势力既微又寡。要知道,光武帝刘秀出自南阳,关东又素以学术闻名于世,历来是朝廷倚重的中心,后汉开国百余年来,关东士族从未像今天这般衰落。

王允兼管长安军政,触角伸到每一个能够接触到的地方,可谓权势滔天,一言九鼎,虽仅执政短短一个月,但其对京师、朝堂的掌控,远远超过秉政长达三年之久的董卓。毕竟,董卓将兵进京,以强势上位,公卿百僚从来就没有人认可过他。

内部稳定的同时,王允把目光放到外面,董军叛党顿挫郑县城下,皇甫嵩则困守孤城,双方皆无退路,血战连连,日夜不休,伤亡高得惊人。据斥候回报,短短的十余日间,攻城一方至少折损三万以上,而守城一方,少说也付出了上万人的代价。

两败俱伤王允欣然而笑,这个结果,是他乐于看到的。当初他派皇甫嵩去郑县的目的,即在于此。纵然叛军攻克郑县,多说还能有五六万众,他京中尚有jīng锐甲士三四万,对方能耐我何?更何况,盖俊、袁术已经迫近,董卓余党,无能为也。

在这种大好形势下,盖勋、杨阿若率数万步骑南下,颇让王允好心情méng上一层yīn影,他第一时间发出诏书,让左冯翊宋翼入盖军中,令其军改道去郑县。

然而两天后,他就感到后悔了,他认为自己cào之过急,因为,右扶风王宏急报,短期内暂时不在他计划之中的董卓故将、右扶风都尉樊稠,举兵两万,号称五万,由西杀来。这时再去招回盖军,明显来不及了。

身在治所槐里的右扶风王宏刚刚赴任不久,帐下仅有兵千余人,根本抵挡不住樊稠大军的猛攻,弃城而走,一路狂奔数十里,退入细柳聚。

昔日汉文帝为抵抗匈奴大举入侵,三路进击的同时,三路护卫京师,刘礼驻霸上,徐厉驻棘mén,周亚夫,则驻细柳,其部,号令严密,甚为jīng锐,故曰细柳营。王允虽然没把樊稠当回事儿,但也不可能对樊稠视而不见,于细柳举布兵三千,防守西方。

樊稠西来,长安顿时犹如被砸下一块大石的平湖,掀起滔天大làng,王允召开公卿会议,紧急商议。

吕布跪坐地上,雄躯昂立,目光如炬,扫视着大殿内议论纷纷的公卿百僚,他虽然头顶着奋威将军、假节,仪比三司,与王允共秉国政,但实际上政事他chā不上言,而军事,也极少能够chā手,可谓有名而无实。吕布素来自喻英雄,岂能甘心,这次樊稠杀气腾腾而来,正是良机,当即起身道:“这还有什么好商议的,出兵却敌便是。”

京兆尹杨彪摇头道:“将军,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今敌情不明,贸然出兵,实非益事。”

吕布面sè一沉,心道区区一介儒子,也敢和我这百战之将谈论兵法,此人还真是没有自知之明。轻哼道:“那你的意思是固守长安了?”

“……”杨彪默然。

“依你之意,亡社稷矣。”言讫,吕布无视杨彪的怒视,又道:“樊稠,乃董贼麾下第一健将,戎马数十载,连我,都不敢xiǎo觑之。今将大兵至,若不救援,细柳转眼即灭,到时候叛军挟胜之威,进抵京师,那些埋伏起来的董卓余党,定然借机生事。其中变数太大,不如直接出兵,拒敌于mén外,即便不胜,亦无忧京师。”,

“……”王允微微皱起着眉头,他的意见比较偏向于保守,但吕布的话却直指他最担心的地方。所谓日防夜防,家贼难防,万一叛军兵临城下,而有董卓余孽偷偷打开城mén,届时长安便是有十万之众,见到这等情形,也会士气暴跌,一哄而散。

王允转而顾看朱儁,说道:“公伟,你也说说……”

“吕将军之虑,不无道理,绝不可放纵樊稠bī近长安。”朱儁捻须点点头,接着说道:“只是,吕将军适才夸耀樊稠健将,则稍显过矣。樊稠庸儿,我素知之,无他谋略,恃强斗狠,匹夫之勇耳。王公假兵两万于我,必当一战而禽之。”

“壮哉公伟国有虎臣,何愁不兴?这件事,就托付给你了……”王允颜sè一展,抚掌赞道。吕布骁勇无敌,善战无前,但在他眼里,不过是“壮健”、“猛士”、“壮士”、“剑客”之流,为除董卓,不得不折节与他结jiāo,实则内心甚轻之。

而朱儁不同,他二十年前便展lù出杰出的军事才能,适时jiāo州叛luàn,众达数万,朱儁临危受命,只身赴任,调发士众,得五千人,分两路直奔jiāo趾,继而合七郡之力,旬日之间,州郡即定,其掌控大局之能,如有神助。中平年间,黄巾暴起,朱儁更是接连平定豫、荆二州,功盖天下,乃是大汉国朝堂上名位仅亚于皇甫嵩的名将。朱儁素来不喜妄语,他现在既然开口言必胜,那肯定有十足的把握。

吕布脸sè变得异常难看,明明是他站出来力主出兵一战,而且,他的官位比朱儁高,按说应该是他为主帅才是,为何朱儁仅仅凭借一句“场面话”就摘走了桃子?

眼看着诸人已经开始讨论进兵事宜,吕布忍了又忍,终究未能忍住,说道:“王公、诸君,且听我一言,朱将军固然为国朝良将,但久在关东,对樊稠及其关西兵所知有限,思虑稍有不周,便有败阵的危险,到时我方就被动了。”见引得诸人纷纷停下话语,向他看来,吕布道:“我长于北疆,hún迹边军,对董军知之甚详,若以我为将,对阵樊稠,有胜无败。王公、诸君,当细细思之。”

“……”王允闻言面lù踌躇之sè,继而看向朱儁,后者神sè平静,目光淡然,仿佛吕布针对的不是他一般。

王允见朱儁镇定至此,放下心来,想了想,谓吕布道:“奉先,你是长安众将之首,有主持国政的职责,不可轻离京师。不过你所言公伟不熟关西兵,颇有道理……以建军中郎将徐荣、虎贲中郎将李肃为公伟副将,这样安排可好?”

王允已经决定的事情,吕布还能说什么,惟有铁青着脸点头。

接下来诸人开始筹备,王允拨给朱儁步卒一万八,骑兵五千,合计共两万三千人。

王允率领文武百官亲自将朱儁送出长安,临别之时,王允握着后者之手殷殷道:“公伟,目前长安只剩下万余人,是自诛杀董卓后,最虚弱的时刻。虽然暂时无虑,不过时间一长,就不好说了,你早去早归。”

朱儁抱拳道:“王公放心,樊稠不战,我会退过滂水,以河为凭御之,长安一旦发生状况,快骑半日便可归来。”说到这里,朱儁顿了一下,然后自信十足地道:“樊稠若战更好,我必可速胜之。”

“仆在长安等你的好消息……”

“诺……”

王允目视着朱儁远去,返回尚书台办公,日落方才返家,而回到家后,等待他的,依旧是无数的文牍,阅至深夜,卧榻睡去。

次日醒来,上官宏早早赶到司徒府求兵,王允看着一身是伤的上官宏跪地苦苦哀求,为其忠义所感染,拉起他,直言数日前北地盖军南下,他已命其等前去救援郑县。

上官宏闻言心神一松,顿时晕了过去。

却说朱儁率领步骑两万余大军径直往西,由滂水下游渡河,悄悄绕到细柳营之西,即叛军背后。樊稠骤然发现后方出现敌军,丝毫不惧,返身接战,双方血战两日有余。

樊稠名义上号称五万,实则仅有两万,又分兵驻守右扶风东部诸县,目前麾下仅有一万五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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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一章 名将之死

数万铁骑由西至东,一泻而下,天地间尽是马蹄砸在地面的轰鸣声,及响彻四野的号角声。其时两万汉军正和上万叛军激战正酣,此时莫说撤出战场,尚来不及重整阵型,护卫背后的千余骑兵仅仅阻挡一瞬,连朵“làng花”都未掀起,速记便被淹没。面对冲锋之势,有进无退的汉羌骑兵,汉军后阵转眼间便被攻得千疮百孔,溃不成军。

“……”朱儁眼看着后军被冲得支离破碎,dàng起一圈圈涟漪,迅速扩散至全军,痛苦的闭上眼睛。败了,败了……长安三分之二的jīng锐,恐怕将要尽折于此。长安能够保持还好,若稍有差池,自己必会成为大汉历史上的罪人。

朱儁先前便有所怀疑,樊稠为人勇悍,却非白痴,明明兵力不占优势,为何犹然死战不退?如今,一切都清楚了,他有后援。

数万铁骑,从西而来,符合条件的,惟有一人——凉州,韩遂。

朱儁不是没想过韩遂借董卓之死,杀入关中,毕竟,其人野心勃勃,昔年大汉升平时便三次率兵入三辅,接连对上皇甫嵩、董卓、盖俊,期间有胜有败,难得的是其势不仅未衰,反而地盘越打越大,最后席卷凉州,十郡据其八。

似韩遂这等枭雄人物,朱儁怎么可能忽视,然而他认为韩遂与盖俊、袁术有所不同,后二者身为汉臣,任职州牧,人心归附,更兼治所紧邻关中,皆屯重兵,想要chā上一脚很容易。韩遂则为大汉国叛臣,虽霸凉州,名不正言不顺,且麾下势力多如牛máo,尤其羌胡,素来散漫,从接到董卓身亡的消息,到出兵,少说也要两个月时间。

事实上朱儁猜测一点不假,但问题是,韩遂并不是仓促集结兵力,而是从去年就开始准备。盖因凉州穷困,他迫切要为治下数十万汉民、胡人寻找一条出路,而富庶的益州,便是他的目标。奈何一手平定益州的校尉贾龙威风不再,即使董卓派遣司徒赵谦率数千人相助,依然不是“官场老狐狸”刘焉的对手,而且败得极快。韩遂南下不成,又把目光转向凉州富郡北地,今年以来,屡屡jiāo通董卓,共谋大事。董卓心里也一直想夺回雒阳、河东,只是顾忌盖俊势大,何况雄心不在,此事就一直拖着。

韩遂大兵集于汉阳郡,两次谋划“开疆拓土”皆未成形,反倒为董卓死后,快速介入关中创造便利,所谓柳暗花明,即此理也。

长安有兵数万,招盖俊、袁术为援,樊稠位于长安以西右扶风,同众将失去联系,自认势单力薄,又掌握着万岁坞钱粮,暂时或许无虑,久必为人所图,哪怕是自己人也不例外。与其日后被动挨打,不如抢先出手,见韩遂有意西来,两人当即一拍即合,樊稠出钱,韩遂出人,结为同盟,共攻长安,方才有眼前这一幕。

“将军……”部曲亲卫疾呼道。

“……”朱儁露出一个苦笑,充满了无奈与不甘。数十载威名,一朝扫地,何其狼狈。

“将军,势败难返,不如速走?”

“不走了。你们若想逃,就逃吧,我不怪你们……”朱儁缓缓摇了摇头,神sè决然。先不说能不能顺利躲过凉州人的追杀,顺利回到滂水东,惨败至此,就算他回到长安,王允也绝不会放过他。左右是个死,不如战死沙场,还可保全名声,博个忠烈之名。

“……”朱儁打定主意不走,亲卫们岂敢舍主离去?

“儿郎们,随我杀……”朱儁拔刀出鞘,脚踹马肚,穿梭于luàn军之中,一边赶赴后军,一边高歌道:“战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乌可食。为我谓乌,且为客嚎野死谅不葬,腐ròu安能去子逃?……”

诸亲卫纷纷出声合歌道:“枭骑战斗死,驽马徘徊鸣……禾黍不获君何食?愿为忠臣安可得?思子良臣,良臣诚可思。朝行出攻,暮不夜归”

歌词满怀悲壮,慷慨激昂,途中陆续有士卒受到感染,返身加入到朱儁队伍中来,然而,后军乃至中军皆溃败奔逃,与之相比,他们不过是沧海一粟。,

“壮哉将军虽战败,气不短。徐某人能与将军同日而死,亦为人生一大快事。”徐荣闻歌心动,率部曲数百逆行,与朱儁并驾齐驱,一同冲向凉州铁骑。

虎贲中郎将李肃则是面sè青紫,暗呼倒霉,他近来极力向王允考虑,死死抱住这条粗大腿。本想朱儁名将,用兵如神,此战有胜无败,随其左右捞些战功,或可更进一步,没想到樊稠居然拉来韩遂这等强援,汉军可谓兵败如山倒。李肃没有朱儁、徐荣那样刚烈的心xìng,眼看势不可为,马上带着数十部曲弃军而逃。

“杀……”朱儁率领两千步骑正面迎上一往无前的凉州骑军,此举无疑是螳臂挡车,双方仅仅一个接触,汉军便减员达三四成。

朱儁身边立有一面帅旗,自然就成了凉州人进攻的重点,周围士卒,死伤狼藉,折损过半,bī得他不得不持戟亲身搏战。

朱儁用兵尚智,不重勇,但这不代表他不勇武,相反,当年他初为河内太守时,西有河东杨奉、郭大贤入寇,东有河内于毒、白绕、眭固为luàn,而郡兵战力不济,他万般无奈下,惟有自将家兵百余人,辄先登陷阵,以为表率,郡兵及后,乃敢言战,不数月,郡县尽安。朱儁不是什么万人敌,但武艺颇是不凡,绝非易于之辈。

朱儁大戟腾空旋飞而出,勾划间,割断两名敌兵的喉咙,鲜血喷溅而出,洒落地上,两人马上旋转着身体,跌落地上。朱儁暗喝一声,长戟再度闪电般探出,先刺中一人腹部,继而拔出,挥臂横扫,两颗人头带着凄厉的惨叫飞上天空。这期间,朱儁自身未少中招,所幸其所披甲具甚为jīng良,仅胸口一处见血。朱儁胆气倍增,仗戟而进,又杀数人,举戟高呼道:“诸君随我杀进去,直奔中军,擒斩魁首……”

随着不断深入敌军阵中,留给汉军的空间越发少了,每向前挪动一分,周围的压力就暴增一截。朱儁胸甲已经破烂不堪,血液顺着刀矟留下的破口缓缓淌出,而其头上兜鍪,也早就没了,披头散发,满脸血污,犹若厉鬼,哪里还有半点名将的风采。

战场有云:“三箭不如一刀,三刀不如一矛。”朱儁为挡正方长矛,生生受了一刀,这一刀本是冲着脖颈来的,他微微歪斜身体,避开要害,用右肩承下。血光乍现,朱儁咬紧牙关,左手拔出短刀,削断对方脑袋。同时飞起一脚,将正面使矛之人踹下马背,此人颇为倒霉,脚踝被马镫卡住,被后面一名汉军用矛贯胸而过,钉在地上。

朱儁突然有一种被毒蛇盯上的感觉,其戎马数十载,自然知道原因,凝神望去,目光扫过众多敌人面孔,最终锁定数十步外一名少年骑士,其正端弓瞄准他,眼神明亮而犀利,嘴角还噙着一抹狞笑。

“嘣——”长箭霎时穿过人群,飞至面前,朱儁面露惊骇之sè,下意识躲避,继而听到一声闷响,左肩窝竟被对方shè个对穿。

“二石弓,这xiǎo子好强的臂力……”朱儁额现冷汗,急忙贴伏马背,将安全暂时jiāo给部曲。几息间双方临近,朱儁抬头看去,少年骑士已弃弓执矟,他年约十七八岁间,四方大耳,浓眉挺鼻,目若朗星,与其说他英俊,不如说是英朗更为恰当一些。

只见乌光一闪,朱儁前方四名部曲同时惨叫落马,少年骑士飞马而至。

朱儁不想这少年出手如此迅猛、犀利,眨眼的工夫便击杀己方四人,应对不及,大戟刚刚抬起,便已发觉矟锋临咙,“噗嗤”一声,朱儁喉咙口一凉,眼中五彩缤纷的画面迅速被赤红所取代。

失去意识前,朱儁暗想:自己一世英名,杀人无算,最终却死于少儿之手,可悲可叹可笑啊……

两马jiāo首,少年骑士趁机以短匕娴熟的割下朱儁首级,放入弓袋。此举顿时激怒所剩不多的汉军,其等一拥而上,刀矟齐下,势要斩杀此子。少年骑士轻喝一声,大矟化为黑sè蛟龙,腾空游走,所过之处,人仰马翻,一片luàn象。

徐荣静静地隐伏人群之中,瞧见少年骑士露出破绽,猛然跃出,战刀雷霆万钧般劈下。少年骑士大吃一惊,他手中大矟长一丈八,仅收回一半,勉强举起抵挡刀锋。徐荣之刀在百炼刀中亦属上品,莫说木杆,便是铁制,也会斫断。

长矟一分为二,少年骑士胸中一刀,张嘴喷出一口血,眼中迸出一抹厉sè,以断杆尖锐处狠戳徐荣侧颈,两人同时折落下马。

片刻后,汉军余者近百,全数战死,无一生还,至此,朱儁所率两千步骑,皆没于凉州军阵中。

第三百八十二章 破城

第三百八十二章

破城

“司马、司马……”

呼唤声在阎行耳边不住徘徊,阎行缓缓醒来,发觉自己被人驾着拖行,同时,xiōng口痛楚之感如cháo水一般蔓延全身,随之直冲脑部,不禁发出一声呻yín。

没错,阎行即是方才接连除去汉军正副二将朱儁、徐荣的少年骑士。他姓阎名行,字彦明,今年不过才十七岁,却以勇名闻于韩遂军。其出身于金城豪姓阎氏,如同张绣的武威张氏,麴义的金城麴氏,阎氏也为凉州军旅世家。

阎行父亲阎和,本为当代金城阎氏族长,是最早一批归附韩遂的金城豪族,地位颇高,拜为大将。然中平三年(公元186年),阎和随韩遂夜袭凉州大军,倒霉的是,他碰上了盖俊麾下有数猛将黄忠,偷袭不成,反被伏击,并被黄忠突杀于万众之中。

当时,阎行才十岁,正是无忧无虑的年纪,骤闻父亲身亡的噩耗,大受打击,变得沉默寡言。得悉仇人乃是盖军大将黄忠,心里立志为父报仇,从此以后勤练武艺,无分冬夏。阎行天生神力,又肯吃苦,两年后,便弓马娴熟,不逊军中勇士,遂以十二之龄入韩遂军,五年下来,屡立战功,如今官至比千石别部司马,可独领一部。

阎行缓缓睁开双眼,视线先是一片模样,随后逐渐清晰起来,环顾左右,周围无一汉军,可知阵中海军已被全数歼灭。对左右道:“我问你们,朱儁老儿的首级呢?”朱儁是海内声闻的名将,自己可是盯了他好久,才找机会杀之。这份沉甸甸的功绩,少说也能让他升为都、校尉,甚至是中郎将。这么一想,倒也不逊昔日庞令明了。

其中一名部曲家兵晃了晃手中箭袋,说道:“司马放心,朱儁老儿的首级,就在这里。”

阎行轻轻“嗯”了一声,放下心来,强忍着疼痛道:“停。把我扶起来。”

“司马……”部曲不忍。

阎行双臂用力一挣,牵扯到伤口,痛得他之牙咧嘴,骂道:“少废话,叫你们扶就扶。”

“诺。”

阎行立起身,用手mō了mōxiōng口,一阵钻心的疼。徐荣宝刀固然锐利无比,但他也不差,身上披了两件铠甲,伤口血淋淋的,看着tǐng吓人,其实都是些皮外伤,无碍。

阎行张开双臂,被服shì着卸甲,然后由医匠上yào、包扎,期间虽冷汗淋漓,却不见改sè,显然,受伤对于他来说,如同家常便饭,早己习惯了。

阎行猛然想起什么,问部曲道:“与我一同掉马的敌将死没?”

“没有。不过被司马那一击,却是去了半条命。”部曲偷tōu拍了一记马屁,又道:“士卒已将他生擒,据说,其乃银印青绶。”银印青绶,即两千石佩戴之信物。

阎行点点头,未再开口说话,杀朱儁,功劳上仅次于战胜汉军,后者,非一人之功,前者,却是他独自享有,说实话,再擒得一位两千石,也只是锦上添huā罢了。

阎行重新穿上一件jīng甲,有信使奉韩遂将令到来,请他去中军。

阎行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踩镫上马,未免牵扯到伤口,不敢急催,而只以匀速行进,道中取出朱儁首级,高高举起,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全军欢声雷动。

中军大纛下,韩遂和樊稠被数十名凉州将领拥簇着,更外围,是数以千计的甲士。

韩遂下发一道道命令,除本部数千人马外,全军展开追击行动,务必不能让汉军主力逃过滂水河,争取全歼于河西岸。诸多使者拜后上马,飞驰而去,传达军令。韩遂远远看到阎行御马到来,韩遂面上展出一抹微笑,说道:“我的幼虎回来了……”

诸将纷纷附和,皆云阎彦明少年英雄,未来前途,无可限量。

阎行不等跪拜,就被韩遂一把拉住,不令他拜,他只好躬身敬献朱儁首级。

韩遂接过朱儁血污头颅,简单看了一下,便递给旁人,继而拍了拍阎行的肩膀,道:“彦明,可知你方才击伤的那人是谁?”

阎行摇摇头,道:“还望将军告知。”,

韩遂淡淡瞥了身旁樊稠一眼,言道:“我们的“老朋友”了,辽东徐(荣)子盛。”自平定黄巾之luàn后,徐荣随皇甫嵩赴关西,后属董卓,复归皇甫嵩,断断续续和凉州军打了四五年,倒也称得上老朋友。

“……”阎行恍然大悟。好嘛,汉军主将、副将被他一勺烩了。

成公英笑道:“阎司马一日连挫朱儁、徐荣两位名将,真可谓少年无敌也。”成公为复姓,名英,字子儁,年约三旬,身长七尺三寸,容貌普通,惟有一双明眸,让他显得特别一些。其人才华远比外貌优秀得多,乃金城郡近年来的后起之秀,智略权谋,超群绝伦,平日里甚得韩遂信重,事无大xiǎo,必与其商量后乃决。

“……”阎行默然,不是谦虚,事实上他行事颇为狂傲,只是其为人素来寡言,话是能省则省。

韩遂颔首道:“彦明,自今日之后,你必当名垂天下,声望可比白马庞令明。”

阎行目光一冷,很明显,他想到了庞德的同僚,黄忠,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关中有朝廷、凉州叛军、盖俊军、袁术军,加上他凉州军,共计五大势力,无论对于哪一方,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极其宝贵的,韩遂传令骑军向东进发,跟在追军身后,处理漏网之鱼。

路上,韩遂不由向樊稠抱怨道:“牛、董二位中郎的进展实在也太慢了,董公死去足有月余时间,至今尚未攻克xiǎo县郑城,传扬出去,笑掉人的大牙。樊都尉,你要知道,目前盖军于左冯翊、河东屯兵十数万……真不知我当初选择与你们合作是对是错。”

樊稠干笑道:“东线进展不利,韩兄不是有机可乘了?”

韩遂斜睨外表粗豪而内心狡捷的樊稠,失笑道:“樊都尉最好祈求他们能支撑到长安陷落为止。”

樊稠再度干笑道:“韩兄不是也说了吗,盖子英可是在黄河两岸部署十几万人马,谁敢言肯定挡住盖子英,恐怕就连韩兄也无这份自信吧……”

汉军一路逃到滂水河西,面对死咬着不放的凉州铁骑,汉军仓促间不能尽渡,又不yù降,试图背水结阵,困兽犹斗。可惜,主将朱儁被杀,副将徐荣遭擒,另一名副将李肃全然不顾士卒的死活,只顾埋着头逃跑,汉军不能拧成一股绳,妄图抵抗,不过是徒增伤亡而已。凉州骑军之中多有羌胡,一旦杀红了眼,是谁也拦不住,汉军遭到猛击,死伤狼藉,再次崩溃,这一次,无路可逃的他们成批成批投降。

至此,细柳之战算是告一段落。

汉军从长安出兵两万三千,并细柳营三千,右扶风郡兵千余,合计两万七千余人。其中战死者六千,负伤者四千,俘一万六千人,归者不满两千,包括右扶风王宏、虎贲中郎将李肃等。另外,韩遂安排不少jiān细hún入败军之中,同反长安。

叛军稍作修整,当日便渡河深入京兆尹。大军主要由两方组成,其一为樊稠部,有兵一万,其二便是韩遂势力了,共计五万骑兵,另有步卒三万,尚在行军的路上,大约还有两三日的路程。不过事情紧急,他们没有时间静静等候步卒赶来会合。

西线数万步卒全军覆没,主将朱儁身亡,可谓惨矣。

然而就在细柳营之战前的数个时辰,即当日凌晨,发生开战以来最惨烈的夜间攻防战。事实上往前推三天,可说是日日皆为最惨烈。

因为三天前,蒲坂陷、风陵渡陷,两天前,渭水河北,左冯翊境内发现汉军,经过打探得知,这些汉军并非来自河东,而是北地,足有数万众。一日前,河东盖军开始大规模渡河,同时劝降信不断送入董军大营。若非意外接到樊稠使者,凉州诸将就要承受不住压力了。

凉州诸将猛攻三日夜后,第四日夜,对他们来说可能是最后的机会了,为了表示有进无退的决心,甚至亲自登上墙头,一夜hún战,郑县宣告失守,皇甫嵩战死,其长子皇甫祚战死,只有其侄皇甫郦等少数人突出重围。

换句话说,一日之间,大汉国朝堂两大名将,相继战死沙场。

不过相比于杀死朱儁的轻松,皇甫嵩,无疑让对手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董军十万大军,死伤超过四万,司马阵亡三十余,都、校尉阵亡九名,河东太守杨定在最后一夜丢了一条胳膊。凉州素来信奉弱ròu强食,杨定固然乃凉州大人,军中资历亦深,战功无数,但统统没用,一个残废,有何资格领兵,破城后即被剥夺兵权。

郑县嵌于长安、弘农间,为必经之路,兼且皇甫嵩于城中屯兵近两万,凉州叛军固然有十万之众,分兵不可取,多留则无力进攻长安,少留则有战败风险,视而不见更不可取,必须攻下来,只是令凉州人没想到的是,代价会是这么的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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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三章 三喜临门

第三百八十三章

三喜临门

“司马、司马……”

呼唤声在阎行耳边不住徘徊,阎行缓缓醒来,觉自己被人驾着拖行,同时,xiong口痛楚之感如chao水一般蔓延全身,随之直冲脑部,不禁出一声呻yín。

~

没错,阎行即是方才接连除去汉军正副二将朱儁、徐荣的少年骑士。他姓阎名行,字彦明,今年不过才十七岁,却以勇名闻于韩遂军。其出身于金城豪姓阎氏,如同张绣的武威张氏,麴义的金城麴氏,阎氏也为凉州军旅世家。

阎行父亲阎和,本为当代金城阎氏族长,是最早一批归附韩遂的金城豪族,地位颇高,拜为大将。然中平三年(公元186年),阎和随韩遂夜袭凉州大军,倒霉的是,他碰上了盖俊麾下有数猛将黄忠,偷袭不成,反被伏击,并被黄忠突杀于万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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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四章 单挑



第二百八十五章 激斗



第三百八十六章 战神

樊稠逃回凉州联军之中,成功捡回一条命,他心有余悸的回首看了一眼吕布,心神一松,便翻身折落下马,数万凉州汉胡士卒不禁面面相觑,战场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吕布驻马而立,脸庞绷得有如刀削,菱角分明,目光如炬,死死盯着没入人cháo中的樊稠。樊稠乃是董军第一猛将,若能将其杀死,对凉州联军肯定是一个重大的打击。可惜,最终功亏一篑。

“……”长安城头,张辽定定地注视着火红战马上的宽大背影。因为河内之战张杨被吕布数创,伤重不治身亡,张辽心里便对吕布有些意见,认为他不念旧情,太过无情,这也是他当初接受董卓伸出的橄榄枝,出任骑都尉,脱离吕布的根本原因。

然而无论张辽再怎么怨念吕布,危急关头,他还是会选择支持吕布。李肃倒向反董阵营,目的是为了向上爬,张辽则不同,他虽然也有诸多原因,但最重要的是,吕布,是张辽崇拜的偶像。

望着战场上勇武不可一世,威风不可一世的吕布,宋宪、侯成等人勾肩搭背,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当年晋阳城下,吕布带着他们共计百人冲击十万胡军,无人可挡,并穿阵而过,他们心里便认定,吕布,这个蛰伏于并州、屈居于主薄的男人,将来必会成为享誉天下,使敌人闻风丧胆的无敌猛将。自此以后,诸人生死相随,始终不离不弃。

时至今日,四五年过去了,吕布先败于黄忠之手,再为孙坚所破,闻盖俊南下,更是一战未打,弃城而逃,一身的败仗、烂仗,连带着他们这些部将,也抬不起头来。不过,他们始终坚信,他们当初的选择没错,吕布,总有一天会绽放出夺目的光彩。与樊稠这一战,正是他们期待的结果,哪怕今日长安便会陷落,也值得了。

“胜了、胜了……”张辽高高举起双臂,纵声大喊:“将军……威武……”

“将军……威武……”宋宪、侯成等人齐齐高呼,汉军士卒无不应之,欢呼声瞬间传遍长安每个角落,连呆在深宫内惊恐不安的xiǎo天子亦有耳闻。

“将军……威武……”

未央殿以王允为首磋商对策的公卿百僚,也被这震天的欢呼声打断。

王允若有所思的瞥向殿外,该说的都说的差不多了,事态紧急,一切从简,包括礼仪,王允起身道声“散朝”,大步流星向外行去,边走边谓身旁马日磾道:“马公,你遣家仆再赴左冯翊,向盖北地、杨中郎求救,这次措辞要更急切一些……”马日磾乃盖俊老师,和盖勋同mén,与马昭同族,同盖家的关系人尽皆知,是搬救兵的不二人选。事实上盖军与朝廷勾通,多由马日磾之手。

马日磾颔首。今日他已是两次派人送信,算上这次,就是三次了。

王允没有再说什么,跨步出殿……

吕布手抚马鬃,安抚着兴奋的赤兔,嘴角微微弯起一道弧线,似不屑、似自傲、似轻蔑,浑然不将眼前数万敌人放在眼里,他缓缓抬起沾着鲜血的矟锋,指向对面,提气大吼道:“还有谁堪与我吕布一战?”

凉州联军一阵sāo动,皆被吕布的气势镇住,无人敢应……

吕布身边只有魏续、成廉等四人,方才与樊稠部曲接战,有一人战死。五个人,和对面数万凉州联军相比,犹如沧海一粟,可是吕布借着重伤樊稠,气势滔天,完全压倒了成千上万倍的敌人。

“还有谁堪与我吕布一战?”吕布气势更盛,再度喝问。

“……”依旧无人敢应。

凉州联军,中军大纛下,韩遂面sè平静地遥望叫嚣不止的吕布。此子,真是一员无双猛将,若能收为己用,对抗盖俊,就又多了一个筹码。可惜啊,不说吕布会不会降,就算肯降,他也不敢轻易收之。开玩笑,吕布先杀故主丁原,后弑义父董卓,如此轻狡反覆,唯利是视的人,如何能用?留在身边,可能他晚上连觉都别想睡好了。

“将军……”成公英站在韩遂身侧一步远,轻轻呼唤。因为有三互法的规避制度,韩遂虽霸西凉,但他的头衔却不是凉州刺史或凉州牧,而是镇西将军领陇西太守。这个头衔,乃是董卓为拉拢韩遂给的甜头。镇西将军虽是杂号将军,却有开府的权利,韩遂很干脆的把刺史部并入镇西将军府。,

韩遂刚yù开口,忽然看到己方阵中杀出一人,运马如飞,大呼应战,其人皮甲辫发,手持短矛,一看就非汉人。

沉默已久的凉州大军顿时欢声雷动,只是呼声响起不久,便戛然而止。盖因这员羌将实在不济,未等欺近五十步,就被吕布一箭shè中面mén,翻身落马。

“还有谁……”吕布放下弓,目光如电,纵声暴喝道。

“……”

吕布雄视顾盼,一字一句道:“难道数万人中,竟无一英雄?”

吕布虽勇武无敌,但凉州人最不乏热血之辈,这一次,阵中同时冲出两人,一汉一羌。

吕布搭箭,扣弦,右臂一拉,弓开满月,只听“嘣”的一声弦响,羌人倒折坠马,吕布手中再添一道亡魂,随后收弓入袋,拔出chā进地表的长戟,静静等着汉将。

“杀——”汉将面容狰狞,端矟直刺而来。

“死——”吕布双目一瞪,舌绽chūn雷,大戟闪电般划出,削断汉将木制长矟,进而一戟刺穿其胸,将他击落下马,钉在地上。

“还有谁……”

阎行紧攥双拳,目光喷火,几次yù冲出,却强行忍住,因为他心里很清楚,他虽然斩朱儁、俘徐荣,实则其中水分不xiǎo,与吕布之间,尚存在着不xiǎo的差距,说句自贬的话,他连半成的胜算都没有。

成公英眼见己方士气快速衰落,低声谓韩遂道:“将军,吕布骁勇,无人能敌,再这么杀下去,恐怕……或诛或逐,怎样都好,当尽快决定。”

韩遂点点头,回头对部将杨秋道:“你去带百人过去将吕布杀了。”

“诺。”杨秋抱拳接令,打马而走。

吕布看到对方阵中驰出百骑,不屑地撇了撇嘴,招呼魏续、成廉等亲信,掉头回城。

然而杨秋等人紧追不放,此举顿时激怒吕布,弓开如秋月,箭去似流星,每出一箭,必中一人,打打停停,等到吕布及亲信四人跨过长安护城河,敌军追者百骑,已不足半数,连为首者杨秋都未能幸免,肩膀挨了一箭,几乎将他的身体shè穿。

追不到吕布,杨秋怏怏而回,不及拔出肩上长箭,径直来到韩遂面前请罪。

“……”韩遂无言良久,杨秋是他帐下有数大将,带百人追杀吕布数人,最后居然这般狼狈,实在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得将他打发下去疗伤。

韩遂暗叹一口气,瞥到成公英正与一人耳语,随即急匆匆走来,面上隐隐透着喜sè。

韩遂心中不由一动,开口问道:“子儁,何事?”

成公英开怀而笑道:“将军,郑县破了,皇甫嵩死了……”

“当真?”韩遂目中瞬时爆出jīng光,旋而恢复平静。皇甫嵩死了,他竟然死了……皇甫嵩可谓他的大苦主之一,第三次入关中的那场大败仗,至今记忆犹新,不能忘怀。

成公英道:“董军信使,前翻见过,断然不会有假。”

韩遂问道:“郑县是何时破的?”

“昨日深夜,董军此刻正火速向西而来,预计明日将抵达新丰,后日到长安。”

“好啊、好啊……”

“不过……”成公英道:“有一个不好的消息,盖军过河了。”

“这是预料之中的事,不算什么。”韩遂摆摆道。“马上通知牛中郎、董中郎,途经新丰、霸陵,留兵驻守,为我争取几天时间。只要长安一下,盖军无足虑也。”

成公英点点头,吩咐下去,时天sè渐渐昏暗,成公英问道:“将军,今天我们还打不打长安?”

“打”韩遂斩钉截铁地道。

成公英皱眉道:“军中步卒多为樊都尉部下,如今樊都尉被吕布重创,陷入昏mí当中,将军恐怕不易调动其等。”

“无妨。”韩遂摇摇头道。“正好借樊孟广受伤,挑拨他们攻城。何况,没有樊孟广的步卒,难道我们就打不了长安吗。下令,西、北两个方向同时发动进攻,率先登上长安的人,赏马百匹,牛百头……”

“诺……”

吕布于阵前先伤樊稠,后杀数将,勇武不可一世,原本人心惶惶的长安汉军,因为主将的勇武而安定下来。与之相反,凉州军士气暴跌,加之以骑兵进攻城池,实是以己之短对敌,但凉州军胜在人数众多,倒也打得有声有势。

深夜,西、北二mén激战正酣,韩遂暗遣数千人,绕到城南突袭,如果不是张辽救援及时,并且阵斩为首之人,后果不堪设想。大汉帝都,仅仅一日便险些失守,由此可见,长安城已经虚弱到了什么地步。

后半夜,韩遂把大军分为两部,一部回营休息,一部保持低烈度进攻,时而绕到东、南方向偷袭,搞得吕布等人疲于奔命。次日清晨,韩遂令昨夜得到休息的士卒更替攻城,对长安持续施加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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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七章 态度

第三百八十七章态度

西都长安,火光冲天,杀声鼎沸,十数里可以闻见。仅仅一日间,西、北城外宽广的护城河就已被泥土、尸体填满,成为平地,数之不尽的被甲士卒冒着如雨而落的矢石,借由楼车、云梯拼命向上攀爬。期间不断有人惨叫着掉落下来,摔在地上,化为一滩滩烂ròu,但更多的人登上城头,继而挥舞着兵器,嚎叫着扑向对手,特别是一些披着铁甲的羌胡,根本不知怕为何物,狠狠撞入汉军阵中,jī烈搏杀,直至死亡为止。

面对如此疯狂而可怕的对手,如cháo水一般不断涌来,持续一日一夜,即使是汉军,也大感吃不消,况且双方人数相差过于悬殊。若非有吕布的存在,说不定此时长安已破。

一名猛将对守城士卒的影响非常大,而似吕布这等近乎无敌的猛将,尤甚。他手提一杆十斤重的大铁戟,向前冲突,矛碰矛摧,刀碰刀折,每挥舞间,动辄五六颗人头齐齐飞起,前方为之一空,骁勇若此,就连一向看淡生死的羌胡亦大感畏惧。

“杀……”吕布染着鲜血的英俊面庞猛地一狞,持戟叉入人群,七八支木矟俱断,吕布暴喝如雷,继而握戟横扫,挡在前方的人无不喷血仰倒。

吕布连喘数息,眼见敌人再度合聚,遂咬牙奋进,戟出如风,又杀十数人。从昨日开战至今,整整十个时辰过去了,莫说睡觉,他连眼睛都未合一下,一直奋战不休。吕布英勇无敌不假,但也不是铁打的人,他也会感到疲累,但现实的状况bī得他必须硬撑下去。

“铛铛铛铛铛……”随着一阵清脆响亮的钲声贯穿战场,凉州联军止住攻势,如退cháo一般撤出城头。

吕布拄戟而立,他首次觉得,仙乐也不及这钲声一半美妙动听。不过,他可不敢奢望凉州叛军就此收兵,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韩遂决心之坚。果然,只见退到城下的士卒于一箭之地外列阵,重整旗鼓,而工匠们则围绕着攻城器械修修补补。

攻城一方忙成一团,守城一方,何尝不是如此。一bōbō医匠、民夫涌上来,来到人间炼狱一样的城上,将伤兵抬走,送去医署救治,至于伤势过重者,直接由士卒补上一刀,他们没有时间,也没有jīng力,更没有足够的yào物医治这些人。

吕布穿过活人,穿过死尸,径直走入城楼,这是他十个时辰以来,首次进入其中,此时他也顾不得许多,一屁股跌坐一张蒲席之上,仰面而倒,抓紧时间合目养神。

“将军,吃些东西吧……”

耳边响起亲信成廉的声音,吕布yù睁眼而不行,只得摆摆手,表示不需要。

不久,一阵匆忙凌luàn的脚步声传来,使得几yù睡着的吕布顿时惊醒,他坐起身来,向mén外望去,长得五大三粗,满脸胡须的成廉走进来,言司徒王公至。

吕布微微皱起眉头,不禁暗怪王允好不识趣,偏偏这个时候到来,让他休息不宁,心里不满归不满,表面功夫还是要做,正待起身相迎,王允已经走进来。

王允脸sè灰白暗淡,眼睛布满血丝,神sè无比疲惫,吕布始终搏杀在第一线,累的是身体,而他,是既累身又累心。

“奉先无须多礼……”王允看到吕布yù起身见礼,三步并作两步,按住他的肩膀。

“王公……”吕布也不坚持,他现在连手指都懒得动一下。

王允坐到吕布身侧位置,一脸严肃地问道:“奉先,以你现在的兵力,还能坚持多久?”

吕布扯了扯嘴角道:“不瞒王公,最多三五天。”

王允缩于大袖内的右手紧紧攥起,面sè凝重道:“竟是连十日也坚持不到?”十日,这是一个最低期限,盖俊大军到来的最低期限。

吕布何尝不知,长叹一声道:“唉!初时我亦以为可坚守十日,然而韩遂xiǎo儿,实在可恶,完全不顾士卒伤亡,倾力进攻,就算最乐观的估计,也只能守住五日。”

王允勃然而起,来回踱步,缓缓说道:“不行,必须坚守十日,不然我等死无葬身之地矣。朝中公卿多蓄养宾客、sī兵,若能将他们聚集起来,少说也有三四千人……”,

吕布暗地里摇摇头,三四千乌合之众,能起到多大的作用?不过也算聊胜于无。说实话,即便坚持十日又能如何?与其寄希望于盖俊大军十日内进抵长安,不如想想后路。反正吕布自认勇武,就算对手有十万大军,自己也可来去自如。

冲锋的牛角号声,以浑厚的战鼓声同时响起……

恶战,再度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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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兆尹,新丰。

新丰原名骊邑,当年汉高祖刘邦建立汉国,定都长安,为弥补先前有所亏欠的父亲太公,将后者迎入关中享受荣华富贵。然而太公乃是关东人,时常想念家乡,不甚快乐。刘邦干脆以秦故地骊邑,仿造家乡丰邑,建立一座一模一样的城市,并将乡亲故友乃至jī犬皆迁到此,而jī犬不觉有异,这就是“jī犬识新丰”的典故由来。

另外,新丰又以盛产美酒闻名,新丰酒驰誉天下,为酒徒所钟爱。昔日盖俊赴京都太学途中,曾于新丰喝遍一巷,最后醉得不省人事。

整个京兆尹,共计十县,新丰处于长安之东,与霸陵、杜陵、长陵诸地拱卫长安,形成京兆尹乃至关中最繁华富庶的地方。

韩遂围攻长安次日,新丰县东,鸿mén亭。此地,即昔年汉王见项羽处,鸿mén宴的故事,家喻户晓,fù孺皆知。

鸿mén亭官道上,一支人数不见首尾,衣甲参差不齐的大军以急行军的速度飞速通过,向西tǐng进。这支规模庞大的大军,正是不久前攻破郑县,击杀名将皇甫嵩的董军。

周围数以百计的被甲汉胡骑士的拥簇下,董越骑在一匹枣sè凉州大马,面无表情。他十几二十岁就开始跟着董卓闯dàng天下,为防御西凉韩遂入侵三辅,曾随董卓镇守长安数年之久。后董卓入京秉政,迁都长安,其独留雒阳对抗关东群雄,董越便同董旻一道坐镇西都,内监朝廷,外护关中,是以,对长安及其周边无比熟悉。

董越环顾四周景sè,思绪万千……

长安面对来自东方的威胁,主要有三道防线,以霸水、霸陵县最稳固,次则骊山、新丰县,又次则郑县。但前面两地距离长安非常近,期间变数太大,bī得皇甫嵩不得不以郑县作为抵抗董军的基地。

皇甫嵩当初若是选择霸陵、新丰,现今不致落败身死……

董越这样感慨着,缓缓收回目光,继而粗眉向上一挑,只见一名皮甲束发骑士径直驰至面前,下马抱拳道:“禀报中郎,新丰城已破。”

“好,好啊……”董越抚掌而笑。此事早在他的意料之中,但他听到斥候的汇报,还是忍不住lù出笑意。皇甫嵩、朱儁两大名将双双战死,长安jīng锐为之一空,铜墙铁壁似的新丰立成虚设,前锋千余轻骑就拿下了这座坚城,这是他以前想也不敢想的。

不久,诸将陆续到来,大家因为目标一致,表面上一团和气,可仔细观察,便能看出众人完全是面和心不合。凉州诸将大体上分为三派,以董越一脉势力最大,居其半,牛辅系次之,约占三分之一,剩余之人或中立,或暧昧,即俗称的骑墙派。

牛辅手抚短须,笑着对董越道:“伯远,新丰即落,是否兑现诺言?”

“……”董越厌恶的皱了一下眉头,牛辅仗着年长数岁,倚老卖老,时常当着众将的面唤他表字,令他感到极为不满,不过他也不便因此事与之翻脸,只好强自忍耐。

至于所谓兑现诺言,则是指先前为尽快打破郑县,两人许诺董军士卒,长安及周边诸县,所有东西,予取予求。郑县以西至新丰,绵绵百里,虽不能说荒无人烟,却也谈不上富庶可言,士卒们没捞到什么油水。而从新丰开始,霸陵、长安等地,都是人烟稠密地带,最适合大规模劫掠,当然,比较好听一点的说法叫就食于民。

董越沉yín一声,回道:“言出必行,方能法令如山,既然先前答应了,断无反悔之理。只是,我大军轻装赶路,未带辎重,当要以收集粮草为主。”

诸将纷纷点头,一个个红光满面,兴致勃勃的讨论着,先前,他们在郑县城下吃足了苦头,现在,该轮到他们享受了。,

董越见众人明显没听进去,心里有些担忧,又补充道:“所谓过犹不及,万万不可过分放纵士卒,免得军心涣散。不要忘了,我们的后面,还有十几万盖军。”

盖军,就像一座巍峨无边的大山,压在诸将xiōng口,由不得他们不加冷静。

随后,董军忠实执行着董越的命令,犹如蝗虫过境一般扫过新丰县,速度仅仅比正常行军稍慢一些,晚间顺利进抵霸陵县境,不出意外,明日午后前锋就能看到长安。

同日,渭河北,左冯翊,人数多达三万之众的西路盖军,出莲勺县西南,快速赶向万年。

盖勋看了一眼身侧不远的杨阿若,说道:“伯阳,我还是认为该过河……”

“……”杨阿若默然以对。

大军去万年这一点两人没有异议,可是接下来的行军路线,两人发生了严重的分歧,盖勋主张由万年南下,渡渭河,直入新丰,若拦住董军,则邀战,若晚到一步,则追击,开战意图非常明显。而杨阿若的意思是直接去治所高陵,会合左冯翊宋翼、中郎将段煨,从长计议。

见杨阿若不言,盖勋面sèyīn沉,转谓功曹傅巽道:“公悌,你的意见呢?”傅巽身姿英伟,容貌瑰奇,其出身于北地第一望族傅氏,当年盖俊初入太学,他便和武威人周毖、敦煌人索展,并为凉州学子冠冕。之后与盖俊同举孝廉,入宫为郎,历任诸县,坐事免,及居家一载,辟于公府,重新出仕,去岁转为尚书郎。因董卓于长安大肆屠杀士人,傅巽深恶之,乃弃官归家,今岁受盖勋邀请,出为北地郡首席大吏功曹一职。傅巽是继族兄傅燮、定襄太守王邑之后,北地最富盛名的名士,博学通达,且有知人之鉴,堪称盖勋股肱。

傅巽娓娓说道:“董军行动比我方快上一步,又事关生死存亡,不惜体力,全力行军,我们即使日夜兼程赶路也绝难赶到对方面前。如今长安被围,人心惶惶,新丰无兵无将,恐怕挡不住董军一日,甚至不战而降。我等南渡渭水,全无益处,且极易遭到董军余孽伏击……”

盖勋不以为然道:“董军余孽和韩遂虽为盟友,却不同心,岂会甘为棋子,而令韩遂尽夺好处。他们绝不会在新丰过多停留,必然大举西进,哪来的重兵伏击我等。”

北地郡长史张既接话道:“我等涉水之时,恐怕董军已至长安……”

傅巽点点头,张既一句话就把他说过的话及要说的话全表达清楚了。

盖勋神sè复杂,其实在董军诸将与韩遂相会长安已成定局的情况下,无论是走南路渭水、新丰,还是西路高陵,都已不是他们所能够独自应对的。去高陵,同样要面临渡河的问题,那时,河对岸,将是数以十万计的敌人。

换句话说,选择西路高陵,就是选择不开战,静等盖俊大军的到来,选择南路渭水、新丰,则是选择不等盖俊大军,先行开战。

说实话,两者对长安大局的影响皆很有限,但,却是一种态度。

盖勋心中既愤怒又无奈,杨阿若不赞同他的意见也就罢了,张既、傅巽一为北地郡长史,一为北地郡功曹,堪称盖勋的左膀右臂,两人皆持反对意见,让他颇有“孤家寡人”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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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八章 突破

第三百八十八章

突破

左冯翊,治所高陵。

去年末至今年初,天气无常,动辄大雨,并州、凉州,乃至益州部分地区,先后遭遇水灾、洪灾,其中三辅尤甚,时连雨长达六十余日之久,整个关中几成泽国,加之董卓不恤民生,导致三辅士民皆怨之,而这,也成为了压垮董卓的最后一根稻草。

反董魁司徒王允正是以“自岁末以来,太阳不照,霖雨积时,月犯执法,彗孛仍见,昼阴夜阳,雾气jiao侵,此期应促尽,内者胜”为由,联络朝中仁人志士,密谋除董,从而一战功成。

说来也怪,也不知是董卓真的作恶到连老天爷也看不过眼,亦或赶个正着,自董卓死后,天气一扫先前阴云密布,霖雨连绵,变得碧青澄澈,风轻云净。

这日,左冯翊宋翼与中郎将段煨率左冯翊文武士民数百人,顶着毒辣辣的太阳,出高陵城东,步行十里,迎接西路盖军的到来。

段煨字忠明,河西武威郡人,乃是“凉州三明”、故太尉段颎段纪明的族弟,其少入军旅,随从段颎周旋西凉、北疆各处,骁勇善战,功劳无数。更难得的是,他并不是一个只知道打仗的蛮夫,反倒颇有头脑,当年段颎沙场无敌,却死于朝堂争斗,段煨作为其族弟兼帐下席大将,不仅未受牵连,反而越活越滋润。且自其以中郎将镇守左冯翊治所高陵以来,颇有政声,士民甚爱之。

段煨年约五十余岁,身长七尺余,容貌古拙,双目狭长,鼻锥细尖,有如利剑,单看外表,任何人都不会猜到这是一位戎马三十余载的沙场宿将,更像精明的豪民猾吏。他的面色异常红润,倒不是天生如此,而是天热所致。时值夏季,他虽避于凉亭之内,隔绝日光,但身着重达数十斤的厚重甲胄,自然感到无比闷热。

段煨以浸过冰凉井水的手巾不停擦拭额头、脸颊,不时抬头看一眼碧蓝的天空,转谓身旁的左冯翊宋翼道:“说来真是可笑……前时大雨不断,屡酿灾祸,时常盼望太阳,而今雨止日出,又觉燥热难耐……”

“……”宋翼闻言扭头,勉强撤出一丝笑容,却没有开口回话的意思。长安被围已有三日之久,期间韩遂不惜士卒xìng命,累攻不休,日夜不止,昨天凉州诸将业已到达长安会合韩遂、樊稠二部,使得长安城下的叛军,一举突破十万之数。如今,盖勋、杨阿若大军堪堪抵达高陵,面对渭水天险,十万强敌,无能为也。至于盖俊大军,前部骑军虽然赶到新丰一带,但本部大军才初入京兆尹境,短期内更是指望不上。长安兵微将寡,孤立无援,已至极限,除非出现奇迹,不然三五日内,长安必陷入叛军之手。社稷垂亡在即,宋翼此时可谓心急如焚,哪有心思和段煨聊天。

“……”段煨擦脸的同时,斜睨宋翼一眼,相比于后者与王允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段煨和王允、韩遂、凉州诸将、盖俊等人都谈不上有什么深厚的jiao情,在当今复杂而hún1uan的形势下,勉强也算是一个优势,日后无论谁占领长安,秉持国政,皆能容得下他。

只是让他心里稍稍感到郁结的是,他原本有两万精锐大军,任何势力都不敢xiao觑,然而副将皇甫郦参与朝堂诛董计划,带走一万人,及后王允又从他这里拨五千步骑给皇甫嵩,作为抵御董军诸将之资。现在,他手中只剩下五千人马,实力固然不算低微,但也属于可有可无,不管投靠哪一方,都不足以引起太大的重视。

不过,段煨今年已经五十多岁了,本人又素无野心,并未过度纠结于此。

远方,烟尘愈浓,马蹄声愈响,千盼万盼的盖军,终于到达高陵,只见数万步骑行军,井然有序,旍旂相照,蔽夺日光,玄甲似海,无边无际,军容之壮,无以复加。

段煨看得连连颔,目有羡色,转对宋翼感叹道:“盖骠骑纵横天下,所向无敌,至今未尝一败,固赖人谋,又岂无士卒之功劳?”将虎贲之士,攻如利刃,守若金汤,上报国家,下立功名,此,为将者之所求也。眼前这支大军,便可当得“虎贲”二字,有此强军,段煨自信面对再难缠的强敌,纵然不胜,亦可不败。,

宋翼也是看得精神大振,但是想到盘踞在长安城下的十万叛军,登时不免泄气。盖军固然精锐不假,却仅有三万人,如何能是叛军的对手,何况双方之间有渭水相阻,即使盖军以巨大的伤亡为代价,也很难在短短几日间突破过河……

盖勋骑在一匹雄壮的青骢马背,环顾高陵城郊熟悉的景致,感慨万千,思绪一下子回到了数年前。光和末,他在汉阳数载,政声远播,班于京师,乃由汉阳太守转为左冯翊,居治所高陵两年有余,若非盖俊以复地破贼有功,升任北地太守,而他为了避嫌,转调京师,说不定还会在高陵多呆几年。他身边的长史张既就是左冯翊人。

盖勋继而看向正前方缓缓行来的人群,翻身下马,径直迎上去。

段煨当先抱拳一礼,朗声笑道:“盖北地,一别数载,别来无恙?”

“段中郎亦别来无恙……”盖勋笑而回礼。昔日西凉韩遂数寇三辅,盖勋为京兆尹,镇守长安,时段煨也在长安,两人因为河西同乡的关系,倒也有些jiao情。

两人稍作寒暄,盖勋又和宋翼见礼,之后两人互相为对方引见身边诸人。当年盖勋到高陵,眼见豪姓把持郡府,行事猖獗,他立施霹雳手段,狠狠整治了一番,左冯翊官吏、士民对他可谓又敬又怕,如今余威犹在,拜见时格外恭顺。

杨阿若不喜应酬,兼且前时因为yù抗拒圣旨,和宋翼生龌龊,只和段煨简单攀谈几句,便沉默下来。盖勋素知他的脾xìng,也不强求,而左冯翊人虽然很想和杨阿若套jiao情,见他始终面无表情,眼放寒光,倒也不好用热脸去贴他的冷屁股。及盖勋同迎接之人前往高陵城,杨阿若干脆留下,组织士卒就地建立营垒。

路上,盖勋问起长安局势,宋翼是三句一喟,五句一叹,就差没落下泪来。显然,在他看来,长安已是韩遂及董军余孽的囊中之物,汉祚,败矣!

对于这种情况,盖勋也是无能为力,只有寄希望于盖俊大军尽快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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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农郡华阴县与京兆尹郑县之间某处,立有一座军营,其北依渭水河,南靠冢领山,连绵数十上百里,正是盖俊亲自统领的河朔、三河大军,营中士卒高达七万之众。这些并不是盖俊的全部人马,前时,他以偏将军庞德为先锋,派遣数千骑军先行一步,另以偏将军关羽为将,率领上万步卒乘船沿渭水向西,水6并进,剑指新丰。

清晨,盖军大营,中军大帐。

盖俊于梦中醒来,缓缓撑开眼皮,继而用手狠狠rou了rou脸,翻身下榻,穿上皮靴。盖俊在家中不到日晒三竿绝不起g,可一入军旅,不管睡得多么晚,总能早早醒来,他曾不止一次的对妻子蔡琬笑言:正因为自己在军营睡得太少,才会在家里睡懒觉。

守夜的马见盖俊起来,立刻指挥着亲卫端来洗涮用具。

盖俊简单的洗了一把脸,便走出大帐,此际,天空灰门g门g一片,由于大营临近渭水,周围弥漫着缕缕雾气,格外清爽,使人精神都不由一振。盖俊活动活动筋骨,并命人取来长弓,搭箭拽弦,连射数十箭,落雕之名可不是白叫的,当真是矢如流星,例无虚,博得士卒阵阵喝彩。

不久,天空泛亮,东方天际的尽头呈现一抹橙黄,随着时间的推移,橙黄色不断扩大,并越来越浓,最终,一轮红日进入眼底,红得you人,却不刺眼。

盖俊一瞬不瞬的望着堪称世间最瑰丽的日出景象,直至太阳出夺目的光亮,不能顾视,才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

盖俊使人牵来紫电,乘马巡视大营,此时正是饭食,整个大营,到处弥漫着浓郁的rou香味。看着士卒们以伍、什为单位,围坐在大锅前,吃着麦饭、干糒,喝着rou汤,聊天打屁,不时传出一两声怒骂、嬉笑,盖俊脸上,1ù出了淡淡的笑容。

随着韩遂突入三辅,联势董军诸将,共谋长安,盖俊便清楚地意识到,想要轻而易举的席卷关中、入主长安,已是奢望。除非放弃“挟天子以令诸侯”的计划,否则,此行必有一番惊天恶战等着他。,

双方人数相加,过二十万众,堪称国战,比之历史上袁曹官渡之战,有过之而无不及,盖俊戎马十载,历经百战,也是次指挥这等规模的大战,也不知能否驾驭得住。

此战过后,少说也会有数万人就此埋骨长安脚下,战争,真是残酷啊……

“……”盖俊先是失笑,随后摇了摇头,他掌兵时间虽然不算久,却以屠敌之巨闻名于世,死在他手中的敌人,汉、胡皆以十万计,而今居然会出这样的感慨,岂不好笑?盖俊歪着头想了想,觉得是大战在即,紧张所致。

“我盖子英也会感到紧张?”盖俊又好气又好笑。鼻孔嗅着飘来的阵阵rou香,引得腹鸣不止,盖俊当即一扯马缰,返回中军大帐。

膳食早已备好,虽然略显简便,却荤素齐全,搭配合理。盖俊不太讲究吃食,军营之中,填饱肚囊即可,净手后,坐到主案,等他动过筷子后,帐下盖嶷、司马懿、王粲、马、傅干等人才敢享用案上食物。

饭中,庞德部信使于帐外求见,盖俊把人叫进来,暂时放下筷子,静静听着对方的汇报,果然不出他的所料,新丰城、骊山各驻有数千董军士卒,堵截去往长安之路。

盖俊重新拿起筷子,吃一块兔rou,抬眼看向信使,问道:“关云长、庞令明的意思呢?”

信使恭敬地回道:“回禀将军,庞将军、关将军经过商议后,决定即刻攻城,争取于大军到达前打通道路,确保大军行军不受影响。”,

“哦?”盖俊手臂一顿,面1ù讶色,说道:“新丰乃是长安东面门户,和骊山互成掎角之势,两人相加亦不过万余兵力,短期内绝难拿下新丰、骊山,可是有何妙策?”

“将军英明!”信使轻拍一记马屁,随即答道:“二位将军打算以水军伪作盛兵,围攻新丰城,bī守军向骊山董军求援,而庞将军率骑军伏于道中。待歼灭援军,由骊山方向突破……”

“围点打援?这倒是一个不错的法子,就是不晓得对方会不会上当……”盖俊轻轻蹭着长出胡茬的下巴,若有所思。

信使道:“庞将军走的并不是官道,而是山路,董军一石绝难察觉……”

盖俊点点头,不再言语。信使知趣的退下,帐内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咀嚼食物的声音。

盖俊面色平静地吃完麦饭,及shì卫将碗筷收拾干净,他才开口问帐内诸人道:“你们认为关云长、庞令明的计策可成功否?”

傅干乃是帐中惟一身负官职,出为谋士的人,诸人纷纷望向他。傅干当先说道:“此计重点在于庞将军部是否能瞒过董军,若能瞒过,便算成功一半了。”

盖俊无任何表示,转而目视司马懿。

司马懿略显稚嫩的脸颊微微chou搐,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喜欢出风头的人,他更愿意默默地躲在角落,无奈盖俊对他另眼相看,重视程度更在王粲之上,每每相询,bī得他想低调也不行。司马懿沉yín一声,道:“方才信使言及新丰县各地均遭董军劫掠,民死无算,想来县城亦无幸免,今关将军乘船顺风而至新丰,大军云集城外,城中士民,必然思动,守军内忧外困下,定会求援骊山,以为帮助。骊山军一动,我方断无不胜之理。此计成功几率当在八成以上。”

“司马郎眼光远迈同龄,真良儿也。数载以后,必为国士之流。”盖俊抚掌而笑,只是这笑声,颇有些意味深长……

司马懿到底年纪尚轻,听不出异样,郑重称谢。

盖俊对长子盖嶷道:“富平,你要多多向司马郎学习啊……”

盖嶷素来沉静,不喜夸言,只重重道了一个诺字。

盖俊接下来又接到其他几方的情报,高陵、武关方向并无大的变动,无非是西路大军抵达高陵、袁术犹与李门g相持等等,且不提,他更关注关东诸州近来生的大事。

董卓暴亡,余众反叛,长安大1uan,关中局势牵动着天下所有人的目光。袁绍即使拒绝承认当今天子,yù以光武旧地冀州行王道之举,也不应该对此毫无表示,毕竟,他头上可还顶着关东讨董联盟盟主的头衔。原因很简单,袁绍此时确实无暇分身,顾及关中。,

先,今年三月,公孙瓒经过数个月的围困,终于打破辽东郡治所襄平,并击杀伪平州牧公孙度,取得幽州东部五郡的控制权。之后,公孙瓒马不停蹄掉转枪口,吞并右北平郡。公孙瓒占据幽东,还可以借口公孙度忤逆,他是为国平叛,然右北平处于幽州中部,此举可谓公开向幽州之主刘虞挑衅。

刘虞如今只剩下幽西五郡,虽然有着盐铁及屯田之利,钱粮方面优势明显,但军事上却处于劣势。一者幽州精锐皆出于幽东,二者公孙瓒百战名将,三者公孙瓒乃是本地人。刘虞虽然处于下风,可是为了幽州统治权,却也不会束手待毙。

双方大战一触即……

袁绍yù成大事,幽州是不可或缺的一环,在他眼中,刘虞这个盟友实在算不上称职,不过再不称职也是盟友,他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公孙瓒吞并幽州,再与他为难。是以,他于冀、幽边界一带囤积数万大军,准备随时应援刘虞。

另一方面,随着田楷、刘备困守临菑,青州局势初定,袁绍开始cha手青州事物,以承制诏书之名,大肆任命青州诸国相、太守,视青州刺史曹bsp;

季,袁绍又以中郎将朱灵为将,遣兵一万,进入青州,配合曹cao围攻临菑。四月,临菑城破,伪青州刺史田楷于突围时被流矢所中,被马拖行而死,可怜一代名将,就这么窝囊的死去。

就在曹cao认为青州大局已定的情况下,成功脱险的伪齐国相刘备,逃至北海国,自表为青州刺史,召集余党,企图东山再起。可惜刘备无论是名气还是实力,都远远不及田楷,更不及曹cao,连战连败,一路撤到北海国、东莱郡与徐州琅邪国jiao界处大山之中。

就在曹cao、朱灵与田楷、刘备大战之际,连败陶谦之手,萎靡于徐州北部地区整整一个冬天的徐州黄巾拖家带口北上,会合青州黄巾余众,人数几达三十万众,声势稍振。但此时青州已是不同以往,大军云集,未可轻欺,加之青州数载一来饱经战1uan,繁华齐国变成一片废墟,黄巾无处就食,乃向西窜入兖州泰山郡。

黄巾名为军,实则说成武装流民也无不可。泰山号称“郡接山海”“泰山险阻”,民多果健,好武习战,高尚气力,自古以来便是出精兵的地方。泰山太守应劭虽是汝南名士,却以知兵闻于朝野,西疆动1uan,辄献策于上,百官大会朝堂,每从其议。黄巾数十万众入泰山境,一郡皆惊,无不震恐,应劭却笑言蛾贼不足为虑。纠率文武,亲与黄巾大战,数大破之,前后斩数千级,获生口老弱万余人。

黄巾军在泰山郡撞得头破血流,不敢久留,掉头闯入济北、东平二国,沿途烧杀抢掠,强拉壮丁,实力尽复。

兖州刺史刘岱却以为黄巾可欺,不顾麾下文武建议的固守之策,率数郡兵击之。

刘岱乃是齐孝王之后,为人孝悌仁恕,有隽才,在齐国(青州)乃至关东名气很大,可是若论及军事才能,则远远比不上应劭,甚至连已故青州刺史焦和也不如。焦和固然连败于黄巾之手,好歹躲到临菑苟延残喘数载,刘岱却是一战大败,丢掉了脑袋。

兖州刺史刘岱意外战死,对袁绍绝对是一个好消息,只是继任人选,颇令他头疼。新任刺史不仅需要忠心,还要有卓越的军事才能,因为兖州紧邻豫州、徐州,这两个地方或是敌人,或是潜在敌人,派一个“名士”过去,等于是将兖州拱手让于对手。

这时,曹cao正好赶走刘备,有整合青州之意,袁绍接受沮授、许攸的意见,转迁曹cao为兖州刺史,即刻赴任。再以长子袁谭为青州刺史,郭图、辛评辅之,入主临菑。

不管是从出身,抑或xìng格上,袁谭都和袁绍极像,说他是年轻版的袁绍也不为过。袁绍把他过继给已故从兄袁基,完全就是他先前走过的路,良苦用心,可见一斑。

袁绍早就有磨练袁谭之意,一直不得机会而已。刘岱死后,他不是没有生出过让袁谭出任兖州刺史,然长子始终随在身边,从未担任过这么重要的职务,何况让他现在就要面对孙坚,乃至袁术,似乎太早了一些,恐有夭折之危。把他派到青州则无须过分担心,青州北靠冀州,西接兖州,他只需应对南方似敌非敌的陶谦即可。,

孙坚,还是留给曹bsp;

二虎相争,恐怕也是袁术希望看到的结果吧……

转瞬之间,袁绍收青、兖二州,并有cha手幽州的趋势,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便一跃成为天下第一诸侯。袁绍表面上无比风光无限,其实有很多后续需要处理,事情多到,他都无暇过多关注关中。

盖俊展开地图,眸子幽幽光,直盯着上面的势力分布图。果然,由于他的介入,张燕提前死亡,公孙实力大损,袁绍展势头极其迅猛,去年,他尚困顿于河内朝歌,前途未卜,仅仅一年之后,他便成为坐拥三州之地的霸主。

我是不是也应该尽快采取行动了……

盖俊搓了搓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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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水乃是黄河第一支流,出于陇西,横贯三辅,于弘农汇于黄河,长达千余里。京兆尹、左冯翊之间的一段,河面上数百上千只舟船缓缓向西而行,其中既有赤马舟这等敏捷xiao舟,也有甲士林立的楼船战舰,更有足以容纳数百人的大型商船……

一只巨型楼船的甲板上,周围数以百计的士卒持戟端矛,神情肃穆。一名身姿雄壮,容貌魁奇的红脸将领立在船头,目视远方。关羽镇守河东数载,因境内有黄河、汾水,对水军并不陌生,何况生水战的几率无限接近于零,只是行军而已。

在距离新丰城十里之地,关羽命令船队靠岸,命令船上之人依次登6。关羽麾下能战士卒仅有万人,但若是令数以万计的船夫、民壮被甲持兵,人数就相当可观了。至少,当大军兵临新丰城下,董军被唬住了,第一时间向骊山、霸陵求援。

霸陵乃是长安以东最后一道防线,不可轻动,霸陵守将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并把新丰来使好一番嘲笑。他话说的难听,却占着道理,新丰城高墙厚,有兵数千,面对数万人的围攻,即使没有援军,坚持个十天八天也全无问题,何以尚未开战,就来请援?

霸陵守将可以毫无忌惮的嘲笑新丰守军无能,骊山则不行,骊山与新丰可谓齿,两者谁也无法单独存活,对于后者所求,不得不应。

骊山董军共计四千人,守将点齐步骑三千,出骊山要塞,径直向北,赶赴新丰。晴朗月余的京兆尹天空,突然淅淅沥沥地下起xiao雨,雨中行军,最是辛苦,士卒脱下草鞋,赤脚踏着泥泞的道路,破口大骂,一时间汉腔胡语纷纷响起,骂什么的都有。

守将听得心烦气躁,正yù甩开鞭子惩处几个桀骜不驯的士卒,背后传来一阵隐隐约约的轰鸣声,接着,声音越来越大,就象bsp;

望着雨中若隐若现的玄甲骑军,守将脸色变得惨白,因为雨水之故,敌军来到背后里许,才被觉。这个距离,己方抵抗或不抵抗都已不重要了。

不知是谁出一声尖叫,双方尚未接战,散漫的董军便一哄而散。

胜利,竟是来得如此之易。

庞德大感意外,马上分出千余人追杀逃兵,收拢降卒,他本人则率骑军主力掉头而返,利用董军离开不久,又是雨天,视线不清,以气煞手段骗开骊山要塞大门,一涌而入。塞中董军仅千人,庞德率领骑军仅仅一个冲锋就击溃了对手。

骊山要塞,顺利落入盖军之手。这意味着,新丰、骊山防线,被突破了……

第三百九十章 韩文约

第三百九十章韩文约

却说长安失守,吕布遂利用长安初破,局面húnluàn,带领数十骑横穿长街,向南逃窜,一路上收拢溃兵败卒,并张辽余众,得兵八百,竟而直入未央宫。

他倒不是想入宫保护天子,做个忠烈之臣,他出身汉胡杂居的并州五原郡,颇染胡人桀骜之风,并无几多忠君思想,他之所以入未央宫,目的是沧池御马苑内的战马。

他早在几天前就以部将郝萌将兵三百,驻守御马苑,看护战马,为的,就是能够在长安破城后,第一时间乘马逃脱。毕竟,两条tuǐ再怎么快速,也终究不如四条tuǐ。

吕布麾下八百人,来源成分很杂,既有追随他数年之久的并州部曲,又有宫内禁军、董军旧部……他们出身各异,却非乌合之众,无一例外都是汉军jīng锐中的jīng锐,哪里有不会骑马的道理,御马苑有良马数千匹,吕布令士卒一人双马,出未央宫南mén,直奔长安西安mén。

兵法云:围师必阙。叛军进攻长安,以北、西、东三个方向为主,南方攻势则稍弱,相应的,守军布于城南的人数也是最少。当守城士卒闻长安城破,一哄而散。相比于尚处于hún战阶段的其他方向,南方叛军倒是最快冲入长安城内。

眼见叛军源源不断由西安mén涌入,吕布不惊反喜,他正不知该以何方法打开城mén,突围而出,叛军却是帮了他一个大忙,只要击溃眼前之敌,便能顺利逃脱。

吕布振奋jīng神,大戟一挥,将骑直突之。

叛军们摩肩接踵,沿着城mén挤入进来,一个个兴奋得红光满面,青筋凸起,肆意笑骂,特别是隶属于董军的将士,牛辅、董越先前有言,但破长安,随意行事。不说那藏着无数瑰宝的大汉皇宫,单单抢到一座公卿府邸,就够百人享受一世荣华富贵。

叛军士兵们仿佛看到,无数的金银宝货,在向他们招手……

“呜呜……呜呜呜呜……”低沉而悲凉的牛角号声蓦然响起,宛如飓风一般,迅速扫过空旷凌luàn的长街,继而,战马奔腾的轰鸣声由远及近,大地都跟着颤抖起来。

叛军们愣在原地,傻傻地看着呼啸而至的玄甲铁骑。以他们看来,长安既然破了,守城汉军不出两种选择,要么乖乖地跪地投降,任凭宰割,要么躲进皇宫死守,直至战死,然而,他们看到了什么?竟然是一支玄甲骑军向他们笔直冲来。叛军士卒光想着如何杀人掠货,唯恐落于人后,冲之甚急,散漫杂luàn到了极点,根本谈不上真xìng可言,面对铁骑无情的撞击,可想而知。

“杀——”吕布策马飞驰,长戟雷霆般搠出,一连串兵器破碎的刺耳声及骨折ròu裂的闷响声,四五人同时口吐鲜血,倒飞而出。吕布手拽缰绳,脚踢马腹,赤兔颇通人xìng,心领神会,四蹄腾空,飞跃而起,吕布借势横挥大戟,四颗人头齐齐飞上天空,鲜血如瀑。

“呜呜呜呜……”号角声愈发急促,汉军铁骑就像一柄大铁椎,杀入叛军之中,刀劈矟刺,如雨而落,疯狂杀戮。

“快……快……不要纠缠……不要纠缠……”吕布连连暴喝,冲在最前列,率领汉军铁骑一路冲锋,叛军似bō开làng裂般退往两侧,无力阻挡分毫。

汉军骑兵到达西安mén下,遇到了麻烦,说到底,城mén就那么大,里里外外全是叛军,密密麻麻,数不胜数,想要从此突破,绝非一件易事。

这时,吕布身为无敌猛将的作用便显lù出来,只见他将长戟收于马鞍侧方,手挽三百斤强弓,搭上一根狼牙箭,城mén口的一名叛军将领应声而倒。

吕布并无就此罢手之意,又解数箭,连珠而发,所瞄准者,皆是身披鱼鳞jīng甲的叛军高级将领。鱼鳞甲与汉军士卒装备的铁札甲不同,铁札甲只有百余甲片,而鱼鳞甲却是由大大xiǎoxiǎo数百上千铁鳞片编联而成,最善于防守弓箭、矛矟这等尖锐兵器。不过吕布可是一名神shè手,专挑眼眶、面颊、咽喉下手,无有不中,例无虚发。,

吕布电光火石间shè杀数名叛军将领,成功引起敌方sāo动,乃收弓于袋,重执大戟,快马驰至城mén,长戟上下飞舞,划出一道道嗜血的弧线,宛如死神之镰,尽情收割着叛军士卒的xìng命。

吕布大展神威,对汉军的jī励是显而易见的,本来士卒见敌人众多,心中不免生出悲观,此时却不再多想,尾随吕布之后,一往无前,舍命相搏,全力冲突。

城外几名叛军将领面面相觑,对方肯定不是想和他们来个yù石俱焚,看情形是yù突围。己方求利,对方求活,双方并无利益冲突,何必在这里打生打死,完全没有必要。几人很快达成共识,命令士卒让开一条道路,放对方离开。

吕布杀出重围,逃至博望苑旧址,此地为昔日世宗武帝太子据通迎宾客之地,位于长安以南五里处,吕布在这里稍作喘息,最后瞭望一眼“沸腾”的长安,把牙一咬,继续向南逃,一直跑到十数里外的下社,不见叛军追兵,才停下来休息。

此番随吕布突出者,共计五百五十余人,马近千匹。毫不夸张的说,换一个人统领,绝对做不到这么xiǎo的伤亡,仅凭这一点,吕布就足以自傲了。

吕布信马由缰,目lù哀伤,他现在的心情很不好,非常不好,适才,他眼睁睁的看着部将宋宪坠马而死,另外李封也不知所踪。当年晋阳城外,吕布以百骑冲击十万胡阵,那是他的成名之战,宋宪、薛兰正是幸存下来的勇士之一,也是其中的佼佼者,双方有着远超一般人的生死情谊,他们的死,对吕布是个不xiǎo的打击。

“将军……”张辽策马从后而来,年轻英俊的面庞满是疲惫之sè。

吕布转过头来,轻轻“嗯”了一声。

张辽生于北疆,有着边地人所特有的爽直,不喜藏掖心事,从来都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只听他朗声说道:“将军当真要去投奔袁公路吗?”

“文远好端端的,怎么又提起此事?”吕布眉头微微皱起,神sè不悦。

“依我看来,投袁公路不如投盖骠骑。”张辽直言道。张辽之于吕布,就像历史上关羽和刘备,并不是纯粹的君臣关系,所以张辽才可不看吕布的脸sè。

吕布闻言冷冷一哼,道:“文远岂不知我与盖子英之间龌龊?”

张辽不以为然道:“将军同盖骠骑不睦,非为sī怨,乃是公事也。今叛贼得势,长安陷落,天子危急,袁公路兵微将寡,即便我等助其攻破武关,又能有何作为?相反,盖骠骑挥军十余万众,进bī京兆,距长安不满百里,乃是救国之不二人选。”

吕布冷笑道:“投河朔,我必被弃置,文远则可得到重用。”

吕布明显话中有话,张辽气得脸sè涨红,还要再劝,吕布心中不耐,大手一挥道:“我意已决,文远务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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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布突出长安时,长安诸mén几乎全部落于叛军之手,司徒王允、司隶校尉黄琬、城mén校尉种辑,卫尉崔烈、越骑校尉王颀、太仆鲁馗、大鸿胪周奂等人率领家兵、溃卒,退守长安诸街道,展开jī烈的巷战。

叛军多日来攻打长安,历经辛苦,积累了一肚子的怨气,如今进入长安,眼睛猩红,逢人就杀,本来置身事外的长安士民不可避免受到bō及,不得不硬着头皮抵抗,战火转眼间弥漫全城,到处都是震耳yù聋的喊杀声和哀嚎声,尸铺满路,血流漂橹。

hún战中,司隶校尉黄琬、越骑校尉王欣纷纷力战而死,头颅被叛军砍下,挂在腰间,留后请功。大鸿胪周奂遭到万箭穿身,且脸中数箭,几乎辨别不出。和马日磾、士孙瑞齐名的右扶风大儒、太仆鲁馗身遭数创,逃回家中,举火**,可谓惨烈至极。

叛军越聚越多,手段也越来越血腥,为了bī出抵抗者,大肆放火,司徒王允、城mén校尉种辑、卫尉崔烈等人渐渐支持不住,撤入未央宫中,准备做最后的抵抗。

长安城北,横mén。

韩遂骑在一匹浑身雪白,没有一根杂sè的凉州大马上,此马是河湟地区的白马羌于今年初献给他的。白马羌,顾名思义,以白马为图腾,他们认为白马,是神圣的象征,向韩遂进献白马,就代表他们愿意尊奉韩遂为主,生死不弃。,

事实上在凉州,比起汉人,韩遂更得羌胡们的欢心。其实羌胡的要求很简单很简单,只要汉人中的jiān官猾吏不随意乒凌辱他们,他们更愿意过着平静安宁的生活,而不是举兵叛luàn,毕竟,战争一开,只能是两败俱伤,对谁都没好处。若是以真心待之,他们就愿意用生命来报答你。韩遂自幼长在湟中,深知其理,而且他非常清楚,相比于反复多变的汉人,羌胡的忠心更加牢固,几年来屡施恩惠,甚得羌胡心。

韩遂策马入横mén,数十凉州文武环绕周围,武臣以杨秋为首,后面依次是成宜、梁兴、麹胜、蒋石、阎行等人,文臣则以汉阳名士阎忠为首,接下来是韩遂结拜义弟、金城名士李相如,汉阳名士王国、陇西名士黄衍,金城后起之秀成公英。

更有一人,其身姿消瘦,容貌古朴,白须飘飘,尽显出尘之sè,看其年龄,足有八旬开外。此人不是旁人,正是享誉天下的京兆大儒赵岐赵邠卿。

中平初,盖俊并破虏将军董卓、dàng寇将军周慎,于右扶风大破韩遂、边章,斩俘数以万计,迫使不可一世的凉州叛军一路败退,缩回金城,局势一片大好。时赵岐为车骑将军张温长史,大将军何进举其为敦煌太守。赵岐忠于国事,不顾年高,跋涉数千里,赴任敦煌。后于韩遂二入三辅之际,赵岐持节将河西四郡兵(武威、张掖、酒泉、敦煌)及卢水胡共计三万大军,偷袭金城,一战而下。然而等到韩遂率军回返,两军对垒,卢水胡突然发生哗变,内外夹击下,河西大军全军覆没,赵岐亦成为韩遂的阶下之囚。

赵岐xìng情刚烈,无论韩遂用何方法,甚至说出愿以他为魁首,但他就是不降。赵岐人生的后半段,堪称悲剧,先是,与唐衡兄唐玹爆发冲突,以致全家被杀,赵岐迫不得已,逃难四方,足迹遍布关东各地,以卖饼为生,曾于墙壁中躲藏数年,好不容易等到唐氏兄弟死了,灵帝初又碰上党锢之祸,遭禁达十余载。所以说,囚禁之苦,对他来说,着实算不得什么。

不过,不管赵岐愿不愿意,韩遂计划将兵赴京的一刻,就决定把他带在身边。赵岐的名声太大了,海内第一不敢说,但在关西,他自认第二,无人敢认第一,就连当朝三公之首的太尉马日磾,见到他也要乖乖行晚辈礼。

韩遂进入长安城中,翻身下马,右脚轻轻跺了跺地面,感受着京师大地的厚重,深深吸了一口气,继而双目合闭,心里默默地道:“大兄、大兄……你看到了吗?提刀入京,诛杀jiān宄,匡扶汉室,这是你我当年的理想,今日,我,韩文约,终于达成了!事实证明,我当年杀你,杀凉州军诸首领,并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大兄,你可知道啊,杀你这件事,几年来始终折磨着我,使我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如今,此事,再不能动摇我心,就让这一切恩怨情仇,都烟消云散吧……”

韩遂站在长街上,背影略显消瘦,但在这一刻,落在凉州文武眼里,却是无比的高大,宛如巨人,需要仰望。

赵岐并非韩遂的手下,所以没有凉州文武那样的感慨,他凝望着血流成河的长安,只觉满腔悲愤,几yù炸开xiōng膛,手指颤抖着指向炼狱般的远方,怒责韩遂道:“韩文约,你平日里从不承认自己是大汉国的叛逆,素以忠良自居,但是你看看、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难道,你想毁了长安、毁了社稷吗?!”

赵岐的咆哮声回dàng在长街上空,周围一片死寂。

韩遂缓缓睁开双眸,瞥了一眼赵岐,淡淡地说道:“赵公高名雅士,学识冠绝海内,有君子之仁德,若遇太平盛世,必可为一代名臣典范……”说到这里,韩遂轻轻摇了摇头,续道:“然赵公却非救世之人。方今天下大luàn,四方云扰,朝廷衰微,仁德无用矣,现在需要的是,恩威!yù图大事,岂能不流血?”,

赵岐气急斥道:“谬论、谬论……”

“……”韩遂疏眉轻蹙,他如果想要秉持国政,必然会遭到无数人明里暗里的反对,董卓便是前车之鉴,而yù减少阻力,杀戮,是最快的办法,但也不能都杀了,这时,就要借用赵岐的名声与威望了。

韩遂不想把和赵岐的关系nòng得太过紧张,娓娓说道:“长安新破,士卒辛苦已久,急需发泄,此刻断断不能强屈之,否则有兵变之危。不过赵公所言也有道理,杀戮过多,有伤天和、民心,待攻破未央,救出天子,我便命大军退出长安……”

赵岐暗自叹息一声,韩遂话语至此,他便是再多骂几句,又有何用?

韩遂重新上马,往南而行,越向里走,他的眉头便皱得越紧,沿途皆是luàn象,己方士卒已经完全陷入疯狂当中,以致看到他都视而不见,这可不是一个好现象,如果不加以制止,很可能酿成灾祸。

韩遂驱马来到未央宫北,便看到部将张横带着上千士卒围攻宫mén,士气之盛,比攻打长安城mén时有过之而无不及。也难怪,皇宫,可是汇聚天下财富之地,虽然被董卓搬走大半,但剩余的也很可观,只要抢得一物半物,下半生就不用愁了。

韩遂驻马瞭望jī战中的宫mén,思维发散……

此番入京,他举兵八万之众,可谓倾巢而出,其中骑兵五万,步卒三万。另外樊稠重伤,他麾下万人也暂时归入自己统辖。而细柳一战,俘汉军jīng锐超过一万五千,三者相加,总兵力超过十万之众。连日来猛攻长安,折损非xiǎo,然能战之士,犹有八万余人。但是这八万余人中,樊稠部及汉军俘虏不下两万,他们曾经都是董军,韩遂既然吞下了,就绝无吐出来的可能,所以需要格外警惕董越、牛辅耍huā招,把人拉走。

韩遂方念起董卓诸将,以董越、牛辅为首的凉州众将便赶了过来,双方相见,皆很有默契地沉默下来,静静打量着对方。长安未破前,双方目的一致,合作颇为顺利,也无其他歪念,然而长安一落,心态就不可避免的发生了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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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一章 乱止

第三百九十一章luàn止

长安,未央宫北。

韩遂高坐骏马之上,朗声长笑后,对着董军诸将遥遥一揖,道:“韩某人于此等候久矣,诸位,别来无恙否?”

“……”牛辅与董越忍不住面面相觑,跳下马背,引着诸将走向韩遂。韩遂号称拥兵十余万,从两人得到的情报来看,就算没有十余万,则十万近矣。而董军,为了攻破皇甫嵩把守的郑县,损失惨重,随后又留兵新丰、霸陵诸地,抵御盖俊,如今兵马只有四万余人不到五万,双方实力相差实在悬殊,形势比人强,由不得他们不低头。

韩遂等到董军众将走到马前,这才翻身下马,微笑与之寒暄。

阎行、梁兴、麹胜等部将带领甲士寸步不离韩遂左右,手按刀柄,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牛辅、董越等人,唯恐他们近距离突然发难,偷袭韩遂。毕竟,韩遂虽然懂得击剑之术,到底是士人出身,就算十个绑一块,也不是征战沙场无数载的猛将对手。

韩遂仿佛并无察觉周身异样,谈笑风生,气质出尘,虽着戎装,却尽显名士风范。

大家都是凉州人,乡里乡亲,谁在对方军中没有个内应?韩遂对董军可谓了如指掌。目下董军之中,存在着三大派系,其中以董越系最强,牛辅系次之,中立派最弱。因为董军没有魁首,诸将意见不能统一,有求财的、有求权的、有求活命的,甚至随bō逐流,抱什么想法的都有。与之相比,韩遂目的更为清晰,他就是要挟天子以令诸侯,收服董军诸将为己用。针对此,韩遂曾和麾下文臣、谋士彻夜商谈,遂定下拉拢中立,扶植牛辅,打压董越的计策。中立派摇摆不定,最易拉拢,牛辅势弱,扶其对抗董越,使两者互相撕咬,不能团结,为韩遂日后收之创造有利条件。

韩遂现在就是这么做的,对牛辅热情有加,对董越则稍显冷淡,而其麾下文武,则利用乡人关系,和中立派将领亲切jiāo流。

夕阳斜倚,倾洒余辉,霞光旖旎,随着欢呼声骤然响起,并在短短的时间里形成一股巨大的声làng,直冲天际,预示着,抵抗者的最后一道防线,未央宫,破了。

韩遂洒然而笑,马鞭遥指未央宫,谓左右道:“走吧,诸位,想来天子这些时日受到了不xiǎo的惊吓,我们这便过去拜见,以安天子之心……”

“诺……”诸将齐齐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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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地士人,素来是上马能打仗,下马能治国,王允,便是边地士人中的佼佼者,昔年黄巾叛luàn,以豫州bō才、彭脱最为桀骜,甚至威胁京师安全。王允临危受命,出为豫州刺史,到任后召集郡兵,赶赴战场,亲自持旗冲在最前,遂破彭脱,斩俘数万级,为平定豫州立下大功。而今未央宫mén失守,王允却是没有束手就擒的意思,手持环首刀,带领数十人且战且走,利用熟悉宫中地利之便,成功摆脱追兵,退入未央殿。

天子刘协在未央殿,败退下来的人,皆聚于此,足有数百人。

刘协高坐龙椅,吓得魂不附体,双眼茫然无助的看着王允等人。

王允如今的形象着实不佳,披头散发,满脸血污,狼狈无以形容。他收刀入鞘,谓天子道:“陛下,叛军已经杀入宫中,此地不宜久留,请随微臣暂避。”

“好,一切依王公,都依王公……”刘协连连点头,一跃而起,慌忙下了阶梯,因为太过紧张,一脚踩空,若非shì中马宇及时搀扶住他,险些跌倒地上。也无怪刘协惧怕如此,环绕他周围的臣子,每日都在向他描述叛军是多么的残暴、血腥、野蛮,几乎与禽兽无异,他怕自己落入叛军手里,立刻就会殒命。

王允顾不得虚礼,一把拉住天子刘协,由旁mén而出。未央殿中的人,跟出者甚众,留下者也不在少数,显然,他们不认为天子、王允有能力逃出。

王允一手提着长刀,一手拽着天子,快速行于宫中huā苑,走着走着,猛然一怔。三年前借由大将军何进之死,士人与阉人全面火并,王允时为河南尹,手持宝刀,带领忠臣义士,追赶裹挟少帝的jiān阉,没想到风水轮流转,他有一日也会带着天子躲避追杀。,

“我王子师堂堂丈夫,一生都在和阉党为难,不想竟然和jiān阉落得一样的下场,可笑啊!可笑!”王允感到xiōng口憋闷至极,恨不得仰天大声咆哮,吐出闷气。

“日后,青史会怎么评价我?忠臣耶?jiān臣耶?……”

刘协今年不过十二岁,力气甚短,加之近来心中惶恐,所食颇少,这么一路疾奔下来,脸庞沾满汗水,xiōng膛剧烈起伏,几乎不能呼吸。但他知道,现在万万不能停歇,否则将有xìng命之忧,只好咬着牙拼命忍耐。

叛军源源不断涌入未央宫,一mén心思搜索诸殿,抢掠宝物,乃至扑倒宫nv,就地jiānyín,王允带着天子专挑隐蔽xiǎo路,屡屡避过危险,不过叛军毕竟人数众多,很快就有人发现了他们,双方二话不说,拔刀执矛,展开jī战。

刘协已退去龙袍,换上宫人服饰,一时间倒也没被认出。

卫尉崔烈挥剑直刺,正中叛军士卒咽喉,鲜血喷溅,霎时漂红白须。崔烈拔出长剑,左砍右劈,再杀二人,转而谓王允道:“王公,你快走,我带人断后……”

王允目光一凝,直视崔烈。崔烈乃是冀州名士,为人颇有清誉,然而自从输财以登三公之位,大伤人望,天下皆诽之。对于这种人,王允一向看不起,然而不可否认的是,姑且不论其为人如何,忠臣二字,崔烈当之无愧。三年前,少帝被jiān阉带到黄河岸边,崔烈赶至,怀抱少帝,护卫周全。后董卓率兵而来,言行无礼,在场公卿,无人敢言,惟有崔烈站出,直斥之。而今又自愿留下断后,颇令王允动容。

崔烈身无寸甲,挨上一刀,立刻染红衣衫,他见王允原地不动,不由大急,催促道:“王公,速走、速走……”

王允近乎呢喃的道一声保重,拽起天子,飞快逃离。

“杀……”崔烈出身于冀州博陵,紧邻幽州边地,少习弓马、技击,如今后顾无忧,持剑杀入敌群,只攻不守,以伤换命,杀数人。然而他面对的,是骁勇的西凉兵,冲击十余步,握剑的右臂被齐肩斩断。崔烈怒吼一声,飞起一脚,踹倒敌兵,与此同时,一支血淋淋的长矛当xiōng搠至,轻易捅穿了他的xiōng口,继而面mén又挨一刀。崔烈踉跄着倒退数步,眼睁睁看着数之不尽的刀矛如雨而落,旋即,身体传出一声声刺耳的闷响,下一刻,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却说王允带着天子逃难,沿途不断遇到叛军,不少人效法崔烈,自愿留下断后,其中有名臣、有微吏、有兵卒,刘协只认识有限几人,就是这些陌生人,以死亡为代价,换得刘协顺利逃出未央宫。自父亲、祖母死后,就不知哭为何物的刘协,流下两行泪水。

相比于未央宫,长安街道更加húnluàn,但也更容易躲避,王允连同数十人躲躲散散,保护天子一路逃到长安东北的宣平mén。到达这里,王允好运便算到了尽头,宣平mén附近的叛军,足有上千人,除非有数百铁骑突之,不然绝无半点逃脱的可能。

三年前那场政变,jiān阉带着汉少帝成功逃出雒阳,跑到黄河边上,韩遂怎么可能不吸取教训。要知道,盖勋、杨阿若所统领的大军,就驻扎在渭水以北。

王允走投无路,遂携天子登上宣平城mén。

叛军随即把宣平mén围个水泄不通,有人认出天子,不敢luàn来。良久,韩遂带领众将赶到城下,纷纷下马,伏于地上,大礼叩拜天子。之后,董越、牛辅等董军部将看向韩遂。

韩遂此次入京,名义上是诛jiān宄,清君侧,但他不能说王允及其反董阵营的士人是jiān宄,也不能说董军诸将是叛逆,因此,他的立场不免有些尴尬。更何况,这时候站出来,无论说什么,都只会得到天子的恶感,与其左右为难,不如由董军诸将当这个出头鸟好了。想到这里,韩遂向董军众人摆了摆手,表示自己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牛辅当下点点头,转而对着宣平mén,高声喝道:“臣中郎将牛辅拜见陛下。太师董公,忠于大汉、忠于天子,当年国有不宁,太师率兵入卫,拨luàn反正,辅佐陛下,虽周公、阿衡无以过之。王允、吕布,大汉国之jiān贼也,无故残害太师,我大汉将士闻之,无不痛哭流涕,如丧父母,纷纷切齿,yù为太师报仇……”,

董越继而奏道:“臣等今番兴兵而来,但为太师董公报仇,弗敢有忤逆之心。待此事了结,臣等甘愿赴廷尉领罪。”

“还望陛下明察……”董军众将纷纷道。

刘协于城上听得真切,直愣愣地看向王允。王允无言以对。

双方对峙良久,忽而城下有哭喊声传来,原来是叛军捕得王允家眷十余口,押解至此,王允妻子郭氏、长子王蓋、三子王定皆在其中,而二子王景,先前已经战死未央宫内。

眼见妻儿落于敌手,王允不能再继续沉默下去,跪别天子,走到城楼前,先谓妻子,自称自己无能,累及妻儿méng受苦难。进而大声斥骂牛辅、董越等**国殃民,异日必定不得好死。自然,隐身于众人之后的韩遂也没躲过去,被骂了个狗血淋头。王允xìng格刚烈,绝不愿受辱于敌,遂从城楼跳下。

另有数名心怀忠烈之辈,随其慷慨赴死。

董军将领看到王允摔得粉身碎骨,竞相庆贺,随后把注意打到王允的尸体上。他们听说,董卓死后,尸体暴晒于市,甚至被点了天灯,他们亦想如此为之。

韩遂听得眉头微皱,及时站出阻止。这就是韩遂和粗鄙的武将不同之处,他不会任由xìng子胡来,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王允乃是反董士人魁首,名著关西,如果随意凌辱其尸,定然会引起朝野不满,这于他日后主持国政没有半点好处。

韩遂既然开口了,董军诸将断无拒绝之理,不过,他们很快就把气撒到王允家眷身上,将男子尽数虐杀,弃于道中,nv子编为军妓,凌辱致死。

韩遂这次没有再chā手的意思,派人登楼护卫天子,摆驾返回未央宫。同时,命令众将即刻约束士卒,停止烧杀劫掠,尽快稳定长安。见诸人似有不愿,冷着脸斥道:“鼠目寸光!长安,是我等日后居住之地,若是化为一片废墟,对我等有何好处?”

诸将犹有不愿,特别是董军一干将领,心道长安繁华与否,干我屁事?拿在手里,揣在怀中、藏于密室的东西,才是真实的……

不过众人心里虽然不满,但韩遂权威已立,无人敢于反对,乖乖从其言。

长安sāoluàn,一直持续到深夜,才彻底平息下来。

次日清晨,韩遂于未央殿召开公卿会议,首先便是大赦天下,这是惯例,朝廷每遇大事,必赦天下。

其次,汉阳太守李相如上言三公乃国之丞相,有辅佐天子,统领百僚之任,今王允身死,司徒空缺。镇西将军韩遂,忠君为国,勤于王事,可为司徒。天子准之。

韩遂为司徒,大肆封赏麾下文武。其实他也不想这么招摇,当年董卓初入京师,亲信并不处显赫职位,但将、校而已,此举是非常明智的选择,公卿心中种种顾虑大大缓解,而董卓,则趁此机会迅速取得朝政。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韩遂和董军诸将仅仅是盟友关系,肯定要厚厚封赏之,他总不能给别人好处,而薄待自己人吧,那样做无疑是在自掘坟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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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二章 大战在即

第三百九十二章

大战在即

三公为名义上的国家丞相,百僚之首,而受拜三公,乃是国家一等一的大事,韩遂拜司徒之位,天子临轩,百官恭立。后者好理解,至于轩,则指大殿前堂陛之间近檐处两边有槛楯,如车之轩,故称为轩。天子离座,于此亲为韩遂加冠服、授印绶,礼仪繁琐而隆重。

礼毕,钟鼓齐鸣,朝臣祝贺。

韩遂此时焕然一新,他本就身形修长,容貌俊伟,久为一方霸主,身上自有一番过人气度,而今又加公服,更添几许威仪,但他却没有予人以拒人千里的感觉。韩遂处于人群重重环绕之下,含笑漫谈,尽显谦和,使人心折。

三公无权,权归尚书台,是以,yù为名正言顺的丞相,则非要录尚书事不可。韩遂即为司徒,却没有进一步录尚书事。这么做虽然可以让他更加名正言顺的住持国政,但公卿此时已经对他极为警惕,行事还是低调一些为好。反正他手握十余万兵马,只要顺利bī退盖俊,日后长安,还不是由他说了算,无须贪图这点虚名。

当百官归位,韩遂也坐到太尉马日磾、司空淳于嘉之间,议会再开。连续说了几件不痛不痒的事后,韩遂起身,上言天子,此次得以平息长安动luàn,稳定社稷,已故太师麾下众将功劳为高,不可不赏。

天子刘协看看韩遂,又看看董军诸将,一脸惧sè,连称准奏。显然,经历了昨天种种,刘协至今惊魂未定。

董越、牛辅二人相视一眼,代表众将行出,伏叩地上,言称此番率兵入京,上为国家讨贼,下为太师报仇,固然成全忠义之心,却累天子受伤惊吓,实无功而有罪也,愿诣廷尉受罚。

天子刘协年幼不假,但也已登基三载,最起码的眼力还是有的,董越、牛辅也就是这么一说,他如果当真,降下罪责,怕是对方立刻就会翻脸。

君臣你说有罪,我说无罪,好一番推让,最后董越、牛辅见天子极为坚持,“无奈”地叩头谢恩。

韩遂冷眼旁观,眼见闹剧落幕,这才开腔,举董越为前将军,牛辅为左将军,共秉朝政。前后左右四将军于朝中地位极高,金印紫绶,有开府之权,不常置,仅在四大将军、三公九卿之下。

四将军的排列顺序是前尊后卑、左尊右卑,至于左与前,有时平级,有时以前督左,有时以左督前,没有定数。董越、牛辅是董军最大的两个派系,为争董卓继承人之位,相持不下,韩遂封两人前、左将军,颇有挑拨之意。

韩遂再表之,董越、牛辅以下诸将各升一级,司马拔为都、校,都、校拔为中郎将,中郎将拔为杂号将军,连深受重伤的樊稠,远在武关的李méng也没落下。

而董军名义上的首领,河津都尉董承,则只得到了一个不痛不痒的虚职,被高高挂了起来。董承乃当今天子祖母董太后亲侄,是天子为数不多的亲人,东汉自和帝起,饱经外戚之苦,其祸之烈,不逊jiān阉nòng权,韩遂对董承异常忌惮,在打压外戚方面,他和董军诸将的目的一致,绝不能给董承任何一丝掌权的机会,否则必遭反噬。

董军众将皆捞得好处,韩遂自然不会厚此薄彼,亏待自己人,以八拜之jiāo、汉阳太守李相如为司隶校尉。又以凉州从事王国为尚书,可以想见,王国背后有着韩遂的鼎力支持,在尚书台的话语权肯定不逊尚书令,甚至犹有过之。武威太守黄衍则为京兆尹,谋士成公英为shì中,余者,亦皆得重用。

然而出乎人意料的是,隐隐为凉州文臣之首的凉州治中阎忠,只捞到六百石谏议大夫之职。韩遂当然不是对他有什么不满,其实这只是第一步,他真正的打算是让阎忠出任御史中丞。阎忠在凉州名声显赫,可终究只是州吏,一下子提到“三独坐”这般显赫的位置,恐有不妥,在朝堂上hún些资历,方好提拔。

至于赵岐,韩遂让他出任九卿大鸿胪,主持礼仪,也算待遇不差。,

部将杨秋、成宜、梁兴、张横、阎行、麹胜、蒋石等人,或为杂号将军,或为中郎将,并且都封了乡、亭侯爵,其中杨秋、麹胜、阎行三人更是成为县侯,食一县之地,为将者之愿,封侯拜将、光宗耀祖而已,三人今日全矣。

朝会结束,韩遂率领百官恭送天子离开,而后通知众僚,午时于司徒府设宴,还望届时驾临寒舍云云。百官自是满口答应,无论对韩遂印象如何,不可否认的是,韩遂是继董卓、王允之后,大汉国第三位权臣,没理由因为一顿饭平白得罪于他。

韩遂和群臣攀谈,chōu空低声问身侧的成公英道:“怎么没看到蔡伯喈,他没来?”昨日长安城陷,蔡邕乘机乘车出逃,被守mén叛军拦了下来。蔡邕饱经诗书,名著海内,气质出群,再怎么掩饰,皆是无用,士卒怎么可能放他离开。当韩遂听闻抓到蔡邕,心里非常高兴,他不仅是关东大儒,亦为盖俊丈人。似盖俊这等枭雄,绝不会因为丈人落入敌手而退兵,但蔡邕也不是全无用处,至少可以作为日后双方谈判的筹码之一。

成公英点头道:“是。蔡伯喈先前遣家仆传讯,声称tuǐ部有疾,短期内无法上朝。”

“tuǐ疾,真是一个好借口啊……”韩遂哑然失笑,随后不再同成公英讲话,将注意力转回面前的同僚身上。

随着时间的推移,殿中百官渐渐散去,韩遂出未央殿,转入一间偏殿,阎忠、杨秋为首的凉州文武及董军诸将随后而至。

韩遂高居主位,示意大家免礼就坐,谓诸将之首杨秋道:“麴中郎可有新消息传回?”所谓麴中郎,即指屯兵于长安北,渭水河以南的中郎将麴演,他的任务是监视和对岸的盖勋、杨阿若统领的盖军。此人和此间殿中的麴胜一般,皆为金城麴氏子弟,当年韩遂、边章举兵叛luàn,金城麴氏全族投之,致使麴义立场尴尬,滞留关东,不能返家。麴胜、麴演和麴义同辈,都是金城麴氏一族中的佼佼者,素得韩遂信重。

杨秋闻言说道:“传回一些情报,除了昨天长安城破时,河北有一些动静外,其余时间,还算安静。我军防守布置严密,在盖俊大军未至前,河北盖军不敢轻启战端。”

韩遂点点头,又望向董越、牛辅二人。昨天夜,他收到前线回报,盖军前锋攻占新丰、骊山,甚至有斥候闯入霸陵境内。说实话,他当时份外震怒,新丰、骊山,可谓坚城、要塞,两地守兵相加,接近万人,就算面对十万大军,也能坚持一阵,然而他没有想到董军竟然这般不济,仅仅一个照面,就被盖军突破了防线。

“……”董越、牛辅讪讪而笑,大感惭愧。当初韩遂要求他们布防新丰、霸陵,抵御盖俊大军,为破长安争取时间。两人认为长安局势不明,怀疑韩遂想趁机削弱自己,乃留羸兵、弱卒,而将jīng锐赶至长安。他们此举也不是想放弃霸水以东诸地,只是觉得不该把jīng锐士卒làng费在不该làng费的地方,留下的守兵虽弱,但凭借地利之便,拖延个五七八日不成问题。等到盖俊大军攻克诸县,进抵霸水,长安多半也顺利陷落了,那时,并力韩遂,共同对抗盖俊,可以将己方损失降至最低。可惜,事与愿违,守城士卒远比他们想象的要脆弱,以至于连一日也坚持不住。

事已至此,埋怨也无用处,韩遂不打算追究,问道:“盖俊到哪了?”

董越回道:“刚刚收到消息,盖俊大军已过郑县境,正在全速赶赴新丰,以此推算,两三日间就能推进到霸陵、霸水一线。”

“……”韩遂默然。换句话说,短则三五日,长则十天半月,刚刚稳定下来的长安,就要面临一场事关生死存亡的恶战。

韩遂陷入沉默,董越、牛辅也都闭口不言,殿内,鸦雀无声,气氛沉闷而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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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三章 外援

第三百九十三章

外援

未央宫,某殿,韩遂坐于主位,神sè淡然,底下洋洋洒洒数十人列坐,却是各个凝神静气,殿内气氛沉闷,同时漂浮着一股诡异之气。

如今,大兵压境,长安面临一场生死攸关的大战,对手非常非常强大,盖俊自统兵以来,纵横天下,所向无敌,未尝一败,是世人公认的大汉国第一良将,在场无论是韩遂一方,抑或董军一方,都曾惨败于盖俊之手。今盖俊将大军十余万众,bī近长安,己方必须同舟共济,jīng诚团结,方可有一线生机。

然而,韩遂、董军双方毕竟只是盟友关系,不可能完全摒弃sī心,比如,盖俊大军分为东、北两个方向,东强北弱,谁守东方,对抗盖俊主力,谁守北方,对抗盖俊偏师?这可是一个大学问,说到底,谁也不愿意损害自己的利益而成全他人。

事态危急至此,韩遂犹能面如平湖,不慌不忙,单以养气功夫而论,便非常人所能及,他能在大汉国升平之际崛起,成为一方之主,雄霸西凉,号令汉胡,不是没有道理。韩遂目光平静地望着董军众将,眼带深意,直令董越、牛辅等人若有如芒在背。

牛辅、董越下意识避开韩遂目光,相顾而视,他们受阻郑县城下时,盖俊便屡屡抛来橄榄枝,时大军困顿,前途晦暗,面对河朔霸主的招揽,诸将不是没有动摇过,提议归降者亦不在少数,但最终,两人还是咬牙拒绝,坚持进京。而今,于公,牛辅、董越官至将军之位,同韩遂共秉国政,于sī,略得财货无数,称得上富可敌国,他们不后悔自己当初的选择,若投盖俊,绝无可能获得这么多好处。

为了守住既得利益,两人也要拼上一拼。似下定了决心,两人同时点点头。董越深深吸了一口气,起身抱拳一礼,大声谓韩遂道:“韩公,盖俊炰烋河朔,自恃强盛,生有祸心,今举兵而南,放毒关中,威胁社稷,我等yù与争衡,非齐心协力不能敌也。”

牛辅亦起身说道:“韩公为国家元首,我等愿受驱使,共破顽敌……”

韩遂尚未有所表示,董越却皱起眉头,看了牛辅一眼,双方只是同盟,而非从属,牛辅此言未免过于卑微,把己方放到一个极为不利的位置,这可不是好现象。

韩遂高居其上,诸人表情,尽收眼底,乃展颜笑道:“诸位有此心意,则盖俊无足虑也。”

接下来,韩遂开始针对盖俊,与众人商讨应敌之策。

长安内外,韩军有兵八万余众,步骑各约半数,董军则有兵四万余不到五万,其中骑兵约一万五六千人,步卒三万出头,兵马超过十三万。长安联军的优势在于,占据地利之便,骑兵众多,至于什么朝廷大义,不提也罢。劣势在于,兵员素质上,稍逊盖军,是以,过河决战为下下之策,不足取也。最佳之法是北守渭水,东屯霸水,即使防守不住,亦可放任盖军渡河,而后借由铁骑突之。

具体布置如下,北方战线,韩军、董军各遣军一万,以韩遂部将、扬武将军杨秋为北方督,董军大将、奋威将军胡轸为副,下辖将军、中郎将梁兴、张横、麴演,董基、郭汜等十数人,守虎圈、渭桥等地,抵御渭水以北的左冯翊高陵盖军。

东方战线,全面弃守霸陵等地,退回霸水以西。霸水西有支流长水,民间俗称浐水,沟通不便,韩遂乃一分为二,划分两大战区:南方战区,即浐、霸二水间,韩、董二军亦各出兵一万五千,总计步骑三万人马,董军以左将军牛辅为首,韩军则以扬威将军程宜为首,分屯霸上、蓝田。

霸水对岸的霸陵和渭水北方的高陵相距非常近,东、北两支盖军随时有可能合兵一处,因此霸水北方战区不仅需要承受来自东方的压力,还要随时应援渭水一带的杨秋、胡轸部。韩遂对此路最为重视,不惜血本,出兵多达五万之巨,其中韩军三万,董军两万,韩、董大军的主帅分别是前将军董越、杨烈将军麴胜,驻枳道、长mén等地。,

最后,韩遂则自将大军三万有余,坐镇京师,统摄全局。

董军虽然名归韩遂之下,实则自有系统,且双方曾经乃是生死大敌,于沙场之上,数翻恶斗,皆伤亡惨重,积怨甚深,而今韩遂采用hún编之法,颇有不妥之处,一个不好,便有阋墙之祸。然而韩遂也是没办法,不得不如此安排。如果双方泾渭分明,盖俊很有可能无视董军,而猛攻韩军,削弱他的力量,改变韩、董实力对比,届时盖俊就算没有取胜,也可暂时退走,挑拨韩、董关系,坐收渔翁之利。

“……”董越、牛辅面面相觑,韩遂这么布置,对双方一视同仁,似乎很公平,实际呢?董军尽数开赴前线,且被打luàn,这场恶战下来,纵然取胜,也很难再有作为。不过谁让韩遂实力过于雄厚呢,事实上他出的兵甚至比董军还多,可谓公允,让董军诸将说不出一个不是来。

策略既定,诸将各自散去,返回营中,准备开赴前线,房间内只剩下韩遂、阎忠、李相如、成公英四人。

韩遂右手食指富有节奏的敲击着书案,默默思量着诸事,半晌,回过神来,谓结拜义弟李相如道:“先前派出的使者,算算时间,也该快到武威了吧……”

“多半已经过河,入武威境……”李相如点头答道。继而眉峰一蹙,提出心中所忧之事:“卢水胡虽曾同我等合作,共破赵岐,然其目的乃是自立,如今盘踞武威、张掖,自成一国,不与我等往来,不比湟中羌人,他们当真会应我等所请?”

原来,韩遂早虑盖俊之事,心知长安一下,双方必然爆发大战,说实话,他没有信心独自应对盖俊,便提前做了准备,派使者赶赴武威,yù游说卢水胡,让其配合河西四郡韩军,从背后偷袭北地郡。北地郡乃是盖俊起家之地,经历甚久,盖俊若闻北地失陷,必定会派兵回援,如此一来,可大大缓解长安的压力。

成公英代韩遂回道:“北地富庶,卢水胡窥之久矣,只是盖俊素来强势,北地兵强马壮,诸胡首不敢生贪婪之心。今盖俊举兵南来,可谓倾巢而出,北地兵力空虚,卢水胡看在眼中,岂能不动心?”

“这些我又何尝不知?”李相如不以为然,说道:“武威、张掖之卢水胡,进兵北地郡之路,无非三条,一是往南渡黄河,经安定,进抵北地,但走这条路,必然会被北地盖军事先察觉,失去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之效,不足取也。”

“第二条路是北上出塞,迂回到北地郡之北。然塞外茫茫,荒无人烟,极有可能mí失方向,耽误大事。”

“第三条路是往东南,逆行当年霍骠骑进军河西之路,横穿两千里沙漠,入先零羌居地,翻shè姑山、渡泥水河,进入北地郡。此路……”说到这里,李相如摇了摇头,霍去病乃是一代军事奇才,又甚得汉武帝喜爱,其所部兵马,都是经过挑选的jīng兵强将,其余汉将,只能分到霍去病挑剩下的,是以,霍军jīng锐程度,冠于诸军。李相如显然不认为河西郡兵和卢水胡组成的乌合之众可以比肩霍军。

成公英道:“北地郡如今兵微将寡,一旦杀入其境,必定顺遂。北地素以富庶闻于西北,钱粮之巨,何止亿万?面对这么大的yòuhuò,足以使诸胡首甘冒风险……”

韩遂轻轻拍打书案,打断两人争论,开口说道:“好了,话就到此为止吧,再辩下去也是无益。我们虽可借助外力对抗盖俊,但不可过分期待,主要还是得靠我们自己。”韩遂当然不会像口中说的那般不在意,相反,他比任何人都要重视,麾下文武只知他派人游说卢水胡,至于其中细节,则不甚清楚。

韩遂为了bī卢水胡出兵,除了答应对方,北地钱粮己军分文不取外,还答应割让武威全境,及张掖东部,并正式承认卢水胡政权。近年来崛起的卢水胡首领沮渠元安,为人野心勃勃,颇有建立一番事业的意图,韩遂相信对方闻之,必然就范。

韩遂出手看似“慷慨”,但其实并没有损失多少,像北地钱粮,原本就不是他的,像承认卢水胡政权,一句话而已。至于割让土地,卢水胡原本就占据着武威北方、张掖东部,韩遂以武威以南数县为代价,yòu卢水胡出兵,怎么看都是一件划算的事情。

韩遂丝毫不担心卢水胡尾大不掉,就算让它得到北地,又能如何?在韩遂眼中,蛮胡就是蛮胡,永远上不得台面。方今四海虽luàn,犹是汉人天下,待日后稳定社稷,腾出手来,遣一支偏军就足以灭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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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四章 卢水胡

第三百九十四章卢水胡

凉州,武威郡,休屠泽畔,蔚蓝的天空,高高悬挂着一轮红日,尽情挥洒光辉,强劲的夏风不断吹拂着,但也不能驱走半分暑热。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一顶顶毡帐,犹如一叶叶白sèxiǎo舟,填满百里碧海。

毡帐xiǎo者可容数人,大者可纳数十人,规模大体如此,然而在这数以万计的毡帐之中,有一座毡帐建制远远超过旁者,装饰亦有特殊之处,它立于中央地带,受到万帐拱卫,一看就是首领所居之地。没错,这座毡帐,正是卢水王沮渠元安的王帐。

卢水胡据说是匈奴休屠王之后,归顺汉国后,生活于武威休屠泽周边,后渐渐扩散至卢水一带,乃称卢水胡。他们和并州、凉州屠各族一样,与塞内、塞外诸胡hún杂而居,血统斑驳,以致多有黄须碧眼者,被南匈奴人骂为杂种,不承认他们是大匈奴的后代。

卢水胡没有王者,只有大大xiǎoxiǎo的贵族,因此平民乃至低贱出身的人,若想出人头地,只有一条路,加入汉军,建立功勋,以求封赏。延续至今,渐渐成为一种风尚,族中勇士,常以【汉卢水什长】、【汉卢水百长】、【汉卢水千长】等职随汉军平讨叛luàn。卢水胡弓马娴熟,骁勇善战,数百年来,卢水jīng骑之名响彻西凉,和湟中羌、屠各人并列,堪称大汉国西疆汉军三大外兵。当然了,屠各人因为前些年举兵叛luàn,被盖俊击败,逃至朔方,几至灭族,再难与卢水胡、湟中羌相提并论。

前有言及,卢水胡本无王者,沮渠元安乃是于四年前自立为王。说起沮渠元安,颇具传奇sè彩,其父乃是卢水胡权贵之一,但他的生母却为仆nv,若非其父子嗣稀少,算上他也只有两个儿子,他的待遇,未必会比奴仆高上多少。沮渠元安从xiǎo臂力过人,jīng于骑术,猿臂善shè,才过双十之年,就已是卢水胡著名的勇士。适逢其兄意外堕马摔死,原本没有继承权的沮渠元安一跃成为接班人。

中平初,黄巾暴起,肆虐汉国诸州,沮渠元安将兵随盖俊赴关东平叛,屡立战功,甚至得以面见大汉天子,其父虽老来得子,亦已撼不动他的地位。后沮渠元安功成归家,利用其父重病的良机,顺利取得权力,代父治民。这时,沮渠元安展lù出杰出的政治才能,其明刑法,禁jiān邪,轻财好施,推诚接物,卢水勇士、俊杰,无不至者,短短一两年间,治下牧民人数急剧膨胀,扩大数倍之多,成为卢水胡有数的权贵。

中平中,敦煌太守赵岐持节将河西四郡兵,讨伐金城韩遂。凉州húnluàn,符合卢水胡的利益,诸权贵乐得看热闹,无意介入,但沮渠元安力排众议,坚持出兵。沮渠元安这几年所作所为,颇得人心,诸权贵不好拒绝,只得顺从。却不想两军对垒之际,沮渠元安突然临阵倒戈,攻击赵岐之背,与韩遂前后夹击,尽歼汉军。

就在诸权贵不明所以的时候,沮渠元安又把屠刀对准他们,尽显狰狞。沮渠元大肆清洗异己,奖拔亲信,取得军队大权后,返回卢水居地,并本部铁骑,横扫卢水胡全境,顺者生,逆者死。次年,沮渠元安完成一统,乃登坛祭天,称王建制。

现而今,沮渠元安治下部民达四万户、二十万口,盛兵五万。不用怀疑民兵比例,游牧民族就是这般,说全民皆兵可能是夸张之言,但四五人就有一名战士却是事实,危急时刻,可以达到三chōu一。换句话说,胡族男子十二以上,七十以下,皆为战士。

卢水胡王帐内,数十名胡将各安其位,或大碗喝酒、或以刀割ròu、或摩擦刀柄、或与左右低声jiāo谈,显得漫不经心,然其等身上,无一例外散发着一股彪悍的气息。

在这一种如狼似虎的胡将之中,有一人最为显眼,也是距离王座最近的人,即使盘坐胡椅上,也掩盖不住他伟岸雄壮的身躯,粗粗估测亦在八尺开外,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巨人。他年约四十余岁,浓发粗眉,目若铜铃,须髯如戟,方正的脸容上,满是一道道纵横jiāo错的伤疤,份外狰狞,莫说xiǎo儿,便是chéng人看见也要为之惊惧。,

这胡人巨汉不是旁人,正是卢水胡大王沮渠元安的姐夫,也是其帐下最为得力的大将,罗侯。

罗侯虽然逊于大王沮渠元安,但也是卢水胡中极具传奇sè彩的人物,其人弓马娴熟,勇武无敌,堪称卢水胡第一勇士。早年以【汉卢水百长】的身份追随凉州三明段颎镇压羌人叛luàn,屡立战功,脸上伤疤,就是那时某次恶战留下的,若非当时救治及时,加之意志坚强,说不定就起不来了。

在沮渠元安统一卢水胡诸次战役,罗侯每每出任先锋,敌人望之无不披靡,而妄图抗拒者,皆免不了兵败身亡的命运。沮渠元安之所以能够在短短一两年间整合一盘散沙的卢水胡,称王建制,自成一国,罗侯其中出力最大。甚至可以说,没有罗侯,沮渠元安要huā费更多的时间、付出更大的代价才能完成统一。

罗侯之上,便是金碧辉煌的王座,沮渠元安大马金刀坐在其上,他今年才三十三四岁,肌肤白皙,不类中华,姿容只能算作普通,并无出奇之处,但他有着一双鹰一样锐利的双目,使人望而生畏,加之头上一顶鹰型黄金王冠,把他衬托得越发威严。

沮渠元安看罢韩遂亲笔手书,淡淡地瞥了一眼帐下束发打扮的汉人,便不再理他,俯身拿起一只耳杯,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随后似对耳杯上的huā纹产生兴趣,细细地把玩着。然而沮渠元安越是这般,汉使便越是不能心安。

果然,没有任何征兆,处于平静中的沮渠元安突然爆发了,一脚踹翻身前食案,案上一应杯碟碗筷,连带食物,尽数落在地上,霎时间,大帐内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旋即,帐内数十名胡人将领纷纷起身,拔刀怒视汉使,只待王上允诺,便要扑上去将他分尸。

在沮渠元安鹰视、诸将狼顾下,气氛几有凝结之势,汉使心中大惧,强自镇定。

“王……”

沮渠元安顺着呼唤声看去,他平日间极重威严,诸将甚畏,此时此刻,也只有身份、地位特殊的罗侯,方敢于开口说话。沮渠元安把书信jiāo给罗侯,重新坐回王座。

罗侯看似粗鄙,亦通汉文,手捧书信,看着看着,神情渐渐严肃起来。

这时,五六名shì者麻利地上前,收拾残局,重新列案置酒。沮渠元安为自己倒上一杯酒,缓缓饮下,而后昂起下巴,俯视汉使良久,仰天长笑道:“哈哈哈哈……笑死人也!笑死人也!韩文约凉州名士,名震西疆,号称计谋无双,而今看来,名不副实!难道他做事情之前,没有调查一番吗?就算没有调查,也该听说过,本王和盖子英乃是少xiǎo相识,喝过结拜酒的兄弟,居然让本王派兵攻打北地郡,韩文约是不是走投无路,得了失心疯?嗯?!”

“大王息怒,且听我一言……”汉使咳嗽一声,干笑道:“自休屠王降汉,卢水胡便旅居休屠泽、卢水畔,繁衍数百年,人口不下数十万,惜群龙无首,徒拥十万铁骑,而不能成就一番作为。今大王聚部民、合徒众、揽人心,整齐一族,卢水胡始有兴盛之相,如此看来,大王实乃数百年一出的人杰……”

“……”沮渠元安手把酒杯,目视汉使,面上虽带着笑,眼神却越发寒冷。

汉使不觉吞咽一口唾液,心里暗骂一句“蛮夷”,继续说道:“大王身兼一族之重任,岂能为区区情谊所左右。”

沮渠元安失笑摇头,道:“莫说本王在河西逍遥快活,没必要去趟浑水,就算chā手,也只会选择和盖子英联手。”

“大王此言差矣。”汉使侃侃而谈道:“大王既为一族之首,怀有立国之心,目光必是深远,岂能看不出方今盖强韩弱之势,大王助盖子英,不过是锦上添huā而已。何况,观盖子英历年行为,诸胡凡有叛者,似先零羌酋芒封、伪王野利、羌胡大帅唐颇、匈奴单于呼厨泉、屠各首领路那多、董七儿、石虎等人,尽被诛杀,无一漏网,部民或被屠灭、或遭肢解、或受奴役……”,

“由此可知,此人极为仇视胡人,更准确的说,是对大汉国不敬的胡人。盖子英得势,于大王可有半点好处?”汉使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留给沮渠元安一点思考的时间,最后斩钉截铁地断言道:“非是在下危言耸听,除非大王甘愿放弃王位,任由盖子英盘剥卢水子民,否则,韩将军之后,大王也逃脱不了被杀的命运。自古有言,chún亡齿寒,即此理也。”

“说完了?”沮渠元安平静地道。

汉使一脸茫然,方才点头,便听沮渠元安喝道:“滚!”

汉使扯动僵硬的脸颊,见沮渠元安双眼杀气愈盛,心里一凉,不敢再言,拜而出帐。

汉使离开后,沮渠元安目视帐mén,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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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五章 宋立

第三百九十五章宋立

卢水胡虽然血统斑驳,皮肤、毛发不类中华,但毕竟和氐人、羌人、羌胡等种族一样,生活在汉境,与汉人为邻,平日间不可避免产生交集,是以卢水胡酋豪多会汉语,王帐中数十胡将,便有六七成的人能够听懂汉使所言。

西疆这几年来,到处流传着北地郡如何如何富庶,要说诸人不动心,肯定是谎话,不过看情形,大王似乎顾念昔日和盖子英的情谊,并没有想要行掠北地郡的意思。

沮渠元安端坐王座,环顾大帐,半晌,示意众将退下,诸人面面相觑,各自拜倒,而后鱼贯而出,连shì卫也被遣走,帐内除去沮渠元安外,只余三人,其中之一自然是卢水胡首席大将罗侯。

另一人年约三旬出头,身材修长挺拔,面容俊朗,秀发精彩,眼如点漆,看模样,不似卢水胡,倒更像汉人。华夏文化博大精深,甚得胡人羡慕,便因此产生了一批取汉名、习汉文、行汉礼、尊汉俗的汉化胡人。此人即是,他姓彭名飞,彭姓卢水胡生活在武威、安定二郡交接,黄河周边一带,汉化颇深。彭飞出身高贵,少拜汉人名士为师,读经研史,自学兵书,可谓文武双全,和罗侯堪称沮渠元安的左膀右臂。沮渠元安心里对他的才能极为忌惮,为了拉拢他,先娶其姐,再以妹配之,用心良苦。

最后一人同大王沮渠元安年龄相仿,身长八尺,躯干粗壮,目深鼻高,腮吐黄须,以汉人的观点,虽然长相奇特了点,但也称得上姿貌魁杰,在卢水胡中,则是十足的美男子。其人姓沮渠名无暇,乃是大王沮渠元安的堂弟,两人自幼相好,感情深厚,犹若同胞。中平初黄巾之乱,沮渠无暇以军侯之职随沮渠元安共赴关东,每临战,常临难不顾,先登陷阵,斩将夺旗,战功颇多,是当时沮渠元安最得力的助手。后来,统一卢水胡历次战役,亦无一缺席,冠绝诸将,名位亚于罗侯、彭飞。

罗侯、彭飞、沮渠无暇三人,俱以忠勇见称,威名远播,令敌人闻风丧胆,号称三杰。

沮渠元安仰靠王座,俯视着自己最为倚重的三名大将,缓缓开口道:“你们有何想法,不妨说说……”

“……”罗侯无言以对,他向来敏于事而拙于言,每有议计,常沉默不语,而一旦沮渠元安决定某事,哪怕再艰难,他也会全力完成,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彭飞和沮渠无暇相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两人皆参加了镇压黄巾之战,乃至后来的破韩遂右扶风之战、破野利北地之战、破唐颇安定之战,与盖俊朝夕相处长达年余,对其xìng格了解不可谓不深。沮渠无暇手捻黄须道:“盖子英其人,外宽内忌,狠辣果决,必定不会同意我方立国,而我方亦无放弃立国的打算,双方之间,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与其待日后韩遂败亡,我方独自面对来自盖俊的威胁,不如趁此良机,同韩遂联手抗敌。”

“……”沮渠元安不置一词,现在还不是他该表态的时候。

彭飞顺势接话道:“韩文约虽称霸西凉,汉胡归心,盛兵十余万,犹不及盖子英盘踞北疆,树大根深,实力雄厚。二者强弱分明,我方相助韩文约,盖子英纵然不济,也不致败亡,最多受些小挫。这却正合我等心意,盖、韩任何一方灭亡,都只会造成另一方势大,不符合我等利益,惟有势均力敌,我等方可浑水摸鱼,从中得利。”

沮渠元安平静地道:“这么说来,你二人都赞同韩文约使者所言,支持出兵北地之议?”

“是。”彭飞、沮渠无暇异口同声道。彭飞复道:“我等只是给出意见,最终还是由大王拿主意。”

“知道了,你们下去吧……”沮渠元安又看了一眼沉稳如山的罗侯,抬起手,挥了挥,三员大将当即出帐。

“盖兄弟……这一天,你可知我等了多久?”沮渠元安枯坐空帐,端起酒杯,仰脖痛饮,一双鹰目愈发明澈。,

……

沮渠元安同意韩遂联手之策的第三日,便有大批汉胡士卒由南北两个方向入武威境内,显然,韩遂事先就有所准备,陈兵武威边界,待得到沮渠元安答复,马上向武威进发。

韩军北军约步骑一万五千,由敦煌、酒泉、张掖三郡兵及数千杂种羌胡组成。

武威郡中部,宣威县。

一人在众多甲士的拥簇下登上宣威城头,他年约三十六七岁,身姿魁岸,几近八尺,方头大耳,浓眉大眼,鼻直口方,姿貌甚是雄伟,令人过目不忘。此人即韩军北军主帅宋立,现居酒泉太守一职。

宋立缓缓走到城墙边上,目视城郊苍莽的西凉大地,怔怔出神。他出身于敦煌宋氏,宋姓早在汉武帝开发河西之际便迁移到敦煌,比历史底蕴,盖、令狐、张、索、汜诸姓,无一能及,惟有曹氏方可比肩。然而数百年来,宋氏发展极为缓慢,或可闻名一县,拿到敦煌郡,却是排不上号。这种尴尬的局面,直到宋立崛起方有所改观。

宋立表字公援,少拜敦煌大儒、已故苍梧太守令狐溥为师。敦煌令狐氏和盖俊所属盖氏一样,崛起的时间并不算长,不过区区百余年而已,首代令狐称,生六子,扶、坚、由、羡、瑾、猛,皆有不凡之处,第三代令狐禹官至两千石博陵太守,令狐溥为第四代,学识为河西之宗,凉州三明张奂亦甚敬之,至此,敦煌令狐氏借由令狐溥,遂“世为西土冠冕”、“代为西州豪右”,成为闻名河西的大族。

宋立随令狐溥习《诗》、《左传》,《史记》、《汉书》、《孙武兵法》,皆略诵之,为人有才略,多谋计。中平初,张角卒起,蛾贼为祸,盖俊为筹建射虎、落雕二营,遣人返乡求助,宋立认为这是家族千载难逢的崛起良机,力排众议,说服家主宋秉,鼎力支持盖俊,以军侯之职随军镇压黄巾,凡大小二十余战,功劳颇多。

会金城韩遂、边章、北宫伯欲反,宋立yīn知西州将乱,拒绝入宫为羽林郎,甘愿留于军中任事。后车骑将军长史赵岐被大将军何进举为敦煌太守,盖俊有意让族兄盖观率军护送,宋立动心,夜入赵岐大帐,说服之,乃将步骑千许人护送赵岐赴任。

由于当时韩遂陈兵黄河一线,阻绝道路,河西四郡不能与朝廷联络,赵岐到郡后,眼见敦煌大姓雄张,肆意掠夺平民田产,形势极为严峻,惟有倚仗宋立。后者手中既有兵权,又得太守赵岐信任,面对挑衅,手段强硬,先是弹压最桀骜者,随后把宋氏推到前台,并提拔敦煌寒门、小族,以为辅佐,对抗郡中豪姓。

一番明争暗斗后,诸姓并未得到丝毫便宜,宋氏则是借机成功上位。

不久,赵岐将河西四郡兵、卢水胡数万众偷袭叛军老巢金城郡,结果因为卢水胡临阵叛变,全军覆没,宋立和赵岐一道被俘。他身兼振兴家族的重任,没有赵岐誓死不降的决心,韩遂数劝下归降之,先被任命为张掖属国都尉,后拜酒泉太守。

宋立收回目光,转首谓身旁一人道:“懿德,对方到哪了?”

表字懿德的人姓yīn名就,出自敦煌yīn氏,其姓和宋氏一样,并非豪族大姓。他年约三十余岁,身长七尺余,略微清瘦,一袭白sè袍服,尽显儒雅,姿容不凡,风仪极佳。yīn就少有名声,与宋立相友好,随宋立为张掖属国司马、酒泉郡长史。

宋立所言对方,指的是金城兵,yīn就答道:“按行程,日落前即可到达。”

宋立点点头,不再言语。

随着时间的流逝,红日渐渐西斜,宣威县南,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尘土飞扬。

久立城头的宋立精神不由一震,暗道来了……

南军人数同样是一万五千人左右,不过全部都是骑兵,主要是由金城郡兵、湟中羌、西羌组成。湟中羌即生活在汉境(金城郡)湟中一带,属于归化羌人。而西羌,则是指西海周边,不服王化的羌人,以钟羌最富强,号称胜兵十余万,另有白马、烧当,亦是首屈一指的强大部落,胜兵数万,其余种,大者万余人,小者数千人。

南军主帅为中郎将、金城人麴光,此人才华稍逊同族麴胜、麴演,亦是不可多得的良将,帐下蒋飞、侯选、程银、李堪等都、校尉十余员,羌人酋豪、渠帅数十人。

两军会师宣威县城下,稍作休息,次日,向北进发,直趋武威县。

卢水胡大王沮渠元安早已等候多时,使麾下大将罗侯、彭飞率卢水飞骑两万相迎,双方合兵一处,人数一举突破五万大关。

继而,双方经过紧急磋商,定下由休屠泽出塞,迂回到北地郡之北的行军路线……

第三百九十六章 入霸陵,望长安

关中,京兆尹,一支黑压压的大军由东至西,开入霸陵境内,规模之盛,似无尽头,烟尘遮天,旍旗蔽日,好不壮观,可惜霸陵屡遭浩劫,百姓虚散,道中甚空,无人瞩目。

盖俊在麾下文武的簇拥下,御马而行,遥望远方因帝陵而闻名于世的霸陵城,神sè无比凝重,俄而目光向西极尽延伸,数十里外,即是大汉西都长安。

长安,对于他来说,可谓一念之间,咫尺天涯。

盖俊数日前获悉,韩遂顺利攻破西都长安,杀王允、逐吕布,随后拜为司徒,大封文武,尽揽权柄,颇有几分董卓第二的架势。

盖俊凭借对历史的了解,早在去年就开始筹划勤王,待董卓一被王允、吕布所杀,立刻挥军十余万众,分三路而进。这般鼎盛军势,无论是董卓余党,抑或长安朝廷,皆无力抵挡,世人皆道他入主长安,已是定局,即将成为大汉又一位权臣,他自己也是这么认为。没想到,他在河东稍有迟疑,韩遂突然横空而出,将大兵、入三辅、联樊稠、杀朱儁、破汉军,继而围攻长安,破之。生生将他几乎到手的“桃子”偷走。

“韩遂、韩文约、韩文约……”盖俊心里默默念着这个直令他有咬牙切齿之感的名字。他心里很清楚,历史上有马腾在旁掣肘,韩遂依旧纵横西凉三十载不倒,虽年过七旬,败于夏侯渊之手,犹能合聚徒众,若非为亲信所杀,说不得再度东山再起,与曹cào为难。

而今有着他这个变数,马腾远离凉州,韩遂独霸西疆,绝对比历史上难缠无数倍,是自己前路上的劲敌,不应低估其人,尤其盖俊与韩遂碰过面,也打过仗,更见识过他惊人的手段。可是不得不承认,盖俊还是犯了轻敌的大错,他如果以对待二袁、曹孙的态度对待韩遂,不致有今日之难。

贾诩尾随盖俊之后,狭长双目注视着盖俊略显沉重的背影。当初,戏志才提出“驻马河东,以观成败”的战略,荀攸、陈群、华歆、郑泰、杨俊等智谋之士无一反对,连荀彧也不觉有何不妥,惟有贾诩看出些许端倪。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关东士人对关西的了解有限,更多停留在纸面上,韩遂在他们眼中,一方逆贼而已,根本不入法眼。

贾诩则与他们有所不同,他出自西凉,深知韩遂的手段,然而当时的局势大利己方,他亦不认为韩遂能够克复种种困难,从而有所作为,是以未向盖俊进言。说到底,贾诩和盖俊犯了同样的错误,低估了韩遂,作为北疆首席谋士,他的责任更大。

其实,除贾诩外,年仅十八岁、尚未成年的傅干也朦朦胧胧察觉一些,只是未如贾诩那般清晰罢了,一来傅干少有智略,远迈chéng人,二来便是出身西疆的关系。

历史上,汉高祖刘邦、光武帝刘秀,所过之处,皆招贤纳士,用以为谋,即此理也。毕竟,人无完人,谋士再怎么眼光卓著,也不可能尽知天下事。

霸陵县长、县丞早在董军过境时便弃城逃亡,诸吏见此,一哄而散,县廷空旷已久,加之霸陵士民惨遭董军士族轮番洗劫,人财损失惨重,于东城mén外迎接盖俊大军到来者,人数不满百人,牛羊不过数头,酒水不过数坛,场面无比凄凉。

盖俊呼来建军将军马腾,让他以白鹿原北为基,依山临水,兴建大营,随后径直来到霸陵城下,与迎者寒暄。行虎牙都尉马超未免刺客hun杂其中,图谋不轨,带领一众亲卫,捍卫盖俊前后,不叫士民近前。

期间,陷阵中郎将鲍出、先登中郎将胡车儿,率sén一直延伸到县廷mén口,确保盖俊一路安全。

眼见布置完毕,盖俊cu出身,策马入霸陵。

事已至此,盖俊心里深知,韩遂不可卒除,长安不可卒下,可以想象,这必将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恶战,目前着急也是没用。盖俊前翻为与韩遂争夺时间,连日来屡屡急行军,甚是辛苦,进了县廷,当即解散文武,寻得一间干净的官舍,倒塌就睡。,

盖俊睡得很沉,不知过去多久,朦朦胧胧间感觉身边有人轻声呼唤自己,睁开睡眼,发觉是马超,再向窗外望去,只见天sè已是日落。盖俊心里微微感到讶异,看样子,自己确实是有些累了,不仅身累,心也累,这一觉,竟然睡了足足三个时辰。

盖俊睡得极饱,只觉jing力尽复,神清气爽,坐起身来,问道:“是孟起啊,何事扰我?”

马超容sè一肃,回道:“将军,长安朝廷使者至……”

盖俊闻言面sè一冷,说道:“使者?孤挥军十万,进抵霸水,虎视长安,大战已是不可避免。到了这时,韩遂难道还妄想让孤退军不成?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盖俊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复问道:“孟起,使者是孤之故人吗?”

马超点了点头,皱眉说道:“是将军的老师,太尉马公。”

盖俊一听是老师马日磾到来,立刻翻身下榻,脚chā皮靴,口中埋怨马超道:“孟起,你怎不早言,险些误孤大事。师者,犹父君也,你想让孤被世人指责不恭吗?”

“……”马超默然无语。自其祖父马子硕为汉阳兰干县尉,后失官不能返乡,留居陇西,与羌错居,又因家贫,遂取羌nv。作为第二代,马腾、马举谨记父亲临终所言,以重归扶风马氏为志向,及沙场立功,建立名声,马氏兄弟,特别是马腾,与马阀阀主马日磾联络密切,敬畏有加。马超长于边地,随shi盖俊,又是第三代,重返马家的观念颇为淡薄,他只知有盖俊,而不知有马日磾也。

加之,中平末,马日磾借势并州luàn象,将盖俊调离北地郡,并有肢解盖系之心。随后董卓将兵入京,祸luàn国家,海内沸腾,盖俊响应关东州郡号召,南下勤王,又是马日磾,持节入河内,劝盖俊率军回返。而今,又为韩遂所遣。在马超看来,马日磾作为盖俊老师,三番五次为难弟子,颇有不分亲疏,吃里扒外之嫌,心中甚恶其人。

盖俊走出房mén,马超三步并作两步追上,紧随而出,口中说道:“此番使者有二,马公为主使,副使是大鸿胪、京兆赵邠卿。”

“赵邠卿……”盖俊不禁一怔,止住脚步,脑中顿时浮现出一个身形清瘦,容貌古朴,白须飞扬,飘逸出尘的老人形象。

盖俊曾和赵岐共事过一段时间,正是因为有后者稳定后方,他才能无后顾之忧,将兵长驱直入羌地,剿灭先零叛羌,生擒伪王野利,及后西征,再斩安定羌胡大帅唐颇,如此种种,赵岐功不可没。对于这位老人,盖俊心中颇怀敬意,在其兵败被俘之际,曾着人打探,只知他还活着,至于真伪,则无法辨别。如今看来,消息不假。

不过,他投靠韩遂了吗?

盖俊没有疑太久,很快想通,赵岐和马日磾一样,都以汉臣自居,无论谁主朝政,皆悉心辅佐。这种人,无疑是大汉国的基石,同时,也是野心家的拦路石。

盖俊被马超引领着,于庭院中三绕两绕,来到县廷议事厅,闻讯而来的数十名文武重臣皆立于mén前,见到盖俊,齐齐下拜行礼。盖俊微微颔首,示意诸人起身。

甲卫当先开道,盖俊旋即跨mén而入,文武分作两列,沿大mén左右走进厅堂。

盖俊举目望去,就见两位宽衣大袖的老人并肩而立,含笑看着他,不时低声jiāo谈几句。两人的身份很有趣,很特别,于公,马日磾为尊,其官居太尉,乃百官之首。于si,赵岐则为尊,他的妻子是马融兄长马敦之nv,比马日磾高出一辈。

双方距离尚远时,盖俊便长长一揖,问候道:“老师,赵公……”盖俊一动,麾下自无不应之理,纷纷下拜。

马日磾神情肃穆,冲盖俊轻轻点头,继而展开手中诏书,当众宣读。汉代诏书,喜欢引经据典,多从《五经》之中摘取名句,加强理论支持,这个传统,是由汉武帝刘彻开启。汉高祖刘邦读书不多,学问不高,不具备文学修养,及吕后当政十五载,汉文帝在位二十三载,汉景帝主政十六载,朝廷奉行无为之治,主张轻徭、薄赋、节俭、省刑,当时,为政崇尚简易,不事声华,所有诏书都是直来直去,不加修饰,也不需要经义的修饰。而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则经义之句,始入诏书。,

初时,诏书往往引用一两句,颇是简单,也易懂,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诏书征引经书的次数越来越多,越来越杂,至今,已然达到连饱学之士也会感到茫然的地步。

似马日磾宣读的这篇诏书,全文不过四百字左右,大意是劝说盖俊服从王命,退出京兆尹,仅盖俊所知,就引用了《尚书》、《chun秋左传》、《诗》四种。事实上是七种,《礼记》、《东观记》、《易》皆有征引,只是盖俊不研经书,没听出来罢了。

盖俊伏叩地上,直听得头昏眼给身后的荀彧。

赵岐手捻白须,笑谓马日磾道:“翁叔,苍天待你着实不薄啊!不说你一生收徒无数,成才者甚众,遍布天下,只说盖骠骑一人,便足以羡煞旁人。”

马日磾颔首微笑道:“有徒如此,足慰平生。”

盖俊闻赵岐直呼马日磾表字,立时便知赵岐并无谈论公事之心。想来两人也知道,他此刻可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绝无半分撤军的可能,劝也是白劝。

不过盖俊还是松了一口气,两人和他关系匪浅,若坚持劝阻,自己驳之,恐伤人心。

盖俊命文武退下,邀赵岐、马日磾二人入座,对后者道:“自河内同老师一别,不知不觉又是两载,时间,过得何其快也?”

“是啊……”马日磾亦是感慨万分,昔年那个不甚乐读书的弟子,如今已是天下数一数二的人杰,董卓、韩遂等枭雄无不畏其威,汉祚兴衰,天下走势,皆在其一念之间。

盖俊随后简单的和赵岐jiāo谈几句,后者这些年惨遭韩遂囚禁,生活凄凉,不宜谈论过多,很快又转回马日磾处,笑着说道:“老师,昨日刚刚得到消息,我的膝下,又添二子一nv。”盖俊近来心情颇为郁闷,只有提到妻儿时,方lu出一抹笑容。况且,他儿子好几个,独独没有nv儿,想生nv儿都快想疯了,蔡琬让他如愿以偿,岂能不喜?

马日磾容sè微讶,世人皆知盖俊只有正妻蔡琬,xiǎo妻卞薇,不纳妾室,对此,世人褒贬不一,所幸二nv为盖俊生下三个儿子,倒也不愁子嗣。然而听盖俊所言,似有三子同出,若非新纳妾室,便是孪生……

果然,盖俊继续说道:“xiǎo妻卞氏诞下一子,而夫人蔡氏孪生一子一nv。”

汉代士族,一重忠孝,二重传承,子嗣繁盛,可谓世间至喜也。这确实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赵岐、马日磾纷纷起身道喜。马日磾说道:“原是孪生,蔡伯喈若知此事,必当广邀诸友,推杯把盏,置酒高歌,以舒己心。”

盖俊应是,随后问起蔡邕的近况,马日磾把他所知道的,了解的情况尽数相告,包括蔡邕趁长安新破,试图逃走一事。盖俊遗憾丈人未能逃脱成功,得知后者虽然称病不朝,韩遂依然待之甚恭,不敢有所欺凌,这才稍稍放下心。离开晋阳时,他一再向妻子蔡琬保证,必保蔡邕周全,若老丈人有个三长两短,他哪有颜面再见妻子……

第三百九十七章 宴

第三百九十七章宴

盖俊和韩遂同乡,有过一面之缘,也jiāo手过数次,可能谈不上了解,却也绝对不陌生,知其为人颇有目光、头脑,非是鼠目寸光之辈,纵然得势,也不会轻易去动自己的丈人蔡邕,然而世事无绝对,盖俊不可能百分之百安心。()现今从马日磾口中得知蔡邕无恙,这才把心稍稍放回肚里。之后,又问起长安城破始末。

“……”马日磾、赵岐闻听此言,皆面露苦笑,目有哀sè,一时无言。围攻长安者,韩军乃边鄙之师,军中胡风甚盛,董军则为复仇之旅,杀戮私心极重,自长安陷落,sāoluàn持续整整一天时间,直到深夜才大体平息下来,这直接导致了长安三分之一建筑沦为废墟。混luàn中,仅战死的名臣就有司徒王允、司隶校尉黄琬、卫尉崔烈、大鸿胪周奂、太仆鲁馗、右扶风王宏、尚书杨瓒、越骑校尉王欣等二三十人,士民死伤更是不可胜数,长安城内,可谓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情况之悲惨,无以形容。

虽然马日磾、赵岐尽可能把话说得简短、简洁,但盖俊还是从二人只言片语中感受到当日长安城破后的惨烈。

盖俊面如刀削,双眉似剑,神情严峻,说实话,在问之前,他就有了心里准备,不过听到长安惨状,心里仍然大为痛心。他yu挟天子以讨不臣,回迁雒阳实乃下下之策,雒阳距离关东太近,数面环敌,又无战略纵深,极易遭到关东诸侯围攻,辄有覆没之危。势必要以长安为都,以关中为基,以肴(山)、函(谷关)为凭,继秦、汉之业,而后方可积蓄力量,窥视天下。是以长安残破,绝不是他希望看到的结果。

盖俊沉默良久,缓缓开口道:“崔公薨了?”崔公指的是故太尉崔烈,这个消息他尚是首次听说。死难的朝臣大多都是反董阵营的士人,董卓暴亡,和他们脱不了干系,即便他们当时没有战死,事后也绝难逃过董军诸将的报复,与其受尽受折辱而死,不如轰轰烈烈的死去,以全忠烈之名。不过让盖俊没想到的是,崔烈居然也死了,要知道他可不是反董阵营的一员,更没有参与刺杀董卓的行动。

盖俊对崔烈的印象,一为输钱五百万予汉灵帝ru母,遂登上三公司徒之位,二是韩遂、边章举兵叛luàn,崔烈于百官朝议时提出放弃凉州,被故友、傅干之父傅燮当庭好一顿臭骂,颜面无存,都不是什么好印象。倒是和其长子,西河太守崔均,既是朋友,又是君臣,关系非比寻常,后者得知父亲崔烈死难,必然大为伤心……

马日磾轻叹一声,说道:“当日军入未央,王(允)公及百官携陛下出逃,为叛兵所围,崔(烈)公为助陛下脱险,率宾客数人,仗剑断后,杀十余人,几获贼将,伤重而死。崔公近年来饱受世人非议,而今杀身以成仁,诸般讥讽可以休矣。”

“翁叔所言甚是……”赵岐在旁点头附和。他也一度对崔烈为人不以为然,现在人都死了,倒不便再对他横加指责。

长安城内官民何止万数,挂在盖俊心上的却没有几人,老丈人蔡邕算一个,老师马日磾算一个,再有就是何顒了。

马日磾言其无事,并说了些他的情况。

当初,董卓身死,王允把他从大狱中捞出,拜为议郎,然而随着王允居功自傲,独揽权柄,并大肆提拔并州乡人、关西士人,关东人则受到冷落,连在诛董一役出过大力的一众袁氏mén生故吏也被排斥在外,引得以何顒为首的关东士人极是不满。看眼王允刚愎自用,不听人言,局势日渐险峻,何顒暗骂其有兴汉之手段,而无良臣之气量,料其必将陷汉室于险境,当即chou身,告病归家,闭mén不出,事后果如其言。

不得不承认,何顒聪慧过人,目光敏锐,他是反董阵营中仅有的两个躲过“浩劫”的人,另一人是尚书、扶风大儒士孙瑞。说来好笑,王允自谓老谋深算,即使有九成的胜算下,依然选择隐于幕后,而使士孙瑞起草讨董诏书,将风险降至最低。待顺利除去董卓,王允再按耐不住,走上前台,大包大揽,隐然以首功之臣自居。此时,士孙瑞却低调起来,以王允专讨卓之功为由,封官不拜,封侯不受,及董卓余将反攻长安,王允死难,士孙瑞却得以身免,至此,方知谁才是真正的老谋深算。,

盖俊随后又和二老漫谈许久,随着韩遂驻军渭、霸诸河流,封闭通道,他目前最缺少的,当属情报无疑,因此赵岐、马日磾如今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无比宝贵的情报。

看得出二老确实有借助盖俊,剿灭贼子,收复长安的意图,在他们眼中,盖俊肯定不是一个省油的灯,但总归知根知底,比韩遂、董卓余孽之流靠谱多了,因此,连韩、董二军人数、兵力分布都有言及。当然,这属于长安的军事机密,两人亦不能详细说之,仅知大概,不过对盖俊来说,已经足够了,他从没奢望从两人这获得更多。

不知不觉间,红日悄然消失于地平线,天sè随之暗淡下来,并飘起零星小雨。盖俊腹中传出阵阵鸣响声,他只在早上吃了一些东西,今已日入,难免感到饥饿,料来赵岐、马日磾多半亦未食中饭,遂止住谈话,命身旁侯立的马超叫人准备膳食,

盖俊猜测半点不差,赵岐、马日磾确实未食中饭,一是急着赶来见他,二是没有胃口,事实上,几日来两人就没正正经经的饱餐过一顿,国家沦落至此,作为心系社稷的老臣子,就算再如何美味的食物,落在嘴里,也是如同嚼蜡,全无滋味。

赵、马二老为天子之使,代表社稷而来,盖俊既然yu宴请二人,自然不能只有他一人作陪,乃将诸臣子重新召唤入内。

mén外数十文武闻令鱼贯而入,拜后肃立大堂,当真是文臣儒雅,武将英杰,人人皆有不凡之处,赵岐、马日磾不由赞叹盖俊麾下人才之盛,竟至于此,难怪河朔其兴也勃,一跃为天下强侯。

先前赵、马二老将注意力放在盖俊身上,与其麾下众臣只是匆匆一见,并未有所jiāo流,实际上两人认识不少人,如赵岐,以往在北地郡和盖俊共事过不短的时间,对河南尹、虎牙将军盖胤、偏将军关羽、偏将军庞德等将领皆不陌生。

而马日磾正好相反,他认识的武将寥寥无几,倒是文臣颇多,如骠骑将军府司马荀彧、从事中郎荀攸、并州刺史部议曹从事华歆、安民都尉张承、农都尉郑泰等,盖因他们都曾立足朝堂,为大汉国青年一代翘楚,其中尤以河南郑泰名声最高。

赵岐、马日磾xing情恢弘,虽身居高位,名著四海,却是能够屈己待人,趁着餐宴前的空挡,拉着一干河朔文武漫谈开来,期间言笑不忌,尽显宽厚长者之风。

不久,盖嶷、司马懿、王粲等小儿辈也赶了过来。

“小子盖嶷,拜见马公……”

马日磾看着盖俊身旁这个身高五尺余,容貌清秀,行止大气的童子,先是惊讶,随后释然,笑着打趣道:“你就是风传天下的河朔神童?”马日磾以前见过盖嶷,而且不只一两面,那还是中平初,盖俊于京都任羽林中郎将时,后者仅三四岁大,尚未记事,此后六年,双方便再未碰过面。

“坊间传言而已,小子年纪幼小,才学浅薄,何敢背负“神童”二字?”盖嶷执礼甚恭,肃容回道。

马日磾笑了笑,这等年纪就懂得谦冲,很是难得,对盖俊说道:“看到他,才恍然发觉时间流逝之速,昔日稚童如今已是长得出类拔萃,风采远迈同龄人,子英好福气啊!”

盖俊爱怜的摸了摸盖嶷头上总角,微笑着道:“老师莫要夸坏了他。”

马日磾道:“如果仆没记错的话,他今年不过十岁?这么小的年龄就让他远离家mén,涉身军旅,子英可真是舍得!”

“为人父者,固当严厉,磨其心xing,促其成才,但富平仅十岁大,我又岂愿他小小年纪就跟着我受奔波之苦?此非我意,是他数翻央求,我见他决心甚坚,恐拒绝伤其心,只好应之。”盖俊娓娓说道,语气中的骄傲掩饰不住。盖嶷才华出众,文武双全,xing情亦佳,确实值得他这个当父亲的骄傲,不然也不会把他带在身边。

马日磾随口问以经义,盖嶷对应甚明,马日磾乃笑道:“富平年纪虽幼,却已通数经,真无愧“神童”之名也!比你父亲少时强多了……”盖俊官居骠骑将军领并州牧,无疑是马日磾诸弟子中成就最高的人,未来更是大有可为,但在马日磾眼中,他却不是一个好学生。,

此语一出,诸人皆笑,而盖嶷则肃容如初,看得马日磾连连点头。

盖俊也笑了,发自心底的微笑,想起昔年游京都,遇上蔡琬,一见动心,二见倾心,此后频繁往来蔡府。且其志不在经学,他更愿意呼朋唤友,置酒高歌,激扬口才,指点江山,品评古今、时政、人物,去马府受学,可谓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能逃则逃,能避则避。居京三载,是盖俊来到汉代以来,最开心的一段时光。

“马公……”王粲曾祖王龚,祖父王畅皆至三公,父亲王谦亦有名,可惜早卒,未得施展,其本人小小年纪,就以才学称于太学,和蔡邕结为忘年jiāo,更是让他名声远播。马日磾素与蔡邕相友善,自然认得他。

司马懿倒是不识,不过此子面如冠yu,眉浑如漆,眼若寒星,容貌甚是jing彩,又夹于盖嶷、王粲之间,神sè从容淡定,料来非是寻常子弟。马日磾一问之下,果然如此,其出自河内司马氏,这是一个有着悠久历史的大族,远者不提,从汉安帝始,至今已是四代两千石,绝对当得上“名mén望族”四个字。

司马懿父亲司马防如今就在长安,他现在最关心的,就是父亲的安危。马日磾和司马防同殿为臣,了解后者的情况,言其安然无事,司马懿不禁长长舒了一口气。

论富庶程度,北疆肯定比不了关中,但牛羊遍野,此次南下,大军携带数千上万头牛羊,用以军资。霸陵县则临近河岸,渔产丰富,是以餐宴上可能没有美味佳肴,却不缺少大鱼大rou,酒水也可就近征集,民间俗语云:天下酒美属关中,岂是làng得虚名?

诸人三五杯酒下肚,放开胆子,稍显严肃的气氛渐渐喧闹起来,赵岐、马日磾均年事已高,与酒宴氛围格格不入,而且赶了大半天的路,身体异常疲惫,草草吃过一些,便起身告辞,回房休息。长者既走,nv娼始入,这几名舞姬身上仅裹薄纱轻袍,伴随着音乐的节奏,舞于上堂,极尽you惑,本就热烈的气氛,顿时攀升到顶点。

见群臣放làng,坐在盖俊身边的盖嶷微微皱起眉头,神sè似有不悦,转而望向父亲,面上满是不解之sè。

盖嶷固然聪慧,终究受年龄、经验所限,看不出盖俊的意图,盖俊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耐心地说道:“韩、董二军皆为边地劲旅,兵jing将猛,称雄一方,为我河朔大敌,何况二者联合起来。生死之战眼看即将爆发,莫说诸文武,便是为父,心里亦有忧虑。难得有排解的机会,便是失礼一些,又有何妨?当然,仅此一次。”

“原来如此……”盖嶷恍然地点了点头。跋涉千里,风餐露宿,对成年人来说,都是一件苦差事,何况一介童子。但他不后当初的决定,相反,很庆幸自己固执己见,因为这一路上,苦是苦了点,可也学到了许多平日间学不到的东西。

第三百九十八章 问

京兆尹,霸陵县廷,宴中。

王粲出身豪贵,少有异才,有过目不忘之能,作算术,略尽其理,善作文,举笔便成,这是他能和蔡邕结交的基础,却不是全部。众所周知,蔡邕好酒,能饮一石,世人送其一个雅号曰“醉龙”,即是说他时常饮酒过量,醉卧街巷,不省人事。王粲别看年纪不大,却是名副其实的酒徒,能饮酒半石,嬉笑如常,此正对蔡邕心意,遂不顾双方四十余岁的年龄差距,结为忘年交,一时传为京中美谈。

司马懿年十四,亦会饮酒,且酒量不浅,不过其人xìng格谨慎,城府极深,有别于其他少年,就算面对王粲连连劝酒,也无半点逞强好胜之心,从容应对,点到即止。

马长于边地,从与羌胡错居,喝酒对他来说可谓菜一碟,但他为亲卫之,负护卫之责,必须时刻保持清醒,是以即使酒虫叮咬肠胃,也只能浅尝即止。而傅干也有酒量,然他虽未弱冠,已是北疆政坛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不可视如普通少年,酒宴方一开始,就在各个圈子游走,忙得不可开交,哪有空闲和王粲对垒。

王粲一时寻觅不到对手,哪怕是关中美酒,也喝得颇不是滋味,他弃杯夹肉,放入口中,咀嚼间,望见不远处的盖嶷正襟危坐,一本正经,隐隐游离于酒宴气氛外,乃举起酒杯,脸上浮出一丝笑意,道:“少主,能饮一杯无?”

“……”盖嶷闻言扭过头,怔怔地看向王粲。

王粲容貌短,肤色微黑,惟有双眸奕奕有神,如悬明珠,绽放出夺目的光彩,只听他朗声说道:“酒之所兴,肇自上皇,自古及今,上至圣贤,下至黎庶,谁不喜之?少主固然年幼,智若成年,何不尝一尝这关中欲浆佳酿的滋味?”

盖嶷怦然心动,转而顾视盖俊,毕竟他才十岁,不能自作决定,需征询父亲的意见。

这时盖俊正好要起身离座,他看了看泰然自若的王粲,心道这子胆子不,居然当着他的面,振振有词的唆使盖嶷喝酒,失笑摇了摇头,对盖嶷道:“富平,记得《诗经》雅篇宛否?”

盖嶷点点头,他八岁学《诗经》,这是他接触的第一本《五经》,可谓倒背如流,无须回忆,张口就道:“宛彼鸣鸠,翰飞戾天。我心忧伤,念昔先人。明不寐,有怀二人。”

“人之齐圣,饮酒温克。彼昏不知,壹醉日富。各敬尔仪,天命不又。”盖嶷诵完第二段,先是一怔,继而恍然,明白了父亲为何要他背诵《宛》。这句话意思是:聪明智慧的人,饮酒克制从容,糊涂无知的人,喝酒不加节制。饮酒必须心谨慎,注意举止仪容,千万不能因为酒而毁掉前程,好运一去就不会再回返。

盖俊见儿子明白过来,笑了笑,他少时轻狂,嗜酒如命,父亲盖勋便以此言劝他,不过那时他根本听不进去,后来结婚,在妻子蔡琬半强迫下,才改掉酗酒的坏习惯。现在,盖俊以父亲的角度对盖嶷说出这句话,才算稍稍了解父亲盖勋当初的心情。盖俊又摸了摸儿子头上形如一对羊角的总角,端杯起身,步下台阶,行向诸臣。

将这一切看在眼中的王粲,眸中深处,划过一丝痛楚之色,心房,也似被人狠狠捏了一下,痛彻心扉。盖俊、盖嶷父子的交流,引起了他对父亲王谦的思念,王谦去世的那一年,他比此时的盖嶷大不了多少。人人皆言王粲少有奇才,聪亮明允,皆不以少年待之,可是又有几人知道,年纪,就要独自面对这个残酷的世界的辛苦?他多么多么希望,自己也能像盖嶷一样,受到父亲的教导与庇护。

待盖俊走远,盖嶷重新落座,心翼翼为自己斟满人生的第一杯酒,举起遥敬王粲、司马懿,说道:“王兄、司马兄,弟次饮酒。来,我们满饮一杯。”

司马懿心细如,察颜观色,觉王粲容色有异,问道:“王兄似有心事?”

听司马懿这么一说,盖嶷手臂一顿:“王兄……”,

王粲回过神儿来,笑道:“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来,饮酒、饮酒……”言讫,王粲以袖掩面,一饮而尽。

盖嶷和司马懿相视一眼,不明所以,然而王粲既然不想说,也不便开口询问。盖嶷缓缓喝下杯中之酒,和他想象有些不同,舌上甘甜弥留,腹内甚是舒畅。心下道:“原来,这就是酒的滋味,还不错……”

王粲之后连连举杯,看得出他心情不畅,司马懿这时也不好再推脱,不然容易引起王粲的不满,只好舍命陪君子。所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盖俊而今不再嗜酒,但曾经是能饮一石多的酒中强人,身为其子,盖嶷天生酒量就很大,虽是次饮酒,然陪着王粲连干十余杯,依然面不改色,直令王粲、司马懿啧啧称奇。

酒宴从日入开始,整整持续两个时辰,直到人定才酒阑人散。此时,夜色已深,混沌一片,夜空中,一牙残月,若隐若现,零星雨,时断时续。

盖俊微微醺然,刀削似的面庞浮着酡红,双眸迷雾,不再犀利,他优哉游哉漫步于霸陵县官舍庭院。盖嶷紧随其后,细细算来,他饮酒过四斗,仅头部微觉眩晕,不得不承认,酒量,是可以遗传的。

一干亲卫散落四方,相距十余步远,这个距离,既能避免听到盖氏父子谈话,又能保证应付突状况。

盖俊停下脚步,仰头望天,一滴雨珠恰在此时落在挺拔如峰的鼻梁上,摔得粉碎,凉意霎时遍及面部,有种说不出的凉爽、舒服,口中轻轻呼道:“富平……”

正在与眩晕做搏斗的盖嶷闻言立刻一醒,回道:“是,父亲。”

盖俊直视残月,目光迷离,淡淡地问道:“你所好者何?”

“……”盖嶷心脏剧烈跳动,这是父亲次询问他的志向,只是父亲问得太过突然,仓促间,如何能答?

盖俊收回视线,复望盖嶷,说道:“你从未想过未来吗?为博士,誉满环宇,为国相,高居庙堂,为牧宰,雄霸一方,为虎臣,平定天下,为边将,扫灭戎狄……”

盖嶷又是一阵沉默,盖俊也不再言语,气氛,略凝。

半晌,盖嶷深深吸了一口气,朗声道:“儿无他想,继父志耳。”

这个答案颇为出乎盖俊的意料,失笑道:“滑头。不过倒也有些急智。”说罢,再度迈开步子,向住所庭院行去。

盖嶷表示身为人子,父亲的志向就是自己的志向,避免了选择,似乎是在耍滑头。但,盖嶷真的是在耍滑头吗?

盖俊推开寝室房门,绕过屏风,两名约二九年华的年轻女子立刻伏地叩拜,两人身材苗条,腰支轻亚,面如桃花,异常秀美。她们头上简单的式及身上素色的长袍,清楚地表明官婢的身份,不过能找到这等姿色的官婢,倒也是一件极为难得的事情。

两个绝美官婢跪在地上时,忍不住偷偷抬头,借着昏黄的灯光打量盖俊。盖俊身长七尺七寸,容貌出水平线不少,却也距离美男子甚远,用这个时代的话来说,叫做中上之姿。然而,盖俊官至骠骑将军领并州牧,地位尊贵而显赫,武功更是天下难及,号称国朝第一名将。自古少女谁不爱英雄?侍寝盖俊,二人所愿也。

盖俊醺,被服侍着退下衣袍,卧倒榻上,转眼间便呼呼睡去。二女哪料到盖俊英雄如此,竟这般不解风情,立在榻前,面面相觑,良久,似有叹声,细弱有无。

隔日,时分,盖俊悠悠醒来,只觉头部异常沉重,口中干渴难耐,手拽榻前绳索,隔壁铜铃脆响,不久,两个绝美官婢从偏室中行入。盖俊让她们给自己倒一杯水,饮下后,神志一清,翻身下榻,穿衣洗漱,步出房门。

时值日出,清爽恬淡,鸟语花香,盖俊立身门前,张开双臂,舒展筋骨,接着目光一凝,远处一株老槐树下,站着一名宽衣大袖的儒雅老者,盖俊当即行了过去。

“老师,起得早啊……”

马日磾转过身,手抚胡须,笑着说道:“人老了,觉自然变少。”

“……”盖俊默然,他这才猛然意识到,老师,比岳父蔡邕尚年长数岁,今年已经六十四五了。说一句不太妥当的话,他还能在大汉国政坛呆几年?毕竟,你不能奢望人人都像赵岐一样,年八十余岁,身子骨依然硬朗。

马日磾举凝望老槐枝干,无限感慨道:“子英,为师虚度一甲子有余,亲眼看着大汉国由极盛转衰,心中之痛,无以言及!异日魂归黄泉,世祖、高祖追问之,我将何以回答?”马日磾所言世祖指的是汉武帝刘秀,高祖则是指伏波将军马援。

马日磾看着沉默的盖俊,一字一句道:“吾何以回答,全凭子英……”

“……”

第三百九十九章 军谋无双荀公达

第三百九十九章军谋无双荀公达

三辅,京兆伊,霸陵县。

马日磾和赵岐于辰时末起程返京,即是说,他们吃过早饭,稍呆片刻,便打算回返。盖俊虽知成功的希望不大,还是在临行前透露出希望二人留下来辅佐自己,平讨国贼。马日磾、赵岐皆为三辅人,名气大到没边了,mén生故吏遍布关中,这就是所谓的软实力,哪怕他们什么也不做,也胜过上万雄兵。结果不出他之所料,二老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盖俊心中不甘,不提其他,但说二老远来辛苦,多住几日再走不迟,实际上是变相留人。马日磾、赵岐混迹官场数十载,历经尔虞我诈,人老成jīng,什么看不明白?两人赞成盖俊讨伐韩遂、董军余孽,但不代表他们愿意加入到盖军中来,说到底,他们是汉臣,而不是,也不愿成为河朔之臣,对于盖俊的“好意”,只能婉言谢绝。

二老不愿意留下,坚持要回京师长安,盖俊磨破了嘴皮子也是无用,只能接受,他胆子还没有大到禁锢老师的地步,他怕被天下人唾骂。

盖俊呼来河朔文武,出城相送数里,yù继续前行时,为镇军将军马腾所阻。再往前,就是即将成为主战场的霸水河了,河水两岸,双方大兵云集,常有敌军斥候渡河而来,不宜过于靠近。

马腾身长八尺余,高出盖俊快一个头,立在面前,yīn影笼罩,然双方的气势,却是天下地别,君臣之间,岂能并论?盖俊剑眉微皱,周遭温度,仿佛都下降了好几度,目视马腾,冷声说道:“师者,犹父君也,不送十里,何以慰心?还不退下!”

马腾xìng情贤厚,少决绝,并不敢与盖俊据理力争,不过显然他的担心是有道理的,以盖胤、荀彧为首的文武争相出言劝谏,盖俊固执己见,初衷不改,坚持要送到霸水。眼看君臣僵持不下,马日磾说道:“子英,且听麾下所言,就送到这里吧。”

“老师……”

赵岐亦抚须说道:“夫兵者凶器也,战者危事也。骠骑将军身负兴国除贼之任,当驾御群英,驱使诸贤,如亲身涉险,遇一旦之患,岂不叫世人所痛,而仇者所快?”

见二老这般说,盖俊脸sè稍霁,勉强答应下来,其实他也就是故意装装样子而已。孙策的教训太深刻了,时严舆号称有勇力,闻于吴、会,席间一言不合,孙策拔戟杀之,如虐一狗。将兵攻伐,孙策更是常被坚执锐,所向无敌,结果怎样?可怜骁锐冠世,堪比项籍的人杰,于鼎盛之际,被三两刺客所刺,创重身亡。

盖俊弓马娴熟,尤以shè术著称于世,但也不认为自己的武力高过“小霸王”孙策,就算高过,他也不打算以身犯险,那样做,在他看来,实在是一件无比愚蠢的事情,等于是在拿自己的xìng命开玩笑。

马日磾、赵岐与送行者一一道别,马日磾踩上登车阶梯时,回头对盖俊道:“子英,为师早间之言,望你思虑之。”马日磾早上站在老槐下感伤汉室衰败,言异日魂归黄泉,光武帝、马援问他国情,他不知该如何回答。马日磾看似是在独自感慨,其实是说给盖俊听。因为,盖俊有能力改变天下走势,汉室是兴是败,皆在其一念之间,马日磾自然是希望弟子能够成为振兴社稷的忠臣。

“我会记住老师的话……”盖俊神sè凝重地点了点头,继而说道:“盼与老师、赵公会于西都,共扶汉室。”

“勉之、勉之……”马日磾最后深深地看了盖俊一眼,钻入车中之中。

盖俊伫立原地,目视马车渐行渐远,随后翻身上马,回转霸陵,途中,盖俊示意马腾过来,与自己并马而行,期间发问道:“西岸的情况如何?”

马腾经过一天的时间,基本摸清了一个大概,回道:“长安在霸桥西,枳道设立主营,斥候见到了韩遂的大旗,也不知是他本人亲至,还是为混淆我等视线。另外有前将军董越、杨烈将军麴胜等人的旗号。”说到这里,马腾顿了一下,接着说道:“长安枳道大营的规模非常惊人,据斥候目测推估,人数当在八万至十万人间。”,

盖俊闻言蹙起剑眉:“怎么会这么多?”

马腾说道:“多设军帐,故布mí局,这是为将者常耍的小手段。不过枳道、灞桥是我方大军必经之路,长安定然多置兵将,以为万全,我想,对面纵然没有十万之众,也有五六万。”

盖俊点点头,这和他想的差不多。

马腾又道:“霸水南方,浐、霸二水间的蓝田县境,亦驻有重兵,规模约五六万众,旗号是左将军牛辅,扬威将军程宜。”

盖俊微微颔首,蓦然一怔,“牛辅、程宜?韩遂胆子不小啊!……”长安枳道主营,由于有韩遂“亲自坐镇”,后者毕竟乃是名义上的联军首领,又为大汉国三公司徒,国之宰相,基本可以镇住局面,韩、董二军联合行动,不会出太大的问题。然而,南线的蓝田大营,怎么也是如此?要知道,双方曾是生死大敌,有着化解不开的恩怨,韩遂就不怕双方将领爆发冲突,引起内讧,从而使己方渔翁得利?

马腾道:“韩遂这也是没办法,他若敢令二军各守一处,难保我方不择一攻之。打董军还好,如攻韩军,韩遂岂不是作茧自缚?”

盖俊想想也是。韩遂人马虽众,却不齐心,他只有这么一个选择。

马腾最后道:“再有就是渭水南了,有数万众,主将是扬武将军杨秋。盖(勋)府君、杨(阿若)中郎先前已经汇报过。”

盖俊大致了解情况,一路无话,回到城中,使马超传召文武重臣商议大计,自己则先一步入县朝廷,早有掾属取来帛书图卷,置于案上,盖俊随之展开,京兆尹方圆千里,城池山河,尽收眼底。

盖俊跪坐蒲席,伏在案上,眼睛一瞬不瞬的注视着地图,特别是霸、渭周围,从渭水北岸左冯翊高陵开始,向下扫视,渭桥,霸、渭二水jiāo汇处的虎圈,枳道、霸桥、长mén、霸上、废置的南陵县,蓝田,乃至大军基本不会去的蓝田山、峣关,也都一一照顾到……

很快,接到命令的文武一一赶至,人数不多,寥寥二十余人而已,文臣有骠骑将军府长史贾诩、司马荀彧,从事中郎荀攸、戏志才,掾属傅干、卫仲道。刺史部主薄杨俊、农都尉郑泰、议曹从事华歆,吏蔡珪、孙资二人负责执笔记录。

武将以河南尹、虎威将军盖胤、镇军将军马腾为首,以下是三大偏将军,关羽、庞德、胡封,而后是折冲中郎将徐晃、破贼中郎将张绣、使匈奴中郎将郭锐、陷阵中郎将鲍出、先登中郎将胡车儿、厉锋中郎将贞良、行黑山中郎将杨奉,西河都尉卞秉。

农都尉郑泰隶属并州刺史部,属于文职,且不算,卞秉是此间武职中仅有的两名都、校尉级别将领,另一人是盖俊亲卫首领,行虎牙都尉马超。卞秉心里很清楚,若非和盖俊有着姻亲的关系,以他如今的地位,绝难跻身进来。卞秉镇守西河郡数载,心xìng已是磨得甚是稳重,然而这毕竟是他首次参加河朔核心会议,不可避免的感到些许不安,所幸他处于武将之末,不受众人瞩目。

盖俊令诸人就座,纵声说道:“今军抵霸水,距西都长安,仅数十里之遥,不世之功,就在眼前!望你等同心协力,扬智奋武,助孤电讨不庭,以振国威!”

“诺!”诸文武齐齐起身拜道。

随后,盖俊把地图jiāo到身后的司马懿之中,后者和王粲各持地图一角,将之悬挂壁上,使堂下诸人皆得看清,同时让马腾介绍了一下霸水河西岸韩、董二军的情况。

待马腾jiāo代清楚,盖俊环视大厅一周,奋然说道:“韩遂小儿,跳梁小丑,窃据中枢,威bī忠良,挟持天子,着实可恶!不过韩遂此枭,颇有小智,知自己罪孽滔天,不得人心,虽兵多将广,无以为恃,直面我军,必败无疑,乃借地利之便,采取守势。而今韩遂小儿十余万大军布置渭、霸二水间,我方将从何处突破为上?”

盖俊清朗的话音一落,堂下立时响起“嗡嗡”的议论声。,

荀彧低声与身旁的从侄荀攸jiāo流,他少有大志,心怀天下,目光深远,治国策,讲战略,继chūn秋战国策士之风,颇类汉初三杰之一的张良。张良作为刘邦手下第一谋士,其实并不经常参与实际行动,无论是咸阳谏刘邦安民,约法三章,还是下邑之谋策划项羽包围网,抑或画箸阻封,都属于战略层面。

荀彧自幼饱读《孙吴》、《左传》,虽以战略见长,战术能力亦不容忽视,不过终究要逊sè一筹。从侄荀攸恰恰与之相反,战术优于战略,这和他的爱好不无关系,荀攸酷爱兵书战策,《孙吴》、《尉缭子》、《司马法》、《六韬三略》等无不烂熟于胸,其余诸家,亦有jīng研,完全就是一本会移动的军事百科全书。荀彧私认为,河朔诸谋士,以军谋、战术论,无有出其右者,连谋主贾诩也不能及。

贾诩原本端坐其位,老神在在,二荀的对话引起了他的注意。荀彧加入河朔一年有余,固然还未施展出全部才华,然而仅凭他目前的作为,就无愧于“王佐”之名,也就不怪盖俊对他异常重视了。

倒是荀攸,来到晋阳大半年,一直不显山不露水,远逊于同来的郑泰、华歆。首先其人xìng格木讷,拙于言行,其次郑、华二人有治政才能,进刺史部,如鱼入水中,而荀攸则偏向于军事,在此期间,河朔无战事,相对平静,他没有发挥的余地。这次河朔倾巢而出,动员十数万人马,南下勤王,贾诩十分期待荀攸的表现。

荀攸以指沾水,往书案上一划,比作霸水,并在旁边指指点点,勾勒出双方屯兵之地,谓荀彧道:“知我军从东而来,韩遂于枳道设立主营,囤积重兵,守卫霸桥……”

荀彧方才点头,便听到荀攸说当集大兵直攻之。神情不由一滞,这算什么计策?贾诩也微微怔然,而后面无表情,静静等着后续。

荀攸容貌古拙不假,却非无智之人,而是大智若愚,只见他不慌不忙道:“强攻是下下之策,我何不知?此为牵制敌军之法也。今年以来,司隶、凉、并连遭水患,三辅之地尤甚,从去年末至今年chūn,曾连雨达六十余日,整个关中,几成泽国,之后雨势虽然有所收敛,依旧比往年为多,造成渭河水位居高不下……”荀攸说到这里,荀彧顿时明白了。贾诩平静无波的双眸蓦然闪过一道异彩,身体微微向二荀倾斜。

荀攸继续说道:“我军有船舰数千,正适宜也。秦人惯车马,无舟楫,必然无备,但以一员良将,将jīng兵万许,藏于舰内,溯渭而西,直抵谓桥,与盖(勋)府君、杨(阿若)中郎北地兵合力,可一战悉灭虎圈敌军。虎圈一破,长安以北,再无可恃。韩遂新入京都,凶暴残忍,人心不附,我等大军进围,陷长安城,易如反掌。”

荀彧抚掌赞道:“公达智谋超世,此策一出,石破天惊,韩遂无能为也。”

贾诩心里亦暗暗赞叹荀攸才智过人,事实上两人不谋而合,他也是想以船舰破局。更让他佩服的是,荀攸不仅想到利用渭河水位上涨,甚至连秦人无舟楫也一并考虑进来,贾诩因为是凉州人,才注意到这一点。贾诩心中感慨自己日后到了关东,是否能够像荀攸这般,即使身处异地,也丝毫不受影响,计谋策略,泉涌而出……

细察入微,谋无遗漏,异日必为谋者之冠。这是贾诩对荀攸的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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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章 戏醉卫睡

第四百章

戏醉卫睡

三辅,京兆尹,霸陵县廷。

大堂之臣宽袍大袖,神气清雅,武将甲胄在身,神态昂扬,偏偏有两人殊于旁人,与周围气氛格格不入,其中一人年过三旬,中等身量,消瘦的身材裹于宽袍内,衣襟微微敞着,姿容无奇,灰白的脸上浮着酡红,双眸好似蒙上一层雾气。另一人约弱冠之年,身形挺拔,肌肤白皙,面如冠yù,容貌堪比荀彧,偏偏一双眼睛暗淡无光,使他的好卖相大打折扣。

此二人正是骠骑将军府从事中郎戏志才,掾属卫仲道。

两人无疑是河朔臣子中的另类,一个好酒如命,每至议会,必饮酒数斗,蹒跚而入,一个懒散成xìng,睛若死鱼,全无精神,敢把朝会当卧房。在晋阳时,戏志才因为不治行检,常被都官从事司马芝、薄曹从事陈群廷诉,而卫仲道于盖俊南下时始入骠骑将军府,相信他日后回到晋阳,或司马芝、陈群南来,他亦会成为那些正人君子抨击的对象。

戏、卫二人由于过于“豁通”,小节不免有亏,但也不能就此说他们无用,相反,两人才略出众,是河朔的智谋之士,这一点,连陈群、司马芝等人也不会否认。

荀彧、荀攸叔侄定谋时,戏志才、卫仲道也在彼此讨论,并且两人论调惊人的一致……

随着时间的推移,堂下群臣渐渐收声,危襟正坐。盖俊居高临下,众人神态,事无巨细,尽收眼底,知道诸文武心里大多已经有了定数,便抓起一卷竹简,轻轻敲击书案,当出第二声声响时,堂内彻底安静下来。盖俊继而目视贾诩、荀彧,此二者是他最信任和倚重的谋臣,他想先听听两人的意见。

荀彧出身高贵,才华惊世,在河朔的地位不可谓不高,与盖俊的关系不可谓不厚,但他不骄不躁,依旧保持着谦逊的作风,这既是自身的涵养,又为xìng格使然。就像现在,他心中虽有助荀攸的意思,却并未抢先开口,而是先瞥向“谋主”贾诩,刺探其意,眼见后者含笑回视之,方才向盖俊推荐从侄,言荀攸有破敌之法。

“哦?”盖俊闻言轻笑,剑眉一扬,谓荀攸道:“公达,有何良策,只管道来。”说实话,盖俊对荀攸的计策无比期待。历史上,曹cao身边一众谋臣,荀氏叔侄无疑是立于金字塔最顶端的,再无第三人可与二人比肩。荀彧擅长战略,使曹cao于中原四战之地崛起,除吕布、灭袁术、击刘备,据有河南,旋即横扫北方,成就霸业,期间谋划,无不出自其手。荀攸则擅长战术,特别是官渡之战,完全就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斩颜、诛文,焚袁军粮草,每献一计,便如同在袁绍身上狠狠cha上一刀。及许攸只身南投,入曹营中,诸人皆疑,惟荀攸慧识别,力排众议,劝曹cao用其计,奇袭乌巢,终使曹cao于官渡一役,大获全胜。而今两军对峙渭、霸间,正需荀攸之力,打破僵局。

荀攸起身出列,面上淡然,甚至几近木然,不疾不徐地说着舟舰破局策。

期间,贾诩不动声色,狭长双眸似有神似无神,就像是在神游物外。此策胜在出其不意,驾船直攻渭桥,配合北地兵,只要不是庸将领兵,胜算当在七八成。

然,此策亦非万全,贾诩不知荀攸想过没有,不管是韩军抑或董军,皆多羌胡骑士,己方纵然成功越过渭水,夺下虎圈,进军长安之路,恐怕亦非坦途。前方等待己方的,或许是数万装备了马镫的凶悍骁骑,稍有不遂,己方将陷入进退失据的窘迫。

正是因为有着这一层顾虑,贾诩认为此计不够稳妥,所以也就有了第二计,无他,离间耳。韩、董二军从来就不是一路人,双方曾为生死大敌,恩怨积深,难以化解,挑拨双方,易也。

采用离间计,可以把己方伤亡、风险降至最低,只是它也有着一个很明显的缺憾,即需要充裕的时间,短则一两个月,长则数月、半载。

两策各有利弊,难分伯仲,依贾诩所想,盖俊当会更倾向前者。,

堂中鸦雀无声,只有荀攸沉稳而有力的声音回dang梁柱间,盖俊听得异常认真,前者才开一个头,他就陷进去了,听完整个计划,他当即展露笑颜,抚掌道:“孤适才尚忧韩、董桀骜,闻公达之计,自是心安。公达有良平之奇,孤用以为谋,虽韩遂不臣,山东腾沸,皆不足定也。”不得不承认,人和人就是不一样,换做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这等良策,荀攸不愧是军谋无双,果然没有让他失望。

见盖俊似有意动,主薄杨俊扬声道:“荀中郎计策虽佳,犹有风险……”

“……”盖俊闻言微怔,在他看来,荀攸之计颇为可行,很难想象还有比这更好的策略,杨俊军事谋略在其之上?这和蒋干才压周瑜一样可笑,倒不是说他是庸辈,而是他的才能不在这方面上。

“……”荀彧、荀攸看了杨俊一眼,皆默不作声。

荀氏叔侄没有表示,关羽倒先不满了,只见他奋然而起,震得铁铠“哗哗”作响,其身姿雄伟魁奇,面如重枣,美胡须,威风凛凛“兵者,至凶也,两国jiao兵,岂能无半点风险?莫不成杨主薄yù手握《孝经》,使敌军将士人人习之,知忠义廉耻?……”关羽和荀氏叔侄没什么jiao情,但盖军渭水河上的数千舟船,除一小部分征自河内、河南、弘农等地,其余大部分来自太原、河东地区,如今均置于他的麾下。盖俊若用荀攸之计,将军之任,舍他其谁?他自然是看不惯杨俊跳出来生事端。

“……”杨俊被关羽挤兑得明显一愣,良久无言。关羽常年镇守河东,他和后者今年南下时才初次见面,对其心xìng为人不甚了解,杨俊平日间接触的,都是马腾、徐晃、鲍出等忠厚之辈。当然,武将难免xìng格骄豪,目中无物,似庞德、胡封、马等,及一众羌胡将领,莫不如此,不过有盖俊在上面压着,是以,诸将举止还算收敛,他何曾碰到过像关羽这样无礼的人。

盖俊面色一沉,斜睨关羽,隐有责怪之意,坐在盖俊身边不远处的盖胤生怕小族叔当场爆,急使眼色……两人一个是君主,一个为义兄,皆望过来,眼神各有含义,关羽就算再如何狂傲,也不敢在这时顶牛,对杨俊勉强拱拱手,重新跪坐回位子。

盖俊缓缓收回目光,面色平静地对杨俊道:“季才有何高见?”

“……”杨俊此刻方才回过神儿来,心中立时掀起滔天怒火,他少有才名,师事故九江太守边让,年纪虽轻,已是河内青年士子之冠冕,加上主薄地位固且卑鄙,权势却非常显赫,深受盖俊信任,掌管北疆政事,可谓少年得志的典范,关羽居然敢当着盖俊的面说话阴阳怪气,对他冷嘲热讽,是可忍孰不可忍!……

无数双眼睛都在看着他,杨俊深深吸了一口气,铁青着脸道:“将军武功盖世,威震天下,韩遂之所以敢于抗拒将军虎威,所依仗者,无非两点,一是渭、霸天险,二是万岁坞钱粮。闻董贼掘皇陵,搜民膏,尽收于坞堡,据说其内金yù、彩帛、珍珠、金钱不知其数,仓库屯积之粮秣,可供大军三十年食。不说这仅是坊间谣言,故意夸大其词,韩遂合流董贼余孽,兵马十数万矣,西都长安官民,又十数万……每日所耗,何止巨亿?凉州道远,兼且穷困,无能接济,韩遂困于三辅方寸之间,万岁坞纵然钱粮堆积如山,恐怕亦不抵三五月之资……依下臣之见,无须冒险……”

关羽冷笑,果然,这厮出了一个馊主意……

盖俊眉头不为人察的皱了一下,环顾大堂,最终锁定戏志才、卫仲道身上,适才他从上观察,诸臣议论纷纷,二人也是jiao流不停,而今又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想来当有计议。

戏志才扭头回视,卫仲道赶忙摆摆手,双眸浑浊且黯淡。人说,才乃天授,即所谓命世之才也。卫仲道惊才绝yan,逢天下大1uan,其心中却是无半点救世之念,若非盖俊救他一命,如何会出仕河朔?田野耕鉏,诵读经史,岂不快哉?直拿神仙也不换。

戏志才当下也不强求,似觉得热了,衣襟再扯开一些,醉眼圆瞪,言道:“下官适才与卫仲道谈论,不谋而同……”两人的“起手式”和荀攸一样,皆是采取从正面猛攻霸桥,牵制枳道大营。第二步则天差地别,荀攸主张驭舰突击,并北地兵,共破大敌,而戏、卫二人,则主张北上左冯翊,继而掉转向西,直扑右扶风,长途奔袭郿县——万岁坞。

“万岁坞”三个字一出,大堂内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第四百零一章 敲打

“万岁坞”三个字一出,大堂内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盖俊右手下意识抬起,搓了搓宽阔明亮的额头。

长安兵民官宦数十万众,全赖万岁坞周济,己方若是攻克万岁坞,既能使长安军无所食,自行瓦解,又能切断敌方后路,尽歼奸宄,胜果之丰,无以复加。但是,这一切都是建立在盖军顺利拿下万岁坞,而一旦受挫,大军处于敌境,极易被敌方大众合聚,围而歼之。

此计,胜则一战定乾坤,铸就霸业,败则损兵折将,伤筋动骨……何其之险?

由此便能看出,戏志才、卫仲道这两个不拘行检的人,体内都有着冒险因子,胆识过人,喜出险招,于刀刃上跳舞,所出计策就如他们性格那般狂放。

戏志才不理诸人膛目结舌的眼光,神态从容,仿佛不是他造成的如此局面。

荀攸望向从叔荀彧,后者疏眉微蹙,缓缓摇了摇头。太险了!纵然戏志才斩钉截铁地说韩遂必然无备,计策胜算极大,自己也认同这一点,可还是不妥……目前,己方对韩遂虽无压倒性的优势,终究是要占优一些,没有必要孤注一掷。毕竟,世上不可能有百分之百的事情,败绩哪怕只有万一的几率,也不值得一赌。

和荀彧抱着相同观点的还有贾诩,戏志才说完自己的观点,他就大摇其头。他之所以未献离间计,便是看出盖俊未必有这个耐心等待,主薄杨俊先前提议一边与韩遂对峙霸水,一边经营新得京兆伊、左冯翊、弘农郡三地,无虑数月,韩遂粮草耗尽,不战自溃。和他的猜测一样,盖俊对此计提不起半点兴趣。

然,盖俊不愿苦等不假,但这不代表他愿意甘冒奇险。说到底,所谓奇者,终究是弱势一方惯用的手段,强者,以正为主,以奇为辅。奔袭万岁坞过险,屯兵霸水又失之方正,而和他不谋而合的荀攸,所献舟舰破局策,堪称正奇相结合的典范,受到盖俊的特别青睐,也就不足为奇了。

任谁都看得出来,盖俊此举,明显是不满关羽方才失礼之行为,故意不选用他为将。想想也对,杨俊在河朔位卑而权厚,乃是河内士子之首,平日间深受盖俊信任,关羽久镇一方,性格骄豪,仗着资格老,加以侮辱,盖俊若是坐视不管,可以想见,杨俊威信定然受损,日后还有何面目面对河朔群臣?是以,盖俊不得不做出一些表示。

见关羽遭到盖俊弃用,杨俊看得大是解气,心中的怒火自然也就消了。

舟舰破局策的重点是从正面猛攻霸桥,牵扯住韩、董二军的注意力,所以盖胤、庞德只有等到双方开战,方可率军北上。这个时间点,不能太长,也不能太短,盖俊和贾诩、荀彧、荀攸等谋士商量的结果是三日后行动,也就是说,盖、庞二人有三天的准备时间,足够选出一支精良的大军,争取一蹴而就,拿下虎圈。

盖俊最后吩咐马超,派出信使赶赴渭河北岸杨阿若大营,让他配合盖胤行动,便道一声退朝。

诸文武齐齐行出,拜别而退。

盖胤看着身旁与自己并肩而行,面色铁青的关羽,对于后者的性格,再也没有谁比他这个相识十数年的结拜义兄,兼儿女亲家更加清楚了,他心里现如今肯定是万分不服。盖胤怕他这个样子,只会惹得盖俊愈发不满,这对他可是百害而无一利的事情。念及此,盖胤停下脚步,回望盖俊,目有哀求之色。

盖俊微微皱起眉头,不发一言。

盖胤心里不由一苦,看样子,小族叔是真的打算敲打敲打自己这位性格高傲的义弟。

几人行到门口,背后忽然传来盖俊的声音,指名关羽留下。盖胤暗暗长出一口气,拍拍义弟的肩膀,关羽脚步微僵,鲍出从后轻轻推了他一把,而后两人随同诸将离开。

盖俊把身后盖嶷、司马懿、王粲赶走,又对周围甲士亲卫挥挥手,叫他们在外面等候,足以容纳数百人的偌大朝堂,只余盖俊、关羽二人。,

“坐吧……”盖俊指着身旁不远处的座位道。

关羽稍稍迟疑,方一落座,便听到盖俊说:“云长,你今日的行为太过失礼。”

“……”关羽沉默以对。

见其一副不知悔改的模样,本没生气的盖俊也有些生气了,声音不觉重了几分,“杨季才是谁?嗯?季才为孤之主薄,何谓主薄?腹心也。你当众辱及季才,便是未将孤放在眼里!……”

“将军何出此言?”关羽顿时色变,再也坐不住,起身急辩道:“将军待我,恩重如山,没有将军,某只能流浪在外,或做个隐姓埋名的田夫,或做个逞勇斗狠的游侠,碌碌无为不说,更是永世不能归家,哪能像今日这般,封侯拜将,功成名就,荣归故里?……”关羽明显是动了真情,说到这里,竟然哽咽。

当年,他杀县中豪强张资,并手下、官兵十数人,负母携妻抱子,狼狈逃离家乡,惶惶有如丧家之犬,是盖俊收留了他,保他一家安全。之后,他随从盖俊周旋,短短几年间,军侯、司马、校尉、中郎将一路高升,畅通无阻,一直做到裨、偏将军,甚至封乡侯于河东郡,其封地猗氏县就在家乡解县,是真正的衣锦还乡。因此,关羽对盖俊绝对是百分之百忠心,前方便是有刀山火海,只要盖俊一声令下,他也会毫不犹豫的往前冲。而今盖俊指责他对其不敬,却是比破口大骂、拳脚相加更让他感到伤心。

第四百零二章 南下

第四百零二章

南下

关羽走后,盖俊合目养神,同时轻轻rounong着太阳穴。

关羽,这是他来到汉代以来收的第一个历史名人,因为早就相识,极尽拉拢,倾心结jiao,所以料定“关帝”一旦亡命,不会再去涿郡,必来北地,可是当他听到对方亲口说出,仍然感到心花怒放。三国这个人才辈出,群星璀璨的时代,关羽,堪称其中最夺目的一颗恒星,没有人能够掩盖住他的光芒,哪怕是他的君主刘备也不行。

关羽一生纵横疆场,勇猛无敌,bī得雄霸北方的曹cao几yù迁都以避锋芒,作为一个武将,能够做到他这一步,能有几人?

可是,他的xìng格存在着致命的缺陷,总结成一个字——傲。这个傲字可以延伸很多词汇,傲气、傲然、傲骨,或是傲慢、傲睨、傲倨,关羽兼而有之,且做到极致,连君主刘备妻兄糜芳也丝毫不曾放在眼里,荆州之失,固然是孙权图谋已久,以有备对无备,但也和他的xìng格有着直接的关系。

相识十数载,关羽在盖俊眼里,代表的已经不仅仅是“三国第一猛将”这么一个简单的符号,而是亦友亦臣,亲爱之人,他绝不希望关羽走上历史上的那条路。

以前在边疆的时候,盖俊可能会放任关羽不管,只要后者把仗打好便可以了,然而入主长安,就全然不同了,关羽必须有所收敛,不管是主动的,还是被动的。

“阿父……”盖嶷清朗的声音传入耳中,盖俊睁开双眸,看着儿子恭敬立在面前,说道:“不是叫你先走吗。”

盖嶷笑了笑道:“反正也无甚事可做,如今已至日中,正好等候阿父一同用膳。”

盖俊注意到盖嶷手中握着书信,问道:“是你母亲和阿母的信吗。”其阿母自然是指盖嶷的生母卞薇,母亲则是一个相对正统的称呼,指的是盖俊正妻蔡琬。

“是,刚到。”盖嶷边回答边把信件递上。

盖俊点点头,接过信来,出征在外,难免想念家里,是以他对蔡琬、卞薇做出硬xìng规定,令二人必须两天写一封书信,最多最多不能过三天。

盖俊打开信,没什么要事,卞薇说得是盖霸如何如何顽皮,盖煛又如何如何吵闹,盖煛就是他新得的第四子,因为卞薇信中说他有一双明朗清澈的大眼睛,盖俊便给他取名煛,煛有明目之意。而蔡琬孪生男女,男孩取名良,良是一个美词,有善、大等等意思,女孩取名都,这是他早在卞薇生盖嶷前就想好的名字,堪堪近十年矣。

蔡琬除了盖谟、盖良、盖都三子女外,也说到一些政事,她是河朔十数郡的主母,为人又有智谋眼光,盖俊为避免出征在外,大权旁落,敕刺史部事无巨细,皆禀蔡琬。书信上提到的事都是关乎北疆的大事,不然芝麻小事,都要他亲自过目,还不累死了。

盖俊看罢书信,收于怀中,盖嶷自有其母写给他的信,用不着看他的,起身勾住长子的肩膀,一同外出。

盖嶷仰望父亲刀削似的侧脸,犹豫着道:“阿父……”

“嗯?”

“明日去前线,带上我可好?”盖嶷鼓足勇气说完,眼神则变得愈沉着。

“你说什么?……”盖俊脚步当下一缓,看着盖嶷在他这个年纪堪称健壮,在他眼里依然瘦小的身子,神色异常严肃。盖俊一旦板起脸来,威仪无双,尽显北疆霸主本色,再高傲的文臣,再桀骜的武将,这时候也要心神震颤,不敢与之对视,偏偏有一个人不太吃他这一套,没错,他就是盖嶷,这小子xìng格倔得要命,比他还倔。

“明日去前线,带上我可好?”盖嶷重复道。

迎着儿子坚毅的目光,盖俊意识到“眼神杀人法”再一次失效,只得放弃,苦笑着道:“早知如此,当初我就不该带你出来。”

“……”盖嶷抿起嘴唇,垂下头,父亲的xìng格他身为人子,自是最清楚不过,典型的口硬心软,既然这么说,就等于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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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兆尹,蓝田县南,峣关。

峣关恰处于西都长安与武关之间,它前踞峣岭,后倚蒉山,地势险峻,是关中和南阳间的jiao通咽喉,也是西都长安南方最后一道屏障。,

吕布雄伟的身躯立身关隘之上,目视远处青山苍海,遥想昔年汉高祖刘邦破武关,北上蓝田,受阻于此,乃采用张良之计,史载“绕峣关,逾蒉山,击秦军,大破之蓝田南。”抢先项羽一步杀入关中,灭亡秦室,成就霸业,何其壮哉!何其伟哉!再念及自己而今落魄,心里颇是压抑。

当日长安城破,他率骑千余,马数千匹拼死突围,等出到城外,身边只剩下五百余人,战马不到千匹。稍稍歇了一口气,趁着韩、董大军无暇理会他,吕布继续南下,一路逃到杜陵县,此地距离长安城二三十里,不算远,也不算近,正合适宜。

他入城后立刻赶走县长,接管全城,不仅收编了数百县兵,更是命令士卒征调强壮,有不顺者,辄拔刃杀之,百姓畏惧,不敢反抗,成功掠得民壮两千人整。

杜陵固不满万户,亦是临近西都长安,堪为关中大县,如果他愿意放宽一些条件,莫说两千,就是四千、六千也无问题,不过吕布而今虽有些饥不择食,到底混迹边军、禁军多年,要他带领一帮一辈子只摸过农具的人,却也不愿。这两千民壮,五成是曾为戍卒的青年,有过当兵经验,三成是游侠、囚徒,最后两成,则为豪族私兵。他们军事素质或许比不了汉军,但稍加训练,亦堪一用。

不仅抢人,粮秣、马骡、财货,凡是用得到的,都抢……

次日,千盼万盼的马车驶入杜陵城,昨日形势危急,他来不及携带家眷,只好留下两名亲信,命他们保护好主母,待长安局势稳定下来,再出城与他会合。时间比他想得要早上不少,看来,韩遂是一个人物,仅仅一天的时间,就控制住了长安。更让他钦佩的是,韩遂一介文士,居然能够令如狼似虎的西疆骄兵悍将,甘愿俯听命。

既然家眷脱险归来,吕布不打算继续留在杜陵,谁知道坐在长安的韩遂会不会瞅他不顺眼,派个万把精骑把他灭了。

日中,吕布自将一千甲骑南下,而令张辽统帅余兵向的蓝田县,后者的任务就是重施杜陵故事,收县兵,释囚徒,捕游侠,抓壮丁,争取凑满五千之数。

而吕布的目标是蓝田以南的峣关,此关如今在李蒙部手中,但李蒙本人不在此地,他正坐镇武关抵挡袁术大军的猛攻。吕布已经截杀了长安数拨南下信使,相信峣关将士尚未接到明确消息。至太阳西斜,军抵峣关,吕布诈称乃是韩遂军士,言已克长安,此来一是为宣读诏书,李蒙拔为将军,诸将亦各有封赏,二是为支援李蒙,千骑仅为前锋,后续兵马多达数万之众,并有书信为证。

守关将领不疑有他,打开关门,不想等待他的不是天子的封赏,而是无数明晃晃的刀子,以及青幽幽的箭簇,守关将士觉上当,刚yù反抗,便被吕布一戟戳死。

守卫峣关者也有千人之多,双方人数可谓相差无几,然而吕布自恃骁勇,对方主将又亡,如何会把对方放在眼里?将守关将领身边之人格杀一口,吕布策马入隘,再斩数人,所向披靡,吕军骑士紧随其后,大砍大杀,尽饮敌血。

守关将士措手不及下,转眼间便伏尸过百,余者心中骇极,轰然崩溃,或逃或降。

吕布命人堵住后路,而后率领三百部曲精骑,于峣关四方游dang,所经之处,反抗者纷纷瓦解,溃不成军,被吕军追上一一戮杀,不出半个时辰,峣关便落于手中,得兵五百有余,刀矟弓弩、甲具兜鍪,数以千计,粮草两万八百石,成果颇丰。

越日张辽带着大众到来,两部结合,共有兵卒五千三百余人,披铁甲者一千三百,披皮甲者一千五百,骑兵更是高达一千七八百。自然,只有吕布从长安带出来的近千匹马算是真正的战马,余者数百,多为马骡,跟在后面打打顺风仗还行,令其冲锋陷阵,则是万难。

如此军势,如果只是远远观望,倒也能够糊nong住不少人,凭关而守,吕布自信也可以守上个十天半月。,

然而,吕布yù要有所作为,就不能久留此地,他必须尽快南下,相助袁术,打破武关,击杀李蒙,这意味着很有可能在野外与西凉军相遇。吕军终究是一支临时拼凑的杂牌军,表面看似光鲜,实则不堪一击,不用多,三千西凉步骑便能将之完全摧毁。

这支队伍是吕布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虽然与敌人相比显得无比弱小,却是他此时唯一可以仰仗的,自然不想把它轻易葬送掉,乃尽遣探骑,往南侦查敌情。

时间匆匆流逝,吕布已经停留峣关数日之久,没有意外,韩遂现了这边的情况,近日来关外频见西凉斥候游dang,对关上虎视眈眈,料想少则三日,多则五七八日,就会有西凉大军杀来。

与此同时,己方探骑,也将南方情报源源不断传回,峣关与武关之间,尚有上雒、商县二座县城,皆驻有数百兵。攻城,不说两地依山傍水,易守难攻,单说己方,一则兵力太少,二则战力奇差,三则无攻城器械,强攻坚城几乎是一件不可能成功的事。

如此一来,留给他的路似乎只剩下一条,孤注一掷,绕城而过,长驱直入敌境,配合袁术从后面猛攻武关。成了当然是好,不成,大不了带着旧部翻山逃跑就是。

该决定的时候,吕布从来不缺乏果断。

是日夜,吕布于峣关官舍召集众将,成廉、魏越、魏续、侯成、薛兰等并州猛将先后走进房中,郝萌、曹xìng、李邹、赵庶等河内籍将领随后赶到。灵帝末,黑山猖獗,张燕南侵,杨奉东寇,于毒西掠,三贼并起,大有会合河内,威胁京师之意,并州军始创者,已故并州刺史丁原复拜骑都尉,屯扎河内,北御张燕,西阻杨奉,东备于毒,颇建功勋。后灵帝崩,受大将军何进指使,南向京雒,胁迫太后,威bījian阉,期间用兵甚急,乃于河内募兵,郝萌、曹xìng、李邹、赵庶等人都是那时加入并州军中,可惜因为并非嫡系出身,地位、官职、军权皆在并州诸将之下。

张辽最后一个进来,作为吕军中仅次于吕布的人,他有此资格,但他却并非故意如此,实际上他负责峣关守备,自然要事无巨细,一一安排妥当,才可bsp;

吕布对着张辽微微颔,示意他就坐,朗目扫视诸将,说道:“南边的情况你们都已知晓,话我就不多说了……我决意南下。”

“……”诸将闻言,面面相觑。

张辽早知吕布会这么做,可当事情成真,心里还是不由感到憋闷。吕布固执得可怕,即使这般恶劣的形势,犹然坚持南下,实在不知该怎么形容他……说一句不客气的话,他是在拿手下几千条xìng命豪赌。

吕布斜睨张辽一眼,缓缓言道:“愿意追随吕某人的,不敢保你xìng命、富贵,惟一能够保证的,便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异日若有几分成就,不忘今日之义。不愿意的,亦不强求,独自北向就是。自此以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相逢陌路……”

“……”张辽气急反笑,吕布此话,摆明了是冲着他说的。他之所以现在还留在吕布身边,不是因为忠诚,吕布为人轻狡反复,唯利是视,yín人妻女,对他有个狗屁的忠诚。是因为边地人看重的兄弟义气,是因为少年时心底的那份崇拜,可是吕布自入中原以来,都干了些什么?杀丁原、杀张杨、弃高顺,哪一件事入得了人眼?

张辽自问自己对得起吕布,不然也不会沦落到今日这个地步,他也就是逃出长安时对吕布说了句盖俊堪为投靠,不想戳了吕布的痛楚,被他记恨至今,时当人前暗讽,至于这般小肚jī肠吗?

成廉身高不满七尺,却是横着长,马脸重须,双目如鹰,气息粗野,论武力,吕军之中,足列前五,他chou出腰间长刀,以刀鞘狠狠拍击几案,大声喝道:“谁他娘的敢脱离大军,自己往北跑,先问过老子的刀同不同意!……”

坐在成廉身边的是骁将魏越,他身长近八尺,姿貌雄壮,隆鼻阔口,异常威武,他和成廉并称为吕布的左膀右臂,常随吕布冲锋陷阵,勇冠三军,不过和成廉没心没肺相比,魏越懂得察颜观色,见张辽脸色越来越难看,悄悄捅了捅成廉,低声道:“老成,闭上你那张臭嘴,找死吗?!”,

成廉推开魏越的手,嚷嚷道:“老魏,你拦我作甚?怎么?难道我说错了?……谁他娘的逃跑,老子就砍死谁!无论他是什么司马、校尉,或是鸟中郎将!”

“你娘的!……”魏越宏大的五官几乎皱成一团,吕军之中,吕布不算,诸将皆为校尉,只有一名中郎将,那就是羽林中郎将张辽,成廉这话,等于是指名道姓叫嚣。边地之人,多是暴躁之辈,一言不合,拔刀相向,张辽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吕军诸将,哪个没吃过他的苦头?就是成廉,也没少挨他的拳头,没想到成廉这厮不长记xìng。

果然,魏越的担忧无限成真,只见张辽面色阴森,双目阴鸷,直勾勾盯着成廉,浑身肌rou紧绷,随时都有可能暴起,扑将过来。

正如魏越所言,张辽看上去沉稳,实则脾气异常火爆,吕军之中,也只有吕布,没挨过他的拳头,其余之人,没有谁曾放在眼里过。成廉莫不是吃了雄心豹子胆,居然敢当众向他挑衅,不给他一个教训,他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房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火yao味……

眼看冲突即将爆,一直默不作声的吕布突然开口道:“好了,大家都是同甘共苦、生死与共的老兄弟,何必互相为难。”

张辽冷哼一声,狠狠瞪了成廉一眼,显然,这事不算完,留待秋后算账。

成廉丝毫不惧,以眼神挑衅。

吕布不理两人暗里龌龊,对众将说道:“大军即将开拔南下,然韩遂不久即到,峣关需要有人防守,护住背后……”

“……”诸将相视无语,吕布此番南下,必然要带走大部分人,精锐更是一个都不会留下,至多领千余乌合之众守卫峣关,面对数以万计的西凉大军,怎么守?

半晌无人敢应……

张辽左右张望,见诸将沉默,直视吕布,一字一句道:“我留下……”

第四百零三章 张辽守关

第四百零三章

张辽守关

“我留下……”静谧已久的房中突然响起一把音吐洪亮的声音。

吕军众将纷纷朝着声音的源头看去,有的幸灾乐祸,有的哀矜无喜,面-各异,张辽对此毫不在意,炯炯双目一瞬不瞬的注视着吕布,等待着对方的回复。

吕布并未仓促回答,剑眉紧锁,心中反复的权衡着。

张辽自顾自说道:“将军南下,必携劲旅,不然无以建功,如此一来,峣关惟有以赢兵守之。非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韩遂若来,必是汹汹……”

“此言有理”ā话的是方才与张辽龌龊的成廉,只听他不yīn不阳地道:“韩遂盛兵十几万,谁敢以卵击石?夸下海口之人,便不由不让我怀疑,怕是我们前脚刚走,就有人弃关往北,投奔盖俊去了……”

“贱卒,三番四次挑衅于我,欺我不敢杀你吗?”张辽勃然大怒,一跃而起,ōu刃出鞘,便要突前将成廉击杀当场。

“怕你不成?来啊杀啊老子退后一步,就跟你姓张……”成廉不甘示弱,拔刀jī烈回应。他以前是个马匪头目,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过着有一天算一天的日子,某一次抢劫商旅,栽在汉军手里,汉军主将正是吕布,他以为自己这条烂命,今日便要jiā代在这里了。不想吕布见他骁勇,不愿戮之,问他愿不愿意投身军旅,报效国家,建功立业。成廉常年迹于汉胡两地,在他眼中,根本就没有国家观念,他只知道,从吕布挪开横在他脖颈上的戟锋那一刻起,自己的命,就属于吕布了。成廉只忠于吕布一人,谁让后者心里不痛快,他就杀谁

“不可……”诸将大惊失纷纷起来,拦在两人中间相劝。

好好的会议变成了闹市,吕布不由发火,大喝道:“放肆都给我住手”说着,手掌狠狠一拍几案,数寸厚的木案此时仿佛纸糊的一般,轰然碎裂,散落一地。房中一众将领,包括张辽、成廉在内,齐齐停下动作,扭头看向盛怒的吕布。

吕布yīn着脸沉默好一会儿,才对成廉道:“军中所忌者,以下犯上,今大军初成,人心动不杀你,无以治军……”

成廉挣开左右两人,跪到地上,一言不发,颇是硬气。

众将心知吕布只是说说罢了,成廉乃是他的心腹,没有人比他更加忠诚了,吕布岂会自断臂膀?乃争相为成廉求情。吕布借坡下驴,板着脸道:“如非看在你往日多有战功,又有诸将为你求情,否则,必斩汝首。但,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多谢将军不杀之恩。”成廉叩首谢恩。

吕布看了张辽一眼,见他面无表情,心知他尚未消气,也是,换了自己,恐怕未必会比张辽强上多少,便打算将成廉拖出去,鞭三十,以缓和双方间的关系。然而不等他开口,张辽反倒先行出言:“前时突围,吾部两百余人,今尚余百人,皆骁勇善战,以一当十,将军予我千人,谋定可为将军争取至少半个月的时间。”

他这是铁了心要脱离我……

吕布知道张辽心里对他颇多不满,其实他又何尝不是?

两人的出身决定了各自的立场,吕布生于平民之家,少失父母,无牵无挂,他人在哪里,哪里就是他的家,天下何处都可去得。而张辽则是雁豪族张氏子弟,根在并州,以前身在西都,统领禁军,是为朝廷效力,或许没什么,如今逃奔出京,与随吕布迹天涯相比,他当然更倾向于投奔河朔霸主盖俊,这是二人最根本的矛盾。

同样是出身的原因,张辽对他有敬无畏,两人之间的关系,更像是合作者,而非君臣。其他还有很多,比如格,比如对待事物的看法等等等等……

不过,吕布对张辽有种种不满,却不代表想要放弃他。张辽出身士族,少读兵书数万言,年十八,为郡贼曹掾,短短一年间率郡兵平马贼、寇盗、胡匪十数股,成为北疆赫赫有名的少年勇士。年十九为州吏,东击黑山,西御屠各,屡斩匪首、胡酋,同时也显l-出卓越的军事才华。丁原继任并州刺史,甚见亲信,令其典领重兵。,

张辽之后随丁原南下,得大将军何进商议,只是他奉命回乡募兵,归来时,何进败,丁原亡,面对京师错综复杂的局面,只好依附吕布。然而,金子就是金子,总是会发光的,董卓很快对青睐有加,以二十二岁之龄官拜骑都尉。今年,董卓败亡,张辽旋即又被王允拔为羽林中郎将,这时,他才年仅二十四岁。

吕布很清楚自己出身不高,根基浅薄,凭借着勇武,身边倒是聚集了一批猛士悍夫,但若论及人才,也就张辽一人而已,如何舍得把他留下?

可是另一方面,张辽又是最佳的守关人选,且心意已决……

“就这样吧……”良久,吕布回道,声音显得无比疲惫。

翌日,吕布jīng简人马,留给张辽一千七百人,其中数百原峣关士卒尽被留下,这些人虽然都是边地悍勇之士,若能驭之,足以使大军增加数成战斗力,可惜,吕布没有时间收编他们为己用,他这便要南下,届时深入敌境,实不宜携带身边,徒增变数。

吕布大军一共才只有五千三百多人,一下子拨出一千七百人,本部只剩下三千六百余人,人数暴跌三成还多,实力看似削弱不少,不过要说到真正的战斗力,反而隐隐有所上升,毕竟,赢兵、弱卒都剔除了。而且,士卒jīng简过后,机动力大为提升,大军也不再象丛生,指挥起来更加得心应手了,令他有如臂使指的感觉。

张辽站在关上,看着吕军渐行渐远,神情略显惆怅。这支吕军是支新军,但却是以并州人为主干搭建起来的。别看他平日暴躁,动辄伤人,到底是朝夕相处数载,沙场并肩作战的同袍,怎么会没感情……

张辽咬咬牙,强迫自己收回目光,转过身,目视北方……

他要无牵无挂的投奔盖俊,那么,就兑现诺言,在这里守上半个月吧……A

【……第四百零三章

张辽守关



第四百零四章 国运之战

随着韩遂一声令下,环长安而立,绵绵数十里的大营立时为之一空,军旅四出,其中南下一路约有三万之众,步卒行走中间,骑为左右翼,或单骑,或跨双马,甚是精锐,这支南路军的首领,正是左将军牛辅,扬威将军程宜。

大军顺官道而下,直抵杜陵县,杜陵先前遭吕布洗劫,颇伤元气,留军数百,据城而守,随即兵分两路,牛辅、程宜将马步两万东渡浐水,进军霸上、蓝田,防卫霸水下游一线,而中郎将李傕则奉命率兵一万,继续南下。长安方已知扼守南方要道的峣关落入吕布之手,李傕此行往南,便是要击破峣关,与武关的李蒙取得联系。

李傕回望甲器精良的步骑大军,踌躇满志,这几年,他过得不甚如意,而今终于得以独领一军,自然是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番。董军之中,猛士如云,悍将如雨,要多少就有多少,但能称得上智勇兼备者,却是寥寥无几,李傕,绝对算一个。

只是,盖俊一直是董卓的最大威胁,没有之一,李傕随牛辅长期镇守河东,监视北方,由于盖俊实力雄厚,兵强马壮,董军对上这等庞然大物,全面落入下风,先是惨败,再是龟缩,李傕自然也就没有什么机会建立功勋。几年来,看着樊稠、李蒙等人纷纷独当一面,说实话,李傕心里是既羡慕又不服,他觉得自己比他们更有资格。

而后,李傕正过身,瞭望远方天地之尽头,吕布不往别处走,偏偏向南,真可谓自寻死路耳。这厮趁乱杀出长安时,身边不过数百残兵败将,峣关依山而建,地势险要,且有大兵驻守,其绝无强攻下的可能,多半是用诈取得关隘。

吕布实力低微,纵然有峣关为其倚仗,李傕又如何会放在眼里?他认为大军进至峣关城下,定是一蹴而就。吕布乃杀死董卓的罪魁祸首,若能取得他的项上人头,必可尽揽士卒心……

大军沿着浐水而行,到达河之尽头,峣关业已历历在目,所谓峣者,山险高绝也,无须刻意观察周围地形,单从字面上就能感受到峣关之险阻。

与此同时,天空开始飘下零星小雨,不一刻,就变得密集起来,李傕抬头仰望阴霾的天空,低声咒骂了一句,命亲卫去请卜者,推算何时开战为上。因为董卓本人好神道,每战必卜,巫术遂流行于董军之中,诸将多有信者,李傕就是其中之一。

卜者到来后很快给出结论,今日不宜动刀兵。卜者与其说能天能感应,料定吉凶祸福,不如说懂得察言观色,见机行事,哪怕不通兵事,也知雨天出战,乃是大忌。

李傕点点头,对这个结果颇为满意,厚赏绢数匹。董卓前时为解决钱粮之急,熔钱更铸小钱,与其说它是钱,不是说是铜片更为恰当一些,导致关中物价飞涨,原本一石米年景好时数十钱,年景稍差时则过百,随着小钱流通,一石米暴增数百上千倍,值数万钱,一下子把三辅地区打回以物易物的时代。现如今,绢布,才是硬通货,可与金银并列。

关上,吕字大旗飘扬,张辽冒雨伫立旗下,他之所以悬挂吕字大旗,当然有着他的理由,吕布不在峣关的消息绝不能让对方察觉,否则对方若知吕布南下,定会不顾一切,急攻峣关,到时莫说半个月,恐怕连十天也守不住。张辽故布迷局,只能瞒得了一时,但他本就没有期望太多,能多瞒一天算一天。…,

董军显然没有冒雨抢关的意思,张辽心神不由一松,这一天,便算应付过去了。

越日,天空依然乌云密布,却不在下雨,无碍攻城,李傕在十数员战将的拥簇下策马出营,在这个任人唯亲的时代,李傕自也不例外,麾下将领,大半为族亲,如从弟李応、李桓,兄长子李利、兄次子李暹等皆掌重兵。不过任人唯亲,也是要有一定本钱的,倘若宗族无人,拿什么任用?所幸北地李氏向来自称飞将军李广之后,家族世代军旅,带兵打仗,正是他们所擅长也。

在这一众宗亲之中,李傕最看好的,是从小养在身边的侄子李利,此子骁勇有谋,完全就是他年轻时候的样子,而他的独子李式,今年已经十六岁,还是不成器,每每想到,就不由大动肝火。

论述宗亲,外甥胡封是李傕怎么也绕不开的,这小子才干无疑更在李利之上,当初不投他,反入盖俊军中。他的选择是正确的,短短七八年的时间,就爬到了将军之位,比他这个当舅舅的强多了,他才升任中郎将几天?姐姐近年来每次写信,只在开头简单问候几句,而后通篇都是在向他炫耀儿子如何如何有出息,直令他哭笑不得。

胡封极得盖俊喜爱,宠信不下庞德,这是世人皆知的事情,不然何以二十郎当岁就拜将军?放眼整个天下,不满而立为将军者,也就胡封、庞德二人而已。

董卓死后,李傕坚决反对北归河朔,主张反攻长安,不仅董军诸将看不懂,李氏族人也猜不透他的心思,胡封少失父爱,李傕悉心抚养,两人情同父子,投盖俊,借助胡封的关系,必得重用,何以反其道而行之?其实李傕当初的想法很简单,大丈夫,适逢乱世,何能委于他人?与其置身河朔,做个偏将,不如放手一搏,成,则立不世之功业,不成,也无妨,只要不是战死于沙场,便无须担忧性命,胡封为人素来重情,无论何种情况,都会一力保下他。既无后路之忧,李傕没有道理不拼上一拼。

李傕骑马来到关前,微微昂起头,望着关上被雨水浸湿后,卷曲垂着的大旗,冷冷一笑,峣关守兵衣甲斑驳,就像这面旗帜一样,萎靡不振,不堪一击。念及此,李傕深吸一口气,纵声呼道:“吕布小儿,我李稚然来也速速出来答话……”

聚在张辽身边的士卒纷纷看向他,张辽微微皱起眉头,说道:“无须理会。”张辽面如平湖,显得很是淡定,心中,则不像表面这般平静,吹起一阵阵波澜。领兵之人竟然是李傕,对他来说算是最坏的消息了,此人地位在董军中虽不甚高,却是董军首屈一指的良将,他宁愿面对董越之流,牛辅之属,也不愿意面对李傕。

李傕等了片刻也不见吕布出来,面现狐疑之色,又喝道:“此时开关投降,我还可留你全尸,若是执迷不悟,待我攻破峣关,必将让你尝尝世间最酷烈的刑罚……”

张辽心知不宜再让对方继续呱噪下去,令左右操大黄弩射之。汉军之所以横行天下数百年,多来其力,大黄弩从一石至十石乃至以上不等,昔年飞将军李广精于此道,辄射杀匈奴勇士,素为匈奴人所畏。张辽部曲二人所开者,皆十石大黄力弩,十石弩又曰黄肩弩,顾名思义,发于肩膺之间,杀人百步之外,无坚不摧,无往不利。…,

随着二人扣动弩机,两点寒芒从关上飞出,径直袭向李傕。

“中郎小心……”

“小心……”

砰砰连声闷响,挡在李傕面前的部曲亲卫被两支弩箭同时击中胸口,翻身折落下马。亲卫无一不是李傕所亲厚者,身上披的是鱼鳞精甲,最善抵挡箭矢,其虽中两箭,只有其一破甲,入肉寸许,并无大碍,倒是坠马这一下,摔到脖颈,着实伤的不轻。

李応、李利等人一拥而上,将李傕拖出大黄弩的射程外。

“吕布小儿,居然暗箭伤人……”李傕咬牙切齿,目光如炬,恨不得立刻飞上城头,将吕布杀死。谓左右道:“三天,我给你们三天时间,给我拿下峣关”

“诺。”

“咚……”

天地间,突然传来一声炸响,似闷雷,似鼓声,分不清楚。

“咚……咚……咚……”

连续的巨响,崔天裂地,这一次分清楚了,是战鼓声……

张辽接过亲卫递来的重达八十余斤的大双戟,即双锋大戟,一挥间,火花四溅,青砖铺的地面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刻痕。

“中郎威武……”部曲亲卫纷纷高呼。

张辽倒拖铁戟走到关墙边,看着关外黑压压涌来的董军,继而顾看四下,周遭士卒面孔上,或畏惧、或担忧、或紧张、或兴奋,不一而足。张辽缓缓开口道:“擂鼓,备战……”

猛烈而狂躁的战鼓声霎时间压下城外的鼓声,气浪翻腾,直冲云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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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水西,枳道大营。

太尉马日磾、大鸿胪赵岐逢营不入,径直返回长安,前将军董越、杨烈将军麴胜得知后不由面面相觑,看样子,大战已是不可避免。他们心里其实很清楚,盖俊气势汹汹而来,对长安可谓志在必得,绝无掉头返回的可能。不过,人嘛,总有侥幸心理,他们想,马日磾身为盖俊的老师,也许真能说服他……事实证明,这只是妄想。

董越是前将军,名义上比杨烈将军麴胜要高,但说到底军中看的是实力,他只有两万人,而麴胜手握三万大军,又有韩遂在背后鼎力支持,这样的结果是,他反被麴胜压下一头。所幸,大敌临近,双方必须精诚团结,方可共度难关,是以,麴胜对他还算尊重。可做决定的终究是麴胜,固也征求他的意见,却只是走个过场而已。

麴胜虽然不能接受董越坐在他上面,可他同样没有谋夺主将席位的意思,说到底,那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位子,没有必要为了它惹董越不满。因此,中军大帐就形成了一副怪异的场面,麴胜、董越各自带着麾下将领,分别坐于左右,主位则空着……

韩军、董军皆出自西凉,军中多羌胡,风气粗放,不类中原,最直观的印象是,数十员将领,只有不到半数之人束发,余者皆效法羌胡,披发于脑后,这般无疑更加自在。另外,亦不好跪坐蒲席,而喜坐胡椅,所谓胡椅,即后世之马扎也。

麴胜曲腿躬身坐在小椅子上,目光时而望向对面董军诸将,时而低头观看地图,右手搁置案上,食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书案,稍显寂静的帐中,这声响略微有些刺耳。

此刻,帐内的气氛,沉闷而压抑,一方面,是众人对盖俊感到畏惧,战无不胜之名可不是说笑的,盖俊是真的打遍天下无敌手,和这种人对决沙场,谁要说不怕,不是白痴就是无脑之人。另一方面,他们现今的处境很艰难。防守长安东方之敌,历来以霸水以东阻敌最佳,新丰、骊山、霸陵等地,都是比较理想的防守之地,换句话说,一旦被敌人欺到霸水,就几乎等于是宣告长安失守。…,

这道理,无论是汉军将领,抑或董军将领,人人都懂,奈何两军围攻长安时,盖俊已然过河,率领大军一路疾驰杀来,等到己方顺利攻克西都,却不想盖俊亦闪电般拿下新丰、骊山,二地一失,再企图死守霸陵,无疑是属于找死的行为,万般无奈下,惟有放弃霸陵,回到霸水西,凭河而守,困守尚且死斗,况人乎。

然而,麴胜一想到董军诸将把韩遂殷殷叮嘱之语当做耳旁风,不舍得将精兵留在霸水以东,致使新丰、骊山轻易失陷敌手,造成今日的困局,就气不打一处来。

迎向麴胜阴鸷的目光,董越不动声色,他知道对方在想什么,这件事确实是他们不对,没有什么好辩解的,所谓人算不如天算,天不从人愿,大抵如是。

麴胜也明白这么想有害无益,奈何心意,不是说控制就能控制的,只要理智不失,就行了。

麴胜用力敲了敲几案,待众将视线投来,开口说道:“马公、赵公一经离开,东岸盖军动作更大了,不出意外,开战的日子就这两三天,甚至于,就在明日。”说到这里,麴胜扫视鸦雀无声的众人,继续说道:“大家拜官封侯的时候,想必非常高兴,也受得心安理得,包括我,因为,这是我们拿命换回的。但是,我们也要知道,韩公为我们向天子请官请侯,不单单是奖赏,也是为了让我们日后尽心保卫朝廷……而今,赖韩公与我们的努力,朝廷奸宄尽空,有复兴之相,盖俊却不顾王命,欲动刀兵,试图霸占西都,臣凌主上,当此时,朝廷危急,正是需要我们出力的时候……”

韩遂系将领争相拍着胸脯保证,言必会尽心竭力,护朝廷周详。而董军诸将则略显沉闷,他们不是韩遂的人,只听董越一人号令,后者不言,他们岂敢随意开口?

见麴胜斜眼看来,董越表示尽忠为国,义不容辞,随着董越发话,董军将领也都一一表态。

“好士气也用也”麴胜一拍几案,笑着说道:“只要我等心怀忠义,一致对外,莫说区区十万大军,便是百万之众,又有何惧哉?”后对董越道:“董将军,你长年驻守弘农,弘农东接河南,北临河东,对盖军自是无比了解,远迈我方。便由董将军带领大军据守霸桥,与敌接战,待我等明晰对手优劣,再替换贵方。”

“好……”麴胜把董军推倒第一线,是董越早就料到的,他对此无甚异议,一口答应想来。反正也落不到清闲,总归是要打的,早打晚打都一样。若是实在伤亡过甚,换对方接替就是,难不成,麴胜还敢拒绝?毕竟,闹翻了,对大家都没好处,只会使盖俊渔翁得利,他相信麴胜清楚这一点,不敢无视他的要求。

散会后,董越稍作准备,便赶往前线,沿霸水巡视,阔达百余丈的霸水,是天然的防线,只是河面上宽两丈有余的霸桥,稍显碍眼,这个宽度,可容数马并驰。

霸桥虽有石材,终归是以木质为主,一把火就能把桥烧个精光,可惜,董越不敢毁之。盖因,长安南有绵绵大山,峣关为阻,东是霸水,北有渭河,西亦有诸水流,三个方向皆立大桥。坏桥甚易,却无济于事,盖军完全可以选择从其他方向进攻,除非下定决心把桥都拆了,但那样做,无异于自绝生路。…,

日落时,东岸虽有异动,却无具体行动,董越叮嘱将士小心应对,折返大营。

深夜,数以千计的盖俊士卒、民夫展开行动,将浮箱、车轮捆绑一处,置于河面,并于其上架梁,再于梁上横铺桥面,这就是所谓的浮桥。十数条浮桥同时从东岸出发,一点一点向西延伸,由于事先准备充分,进展很快,至后半夜,已经建到河中央。

因天色漆黑,西岸董军即使知道对方再架桥,能做的,也不过是向黑幕中乱射,效果可想而知,上百箭也未必能够射中一人。有董军司马按耐不住,率百人登桥,不等行到一半路程,迎面撞上盖军,双方各自喊一声杀,挥舞刀矟,猛烈对撞。

这支董军,历经无数血战,属于百战精兵,可他们的对手,是一群长久背负着“天下第一”之名的人。盖军,堪称天下第一劲旅,而盖军诸营,射虎营最骁悍,没错,他们便是射虎营战士。

“杀……”程兆大步流星的向前冲,仗着头上重盔,身被双铠,全无守招,左刀右矛,不见人血,绝不收回,短短几个呼吸间,便击杀七八人。在程兆的带领下,射虎营将士气势如虹,一往无前。

董军被打得节节后退,只是他们亦有着勇者的骄傲,明知不是对手,也要死拼,然而当顶在前面的人看到带领他们登桥的司马踉跄倒地,随即被乱刃分尸,战意立时动摇,勉强挡了几下后,纷纷转身逃跑。不过作为砍过无数人,也被无数人砍过的老兵,他们似乎忘记了很重要的一件事,把背后露给对手,只会死得更快。

程兆追着砍倒数人后,怏怏停了下来,低声嘀咕道:“他娘的这么不禁打?记得去年可不是这副模样,看来,董卓死后,董军心气也没了。”去年,盖俊发动雒阳之战,时程兆为射虎营屯长(百人将),先是偷藏黄金,被庞德察觉,挨了一顿鞭子,贬为什长(十人),随后击李蒙一役,大发神威,斩司马一人,军侯二人,战功仅次于庞德、胡车儿,升为队率(五十人)。又随鲍出击吕布、高顺,总算官复原职。那时两军对战,程兆能感觉到董军不如己方,可也算劲敌,如今嘛……太废了……

厮杀声渐渐平息,显然,董军不是逃回对岸,就是被杀光了,程兆继续向前,行着行着,手臂突然被人拽住,“屯长,不能再往前走了……”

“怕甚?”程兆不以为然道。“多少董军也不够老子杀的。”

以一敌十不难,以一敌百也大有人在,但能以一敌千,以一敌万吗?队率苦笑道:“我知屯长勇猛无敌,然我等的任务是守住大桥,确保大桥两侧修建浮桥的同袍、民夫不受打扰,纵然屠戮千人,亦不如任务重要……要杀敌,明日有得杀……”

程兆翻了翻白眼,哼哼道:“你小子嘴皮子确实好,难怪加入射虎营短短一年,就爬到队率之位,不过你武艺要是有你的嘴皮子一半厉害,也许已经和我并驾齐驱了。”能进入射虎营的人,至少也是百人将级别,程兆这么说,颇有贬低对方之意。

程兆确有些嫉妒这边这人,他中平初便加入射虎营,算来六七年矣,至今还是个屯长,而对方只用一年,就升到队率,关系又硬,不嫉妒才怪。程兆却是从未想过,以他的战功,当个司马绰绰有余,甚至都、校尉也不是不可能,奈何他心性甚差,屡犯军纪,仅在队率、屯长之间,就荡悠了不下三回,直令上官又爱又气,想提拔他都不行。…,

队率知程兆嘴巴虽毒,其实心里并无恶意,笑了笑,扭头看向桥的两侧。其年约二十上下,身长七尺四五寸,斜飞入鬓的剑眉下,双目清澈灵动。他是西河王氏子弟,名宪,字伯章,和家主、并州别驾王信关系不算近,也不算远,倒是和卞秉妻子是同曾祖。与许许多多西北少年一样,他也是听着盖俊的传奇故事度过童年时光,于儿时,常聚伙伴,戏弄部伍,王信异之,稍年长,诵兵书,习弓马,经王信推荐,鲍出首肯,去年始入射虎营,初为什长,后为队率。

程兆顺着王宪的目光望去,说道:“要我说,搭建浮桥实乃无用之功。董军已经不是原来的董军了,只需三千精锐,便可顺桥而至西岸,扎住跟脚。”

王宪摇摇头道:“屯长太过想当然了。董军固衰败,犹能一战,何况尚有韩遂的西凉军……”

程兆连董军都瞧不上眼,更勿提韩遂军,只听他不屑地道:“韩遂军?我又不是没和他们交过手,那帮乌合之众,战力甚至不及现如今的董军,不足以论。”

“韩遂称霸西凉,岂能无因?必有所恃。”王宪不同意对方的看法。

程兆拿眼斜视王宪,冷笑道:“韩遂,竖儒也,爱耍阴谋而不通兵事,你想想,他自起兵以来,打过几次胜仗……想不起来几例吧?不少字败仗倒是数不胜数。后来将军赴并州,董卓入京师,皇甫遭弃置,凉州一时无英雄,韩遂这才得势。三者只要有一人镇守西疆,韩遂岂能活到今日?将军有一句话说得好,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

密集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看情形必是董军再度登桥,程兆顿时收起笑容,四方脸上,布满杀气,其貌似虎如狮,配上极尽雄壮的八尺伟躯,尽显威风。他提刀拽矛,甩步向前,边走边道:“看来董军不长记性啊,又来送死……兄弟们,给我杀……”

“杀……”射虎营战士齐齐喝道。

漆黑的夜空下,霸桥之上,双方快速拉近距离,而后,相撞,一时间,兵器撞击声、骨碎肉裂声、嘶吼喊杀声、凄厉惨叫声此起彼伏,双方缠斗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疯狂厮杀……

战斗惨烈而短促,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就结束了,射虎营再一次取得了胜利。但这次的对手素质更高,人也更多,射虎营将士颇费一翻手脚才解决他们。程兆冲杀过猛,挨了一刀一矛,幸好都是小伤,他让人草草包扎一下,继续留在桥上。

后面又断断续续发生数场激斗,黎明前的一刻,霸水两岸,列满数以万计甲士,而十数座浮桥,亦快抵西岸……

一场参与人数超过二十万,涉及半壁江山,乃至国运的大战,即将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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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五章 先登

三辅,京兆尹,霸水。

黎明前,天空灰蒙一片,周围弥漫着凉丝丝的薄雾,东方天际,已经微微露出橙黄色,这正是日出前的征兆。

董越坐在马上,凝神细看,一道道人影在雾中若隐若现,仅仅一夜的时间,便搭建出十数条百余丈长的浮桥,这等能力,他自问办不到,由此对盖军更加忌惮三分。

董越缓缓抬起右手,冲着后面摆了摆,董基心领神会,不一刻就组织起一支高达三千人的弓弩队,横列于霸桥两侧,随着一声令下,矢如雨发,密集地**向河中。

雾气四处弥漫,不过因为双方距离极近,没有对董军弓手弩士产生太大影响,颇有准星,发无不中,盖军士卒、民夫接连栽倒河中,眨眼间,霸水便被染成红色。

东岸,盖俊被数十武将环绕于中央,外面,则是数以千计的亲卫铁骑,最外围,则是数万甲士,黑压压一片,无边无际。

“将军……”

“嗯,开始吧……”盖俊冷静得略显冷淡地道。盖嶷骑着一匹雪白的战马,与父亲紧紧挨着,小脸因为即将爆发的大战,激动得通红……

武猛校尉高顺抿了抿发干的嘴唇,在他身后,是整整三千名装备精良的甲士,他们手持长戟,一手握盾,挺直身躯,目不斜视,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精锐之士。

高顺做梦也没想到,骠骑将军竟然让他率先打头阵,登桥冲击霸水西岸。无疑,这是一份荣耀,同样的,这份荣耀中伴随的是危险,极其的危险……

危险?高顺怕死吗?当然不,早在当初他选择投身军旅时,就清楚地知道,也许有一天,他会战死沙场,对此,他有着充足心理准备。

去年,他被吕布舍弃,当做诱饵,于战场上数度险死还生,被俘时已萌生死志,但盖军陷阵中郎将鲍出以数百士卒之命迫他归降。及后,骠骑将军盖俊不顾孙坚坚持,力保下他,更对他信任有加,让他协助折冲中郎将徐晃整训数万冀州兵,而今又以他为先锋,与吕布相比,盖俊实是天赐良主也。士为知己者死,这就是高顺此刻的心情。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数以百计的牛角号同时吹响,声震四野,绵绵不绝。

“传令,登桥……”高顺对身旁的令旗使道。

令旗使闻言称诺,转身向后,拔出背后玄色棋,连连挥舞,下一刻,一屯百人脱离大队,以伍什为单位快速涌上霸桥,接着,另一屯紧随其后,随后又有一屯接上……

与此同时,以建军校尉高览为首的诸校尉,指挥着士卒踩浮桥而进。浮桥虽未建好,实际离西岸不过十余步,那里水位已不足没人,届时可入水强冲河岸。当然了,为了尽可能减轻河中阻力,首批士卒多是选用身着皮甲者,皮甲防御箭矢的能力远远低于铁甲,可以想象,到时候伤亡必然不小。

高顺部推进速度很快,转眼间百余丈的霸桥便跨过大半。

“放箭、放箭……”董基站在弓弩手的后面,高高举起战刀,继而狠狠向下一压。

只听“嗡”的一声,数以千计的长箭,同时脱弦而出,或冲向天空,或笔直穿行,目标无一例外,都是霸桥。

“放、放……”

面对飞蝗一般射来的箭雨,高顺部将士不慌不忙,沉着应对,前排士卒第一时间排盾成墙,脚步不停,节节向前推进,后面的士卒则举盾过顶,把自己护的严严实实。…,

“哆、哆、哆……”

狰狞的箭簇密集地钉在牛皮大盾上,发出一声声沉闷的响声。

所谓百密尚有一疏,何况是仓促间布起的防线,时有流矢穿过盾墙,扎入人群。盖军将士被甲率约在六成上下,不敢说天下第一,亦可列入前三,高顺部三千人,更是尽被铁铠,头戴兜鍪。然而,盔甲只能护住头部和上身,而脸部、脖颈、手臂、下身皆裸露于外,几乎对箭矢不设防,哀嚎声中,盖军士卒扑地者络绎不绝。

后面的战士不为所动,飞身跨过桥面上的同袍,继续前进,不是他们冷血无情,如果停下来救治伤员,必会打乱整个队形,这只会引起更大的混乱,死伤更多人,孰轻孰重,一目了然。只希望,他们能够坚持到医吏赶来,或者,自己想办法返回后方。

其实,受伤者,只要不死,就是幸运的,他们这些杀往西岸的人,有谁可以保证,一定能安全回返?

“放箭、放箭……”董基手舞长刀,纵声狂呼:“放……箭……”

“咻咻咻……咻咻咻……”

长箭如云似雨,呼啸飞往霸桥。

被压制了许久的高顺部也展开了反击,移动中,“严丝合缝”的盾墙突然裂开一道裂痕,露出密密麻麻的弓箭,箭簇幽幽,泛着青芒,高顺部时间有限,快速射出长箭后,重新排成盾墙。他们动作虽快,却快不过飞箭,瞬间数十人中箭,为开战以来最大伤亡,不过刚刚那一下反击,他们至少也射翻数十人,双方伤亡相差无几。

眼见高顺部突至五十步内,董基长刀向前一指,大吼道:“顶上去……”

董军将士闻令纷纷冲上霸桥,前突二十步远,与高顺部短兵相接。董军多出自西凉,边地尚矛,而高顺部士兵则是原冀州大戟士,从名字上就能看得出,他们用的是戟。

当今之世,汉军长兵主要便是以矛和戟为主,矛与戟,谁才是真正的长兵之王,这个问题,大汉国官方、民间争论了几百年,也没有得出一个结果。只能说,以手法娴熟判输赢。实际却不然,矛法惟刺而已,可速成,掌握起来自然极快,而戟法千变万化,施用复杂,也许数年都未必有所成,不过一旦练成,堪称天下无敌。

盖俊入冀州时俘获的两万大戟士,都是经历过黄巾之战、张纯之战后的精锐士卒,若非当时的冀州牧韩馥不知兵,盖俊又有马镫这等逆天利器,岂能胜得如此轻松?高顺部三千人,是这两万精锐大戟士中的精锐,又经练兵达人高顺调教一年,放眼整个大汉国,相同人数的情况下,能与之步战者,肯定不满一双手,甚至不满一只手。

大戟士极其锐猛,树戟如林,层层推进,面对无数飞来的长矛,大戟士动作整齐划一,戟枝勾住矛锋,继而向前一推,便是一排人头落地,足有十数颗。这等干净利落的杀人手段,使得后方的董军士卒明显一愣,不过随着屯、队催促,士卒们硬着头皮涌来,下一瞬间,又有十余颗脑袋斜斜飞离身体。

杀百战董军,如割稻草,天下能出其右者,寥寥矣。

大戟士越战越猛,气势冲天,最后直如摧枯拉朽般,将董军打得狼狈后退,几不成阵。然而战争,并不是两者之间的事情,在大戟士猛攻桥上董军之际,后方的同袍,正承受着敌方无休无止的箭雨侵袭,伤亡之惨重,可能还要在董军之上。…,

“盖军素来以骑士闻名遐迩,什么时候,连步卒也变得这般精锐难当?而且,用的还是戟?”看到己方抵挡不住盖军攻势,节节败退,董越脸色阴沉,低声说道。

刚刚到达战场不久的麴胜说道:“并州不同凉、幽,弃矛就戟,盖俊霸占晋阳数载,拉出一支大戟士并不让人意外。只是这战力……盖俊素来会练精兵,也算能说得通……”

“……”董越听了暗地里摇摇头,不是他瞧不起麴胜,后者从未离开过凉州,充其量也就是一个有着一州眼光的武夫,见识短浅,不足与论。

董越少时追随董卓左右,到过许许多多的地方,甚至西出阳关,远赴西域,自然也到过并州。北疆步兵的战力,他自问还算有一些了解,和眼前这支大戟士一比,简直就是一群手持长戟的民壮,最多属于郡兵层次,与精锐二字根本不沾半点边……

据传闻,盖俊去年杀入冀州,俘数万戟、弩,不知眼前之敌,是不是有着“天下精兵”、“国家瞻仗”之称的冀州大戟士。关于大戟士的勇武善战,可谓整个大汉国津津乐道的话题,传闻太多了,最近处,去年秋,丧家之犬袁本初,正是靠着冀州大戟士,将“白马将军”公孙瓒打得全军覆没,其逃回老家后,远走幽东,不敢南顾。

“看样子,盖俊是把去年在冀州取得的成果完全消化了……”想到这里,董越心情略显沉重,心道:“盖俊本就用兵如神,为国朝第一名将,今麾下汇聚凉、并、冀三州精锐,己方真的能够挡住他吗?……”董越今日的地位与权势,和他当初所想颇有差距,若非受制于董卓族子的身份,他都想投奔盖俊了。

“这么打下去,不是让对方冲上岸了吗……”背后突然响起一把粗豪的声音,董越回头看去,一道身高达八尺余的雄伟身躯进入眼帘,其虎背熊腰,豹头猿臂,目若铜铃,须密而硬,犹如铁针,威风凛凛,正是他手下第一猛将华雄。

华雄抱拳说道:“将军,让末将上桥,不出半个时辰,末将就能把对方赶回对岸。”

董越想了想,正要开口,麴胜突然说道:“对方大戟士甚是精锐,于桥上作战,对我们不利,不如放对方过来,正好可发挥我方人数上的优势,重围攻之,必可尽歼其众……”

你算老几?就凭你也想对我指手画脚?什么东西华雄丝毫未将麴胜放在眼里,只当他刚才是在放屁,看也不看他一眼,铜铃般的双眼直视着董越,等待回复。

“……”见自己的意见遭到华雄无视,麴胜脸色登时一沉。

董越对华雄的臭脾气也是无可奈何,对麴胜抱歉一笑,口中说道:“对方士卒精猛,远胜我军,实不宜轻易放对方过来。”

麴胜失笑,脸上带着嘲讽道:“董将军胆子也未免太小了点,我方有数万之众,莫非还怕他区区数千步卒不成?”

董越微微皱起眉头,说道:“麴将军,这不是胆量的问题……”

麴胜似笑非笑道:“哦?那是什么……”

就在两人对话扯皮间,高顺部发起最后的猛攻,成功击破董军防线,当即举盾扬戟,大步流星,飞速冲下霸桥,跳上西岸。首批登岸者,不过区区百余人,面对数以千计涌来的董军,毫不犹豫的扑上去。…,

退到稍后面的董军弓弩手进弩张弓,一时间箭如雨下,大戟士转眼便倒下半数,剩下之人不仅未见惧色,反而因为同袍的死,更添三分凶狠,一头扎入董军人墙。

大戟士方才在桥上的勇猛,西岸董军都看在眼里,又见对方不惧死亡,一往无前,心神立被震慑,十成战力,充其量也就发挥出七八成。

仅仅几个呼吸间,大戟士便击杀几乎与己方人数相等的首级,并压制十倍于己的董军。当然了,这种状态肯定不会维持太久,甚至下一刻就有可能崩溃,毕竟,他们的人数太少了。不过,他们并非孤军奋战,桥上的同袍冒着漫天的箭雨赶来相助,当西岸的大戟士超过两百,竟然从正面击破两倍于自己的董军。

大戟士紧紧跟在董军溃兵之后,躲避乱矢,随之杀进弓弩手的队伍。弓弩手属于远程兵种,机动力和活动轻便十分重要,是以多穿皮甲,甚至有些人干脆就是布衣罩身,三四百杀至的盖军,往往一挥大戟,就能轻易格杀数人,所谓虎入羊群,不外如此。

几乎眨眼的工夫,弓弩手伏尸数百,余者惊惧万分,这时谁还能专注于放箭却敌,急忙向后方撤退,大戟士故技重施,尾随其后,规避箭矢,直奔董军中军。而没有了弓弩手的牵制,越来越多的大戟士涌上西岸,身为主将的高顺,也踏上了西岸的草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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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六章

三辅,京兆尹,霸水东岸,放眼望去,目光之所及处,尽为甲仗,其等按照队、屯、曲、部,严密列阵,数万众犹一体,延袤足十数里,旌旗招展,戈鋋成林,蔽天曜日,军容极是壮盛。方阵两翼,各置骑士上万,或玄铠大矟,或轻甲雕弓,人雄马壮,势如山岳,这就是骠骑将军盖俊麾下,尽折天下汉胡豪杰的无敌骑兵。

“咚……咚……咚……”惊雷般的战鼓声一遍遍回荡在天地间,不仅人被震得面红耳赤,连马儿亦感到焦躁不安。随着高顺部势如破竹的杀上对岸,本就激昂的战鼓声大幅度拔高,巨大的声浪由东至西,横扫霸水两岸,几欲震碎人的耳膜。

“万岁……万岁……万岁……”东岸数万盖俊将士同时举兵山呼,为同袍助威。

“长驱径入,连破数阵,所向无当,善战若此,高校尉真良将也。”关羽手抚长须,目光中带着一抹激赏。关羽悍勇无双,号称西北第一猛将,而他狂傲的性格和他的勇武一样出名,他不仅蔑视所有敌人,连自己人也没有几个能入其法眼,刨去义兄盖胤、义弟鲍出二人不算,马腾、杨阿若、黄忠,庞德、外加同乡徐晃,不过寥寥五人而已,要知道,河朔盛兵十余万,战将何止百数?高顺若知自己在关云长眼里,赫然可与一干河朔名将并列,不晓得会不会特别感动?想来依其性格,多半不会……

“吾虽知高校尉并州名将,以善战闻,不想竟至于斯。从戎经年以来,实未见有如此勇挚猛锐者。”马腾附和关羽,而后说道:“董、吕有此人而不能用,岂能不败?”他的潜台词是,董卓、吕布不懂得知人善用,而盖俊却能尽其才,所以后者是明主。

盖俊收回投向战场的目光,瞥向马腾,笑了笑,他自然听出了后者在借机拍他马屁。马腾长着一副老实模样,这种人拍起马屁来更见效果。说实话,高顺部推进之速让他颇觉讶异,自己及谋士们似乎有些高估了韩、董联军的战力,照这个情况看来,若是投入相当的力量,也许从正面就可以突破?不过,盖俊并不打算改变先前的计划,即舟舰破局,事实上两者并不冲突,本来他就是想采取双管齐下的策略。

盖俊心里思绪百转,口中说道:“说来多赖文才之功,若非文才机智,迫降高校尉,孤如何能得一员上将?”

鲍出笑着摆摆手道:“将军过誉了,我不过是效法二兄,萧规曹随耳。”

鲍出此语一出,关羽顿时红光满面,连连手抚美髯,当初向盖俊推荐降将徐晃,正是他的得意事,而随着徐晃崛起河朔,名气日高,这段英雄惜英雄的戏码,亦广为流传。关羽每次听人提起这件事,虽然面上故作矜持,心里则是开心不已。

马腾笑着道:“关将军、鲍中郎既能立功疆场,又能慧识人,并有国士之风……”

“……”

由于战事进展顺利,盖军一方显得极是放松,而董、韩联军的将领们则变得紧张,当盖军大戟士一个照面击溃弓弩队,终于面色大变。倒不是惧怕对方兵威,董、韩有数万之众,莫说数百孤军,便是霸桥上的大戟士全部冲上西岸,也未必能把他们怎么样,他们是觉得羞愧。高顺部于霸桥之上,在没有后方支援的情况下,连战连捷,一口气杀到岸上,旋即力破重围,复败弓弩兵,联军数千精锐,被打得狼奔豕突,溃不成军,哪怕是再坚毅的人,看到这副局面,也会感到大为丧气。…,

麴胜脸色憋得通红,愤怒地甩了甩鞭子泄气,对董越道:“董军向来号称天下精锐,我前时亦以为然,然而今日,对方区区数百之众,摧枯拉朽破围数重,一直杀到大军阵前,耀武扬威,哈哈哈哈,真是笑死人也董将军,莫非,这就是贵军的真实实力吗?如果贵军只有这么一点本事,本将军劝你还是赶快让位与我军,回到后方修甲运粮……”

“战事才刚刚开始,我方究竟堪战与否,后面便知……”董越面色铁青地回道。麴胜这时候还有脸说风凉话,适才若不是他在旁喋喋不休,耽误了时间,对方怎会这么容易冲上岸来。

立在董越背后的猛将华雄目光阴鸷地盯着麴胜,右手紧紧攥着大矟,内心搠死对方的念头疯狂滋长,不可抑制。

董越回头对华雄道:“伯豪,你亲自去,务必将对方赶下岸。”实际上董军虽然颜面大失,但对方造成的影响却极其有限,毕竟,对方人数十分有限,只是从中央强行突破,霸桥左右沿岸,兵力不下三千,稍稍组织一下,便能重新合围。

华雄大声应诺,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继续留在这里,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忍住对麴胜动手的冲动。当即一个翻身上鞍,策马驰出大阵。

华雄离开后不久,董基狼狈地逃回来,董越看着他因为逃得甚急促,以致头上兜鍪都歪斜着,怒不可遏,甩手狠狠抽了他一马鞭,口中大骂废物,留你何用?

董基强忍着钻心的疼,跪地一个劲求饶。

董越叹了一口气,董卓亡后,长安内的董氏族人遭到王允、吕布血腥清洗,如今所剩者寥寥无几,而且,董基固然不济,却是他的心腹,他岂能杀之,不过是气其不争气罢了。

缺百余字马上添缺百余字马上添缺百余字马上添缺百余字马上添缺百余字马上添缺百余字马上添缺百余字马上添缺百余字马上添缺百余字马上添缺百余字马上添缺百余字马上添缺百余字马上添缺百余字马上添缺百余字马上添缺百余字马上添缺百余字马上添缺百余字马上添缺百余字马上添缺百余字马上添缺百余字马上添缺百余字马上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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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七章 弩

霸水河岸,鼓声震天,号角长鸣,激烈的厮杀声响彻天宇。

数百盖军大戟士人人皆怀着一往无前的气势,死死咬住董军溃兵,大砍大杀,即数万敌军步骑就列于前方不远处,亦不能使他们稍稍迟疑脚步,倒是冲势更猛,竟似欲一鼓作气直冲董军中军,勇悍若此,简直视董军数万大军如无物。

华雄领受董越退敌之任,飞马出阵,将本部数百精骑径直而上。

潮水一般退下来的董军士卒,看到己方来援,皆是雀跃不已,然而他们脸上的笑容很快凝固,盖因华雄并无让开道路的意思,相反,快马加鞭,笔直冲来,撞入人群。

“后退者死”华雄大喝一声,犹如闷雷,丈八大矟继而抡起,迎面三名董军士卒躲避不及,被扫个正着。华雄手中铁矟重达七八十斤,加之他本人臂力过人,战马又奔驰如飞,更助威力,区区血肉之躯,如何能挡,当真是碰上就死,擦上就亡。华雄连杀三人,脸上杀气更盛,手中大矟连连挥出,中者无不立毙当场。

“后退者死……”华雄身后数百铁骑尾随华雄之后,刀矟齐下,瞬时血肉横飞,伏尸满地。

董军士卒万万没有想到,盼来的救星,突然之间,摇身变成了杀星,面对下手狠辣,如对寇仇的同袍,溃卒苦苦哀求者有之,破口大骂者有之,可是却全然无用,华雄及其部曲并不因此而有所收敛,手段反而愈发血腥残忍。

溃兵中有那反应快的人,止住脚步,面上踌躇了一下,返身往回杀。看华雄肆无忌惮的模样,定是得到了将军董越的首肯,换句话说,纵然躲过华雄的毒手,回到中军,恐怕也逃不过董越的重惩,结果不难预料,斩首示众而已。而背后的盖军固然勇猛无匹,终究只有数百人,与之搏战,死的未必就是自己,两者之间,不难选择。

先是一人,两人,十人、二十人……越来越多的董军士卒回身迎战,事关生死,人人拼命,战斗力不可与先前同日而语。盖军大戟士撞上人潮,就像撞上了一堵墙,虽然这面墙漏洞百出,却坚固异常,凭借非凡的勇武,以及和同袍间娴熟的配合,大戟士成功轰塌人壁。然而他们未及奔出数步,就再度撞上一堵墙,如此反复数次,盖军的冲锋之势被遏制住了。

这时,董军充分发挥出人数上的优势,接连不断发动猛攻。

盖军伤亡人数激增,却是死战不退,不是他们不想退,而是不能退,他们的任务是尽可能为后续同袍争取时间,只有牢牢钉在这里,拖延住董军,才可让更多的同袍冲上西岸。是以,就算看到董军渐渐合围,亦是不为所动,残余的二百名盖军士卒在军侯的带领下,围成圆阵,外树大楯,长戟数重,内挟弓弩,困兽犹斗。董军前翻打得甚是窝囊,此时见盖军颓势,瞪着猩红的眼睛,嗷嗷嚎叫着扑上来。

随着一连串金铁交鸣声,双方白刃相接,猛烈厮杀,鏖战良久,圆阵外,密密麻麻躺倒的三四百具董军尸体,证明盖军的顽强,不过董军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并非无用之功,他们攻破了盖军的圆阵,从而引发混战。

冀州大戟被誉为国家的”瞻仗”、“胆核”,

步战无出其右者,为天下一等一的精锐劲旅,他们靠的,不是个人勇武,论勇武,冀州岂能勇过凉、并、幽?他们靠的是整体,混战非其优势所在,何况人数处于绝对劣势,前后左右全是敌人,如何遮拦,几息间便被格杀殆尽。…,

一股热风带着浓浓的血腥味席卷而过,战场上的董军将士看着躺在周围的敌军尸体,心有余悸。就是这区区三四百人,孤军直入,凡数战,杀千余人,为祸百丈,方被己方以绝对人数上的优势歼灭。他们多为董军精锐,也算见多识广了,但却从未见过这等凶暴之师。更让他们心惊胆战的是,这样的对手,正在越来越多涌上西岸……

华雄骑在一匹雄壮的黄骠马上,面色阴沉,目光阴郁,直刺对面登岸的盖军,在那严整的阵势中,一面高字大旗高高竖立,迎风招展,极是惹眼,河朔高姓将领不多,最知名者,无疑是曾为吕布那厮部将的高顺高子循。华雄前时隶属皇甫嵩部,归董卓后,随董越长期镇守长安,与身在雒阳的高顺从未见过面,只是听说他为人清高,素不与诸将通,但带兵很有一套。今天,自己算是见识到了。华雄毫无惧意,反而激发斗志,誓与对方一较高下,乃重整军旅,缓缓压上,势如山岳。

霸桥左右沿岸,有董军甲士不下数千,他们主要的防备对象是沿着浮桥杀来的盖军士卒,且高顺部数百先登死士虽然从霸桥正面击破董军,却只是打散,而非全歼,随着盖军大戟士长驱直入,董军被打散的人又三三两两回返。是以,高顺本部人马下桥后,并未轻松多少,依然面临三方围攻,不过因为正面董军曾被击溃,略微显得松散,高顺果断下令左右翼以防守为主,随即集中兵力,猛攻向前,正面之董军本就是败兵,战意不坚,突遭重击,顿时再度溃散。

而这时,数百先登死士尽数阵亡,华雄重整旗鼓,带领大军威逼上来,高顺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不改初衷,使全军向前,而留出的空地,旋即就被后续兵马所填满。

双方越来越近,很快就将进入一箭之地,让高顺心里松一口气的是,来自于两翼的压力大为减轻,几乎不再构成威胁,显然,浮桥上的己军已经快要抵达西岸,左右董军不得不将重心转移向霸水河。如此一来,就可以集中更多的弓弩应付眼前之敌……

高顺目如鹰隼,当对方踏进射程,用力一挥令旗。

“嗡……”数百上千支长箭同时飞射上天空,形成一片黑压压的乌云,而这时,董军始发弓箭,箭矢刚刚升空,就遭到了箭雨密集地打击,一时间董军阵中,惨叫四起,死伤狼藉。仅仅通过这一幕,就能轻易看出两军素质,二者不再一个层面上。

董军的长箭还在悠悠飞行中,高顺部阵中再度传来弓弦的鸣响声,一瞬间,长箭几有覆盖天空之势,其威势比上一次有过之而无不及,当董军尝试发动第二波攻势,高顺部则射出了第三轮箭。

董军虽然比对方多挨了一箭,但他们人数更多,箭也更多,总体来说,在伤亡方面,并未吃亏。只是,前翻董军就是仗着人多扑灭高顺部数百先登死士,如今又是,一而再再而三,不免令董军将士心里感到有些吃味,他们一向自谓天下精锐,什么时候,沦落到要依靠人数上的优势才能打败对手,甚至仅仅是与之抗衡的地步了?

身为主将,华雄亦是大感无颜,不过这只会更加增强他攻灭对手之心,己方所受到的耻辱,惟有用对方的血,才能洗刷干净。

双方发射数轮箭雨后,距离已是极近,华雄乃以大楯长矛为先,长弓劲弩次之,长刀钩攘最后,层层推进。与此同时,后方鼓号齐响,为其助威。…,

高顺部又是率先发难,戟盾阵内,射出一排排弓弩利箭,径直贯入董军阵中。

华雄初时不以为意,然而他很快就察觉到了异样,弓箭且不提,盖军的弩箭无论是从数量上,还是威力上,都远远低于想象……

“一两百张弩,全部是在三石以下?搞什么鬼?”华雄内心狐疑地道。说起来,刚才尚在远处时,他就有些奇怪对方为何不发大黄弩,要知道,大黄弩的射程不在长弓之下,战场之上,瞬息万变,华雄没时间多想,以为对方另有打算,如今看来,似乎不是。

“对方既无强弩,便无需再按部就班前进,当全军冲锋,一举荡开其阵,混战有利于我方……”华雄心里稍稍盘算一下便有了决定,下令弓弩手连发两轮密集射击,第一当然是压制对手弓弩,第二则是打乱其阵,为全军冲锋创造有利条件。

事实完全在按着华雄的设想走,盖军连续遭到箭雨打击,前面数排大戟士纷纷中箭扑倒,弓弩也几乎停下来。华雄面色大喜,长矟前指,大声喝道:“给我杀……”

“咚咚咚咚……”如雷的战鼓声中,董军手持刀矛,甩步飞奔,一时间杀声震天动地。华雄率数百部曲尾随其后,只要前方之人打开一道缺口,他就会带领铁骑突入其中,搅乱其阵。

面对排山倒海杀来的敌军,高顺部沉着以对,有条不紊的修复着防线漏洞,有些是后来者居上填补缺口,有些干脆是趴在地上的战士,很明显,适才董军的两轮箭雨,实际所取得的成果并不像看上去的那么大……

当董军冲进二十步,高顺部阵内再度**出弩箭,这一次,密集如猬,铺天盖地,如此近得距离,避无可避。

高速冲锋的董军士卒下意识止住脚步,一脸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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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八章 走投无路

却说华雄见盖军阵中无强弩,遂命人集弩施以连射,压制对手长兵的同时,将其严密的大阵砸出一道道缺口,接着华雄大矟一挥,是以劝你军发动冲锋。[.wanshub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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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呐喊震天,汹涌杀来的董军士卒,高顺部沉稳若山,远远望去,就像一片没有生命的黑色死海,及敌进至二十步,阵中突然爆出闷响,随即,董军士卒目光之所及之处,尽被弩矢添满,密集如雨,倾泻而来。

冲在最前面的董军士卒完全傻眼了,比起前面几次软绵无力的弩箭,盖军这一轮力度明显强出不止一个档次,莫说身穿皮甲者,就算身披铁铠,亦是无一例外被打成筛子,一些特别强劲而犀利的弩箭,甚至可以轻松贯穿两三个人。

董军士卒一排排倒地,鲜血喷溅得到处都是,前方几为之一空,无须细算,单单用眼睛眼睛大致一扫,便知伤亡肯定超过两百之数。换句话说,就这眨眼的工夫,董军折了整整两个屯的精锐士卒。

董军中箭者横七竖八的伏于地上,或悄无声息,或呜咽哀嚎,鲜血从他们体内涓涓淌出,流向大地,染红了散落在周围的兵刃、战旗,十余个幸运躲过一劫的士卒立在原地,一脸木然,这幅画面再配以略显(阴)沉的天空,有一种说不出的苍凉悲怆之感。

后方的董军也不知是被这波弩箭的威力吓到了,还是意外对方反击来得太过突然,甚或面前同袍的惨状触动内心,整体齐齐顿住,冲势明显缓了下来。

“中计了?高顺小儿,竟然敢欺我!……”华雄意识到被对手的小计谋耍了,脸色涨红,目泛赤光,杀气四溢。

此时华雄最该做的,无疑是后退重整旗鼓,董军兵力上有着巨大的优势,哪怕一时受挫,也不难扳回局面,但华雄为人素来刚强,宁折不弯,要他临难而退,却是比杀了他还要难。华雄把钢牙一咬,扬起长矟大呼道:“别停,给我冲,杀进阵去……”

“呜呜……呜呜呜呜……”一度中断的号角声再次响彻战场,董军士卒皆精锐之士,见惯生死,听到进攻的命令,稍整心神,再度迈开双腿,可是没跑出几步远,便又遭到一阵狂风暴雨般的弩箭打击,这回伤亡虽不及前次严重,也有百余人之多。

董军士卒心中不由气苦,虽畏盖军弩箭锐利,然而双方此时仅相距十余步,对方脸上密布的汗水清晰可见,乃不顾伤亡,咬牙强冲。

此举正和盖军的心意,高顺部大榡之后,数排弩士交替上前放箭,严整而有序。如此近的距离,可谓发无不中,中者立毙,几轮下来,轻松收走数百条敌人的(性)命。

“……”高顺高踞马上,目光坚毅,不泛一点波澜,所谓盖军无强弩,不过是他故意制造出来的假象罢了,华雄果然如他所料,倾力来攻。要知道,冀州弩士,可是和大戟士并称为“天下精兵”。且,二者之间有着极强的互补(性),单拿出其一,充其量只能算作精兵之流,而两者联合作战,无论是防守中的戟卫弩射,抑或进攻中的弩射戟冲,皆能进退自如。若是再加上幽州突骑游弋两翼,便是一支可以横扫天下的无敌强军,昔年光武帝刘秀,即因之成事,中兴汉室,再造天朝。

董军经过连番弩箭打击,阵型已乱、气势已馁、斗志已衰,此时不出,更待何时?高顺缓缓抬起右臂,马鞭摇指,霎时间鼓号齐鸣,盖军大戟士舍榡弃弩,共并奔出,夹带着铺天盖地的喊杀声冲向董军,直有天崩地裂之势,十余步的距离,转瞬即至……

步战堪与大戟士一搏者,除去长戟,惟有长矛,不过董军长矛手先前被弩箭所创甚重,兼且冲锋一起,有先有后,诸兵混杂在一起,短时间内绝难组成长矛阵以为对抗。大戟士无有敌手,长戟所向,董军瞬间摧裂,四散逃开。

“杀……杀……杀……”

盖军士卒切入董军人群中,横冲直撞,直杀得血(肉)横飞,尸横遍野。,

“……”华雄用力握紧矟杆,面色一片铁青,因他先前采取的是全军进攻的姿态,又有纵骑凌阵之意,自然不可能呆在中军,实际上他此时的位置已属前锋之列。如今盖军逆来,他顿时陷入进退不得的尴尬境地。进,则有被围杀之可能,退,则全军崩溃,再难翻身。其实这也不能全怪他,谁能想到局势转眼间便来个天翻地覆,不容华雄多想,盖军一路势如破竹,双方很快就不可避免的撞上了。

华雄身边有部曲精骑数百,此辈皆骁勇善战,以一当十,本是他倚仗的助力,奈何前锋被盖军打得弃甲曳兵,豕突倒退,前、左、右三个方向都是惊慌失措的溃兵,战马被挤在中央,如何冲得起来?静止状态下的骑兵,战力未必及得上一名普通步卒。

“杀……”盖军大戟士看到大旗下被众骑拱卫的华雄,确认是董军主将无疑,立刻兴奋起来,再也没有比击杀敌将更大的功劳了。盖军将驱赶在前面的溃兵屠戮一空,继而蜂拥而上,直奔华雄杀来。

华雄部曲甲骑毫不犹豫的迎了上去,喊杀声中,长戟和大矟互相交织,激荡起一朵朵凄美绚丽的血花,悲壮,绚丽,凄美……

事实果然和华雄想的一样,其部曲骑兵坐在马上,居高临下,攻击尚可,但却很难抵挡来自四面八方的长戟,接连被刺落下马。

华雄心疼得嘴角抽搐不停,这些部曲亲卫,最短的也跟他一两年了,都是军中豪杰之士,武艺过人之徒,有些更是他的乡人、宗亲,在他尚未发迹时便追随左右,感情非比寻常,而今就这么白白的折在了这里……

盖军大戟士攻势如潮,喊杀沸天,人挡杀人,马挡屠马,片刻间击杀董军骑士过百,径直冲到华雄面前,旋而,数支挂着血珠的戟锋破空搠来。

华雄心知坐在马上,行动受限,搏杀不便,目标亦大,和靶子没甚两样,只能任人宰割,当即一个翻身跳下马背,面对接踵而至,密布如林的长戟,华雄咆哮一声,宛若闷雷,抬矟一记横扫千军。

“铛铛铛铛……”一连串爆响,几乎震碎人的耳膜,六七支长戟齐齐飞起,是的,飞起,华雄天生神力,和他过上招的人,手掌无不鲜血淋淋,再难握住戟杆。一时间,围聚华雄周围的盖军士卒,全部变成了手无寸铁之人。

华雄目光闪过一道(阴)历的杀机,手腕一转,大矟回飞,从左至右,接连划开四人脖颈,鲜血似瀑布直下。另外两三人也没有逃过一劫,刚(欲)抽身退走,就被华雄施以辣手,取走(性)命。

华雄随后马不停蹄,纵身跨出丈余远,持矟突刺,迎面一名盖军大戟士下意识举戟拦截,便觉喉咙一凉。后面奔跑如飞的盖军士卒,突然发现一支狰狞的矟锋从前面同袍后项钻出,大吃一惊,急忙止住脚步,不过他反应虽快,可惜终究是慢了一拍,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矟锋闪电般飞来,撞碎牙齿,探入口中。

一矟两命!

华雄抽出沾满敌血的大铁矟,脚步半点不停,又是一个纵跃,跳到旁处,他心里很清楚,对方人多势众,不畏生死,勇于搏战,尤擅合击之术,他若长久停留在一处,极易被对方围攻,那时他纵然有惊天武艺,也无济于事,只能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

华雄乃是西凉数一数二的猛将,自非浪得虚名,就这么几个呼吸间,又杀数人,斩首已赫然上双,而盖军的长戟,连他一根毫(毛)也没伤到。瞧见华雄勇悍若此,就算精锐如盖军大戟士者,亦不(禁)感到一阵心慌,连带着一往无前的攻势,也缓了下来。

华雄部曲亲卫齐呼万岁,竞相跳下马背,效法其主,以步战接敌。

盖军大戟士本就是冀州精兵,又经高顺悉心调教,非普通军士可比,虽一时慑于华雄勇猛,但很快又再度发一声喊,围聚上来。

“不知死活!既然想死,老子成全你们!……”华雄冷哼一声,舞矟成风,同时左手按在腰间刀柄,拔出长刀的同时,顺势向上一撩,顿时血光乍现,斩飞一颗头颅。华雄左手握刀,右手执矟,火力全开,所过之处,人仰马翻,无有能敌其一招半式者。,

华雄部曲欢欣鼓舞,奋起豪勇,人人争先,一时间竟是和大戟士打个旗鼓相当。散落在周围的董军溃兵眼神闪烁,似正在权衡着该不该返身一战。

高顺在数十名部曲亲卫的簇拥下策马而来,望着华雄率数百兵挡住己方的攻势,目光微微讶异。他自己练的兵自己最清楚不过,其部不敢说勇冠河朔,亦可入前三之列,私以为,惟有徐晃部可以比肩。大胜下,士卒士气高涨,锐猛更添三分,除非敌方有逆天手段,否则绝难改变战局,然而,华雄偏偏做到了。虽然他无力转败为胜,但仅凭以个人勇武撑起大局这一点,就算是对手,也值得高顺在心里赞叹一声。

“校尉,微末辜负校尉所托,甘愿受罚……”司马浑身浴血,立在高顺面前,满脸惭愧。他奉高顺之命先登突阵,开始异常顺利,却在华雄这里碰得头破血流。

高顺缓缓摇了摇头,说道:“华伯豪乃是西凉猛将,成名经年,若没有几分本领,怕也活不到今日。拿不下他,非你的责任,无须如此。”说罢,高顺接过指挥权,又将随在左右的兵马尽数投放战场。

高顺一边对华雄及其部曲展开强攻,仅仅几个回合,就使对方(露)出不支之象,一边派兵击走两翼董军溃兵,免得他们重新合聚,与己为难。待扫清左右残敌,马上下令夹攻之,切断华雄与董军联系的同时,也意味着华雄落入包围网,这时再想脱身,难如登天。高顺用兵确实了得,三下两下就干净利落地重新取回战场主动权。

此战说来话长,实则从董军前锋溃败,到主将华雄被围,不过是片刻的工夫,以至于坐镇中军的董越、麴胜尚不了解战况详细,他们只能从不断逃回的溃兵那里推论出华雄情况似乎不太乐观。对于派不派援军,两人都是满心的踌躇,毕竟,华雄比起对手来,兵力绝对算得上雄厚了,而己方同盖俊相比,却是处于弱势,过早投入大兵,恐怕后面难以为继。

董越、麴胜这时万万不会想到,西凉首屈一指的猛将华雄,以倍于之精锐,击立脚不稳之敌,不胜反败,危在旦夕……

“杀……”华雄双目布满血丝,面容狰狞可怖,仿佛恶鬼。激战良久,他依然勇猛如初,至今没有一合之敌,然而,他发觉敌人越聚越多,手下则越打越少。更让他心里感到不安的是,他引以为傲,并且止住败败势的个人勇武,随着时间的推移,发挥的作用却是逐步降低,如今已是不足以对战局产生影响。

“杀……”华雄连番激战,耗力甚巨,当他再一招以矟锋割开两名敌人咽喉,未能拿捏住尺寸,用力稍大,导致中门洞开,数支长戟趁机刺来。

华雄临危不乱,后撤一步,拉开距离,同时拽回大矟,撩起长刀,迎上长戟,霎时间刺耳的金铁交鸣声响成一片。华雄使尽浑身解数,力图挽回劣势,奈何敌人实在太多了,而且左右不断有敌人突破亲卫的防线,向他突袭,终于遮拦不住,两支大戟先后而至,轰中胸口,打得他口喷鲜血,踉跄倒退。华雄身上所披铠甲甚是精良,戟锋虽未能破甲,可长戟终究属于长柄重型武器,连挨两下,岂能无恙。

华雄向后跌去,平衡全失,随时有可能扑倒地上,盖军大戟士见状,气势愈加高昂,旋即一拥而上,打算趁他立脚不稳,将他击毙。

数名华雄部曲突然进来,以身为盾,但仅仅一个照面便被杀红眼的盖军大戟士搠翻。不过此举还是为主将赢得了宝贵的时间,华雄后背撞上一名亲卫,总算止住了跌势,其心恼盖军将士欺人太甚,飞扑而上,金铁交鸣声、刀矟入骨声急促地响起,以身受三创为代价,将几名紧追不舍的大戟士全数格杀。

华雄咳了两口血,利用短暂的空隙飞快扫了一眼后方及左右,知无力突围,最后把目光投向远方,投向那个令他走投无路的对手……io

【……



第四百零九章 斩将

()华雄提刀拽,伟立疆场,脚边躺满了敌人的尸体,适才,他以身受三创为代价,将几名紧追不舍的大戟士尽数格杀。.76z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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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路中文不过,此举明显是不理智的行为,他此时就算再多杀十倍之敌,亦无济于事,与其拼着受伤斩杀无关紧要的小卒,不如尝试突破重围,或可还有一线生机。但话又说回来,华雄之所以是华雄,建立西凉猛将之威名,不正是因为这种一往无前的气势吗,他若懂得知难而退,未必能够取得今日的成就。

微风从参差不齐的人墙吹入,拂在身上,伤口处传来一阵阵火辣辣令人难以忍受的痛楚,华雄咬牙切齿,强自忍耐,凝望远处那个将他逼入绝境的对手高顺,目光里满是暴虐、凶残、狠厉,犹如一头受伤的野兽。

华雄看向高顺的时候,后者也在望着他,两人视线不可避免的碰触到一起。高顺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作为一个意志如山,心坚似铁的将领,他很少做出流露内心情绪的举动,显然,他对于己方以绝对的优势,费了这么久的工夫,死了这么多的士卒,至今还未拿下华雄感到有些不满,对手的勇武、坚韧、顽强,都远远超过了他的预估。

突然间,华雄咧开嘴,以执刀的手背盖住眼,先是无声的笑,而后是发出声音的笑,最后是仰天长笑,连斗罗的战场也无法掩盖他狂放的笑声。正重新合围上来的盖军士卒脚步不由一缓,面面相觑,搞不懂对方如此局面,有何好笑,莫非是疯了不成?

华雄收起笑声,挪开手背,一双充斥着疯狂之色的眸子立时展现众人眼前,在盖军士卒反应过来前”只见他庞大雄壮的身躯猛地启动,一个箭步飞冲上来,横稍挥刀,骨头碎裂的沉闷响声接连不断的响起。数息间”华雄将周围一丈内敌人屠个精光,代价是身上又添数道伤口,然而他全不在乎,再次跃入敌群,疯狂挥舞刀稍,不断向内突进,全无守势”猛攻不休。

战场上所余不多的华雄部曲顿时明白了主将的想法,没有任何犹豫,立刻放弃了最后一丝突围的想法,紧紧随在华雄之后,杀进盖军阵中,他们唯一需要做的是,在倒下之前,为主将挡一刀,或杀几敌。.76z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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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杀!杀!杀!”

漫天的血雨中,华雄不知杀戮了多少敌人,也不知被砍了多少下,身上虽无致命之创”但众多伤口流出的血液,却足以令一个彪壮大汉趴地不起。

华雄没有倒下,相反,他出手比任何时候都要狠辣,气势比任何时候都要豪迈,因为他脑海中只余一个念头:杀了高顺”一命换一命!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正是这个念头,支撑着他向前、向前、再向前……

“噗!”

鲜血狂飙而出,一名盖军士卒低头看了看被击穿的胸口,又看了看面前披头散发”浑身浴血,犹如杀神般的敌人,仰面倒地”至死脸上都带着一抹骇然之色。就在不久前,他尚在心里遗憾没有机会接近华雄”无法立下奇功,没想到他内心念叨之人,竟然以无上勇力横贯大阵,径直杀到他的面前来,他完全被惊呆了,甚至没有出手的机会。

随着最后一人倒下,华雄前为之一空,杀穿了!”

四面之敌,正面无疑是最厚重的,可是若妄图从旁处突破,绝无可集,惟有置诸死地,舍命一搏,方能逼出他全部的潜力。

华雄望着坐在马上,被数十百名部曲环绕拱卫的高顺,双方距离是如此之近,乃至于可以轻易地看到对手眼中的凝重之色。华雄内心振奋,咬集牙关,大喝道:“高顺小儿,乃公华雄至矣,速来受死!”,言讫,大步流星的飞冲而上。他不敢停歇,不说敌人会重新堵住前路,只说他的身体状况就不允许他这么做,他现在全凭一口气,恐怕一停下来,就再难动弹了。

“将军威武!将军威武!””,只有十余名华雄部曲随之杀出,豪情万丈的山呼,继而寸步不离跟上华雄,有两三人因为伤势实在过重,半路上伏地气绝。,

“呼…………呼…………呼…………”,华雄奔跑中呼吸急促而剧烈,宛若一阵阵飓风,由于呼气多,进气少,憋得一张脸赤红如血,为他更添几分狰狞。

十步,双方仅仅相差十步……

只要能够冲到近前,我就能杀死高顺!华雄近乎偏执的暗示着自己,这也是促使他坚持到现在出的唯一的动力。然而就在这时,他看到盖军阵中浮出一排密密麻麻的劲弩,下一刻,只听

“砰”

地一声响,暴雨般稠密的弩箭向他射来。

华雄瞳孔不禁无限放大,他身上的铠甲足以抵挡这些杀人利器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纵然是完好的状态下,亦无十全把握,何况如今铠甲早已变得破烂不堪。

华雄心中充满了不甘,就差一点、就差一点……

他不怕死,他怕的是未达到目的而死!

“我不能死!我不能死!””华雄内心无声的厉吼。似乎是上天听到了他的乞求,抑或他的部曲听到?眼前突然飞出两道身影,紧接着,便是弩箭密集地撞入骨肉的声响。

“砰砰!”,有两支弩箭撕开肉盾,轰中华雄的胸口,其中一箭穿透铠甲,入肉寸许,华雄口鼻连连溢出血液,眼中反而露出惊喜,跨过部下死透的躯体,飞步疾驰,对面楯如墙,戟如林,盖军防守之严密,无以复加。

然而比起令人避无可避的弩箭,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华雄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自信能够突破进去,阵斩高顺。

“杀!””

“栗!””,华雄如同一匹势不可挡的烈马般疾驰至阵前,双方不约而同暴喝出声。

“铛铛铛裆档!”

一连串兵刃撞击声,横在华雄面前的大戟或飞或折,没有一柄刺中其人,华雄再度暴吼一声,提刀便斩,三颗血淋淋的人头斜斜掉落地上,华雄顺势而入……

高顺凝视着于阵中肆虐,渐渐迫来的华雄,他素来不推崇武斗,认为为将者当怯勇,激发全军之勇才是武将之责,但这并不妨碍他对华雄的欣赏,对方将个人勇武发挥到这个地步,实是他平生仅见。

“校尉……”司马踌躇地望向高顺,欲言又止。

高顺淡淡地斜睨麾下一眼,平静地说道:“你莫非想劝我暂避其锋芒?”

司马被高顺看破心思,惟有硬着头皮道:“华雄所图者,校尉也。其虽为匹夫,却是豪勇无敌,校尉不宜以身犯险,不如暂退,华雄一失目标,势不能久,被围杀不过转眼间。”,高顺“嗯”,了一声,不置可否,既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

“…………”司马暗暗叹了一口气,他乃是当初随高顺归顺河朔的旧部之一,之前已随之周旋数载,对高顺的性格再了解不过,他既然如此作态,便是等于拒绝了。

“杀!”,华雄负伤数十处,部曲亦是全数阵亡,但他却是愈战愈勇,硬是蹼出一条血路,杀到高顺的面前来,双方之间,不过两丈,近在咫尺。

华雄目光越发疯狂,高顺眼眸则依然平静若水,他并非故意装作轻松,因为他至今两手空空,无寸铁傍身,似乎根本就没有把眼前的威胁放在心上。

这一点自然也为华雄察觉,他只觉得血液一下子都涌到脑子里,布满血丝的眼珠几欲凸出眼眶。华雄深感自尊受到对手的羞辱,扬稍吼道:“高顺小儿,拿命来!”

作为最后一道防线,七八名盖军士卒齐齐大喝,挺戟而上。

战场瞬息万变,华雄未免出现意外变数,完全放弃了防守,任由数戟砸在身上,甚至头上,他惨嚎一声以舒痛楚,挥刀疾斩,瞬杀四人,两人间再无阻碍,华雄当即抬稍突刺,目标直指高顺。

“销!”,一柄战刀斜斜飞出,斩在锋上,出手者正是盖军司马。

“贱卒!”,华雄见司马坏他好事,怒不可遏,就这么眨眼的工夫,他背上又连挨数下,他强忍不适,含怒回击,大正中司马兵刃,连刀带人,一起扫飞。

“锵!”,拔刀声蓦然响起,在华雄大扫中司马的一刻,高顺拔刀了,时机抓得异常精准,仿佛早就计算好了一样。

“驾…………”高顺一踢马腹,其胯下战马一跃便欺到华雄近前。

华雄面色大骇,手中大稍再不能刺,只得变为棍,横扫高顺头颅。

“唰”高顺挥出第一刀,轻易便斩断了华雄手中长。第二刀马不停蹄接踵而至,磕飞华雄左手刀,第三刀,贴华雄脖颈而过。

霎时间,鲜血飘洒,头颅凌空。

一冲而过的高顺一拽马缰,迫使战马调转回头,目光平静,却一瞬不瞬地看着无首之尸挺直倒地,激得尘土飞扬,尸体不远处,便是华雄的首级,其上目若铜铃…………

【……第四百零九章

斩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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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章

缺一千字,在凌晨两点,即两个小时后补全,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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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雄看了看断为两截的大矟,又看了看脱手飞走的长刀,嘴角不由泛起一丝苦涩的笑,他终于明白了高顺为何在他逼近后仍旧不拔刀,对方武力之强,远远超过了他本人所拥有的名声,两者之间并不成正比。说得再明白一些,高顺就算面对全盛时期的华雄,也不会逊色半分,又岂会将已是强弩之末的华雄放在眼里。

只是,让华雄想不通的是,对方既然有这般勇武,为何不以勇名闻世?高顺显然不会给华雄过多的思考时间,一抹白光闪过,华雄只觉脖颈一凉,接着便高高的飞起。

“以前常听人说,如果对手的刀够快,死者的眼睛可以看到自己的身体。原来是真的……”失去意识前,华雄脑中闪过最后一道念头,以及,一声轻叹。马革裹尸,武将之归宿也,况且能够死在高顺刀下,按理说华雄应该无憾了。可是,他心里终究有一丝不甘,若是早知高顺勇武至此,他事先多加戒备,也许就会是另一种结局?……

华雄头颅带着鲜血飞离身体丈余远,方不甘似的向下垂落,摔在地上后,翻滚数圈,昂扬而立,血污的脸上,目若铜铃……

而尸体亦是僵立良久,才轰然倒地,荡起一片尘埃。

周围盖军士卒先是一静,继而山呼雀跃:“万岁!阵斩华雄!校尉威武!万岁!万岁!阵斩华雄!校尉威武!……”华雄先是以一己之力独挽败局,不成,直破大阵,凡斩首数十百级,所向无敌,一直杀到主将高顺的面前,其勇猛若斯,实在是到了惊天地泣鬼神的地步,如今终于死了,死在高顺的刀下,众人自然要好好庆祝一番。

司马咳了一口血,从地上爬起,望向身首两处的华雄,继而瞥向高坐马上,沉稳如山的高顺,面上大感意外。他可不认为华雄是强弩之末,他虽然算不得无敌猛将,但十人斩还是没司马问题的,最后竟然连华雄一招都接不下,被打得吐血倒飞,而高顺斩敌甚速,看其模样,简直是易如反掌,手到擒来,全不费力……

司马跟随高顺数载,也不算短了,从来不知道高顺竟然有这般武力,盖因后者很少在人前练武,予人以不善武斗的印象。一来高顺确实不喜武将斗勇,只是为保命练技耳,二来也算是一个杀手锏,这不,华雄就着了道,以为他可欺,白白做了刀下之鬼。

司马径直来到高顺马侧,抱拳道:“华雄西凉猛将之冠也,素号善斗,先登陷阵,无有不破,某往日颇不以为然,今见之,果然非虚言。然其固然勇猛,万军皆披靡,却是当不得校尉一击。校尉真神人也……”

耳中听着部下恭维的话语,高顺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见主将回应平淡,司马笑了笑,他素知高顺性情如此,如果高顺热烈回应,他才会觉得奇怪。

高顺最后望一眼华雄尸首,令司马以戟挑华雄之头,乘势击溃余敌,叮嘱击溃即可,万万不能深入,以免被对方反包围,司马应诺而去。

高顺紧接着将身边的士卒聚起,重整阵型,以备后续来敌,他没有被看似辉煌的胜利冲昏头脑,再辉煌也只是一时之胜利,对面之敌,可是十倍,乃至数十倍于己,他首要的任务是在西岸立住根脚,为后面的同袍登岸创造有利条件。

“万岁!万岁!阵斩华雄!校尉威武!万岁!……”西岸盖军士卒的欢呼声随着微风飘回东岸,初时不甚清晰,但没过多久,沿岸而立的士卒便听个真切,顿时兴奋地耳语不止,消息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原本寂静无声大阵响起一片嗡嗡之声,不过片刻间,数万盖军皆知高顺阵斩董军大将华雄。

东岸盖军随之欢腾,呼应西岸:“万岁!万岁!阵斩华雄!校尉威武!万岁……”

马腾大吃一惊,呆然良久,方问左右道:“高校尉真的斩了华伯豪?”也难怪他如此吃惊,他居住在陇西、汉阳二郡边界一带,而华雄则是汉阳人,其家世代军旅,少年从军,在马腾尚未成名,即黄巾之乱前,就已是凉州闻名遐迩的勇士了。当然,那时华雄名气虽大,地位却不高,仅仅是数百石军侯。但这不能怪他,而是凉州无战事,随着韩遂、边章,他很快就以勇武被皇甫嵩、董卓所赏识。凉州,地处边疆,汉胡杂居,信奉的是拳头,是以盛名之下,绝无虚者,华雄之所以有那么大的名声,完全是打出来的,高顺从不以勇武闻,竟能斩杀猛将华伯豪,实在叫人难以接受。,

关羽也是面露诧异,他虽是河东人,隶属司隶,但河东不管是历史上,抑或地缘上,都可以划入并州(河北)之列。盖俊入主并州三四载,也不算短了,文臣且不说,武将并没有出现什么特别杰出的人物,非要说的话,今度辽将军陈纪勉强算半个,已故校尉张杨勉强算半个,说实话,这可不是一件正常的事,更不是一件好事,直到高顺的加入。在关羽的印象中,高顺无疑是和同乡徐晃属于同一类人,善将兵而不屑斗勇,他能于阵中击杀华雄,实属难得。

鲍出则笑得异常开心,不久前盖俊在众人面前夸奖他迫降高顺,为河朔添一大将,没过片刻,高顺就阵斩华雄,立下奇功,这怎能不叫他开心呢。

马腾久闻华雄之名,庞德身为汉阳人,与华雄同乡,自然也听说过,甚至可以说如雷贯耳。当然了,他如今自恃武艺已成,冠绝世间,连关羽、黄忠之流亦不惧,更何况是区区一个华雄,两人对垒,他有十足把握干掉对方,但高顺……

胡封因为舅父李傕的关系,对华雄之勇,比旁人更加清楚几分,其一怔后,笑骂道:“娘的华伯豪,真不给凉州人长脸。”

“闭上你的鸟嘴。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盖俊横了胡封一眼。

胡封讪讪而笑道:“将军莫骂,说说而已,麾下敌我还是能分清楚的。”

“……”盖俊大感头疼,这厮已经二十六七了,官居偏将军,依然这么的不着调。继而,盖俊将目光重新投回对岸,父亲盖勋前任居汉阳太守数载,说来华雄还做过父亲的部下,可惜他少游京都,少在汉阳,不然当会设法把他拉拢过来。

胡封渐渐收起笑容,心里亦是无限感慨,口中说道:“麾下少年时若是没有投效将军的话,想来今日当在董军之中,追随舅父左右,下场未必会比华伯豪好上几分。”

“将军所言甚是。”旁边的张绣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盖俊冷冷一哼道:“孤却是后悔为何不能遵守不收北地人之言,将你收下。”

“……”胡封听了这话,面色顿时变得极其难看。当年黄巾暴起,傅燮、麴义各带千人赶赴关东会合皇甫嵩,盖俊心忧北地人口稀少,不欲在此征兵,不过北地人并不答应,时有投军者,初时盖俊一概拒绝,直到胡封、陈彪二来到来,才开了先例。胡封与陈彪同乡,又是一同入军,感情素来深厚,被盖俊一语勾起对陈彪的回忆,心头一紧,痛彻心扉。不知不觉间,好友已亡数载,尸体至今还埋在陇西,而凶手,就在对面。

胡封咬牙切齿道:“韩遂小儿,及其爪牙,弑杀我友,我必尽屠之以慰藉陈彪在天之灵。”胡封此语一出,庞德、车儿、贞良等亲卫曲出身的将领皆陷入默然。、

盖俊轻叹了一口气,陈彪早亡,不说感情,只说才能,对他来说就是一大损失。然而死者已死,这是无法改变的现实,他不可能为了给陈彪报仇,任胡封大肆杀戮韩军,相反,如果有可能,他会把凉州人全数收入麾下,说到底,凉州乃是他的家乡,凉州根基势强一分,他未来的本钱就厚上一分,反之亦然。

胡车儿摸了一把坚硬如铁的虬须,乐观地道:“将军,依我看照这么打下去,也许天黑前我们就能入枳道大营了。”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盖俊缓缓摇了摇头,对方虽亡大将,底气尚在,所谓底气,指的是骑兵,对方少说也有一两万骑兵,这才是胜负的关键,他哪怕信心再足,也不敢肯定高顺能够挡住数以万计的骑兵冲锋。随即,盖俊回头谓马超道:“孟起,传令浮桥之诸部,加快进攻速度,争取在对方反应过来前,登上对岸……”

“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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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一章 旱鸭子

第四百一十一章旱鸭子

随着董越、麴胜掌握的情报越来越多,面色渐渐凝重起来,战局,远比他们想象的要严峻。.76zw.

七路中文当两人从溃兵口中听说华雄进攻不成,反被盖军包围,生命危在旦夕,立刻吃了一惊,他们虽想不通华雄以众击寡,何以大败,但并不妨碍他们做出决定。两人忌惮盖俊兵力雄厚不假,不愿过早投入大兵,以免后面难以为继,然而他们更不愿意看到华雄发生意外,因为这很有可能引发灾难性的后果。

董越、麴胜相视一眼,同时点点头,董越将一名亲信部曲招至近前,正欲开口下令增兵以援华雄,突然听到一阵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万岁!万岁!阵斩华雄!校尉威武!万岁!……”

“什么?”董越身体猛地一僵,缓缓地转回头,双目瞪得老大,以为是自己耳朵出了毛病,直到再三确定“阵斩华雄”四字,血液顿时一股脑冲上头顶,阵阵眩晕袭来,身体连连摇晃,如非亲卫及时上前扶住他,几乎坐不住鞍,坠下马来。

“将军、将军……”

董越呆然良久,痛心疾首地说道:“伯豪、伯豪,今功业未成,何弃我而去?”华雄是他手下当之无愧的第一大将,勇冠三军,当初太师董卓被王允、吕布所杀,陕县大营陷入一片混乱之中,士卒悉收细软,随时准备逃亡,人心惶惶,几不能支,董越正是靠着华雄的勇武及威名才稳住了大局。后来牛辅率兵入弘农来,欲凌其上,又是华雄,震慑住了河东军,使对方不敢轻举妄动。可以说,没有华雄,董越未必能够压住牛辅一头,领袖董军,而今闻其战死沙场,如断双臂、双足,一时间难以接受。

麴胜面上阴云密布,右手紧紧攥着马鞭,由于用力过猛,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他虽也震惊于华雄意外阵亡,但两人毕竟没有太多的交情,不似董越这般如丧魂魄。华雄乃董军首屈一指的猛将,深受士卒爱戴,而如今前线之人,无一例外,皆为董军,乍闻华雄死亡,士气必然大受影响,不说其本阵,霸桥左右沿岸的董军恐怕也将不战自溃,如果让盖军大举登上西岸,再想把对方赶下河,就难了。此争分夺秒之际,麴胜不敢耽搁片刻,谓骑将阎丰道:“阎校尉,速率骑军出阵,击退盖军,如不胜,提头来见。”

“诺!”

直到阎丰离开,董越才堪堪回过神儿来,向麴胜拱拱手,也不知是感谢他的越俎代庖,替他做出决断,以遏颓势,还是感谢他暂时放弃了削弱董军的打算。随后,董越望向紧追己方溃兵的盖军士卒,双目中迸射出滔天的怒火……以及,一丝惧意。

麴胜看了董越一眼,接着也把目光转回战场,此时他的心态和董越颇为相像,对盖军感到一丝恐惧。麴胜既然来到这里,不可能不做好打恶战、血战、死战的心理准备,可初战就折一员大将,仿佛是在预示着什么……

“噗通……”高览右脚踏着最后一块浮板,纵身一跃,扎入水中,其身上所披数十斤铁铠似乎并没有阻碍到他,手脚并用,以极快的速度游向西岸,连那些身着皮甲,乃至布衣的士卒,也不禁生出‘望尘莫及’之感。

高览爬上河岸,举目望去,随着华雄之死,形势已然完全倒转过来。适才,盖军尚苦于对手弓弩强劲,刀矛锋利,几次以较大伤亡为代价,也无一例外被赶了下去。如今,盖军却是聚集数百千人,同中路之高顺部,两面夹击,董军被打得连连倒退,只顾防守,无力回击,兼且士气涣散,败北,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呸、呸……好险、好险,差点就被淹死了……”一把清朗少年的声音从高览背后响起,高览回过头,看到另一个人破口大骂道:“马孟起,娘的你不会游泳也敢涉水?既不会水,放着好好的大桥不走,偏走浮桥,你莫非是疯了不成?你这个白痴!”,

“……”高览见了两人,脸顿时吓得惨白,他们两个怎么也跟着过来了?尤其是卞秉,开战前,骠骑将军特意把他叫去,千叮咛万嘱咐让他看紧卞秉,不许其过河涉险,不想自己一时不查……

“卞大哥莫要胡说,谁说我不会游泳了?只是不太精熟罢了。”马超难得脸红,讪讪而笑地道。他方才一门心思想要赶赴战场杀敌,等上了浮桥后猛然醒悟自己好像不会游泳,这时退回去定然会被卞秉大肆嘲笑,强烈的自尊心驱使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前进。

卞秉怒极而笑道:“你入水后就一个劲向下沉,不见浮起,还说会游泳?”

马超爬起身来,强自辩道:“那是我身上的铠甲过于沉重之故。”

“你娘的还狡辩!”卞秉照着他的屁股踹了一脚,似乎不解气,又踹了第二脚。

马超揉揉屁股,不以为然道:“微末小事,何必一提再提。”

“微末小事?”卞秉气得眉毛都要烧着了,刚才马超沉入水中,他心急下施救,全然忘了自己游泳也是一个半吊子水平,且身负重铠,不仅没救成人,反而把自己也逼入险境,幸好几名精通水性的亲卫及时赶到,才没有发生危险,现在想来还觉得后怕。

马超大咧咧道:“算我欠你一命好了。”

“……”听着二人的对话,高览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心里盘算着该以如何说辞劝说两人回返。

“呜呜……呜呜呜呜……”

远方忽然传来低沉的号角声,高览面色猛地一变,卞秉、马超也停止了对话,三人齐齐望向西方,韩、董联军即将出动骑兵,需尽快击溃眼前之敌才行,否则待骑兵赶至,己方十有会被重新赶下水。

三人中最先反应过来的却是年纪最小的马超,只见他“锵”地抽出肋下长刀,风驰电掣般地杀往战场。RO!~!

第四百一十二章 击破

霸水西岸,巨大的战鼓声,低沉的号角声,jī烈的厮杀声,以及凄厉的惨叫声互相交织,连成一片,谱奏出世间最最残酷的乐章。盖军登岸士卒,以队、屯,即五十、百人为基本战斗队形,排山倒海一般动一轮又一轮猛攻,冲击着董军防线。华雄之死对董军士气造成了不可弥补的打击,导致军心涣散,斗志大消,几不能支,是以就算得知己方大批援兵已经出动,赶来援助,也没有太大的改观,仍旧不断向后败退。说到底,想要让漏洞百出、摇摇欲坠的防线重新变得坚固,实非一件易事。他们只能寄希望于援军尽快到来,在防线崩溃前……

马健步如飞,赶往战场,全奔跑中,头上兜蓥数次歪斜,遮住眼眉,一次又一次徒劳的扶正后,终于使他失去本就不多的耐心,只见他摘下头盔,狠狠丢了出去,接着又从地上捡起一面被人弃置的钩攘,所谓钩攘,即上下带钩之盾牌。

“呼、呼…………娘、娘的,真能跑!孟起,等等我,赶丧啊!呼,累死老子了……”卞秉弯下腰,双手支撑着膝盖,呼哧带喘地对着前方的马喊道。也不知是不想理会他,还是战场杂音太大,没有听到,马很快就一头扎入人群之中,失去踪影。卞秉又急促地喘息几口气,推开欲上前扶他的亲卫部曲,直起身来,目光死死地盯着前方攒动的人头,马这小子真是一个怪胎,看他活蹦乱跳,一副体力值破表的模样,谁能想到刚才他还因为溺水,就像死狗一样趴在地上。卞秉正待继续前进,一只手臂突然拦在他的面前,“校尉不可再向前行……”

“嗯?”卞秉面sè一沉,看向拦截他的人。此人年约三十余岁,中等身量,容貌出众更兼有一身沉稳的气度,正是他妻族,西河王氏子弟,军司马王效王仲明。依卞秉的臭脾气,换了旁人,早就开口斥责,甚至呵骂了但王效不仅和他有着一层特殊的关系,且其人才能不凡,是他在西河任都尉时最得力的助手,这才没有当场翻脸。

尉则不同,校尉麾下有一部人马,负领兵之责,现在最该做的是,整军布阵以待大敌,而非弃军不顾,以身犯险。望校尉三思而行。”

卞秉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王效,后者微微垂,有意避开卞秉的目光,这不是退缩从他严肃的表情,挺直的身躯就可看出他态度极其坚决。卞秉不是不明是非的混人,知王效所言有理,问题是,后者完全不懂得说话技巧哪怕是良言,也让人听得心里不舒服。僵持数息,卞秉掉头而返路上,忍不住对王效抱怨道:“仲明你什么都好,就是这xìng格呀,唉!真不知该说你什么是好……”,“……”王效默然以对。卞秉已经不止一次对他说过这样的话了,更不是第一个这么说他的人,想来,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因为他无意改变,也改变不了,本xìng如此。马在密集的人群中飞快穿棱着周到处都是被甲执兵的士卒,五彩缤纷的旌旗,乃至一排排或腾空而起,或向下疾坠的箭矢之雨。鼓号声、喊杀声、叫喊声充塞着他的双耳,震荡着他的血液,脚步频率亦随之加快

……

“铿锵……”马横冲直撞,每迈出一步都会响起铠甲互相撞击的声响。前方厮杀的动静越来越大,令马意识到即将踏入战场的中心,为了中命着想,他顺手从身旁一人头上拽下兜蓥,扣在自己的头上,而后不理目瞪口呆的士卒,没入前排人群。马又奋力突进七八步,当他再次拨开一名同袍的时候,前方数人齐齐喷血倒地,一个个董军狰狞的面容映入眼底。马本就炙热的双眸几乎完全燃烧起来,然而他没有傻乎乎的独自向前冲,那与送死无异,乃随左右俱动。事实证明马的选择是正确的,整体行动,左右同袍为他分去了很大一部分压力,使得他只需专注于正前方两三名敌人。马虽年仅十七岁,却已是身经百战,斩数就算没有一千也有数百,更曾斩断幽州猛将严纲大腿,取了匈奴勇士丘浮石xìng命,莫说区区两三普通士卒,便是两三个惯战司马,他也能力战而斩之。,

王效仿佛没有看到卞秉不悦的颜sè,沉声说道:“马校尉亲临前线虽有不妥,然他孤身一人,亦无不可。校尉则不同,校尉麾下有一部人马,负领兵之责,现在最该做的是,整军布阵以待大敌,而非弃军不顾,以身犯险。望校尉三思而行。”

卞秉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王效,后者微微垂,有意避开卞秉的目光,这不是退缩从他严肃的表情,挺直的身躯就可看出他态度极其坚决。卞秉不是不明是非的混人,知王效所言有理,问题是,后者完全不懂得说话技巧哪怕是良言,也让人听得心里不舒服。僵持数息,卞秉掉头而返路上,忍不住对王效抱怨道:“仲明你什么都好,就是这xìng格呀,唉!真不知该说你什么是好……”,“……”王效默然以对。卞秉已经不止一次对他说过这样的话了,更不是第一个这么说他的人,想来,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因为他无意改变,也改变不了,本xìng如此。马在密集的人群中飞快穿棱着周到处都是被甲执兵的士卒,五彩缤纷的旌旗,乃至一排排或腾空而起,或向下疾坠的箭矢之雨。鼓号声、喊杀声、叫喊声充塞着他的双耳,震荡着他的血液,脚步频率亦随之加快……

“铿锵……”马横冲直撞,每迈出一步都会响起铠甲互相撞击的声响。前方厮杀的动静越来越大,令马意识到即将踏入战场的中心,为了中命着想,他顺手从身旁一人头上拽下兜蓥,扣在自己的头上,而后不理目瞪口呆的士卒,没入前排人群。马又奋力突进七八步,当他再次拨开一名同袍的时候,前方数人齐齐喷血倒地,一个个董军狰狞的面容映入眼底。马本就炙热的双眸几乎完全燃烧起来,然而他没有傻乎乎的独自向前冲,那与送死无异,乃随左右俱动。事实证明马的选择是正确的,整体行动,左右同袍为他分去了很大一部分压力,使得他只需专注于正前方两三名敌人。马虽年仅十七岁,却已是身经百战,斩数就算没有一千也有数百,更曾斩断幽州猛将严纲大腿,取了匈奴勇士丘浮石xìng命,莫说区区两三普通士卒,便是两三个惯战司马,他也能力战而斩之。

果然,马左手钩攘锁住两杆飞刺而来的长矛,右手长刀雷霆般斩出,“噗噗”两声,两颗头颅霎时离项飞起,马随即跨步,以双肩撞飞两具无头之尸,轻松破入董军阵中。此时马所在军旅皆为晋阳本部人马,往日马时常流窜龙山大营,加之他是主帅马腾之子,又是继庞德之后北疆又一少年虎将,很多人都认识他,尤其是百人将以上的军官。盖军一名出身黑山的军侯曾亲眼目睹过马非凡的勇武,是以后者一经出现在战场上,他便暗自集结数十甲士,待马成功突入,立刻挥军尾随其后,攻进敌阵。马并不是第一个撕开董军防线的人,事实上董军防线此刻已被突破多处,如果从上空俯视,就能清晰地看到双方士卒犬牙交错,疯狂厮杀的混乱场面。马一手持盾,一手握刀,呼喝连连,所向披靡,跟随在他后面的盖军,亦是打得痛快淋漓。马突击中,刀锋猛然一转,砍向右侧,连续格杀数人,此部董军抵挡对面的盖军已是万分辛苦,马率众猛攻其翼,哪里还能坚持得住,士卒一哄而散,争相奔逃。马紧紧咬住逃兵不放,大肆砍杀,利用其溃势连续冲破两阵,期间故技重施,击溃数股顽敌,使得分散在各处的盖军渐渐连成一片。最后,他把目光投向一股约三四百人的董军身上,相较而言,这一次他选择的目标实力无疑要强大得多,不过他敏锐的察觉到,这支队伍周边抵抗力并不强,也就是说,只要将之冲散,十有*会引董军区域xìng的全面崩溃,甚至借机一鼓作气,彻底击败董军,也不是不可能。念及此,马弃了钩攘,讨来一杆长稍,甩开双腿,全冲往目标侧翼,风在耳畔呼井,吼声在头顶炸响,热浪从口中喷出,强烈的窒息感令他的杀意节节攀升,烧得双眸猩红一片。近了、近了……,

“杀!”马高声咆哮,犹如一头愤怒的雄狮,跨步、扭腰、甩臂,大稍笔直搠出,血污狰狞的稍锋摩擦着疾穿透空间,出“呜呜”的破空声。

“杀……”,这支董军显然都是些悍不畏死的精锐士卒,面对马从侧袭来,毫不畏惧,挺矛迎战。

“噗嗤…………”,在对手长矛刺来前,马一稍洞穿对手咽喉,然而指向他的可不仅仅是一支长矛那么简单,而是足足七八支,左右皆有。马临危不乱,手臂向外横摆,挑着尸体狠狠砸向右侧,顿时砸得董军人仰马翻,顺利解除一面危机。与此同时,数名盖军士卒飞快从后而至,狠狠撞上另一侧董军,闷响与惨叫同时响起。马身上压力瞬时一轻,径直而上,董军第二排长矛接踵而至,马低喝一声,变稍为棍,横扫千军,将刺来的长矛全数撞开,左手长刀疾斩,击杀数人,大股盖军随即赶到,巨大的冲击力一连冲散数排董军横列方才停顿下来。有己方士卒相助,马如鱼得水,每一次出手,都必有一名董军兵卒殒命刀稍之下,但令他意外的是,这支董军表现出了异常惊人的坚韧,就算处于绝对劣势,也没有崩溃的迹象。原因并不难猜,所谓将乃兵之胆,兵善战如此,领军之人必非一般人,最少也是个两千石都、校尉。马猜测一点不假,这支董军的将领确实是一名两千石,李奇年近四旬,是凉州安定郡人,出身微末,没有太杰出的才能,亦非无能之辈,军旅近十载,才登上司马之位,如果不是董卓意外暴亡,董越以官位拉拢诸将,他要当上两千石,非要再熬个几年不可。当然了,董越sī授的官位是做不得数的,直到进京后,得到朝廷的批准,才算坐实了。李奇虽然算不得良将,却是从一介小卒一步一步爬上来的将领,打硬仗、恶仗自然不在话下。李奇再次顽强的打退盖军正面的进攻,此时他的形象很是狼飘,满脸脏污,胸中刀痕交错,鲜血淋淋,右手更是被斫去二指,以旧布草草包扎了事。频繁的白刃战中,无论是他本人,还是部下,都已经濒临极限,特别是侧翼马攻势愈加猛烈,己方阵型被拉扯得扭曲不堪,随时有崩溃之可能。部将司马急切地扶住李奇,苦苦哀求道:“校尉,大家实在顶不住了,撤!”“…………”李奇咳了一口血,看着蓬头垢面的部将司马,默然无语。眼见对面盖军再度重整旗鼓,其阵势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密集,显然是打算一鼓作气,司马不由感到焦急起来,急语道:“全军崩溃,诸部皆散走,惟有我方坚持至今,可谓拼尽死力,此时撤退,纵然将军,亦会体谅我等……”说罢不等李奇有所表示,事实上李奇受创甚重,就算有心,亦无力回应。部曲司马当下自作主张,在盖军再一波攻势前,抽身退走。董军本就变得支离破碎,作为中坚力量,李奇部一撤走,顿时引董军左路全面溃败……

第四百一十三章 反击

第四百一十三章反击

继高顺部正面击破董军之后,右翼盖军同样取得了胜利,董军将士丢盔卸甲,豕突奔逃,将自己的后背完全暴露出来,此时若是对之展开追杀,必能予以毁灭性打击。但高览等右翼诸将领并未下令追击,反而一脸紧张地指挥部曲重整阵势,一时之胜利在他们看来不算什么,后面,才是真正的考验。

“呜呜呜……呜呜呜……”

“轰隆隆……轰隆隆……”

悠长的号角声夹杂着急促而暴烈的马蹄声,震得大地都仿佛颤抖起来,霸水河面亦掀起阵阵波澜,震感一直传到东岸。

东岸,庞大的盖军军阵中央,有一座高丈余,长宽达数丈的木质简易指挥台,骠骑将军盖俊及其麾下文臣武将皆立于其上,举目远眺,透过层层人群,遥望对岸黑压压一片,其势有如泰山压顶般的敌方铁骑,人人神色凝重而严肃。

马腾用手正了正头上兜鍪,以略显担忧地口吻说道:“韩、董二军皆配有马镫……”

“……”盖俊闻言微微颔首,神态丝毫未见紧迫。马镫是足以彻底改变骑兵兵种的无上利器,过去盖军铁骑仗着此件利器,不管是面对凶蛮的胡人,抑或百战之汉军,皆能战而胜之,且往往是决定性的大胜。然而马镫本身十分简单,没有任何技术含量可言,试图长久保持这种优势基本属于妄想。实际上去年马镫之秘便已泄露,袁绍、董卓先后为麾下骑军配备了马镫,今年,又有所扩散,韩遂、公孙瓒、袁术等俱已知之,算是半公开的秘密,相信再过个一年半载,全天下的势力都将知晓。

马镫自中平六年(公元189年)问世以来,至今已有三载,今日,盖军将首次直面它的威胁。己方究竟是像以前的对手那样完败于无坚不摧的铁蹄之下,还是顶住压力,屹立不倒?盖俊不得而知,也不敢轻下断言,不过有一点他可以确定,如此对手,无论胜败,都必是一场恶战。

胡封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语调怪异地说道:“以往我方纵骑陵蹈敌人,无有不顺,打得天下群雄束手,怎叫一个痛快而今,终于要轮到咱们要尝尝它的厉害了……”

关羽面如红枣,份外傲然:“子邑糊涂战事在人而不在器也,昔年我军平先零、灭黄巾、击韩遂、剿黑山,横扫羌胡、匈奴,百战百胜,何曾仰赖过马镫之力?”

“……”胡封暗地里撇撇嘴,话是这样说没错,可百战百胜也是有区别的,马镫无疑会让胜利来得更加辉煌,己方损失也可大幅降低,这个问题不是重点所在,胡封无意与关羽争辩。

关羽手捻胡须,继续言道:“我军不比他人,深知马镫明细,日常训武步卒,便有意加强其对抗骑兵之能。且霸水岸边土质松软,敌骑不能近,我方无虑侧翼,只需正面挡住对方即可,料来以高校尉手段高超,麾下士卒精猛,必能无恙。”

“关将军所言有理……”随后其他将领也加入到讨论中来,彼此交流意见、对策,盖俊始终不置一词,他的注意力逐渐转移向左翼,中路和右路皆已取胜,正在紧密布阵,以待大敌,高顺、高览皆为百战名将,士卒也是精挑细选的精锐,无须他担忧,倒是左翼尚处于激斗之中,纵使有高顺中军相助,局势依旧未见明朗,令他稍稍挂心。

“都尉……”

身旁卫士的呼唤把马超惊醒,他最后望一眼前方烟尘弥漫,铁骑成群,毫不犹豫,立刻丢弃手中沾满鲜血的大铁矟,掉头而返。马超喜欢身先士卒不假,可身先士卒也要分情况,配备了马镫的骑兵冲击力他最清楚不过,此刻留在前线,和自杀无异。他还没有活够,自然是走为上策。

马超提刀穿梭于战阵间,眼见士卒乱成一团,剑眉不由蹙起,却也是无可奈何,便是平日间校场,把杂乱无章的士卒重新组织起来,也非一件容易之事,何况是真刀真枪的沙场。

随着大地震动幅度不断加大,盖军诸司马、军侯们脸上越发焦急起来,为了使麾下兵卒尽快就位列阵,呵斥谩骂、拳打脚踢、挥鞭扬刀……使用一切能够想到的手段。,

“混账抖抖抖,抖你母亲的抖再抖老子砍了你”伴随着怒吼声,一名身材矮壮,脸颈带疤的军司马“锵”地拔出腰间佩刀,对着身前明显还是少年的弩士恶狠狠道。敌骑渐近,弩士本就紧张得要死,进弩不行,被上官一吓,手抖得更厉害了。

“废物、废物胆怯之徒,留之何用?”军司马怒极,举刀便剁了过去。刀身在日光的照射下闪发出幽幽的光,晃得弩士脸色死一般的苍白,手中弩、箭纷纷落到地上,全然不知。

眼见白刃临头,一只长臂突然斜插进来,按住军司马的手,不令长刀落下。看着停留于头顶数寸的刀子,年轻的弩士尚来不及庆幸,只觉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到地上。

“老子杀自己的兵,谁他娘的敢阻拦?”军司马倒也不是真的要对弩士下死手,只是见弩士颤抖不停,故意以刀相吓,强逼其冷静下来。不过这时有不开眼的站出来阻拦,就惹得他颇有些心气不顺了。军司马正欲发怒,忽觉阴影笼罩全身,待仔细瞧清来人,脑子登时一醒,眼前的人是一位少年将军,其身量甚高,姿容雄壮,身罩精甲,头顶大盔,脸上虽沾血痕,却是不减半分神采,反倒更添几许英武。

军司马的千石官位是他一刀一刀砍出来的,混迹盖军少说四五载矣,岂能不识眼前之人,立刻把溜到嘴边的詈语生生憋回了肚里,收起长刀,口中称道:“麾下见过都尉……”

马超冲军司马点点头,旋而看向地上的弩士,此人年纪和他差不多大,却是又矮又黑又瘦,颇有几分猥琐,马超顿了一下,还是上前扣住其肩膀,提将起来。

“都、都尉……”弩士畏畏缩缩地道。站在马超面前,少年弩士肩上仿佛有千斤之担,压得他直不起身来。

“……”马超不言,弯下腰拾起弩箭,搭箭、进弩、上弦,速度谈不上快速,却异常熟练,最后把它交到弩士手里。

临走前,马超想了想说道:“战场上,不是你杀死敌人,便是敌人杀死你,你能够依靠的,除了身旁的同袍,就只有手中的兵器了。拿紧它,莫要再掉了……”面对一个素不相识,又微不足道的小卒,以马超的身份、地位,完全没有必要多费口舌,也许是感慨两人年纪相仿佛,境遇则有天地之别,所以才说了这么一番话。

弩士目送马超离开,羡慕之色,溢于言表。

军司马一旁冷冷地道:“人与人,是不同的,马都尉注定是要拜将封侯,青史留名的大人物,你日后及得上马都尉百一,这辈子就算没白活了。还楞着作甚?看紧左右,给老子站齐了……”

“……”少年弩士抿了抿下唇,游移不停的目光似有沉淀之势。

马超横穿大阵,回到后方,诸将或齐整军旅,或安排后续队伍入列,或勾通中路、左翼大军,一时间人马并奔、彩旗招展、鼓号齐鸣,局面嘈杂而不显混乱。

卞秉竭力调动士卒,嗓子已经喊得沙哑,见马超优哉游哉走回,把牙一咬,对其肩窝就是狠狠一拳,狞声笑道:“你小子终于舍得回来了……杀得痛不痛快?”

马超讪笑,此时无论说什么,都会引得卞秉不爽,索性闭紧嘴巴。

果然,卞秉冷哼一声后,便不再理会他,再次投身到忙碌的大潮中。

马超贵为骠骑将军盖俊的亲卫长,身份特殊,西岸将领可无人指挥得动他,且他又是私自渡河,身边无部曲相随,自战场退下来,倒显得无所事事,与周遭气氛格格不入。

马超远远望向高高竖起的大旗,迈步行了过去。

高览正向诸将布置任务,忙得不可开交,待诸将散去大半,才抽空和马超说了一句,“马都尉勇为先登,立破顽敌,拔得头功,事后某必向将军为马都尉请功。”

“区区小功,何足道哉?”马超口中说得轻描淡写,脸上则意气洋洋,甚为自得。不过敌破是破了,青绶(两千石)魁首却成功逃脱,若是能摘得其首就更完美了。,

高览自然不会把马超的话当真,眺望一箭之地外的敌军铁骑,眉头紧紧锁在一起。卞秉有领兵之责,断断不能回返,但马超则不同,乃试探地问道:“马都尉可否将此间详情转告于将军?”

“高校尉当某何人?”马超勃然色变,怒道:“此量一羽檄可也。大战将起,我岂能临阵脱逃?……莫非高校尉是看不起马某人还是怎地?”

高览先是抱拳告罪,继而说道:“如此,马都尉可与在下共镇中军。”

马超这才脸色稍霁。

卞秉带领着两三侍从归来,察觉气氛有异,眼带狐疑地瞥向高览、马超二人,随后说道:“某少依将军,长于西疆,素知羌胡,以病终为不祥,以战死为吉利,最是善战,然而羌胡生性放浪,不喜束缚,因此长于武斗而短于军旅。敌骑披头散发者居太半,某本以为对方必是一哄而上,乌合之众耳,不想敌骑并未急于出击,反倒不慌不忙,井然有序……”说到这里,卞秉自失一笑:“倒是某看轻韩遂这老儿了,其调教羌胡,颇得办法呀”

“大兄言之有理。”马超听得连连点头,深以为然。“不能将敌骑看作寻常羌胡,要把他们视为我河朔铁骑一般的劲旅,否则我方必吃大亏。”

“……”高览意味深长地看了两人一眼,最后又把目光移回战场,去年的滏水河畔,那是他用一辈子也无法忘怀的惨痛经历,即使他如今已然身处胜利者的阵营中。那迅疾如风、快如闪电的铁骑,那刚猛凌厉、无坚不摧的铁骑,由冀州大戟士、积弩士组成的,看似稳如磐石的大阵,瞬时被打得千疮百孔,七零八落,旋而崩溃,高览不仅部曲损失殆尽,他本人也是身负重创,险些就此战死,足足养伤半载方才痊愈。

时隔一年,他再次面对这个级数的骑军,胜败何如?

“呜呜呜……呜呜呜……”象征着进攻的号角声冲天而起,荡向远方。

“来了……”马超猛然拔高了嗓门。

卞秉目光一眨不眨的注视着战场,脸色渐渐变得铁青一片,干笑两声,谓左右道:“他娘的果然是柿子专挑软的捏”

“……”

战场瞬息万变,华雄即亡,左翼又溃,局势转眼间大坏如斯,韩军骑将阎丰判断抢攻亦于事无补,乃停于一箭之地外重新布阵。

盖军中路、右路逐走大敌,成功立足西岸,阵型相对严整,排楯如墙,树戟成林,弓弩密布其间,就算以铁骑强突之,也绝对讨不到好果子吃,而尚处于缠斗之中的盖军左翼,理所当然成为了打击的重点。

董军步卒在将领呵斥打骂下有合聚之势,同时后方援军亦至,阎丰乃令游骑协助其等,以牵制盖军中路、右路为主。本部人马则一改疏散阵型,使骑士并肩撞膝陈列,成密集之陈,数百骑为一重,排成五重,第一列为敢战羌胡,第二列为铁铠虎士,精锐皆置于前方,显然是打算不动则已,动则必定雷霆万钧,一举击溃盖军左翼。

待准备就绪,韩、董步骑两支大军几乎是同时行动,阎丰所将之兵虽以骑兵为主,但是因为其所部乃密集之陈,想要保持队伍整齐,就不能放马飞驰,只能以中低速行进,速度不比步兵快上几分。

密集骑阵无论是视觉冲击力还是现实冲击力,皆无与伦比,速度过慢则是它的缺点,如果以此阵攻打盖军中路、右路,很容易成为对方弓弩手的靶子,也许尚未接战,就要面临折损过半的局面。不过进攻盖军左翼,就全然不同了,此刻对手正和己方步兵打得不可开交,根本无力组织弓弩阻击,一旦被欺近,后果必然是灾难性的……

“轰隆隆……轰隆隆……”

霸水河岸芦苇簇簇、土质偏软,骑军无法从侧翼展开进攻,阎丰选择的是斜向切入。韩军骑阵排列固然稠密,却也足足超过两百丈,连同本方步军一部也被纳入到攻击圈内,甚至,己方步卒可能先于对手遭到打击。

这时阎丰明显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且不说步卒乃是“仇人”董军,其死活不入阎丰法眼,就算是韩军自己人,他也不会停下来,或者改变战术。与攻破敌阵,建立奇功,扭转联军不利局势相比,殃及一些“友军”又算得了什么?所谓慈不掌兵也……,

“轰隆隆……轰隆隆……”

进入百步距离,号角声越发急促,阎丰部第一列数百羌胡骑士高高竖起长矟,开始增速,由慢而快,待驰出十余步,第二列铁铠骑士继而发动冲锋,第三列、第四列……

随着速度加快,骑军阵型不可避免的出现了一些浮动,马有先后,矟有长短,再难保持一致,不过交战在即,影响已微乎其微,五条攻击线如同海浪一般汹涌扑来。

处于外围的董军士卒有不少惯战老革,他们清楚地知道在什么位置打仗相对安全,早在阎丰部发起冲锋的一刻起,这些个火眼金睛的老兵痞就意识到了不妙,悄悄归阵,若无其事的向里间挤去。不是他们毫无人性,不理同袍死活,能够救活所有人当然最好,可若如实相告,势必会引起骚乱,人为了活命,什么干不出来?届时被踩死的,背后挨刀的,落在外面的,或许就有他们。性命,自然是自己的最珍贵。

阎丰部铁骑以锐不可当的气势直冲而来,其余董军士卒终于后知后觉,不知是谁发一声喊,众人鬼哭狼嚎,争相回避,然而成功逃脱者只有十之六七,剩下的皆被铁骑浪潮卷了进去,当五排铁骑呼啸而过,地上几乎找不到一具可称得上全尸者。

“砰砰砰砰砰……”

带着背后友军惊天动地的斥骂、诅咒声,阎丰部第一排羌胡骑兵凶猛地突入盖军阵中,其势头无比凌烈,摧枯拉朽一般冲破盖军五条防线,不过再想继续逞威时,却遭到了强力阻击,盖因他们已经杀到盖军核心区域,这是最坚实的一道防线,同时,也是最后一道防线。

见冲之不动,羌胡骑兵当即在汉人军司马的带领下向左旋转,第二列铁铠骑兵从后而至,狠狠地撞上了盖军盾壁戟墙,短短一瞬间,双方至少上百人俱亡。

盖军严密防线被冲击得千疮百孔,阎丰部骑兵不断顺着缺口涌入,盖军将士依旧死战不退,与对方形成混战,激烈的喊杀声直冲云霄。当第三批、第四批、第五批骑军陆续抵达,加入战斗,及董军步卒加强攻势,内外夹击下,盖军将士无力支撑,失心而溃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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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四章 战死

()第四百一十四章战死

惊天动地的喊杀声就像惊雷般频繁炸响,死马、残尸、破旗、碎刃,狰狞的进攻者,无助的败逃者……组成了一幅血淋淋的画卷。

“杀……”赵屹虎吼一声,长矟破空而出,迎面驰来的骑士躲避不及,被刺中胸膛,挑下马来,赵屹缓一口气,垫步、扭腰、挥矟,锋利地矟刃瞬间划开另一人脖颈。

“杀……”第三骑接踵而至,赵屹不退反进,张臂夹住来矛,骤然发力,竟是将对方生生抬离马背,自然,赵屹没忘记对摔得晕头转向的敌人补上致命一击。

瞬息间以雷霆之势连斩三骑,世间所言勇猛之士亦不过如此而已。

“校尉,败局已定,无力回转,不如我们暂时退避……”一旁满脸脏污的部曲亲卫恳求道。

“退避?退避你老母”赵屹斜睨亲卫,冷哼笑道:“老子随骠骑将军征战十载,从未退避过。怎么,怕了?”赵屹顿了一下,续道:“老子就站在这里,看谁能取老子首级……”又有敌骑追逐溃兵而来,赵屹舌绽春雷,舞矟直刺,正中马颈,战马吃痛人立,骑士再难坐稳,翻身跌落马下。

赵屹凉州北地郡人,只此出身,便能说明他是盖军中的元老级人物,比许多大将资格都要老。事实上赵屹这个名字,就是盖俊起的,所谓屹者,巍峨之高山也。

赵屹未入盖军前,曾是灵州县小有名气的游侠儿……

他之所以能和盖俊产生交集,自然是拜先零羌酋芒封入侵灵州所赐。当年,他不仅参加了守城战,且和虎威将军、河南尹盖胤、偏将军关羽、使匈奴中郎将郭锐一同,追随时为北地郡长史的盖俊杀入羌中。

其时,盖俊率郡兵、县兵、囚徒、游侠、恶少年、归化羌胡等组成的千余乌合之众赶来支援灵州县,以奇计逼退芒封,其后不肯就此罢休,居然沿街叫嚣“不屠尽羌贼,誓不还灵州”,此语固然充满豪情,可却是十足的荒诞之举。赵屹当时不知怎地,脑子一热,便加入了盖俊追击队伍,直到离城十数里,冷静下来,方才隐隐感到后悔。

之后,千余汉军横行羌中足数千里,慑服羌人以十万计,生擒芒封,以五马裂其尸。赵屹亲眼见证了“落雕长史”的诞生,西疆,乃至整个大汉国最具传奇色彩的人物,就此横空出世,绽放出夺目的光芒。

中平元年(公元184年),黄巾暴起,凌虐中国,盖俊奉命讨贼,赵屹入射虎营,成为理所当然的事情。多年来,他跟着盖俊从西打到东,又由东打回西,再北上,最后从北杀回南,凡血战不计其数,积功至校尉,如无意外,未来数载,必登将军之位。

其部曲亲卫显然非常清楚这一点,所以才劝赵屹暂时退避,赵屹作为骠骑将军盖俊的嫡系,莫说一时之败仗,便是数阵惨败,也不会影响到他的地位与前途。

部曲亲卫身为赵屹亲信,知道很多事情,但他唯一不知道的,或者说不愿去想的是,赵屹乃是把荣誉看得比生命还要重要的人,他宁愿战死当场,也不愿逃走偷生。

“跑什么跑,给老子站住……”赵屹对着两名欲从身边经过的逃兵喝道。逃兵不听,只顾低头逃命,赵屹大怒,以长矟扫击,二人接连捂膝惨叫,扑倒地上。“后面就是霸水河,你们逃得掉吗?惟有返身杀敌,方有活路。”

两名败卒一脸无辜地看着主将,其中一人鼓足勇气道:“校尉对方可是精锐铁骑,咱们打不过,打不过呀快逃吧,再不逃就逃不掉了……”

“放屁”赵屹怒目而视道:“什么叫打不过?老子还没死呢”

眼见说其不通,逃兵眼中浮出一抹憎恨之色。

下一瞬,乌光闪过,飙出两蓬热血。

“退者死”赵屹收矟而立,双目猩红,一干败兵只觉头皮隐隐发麻,鼓足勇气,返身再战,可是以散乱之阵,如何能抵铁骑,很快又败下阵来,这一次士卒不敢从赵屹身旁经过,躲瘟神一般远远避开。,

“老子一世英名……”赵屹满嘴苦涩。

“校尉……”部曲亲卫还要再劝赵屹,突然厉啸声响起,腰肋霎时一麻,当他意识到中箭后,不及反应,脖颈又是一凉,这一箭穿颈而过,即使神医亲临,亦难挽救。部曲亲卫口吐血沫,瘫软倒下。他不是唯一的例外者,数名同伴和他一样,中箭扑地,在其双目失去光彩前,见赵屹身插三四箭,犹然不退,骁悍异常……

赵屹身披大铠,以胸甲最固,是以胸口虽中三矢,却只有一箭成功破甲,入肉数分,无碍行动,倒是脸颊挨的一箭,对他打击更大,赵屹嚎叫着拔出箭,致使左半边脸几乎尽毁。

赵屹目光阴鸷地盯着不远处数名嬉笑私语的汉羌骑弓手,对方似乎认出了他,就算不知他们在商谈些什么,赵屹也能猜个**不离十,无非生擒、斩首二事耳。

赵屹扯了扯麻木的嘴角,心道老子的脑袋是你们这帮鼠辈说取就能取的吗?念及此,赵屹突然动了,他抛起长矟,手掌倒握,猛力掷出,大矟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贯入一名弓手胸膛,刺个对穿。

韩军骑弓手不料赵屹困兽犹斗,以汉羌诸语呵骂连连,长箭再度来袭。

赵屹倒地翻滚避开乱箭的同时,从地上操起一把长刀,以令人眼花缭乱的“Z”字型疾速冲向敌人。

“唰唰唰唰唰……”箭矢如雨般从两侧呼啸而过,不时有箭射中赵屹身躯,却是不能阻其半分,短短数丈距离,赵屹又中三箭,血流如注,筋疲力尽。敌人近在眼前,他提起最后一口气,全力劈出,长刀如练,似天外飞来,大好头颅,冲天而起。

赵屹此时已是强弩之末,断断不能停歇,马不停蹄再度挥刀,将另一骑连弓带人,砍为两截。第三刀,又断对手持弓左臂,最后,身躯斜跃,撞倒一匹战马。至此,赵屹力气耗尽,趴在地上,再难动弹,只得眼睁睁看着五六支长矟先后插入胸膛……

“老子……这辈子……值了……可惜……将军……”

赵屹莫名叹息一声,缓缓合上双眼。

赵屹死去良久,才有人敢于靠近其尸体,诸骑不禁面面相觑,纷纷感慨此人悍勇若此,片刻的工夫,居然被他击斩三人,创二人,要知道,这还是他在负伤的状况下办到的,很难想象其若身体周全,己方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才能将他杀死。

旋而,诸人又是一阵狂喜,青绶(两千石)的脑袋可是很值钱的,人人都少不得一笔丰厚奖赏。

一名湟中羌迫不及待跳下马,拔出短匕,割下其首,放入鞍侧的鞬服中。不过很快他便为自己莽撞的举动付出了代价,被几名汉兵团团围住,抡起鞭子,劈头盖脸一顿狠抽,直打得羌人满地翻滚,鬼哭狼嚎。斩杀敌将,是众人共同的功劳,但里面却有门道,其中以献首者为最,一直以来,汉兵牢牢把持着献首之功,如今区区一介羌人企图骑到他们头上来,如何使人不气?

周围羌人有脸现怒色者,试图上前阻止,却被身旁同伴牢牢按住,这个规矩,不是韩军设的,更不是董军,而是早在百余年前,汉军中便形成了这么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每一个加入汉军的羌人,都会得到族人提醒。且不说它公平与否,既然存在,羌人们就要遵守,此儿明知故犯,活该被汉人打。

阎丰带领数十甲士随在骑军后方,以无比冷静的目光审视战场,盖军左翼主力大败,士卒奔逃,本方骑兵三三两两对败兵展开杀戮,早已不成阵势。胜固可喜,但盖军中路、右翼犹存,现在可不是放任兵士,随意行动的时候,阎丰即刻下令号手吹响号角。

“呜呜呜……呜呜呜……”单调而悲凉的牛角号声一遍又一遍响彻战场上空,迫使陷入疯狂的骑卒冷静下来,骑军很快一分为二,前部继续追杀溃兵,直到把敌人通通赶入霸水,后部则在诸将的指挥下转向左方,驱赶溃卒直冲盖军高顺部侧翼。

盖军中路大旗下,司马面带忧色地对高顺道:“左翼糜烂,我方立危……”,

“……”高顺心里暗暗轻叹一声,在不影响正面防守的情况下,他做了一切努力,以策应、支援左路友军,可惜天不从人愿,他们终究没有能够抵挡住敌骑的突击。事已至此,抱怨、担忧皆是无益,高顺正色言道:“左路之败,尚不碍大局,而我部身为中军,且负护桥之责,断不能失。如今,我等别无选择,惟死战而已。”

马及诸将同时抱拳应道。

“咚咚咚咚咚……”战鼓猛烈响彻,一声紧似一声,仿佛平地春雷。

在侧翼受到敌人步骑威胁,面临两面受敌时,高顺部毫不胆怯,战鼓一响,士卒们撤盾收弩,扬戟挥刀,发动一波近乎疯狂的反扑,迎面之敌瞬间被杀得人仰马翻,韩董联军承受不住巨大伤亡,再度溃散。从渡过霸桥始,高顺部已是第三次正面击溃对手,善战如斯,可谓冠绝河朔。正面之敌即败,侧翼敌军虽驱己方溃卒,亦难撼大阵,不久亦被击退。而随着越来越多的后援兵力渡桥而来,高顺部一改保守风格,齐军而动,稳步向前推进,扩充纵深。

高顺部左方,韩军骑阵,烧当羌酋英渠看着两侧步军皆败,嘴里骂骂咧咧道:“又败了没想到董腹便刚死没多久,董军就变得这般不堪。董腹便若是地下有知,多半会气得睁开眼,从棺木里爬出来狠狠教训一顿这帮废物。”白马羌属于西羌,即生活在汉境之外,不服王化的羌人。董卓是凉州陇西郡人,家乡紧邻塞外,年轻时以豪爽、义气、勇武名著西疆,素得内外羌人敬重。当然了,董卓自入汉军后,立刻变了一副嘴脸,以前称兄道弟的羌人兄弟,被他屠戮大半,手段异常血腥。英渠同董卓从未谋面,但他的一个八拜之交,本人连同所居种落,被董卓血洗杀绝,两人也算有仇。

阎丰遥望阵型严密的高顺部,手里则把玩着一颗血污的头颅,这一仗的胜果,比他想象的还要辉煌,赵屹固然算不得河朔名将,却也非无名小卒,斩杀此子,着实为韩、董联军挽回不少颜面。其听到英渠的话,缓缓摇了摇头,说道:“董卓之死确实对董军造成极大影响,且彼等入京前又与皇甫嵩累廓战,战力必然不及往昔。可要说他们不耐大战,我却不信,只能说,与董军相比,盖军更强。管中窥豹,盖子英就是盖子英,无愧汉室名将之誉,难怪他可以虎踞北疆,傲视群雄。”

烧当羌酋英渠一脸狐疑地道:“盖子英、盖子英……这几年来,到处都能听到他的名字,我耳朵都快磨出茧子了。他究竟有没有你们形容的那么厉害?”英渠处于塞外,和盖俊八竿子打不着,是以只闻其名,而未见其人,对诸多传言始终将信将疑。毕竟,消息通过口口相传,总会过分夸大,况且盖俊的经历,本身就已是奇迹。

阎丰于韩遂二入三辅时才加入凉州军,对盖俊的了解,同样是依靠旁人的述说,他哪里知道详情,乃回道:“真假与否,打过不就知道了。”

“嗯,正合老子心意。”英渠舔了舔紫黑的下唇,豪情万丈道:“盖子英就算真有三头六臂,又能如何?斩下三头便是,正好做成三只酒杯,以宴宾客……”

“……”阎丰面色古怪地瞥了英渠一眼,心道这胡蛮还真是无知者无畏啊己方如能成功击退盖俊,守住西都、三辅,就该感谢祖宗保佑了。取盖俊人头?只有白痴才会抱着如此不切实际的想法。毫无疑问,英渠不仅是胡蛮,还是白痴,大白痴……

阎丰不再理会英渠,把赵屹头颅随意抛给身旁一名亲卫,命他以矟挑之,临阵寻衅。亲卫大声应命,矛插首级,踢马出阵。

“赵屹首级在此,汝等可识乎……”阎丰亲卫策马如飞,高举长矟,连连大吼。距高顺部约百步,阎丰亲卫果断止住冲势,继续往前,必遭冷箭,乃调转马头,向左奔驰,绕向盖军正面。此举效果颇著,盖军士气大衰,韩、董联军士气则大涨。,

“赵屹战死……”

东岸指挥台上,如同周围密密麻麻的军阵一般,鸦雀无声,针落可闻。盖军此次南下勤王,兵马十余万,为都、校两千石者,没有一百也有六七十员,阵亡一个校尉,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事。然而赵屹显然与寻常都、校不同,作为盖俊亲信、军中老人、善战之将,其忠诚、资历、战功一应俱全,今番若是顺利入主西都长安,可以肯定,他少说也会捞到一个中郎将,甚至直接拜为将军也不是不可能。

谁会想到,前程一片光明的他,竟然意外折在这里……

马腾、胡封等将小心翼翼地看向盖俊,后者双目注视远方,怔怔出神……

秋末的北地,大风呼啸,落叶萧萧,蒲草枯萎,河水粼粼。

泥水岸边的密林丛中,一个穿着灰扑扑皮甲的年轻兵士,紧紧抱住马矟,望着身旁的英武青年,一脸敬畏,小声言道:“长史,咱们当真还要再战上一场吗?”

青年威武不凡,脸上却满是疲惫之色,只见他微微一笑道:“怎么,怕了?”

“谁怕了……”年轻兵士脸色立刻涨得通红,抻着脖子道:“怕的是龟儿子”

青年朗笑数声,继而收起笑容,斩钉截铁道:“不是要不要再战一场的问题,而是芒封不除,我心难甘。其一日不死,我便战一日,一年不死,我便战一年。如果你有这等决心,便随我奋战杀贼,若无,劝你还是趁早返家吧,我绝不拦阻。”

年轻兵士陷入一阵沉默,半晌道:“愿随长史左右。”

“好小子。”青年颇感欣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氏?”

兵士立刻回道:“我叫赵阿兴,灵州县人……”

“赵阿兴,大名呢?”

“……”

见兵士无言以对,青年顿时知晓对方无名,乃上下打量兵士健壮的身躯,思考片刻后拾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写了一个“屹”字,说道:“屹者,巍峨之高山也。赵屹,你觉得这个名字怎么样?”

赵阿兴喜出望外,道:“多谢长史赐名……呃,表字……”

青年失笑……

“赵屹啊……”盖俊从久远的回忆中醒来,眼神一点一点凝实,重新变得犀利而威严,逼得底下一干纵横天下的无双猛将,纷纷垂下头来,不敢顾看。盖俊转谓马腾道:“寿成,华雄的头呢?”

腾躬身,令身后部曲亲卫火速取来华雄首级。

部曲折返归来,单膝跪在盖俊面前,双臂高高托起手中玉匣。

盖俊打开匣盖,草草一观,吩咐道:“待战事稍歇,以其首换回赵校尉头颅。”

“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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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五章 再添后手

第四百一十五章再添后手

京兆尹、霸水西。

高顺部稳若磐石,动若雷霆,数次硬撼敌军而击败之,且一改先前守势,在如雷的战鼓声助威下,全军俱动,步步推进,展露出咄咄逼人的气势,仿佛面对韩、董联军主力,亦能战而胜之,董军数次遭到惨痛打击的溃兵残将,如何敢敌这等虎狼之师,连连后退,无再战之勇气。高顺部这种一往无前的气势,直到“赵屹阵亡”的消息传出,方才有所回落。

此时大军已向前推进足足百余丈,后续兵力源源不断登上西岸,高顺见扩充纵深的目的已然达成,便命全军止步,严阵以迎大敌。

高顺部行动时,右翼高览、卞秉诸部也没闲着,只是不像前者那般深入罢了。毕竟,只要霸桥还握在己方手里,高顺就等于拥有了无穷无尽的援兵,纵然身陷危局,也能依靠雄厚兵力扳回颓势,他们则不同,右路军背后只有十几架飘在水面的浮桥,兵力很难投送过来,一旦过于深入腹地,与后方脱节,很容易受兵力所限而落入险境。

如今高览、卞秉诸部大约处于高顺军腰肋,这个位置既能免遭对手主力打击,又能护卫中军侧翼,十分符合其自身角色,说到底,他们只是偏军,高顺部才是主力。

却说盖军中、右两路准备就绪,只待大战来临,另一侧战事业已进入尾声阶段。韩军骑兵及董军步卒紧紧咬住盖军溃兵,穷追猛打,后者虽有浮桥及霸桥两个方向的援兵,然则军心已败,莫说返身再战,连赶来相助的友军也被他们一股脑冲散了。

联军步骑岂能放过如此良机,从后掩杀,刀砍矟刺,纵马陵蹈,一直将对手驱赶入河。趁对手身在水中,行动不便,联军将士立身岸边,乱射弩箭,一时间哀嚎惨叫络绎不绝,水面不一刻便被染得赤红,浮尸填满河道,霸水几为之不流。

屠杀溃兵之间隙,联军士卒又浇油火于浮桥之上,霎时间浓烟滚滚,火光乱窜,大火借助风势,熊熊燃烧,很快连成一边,火势之猛烈,似欲连天也一并烧着。不消半个时辰,盖军兵民半夜辛苦所建之诸浮桥,损毁太半。

与此同时,董越、麴胜对前军数败,屡折军威感到无比气愤,将其等调回,自都、校尉以下,大小军官,无论亲疏,全部斩首示众,不如此不足以重振士气。随后两人不敢再藏着掖着,尽遣步骑精锐万余人,正面强攻盖军,令侧翼阎丰诸部予以配合,这一次所传达的命令格外严苛,胜则全赏,败则俱罚,韩、董联军将士没有退路可言。

猛烈的战鼓声和低沉的号角声互相交融,不久刺耳的箭啸声后来居上,一片片巨大的黑色箭云腾空而起,旋而落下。

“咚咚咚咚咚……”箭矢射中盾牌的闷响声疾速奏响,此起彼伏,连绵不绝,盖军以大楯组成的围墙,眨眼间便箭矢密布,偶尔伴随着一两声凄厉地惨叫,随着时间的推移,惨叫声正在变成主旋律。

双方士卒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杀……”

“杀啊……”

转瞬间,便形成了怒涛撞击崖壁的壮观景象。

西都、长安。

在六月这个生机勃勃的季节里,章城门大街作为中央官署及帝宫未央的主要通道,本该热闹非凡,车水马龙,此时章城门大街却是无比空旷,不见人影,尽显萧瑟。

“嗒嗒嗒嗒……”一辆简朴马车身披着落日的余晖,从远方缓缓而来,孤独的行驶在宽阔的街道上。

“兄长,你说司徒韩公召唤你我,是何意图?”马车内坐着两名青年,开口说话之人为年轻者,他年约二十四五岁上下,头戴一梁进贤冠,身着黑色袍服,身量适中,相貌英俊,其姓刘名诞,字仲玉,乃是益州牧、阳城侯刘焉次子,如今在京任治书侍御史,秩六百石。年长者不满三旬,姿容犹有过之,其方面宽额,双目有神,使人过目难忘,他姓刘名范,字伯玉,为刘焉长子,刘诞长兄,官居左中郎将,秩比两千石。,

听到二弟刘诞的话,刘范凝眉缓缓摇了摇头,回道:“韩公心意,谁能知之?”

刘诞冷笑道:“骠骑将军南下勤王,大军十余万众,兵分三路,同时俱发,军容鼎盛,无以复加,几有鲸吞关中之势,所过河东、弘农、冯翊无不望风而降,甘为前驱。于今进抵霸水,距长安未百里,韩公岂能不忧?”

“……”刘范看了二弟一眼。

刘诞最后推断道:“依弟看来,韩公必是畏惧骠骑兵锋,求父亲为援。”

这道理早在韩遂使人传唤的那一刻,刘范就猜到了,而今他更多考虑的是,当韩遂提出来时,他该以何态度回应。

见兄长默不作声,刘诞还要再说,突然马蹄声暴起,由远及近,刘诞忍不住掀开车窗,只见一队足有数百之众的汉胡骑士策马飞驰,从侧方疾速掠过。

作为大汉鲁恭王后裔,汉室宗亲,天生贵胄,刘诞从小便受到良好的教育,很明显不适应士卒怪异的吆喝声及军官粗鲁的呵斥声,眉头不自觉的皱了起来。

骑兵中有人对刘诞的注视感到不悦,开口斥骂道:“小白脸,看你母亲的看,再看把你眼睛挖出来”话语才落,诸骑轰然而笑,随即诸般詈语胡腔纷纷喷涌而出。

刘诞何曾遇到过这般窘迫场面,直被骂得面红耳赤,偏偏又奈何对方不得,惟有放下车窗,隔绝了卧秽语。

直到骑队走远,刘诞依然气愤难消,双手颤抖不止,“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刘范面如静湖,语调淡淡地道:“二弟,你的养气功夫还不到家啊。”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兄长的话语也无法使刘诞平静下来,他虽然生气自己受到侮辱,但更多的却是哀汉室之衰败,要知道,他不仅是治书侍御史,更是汉室宗亲,代表皇族。刘诞怒极而悲道:“兄长,这天下,究竟还是不是我刘氏的天下?”

“……”刘范默然。这天下,早就不是刘氏的天下了,父亲目光深远,早在几年前就看出了大汉国日薄西山,天下即将进入乱世,乃求为州牧,先交州而后益州,内剪州郡豪强大姓数百家,巩固地位,外以五斗米教张鲁攻杀汉中太守苏固,阻绝道路。而今天下已乱,父亲据益州险阻,拥沃野千里,带甲十万,谷支十年,进则继光武之志,成高祖伟业,事若不济,亦可为公孙述,偏安西南,为一方之霸主。

司徒府,即原董卓相国府,去岁三辅地震,长安毁坏最惨,全城三四成建筑沦为废墟,相国府也未能幸免,不过董卓是谁?他可是大汉国第一权臣,没用几个月,就使得相国府焕然一新,奢华更甚于往昔。韩遂入京后,这里理所当然成为其居所。

司徒府深处,一座面积不大的独院,里面聚集甲士数百,其等手持戟矟,沿廊而立,身姿挺拔,目不斜视,防卫之森严过于宫室,不用想也知道这栋房间里的人是谁。

背插飞羽的信使静静伏叩于地,一滴汗水顺着发根划过脸颊,隐入颚下。

“这就是全部吗?”主位上响起一把威严的声音。

“呼……”信使长长舒了一口气,他已经把情报送上许久,却不见回应,屋内压抑的气氛快要把他的精神压垮了。时值日落,屋里只燃一盏油灯,略显昏暗,信使看不清主君面上表情,也不敢多看,抱拳回道:“是。”

“知道了,你下去吧。”

使捻手捻脚退出房间,并将门轻轻合拢。

韩遂又看了一眼竹片上的情报,随手丢到案上,情报所言极短,只有五个字,安陵现敌骑。安陵县归属右扶风,位于长安西北,这股敌人很明显是北方高陵方向盖勋、杨阿若的北地军。北地军继盖俊本部人马之后,亦与长安开战,猛攻谓桥,其另遣精骑绕到安陵,看得出是想开辟第二条战线,分散己军兵力。

韩遂虽知对手意图,却也不得不被牵着鼻子走,这就是防守者的劣势,缺少战争主导权,进攻方是想打哪里就打哪里,而防守者只能随其变而变。,

韩遂已是两天一夜未合过眼了,双眸酸痛难忍,乃借着思考闭目养神。

北地军攻势固然猛烈,但杨秋乃是他麾下有数大将,至今仍将对方牢牢钉在北岸,使敌不得寸进,而安陵方向的敌骑一时也威胁不到长安。北方暂时无需多虑,倒是他最重视的中路军,仗打得甚是窝囊,不仅折了猛将华雄,还被对方突破霸桥,立足西岸。

韩遂当时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要知道他可是在枳道、长门一带布置了足足五万雄兵,是五万,不是五千,仅仅一天时间,就被对方杀过河来,太荒唐了,荒唐透顶。虽然麴胜、董越一再向他下军令状,言必将盖军赶下河,否则提头来见,可是这丝毫没能减轻韩遂内心的忧虑。

南边的战事也令他揪心不已,霸上、蓝田方面暂时未见盖军踪影,可重地峣关却是在吕布的手里,董将李傕率军围攻已有一些时日,不见松动。

对于吕布这条从长安逃脱的漏网之鱼,韩遂本没太在意,左右不过一丧家之犬耳,能掀起什么风浪。没想到这厮胆大如此,不仅未夹着尾巴逃之夭夭,反而南下攻陷峣关。其意图明朗,就是要联合袁术,里应外合,拿下武关,从而带领楚军杀回长安。

诸般杂事纠缠脑内,韩遂只觉头痛欲裂。

“咚咚咚……”敲门声骤然响起,回荡在安静而空旷的房间内。

韩遂重新睁开眼,中气十足地扬声道:“进来……”

家仆推进而入,恭声说道:“主上,刘中郎兄弟到了。”

“快请。”

“诺。”

家仆退下后,韩遂呼来部曲亲卫,令燃灯三十盏,不片刻,屋内灯火辉煌,亮如白昼。韩遂长身而立,面孔淡然,气质出尘,与先前焦虑种种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或者说,这才是他,韩遂韩文约,大汉司徒,西疆霸主该有的风范。

韩遂心气甚高,常自谓英雄,即使受到挫折,亦毫不气馁,反而越挫越勇,不然何以三入三辅,三遭惨败,犹能屹立不倒,最终顺利入主京都长安。在他眼里,皇甫嵩、董卓皆非英雄,前者有能力、有实力,却无野心,被轻易夺走兵权,期间虽有反复,终不免战死沙场,后者有能力、有实力,也有野心,却丧失了志向,从而死于非命。

盖俊……

韩遂不得不承认,此子确为盖世英杰,单打独斗,委实难敌,所以他试图拉拢所有盖俊的潜在敌人,卢水胡是其一,益州牧刘焉,同样也是。

韩遂相信此时刘焉正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关中,此战不仅关乎国运,更关乎他自己的命运。

刘焉去年在益州干的那些勾当,韩遂一一看在眼里,此老贼无疑是见汉室衰败,想自立为王,事实上他也做到了,现今朝廷政令,连汉中都过不了,更勿提益州。然而蜀中固然险阻,易守难攻,可也绝非高枕无忧,一旦盖俊入主西都长安,挟天子以令诸侯,成“强秦”之势,刘焉的“蜀国”几乎无所遁形。

届时,他只有两个选择,要么乖乖放弃益州牧头衔,到长安颐养天年,要么违抗王命,拒不交出手中权力,这却是那些曾被他大肆屠戮的益州豪强大姓余党,最希望看到的结果,正好与王师里应外合,诛杀“国贼”,可谓公私两全矣。

与其到时进退失据,不如现在相助朝廷击退盖俊的威胁,以解除蜀之后忧,刘焉必须明白这个道理……

刘范、刘诞随着侍者转入院落,远远见韩遂于门前相迎,相视一眼,立刻加快脚步,上前长揖拜礼,刘范颇为诚恳地道:“我兄弟何德何能,敢叫韩公亲自相迎。”

韩遂伸出双臂,扶起刘氏兄弟,朗声笑道:“别人当不得,二位贤侄却是当得。”

此话明显是意有所指了,刘范、刘诞如何听不出,客气几句,别开话语。

韩遂见刘氏兄弟应答得体,风采出众,不由感慨刘焉育得好儿子,他膝下亦有数子,可惜无一有才,皆碌碌之辈,每每念起,便觉满嘴苦涩,虎父犬子,如之奈何?所幸他年才五旬,颇有精力,只盼能生一佳儿,悉心教导,继其大业。,

此番不足为外人道,韩遂收敛心思,邀刘氏兄弟入内,待酒菜上齐,便驱散奴仆侍卫,房内只余三人。韩遂一边以画勺为自己注满一杯酒,一边说道:“哎今京师危急,万事以军旅为重,仆无法以丰美佳肴招待,二位贤侄莫要见怪才是。”

“……”这话不好接,刘范兄弟一阵哑然。

韩遂不以为意,端起酒杯,遥敬两人道:“来,二位贤侄,我们满饮一杯。”

刘氏兄弟道了一声诺,衣袖掩面,痛快地干下一杯。

韩遂微微颔首,随后肃容言道:“仆昔年于乡里,见朝堂奸阉当道,时有愤慨,恨不能仗剑尽斩奸邪,以匡汉室。中平元年,黄巾为难,仆率边兵入京,献策大将军,诛杀阉丑,奈何不用我计,如当年大将军听从仆言,何至喋血宫殿?”

“后西凉汉、羌并乱,仆因略有薄名,被强行挟入军中,立为伪首,此虽非我愿,实叛国矣。仆本该自行了断,最后却想通了,仆一死不足道,西凉叛军,才是国之大患,乃施展手段,合纵连横,兼并诸首,使叛军尽操于吾掌中。”

韩遂无奈地道:“仆从未有一日忘记过除贼兴汉之志,一经整合叛军,遂率军向东,可是诸阉把持朝政,手握王爵,口含天宪,挥令汉军以阻道路,仆无能为也。”

“中平六年,大将军虽死难,而阉人步其后尘,汉室复兴之障碍一扫而空,不意董卓又入京都,窃取权柄,遂致天下大乱,京师也是刀光剑影,杀机重重。”

“董卓与王允之间的是是非非,仆无意评论,但仆之心意,从未改变。然而盖俊此番南下,似欲效法董卓故事,京师前已数遭变故,再历风雨,社稷必然败矣”

韩遂说到这个份上,一切皆已明朗,无须再拐弯抹角了,刘氏兄弟暗地里交换眼神,刘范直言道:“韩公可是想让家父派兵北上,拱卫京师?”

韩遂声音低沉地道:“兖州身亡,幽州道远,天下能救社稷者,惟有刘益州了。”

刘范先是沉默,后平静地道:“下官身为左中郎将,护卫天子,职责所在,不能轻离宫墙,可令吾弟前往益州。”刘诞闻言不由一怔,刚欲开口,被刘范一个凌厉的眼神制止了。

韩遂一一看在眼里,含笑颔首道:“如此甚好。”

刘范起身告辞道:“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回去准备,明日一早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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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六章 立足

第四百一十六章立足

刘范即应韩遂所求,便起身告辞道:“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回去准备,明日一早起程……”刘诞也跟着站起行礼。

韩遂哑然而笑,摆摆手道:“盖俊虎踞霸水,威胁京师,咄咄逼人,然仆拥大义人心,兵马十余万,又岂是盖俊所能轻辱?长安形势虽急,不急于一时,二位贤侄方才光临寒舍,尚未坐定,快未动筷,便要告辞,仆若放行,岂不是显得过于失礼?”

“这……”

韩遂故意板起脸道:“坐。”

“如此,便再叨扰韩公少顷。”刘范、刘诞推脱不得,只得重新落座。

“这就对了。”韩遂笑着点点头,说道:“仆初临京都,即摄朝政,又理军务,如今战端再起,仆纵然不眠不休,亦感时间不裕,直叹分身乏术,是以朝中诸官吏,结识有限,尤其是像二位贤侄这般的青年才俊,此番正好与二位贤侄倾心一谈……”

“韩公为国劳心劳力,我等惭愧……”

韩遂后面没有再谈论天下事,反而把话题引到学问上来,气氛顿时轻松不少。韩遂年轻时师从“凉州三明”敦煌张奂张然明,后者则师从已故太尉朱垄,韩遂五经《尚书》专研极精,理解高明,见识独到,绝非刘范、刘诞这等年轻之辈所能比及。

刘氏兄弟心里暗暗佩服不已,先不说其人如何,至少在学问这一块上,未必逊色已故司徒王允。

董卓?他要是真有学问就不会把好好的一个大汉国弄得四分五裂了。

酒阑,刘氏兄弟告辞,这一次韩遂没再阻止,送至门前。

“韩公就此留步……”

韩遂执意跨过门槛,一手握着刘范,一手握着刘诞,顾左右而道:“国朝之兴衰,全在刘益州,盼二位贤侄能够以大义说服之,以救社稷、以救至尊、以救苍生……”

“敢不应命。”“告辞。”二刘再拜,继而躬身倒退几步,转身离开。时天已将黑,刘氏兄弟在侍者的引领下行于路上,草丛中、池塘边、树枝上,知了鸣叫不停,惹人烦厌,兄弟二人各自想着心事,期间无一语对话,直到出了司徒府门,登上自家马车,刘诞才忍不住开口道:“兄长难道不知如今长安有多危险,为何执意留下?”

见刘范沉默不言,刘诞又说道:“今韩公坐处牢笼,内外交困,进退无路,所能倚仗者,惟有父亲大人而已,我兄弟二人便是提出同往益州,他又岂敢阻拦半分?”

看到胞弟焦急的模样,刘范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二弟,你怎么就不懂,为兄这是在为父亲大人留后路。”

刘诞顿时一怔,他不是庸辈,庸辈可无法在二十四五岁的年纪坐到治书侍御史一职,治书侍御史虽秩仅六百石,却相当于天子的法律顾问,凡遇疑事,定其是非,只设两员。刘诞汉室宗亲的身份无疑对他的仕途帮助极大,但其自身才华亦不可轻视。刘诞一瞬间便读懂了兄长话里的意思,只要兄长留在京师长安,留在天子身边,不管日后韩遂继续主政,抑或盖俊掌握权柄,都会留有余地,不致难以挽回。

刘诞明白是明白了,可问题是……

“为何是兄长留下,而不是我?”刘诞双目泛红道。要知道,盖俊入主京都还好说,一旦韩遂成功逼退盖俊,立足关中,便意味着短期内再无人能够威胁他江夏竟陵刘氏对益州的统治,换句话说,他二人身为刘焉嫡长子、嫡次子,如今谁返回益州,谁就有可能成为“蜀国”未来之主。兄长刘范等于是把“蜀国”继承人之位让给了他。

刘范拍拍胞弟的手,微笑着说道:“二弟虽然才华更在为兄之上,却过于年轻,历练不够,城府不深,而身处京师,面对当今错综复杂的局面,恰恰需要丰富的经验和沉稳的性格,以你现在的阅历绝难应付得来。为兄比你更合适留下。”

“……”刘诞面上浮出一丝痛苦之色,自己才华更在兄长之上?别开玩笑了怎么可能兄长少年早慧,文武双全,名著荆楚,一直是父亲最大的骄傲。说到底,还是自己没用,不能留在京师,替父、兄分忧,只能夹着尾巴遁回益州,托庇父亲羽翼。,

“也不知三弟、四弟怎么样了,没有我在身边督促,是否依旧潜心向学?”刘焉三子刘瑁,字叔玉,一直跟随在刘焉身边,刘范有好几年没见过三弟了,兄弟分别时刘瑁尚未成年。刘焉幼子刘璋,字季玉,本来和刘范、刘诞一同留京为质,去岁刘焉讬病召璋,遂留益州不还。刘范提及另外两个远在益州的胞弟,目光中一片柔和,所谓长兄如父,早年父亲刘焉常在外为官,是以诸弟功课,皆赖刘范辅导。

刘范平复思潮,对刘诞殷殷叮嘱道:“当今天下大乱,诸侯并起,多以力为雄,不能说错,却偏颇矣。你回到益州后,不可专事武功,当与父亲大人共治文学。”

“诺。”

黄昏过后,便是夜晚,六月的戌时,虽非伸手不见五指,亦非亮如白昼,万物始朦胧,似清楚又模糊,此时人们酒足饭饱,眼带倦意,合该上榻休息,而霸水河西,双方数万将士,仍在激战不休。

“啊——啊——啊——”马超立身于群尸血河中央,黑发狂舞,仰天长啸,其手中之刀密密麻麻布满米粒大小的缺口,委实触目惊心,让人不禁感慨究竟是经历了怎样的血战,才能使一柄经过千锤百炼的钢刀破损成如此模样。

马超一个箭步窜出,快逾闪电,右脚重重踏在一面大楯上,盾兵张嘴喷出一口血,倒飞出丈余,撞倒数人。马超借着一踏之力跃起,战刀如虹,雷霆落下,正中一人面门,然而他手中之刀早已失去了锋利性,不仅未能劈开对方脑袋,反而卡在头骨。

耳中听着敌人凄厉的惨叫声,马超没有丝毫怜悯,只有无尽的烦躁,连连使力,就是拔不出刀来,这时敌卒似乎看到良机,一窝蜂冲上来。他们对马超并不陌生,此子从开战起,就一直活跃在战场最前沿,韩、董联军一方仅司马以上者,便被他袭杀三人,斩首更是难以计数,武艺绝伦,勇冠盖军,不愧是这几年大汉国名气最大的少年猛将,果然名不虚传。毫不夸张的说,他的脑袋足以换回一座金山。

眼看敌人蜂拥而至,马超不由大急,遂全力拔刀,只听“喀嚓”一声,刀断两截,马超看着手中两尺余残刃,顿时懵了,哪里还敢再战,急忙向回跑。如此千载难逢之良机,一旦错过,恐难再遇,联军将士如何肯舍,鬼吼狼嚎,追砍不休。

马超背后连挨数击,此时他只顾逃命,全无感觉。

一队大戟危急时刻赶到,和联军追兵撞到一起,戟矛交错,互相对捅,鲜血喷溅,嘶喊冲天。

时天已颇暗,马超于人丛中三闪两闪,就此失去了踪影,联军将士眼看着即将到手的鸭子飞走了,气得几欲抓狂,惟将一腔怒火,尽数发泄到眼前的对手身上。联军长矛一般不短于一丈八尺,比戟要长一截,穿刺力亦在后者之上,所以初始交锋,占足了便宜,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盖军兵卒利用娴熟的戟术后来居上,反占上风。

马超甩开身后追兵,暗自松了一口气,草草检查后背伤势,不觉疼痛难忍,料来无甚大碍。马超低头巡视地上,很快捡起一把环首刀,接着又扔了,倒不是他眼界过高,看不上制式兵刃,那刀的品相虽然比他前一把强些,却也强不了多少,硬度则天差地别,他可不想再玩一回“惊心动魄”了。

当马超终于寻得一把令他感到满意的战刀时,发觉本方阵地又被突破数重。韩、董联军步骑精锐尽出,狂攻四五个时辰,期间无片刻停歇,可谓拼尽死力,但始终无法把西岸盖军赶下河。更要命的是,天色正在逐渐转黑,一旦入夜,届时双方都将无力再战,所以这轮进攻,应该是韩、董联军最后一次尝试,力度之猛,远迈先前。

这边防御暂时还算牢固,不用马超操心,他掉头奔向另一处几乎崩溃的阵地前,马超于昏暗中闪转腾挪,刀光如匹练而闪,神出鬼没,一蓬蓬鲜血激飙而出,惨叫不绝,肢首横飞。,

“杀——杀——”

“把敌人赶出阵地,就算我们胜了……”

逆境混战,加之天色影响,似马超这般武艺高绝的猛将,固然斩获颇多,但也不易躲避敌人的攻击,没片刻间,他已是几次险死还生,大腿也被长矛划伤。不过他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渐渐溃散的士卒在他的带领下重新集结,稳固阵脚,从而击退了对手的猛攻。

马超看见敌人狼狈退走,嘴角才弯出一道弧线,马上又变得龇牙咧嘴,此时他的大腿血淋淋一片,甚是吓人,乃从身上扯下一块旧布,简单包扎伤口,而后在两名兵卒搀扶下一瘸一拐的退出战场。他心里暗自埋怨不已,哪里受伤不好,偏偏是腿,这意味着他短期内都别想再上战场了,就算他坚持要上,骠骑将军和其父马腾也定然不允。

马超才脱离队伍没多久,背后猛然响起一连串厉啸声,马超回头望去,昏暗的天空此刻就像是死神的巨口,不计其数的箭矢从中钻出,雨点一般密集地砸入阵内,疯狂吞噬着生命。盖军对此明显准备不足,士卒成批成批中箭倒地,就这么眨眼的工夫,人数一下子锐减三成有余。一度被打退的韩董联军,趁机发一声喊,再次冲了上来。

“……”马超忍不住摇头,以为打败了敌人,就高枕无忧了,岂不知战场之上,自以为最安全时,却也是最危险的时候。若是盖军取得胜利后,第一时间组织防守,严加警惕,何至于此?这块自己以负伤为代价守住的阵地,完了……

“咕噜咕噜……”两名搀扶着马超的士卒看到这个情景,不禁吞了吞口水,如果不是因为马超受伤,他们理应和眼前的同袍一样,遭到极其可悲的命运。

“看到了?”马超瞥了二人一眼,以无比冷静的语调说道:“这就是战争,一个疏忽,便会丢掉性命。如果你们对此能够理解通透,此战过后,至少也能做个百人将了。”

“……”

马超深入军阵,来到临时搭建的医舍,只见地上密密麻麻躺满了受伤的士卒,哭泣、咒骂、呻吟、惨叫、干嚎……各种负面声音从四面八方源源不断传来,贯入双耳。

以数百计的医卒往来奔波,将一批批药物送到主治医吏手中,这可不是一件轻松的活计,每一样药物针对不同,有治疗折伤的、有治疗创伤的、有减轻疼痛的、有麻醉的、有止血的……此外又分内服外敷,粗粗估计,不下四五十种,若是拿晚了、拿错了,耽误治疗,定会吃罪。这且不算,由于医吏人数有限,医卒还要负责处理那些伤势较轻的伤员,好让医吏从中抽身,去治疗性命垂危的重伤者。

马超没有呼唤医吏为他处理伤口,而是继续向里走,盖因军医也有等级划分,且执行的非常严格,医卒打下手兼顾轻伤者,斗食医吏主伍什,将领们则是由食俸医官负责,后者从比百石至比两千石不等。

正因为严格划分等级,各有分工,互不干扰,效率才会大幅提高,试图跨越等级,只会造成混乱。比如说,马超若让医吏为他疗伤,那医吏本来负责的伤员谁来治疗?当然了,凡事无绝对,如果将领生命危急,医吏碰到自然要接手,这时可无暇理会小兵的生死。谁让这是一个“千军易得,一将难求”的时代呢。

盖军士卒没什么可抱怨的,事实上他们算得上整个大汉国、乃至全世界最幸福的了,他们主君的脑子里可是存着现代思想,对于医疗,比当世任何人都要重视百倍,其他势力自行发展,纵使经过一百年、一千年,也绝对达不到盖军这般完善的军医制度。

马超朝着最近处一顶小帐行去,走近一看,不禁愣住,帐前几个身披重甲的兵士,他却是认识,皆为卞秉亲卫。大兄受伤了?马超面露焦急之色,急忙问道,当听说只是肩膀中了一箭,稍稍放下心来,一头钻入小帐。

卞秉斜躺木榻,随着医官以药清理伤口,嘴里嗯嗯哼哼着,见马超一瘸一拐的走进来,一把推开医官,坐起身来,瞪着眼睛问道:“咋了?”,

“被长矛擦了一下。”马超边说边坐到卞秉身边。

卞秉一脸讶然道:“你的裙甲呢?”像他们这样高级的将领,所服铠甲,极是精良,一般皆为四分之三鱼鳞甲,即保护胸部的胸甲、保护背后的背甲、保护肩膀的肩甲、保护手臂的披膊,以及保护大腿的裙甲,护住周身四分之三面积。正常来说,大腿不会轻易被矛戳伤,然而马超却是未着裙甲,连披膊也收了起来。

马超尴尬地笑道:“我嫌妨碍行动,摘掉了。”

卞秉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显然马超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卞秉口中说着我看看,粗鲁地解开旧布,双手抓住裤子缺口,猛力撕开。

马超登时感到一阵钻心的疼,忍不住大叫道:“疼、疼,轻点……”

卞秉从戎八载,经验丰富,一眼就看出马超伤口瞧着吓人,实则无甚事,这种伤,养一两个月,就又活蹦乱跳了。卞秉斜睨马超一眼,冷笑道:“娘的,你还知道疼啊?裙甲是随便能解下的吗,看你以后长不长记性。”言讫指使医官为马超上药包扎。

医官用水清理血迹,之后把药粉倒在伤口上,马超疼得连连倒吸冷气,为分散注意力,乃问卞秉道:“大兄,你的伤势如何?”

卞秉闻言面色顿时阴下来,说道:“大弓重箭,是羌胡中的落雕手,娘的这厮胆子也大,居然一直欺到我身前十数步才发难,直奔咽喉,如非亲卫当时推了我一把,这一箭我肯定躲不过去。”说到这里,卞秉拿出一件破损不堪的披膊递给马超,道:“你看看,这箭多狠,要不是有它挡一下,我这条肩膀就算废了。”

马超接过来细看,不由暗暗咋舌,看这架势,少说也是二石弓,二百多斤的拉力,遂问道:“杀掉没有?”

“你说呢。”卞秉一脸不爽。

那就是没杀掉了?马超挑了挑眉毛。被对方欺到近前射了一箭,之后大摇大摆退走,这脸确实丢大了,难怪卞秉这般郁闷,换了自己,同样也会心里不痛快。

大腿伤口包扎好,马超又解下重甲,让医官处理身上其他一些小伤。

“铛铛铛铛……”战场之上,钲声大作。

卞秉、马超在帐内也听到了,两人不禁相视一眼,莫不是……

不久卞秉亲卫转入进来,道:“韩董联军退了打赢了、打赢了……”

果然……

卞秉马超鼓掌而笑,这钲声,不仅代表着敌人的败退,还意味着,经过一天的艰苦奋战,盖军终于在霸水西岸站住了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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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七章 罚

四卷

天下大乱]第四百一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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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一十七章罚

铛——铛——铛——铛——铛——”肃穆而苍凉的钲声,一遍又一遍地鸣响,盘旋战场上空,久久不散。韩、董联军也好,盖军也罢,双方将士几乎同时停下手中动作,静静地聆听着仿佛是从遥远的亘古穿越而来,宛如天籁之音的美妙之声。这预示着,jī斗整整一日的大战,结束了。

瞬之间,韩、董联军全线撤出战场,ch-o水一般退入黑暗之中。盖军没有冒然追击,反而暗自松了一口气,从高顺部通过霸桥,登上西岸的一刻起,他们就如同怒海中的一叶小舟,承受着对手狂风暴雨般的侵袭。期间,将士们干糒未吃几口,清水未饮几多,非是不想,实不能也,面对络绎不绝、杀之不尽的敌人,只有机械x-ng地战、战、战……体能、jīng神无不大幅透支。

万岁、万岁……”

胜了,我们胜了……”

赢了,我们打赢了……”

骠骑将军威武、汉军威武……”

军将士呆然片刻,随即欢腾雀跃,举兵狂吼,以发泄内心jī动之情,有些特别感x-ng之人,战场上纵然刀斧加身,也不能使他们皱一下眉头,如今却流下滚烫的热泪。

孙子兵法》云:“顺,不妄喜;逆,不惶馁;安,不奢逸;危,不惊惧;xiōng有惊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此语所指的,就是高顺这种人,其作为盖军先登大将,率部突破敌军,杀到对岸,孤军奋战,愈添豪勇,一日间凡数十次击退对手强军,终于迫使敌人承认失败,如此战绩,却不能令他脸上稍有得s-。

际,一轮明月高悬,银s-的月光洒满大地,高顺疲惫却依然锐利的目光,扫过战场欢庆胜利的盖军将士,旋而望向漆黑的夜幕。在他眼中,那片黑暗之地,宛如地狱之境,充满了危险x-ng与不确定,它甚至可以轻易的摧毁己方好不容易才取得的胜利。

校尉……”司马胡泰早在并州时便随高顺周旋,最是了解后者心意。

顺平静地下令道:“胡司马,擂鼓……”

泰毫不迟疑,抱拳应诺,不片刻战鼓炸响,声bō凝聚,形成一股巨大的声l-ng,席卷整个战场,盖过欢呼声,成为天地间唯一的主旋律。

咚咚咚咚咚……”

ī烈而雄浑的战鼓声惊醒了沉浸在胜利喜悦中的盖军战士,他们慢慢停止庆祝,面面相觑,一时搞不清楚状况,不是已经胜利了吗?还擂鼓作甚?诸司马、军侯、百人将却是听懂了战鼓所要传达给他们的信息,立刻命令麾下队率、什长聚拢士卒,重新列阵……

高顺此子,防守滴水不漏,全无可乘之机,真为国家之劲敌也。”夜幕下,扬烈将军麴胜驭使高头骏马,慨然叹道。其身后,列满整装待发的jīng骑,足足五千之数,鸦雀无声。

……”骑将阎丰面s-阴鸷,此时的他,已全然没有了击破盖军左翼时的意气风发,后面的战斗里,他率西凉汉羌数千骑,y-从侧方配合正面主力,啃下高顺部,却崩掉了满口的牙。高顺此子,何止是防守滴水不漏,进攻亦是雷霆万钧,难以抵挡,那汹涌澎湃的反击l-ngch-o,瞬间淹没铁骑的恐怖景象,他恐怕一辈子也难以忘怀。

将军董越马鞭遥指盖军大阵,大叹道:“骠骑将军麾下良将何其多也。”

……”此语一出,众将皆沉默,各自忧心忡忡。

顺固然厉害,可他们不会忘,对方只是一个校尉、先登而已。骠骑将军盖俊麾下盖胤、马腾、关羽、庞德、胡封,五大将军尚在对岸。一个校尉就这么难对付了,将军出马,何以匹敌?诸人岂能不为此忧虑?

撤吧……”良久,杨烈将军麴胜的声音幽幽响起。

轰隆隆……轰隆隆……”

盖军大阵前方那看不见的黑暗里,马蹄声密集响彻,成轰鸣之势,盖军将士,骇然s-变,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暴烈的马蹄声正在衰弱下来,这表明对方并非来攻,而是撤退。盖军兵将不由暗暗庆幸,幸亏己方事先有所准备,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一次,韩、董联军看样子是真的撤了。但有了经验教训,盖军不敢再有所松懈,士卒在将领们的指挥下,采取轮换制,一部休息用餐,一部清理战场,主要是搬运伤兵、死尸及兵器杂物,同时外围鹿角、拒马、栅栏也支了起来,以防卫联军快骑偷袭。

顺这时无暇休息,第一时间带着几名亲信部曲巡营,路上,司马胡泰递来灰乌乌的干糒和r-u干,及一袋水,劝道:“校尉,你吃一些吧。”

顺点点头,边走边吃,其牙口甚健,咬合惊人,硬邦邦的干糒和r-u干,塞入口中,几下便碾得粉碎,吞咽入腹,随后接过皮袋“咕噜咕噜”牛饮河水,待他吃净以袖抹嘴,总共也就花去十几、二十几个呼吸,而且他期间从未停下脚步。

营的显然不止高顺一人,很快他便碰上建军校尉高览,当他听到后者言及卞秉、马超俱伤,眉头微微蹙起。此二人一为骠骑将军妻弟,一为骠骑将军亲卫长,身份非同小可,断断不容许发生意外,所幸两人都不是什么大创。以高顺看来,受伤了也不是没有好处,正好把两人送回东岸去,省得总是为他们的安危提心吊胆。

秉、马超这对难兄难弟自然不知他们已是被高顺看做麻烦,若是知晓,那肯定是要与高顺理论一番的,两人对盖军的作用丝毫不比其他将领差,尤其马超悍勇无双,为稳固盖军阵地立下了汗马功劳,何谓麻烦?不过此刻身处医舍小帐中的两人,却是正如高顺所思所想,在谈要不要返回东岸的问题。其实是马超劝说卞秉。

月多蚊虫,而河边尤甚,马超被叮得暴躁异常,躺在木榻翻来覆去,最后实在受不了了,向卞秉提议回霸陵,后者虽然也深受蚊虫之苦,却不太乐意就这么回去。说到底马超大tuǐ受伤,留在西岸也是无用,而他就不同了,他只是肩膀受伤,不碍行动。卞秉好不容易才获得上战场的机会,岂能就这么草率的结束掉,退也要等立足功劳再退。

人正僵持着,鲍出来了……

盖俊闻知卞秉、马超皆负伤,吓了一跳,便要将两人揪回来,盖俊素知此二子胆大包天,自己派过去几名亲卫,他们未必会买账,乃叫身旁部曲,sh-虎营统领、陷阵中郎将鲍出亲自出马。

出未满弱冠就认识了盖俊,又是盖胤、关羽的结拜义弟,资格之老、信重之坚,远非其他人所能及,他亲自渡河而来,纵然卞秉、马超心里一万个不愿,亦不敢反抗。

见鲍出八尺雄躯出现在帐m-n口,l-出一副“你们两个小子,别bī我动粗”的样子,卞秉、马超之间的讨论自然结束了,二话不说,乖乖地随鲍出返回东岸。

陵、县廷。

在天s-彻底暗下前,盖俊便回到了城中,一是视线昏暗,看不清晰,徒留岸边亦是无用,二则是相信以高顺、高览诸人之能必会守住阵脚,三来他也感到有些疲累了,加之蚊虫叮咬甚是厉害,索x-ng将军务jiāo予镇军将军马腾,带着身边几小掉头而返。

房中,盖俊站在一面长宽各达数丈的京兆地图前,盖嶷、司马懿、王粲立于其身后,也是对着地图目不转睛。

俊此时已经得悉对岸战事正式宣告结束,高顺没有让他失望,为盖军抢得河西立足点,这个功劳着实非小。盖俊回过头来,问三人道:“你们对今日之战怎么看?”

嶷x-ng子沉闷,司马懿行事谨慎,皆无言以对,王粲环顾左右,一脸无奈,他知道,自己又要被迫先开口了,这不是第一次,也绝不是最后一次。

粲考虑一下道:“高校尉者,昔为吕布爪牙,素无名声,人莫知之,将军察而用之,先以练兵,再为先登,信重冠于诸将,高校尉亦不负将军之所望,用兵如电,击溃群丑,立下大功。此,皆赖将军慧,若无将军识珠在前,岂有今日之功?”

粲的话令盖俊颇有哭笑不得之感,他是想听听几小对此战的看法,自己好从旁加以指点,让他们扩充眼界,快速成长,盖俊要听恭维话还不简单,多少文臣武将正排号等着呢。不过话又说回来,小儿的马屁听起来似乎比大人诚恳一些?,

粲适可而止,接下来开始道出自己真正的想法:“金城至长安,地跨两千里,韩遂率步骑长途奔袭,先战车骑(朱儁),再破西都,看似风驰电掣,蹑景追风,凌历关中,顾盼生姿,威风不可一世,实则在粲看来,外强中干耳。董越、牛辅招合徒众,y-行忤逆,却受阻于郑县城下,垒尸无边,后虽除皇甫氏,锐气尽折矣,与韩遂略同。今日之战,韩董联军兵马数万众,挥师猛进,围攻孤旅,反铩羽而归,即此理也。”王粲身材短小,容貌不扬,然而此刻却是意气飞扬,指点江山,口若悬河。这一次,他没有再强调高顺的作用,而是直接指出韩、董联军是疲惫之师,强弩之末。

俊满意地点点头,暗赞王粲眼光果然远非寻常少年可比。

粲最后斩钉截铁道:“如果长安别无他术,待我方以荀(攸)中郎“舟舰破局策”突破北岸,届时两路并进,抢攻不休,不令对方休整养息,韩遂小丑,董(越)、牛(辅)匹夫,虽桀骜,旬月可擒矣。”

俊再次点头以示赞赏,说道:“仲宣你倒是猜猜,韩遂可有“他术”否。”

粲低头想了想,又看向司马懿,两人彼此jiāo换一个眼神,显然这件事他们两个人sī底下有所讨论,之后,王粲以不太确定的语气道:“当在西南?”

俊对此毫不疑问,微笑着道:“当在西南,谁?汉中邪?蜀中邪?”

益州一动,汉中又岂能置身事外。”王粲这回语气有所坚定,不再动摇。

俊不动声s-道:“你是说刘益州会与我为难?”

粲点点头,直言道:“刘益州素来野心勃勃,y-为割据久矣,其与韩、董,ch-n齿也,一旦韩、董败亡,下一个,必然轮到蜀中,刘益州宦海数十载,岂能不知?对于长安,实不得不救、不得不援。”

俊抚掌而笑,谓司马懿道:“司马郎,你也说说看……”

马懿沉y-n一声道:“蜀中历来道险,高山峻岭,悬崖峭壁,何其之多?就算刘益州出兵相助长安,最多两三万众,耗时数十百日,以目前的情况看来,蜀兵赶到关中时,我方多半已经入据西都。益州对我方影响不大,要说变数,我认为是袁荆州……”

粲点点头,深以为然。两人sī底下讨论时,亦未料到韩、董联军这般不济,所以才将益州考虑进来。如今自然可以把一时难济的益州,暂时放到一边,而袁术就在武关外,倒是己方更应该留心才是。

俊正y-指使长子盖嶷也谈谈想法,m-n外忽然响起鲍出的声音,他把卞秉、马超带回来了,盖俊当即作罢,叫外面几人进来。

嶷一脸担忧地望向m-n口,一是忧舅舅卞秉伤势,二是忧父亲责罚舅舅。

秉臂缠白布,尚是自己走进m-n,马超却是躺在担架上,被两名部曲一前一后抬入。

着两人“惨烈”的模样,兼且被蚊虫咬得满头是包,形象既可怜又可笑,盖俊心里火气顿时散去了大半,但是此事绝不能就这么简单的算了,不然下次他们会做出更加过分的事情,从而造成难以想象的后果,定要好好敲打敲打一番,乃面带厉s-道:“擅离职守,sī自参战,目无军法你们两个人可真有出息说——是谁唆使谁?”

秉看了马超一眼,硬着头皮道:“是我唆使孟起的。”此事两人乃你有心、我有愿,倒谈不上谁唆使谁,卞秉自认是盖俊外亲,便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来。

超不甘落后,亦言是我。

怎么,争着受罚?男子汉大丈夫,义气为先,好啊、好啊……”盖俊气笑了,声调突然拔高:“你们以为chōu几鞭子就完了?信不信我把你们两个狗头砍下来?”

……”一室尽默,气氛诡异。

秉、马超面如土s-,他们倒不是真怕盖俊砍了他俩,盖俊绝非六亲不认之人,他们是对盖俊的怒火估计不足,后者明显比他们想象的还要生气,这下,有得苦头吃了。

俊目光如刀,先是扫向卞秉,最后定格在马超身上。

秉虽然未征得盖俊的同意便参与战斗,但前者乃是盖军右翼领兵将领之一,至少在明面上,他有权利决定渡河与否,未触犯军中律法,盖俊就算要处罚他,也属于姐夫和妻弟间的sī事。马超就截然不同了,这小子是他的亲卫长,负有保护他的职责,未经同意,擅离职守,抛弃主君,这是要掉脑袋的大罪。,

着盖俊冷冰的目光,马超垂下头,暗暗叫苦不迭。

马猛起,孤平日间是否太过娇惯你了?以致你如此任x-ng妄为,视军法为无物……”盖俊sī下一般自称我、吾,孤这个称谓,多用于公事,盖俊目下称孤,其用意不难猜测,他是在以骠骑将军、并州牧的身份向马超发问。

麾下该死……”马超“扑通”一声双膝跪地,以致伤口撕裂,再次淌血。

……”室中之人,无不s-变,尤其是盖嶷、司马懿、王粲三小,这一幕对他们造成了极大的冲击,马超平日里和盖俊有多亲近他们最是清楚不过。盖嶷倒还罢了,毕竟盖俊是他的父亲,司马懿和王粲则暗地里相视一眼,心皆道这就是人君,所谓伴君如伴虎,一点不假。乃暗暗提醒自己日后当小心谨慎,莫要自恃亲密,妄作胡为。

出见马超伏在地上,额头溢出丝丝冷汗,强自咬牙忍耐,忍不住出声道:“将军,孟起阵斩都、校、司马共计四人,为我军立下大功……”

嗯?”盖俊淡淡地瞥了鲍出一眼,后者立时止声,不敢再言。盖俊目光转回马超,一天下来,光都、校、司马就斩了四个,首级恐怕更难计数,以功绩论,少说也能排进前五,甚至一举跨入前三。而今敲打得差不多了,过犹不及,盖俊有意松缓语气,说道:“此番你立功不小,但罪责更大,以功补过,鞭五十,你服不服?”

岂能不服。”马超叩首拜。

觉卞秉似乎长舒了一口气,盖俊乃冷声道:“公枢,你也去领二十鞭。”

秉不想厄运临头,苦着脸道诺。

俊挥舞大袖,一脸不耐道:“滚吧看见你们两人就有气。”

秉、马超如m-ng大赦,互相搀扶着离开。

第四百一十八章 偏军

第四百一十八章偏军

盖俊挥舞大袖,一脸不耐道:“滚吧看见你们两人就有气。”

卞秉、马超如蒙大赦,互相搀扶着离开。鲍出紧随而出,司马懿、王粲亦提出告辞,转眼房间里只剩下盖氏父子二人。

盖嶷偷偷瞥了一眼身旁的父亲,似欲语又无言。

盖俊两世为人,儿子这点小心思又岂能看不出,英朗的面孔再次挂上笑容,予人以如沐春风之感,和方才惩处卞秉、马超时的威严君主判若两人,他伸出手摸摸儿子头上总角,开口问道:“富平,你想说什么?”

盖嶷清秀小脸紧紧绷着,听到父亲的话,想了想,摇头。

盖俊又问道:“真的没甚么要说?”

见儿子再次摇头,盖俊则说道:“不管你是不想说,还是说不清楚,抑或当真无话可说,为父不想探究,但是,今日一幕,你要牢牢记在心里。”

盖嶷闻言连连点头。

“为人为君者,御下之道,无他,雨露雷霆耳,两者缺一不可。”盖俊继而娓娓详解道:“若只有雨露,底下的人尊而不重,长此以往,迟早要出大事,特别是身边之人,凭以宠信,肆意妄为,乃至——以下犯上。只有雷霆亦不可,其道绝难长久,如董卓者,最后众叛亲离,死于亲近之手。”盖俊最后似有感触地道:“恩威、赏罚,人人皆懂得这个道理,却有几人能够真正做到平衡呢?为父也做不到。”

“……”盖嶷若有所思。

盖俊又捏捏儿子的小脸,道:“天色不早了,去睡吧。”

“诺。父亲也早些休息。”

盖嶷告别离开,返回卧室,却没有真个上榻睡眠,他历来学习刻苦,不到子时深夜不会轻易睡下。其小小身子坐到书案前,借着灯火翻开案上帛书,阅读《左传》,时而停下,思考今日之事。

马腾八尺余高大身躯伫立霸水河东,望着无数人影忙碌不休,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直到部曲亲卫回报骠骑将军罚马超鞭五十,才算安下心来。

对于长子私自渡河的行为,马腾心里可谓打翻了五味瓶,又惊又怒又惧……鞭五十算轻的了,这也就是马超,从小长在盖俊身边,换了旁人,早掉脑袋了。

马腾认为非常有必要磨去长子跳脱的性子,否则早晚会闯下大祸,而最好的办法,自是为其娶一位知书达理、贤良淑德的内助。马腾为了重归扶风马氏,本就有意联姻三辅门阀,如今当然不能再等到马超弱冠之时,待入西都长安,便立刻着手为他娶妻。

念及此,马腾收回心思,专注公事。大战结束后,盖军西岸将领高顺、高览等人不敢有片刻松懈,清理战场、建立防御,巩固防线,主持军务的马腾何尝不是如此?

一批批武器、粮食、鹿角、拒马、栅栏、车辆、床弩、毡帐等必须物资运送过河,并接回受伤士卒和战死者尸体,前者送回霸陵县城安心修养,后者则直接运到偏僻之所焚烧掩埋,以免发生瘟疫。军旅之中,以防范疫病为最,毕竟它是可以轻易摧毁一支大军的可怕恶疾。

同时,士卒、民夫再次涉水搭建浮桥。

今日一战,己方左翼未能挡住韩、董联军铁骑冲击,不仅人员损失惨重,十余架辛苦所建浮桥亦毁于一旦,且由于火势凶猛,甚至波及到霸桥一段。所幸霸桥乃是人们东来西都长安的主要通道,桥梁以木石结构组成,甚为坚实,因此虽有小损,不碍大体,简单修补、加固一番即可。右翼浮桥也被联军偷袭烧毁数架。

马腾下达铁令,明天一早,他要看到一座稳固的霸桥,及至少四十架浮桥飘在水面上。对此士卒、民夫自然叫苦不迭,抱怨连天,可惜马腾不会在乎他们的意见,这就是下位者的悲哀。马腾丝毫不怕底下人偷懒,完不成任务,他有一百种办法惩处之。

这些都不是目下头等大事,要知道西岸盖军苦战整整一日,早已是疲惫不堪,而韩、董联军定然不甘今日之败,深夜必遣轻骑、剽卒前来骚扰阵地,乃至夜袭,不令将士休息。将士白日苦战,夜晚难眠,明日再上战场,势必难支。所以对马腾来说,头等大事是以东岸养精蓄锐之健卒,替换对岸久战力竭之疲兵。,

果然,未过子时,联军一队队游骑便出现在盖军阵地周围,鼓噪、冷箭不断。盖军斥候未免敌人太过靠近,纵骑驱逐,双方时追时逃,时而纠缠厮杀。斥候之间的交锋,虽不如大战一起,伏尸千万,血流成河,却也是刀光箭影,九死一生,仅仅一个多时辰里,双方便都付出过百人的死伤,可谓惨烈。

深夜,长安西北数十里,右扶风安陵。

泾水,黄河之之流也,仅次于渭水。源出凉州安定郡六盘山,径直而下,合流渭水,汇入黄河,与渭水不同,由于泾水其质多沙,极是混浊,宛若一条黄色蛟龙,卧于三辅。池阳县和安陵县之分,即以泾水为界,前者位于河北,属左冯翊,后者处于河南,属右扶风。如今,左冯翊是盖俊占据之地,右扶风则是韩遂势力范围。

泾水以南数里,漆黑无声的夜幕,有一种吞噬人心的力量,蓦然,北方响起闷雷般的密集马蹄声,只见无边的黑暗中,窜出一条猩红的火蛇,蜿蜒南下。这是一支人数超过两千的骑兵队伍,所谓火蛇,乃是由士卒手中火把组成。

他们有一个响亮的名字——鹰扬营

隶属于河朔盖军的鹰扬营,虽不像骠骑将军盖俊部曲射虎、落雕二营那般纵横天下,威震诸侯,但也绝非无名之辈。实际上鹰扬营脱胎于射虎、落雕二营,几乎从未涉足中原,是以素不为世人所知,但在西凉汉、胡眼中,他们就是汉军精锐的代名词,可止胡族小儿夜啼。鹰扬营之所以有今日之名声,自非白白得来,完全是靠将士们和羌人、屠各、杂胡、鲜卑诸狄一场一场打出来的。其统领不是别人,正是西凉首屈一指的猛将,杨丰杨伯阳,又曰杨阿若。不过杨丰本人自成名后,素恶“阿若”之名,如今已是无人敢在他面前提及,除非不想活了。

杨阿若此时并不在这支骑军中,而是率一千骑位于西北里许,大队未曾点火,于黑暗中无声无息的行进。目前他们所处安陵地界为敌人韩遂的地盘,谁知道会不会骤然遇上大股敌人,未免落入圈套和伏击,乃设后手,不致遇上变故,毫无还手之力。

杨阿若骑在一匹高达六尺余近七尺的乌骓马上,似其胯下这等神骏,草原、大漠亦属数十年难得一见,中原更务须多提,获之必予王者,不是人臣所敢乘骑。因此,它只能是来自素产良马的西域,且在西域,也是不可多得,非权贵、将军不能拥有。

杨阿若皂袍、玄铠、黑羽氅,一身如墨,再配以坐骑乌骓马,飞驰于漆黑夜幕,远远望之,恍如地狱死神降临。可若是凑近细看,倒也没有那么吓人,相反,杨阿若青丝泼墨,肌肤白皙,容颜如画,仪态风流,所谓“倾国倾城”,亦不过如此罢了。

此刻,杨阿若眉头微微蹙起,似有心思。

作为盖俊麾下曾经的五大战将,杨阿若因为是骠骑将军盖俊外亲,被留在北地郡,做个守户之犬,碌碌无为已数载矣,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昔日和他同处在一个级别的盖胤、马腾、黄忠、关羽,随盖俊周旋左右,历经大战,先后拜为将军,或封乡侯,或封亭侯,成为名震天下的良将虎臣,甚至连胡封、庞德也后来居上,位至将军。

杨阿若如果只是一个毫无进取之心的人也就罢了,凭借着骠骑将军盖俊妹夫这个身份,未来必然不会受到亏待。然而杨阿若出身贫寒,少为游侠,养成了他既自尊又自卑的矛盾心理,当年盖俊初闻他和阿妹盖缭情投意合,欲提拔一介小卒的他,留在身边听用,杨阿若自觉受辱,毫不犹豫的拒绝了,由此可知其为人性情之刚烈激进。

留守北地的几年里,他竭力压抑着内心那颗渴望建功立业的心,就当他快要压制不住的时候,得知盖俊即将动员包括北地郡在内的全部力量,南下勤王长安,届时他将会是西路军的统帅。

勤王,世间至大事莫过于此,杨阿若欣喜若狂,他终于可以不用再萎缩于北地方寸间了,何况单独统领一路兵马,他有十足信心,凭借自己将兵之能,及麾下士卒猛锐,一定能够大破董卓,封侯拜将。

不过和他想象中的不同,勤王,从一开始就不顺利,先是韩遂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溜入三辅,成功攻占长安,截得天子。而后盖勋、盖俊父子意见产生分歧,导致大军于左冯翊间来回游荡,错失无数次南下机会。最后骠骑将军府从事中郎荀攸荀公达献“舟舰破局策”,盖俊允了。杨阿若顿时变得目瞪口呆,久久回不过神来,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盖胤、庞德的舟舰部队将会成为此战的主力,而作为西路军统帅,麾下步骑三万兵马的他,则变成了牵制敌人的偏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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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九章 伏击

第四百一十九章伏击

由堂堂三万步骑大军的西路统帅,变成牵制敌人的偏军之将,对于边地苦忍数载,期待一战腾飞的杨阿若来说,不可能不感到愤怒,不可能不感到失望,可是愤怒又如何?失望又如何?既然盖俊及骠骑将军府已经定下计策,并且派人通知他予以配合,那就是不可更改的事实,杨阿若再不情愿,也别无选择,只能接受。

杨阿若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想通了,偏军,未必就不能有所作为。

他现在要做的,便是这样的事。

“驾……”

一名骑士逆驰而来,其骑术甚俊,兜缰划出一个漂亮的圈子,来到骑队前侧,此正是杨阿若所处位置,快速禀报道:“中郎,敌游骑渐多。”

“嗯,知道了……”

对此杨阿若丝毫不感到意外,安陵虽不是韩遂重点布防之地,但也有一部韩军驻扎,早在白天,杨阿若派遣斥候涉水往南侦测敌情,便和安陵韩军遭遇,并爆发一连串小冲突,对方势必会有所警觉,如今虽正值深夜,己方又是从隐蔽地段过河,但数千敌骑突然出现于境内,安陵韩军要是无所察觉,干脆早根绳子上吊算了。

杨阿若目光幽幽,直刺漆黑地最深处,安陵兵马有限,困守孤城尚可,出击则显不足,无须过于在意,且,他的目标也不是安陵小县,而是其身后……

“加快行军速度……”

“诺。”

面对大股敌军进袭,安陵韩军大为紧张,盖因城中仅有一部人马,八九百人,不过守军将领已把敌情回报谓桥、平陵韩军,只要坚守几个时辰,援军即可赶至,加之敌人多骑士,攻城乏力,倒不是太担心。

然而鹰扬营杀到安陵城下,却并未停歇,而是绕城继续南下,守军将领这才意识到,敌人不是冲着自己来的。继而忧心忡忡,这么一大股骑兵,突然出现在后方,应该会掀起一些波折吧……

安陵守将的担忧并非毫无理由,韩军在北方、东方全线退过渭水、霸水,凭河而守,以御盖军,但位于西方的韩军却不能这么做,一来是为避免被盖军切断后路,成为瓮中之鳖,二来大军所食粮秣,十之八九皆出自郿县万岁堡。是以,西方之韩军不仅不能退过河,还要布置重兵,护卫退路、粮道。

鹰扬营快马扬鞭,疾速驰进,于一个时辰后杀入平陵境内,这里已是敌人腹地,鹰扬营早就熄灭了大部分火把,只余数百用以照明探路。

杨阿若的运气不错,才稍加搜索,便于西方数里外发现一支缓缓向东的车队,据斥候回报,这是一支由数百乘大车组成,有士卒在侧护翼。

杨阿若判断此必为联军粮车,时间紧迫,耽误不得,乃下令一千骑从后奔袭,另以一千骑绕到车队前方,阻击、堵截漏网之鱼,他则自将千骑隐于暗处,静观其变。

鹰扬营斥候发现联军运粮队的时候,后者同样发现了对方,联军运粮队是有士兵保护不假,可人数满打满算不超过五百,更多的是起到警卫、防护的作用,驱赶贼寇、饥民尚可,对付正规军,特别是盖军精锐骑兵,就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一听有敌来袭,从未经历过战争的输粮民夫大是恐惧,身如筛糠,抖个不停,有些胆子大的,趁人不备,悄悄溜进夜幕,有一就有二,越来越多的民夫四散逃亡。此时联军士卒无暇顾及他们,面对这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敌人,他们所能做的不过是围成车阵,拼死抵抗,同时派人求援附近大军,速速前来相救。

“轰隆隆……轰隆隆……”上千玄甲骑兵飞驰而至,火光通明的运粮车队在他们看来,无疑是一个极好的靶子,黑暗中,一支支狰狞的长箭夹带着厉啸之声袭来。

“呃啊……”

“呃啊……”

联军将士虽以粮车为盾,依然不断有人中箭倒地,惨叫声此起彼伏。

鹰扬营战士不仅倾泻箭雨,时有持火把者将其甩到车上,引燃粮草,初时联军兵卒尚能应付,把火扑灭,然而随着鹰扬营攻势渐猛,火势弥漫,很快顾此失彼,到最后不敢再躲藏车阵之内,免得被大火烧成灰烬。联军士卒四散冲出,或突围、或厮杀,不片刻,喊杀声便停了下来,剩余百余人跪地投降,等待着命运的降临。,

而掌握他们命运的人,携数骑径直来到大火冲天处,静静地看着。

“中郎……”开口说话之人年约二十出头,虎躯猿臂,虽脸孔稍显狭长,但轮廓分明,尤其一双眼睛,宛若明珠高悬,把他整个人衬托得格外精神。汉人皆束发,军中将士亦如是,而此人却是披头散发,由此可知,其绝非汉家子弟。

他名叫超胜,北地先零羌人,乃是先零小酋豪比超之子。后者当年跟着芒封进攻汉境,被盖俊打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擒芒封以献,方得活命,甚至因祸得福,收得盖俊赠予数千部众。射雕营便是以他的部民和沮渠元安的胡水胡为主干,组建而成。后来野利自立为王,为祸北地,其中曲折是非颇多,总体来说,比超依然心向盖俊。

不过忠心归忠心,不可否认的是,比超中人,在盖俊眼中,至多一胡犬耳,远远比不上先零族大将吾己,甚至是已经战死的麻奴、归何等人。然而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犬父竟生下一个虎子。超胜今年不过二十,为先零诸种最著名的勇士,没有之一。当然,似吾己等随在盖俊身边的将领们不算在内,他们几乎不会再回北地先零了,他们会在中原安家,会封侯拜将,会成为大汉国贵族,这是骠骑将军对他们的保证。

听到呼唤声,杨阿若回头望向超胜,这小子十五岁射落大雕,享誉羌中。十六时,北地先零与武威羌胡龌龊,双方火并连天,因北地先零健壮多入盖军,人手不足,一度落入下风,这小子私自带领部民七百骑,三日三夜奔袭五百余里,渡河绕到敌后,偷袭敌营,大破数千羌胡,获牛马数万头,从而导致武威羌胡退走,不敢再窥先零,可谓一战成名。年十七投入他的麾下,鞍前马后,善战无前,如今已是鹰扬营两大校尉之一,也是杨阿若最看重的大将。

超胜冲着旁边的降兵努了努嘴,手横颈侧,比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杨阿若自然清楚他的意思,他们此番轻骑深入敌方腹地,没有能力收降,纵之亦不可,难道要为日后多添上百敌人不成,惟有灭口了之。

杨阿若斜睨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降兵,后者似有所察觉,连连叩头求饶。杨阿若从戎八载,早就练成了一副铁石心肠,岂会动摇,面色平静地道:“杀。”

命令一下,霎时血光冲天,哀鸣不绝。

待清理干净,杨阿若道一声撤,鹰扬营整齐划一,潮水一般退入黑暗。

半个时辰后,一支人数不下两千之众的骑军从东方驰来,赶到现场,看着烧成灰烬的粮车,满地狼藉的尸体,以及不见踪影的敌人,人人表情凝重。

中郎将张横面上阴云密布,数百乘大车,上万石粮秣,十数万大军一日所食,就这么被烧了。从他接到安陵方盖军骑兵入境的消息,到粮车遭截,尚不满两个时辰,根本就不给己方反应的时间。对方进击之速,快若雷霆,直如闪电,必是精锐无疑。

“中郎……”斥候回报。

张横冷冷地道:“敌人往哪边跑了?”

“西……”

张横闻言周身立时杀气四溢,眼睛微微眯起,瞳孔散发着蛇蝎一般的危险气息。敌人焚了己方粮车后,居然没有往北退走,反而向西,是不打算就此罢手的意思吗?

看样子,己方是被人小视了……

如此也好敌人若见好就收,他未必追得上,现今嘛……

贱卒过于贪心,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追”

与此同时,以西二十里外,鹰扬营再次碰上联军运粮队,此次虽不及前者数百乘之规模,亦由近百乘大车组成,足足数千石粮食。而之所以如此频繁遇见运粮队,皆因韩遂初入京师不久,所有粮饷皆储于万岁坞中,未及搬运京师。想来若给韩遂旬月时间,当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可惜,盖俊就没打算给韩遂时间。

以精锐之骑兵冲杀护粮之杂兵,怎么看都有些大材小用了。杨阿若如法炮制,一部冲杀、一部堵截、一部待命,战士箭射刀劈,疾略如风,砍瓜切菜般全歼敌人,再次点燃粮秣,随后隐身夜幕。,

这一次,鹰扬营没有继续西进,再往西就是平陵县城了,平陵县乃是联军护卫粮道之要地,必然重兵集结,杨阿若料想就算没有数万人,也当不下万众。鹰扬营虽善战,却只有三千,且奔袭半夜,士卒疲惫,马匹力竭,硬碰硬对己方不利,乃调头往北。

张横再度扑空,几欲抓狂,这一次不仅是他,还有西侧平陵的千余骑援兵。张横听说盖军两次得手后,终于往北逃窜,当即二话不说,接管平陵骑兵,展开追击。张横官居虎贲中郎将,但双方互不统属,平陵一方完全可以拒绝之,不过张横可不仅仅是官位高那么简单,他乃是韩遂麾下有数大将,历来战功卓著,拥有极高威信,平陵骑兵乐意相从周旋。

两军相加,几达三千五六百骑,盖军轻骑而来,至多两三千人,人数只会更少,不会更多,张横自谓兵强,气势更盛,心里暗暗发誓必不叫对方逃脱,当围而尽屠之。

杨阿若真的夹着尾巴逃了?所有了解他的人都会认为此为无稽之谈。杨阿若率三千本部精锐骑士,乘黑夜,渡泾水,跨数十里,深入敌境,只是为了烧毁几辆粮车?如果杨阿若只有这么一点志向,何必亲自领军前来,派一麾下小校足矣。

杨阿若的目标不是所谓的运粮队,从一开始就不是……

安陵、平陵交界处。

此时为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天地间无星点之光,一片了无生机的漆黑,两旁密林大山,犹如地狱死神张开双臂,静静等候着冒失者闯入它的怀抱。

密林深处,杨阿若盘膝坐在一棵大树之下,黑刀横置于腿上,闭目养精蓄锐,神态安静、平和,身旁大乌骓马,不时低下头来,以舌舔其头上兜鍪,尽显亲近之意。

鹰扬营三部,三千人,杨阿若本人自领一部,另设两大校尉,分将千人。超胜此时并不在杨阿若身边,他率本部人马,藏于对面山坡林中。

另一名校尉北地人刘调,带兵继续向北走,用来迷惑追兵,兼且截杀北方安陵游骑,当然,他并未走远,一旦这边开打,他会迅速回返,配合左右翼,夹击敌军。

刘调亦非泛泛之辈,说来他算是盖军将士间的风云人物。当年黄巾起于草莽,凌虐中原,盖俊征召凉州义从,共赴国难,此人时为大营门卫,先是讽刺庞德童子,而后调笑杨阿若妇人,吃足了苦头,事后二人皆为西疆著将,名传天下。刘调辗转成为杨阿若的麾下,理所当然成为众人调侃的对象。对此他虽不满,奈何悠悠之口,堵不住、封不住,最后他倒也释然了,像他这样的人,大汉国绝难找出第二个来,也算一段传奇,别人想吹牛打屁,怕还找不到谈资呢。

蓦然,大地抖动,先是微微波动,继而幅度加大,最后几有地动山摇之势。

“来了……”杨阿若缓缓睁开秋水双眸,以刀撑地,霍然起身。

身后千骑,皆立马侧,整装待发。

杨阿若从马鞍侧方箭袋中,缓缓掏出一具青面獠牙、狰狞可怖的面孔,慢慢戴在头上……

消失于中原战场数载的鬼丰,即将重新登上波澜壮阔的大时代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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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章 鬼军

第四百二十章鬼军

夜,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人的五感像是被死神无情地剥夺了一般……不知什么时候,风中,似乎飘来一阵隐隐约约的轰鸣声,其若隐若现,似有还无。随之,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响,就像海水涨潮,由远及近,势不可挡,最后巨大的轰鸣声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盘旋于大山、空谷、密林……

杨阿若蓦然睁开双眸,原本清淡的气质,立时为之一变,似乎多了一点杂质。他低头看着手中黑刀,握紧刀柄,轻轻拔出半尺,只见乌光乍现,似有黑气冲出刀鞘,空气温度,霎时骤降,周围亲信部曲,皆感脖颈一凉,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冷战。

此刀得自黄巾大帅波才,切金断玉、削铁如泥,锋利无双。故友陈彪,家世代良匠,以铸兵为业,曾言此刀常有气凄凄然,为不详,是碍主之物,又取自死人,劝他尽早放弃,以免受到殃及。杨阿若断然拒绝,豪言“我命由我不由天。”至此以后,他凭借这把黑刀,战阵之间,摧枯拉朽,无往而不利,可几年下来,他仍在原地踏步。

“你真的,是一把碍主之刀吗?”杨阿若缓缓拖拽,直至拔出一尺有余,方才停下,盯着黑气纠缠的刀身,心里默默地问道。

“锵”杨阿若容色一肃,还刀入鞘,以刀撑地,霍然起身。

“我命由我不由天”杨阿若再次在心底发下曾经发出过的誓言。“不管你是不是一把碍主之刀,既然我收了你,那么,你就随我一道,名传天下,青史留名吧。”

“中郎……”诸军侯、屯长纷纷出言道。

“备战……”

“诺”

杨阿若伸出右手,轻轻抚摸爱驹脸颊,大乌骓摇晃大头,摩擦主人掌心,响鼻连起。杨阿若横移数步,从马鞍侧方箭袋中取出一张青面獠牙、狰狞可怖的面具。

“有多久没有戴过这张面具了?”杨阿若神色复杂地道。北地郡境内,有两大外族势力,一者先零羌,二者屠各胡,前者被盖俊折服,干效犬马,征伐不宁,在盖俊崛起于河朔的道路上,功劳最多。后者干脆被盖俊灭族,就这么消失在了历史长河中,他们不是第一个消失的外族,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另外,草原霸主鲜卑人,也曾入侵北地,其结果是,大王和连的脑袋,永远的留在了大汉国。

杨阿若镇守北地的这几年,要说完全无战事,必然不对,周边武威羌胡、安定先零,乃至塞外咋种胡、羌,皆贪婪卑鄙,桀骜不驯,境内时有不宁。可双方超过万人的大战却是一次也没有发生过,而且,对手多散乱无序之辈,几乎用不到杨阿若亲自出手,麾下一、两校人马,便可将敌人打垮逼降。

“世间,还有知鬼丰者乎?”杨阿若慢慢带上鬼面。杨阿若本名杨丰,少年为游侠,常在坊间与人争斗,因其相貌俊美,不足以慑敌,乃请羌人朋友,讨来一张羌人祭祀敬神时佩戴的鬼怪面具,而后与人争斗,必戴面具,因此绰号“鬼丰”。这本来只是酒泉坊间的称呼,然而随着杨阿若加入盖军,东赴关东,阵斩黄巾大帅波才,有鬼神之勇,鬼丰这个称呼,逐渐为人所知。

杨阿若身后本部千骑,自军侯、屯长以下,人人皆戴鬼面,此鬼丰之鬼军也。

“轰隆隆……轰隆隆……”马蹄声愈发急烈,只见一条猩红大蛇,由南向北,蜿蜒游动。

粗略估算,敌方人数当在三四千上下,杨阿若略微满意地点点头,对方人数和鹰扬营相差无几,不多不少,刚刚好,人数多了,己方只能击溃,而无法全歼,人数少了,则无法把韩遂打疼。吃下这三四千骑,韩遂应该会感到有些肉痛吧?……

“快……快……快……”

“烧粮贼就在前方……”

“加速……”

转瞬之间,蛇头行至,却是未对两旁密林、山坡多加理会,因为他们已经看到了敌人,就在数里外,那数百支火把,在乌黑的夜晚,甚是打眼,就快追上了……,

“轰隆隆……轰隆隆……”一批批联军骑兵快速驰过,奔向远方。很快联军过半,张横毕竟是西凉宿将,用兵老矣,远远观望时,还未觉怎地,但当他经过此地,频频扫望左右密林、山坡,面上渐渐凝重起来,眼中浮现一抹狐疑之色。转而张横又是自失一笑,暗笑自己太过谨慎小心,难道对方吃了雄心豹子胆不成,居然敢在敌境设伏?

张横心里虽然不太相信敌人敢于设伏,却并未就此放松警惕,反而令探骑深入左右密林,探查究竟。

杨阿若见此微微轻叹一声,敌将非庸碌之辈,看样子想要全歼对方,是不太可能了。当下,他右臂抽出漆黑如墨的长刀,高高举起,随之狠狠下劈。

“呜呜呜……呜呜呜……”冲锋的牛角号声一瞬间撕破了雷鸣一般的马蹄声。先是西侧,接着是东侧,两方俱响,遥相呼应,形成合音,激昂而绵长。

真的有伏军……

张横神色大变,联军骑兵神色大变……

两道黑线疾速窜出丛林,就像两只隐伏已久的苍鹰,展翅直扑而来,又快又准,一上一下,欲将面前这条偌大赤蟒,截成三段。

“啊……”一名外侧的联军骑兵眼神颇健,已是隐隐看到远处驰来的敌人,张口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声。

“鬼……”也不知这名骑卒是想说见到鬼了,还是想说鬼丰,可惜他只说出了一个字,下一瞬,便被一道冰冷的乌光削中侧颈,头颅伴着鲜血,高高冲上夜空,至死,眼神中都带着一抹化解不开的恐惧。他究竟看到了什么可怕的景象?

“啊啊啊……”

“鬼啊……”

“魔鬼……”

恐惧,之所以可怕,在于它轻易的传染性,同伴的惊呼彻底吓到了众人,直骇得肝胆俱裂,六神无主,傻在当场,仿佛他们面对的不是人类,而是一支从地狱爬出的魔鬼军团,莫说进攻、还击,一时连躲避都忘了,任由“魔鬼”手中刀矟雨点般落在身上。

一军之中,并非人人皆是惊慌失措,或有胆大惊天者、或有思维冷静者、或有不敬鬼神者,瞧得真切,此些人纵声高呼道:“鹰扬营……”“鬼军……”“是鬼丰……”

不过这种人终究只是少数,何况鹰扬营一左一右,杀入阵中,刀劈矟刺,杀得联军将士人仰马翻,溃不成军,加之天色黑暗,场面极度混乱,联军兵士哪里有空闲理会什么鬼丰、鬼军的,他们只知道,己方无论如何都战胜不了魔鬼……

一道乌光隐隐带着凄楚厉号之声,横向划破长空,“噗”“噗”“噗”三声闷响,三颗人头流畅而自然地带着血液滑落肩膀,仿佛两者原本就不该在一起,待跌落地上,转瞬间便被众多马蹄踩得稀烂,难道这才是它真正的宿命吗?……

黑刀之锋利,当真是无以复加,杨阿若收回爱刀,飞速驰过三具无头骑士。

迎面一卒,面对鬼丰,毫无惧色,似勇悍之辈,竟而持矟突刺,杨阿若刀尖笔直冲下,刃口掉转冲外,旋而撩起,黑色匹练飞出,斜斜斩断矟杆,顺势扫中骑卒胸口,此刻骑卒身上披戴的铁札甲仿佛纸糊的一般,从右腰至左肩,“哗啦”一下散落一地,胸膛血如瀑布,喷涌而出,马头、马颈、马背,浇得到处都是,惨呼炸起。

杨阿若隐于面具之后的双眸,射出淡淡地欣赏之意,此卒是第一个抢在他前面出手的人,可谓强兵悍卒,令其活活痛死,实在太过可悲,值得自己再次出手,给他一个痛快。两马交错而过时,杨阿若扬起的手臂,看也不看,横扫而过,惨呼立时停止。

顺利将联军拦腰截断,杨阿若本部千人立刻一分为二,其一者由军侯统领,由南向北,干起开膛破腹的勾当,欲与超胜部,两相夹击,尽歼包围之敌。而杨阿若则自率数百骑,由北向南,他的目的异常清晰,欲斩之者,无他,贼首也。如今明盔亮甲、甲卫拥簇之贼首,已是历历在目,双方之间,不过相距区区数十百步,转眼即至。,

“唰唰唰唰唰……”

一道道刀之匹练,矟碰矟断,刀碰刀折,人碰人裂,当真是无有一合之将,数百鬼军以杨阿若为锋镝,狂飙突进,联军将士,直如被快舰切开之波浪,纷纷避向两侧。

“鬼丰……”张横望着鬼军如入无人之境般往自己这边杀来,目标很明显就是自己了,脸容不由僵住,嘴角微微抽搐。他怎么也没想到,身为盖军左路数万人马的统帅,杨阿若竟然率数千轻骑亲自渡过河来,深入敌境……

也不怪他接受不了,打个比方,梁兴、程宜、麴胜、董越、牛辅等联军统帅们,甚至就连他自己,也不会冒冒失失跑到对岸找盖军的麻烦。

“中郎……”见张横目瞪口呆,有部将急呼道。

张横堪堪回过神来,扭头看向部将,右臂下意识握向腰间佩刀,想拔,又有些迟疑。对方有多少人?杨阿若毕竟是一方统帅,就算艺高人胆大,身边也不会少于两三千骑,己方人数多一些,但也多不了几个,何况如今大军已是被截成数段,陷入混战,首尾难顾,所谓人数优势,不提也罢。他现在身后大概还有一千多骑不到两千的样子,杨阿若带着多少人向自己杀来?不好推算,不过估计不超过一千……

奋身一搏?未必就一定会败……

或者,走为上策?

“中郎……”部将再度大吼,都火烧眉毛了,是战是退,一言而决,张横岂有空闲发呆?

“贱坯吼你母亲的吼老子耳朵没聋”张横横眉竖目,劈手一个大耳刮子扇在部将脸上,打得后者右脸顿时肿起老高。

张横虽恼羞成怒,但不可否认的是,部将吼声把他彻底惊醒了,他目光死死望着敌骑,以及冲在最前方的鬼丰,心中发狠道:“杨阿若你是在西凉名气大,不过老子又岂是无能之辈?既然你想取老子脑袋,老子不回敬一番,岂非失礼?”想及此处,张横右手缓慢而坚定地抽出长刀,遥遥指向前方,谓左右道:“吹号冲锋给我杀斩杨阿若首级者,司徒韩公必不吝王侯,功名利禄,就在眼前杀……”

此语经过张横部曲亲卫之口,迅速传遍战场,联军诸骑固然畏惧鬼丰之名,却也被说得甚是动心,杨阿若是谁?他可是骠骑将军盖俊的妹夫,惟一的妹夫,其首当然值得韩遂发下泼天的奖赏。鬼丰素有骁勇之名,号为鬼神,那又如何?他就算真有三头六臂,也必然架不住四面围攻,谁就能说,斩得其首的人,就不是自己呢?

由是,士气稍振……

“呜呜呜……呜呜呜……”

开战以来,联军首次吹响进攻的号角。

“斩杨阿若首级者,司徒韩公必不吝王侯……”

“斩杨阿若首级者,司徒韩公必不吝王侯……”

“……”杨阿若素恶“阿若”之称,耳中听着对方叫嚣,目光瞬时一冷,手中刀出如风,快如闪电,左劈右砍,锋更难当。其数百部曲闻言亦是怒不可遏,紧紧随在杨阿若左右身后,整个锥形攻击大阵,猛然更锐三分,直杀得面前联军鬼哭狼嚎,破散四走。

张横挥军围攻鬼丰,他本人则没有亲自上场,而是悄悄隐于后面。

当年凉州刺史耿鄙率步骑数万,进驻金城,欲与凉州军决战,可惜这厮无半点祖宗耿弇的风采,韩公稍用手段,便杀其人而并其军。时盖军随行,骁将阎行之父阎和偷袭不成,反被黄忠阵斩,黄忠乃率部突围而走。马玩贪恋大功,坚持要追,张横推脱不过,只要从之,不想黄忠设伏于道,啊……就如今日故事。这也是他为何一到这种地形,便开始疑神疑鬼的原因,他曾有过惨痛的教训。

黄忠几有冠世之勇,张横只交手一合就落得吐血遁逃,马玩自恃勇武,不信邪,最后被黄忠照头一刀。一日间猛将如阎和、马玩尽折,张横自己又被一击打得吐血,心底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自此以后,再不亲自搏战。为了避免闲言闲语说他怯战,张横开始读兵书战策,从一个只知道带兵冲杀的悍夫成功转型为指挥有方的将领,此举极得韩遂欣赏,且军中威望亦是一日高过一日,几乎不让梁兴、程宜、麴胜等人。,

不过眼看一批批骑兵围攻上去,旋即崩散,杨阿若率众势如破竹,径直杀将过来,张横发觉自己一脑子的兵家良言,在此时此刻竟是丝毫派不上用场。如今他只剩下两个选择,要么亲自下场和鬼丰比划比划,要么趁双方之间还有一段距离,赶快逃跑。

电光火石间,张横有了决断,调转马头,逃……

鬼丰勇武不逊黄忠,而他的武艺则有所荒废,两人交手结果不难猜测,也许可以抵挡三五合?也许可以抵挡七八合?反正不管抵挡几合,他的脑袋势必要搬家。张横还没有活够,所以,他选择了退却。

张横一走,部曲相随,其余诸骑,亦是逃的逃,散得散,杨阿若击溃大部,深深地望了一眼张横遁跑的方向,没有追过去,转身回击联军残部。实际上刘调、超胜这边业已进入尾声阶段,毕竟前后夹击,以众击寡,必是速胜。

“这一战差不多斩首千级,俘虏四五百,马七八百。”超胜满身血污,提着一颗首级来到杨阿若面前,先是禀报大致战果,继而晃了晃手中的脑袋,道:“这厮是个两千石校尉,被我砍了。”

杨阿若秀眉轻蹙,对方三四千骑,而己方斩俘几近半数,应该说成果斐然,可是要知道他战前的计划是全歼敌军,无奈张横为人警惕,导致计划破产,未竟全功。

“中郎,那些俘虏……”刘调纵马而来,他四方大脸,刀疤横跨鼻梁,从左眉一直延伸至右脸颊,目若铜铃,眼仁泛黄,整个人看上去甚是凶恶。

超胜说道:“这还问个屁,全杀了……”

刘调淡黄色的眼珠游移向超胜,道:“小子谁让你插嘴了?找死啊?”

“你试试……”超胜满脸不屑之色。

刘调怒极而笑道:“跟老子摆谱?老子随骠骑将军横行羌中的时候,你小子还在穿开裆裤呢。”

超胜挖苦道:“你也就只能吹吹老资格。打了这么多年的仗,才做到校尉,我都替你感到丢脸……”

“……”杨阿若秀眉皱得更紧了,两人乃是他麾下最信重的大将,偏偏性格不合,有他在上面压着,两人倒不至于因私废公,彼此也没那么大怨恨,但拌嘴却是避免不了,着实让人头疼。杨阿若望向东方天际良久,见超胜、刘调仍在拌嘴,开口道:“你们两个既然还能拌嘴,便是尚有余力,走吧,我们再把动静闹得更大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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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一章 震恐

超胜、刘调你一言我一语,斗个不停,两人部曲亲卫丝毫未受影响,互相勾肩搭背、低语交谈,探讨此战之收获得失,也有人兴致勃勃看两人热闹,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模样。

杨阿若举目眺望东方天际,那一片le无生机的漆黑,不过是『迷』『惑』无知之人的障眼之法罢le,不出半个时辰,红日,就会把黑暗,一扫而光,绽放出令人不敢正视的五彩光芒。杨阿若缓缓收回目光,见麾下两员da将依旧吵个没完,平静地说道:“你们两个既然还能拌嘴不停,便说明尚有余力。走吧,我们再把动静闹得更da一些。”

所谓什么样的人带什么样的兵,杨阿若内心渴望da展拳脚,建功立业,名垂青史,超胜、刘调功利心又何尝不盛?仗,自然是不怕多,天天有仗打他们心里才高兴呢。问题是,他们皆非无脑之人,鹰扬营奔袭leda半夜,且刚刚打过一仗,纵然谈不上强弩之末,也是疲惫不堪,以这种状态再遇da战,恐怕损失不会小le。

何况鹰扬营虽设伏da破敌军,斩首千级,俘四五百,自身亦战死百余,伤数百,死者尚好办,da丈夫马革裹尸,死哪埋哪,众人早就有le心理准备,可受伤的士卒呢?他们怎么办?尤其是一些重伤者。两人不禁相视一眼,都是看出对方的心意,刘调试探地道:“中郎,如今士卒疲惫,马匹乏力,不若暂时歇息片刻,再图南下不迟?”

杨阿若缓慢,但却坚定地摇le摇头。超胜、刘调非常le解主帅,他不是刚愎自用,听不进忠言的人,他既然坚持南下,必然有着自己的思量,两人抱拳应命。

鹰扬营战士接到命令,立刻挥起屠刀,将那四五百联军降兵砍杀一空,随后巡游战场,无论躺在地上的敌人是死是活,皆补一刀,确保万无一失。

临走前,杨阿若乃留数十人扶数百伤兵钻进山林深处,嘱咐他们不可轻易外出,免得被敌人斥候发觉,待自己这边事毕便会来接云云。鹰扬营战士身上都带有金疮诸『药』,一时半刻倒也不怕耽误伤情,不过对于重伤者,只能是尽人事,安天命,能不能挺过这一关,就看他们自己的意志,或者再加上一点点运气?

和上一次狂飙突进不同,这回杨阿若率领鹰扬营以中低均速行进,一方面是保护马匹体力,另外也方便士卒休息。然而此举落在长安联军眼中,却是充满无尽的挑衅意味,鹰扬营焚烧粮车、da破张横,再度杀回,不疾不徐,明显是没把己方放在眼里。随着消息陆续由斥候传回诸营,将士无不义愤填膺,欲杀之而后快。

当杨阿若及鹰扬营再次进入平陵地界,寻机狩猎运粮队,联军一方的讨伐军亦于平陵完成集结,这是一支由平陵、细柳、西谓桥、杜邮等地精锐组成的da军,人数超过万人,其中骑四千余,步卒六千,如此军力,足以将杨阿若打得万劫不复。

“张中郎不要紧吧?可曾伤到哪里?”张横由于da败而归,烦躁不已,其声望素高,诸将此刻唯恐惹起不快,避之不及,偏偏有人不开眼,行火上浇油之举,此话明里关心同袍安危,实则不无讽刺味道,使得张横本就有些难看的脸『色』,顿时更黑三分。

这把声音的主人不是旁人,正是和他同属中郎将的金城麴演。与其族兄麴胜及张横等人相比,麴演只能算作凉州后起之秀,因其知兵法、战阵,韩遂另眼相看,短短三四年间,便已爬上高位,不让旧将元老。

张横以眼斜睨姿容粗豪的麴演,口气不阴不阳地道:“劳烦麴中郎关心,暂时还死不le。麴中郎不好好把守谓桥门户,拱卫长安,跑到此地作甚?”

“便是给我天da的胆子,某又岂敢自作主张,擅自行事?实韩公夜闻张中郎da败,异常震怒,特派在下前来收拾残局。”麴演话语直白得过分,一点也没有要给张横留面子的意思,气得后者险些吐血。

麴演今年才二十六七岁,自恃才华过人,难免年轻气盛,目中无物,平日最是看不惯韩遂麾下杨秋、程宜、张横等人,认为他们才智平庸、能力有限,只是运气好,在凉州军尚不成气候时加入,此辈仗着资格老,占据高位,把持军权,排挤后进……如今张横惨败失意,机会委实难得,以麴演的脾『性』自要狠狠挖苦几句。,

张横越是生气,麴演便越高兴,笑容满面地问道:“张中郎可愿为我副将?”他来时接到韩遂的命令便是以张横为副,显然麴演是想听到张横亲口承认在他之下。

“……”

麴演此番作态,着实可恨,张横几乎想也不想就要拒绝,然而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下。他是可以拒绝le之,但韩军将士会如何看他?如此一来,威信必丧,况且他心中也想复仇鬼丰。可是要他承认副将,位居麴演之下,却也休想,乃改口道:“败军之将,待罪之臣,何敢承担副职?只盼率领骑兵,充任先锋,手刃阿若,将功补过。”

张横不管怎么说也是军中元老,韩遂所亲爱之将,纵然一时受挫,地位依然稳如泰山,麴演见好就收,不再『逼』迫,“也好。张中郎,你我共勉……”

杨阿若带着鹰扬营没有寻到运粮队,却是等到过万敌军,当下二话不说,掉头狂奔。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张横率四千余骑拼命追赶,企图缠住对方,与后方步军包围歼之。两支骑军你追我逃,很快双双冲出平陵县境,此时天『色』已是da亮。

让张横感到意外和『摸』不着头脑的是,杨阿若没有逃往东北的安陵方向,反而向西北逃窜,要知道杨阿若来时,可是从安陵的地界偷渡过河。张横疑心病又犯le,一边吊在后面,一边派人返回禀报。

麴演接到情报后,笑言张横被杨阿若吓破le胆子,杨阿若逃亡西北,难道不是最正确的选择吗。须知安陵县守军人数再少,也有一部***百人,杨阿若岂能不忧前有堵截、后有追兵?退一万步讲,就算安陵守军孱弱,无力与杨阿若野地浪战,但只要牵制住,不让鹰扬营过河,届时己方da军赶到,杨阿若就是瓮中之鳖,任打任杀。

又被麴演这等小儿辈趁机好一阵奚落,张横自是愤怒不已,但生气归生气,他内心的疑虑仍旧没有散去。他不认为自己是被杨阿若吓破le胆子,而是有着充足的理由,韩遂远途而来,新定西都,根基不稳,势力不附,在扶风北方诸县根本就谈不上控制力可言,杨阿若逃往韩遂控制力薄弱地带,期间的变数太dale……

可是话又说huilai,张横不可能仅仅凭着内心的疑『惑』而裹足不前、或就此回返,不说主帅麴演不会同意,渴望取得杨阿若首级的将士们同样不会答应,就连远在长安的韩遂恐怕也不希望看到这个结果。

张横希望是他多心le。

两支骑军从日出便展开你追我逃,一直到日中、日落……

夕阳西下,红霞相伴,面对漫山娇艳,五彩斑斓的da自然奇观,张横无暇顾看一眼,脸『色』阴得厉害。一方面,他两天一夜来只睡le一两个时辰,从昨夜至今,更是da部分时间都在颠簸的马背上度过,疲惫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另外,道路逐渐变得崎岖难行,追赶起来更加辛苦。不过这些都不是他这番作态的缘由,至少不占据主要地位。不久前,他率兵路过一座汉胡杂居的小村落,询问当地百姓,此地界是哪里?对方回曰:谷口。张横听到答案后da为『色』变,谷口是哪里,他心里再清楚不过。

前面言及,盖俊之左冯翊与韩遂之右扶风,以泾水为界,da致如此,却非绝对。左冯翊治下十三个县,十二个皆在泾水东、北,只有一个例外,它就是谷口。地缘上,谷口同右扶风接壤,反而和左冯翊相隔泾水,但它确确实实隶属于左冯翊。

“谷口有没有盖军?虽然之前的情报显示盖军未过河接管此县,但那是之前,不代表现在也没有……以己方士马之疲惫,道路之崎岖,一旦遇到盖军,跑都跑不掉。”张横心里疑神疑鬼,再次向后方麴演传信。此举实乃无用之功,麴演耐心尽失,当即对着张横信使破口da骂,他娘的追le数十近百里,光是战马就跑死几百匹,都到这个份儿上le,还有什么可说的?至于盖军?他们正为夺取北谓桥,和杨秋、梁兴打得热火朝天,哪来的盖军?直言若是你没有胆子,就独自返回,老子自己追。,

张横听le信使尽量婉转的叙述麴演说辞,还是感到胸中憋闷非常,有气撒不出。事已至此,他不可能独自返回,那就继续追下去吧……

谷口县是一个多山的地区,境内光是著名主峰,便有九嵕山、五床山等,其余支岭余脉,小山da丘,更是数不胜数,不仅韩军追得叫苦不迭,杨阿若和鹰扬营也是疲惫欲死,双方无论人马,皆已濒临极限,不过是咬牙苦撑而已。

红日隐入山巅,天『色』日渐阴暗,一支风尘仆仆的骑兵队伍,沿着一条小土丘艰难前行,打头那人,有着一张灰尘与疲惫,也不能掩盖的绝世容貌,他目光满是期待地望着北方……似乎老天爷也不想让这位容貌夺天地之造化的人失望,不久之后,他所期待之人,便映入他的眼帘。

“来le……”杨阿若平静中带着一抹欣喜。

莫说士卒一头雾水,两da校尉刘调、超胜也是一阵茫然,然而两人很快反应过来,“中郎,这里有我们的人?”事实上他们早就有所怀疑,作为追随杨阿若身边数年的da将,深知其绝非烧几辆粮车,杀一千两敌兵就能打发le事。特别是舟舰破局策把杨阿若及左路军架到一个极为尴尬的位置。以其个『性』,必然不甘沦为配角,定要有一番动作,只是杨阿若不说,他们也不好开口问。

杨阿若“嗯”le一声。

果然……

刘调、超胜相视嘿然,要说杨阿若嘴也真严,不仅瞒住士卒,连他们都瞒le。可也不能说他做得不对,所谓秘密者,当然是人越少知道越好,如果他们知晓计划,此番南下出现变故,意外为敌所俘,就有泄『露』之危,虽然这种几率很小,但绝非是零。

“噤声。”杨阿若又道:“暂时不要让士卒知晓,现在还不是时候。”数千载历史,有多少自以为事成,而最终功亏一篑者?太多le,如天上之繁星,数都数不过来。

这道理刘调、超胜明白,乃告诫左右,谁敢嘴快,就砍le谁,绝不容情。

说话间,一骑随斥候来到杨阿若面前,后者以手指之,让他和自己并马而行。骑士会意,贴过来,轻声说道:“中郎,我等已选中一处绝佳伏击之地,步骑就绪,只待中郎将敌人引入,到时必令贼子全军覆没……”

杨阿若道:“对方步骑未在一处,马兵在前,步卒在后,彼此相距甚远,恐怕无法一应歼灭。不过只要将骑兵尽数伏杀,步兵人数就算再多,又能如何?此番骑兵过河者几何?”

“五千羌骑。”

“足矣。”

当天『色』越来越暗,张横顾视左右山林,真真是看哪都像有伏兵的样子,内心片刻难安。主帅这般焦虑,可是苦le底下一干斥候,本来走山路就已是万分辛苦,如今张横一声令下,他们还得钻山入林,心里气极,直把张横祖宗十八代骂le一个遍。

张横才不管斥候有没有在心里骂他,与『性』命相比,挨点骂又算得le什么?然而张横千提防、万警备,还是着le盖军的道,没办法,盖军选择的伏击之地乃是一峡,坡度甚陡,极是隐蔽,且斥候身心皆惫,对搜索草草le事,以致未能发现敌情。

两侧峭壁,木石如雨而落,张横也是倒霉透顶,第一轮就被一方脑袋da小的石块砸落下马。张横头戴da盔,其防御刀砍箭『射』,或无不可,对于数十斤重的石块,则无能为力,但也不能说它一点用没有,至少张横没有被一下砸死,躺在地上,尚能喘气。可惜此时da军一片混『乱』,诸骑为避『乱』石,挤作一团,亲卫被隔绝在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数马蹄踏中其身,眨眼的工夫,张横胸口便塌陷下来。

除le张横的部曲亲卫,其余人对他是死是活没兴趣,自己的命才是现时头等da事,可是当众骑调转方向,准备逃亡,目光所及处,却是让他们感到无比绝望,山道本就崎岖,而今又落满石头、木块,这如何冲出?

旋而,以数千计披头散发的羌骑从四面八方杀出,撞入韩军之中,疯狂砍杀,韩军瞬时崩溃,几乎没做多少抵抗,便成批成批的投降。如果是其他羌人,哪怕是汉军中的羌人雇佣兵,可能一旦杀得兴起,对投降者不加理会,继续杀戮。,

盖军体系下的先零羌却有所不同,他们和盖俊的交集,足足十年,随其征战,亦有八载,盖俊无疑是一个非常重视军纪的人,尤其重视麾下外族的军纪,设置红线,谁敢逾越,就杀谁,不管他立过多da功勋,全无半点商量余地。先零羌的前辈们用血淋淋的下场告诫一干后辈,敢于触犯盖军军法,将会付出怎样的代价……

这场伏击战,只维持le短短不到半个时辰,此刻天『色』甚至尚未da黑,比杨阿若预想的早le不少,他当即召集数千羌骑,杀向南方。

西凉有草原、有沙漠、有雪山……但更多的是,山谷,当年“凉州三明”之一,以平羌威震天下的太尉段颎曾言:“羌人其兵,短于平地,而长于山谷。”

盖因西汉以来,凉州汉人日渐稠密,肥沃土地尽为其有,『逼』得羌人不得不迁居山谷,常年累月下来,有此本领,不足为奇。先零羌中亦多山谷,是以山谷驰进,对羌人来说固然谈不上轻松,但肯定要远远强过汉人。如此一来,留给麴演的时间就极其有限le,他开始接到的情报异常混『乱』,有说被杨阿若伏击,有所盖军有援兵,当他接到确切消息时,刚刚下令开拔不久,便被杨阿若率领羌人追上。

打不过、逃不掉,麴演惟有据山而守。

杨阿若令羌骑下马步战,猛攻数轮,虽屡屡突破对方防线,但一时难以卒下,直到数千步卒赶来。麴演暗暗叫苦,心知不可守,乃下令诸部各自突围,他则带着数名部曲亲卫,悄悄逃向北方,因为他知道,杨阿若肯定还要南下,往南跑和送死没两样。

作为西凉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麴演猜测一点不假,杨阿若没有满足歼灭敌军过万的成果,不顾一日一夜未睡,自率轻骑直驱安陵,次日天明抵达城下,以诈骗开城门,一举夺得安陵。

消息传出,长安震恐……

第四百二十二章 文王操

第四卷天下大乱]第四百二十二章文王操

第四百二十二章文王c-o

长安,司徒府。

上万大军一朝尽丧,大将麴演、张横生死不知,安陵失陷……

斥候伏在地上,以飞快的口速通报前线探知诸事,堂下文臣武将,无不s-变,哪里还能保持危坐正襟,纷纷跳将起来,面面相觑,难以置信。

sh-中成公英以手贴额,双目微阖,轻声叹道:“安陵啊……”

对长安联军来说,安陵不是最重要的,不然也不会仅在城中安排一部,不到千人兵马,联军的重心在渭水,十数万兵马皆是围绕着渭水南北组建防御网。

但不是最重要不代表不重要,安陵有着泾水河这道天然的屏障,盖军y-渡河攻城,绝非易事,千人守城足矣。一旦接到安陵警报,不出数个时辰,后方平陵、茂陵、细柳聚、西谓桥、杜邮等地援军便会赶到,乃至长安郊外数万大军。可以想象,等待盖军的只能有一个结果,全军覆没。

在众人眼里,安陵可谓万无一失,没想到还是丢了。诈术,安陵非短期内强攻可落,所以杨阿若围歼麴演、张横后,选择了冒充韩军溃兵,以诈术夺得城池。

尚书王国忧道:“安陵一失,吾等粮道危矣。”

司隶校尉李相如摇摇头道:“粮秣转向渭南输运即可,只是多些麻烦罢了。且我方只要扼守住平陵等诸要道,一时倒也无须忧虑。怕就怕,盖军不止这点野心啊”

京兆尹黄衍无奈地叹道:“杨阿若这一击,却是正正打在了我们的七寸上。”

谏议大夫,隐隐为凉州文臣之首的阎忠没有加入到讨论中来,而是转头望向主位上的韩遂,后者面如平湖,目光沉着,但阎忠却是看出,那平湖下泛起的滔天bō澜,那沉着后的雷电jiāo织。

慢慢地,堂中诸文武相继禁声,视线无一例外聚焦韩遂,等待主君拿主意。

韩遂平静地扫视堂下文武,最后落到成公英身上,此子智略权谋,超群绝伦,韩遂每遇大事,必是最先想到他,乃开口道:“子儁,说说你的意见……”

“……”成公英垂眉沉思。杨阿若不愧是曾随骠骑将军盖俊中原的名将,纵然蛰伏北地数载,亦非凉州将领所能比及,如果说己方将领是一州之选,那杨阿若就是国士之流,双方眼界、能力不在一个层次上。说句不怕丧气的话,杨阿若这番组合拳,直打得本方眼冒金星,全无半点还手之力。良策奇谋也要有一定条件才行,事实却是,对方留给自己这边能够施展的空间已是极其有限……

见成公英迟迟不言,韩遂心知他一时亦无奇策扭转局势,再次沉默下来。

事至于此,大局已定,对策无非两种,攻与守。若攻,安陵盖军不下万人,己方非集数倍之兵力不可。但问题是,以如今长安联军的情况,chōu调得出数万兵马吗?

东线霸水的战事愈加jī烈,盖俊本部兵马在第一天成功立足霸水西岸,次日,也就是昨天,再接再厉,连续投入大批兵力,人数一举突破两万,料想今日将增兵至三万人上下,麴胜、董越虽然还能坚持,但肯定大感吃力。北线以盖勋为首的高陵盖军,攻势凶猛不在东线之下。南线,峣关尚未攻克,大批盖军则出现在霸水下游,同样chōu调不出兵力。算来算去,能动用的,无非是长安近郊的几万人马。

若以长安兵马为主,进攻杨阿若,万一盖军从某处突破,直趋城下,以韩遂新定西都,人心不稳,长安势必危矣。

攻不可取,联军只剩下一个选择,采取守势。

所谓守不可久,这只是选择,而不是办法,于眼前危局全无帮助,如果己方无力破解危局,迟早会败。散会后,诸文武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出司徒府,忧心忡忡。说到底,还是双方之间的实力差距太大了。战前诸人自恃联军兵马十余万,认定可击退盖军,守住长安,但盖军仅仅用了三天时间,就迫使诸人改变了看法。

韩遂手按印堂,轻轻r-un-ng,面上疲s-尽显,不复风流之相。自闻董卓身亡,他就再也未能睡一个安稳觉,呕心沥血策划入京事宜,待得偿所愿,入主西都,马上面临内忧外困,期间更是日夜繁忙,无暇睡眠,短短一两个月间,发从银霜增加数倍不止,不让乌发。,

“韩公……”成公英轻声呼道。他是仅有还留在房中的人。

“嗯……”韩遂口中敷衍似的应了一声。

成公英见主上忧愁溢于面上,大异往常,乃出声安慰道:“韩公,卢水、益州,皆我等外援也,待其等兵至,我方奋勇,盖军自会退去。今一时之忧,无须过于挂怀。”

韩遂何尝不知这些道理,但卢水、益州皆为远水,不能救近火,长安局势恶化之速远超想象。韩遂淡声道:“嗯。子儁,你先退下吧。”

公英心知韩遂是想一个人静静想事,乃拜出。

成公英走后,韩遂缓缓睁开双眸,直视房m-n,怔怔出神……

他心里着实想不明白,盖俊才过而立之年,在年近五旬的韩遂眼里,不过一介小儿辈,何以这般威不可挡?如若让他杀入西都长安,天下还有谁是他的对手?

霸水河西。

盖军和联军数万人马纠缠在一起,两翼铁骑,战况异常jī烈。

自先登高顺首日取得不俗战果,成功立足西岸,盖俊见时机成熟,令偏将军关羽亲自过河,坐镇中军,督帅诸部,使匈奴中郎将郭锐则率五千匈奴骑兵,以卫大军左右翼。

盖军实力暴增,不再固守河岸,向长安联军发动一连串猛攻,后者一度支撑不住,后退数里,直到后方长m-n大营援兵赶来,才勉强止住颓势,并慢慢转守为攻。双方互不相让,血战累累,一日间死伤超过万人。

今日,盖军持续增兵,大有突破三万之势。

联军主帅麴胜、董越暗暗叫苦,己方之所以能和盖军势均力敌,不过是仰仗两点,其一人数多,其二骑兵多,但盖军源源不断增兵,特别是一拨拨装备jīng良的玄甲铁骑开过河来,实非麾下羌胡所能及,联军一方对攻战慢慢落入下风,被迫转攻为守。

其实依麴胜、董越之见,如今盖军突破霸水已成定局,盖军士卒jīng猛,甲具完备,最善野地l-ng战,长久僵持,必为所败。不若退守枳道、长m-n大营,凭借工事阻击盖军。不过韩遂以枳道、长m-n距离长安过近为由,一口回绝。

“他娘的难道韩遂要我们把人都拼光了,才允许退回大营吗?”董基怒不可遏,扬刀呼道。

一旁韩军将领,人人面带不悦,董基直呼韩遂其名,令他们颇感恼怒,若不是看在他部曲刚刚折损过半,明显是气火攻心,并非故意,早就冲上去把他剁了。

“住口”董越大喝道,接着毫不容情,一鞭子chōu在董基头上。

董基身不疼而心疼,泪流满面道:“将军……”

“……”董越面s-阴鸷,随着战事愈加jī烈,杂兵渐渐不堪对抗,只有jīng锐部曲方能匹敌。这些百战老兵,不是简单的消耗品,而是他赖以生存在这个lu-n世的本钱,每折一人,都足以让他感到r-u痛良久,可是韩遂即下铁令,他们能有什么办法?

麴胜斜睨董越、董基,很快又把目光转回战场……

韩军,何尝不是频繁投入大批jīng兵……

与联军相比,盖军这边气氛相对轻松不少,主帅关羽站在指挥车上,一边指挥大军作战,一边为身旁少年讲解。少年约束发之年,和关羽有着四五分相似,浓眉宽额,笔tǐng如锋,相较之下,眼神不甚大,却异常有神,可谓相貌堂堂。此子便是关羽长子关平,今年才满十五岁,这是他首次上战场,表现还算镇定,没有给虎父丢脸。话又说回来,如果关平不是可造之材,盖胤就算再念及兄弟情义,也不会把爱nv许给他。

关羽事无巨细,一一告知,明显是想把儿子培养成大将之才。其实关羽自己也才三十三岁,这个年纪对领兵的将领还属于雏鸟阶段,可是关羽已经带兵整整八年,无论个人勇力,抑或带兵能力,皆冠绝河朔,几无可与之匹敌者,如今正值巅峰期初始阶段。很难想象,等到他四十岁时,登上绝巅,当世有几人可以与他比肩?

关羽手扶长子肩膀,目视战场,傲然说道:“如果对方依然死战不退,不出三日,我必破之……”,

霸水河西直打得尸横遍野、血流漂橹,盖俊却异常清闲,坐在霸陵官舍花园中,手抚素琴,琴声泠泠淙淙,随着琴弦d-ng漾开来,环绕满园飞红翠绿,乐曲平缓清雅,韵味悠扬,不见烟火,有静心定神之奇效,正是神曲《平沙落雁》。

一曲终了,似乎不愿惊扰这等意境,直到半晌,掌声方才响起。

王粲从草地上跳起,感慨道:“蔡中郎研习琴艺数十载,论及技法,当世无双,将军亦难以望其项背,但若论意境,粲却以为将军高蔡中郎一分。”继而抚掌叹道:“似将军与蔡中郎这等翁婿佳人,遍寻史籍,恐怕也找不出另外一对来……”

盖俊盘膝坐于芳草间,轻抚tuǐ上“悦己”,笑着摇摇头道:“仲宣言之过矣。我少好琴,每日弹奏,废寝忘食,进境奇快,自问同龄者少有相比。可惜自成年以来,投身仕途,分心军事,琴艺自此再难有所寸进。这是我一生都无法释怀的遗憾啊”

司马懿巧妙接道:“幸亏如此,否则今天下苍生所能企盼者,更有何人?”

盖嶷连连点头,深以为然。他始终认为琴艺乃是小道,浅尝即止,从不深研。

盖俊瞥了司马懿一眼,这个马屁拍得甚是舒坦。

这时鲍出进入花园,见盖俊及诸少年坐在地上,言语轻松,也不意外,加快脚步,来到身侧耳语道:“将军,刚刚接到回报,杨中郎轻骑陷安陵。”

“哦?”盖俊剑眉一挑,扭头看向鲍出,后者用力点头,再次肯定。

“好啊……”盖俊莞尔一笑。当初杨阿若提出计划时,盖俊才猛然意识到,自己这个妹夫,似乎不太服气呢。所幸他的计划和“舟舰破局策”不发生冲突,便也由着他。此事只有杨阿若、盖俊、盖勋父子婿三人知晓。直到昨夜捷报传来,诸将才知北路军另有计划。不过盖俊没想到杨阿若不仅全歼敌军过万人马,还顺势拿下了安陵。

“安陵……安陵……”

安陵落在己方手里,必然会把长安注意力吸引过去,接下来……

盖俊正想着盖胤、庞德,二人便相伴而来。

“将军……”盖胤、庞德和盖俊招呼一声,又与盖嶷、诸少年相见。

盖俊以目视之,诸少年立刻知趣的让开位置,盖俊让两人坐于左右,问道:“伯嗣、令明,都准备好了?”

盖胤点点头答道:“万余战士,皆已齐备,饱食饱睡,养jīng蓄锐,只待晚间出发。”为了m-hu-对岸联军,这两天来,盖胤、庞德先后过河参战,对方必然无疑。

庞德满腹抱怨道:“这几天可是把我生生憋坏了,就算过得西岸,也不能杀个痛快,往往l-一面便要退走,别提多揪人心肺,还不如老老实实在营中呆着……”

盖俊斜睨庞德,责道:“令明,你已是官居将军之位,怎么还这么沉不住气。”

庞德不以为然道:“这和是不是将军无关。”

盖俊笑说道:“那你就把心里的火气,都撒向虎圈吧。”

“正有此意。”

盖俊最后拍拍族侄盖胤宽厚结实的臂膀,又给庞德后背一巴掌,说道:“能不能彻底打破韩遂这只老乌龟的龟壳,就看你们的了。”

“诺。”

盖俊低头看着悦己,容s-一肃,双手再次抚上琴弦,空弦低音一声一声飘出,似撞击的磬钟之声,庄严、肃穆、宏伟、远大……

“文王c-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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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三章 夜深

第四卷

天下大乱]第四百二十三章

夜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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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三章夜深

琴音似硕大无朋的磬钟,厚重的音质,瞬间将满园s-彩,渲染得庄严、肃穆,随着旋律的逐渐铺开,或jī昂、或醇和、或凝重、或柔美……盖俊技法娴熟,更重要的是他对《文王c-o》的非凡理解,借由名琴“悦己”,直把曲中各种复杂情绪,一一诠释出来,引领着听者在心底勾画出一幅幅美好的图景,虽变化万千,不出仁爱。

琴曲可谓一bō三折,跌宕起伏,其任如何深奥转折,总有一股淡淡的坦然……

“……”司马懿、王粲暗地里jiāo换眼神。《文王c-o》,孔子所钟爱者也,汉代以来,士人善c-o琴者,认为此曲声质古雅,世俗罕闻,有d-ng涤邪秽,消融渣滓之效,无不涉及。他们两人出身世家,自然也会。可是,盖俊弹奏,特别是在此时此刻,霸陵城中、帝都郊野,挥师勤王之际,就不能不让人觉得其中意味深长了。也许是两人想多了?

盖嶷心绪,似有躁动……

盖胤、庞德、鲍出三将,面容庄重,静静聆听……

曲尾的泛音,使整首乐曲复归静穆,恍惚间,似有伟者,立于山巅,注视西方……

“呼……”盖俊双手慢慢离开琴弦,长长舒出xiōng中浊气,面上有种说不出的满足,显然他也对自己可以这么完美的奏出《文王c-o》,感到极是开心。周围无声,环顾左右,却见诸人皆深陷曲中,久难自拔,盖俊淡淡而笑道:“所奏何止千回?唯此大快。”

盖胤当先开口道:“确如仙音,使人身临其境。”

庞德点头附和,一脸认真道:“原本心中一团火气,闻听此曲,立融太半。”

鲍出笑着打趣道:“那岂不是大大不妙?庞将军尚有jīng力否?若无,某这些日正好无甚事,可代你出战。”

盖俊及诸人闻言皆是大笑。

庞德没想到拍盖俊马屁被鲍出抓住破绽,冷哼对鲍出道:“不劳鲍中郎多心,你还是安心留此,护卫将军周全吧。”

诸人又是一番大笑。

庞德复傲然道:“取韩遂老贼之首级者,舍我其谁?”

“壮哉令明”盖俊抚掌赞道。“令明少年随我出凉,勇锐冠世,威震中土,倒是州里人,少见天下无敌手的“白马将军”风采,令明此番当让凉州乡人,开开眼界。”庞德始成名于黄巾,时年十四,先登陷阵擒斩无数,享盛名于北地,万军之中,袭杀鲜卑大王和连,但他不久之后便随盖俊离开西疆,北上河朔。此后,庞德从北方打到东土,旋而横扫雒邑,风光之盛,一时无量,终成大汉国上下人尽皆知的无双猛将。凉州诸将多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从未见识过他的惊天手段。

对此,庞德拍着xiōng脯道:“这个将军只管放心,某必令凉州诸将,日后闻我之名,肝胆俱裂,无敢复战。”

“善……”

盖胤、庞德又留下片刻,盖俊jiāo代两三事,之后两人双双离开,鲍出亦随之而出。

盖俊垂下剑眉,lu-n拨琴弦,咚咚声不绝,清碎悦耳,适才一曲《文王c-o》,已是把他的兴致消耗殆尽,心头升起难以为继之感,纵然勉强为之,恐怕也奏不出真正妙音。当即收琴起身,回转书房,他虽未亲自驾临前线,但也不可能完全当甩手掌柜,有些事,还是要他来定夺。

北线,左冯翊,阳陵。

阳陵乃是开创“文景之治”的汉景帝刘启安寝之地,北距西都长安不过四十五里,立于城南,便能看到数里外,横卧于野,孵育了华夏文明之河——渭水。

渭水与泾水皆为黄河之支流,但两者却大不相同,泾水其质多沙,水极h-n浊,渭水则相对清澈,特别是长安以北一段,故古来即有“清渭浊泾”之语。

盖勋站在城头,手抚墙垛,此际他未着宽儒袍、进贤冠,身披铁铠、头戴兜鍪,神情凌厉,如今,他不是北地郡太守,而是率领数万兵马诛jiān宄、清君侧的大军统帅。

在他目光之所及处,无数被甲执兵的大汉士卒,沿着一条足足超过十里的阵线,不断登上谓桥、浮桥,冲向对岸,与敌人展开jī烈r-u搏。战鼓声连绵不绝,号角声此起彼伏,喊杀声铺天盖地,渭水河面早已被染成赤红,令人触目惊心的赤红。,

良久,盖勋视线渐渐收回,杨阿若的情况他已尽知之,盖俊那边“奇兵”也已准备就绪,自己现在需要做的,是配合盖俊计划,引开此地敌军的视线,不宜再同对方空耗下去,白白折损兵力。乃转身回谓中郎将段煨道:“段中郎,再打下去亦无进展,下令收兵吧……”

段煨却是不知盖军计划详情,目l-讶s-,大战正酣,何以收兵?不过盖勋是主帅,他既然坚持要收兵,段煨自然不会有意见。他麾下五千步骑,三日来已是死伤不下两千,能节省一些,当然是节省为好,免得大战之后,身边无一卒半将,徒为人所轻。

“铛——铛——铛——铛——铛——”

鼓号齐止,钲声复起,正和对岸敌军打得火星四sh-的盖军将士,闻听钲声,和段煨一样,颇觉mō不着头脑,但铁令如山,由不得半点迟疑,将领立刻组织士卒撤退。

望着盖军如ch-o水一般退回北岸,联军一方并未追击,纷纷松下一口气。盖军连日来攻势甚猛,尤以今日为最,几有一举突破渭水之势,给他们造成了极大压力,如今盖军自动撤走,正是他们求之不得。

扬武将军杨秋直视盖军,目光凝重,问向身旁奋威将军胡轸:“胡将军,盖军未见劣势,竟而退军,你说,盖勋老儿,是何意图?”与东线董越、麴胜,南线牛辅、程宜几乎分庭抗礼不同,杨秋作为韩遂麾下有数大将,任北方督,稳稳压住胡轸一头。当然了,稳压一头不代表可以轻视胡轸,事实上杨秋对他极为尊敬。毕竟胡轸可是凉州大人,成名数十载,单论名望,杨秋连给他提鞋都不配。

胡轸沉y-n一声道:“这个不好猜测,不过我认为应该与杨阿若有关联。”

“……”诸将闻言皆是若有所思。

杨秋皱眉问道:“胡将军的意思是盖勋老儿,会转以安陵为主攻?”

胡轸说道:“我方重兵尽数集结于渭桥一带,盖勋正面猛攻三日,损兵折将,不能动摇,痛定思痛,肯定会想其他办法。今杨阿若偷渡泾水,大破我军万众,袭占安陵重地,盖勋岂能不动心思?就算他不会转以安陵为主攻,也会寻求与杨阿若联合。”

“……”

日落之前,胡轸之语果然得到印证,河北盖军数万士卒、民夫,迅速跨过成国渠,西奔十数里,一边于渭水河上架设浮桥,一边窥视十数里外的西渭桥。渭桥者有二,一在阳陵东南数里,即杨秋、胡轸驻军把守之地,二在西南二三十里,即西渭桥。

如果安陵此时尚在长安联军手中,盖勋自然不敢轻易涉险,但安陵而今乃为杨阿若所据,他可以高枕无忧的孤军深入,不用担心被敌人包围。

似乎是为了配合盖勋行动,不久之后,杨阿若自将步骑一万出安陵,南下杜邮,从另一端对西渭桥虎视眈眈。

西渭桥有军驻扎,有将主持,不用杨秋、胡轸c-o心,可盖勋在两座渭桥之间的河面上搭设浮桥,试图暗渡,他们就不能不c-o心了,急忙分兵驻守,阻击对方过河,虎圈大营仅剩兵马万余人。对此杨秋、胡轸并未太在意,他们兵力少,对岸盖勋只会更少,万余虎士足以护卫渭桥周全,假使盖勋不信邪,赶来放肆,必叫他有来无回。

夕阳如丹,落日熔金,霸水河西,杀声沸腾。

奋战整整一日,西岸盖军主帅关羽仿佛打红眼睛了,丝毫没有罢手的意思,攻势反倒更加凶狠,完全是不惜一切代价,采用两败俱伤的手段猛攻联军阵地。而且,他的这种鲁莽做法,得到了后方盖俊毫无保留的支持,兵马远远不断通过霸桥送到关羽手里,让他拥有充足的人手,可以持续对联军一方施压,不让对方撤出战场。

关羽当然没有打红眼睛,他的头脑比任何时候都还要清醒,今夜,己方便会实施“舟舰破局策”,乘船直攻渭桥,为了不让对面的联军救援,他要牢牢拖住对方。

望着盖军将士一脸狰狞,疯狂的冲上来,被打退、再冲,被打退、再冲……,

反反复复,愈演愈烈。联军诸将不禁面面相觑。

“盖军疯了不成?”

残阳渐渐消失于地平线,天空随之转为黯淡,董越面容愁苦,哑声说道:“此时尚不退军,反添新勇,看样子,盖军这是要连夜大战啊如此,我方亦当有所准备。”

“董将军言之有理。”麴胜颔首同意,连夜大战,必须合理分配兵力,尤其是jīng锐兵力,一旦强疲弱继,很容易被对方抓住机会,也许大军就此战败,不可不慎。

董基瞪着猩红的眼睛道:“难道盖军真以为可以一口吃下我们?”

董基说出了众将心里的话,盖军固然占据上风,己方却也未见颓势,对方,似乎过于狂妄了……

无论联军诸将怎么看待,关羽依然故我,挥师强攻,纵然死伤惨重,不改初衷。

夜幕降临,圆月取代红日,高悬天际,随着夜s-渐浓,盖军攻势有所减弱,等到深夜时分,几乎完全停歇下来。

关羽肯定不会满足于此,可他对此也没办法,就算他有无穷无尽的后续兵力,大军整体的疲惫,却是怎么也消除不了,要知道,大军已经连续奋战七八个时辰了,便是铁铸的人,也已脆弱不堪。

关羽身为主帅,自可以以军法相威胁,强迫士卒继续进攻,但这么做得不偿失,不仅白白l-ng费士卒x-ng命,更有战败之风险。

霸水岸东、白鹿原大营。

一批批装备jīng良的士卒在司马、军侯带领下,步出大营,一头钻入漆黑的夜,经霸陵城南,疾驰向东,除了有限的高级将领外,连士卒也不知道此行的目的。自天黑以来,盖军将士便开始行动,陆续超过万人离开,现今这批士卒,是最后一批。

盖俊骑着一匹高壮紫s-大马,跟着大队缓缓行往东营m-n,盖胤、庞德等将紧随其后。到达大m-n,盖俊翻身下马,右手握住盖胤,说道:“伯嗣,一切,就jiāo给你了。”

盖胤心知此战之关键,面s-肃然,抱拳称诺。

盖俊颔首,转向庞德道:“令明……”

庞德用力点点头道:“将军,你就在霸陵等我们的好消息吧。”

盖俊搭上庞德的肩膀,用力按了按,不再说什么。接着又来到徐晃面前,见他英姿魁伟,身躯tǐng立,笔tǐng如矟,稳重若山,满意地点了点头,微笑着道:“公明,孤一直认为你是国之干才,未来成就,不可限量。勉之勉之……”

徐晃平静无bō的双目,隐隐泛起bō澜,乃正s-道:“自入河朔,将军以国士待我,晃尝恨无以报答,今有幸拜为将,更有何言,惟破敌斩将,扫平反贼,为将军解忧。”

“善。”盖俊说完,又瞥向张绣。张绣如今官居破贼中郎将,按说地位仅在几位将军之下,但盖俊总有一种对方尚未完全发挥出自身能力的感觉。须知,历史上他可是让曹c-o数征伐不克,反倒丧子折将的一方诸侯,实不该这般中规中矩。

盖俊勉励张绣几句,最后目光落到贞良身上。

盖俊目前麾下尚未出现胡族将军,不过这种现象应该很快就会被打破了,贞良这位安定先零神sh-手,和武威羌胡车儿、北地先零吾己一样,官居中郎将,是最接近将军之位的胡族将领。盖俊笑道:“贞良,车儿这几日屡有斩获,你可要加把劲了。”

贞良x-ng格直率,直言道:“只要将军保证不偏心,我肯定能追上。”贞良倒不怕和胡车儿竞争,他是怕亲疏有别,毕竟胡车儿乃是盖俊部曲sh-雕营统帅。

盖俊笑骂贞良多虑,继而又与数将语,便目送着诸将打马而去。

夜,更深了……

第四百二十四章 登岸

第四卷

天下大luàn]第四百二十四章

登岸

第四百二十四章登岸

深夜,新丰县突然涌入大批带甲之士,此时夜s-正酣,无人察觉,就算道中偶然有人经过,也会第一时间被斥候监控起来。【文学

..]虽然这些平民不太可能泄l-军心,但小心无大错,待天明时再释放不迟。

新丰县城不是大军的目的所在,一入新丰地界,立刻转道向北,翻越渠水,直抵渭河南岸。

其时,渭水河面上早已停满大大小小舟舰,约四五百只,也许在益州、荆州、扬州等南部地区看来,根本不算什么,可拿到北方来说,却已是规模不小。

这支舰队中,不乏楼船、舸船等有楼、有棚的大舰,乃至可容数百人的商船,不过这些大船仅在少数,更多的是以艨艟、走舸等中小型舰只为主,装十数人至数十人不等。

士卒直到此时依然是不明所以,但就算白痴也看出了他们要登船,不少人出自边地,从没有过乘舟经验,心里甚是畏惧,迟迟不肯上前。

对此,盖胤、庞德也是颇感无奈,虽然他们挑人时,尽量挑选河东、河内、河南三地兵,及冀州兵,乃至并州太原、上党、西河人,然则盖军毕竟是以边地之人为主力,尤其是jīng锐骑兵,不可能尽弃之,否则战力堪忧。何况就算上述诸地兵,也不是人人都乘过河船。

事到如今,无非赶鸭子上架罢了,不想登船也得登。

待士卒全部乘上船舰,距离天明,只剩下一个时辰了,盖胤、庞德相视一眼,暗暗叫苦,时间比他们预定的,足足迟了半个多时辰,恐怕舰队到达渭桥,天已大亮,进攻之困难,必然成倍增加。不过盖胤、庞德都是意志坚定之辈,很快收敛心思,下令开船。本方策划良久,铺陈亦多,为的,就是给他们创造有利条件,当此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就算前方再是恶途,他们也要踏平之。

张亮带着数十人,沿着渭南巡视,面s-悲苦,神情没落。他是中郎将张横族弟,才能一般,即使靠着张横在上面帮衬扶持,也huā了数年之久才做到司马之位。然而就在昨天,他接到了一个天大的噩耗,族兄张横,战死了,为杨阿若所杀。【文学

..]

这个消息直如霹雳轰顶、凉水浇背,张亮顿时懵了,不仅是他,所有张氏将领都傻眼了。张横一死,他们全成了孤魂野鬼,莫说升迁无望,也许很快,他们就会被人排挤出凉州军。

“司马、司马……”

“何事?”张亮回过神,目光略显呆滞地看着面前斥候。

“……”斥候队率心中不由气苦,他手下折损大半,自己也差一点死于敌人之手,这一切,全拜张亮所赐,如今这厮居然问他何事,肚皮都险些气炸了。

张亮一拍额头,恍然道:“对了,东岸是何情况,你可查明?”虎圈大营北有渭水,东有霸水,联军斥候常常翻越霸水,到东岸巡逻。不知为何,今夜盖军截杀甚紧迫,己方斥候往往有去无回,张亮心头生疑,便让一队jīng锐斥候偷渡过河,调查情况。

斥候队率见张亮终于清醒过来,回道:“东岸敌骑甚多,我等一经渡河,便被察觉,一队人马,折去七成,属下拼死才逃出来。”

张亮轻轻“嗯”了一声,让斥候队率退下。盖军有何意图他想不通,既然对方防卫森严,再派人过去,也只是送死而已。

很快,张亮又开始默默想心事,与其留在军中,被人排挤,不若趁早返乡,以他的官职、能力,做个一县之长应该不成问题,至不济也能捞个县尉当当。

时间飞快流逝,突兀,一束红霞掠过长空,天亮了……

张亮下意识向东方扫了一眼,收回视线,心里正要再做权衡,毕竟事关自己的前途,不可不慎。张亮似乎察觉哪里不对,猛地一怔,脖颈略显僵硬地扭回,目瞪口呆。

船,黑压压一片,不计其数……

张亮感到一阵口干舌燥,他发誓,他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船。这时他终于明白过来,为何盖军今夜在霸水东岸戒严,对方是怕本方斥候发觉啊张亮暗暗后悔自己未能坚持派遣斥候,若是提早发现盖军舰队,那就是泼天大的功劳。可惜世上可没有后悔y-o,张亮见一干部曲目瞪口呆,怒极败坏道:“还愣着作甚报警……敌袭……”,

“敌袭……敌袭……”

“呜呜呜……呜呜呜……”

渭水河上的庞大舰队,以赤马快舟为前驱,迅捷如飞,艨艟、走舸次之,内中长短兵各占半数,楼船、舸船等大舰夹于中央,楼棚上下皆列满弓弩手,其身后则是可容数百人的大型商船,另以艨艟、走舸等小舰殿后,整只舰队井然有序,为北人少有。

一只硕大无朋的楼船甲板上,关羽伟立其上,遥远渭桥,目l-寒光。

“将军……”

“擂鼓一鼓作气,拿下渭桥,直抵南岸,不胜不归……”

“诺。”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鼓声瞬间炸响,横扫两岸。

武卫校尉颜良作为盖军先锋,乘坐一艘位置靠前的艨艟,他大马金刀的踩着船头,耳闻鼓声,细长双目看向南岸lu-n作一团的敌人,冷冷一笑。这几天,同乡高览在霸水西岸立功不少,眼看骠骑将军日渐见重,颜良心里颇是焦急,如今,终于轮到他一展身手了,此战当斩得几名青绶,好叫骠骑将军刮目相看,以为进身之阶。

随着舰队靠近,联军将士纷纷向河中放箭,这是他们目前唯一能想到的办法。盖军士卒或伏于船内,或以船壁为盾,飞来的箭矢,十有**落空,只有极少数人不幸中箭,旋而被拖入舱内治疗。

盖军反击来得甚快,且异常犀利,一束束长箭从无数的船中飞出,其中不乏chu-ng弩大箭,南岸联军防护甚少,所能依者,不过几面盾牌,轻易便被箭雨扫倒一大片。

“箭……”

“sh-……”

长箭如云,呼啸再至。

几轮对sh-下来,联军将士死伤狼藉,哀鸿遍野。他们都是西疆人,让他们打游牧骑兵,没问题,打中原步卒,亦无问题,但让他们对付舟船,就太过强人所难了。对一辈子没坐过船,甚至没见过船的人来说,根本不认为船会和马一样,是战争的利器。

转眼间,一只只艨艟、走舸撞上南岸,盖军将士竞相下船登岸。

颜良不久亦到,他手持一杆大双戟,跨上河岸,毫不停留,一边大步飞冲,一边扬戟呼喝,周围盖军将士,人人振奋,纷纷聚集到颜良身边,杀往敌人。

一排排箭矢从盖军头顶飞过,凌厉而密集地砸入联军阵中。

颜良看得大喜,脚步更快几分,带领士卒以排山倒海之势撞上敌军,双方将士挥舞刀矟,jī烈厮杀。

颜良冲势最猛,一头扎入重围,以手中数十斤大双戟横扫千军,电光火石间,伴随着四道如喷泉涌出的鲜血,四颗头颅齐齐抛起。这且不算,大戟余势不减,又滑中一人脖颈,一人xiōng膛。一击之威,竟致四死二伤,身前丈内,士卒为之一空,纵然以凉州人善斗敢战之风,后继者也是不由一愣,端持刀矟,迟疑不敢近前。

颜良见敌人怔住,两迈箭步,又是抡圆了横扫,这次凉州人有了准备,只被他杀伤四人,可是这个数字也是堪称恐怖了,看着颜良,目l-惊恐,仿佛看到神人降临。

颜良没有兴趣斩杀小卒,他们的脑袋屁也不值,大将,惟有大将的脑袋,才是军功。当下带领部曲杀散敌卒,开膛破腹一般切入敌阵,向里冲杀。

“挡我者死……”颜良膛目大吼,大双戟上下飞舞,宛若蛟龙出海,每进一步,必见鲜血,连续前冲数十步,倒在他脚下的敌人,已过双十,悍勇不可一世。

厮杀良久,颜良终于看到一将,大喜过望,手中更添几分力气。

颜良看到的不是旁人,正是司马张亮,他久在边疆,亦未见过似颜良这等凶悍之人,心知若让他杀到面前,自己可能连一合也抵挡不了,哪里还有半点对抗之心,抱着好汉不吃眼前亏,转身就走。

“贼子哪里跑?”颜良没想到敌将这般没骨气,顿时暴跳如雷,大步流星追赶。

背后时有部曲的惨叫声、求救声,张亮不敢回顾一眼,只觉得头皮发麻、心惊胆战,仿佛被一头远古恶兽盯住。突然,左肩一阵钻心的疼,他扭头一看,却是被一支大戟戟枝勾住,不等他反应过来,戟上附着的力量把他拖得仰倒。

张亮面朝天空,一抹骄阳刺入眼睛,视线一片模糊,隐隐约约间看到戟枝带着一片血r-u离开身体,高高腾起,旋而砸下,染血之戟锋份外狰狞。张亮顾不得疼痛,身体落地后就地一滚,待翻起身刀拔一半,如影随形的大戟已是抵住xiōng口。

张亮脑子一片空白,下一刻,大戟刺入xiōng膛,从背钻出。

“他娘的只是区区一个司马,早知道就不追了。”

张亮意识消失前,听到敌将如是说。

第四百二十五章 突杀

第四卷

天下大乱]第四百二十五章

突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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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五章突杀

左冯翊,阳陵。彩@虹*文¥学%网.CaiHongWenXue.

深夜的阳陵县廷依旧灯火通明,书房中更是亮如白昼,一二十名北地、冯翊官吏分作两边,各据几案,埋首疾书,一个个脸上困倦之s-,掩盖不住,却无人抱怨一句半句。他们并非天x-ng勤勉、亦非勤于公事、当然想抱怨一番,毕竟他们已经有六七个时辰未曾离开这间书房了,可是他们没有资格抱怨,不说功曹傅巽、长史张既,就连太守盖勋也未曾休息,上官都没喊累,下位者有甚资格喊苦。

盖勋坐在中央奏案,专注公文,默读、思考、批示,置放一边,经其手处理过的公文,已是垒起半尺余高。

盖勋发觉视线越来越模糊,暂时放下手头工作,站起身来,双tuǐ酸胀且麻,盖勋锤了锤tuǐ,迈步行出书房。

立身回廊,夜风拂面,盖勋原本有些昏昏涨涨的脑子立时一醒。

“府君……”

背后响起一把沉稳的声音,盖勋不用回头也知是自己的左膀右臂——长史张既。对于这位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寒m-n子弟,盖勋历来极为欣赏,认为此子允文允武,有一州之才。盖勋举头仰视圆月,面上刻满疲惫,轻声叹道:“老了、老了……仆任汉阳、冯翊时,纵然连续数日不眠不休,jīng力仍然充沛,不觉乏累,而今不过一日一夜,竟然颇感无力为继。看来,不服老是不行了……”

张既站在盖勋身后一步远,望着后者消瘦却tǐng拔的背影,正s-道:“府君今年不过五旬出头,高居庙堂,为政施略,恰当其时也,正是有志者大展身手的年纪,何言已老?”张既说道这里顿了一下,续道:“今国家不幸,纷lu-n不止,府君忧心汉室,废寝忘食,方才生出此念。待骠骑将军扫灭韩董,恢复社稷,府君必当不复此念。”

盖勋被张既的“国家不幸,纷lu-n不止”之语触动心绪,隐于暗中的双眸闪过一抹复杂情绪,良久才开口道:“德容,你说,人之心,何以这般善变?”

张既答道:“世间最难测者,人心耳。”

盖勋又是一阵沉默,半晌道:“仆昔年在雒邑时,结识袁本初,此子家世、声望、器观、手段,无一不是万中之选,超人之杰,本以为兴汉者,定是此子……袁公路亦是京中难得才俊。袁氏四世五公,久享汉恩,袁氏兄弟自逃出京师,却不思图报国家,反哺社稷,竟而各聚党羽,争权夺利,为祸中原,太让人失望了。”袁术虽然率兵勤王,但另一边又派兵侵占扬州,袁绍干脆对天子不理不睬。

“……”张既哑然,当初袁氏兄弟破家徇国,声讨董卓,一时州郡蜂起,天下莫不响应,得人心至此,然而袁氏兄弟随后的所作所为,却是不知寒了多少人的心。

“豫州孔(伷)公绪、青州焦(和)公宰、兖州刘(岱)公山先后亡去,遂使地方成为异心者之战场,幽州刘(虞)伯安、扬州陈(温)元悌各陷危局,自身难保。短短几年,我大汉国关东各州竟然无一处不lu-n……”盖勋语气满是悲凉之意。

张既斩钉截铁道:“所以能拯救天下者,非骠骑将军莫属。关东鼠辈,皆国贼也,日后必当一一剪灭,否则汉室难兴。”

盖勋颔首,遥望天际,怔怔出神……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下来。

一阵沉重的足音,由远而近,段煨披甲戴胄,来到盖勋身前,抱拳一礼道:“盖府君,士卒皆已就食完毕,随时可以出战……”段煨脸上带着一丝化解不开的疑hu-,他并不清楚盖勋的意图,猜测是y-夜袭渭桥。可问题是,北线盖军加上他的五千人马,共计三万五千人,连日大战,折损数千,杨阿若带走一万三千步骑,昨日日落,盖勋又派出近万兵马连同数万民夫进bī西渭桥,如今阳陵城中,带甲只剩八千而已。盖勋企图以区区八千军力,偷袭渭桥,不能说毫无机会,但失败的几率却高达九成九。,

盖勋淡淡“嗯”了一声,没有向段煨解释,只说让士卒做好出战准备。

段煨一头雾水的走了,盖勋随即返回书房,再度埋首公文。

半个时辰后,即寅时初,张既附耳提醒时间到了,盖勋点点头,返回后室更换甲胄,在一干人诧异地注视下离开书房,张既、傅巽等知情者紧随其后,登上阳陵城南。

初时盖勋尚能保持平静,不过随着天s-渐渐转亮,所盼之事,仍未出现,不由暗自焦急起来。张既在旁劝道:“所谓战事,历来变数极多,非人力可c-o控也。”

盖勋忧道:“仆亦知其中道理,然则天已转亮,再不至,恐计难成矣。”

这时段煨终于知道详细,对盖勋向他隐瞒计划,固然有些羞恼,却也能够理解,换成是他,他也不会告知。说到底,段煨不是河朔一方的之人,势必要防一手。

盖勋等人站在城头,苦盼许久,心都要盼碎了,直至红日初升,方才在渭河上看到舰队的身影。盖勋毫不迟疑,立刻命段煨率领整装待发之八千甲士,配合水军,跨渭桥而南。同时派人传讯西南十数里外的近万盖军,即刻渡河抢攻,阻其援军。

……

颜良击斩司马张亮后,率领部曲,以锥形阵继续狂飙突进,锋不可当,大有把联军大阵从中劈成两半的架势,而后方盖军将士,亦是越战越勇,喊杀震天,翻江倒l-ng般连续冲击对手阵线。

僵持片刻,联军渐渐感到不支,节节倒退,很快便出现逃兵,开始是一两人,然后是成什成队的逃跑,最后演变为后军整体大逃亡,前军后继无援,旋而亦被击溃。

颜良脚步不停,带着数以千计的前锋战士死死追在败兵身后,大砍大杀。

联军士卒偶尔有返身死战者,皆不能持久,眨眼间就被lu-n矟捅死、lu-n刀分尸,更多的还是不管不顾,埋头拼命逃跑,只恨爹妈为何只生下两条tuǐ。

逃亡途中,联军死伤极其惨重,一具具由尸体铺就的地面,从河岸一直向内延伸,几达虎圈大营,比正面作战付出的伤亡还要多出数倍不止。如果他们据守河岸,死战不退,虽然未必可以挡住盖军,但后者要想吃下他们,定也要崩掉几颗牙齿。可惜,道理大家都懂,却不会这么做,这是战争,不是谁都有舍弃x-ng命的决心。

虎圈大营已是历历在目,颜良仍旧不退,竟而掩杀溃卒,直接和数倍于己的援军步卒狠狠撞上。

颜良x-ng格中有很多弱点,比如骄豪、恃勇、气狭,堪称领兵者之大忌,不过他却不鲁莽,相反非常jīng明,他之所以以少击多,一来是为大军登陆拖延时间,二来虎圈大营数m-nd-ng开,汉胡骑兵源源不断杀出,他若敢退,眨眼的工夫就会被敌骑冲溃。而与敌军缠斗,变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难分彼此,两翼敌骑就算想打,也打不着。

“杀……”颜良敌阵,所向无前,每一个试图正面阻止他的人,都倒在了他的脚下,无一例外。

望着千余盖军杀入阵中,兴风作l-ng,一时难制,梁兴面s-阴云密布,隐见雷霆闪烁,握着马鞭的右手,因用力过猛,变得微微颤抖,这是他怒火即将爆发的前奏,偏偏有人不知死活,撞上火山口。

“中郎,敌人骁勇……”

梁兴猛然扭头,眼睛猩红地看向部将,仿佛一头噬人野兽,右臂抡将开来,丈余马鞭在空中打个脆响,旋即chōu在部将脸上,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梁兴丝毫不理部将哀嚎,暴怒吼道:“你知不知道我们的目的是什么?嗯?是阻止盖军登岸,如今区区千许盖军,竟让大军寸步难行。你母亲的贱卒你丢得起这个人,老子丢不起去,马上组织人手给我把他们杀光若逃一人,老子便砍了你”

“诺。”部将强忍疼痛,领命离开。

梁兴犹不解气,随便找了一个借口,chōu了身旁部曲亲卫一顿。

梁兴固然x-ng格暴躁,但原本也不至于此,他是生生给局势bī疯的,他们做梦也没想到,盖军居然乘船突击渭河。要知道,联军之所以尚能和盖军僵持,便是依靠渭水、霸水等天然屏障,盖军只能通过桥梁、浮桥渡河,兵力很难展开,东线盖军过河者三万,麴胜、董越犹能坚持,就是这个道理。若是盖军主力尽数渡过河来,麴胜、董越要么撤退,要么死,再没有第三种选择。,

船只一次x-ng投送兵力的能力,远远在桥梁之上,更勿提浮桥。梁兴敢断定,盖军乘船甲士一旦过万,再加上阳陵盖军作为后续补充,己方几乎必败。据斥候回报,盖军此次大小船只四五百,铁定远超万人,甚至多达两万以上也不是不可能。

更要命的是,东线麴胜、董越败了,后方还有缓冲地带,再布防线便是,而虎圈要是败了,就只能退回长安了。

盖军长驱直入至长安城下,后果是什么?

简直不堪想象……

局势恶劣至此,梁兴若是还能保持冷静,那他如今就不止是区区一介中郎将了,莫说将军之位,韩遂也得让贤。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梁兴脸s-未见好转,反倒更黑三分,颜良显然不是他随便一句话就能消灭,面对重重围击,气势不减反增,率领不满千人,居然直接向中军大旗扑来,无他,y-擒王耳。

“杀……”颜良吼声如雷,大双戟连连挥击,一排排联军士卒脆弱得仿佛稻草人一般,被扫得东倒西歪。

颜良又趋前数步,击飞三名敌卒,心跳频率之快,几y-爆体,只得停歇下来,连连牛喘。此时颜良形象甚是狼狈,兜鍪歪斜,铠甲破烂,满身血污,恍如地狱恶鬼。

“杀啊……”凉州士卒见其疲惫,自知机会难得,端矟扬刀,一拥而上。

颜良眼高于顶,何曾把卑伍贱卒放在眼里过,狭长双目遥望数十步外联军大旗,旗下梁兴也在关注战场,两人眼神撞上,皆是目放寒光,冷冷一笑,把对方看做死人。

“杀啊……”

刀矟临近,眼看即中,颜良收回目光,暴喝道:“给我滚”说着大戟斜飞而起,将一干刀矟,尽数d-ng开,击斩数人。左手电光火石间拔出腰间长刀,再杀数人。

颜良高举大戟道:“儿郎们……今重兵围合,铁骑窥视,生路只剩下一条……”乃以刀锋直指联军大旗:“可曾看到那面大旗?那便是活路,儿郎们,随我斩将夺旗……”

“校尉壮勇,敢不效死命?”一人呼应,随后十人合、百人合、千人合,众人奋起余勇,紧随颜良之后,向着惟一的生路冲去。

“……”眼见颜良率部势不可挡的杀来,梁兴目光渐渐变得凝重,不敢再继续空手,从部曲亲卫处接过一杆大矟防身。

“杀……”梁兴数十名部曲亲卫策马而出,很快便把颜良淹没。

梁兴久经战阵,面松心紧,以矟锋抵地,蓄势待发,目光一瞬不瞬盯着前方。

鏖战少顷,蓦然间,数骑人马俱裂,爆出一蓬血雨,一道血影从雨中钻出,风驰电掣般冲来。

“来了……”梁兴心中暗道。

“咻咻咻咻……”梁兴左右四名汉羌神sh-手,纷纷sh-出长箭,其中三人sh-空,只有一人命中。

颜良左肩中箭,索x-ng丢弃长刀,他奔势如豹,速度极快,只给了神sh-手一箭的机会,大戟呼啸着刺向梁兴。

梁兴毫不惊慌,抬矟回刺,他矟长一丈八尺,比颜良大戟要长一截,对刺,用屁股想也知道结果。然而当梁兴看到对方没有退缩,亦不躲闪,反而直面矟锋,心里暗暗吃惊,对方莫不是想和他同归于尽?

颜良尚未封侯拜将,尚未立名天下,岂愿长眠此地,苦忍肩膀箭伤,左手抓住矟锋尾端,大吼一声,用力一扯,梁兴一时不备,竟被拽得飞出马背。

身在空中,无处借力,梁兴只能眼睁睁看着戟枝贴住脖颈,一划而过。

第四百二十六章 后退无路

第四百二十六章后退无路

梁兴只觉得手中大矟突然涌来一股惊人的力量,身体竟是不由自主的脱离马背,往前扑跌,他征战沙场近十载,经历恶斗无数,几次险死还生,却是从未碰过这等事情,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周遭梁兴部曲、联军士卒皆是大惊失色,在他们眼中,以勇闻名的梁兴,居然被敌将像婴孩般拽得飞起,委实难以想象,此时想要搭救,也是不及上前。

梁兴身在空中,无处借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染血戟锋破空而来,避无可避,闪无可闪,只来得及惨嚎一声,便被戟枝划中咽喉,霎时好大头颅,跃上天空,脖颈鲜血,亦是如泉喷出,洒满地面。与其说梁兴是被戟枝割掉脑袋,还不如说他是自己撞上敌人戟枝,自行了断,这般死法,着实有些窝囊,颇损勇将之名。

周围刹那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打斗双方,全都不由自主停下动作。

颜良一手接住抛落的梁兴首级,脚趾抓地,屈膝俯身,一记跃冲,大戟犹若蛟龙出海,瞬间三道鲜血飙出,正是适才偷袭他的神射手,这几人都有威胁他性命的能力,必须第一时间杀死才行。

颜良本欲瞬杀四人,三者皆亡其戟下,但第四人则借他旧力已尽、新力不盛之际,躲过刺杀,拽马欲逃。颜良冷哼一声,他要杀的人,还很少有人能够逃脱,肩夹戟尾,右腕一抖,大戟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斜斜砍中敌背,将他击落下马。颜良怕其不死,再次出手,大戟掉头向下,由背刺入,把敌人整个贯穿,牢牢钉在地上。

微风掠过,骄阳当空,颜良一手拎头,一手持戟,八尺雄躯立身重重敌围,面上神情,却带着一股傲然之色。他自然有资格骄傲,以少敌多,阵斩敌方大将梁兴,其难度之高,比之前几日高顺击斩敌将华雄,有过之而无不及,毕竟一个是强行突击,一个是先守后攻,手中兵力、敌人数量亦相差甚远。骠骑将军麾下固然猛将如云,虎臣如雨,然而颜良自问,能做到他这一步的,恐怕寥寥无几矣。

“今日,便是我颜良颜子善名震天下的起始……”

“万岁……万岁……”

“校尉威武……校尉威武……”

“汉军威武……汉军威武……”

盖军数百残余之卒,尽皆欢呼雀跃,纵情高呼,恨不能将此地之事,立刻宣示天下。颜良之勇,他们早已知之,不过阵斩敌方大将,历来为战阵间最难,比击败全军还要艰难,盖因敌将身旁,乃重兵集结之地,兼且敌不过,自可隐退、遁走,是以想要杀死大将,难如登天。他们原本也未抱太多期望,没想到颜良真的做到了。

颜良面上愈加傲然,扬声喝道:“儿郎们,尚有力气否?”

“再战……再战……”盖军士卒呼应道。

“善随我杀……”

“杀啊……杀啊……”盖军势如凶虎,再度挥舞刀矟,撞上敌军,激烈的喊杀声冲天贯日。联军将士,尤其是韩军将士,则人人泄气萎靡,一时竟被弱小数倍的敌人冲得阵脚动摇。梁兴是一军之主,士卒胆魄,他一死,大局岂有不糜烂之理?诸校尉竭尽全力,甚至亲临前线,也只能勉强稳住大军,而无力恢复士气。不过这样做已经足够了,颜良及其部曲虽然勇猛无双,可人数终究有限,长久僵持,必被全歼。

“呜呜呜……呜呜呜……”

“轰隆隆……轰隆隆……”

号角声与马蹄声如狂风一般席卷战场,颜良心中大喜,身体内渐渐枯竭的力气,重新焕发出来,这号角声他太熟悉了,是盖军骑兵到了,如此算来,大军至少已登岸近半,他的任务完成了。颜良鼓足一口气,大吼道:“儿郎们随我杀出重围……”

此时盖军幸存之士卒,不满五百之数,皆奋起余勇,随颜良返身突围。联军一方阵型先是被冲得一塌糊涂,而后大将亦被斩杀,且鏖战良久,眼看功成,岂能就这么轻易地放他们离开,乃编织大网,围追堵截,誓将敌人尽数留下。然则盖军有求活之心,战力甚至更胜前夕,可谓势不可挡,一路劈波斩浪,成功杀出重围。,

“呜呜呜……轰隆隆……”

震天的号角声中,两支铁骑从北疾驰而来,左骑统帅为破贼中郎将张绣,右骑统帅则是厉锋中郎将贞良,两支骑军犹如蟹之巨钳,一左一右,钳向敌骑。

“箭——”张绣大矟高举,一马当先,冲在最前。未及百步,身后弓手雷霆齐发,箭矢呼啸而出,飞往天空,形成一股黑色巨*,眨眼间便将敌人前方数排骑士淹没,浪峰且疾且汹,势头不减,旋即向内汹涌冲击。联军中箭落马者不计其数,死伤以数百计,这些人多为身着布衣、皮甲的羌胡,因自身防护有限,被箭擦中,非死即伤。

“嘣——”

第一波浪潮尚未完全退去,盖军第二波箭浪便再度袭来。联军硬着头皮无视头上密集如雨的箭矢,拽弓扯箭,展开反击,与盖军整齐划一的动作相比,联军弓弦声此起彼伏,箭啸声杂乱不堪,单从这一点就能轻易看出,两支骑军素质,不在一个层面上。

盖军很快又发出第三箭,由于双方已是极近,直射与抛射各占其半,待将联军射得人仰马翻,混乱异常,盖军前面数排战士屈身贴紧马背,以捆在左臂的骑兵盾遮住面颊,抵挡乱矢,右手大矟,端直向前,形成一片密集矟林。其等矟尾与矟杆之间有一条两三尺长绳索,乃是用来跨在肩膀,有固定之效。当然,它并非万能,只起到一部分作用,士卒若想万无一失,还须以肩窝牢牢夹紧矟杆。

冲锋之际,不断有盖军战士坠马,以致严丝合缝的阵型,露出一道道难以恢复的缺口,不过从整体上来看,盖军却是丝毫未受影响,直如大河奔腾,一泻而下,猛烈地撞上联军骑兵,以极其狂野粗暴的方式一扫而过,留下一地的人马尸体。

盖军骑兵,武器主要有长矟、环首刀、弓弩等,无不是统一制式装备,而联军以西疆羌胡为主干,兵器可谓五花八门,如刀剑弓矟,斧叉锤矛,一应俱全,令人有眼花缭乱之感。单打独斗,盖军或许不是这些凶悍羌人的对手,然而两军交战,则盖军必将占据优势。原因很简单,不否认有勇猛若神者,以一己之力扭转乾坤,但那只是极少数,战争,终究还是要靠整体,方能取得胜利。

“杀——”张绣杀进敌群,如入无人之境,丈八大矟,漫天飞舞,竟有一种说不出的飘逸之感,一朵朵凄艳的血色花朵,于周围绽放。张绣杀人如割草,神态始终从容不迫,带领麾下一干将士,就像一把大铁椎,犀利地穿刺着敌阵腹心。

这边张绣与敌展开激烈厮杀,另一侧贞良和他的骑军也即将接战,不过他并未如前者那般,从正面猛攻敌人,而是先以骑射之法,使敌骑产生混乱,从而由侧翼发动进攻。贞良倒也想省去诸般麻烦,直接发动进攻,奈何他麾下士卒,多为匈奴、羌人,纪律性远远不及张绣麾下汉人骑兵,勉强为之,虽然也不是不行,却有画虎反类犬之嫌,反而采用胡族早已习惯的战法,更能发挥己军之优势。

两支盖军铁骑先后交战,与联军骑兵混战成一团,颜良借机破出重围,向河岸退去。

渭水河边,一批批头戴兜鍪,身披札甲的战士登上南岸,什长、队率召集士卒,司马、军侯组织整合,最后归于诸校尉、中郎将麾下,形成一条延绵数里的大阵。远远观望,大军铠甲鲜明、矟戟生辉,旗帜飞扬,人喊马嘶,军容甚是壮观。

盖胤、庞德下船上马,在众多部曲环卫下,缓缓行往中军。庞德右手轻抚胯下坐骑鬃毛,这是一匹矫如白龙一般,神骏异常的高壮大马。“白马庞令明”风传天下,也有着它的一分功劳。庞德面色有些灰暗,苦笑着对盖胤道:“还是坐在马上心里踏实,纵使前有无数敌人,亦无足惧也。但船这个东西……如果可以,某这辈子也不想再坐了,才这么一会工夫,就生生折了我半条命。”

“瞧你那点出息。”盖胤淡淡地扫了庞德一眼,出口斥道。两人虽同为将军,地位相仿佛,然则盖胤以前统领射虎营亲卫曲,乃是庞德的老上司,是以言语无忌。

庞德显然也不以为意,说道:“将军久镇河东,知晓水军,自然不惧。”

盖胤言道:“今汉室衰微,天下大乱,益、荆、扬,各有不顺,南方河道纵横,素来以舟代马,日后骠骑将军挥师南下,征讨国贼,届时你去是不去?”

“……”庞德哑然。

不久有斥候来报:“启禀将军,渭水流疾,小舟皆被冲走了。”

盖胤、庞德闻言一怔,面面相觑,回头望去,果见中小船只,悉逐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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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七章 死战

第四百二十七章死战

“启禀将军,渭水流疾,小舟皆被冲走了……”斥候伏在地上,面露焦急之色。

盖胤、庞德闻言不由一怔,面面相觑,随后回头望去,果见中小船只,悉逐流去。此次盖军乘船而来,约四五百只,中小舟舰足足占据大半,今小船皆随波而走,这也就意味着,盖军已是毫无退路。毕竟渭桥虽大,终究容纳有限,本方数以万计的人马,欲从渭桥撤退,绝非一时半刻所能完成,万一被敌人从后掩杀,后果不堪想象。

庞德良久转回目光,双掌合击,发出大响,慨然说道:“如此正好船皆散走,后路乃断,岂复有退缩之念邪唯置诸死地而后生。”

“令明所言大善。”盖胤微微颔首,继而纵声道:“陷阵摧敌,直入长安……”

“杀——”盖军将士喊杀声直冲云霄。

“擂鼓……”

“咚——咚——咚——咚——咚——”战鼓声剧烈敲响,宛若一记记闷雷,声波顺着将士双耳间贯入体内,遍及五经八脉,平缓流动的血液,被激荡得渐渐沸腾。

不久,段煨率领阳陵盖军八千步骑,进抵渭水北,渡桥与对岸盖军会合。更让盖胤、庞德高兴的是,这八千人中,骑兵高达整整五千,对于乘船而来,严重缺少骑兵的两人来说,可谓雪中送炭。惟一有些遗憾的是,这些骑兵并非汉军精锐骑士,而是先零羌骑。盖勋、杨阿若此番南下勤王,征召先零一万骑,杨阿若为了围歼麴演、张横部,调用五千,盖勋心知盖胤、庞德渡河而来,必然缺少骑兵,没有把这五千羌骑浪费在西渭桥,尽数留于阳陵城中,如今果然派上用场。

段煨此刻表现出了极大的战意,夹在首批骑兵之间,径直来到南岸。望着盖胤、庞德姿容雄伟,威风凛凛,尽显名将风范,段煨心中颇是感慨,他首次见到盖胤,那时后者头顶行破贼校尉,算是大汉国的后起之秀,庞德约束发之年,更是微不足道,而当时段煨已是成名数十载的大汉名将。

其实段煨早就见过盖俊、盖胤叔侄,在十八年前,即皇甫规墓前,盖俊曾偶然间提及,只是他实在是没有半分印象,这也不怪他想不起来,谁会把一童一仆放在眼里?

不过短短六七年间,两人竟成长到这个地步,也只有追随骠骑将军盖俊这等人杰,才能做到吧?段煨如是想道,也许还要加上乱世?毫无疑问,他们必将与吴汉、耿弇、马援等人一样,名垂青史。

“段中郎……”盖胤、庞德见段煨打马而来,纷纷抱拳道。对于段煨,两人还是比较敬重的,当年段煨追随族兄,“凉州三明”之一的太尉段颎,为大汉国平定西疆羌乱,稳定社稷安宁,立下了不可磨灭的功绩,这样一位老将,值得二人以诚相待。

“见过盖将军、庞将军。”段煨朗声笑道:“在下此来可不是和二位将军抢功,只盼能够辅佐义师,扫灭贼子,挽救天子。二位将军,有何吩咐,只管道来。”

“段中郎言重了。”盖胤微笑说道:“我与庞将军,虽久经沙场,终究太过年轻,段中郎持重,正可弥补我等欠缺。”

“盖将军所言甚是。”庞德点头道。

三人闲话间,一批批先零羌骑通过渭桥,抵达南岸,快速充实大军两翼。

盖军大阵连绵数里,难望首尾两端,总计由前中后左右五军组成,五军更有划分,这且不提。因此后方尚是一片平静,前军则已先行开战。折冲中郎将徐晃为前军主将,亲自坐镇前线,指挥大军迎敌,他的对手,正是尾随颜良身后而来的联军数千步卒。

这次大军乘船奇袭渭河,为了避免士卒晕船,导致战力受损,多选用有乘船经验的地方兵员,徐晃部曲三千,多以河东旧部、乡人为主干,兼以黑山兵、冀州兵为辅,是以一人不缺,皆随他出战,比起其他将领部曲七拼八凑,徐晃受到的影响可说几乎没有。

这三千步卒,徐晃训练经年,去岁冀州滏水一战,甚至从正面击破冀州大戟士、积射士组成的严密大阵,取得的战果之丰,几不让骑兵,令冀州名将朱灵大叹锋芒难当,如之奈何?而今又过一年,徐晃部曲更加精炼,隐隐为河朔第一步军。当然了,这是在战前,随着高顺部大戟士异军突起,大放异彩,这个第一的位置已是不稳。,

徐晃性格沉稳,胸襟开阔,但这不代表他愿意看到高顺夺走本该属于他的地位,只要是武将,就必然怀有较劲之心,概括来说就是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徐晃心里憋着一口气,部曲亦然,联军追击过猛,阵型略显散乱,仓促间对上这等对手,后果可想而知。联军士卒撞上的仿佛不是敌阵,而是一座崖壁,不仅未能冲动对手,反而自身撞得粉身碎骨,最前方之数百兵卒,几乎在一瞬间全部变成了敌人脚下尸体,如此可怕的景象,骇得后面之人急忙止住冲势。

徐晃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敌人似乎过于羸弱了,他这几日屡屡渡过霸水,观两军战斗,联军虽然远不如盖军精锐,可也强于面前之敌甚多。难道联军精锐,尽数集于东线不成?想到这里,徐晃缓缓摇了摇头。他却是不知,其军主帅梁兴不久前被颜良阵斩,军无将,犹如人失魂,自然表现不济。

徐晃令舞玄色旗,大阵霎时弓弩齐响,箭矢如雨似蝗,疾飞出阵,联军将士,似被割稻草,一茬接一茬中箭倒地。徐晃再舞玄色旗,阵势陡然一变,由崖壁变为海啸,呼啸而起,席卷向敌人。这般由静至动,由守转攻,井然而流畅,虽身处血腥战场,却给人以艺术之美感,仅凭这一点,便超出高顺部一截,不愧第一之名。倒不是说高顺练兵不如徐晃,前者毕竟是去年才加入河朔,且麾下皆为冀州兵,短短一年时间,怎及徐晃训练数载之效,何况徐晃麾下多是河东旧部、乡人,用起来更加得心应手。

面对如海啸般的盖军冲锋,联军仅仅抵抗一瞬,便被打得溃不成军,不愿退者,无一不被盖军人海吞噬,掀起一朵血色浪花,旋而泯灭。

“这就败了?”徐晃望着狼奔豕突,四散乱逃的敌军,久久无语。想不通,干脆不想,徐晃挥旗下令全军展开追杀,士卒追出数里,斩俘两千,直到遇上敌军主力,方才止住冲势,重新列阵。当此时,敌军与中军遥相对峙,徐晃部洽处于二者中央。

“谁?……这是梁兴的脑袋?”庞德拎起一颗血污的头颅,抬到眼前细观片刻,接着望向颜良,眼中带着一抹讶色。梁兴在韩军里的地位可不低,官居中郎将,只在几名将军之下,想一想河朔盖军的一干中郎将,杨阿若、鲍出、张绣、郭锐、贞良、胡车儿、徐晃……这些人任意折去其一,盖俊恐怕一月半月都缓不过来。

“……”段煨心叹骠骑将军麾下果然猛将如云,韩遂起于大汉国升平之际,朝廷遍征海内名将,四方雄兵,与之喋血关陇数载,耗费国库数十亿钱,俘杀其将寥寥,最知名者莫过于阎和、马玩,还都是骠骑将军麾下黄忠所斩。今骠骑将军与韩遂激战渭灞,其势如泰山压顶,军中大将张横、梁兴先后被杀,韩遂贼子,尚能何为?死期至矣。

颜良面色疲惫却不掩傲然,扬声说道:“正是梁兴贼子,被我突杀于万军之中,有士卒为证,真假与否,一问便知。”

庞德摆了摆手,表示不用询问,相信他所言,以前在晋阳龙山大营时,庞德尝与颜良私下切磋,深知其有万夫不当之勇,亦非信口开河之辈,既然他说于万军之中突杀梁兴,那就定然无假了。笑道:“行啊,颜子善,我就知道以你的勇武,这一战肯定会立下大功,没想到这么快。”庞德其后又看了看梁兴首级,很快失去兴趣,抛回给颜良,说道:“这颗脑袋,直接封侯还差些,不过换回一个中郎将却是没问题。”

“颜校尉的功劳,我会记在心里,待事后为颜校尉向骠骑将军请功。”盖胤面色如常道。盖胤生性内敛,素来拙于言而敏于行,且虎圈大营的主事者乃是杨秋及董将胡轸,梁兴固然位列韩军重将之列,但他是死是活,几乎影响不到大局。如果颜良杀的是杨秋,盖胤倒不介意暂时改改性格,张开金口夸他几句。,

颜良抱拳恭维道:“全赖将军虎威,士卒精勇,方能一举擒杀贼首。”

庞德最烦的就是颜良这套,道:“说这些屁话没用,该是你的功劳,谁也夺不走,不是你的功劳,你想抢也抢不到。怎么?杀了区区一个梁兴就感到满足了?”

颜良面露不悦道:“将军何出此言?”

庞德眺望远方敌军,悠悠说道:“大战,现在才刚刚开始……梁兴算个屁……颜子善,尚能一战否?”

颜良闻言振奋,回道:“莫说一战,十战也没问题。”

“善。”

杨秋、胡轸此刻脸色,黑得足以滴出墨汁来,在他们的对面,盘踞渭河南岸之盖军,盔甲鲜明,军容整肃,粗粗估算,几有两万之众。而他们手中所有兵力相加,也只有不满万人,己方本就不如盖军精锐,今人数亦不及其半,这仗,还怎么打?

胡轸只觉得嘴唇干得厉害,反复添抿,同时也感觉到冷,刺骨的冷,哪怕当下是六月夏时。胡轸扭头望向杨秋,干干笑道:“杨将军,此战……”

杨秋阴测测道:“此战怎样?”

胡轸虽然不想触杨秋霉头,可有什么能比自己的小命更重要,硬着头皮说道:“此战我方没有半点机会,稍有迟疑,张(横)中郎、梁(兴)中郎,便是你我的下场。”

“那你说我们该当如何?”杨秋口气依然阴阳怪气。

“退……”胡轸道。至于是退回虎圈大营,还是直接退往长安,他没说。其实谁都能看得出来,虎圈大营,已经回不去了,他们现在就两个选择,要么和敌死战,要么逃回长安。胡轸的意思,自然是跑路,他只是不想把话挑明,承担逃跑的罪名。

杨秋对此心知肚明,胡轸惜命,他何尝不是?问题是,他有着自己的思量……他一旦逃回长安,韩遂必然不会放过他,轻者遭弃,重者斩首,不仅是他本人,整个家族都会受到波及。相反,他若死战不退,盼来长安援军当然最好,盼不来不过一死而已,他战死沙场,为韩遂争取了时间,后者岂能不念旧情?家族当可受惠,得以保全。

杨秋迟迟不言,胡轸神色越发焦急,盖因盖军两翼骑兵驰出,奔往骑兵交战之地,待围歼本方两翼骑兵,形成合围,己方将断无生路可言,乃催促道:“将军,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杨秋回过神来,瞅了胡轸一眼,点头道:“不错,胡将军言之有理,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擂鼓……迎敌……”

“将军……”胡轸大惊失色。

杨秋满脸杀气道:“盖军以船登岸,皆我等不察所致,假使南逃,导致大局糜烂,纵使百死,难补罪责。事至于此,更有何言,惟死战而已。敢言退者,杀”

胡轸闻言心都凉了。

“擂鼓……擂鼓……死战……死战……”杨秋一脸狰狞,振臂高呼。数百部曲,遥相呼应。

胡轸见杨秋铁了心不退,一时间心思电转,这近万大军,并非都是韩军,属于他的兵卒,大约四千上下,是不是……

胡轸正在权衡利弊,突然感到脖颈发麻,仿佛刀斧临项,却是杨秋向他瞟来一眼,杀气四溢。只听杨秋幽幽道:“胡将军,大战当前,我等需齐心协力,方可度过难关。”

胡轸忙不迭道:“杨将军说得对……死战……死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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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八章 杀!

天空湛蓝,万里无云,惟有一轮红日斜倚东方。渭水南岸,两支数以万计的大军,相距数里,遥相对峙,数千步卒则正好插于二者中间,面南而立,可知其隶属北军。大军两侧,双方骑兵纵横驰骋,尘土飞扬,相互冲锋,激斗不休,猛烈的喊杀声几欲将天贯穿,将地倾覆。与此同时,北军左右翼数千骑飞奔出阵,目标直指敌骑。

局势、人数、斗志、装备……

一切的迹象无不显示,这场战事,南军绝无半点获胜希望,必败无疑。然则,南军丝毫没有逃跑,乃至退却的意思,反而……

“咚——咚——咚——咚——咚——”数十面战鼓同时擂响,形成巨大声浪,由南向北,如狂风般扫过北军、扫过渭河、扫过北岸,消失在天边尽头。

徐晃面如铜铸,其上平静无波的双目聚集对面敌军。

“中郎,这鼓声……”徐晃部将出言道。

徐晃微微颔首道:“嗯,这是进攻的鼓声,对方看样子是要死战到底了。”

部将面露不屑道:“军不满万,将领胆丧,士卒思归,骑兵转眼即将灭亡,届时剩余数千步卒,尚能有何作为?不需后方出手,仅用我三千前军便足以击破之。”

徐晃斜睨部将一眼,面无表情道:“轻敌为领兵者大忌,不管敌人看上去如何不堪一击,身为将领,都要以十成十的态度对待,这是战争,不是儿戏。”

“中郎教训得是。”部将口中认错,心里则是不以为然。轻敌的道理,他岂能不知,他也认为轻敌是愚蠢的行为,问题是,眼前的敌人,连让他轻敌的资格都没有。

徐晃心知部将根本没听进去,目光转回联军身上,这等对手确实不适合当说教的例子,正如麾下部将所言,联军自身有着太多太多的劣势,总结成四个字,无力回天。这是一支纵使本方将领抱着蔑视态度,也能轻易击败的对手。此战,没有悬念。

徐晃扬起手臂,玄旗飞舞,霎时间,战鼓齐响,地动山摇。徐晃部抢在联军之前,率先发动进攻,整条战线缓慢向前蠕动,除了兵甲撞击声、脚步踏地声,军阵内再无其他杂音,士卒目不斜视,并肩而进,行伍始终不乱,大军如移动之铁壁,如此军势,整个大汉国亦不多见,让人感叹也只有徐晃这等练兵大家,方能调教出这等虎贲之师。

徐晃部进抵百余步,停下步伐,厉啸骤起,不计其数的长箭钻出军阵,冲向天空,漫天的箭矢汇聚成一片巨型箭云,遮天蔽日,滑行甚远,继而呼啸而落,砸向联军军阵。

盖军乘船突袭渭河,警报甚急迫,联军士卒被诸将紧急聚起,出营驰援,匆忙间,不少人甚至来不及披甲,就是那些装备齐全者,着铁铠者亦不到半数。面对盖军宛若狂风骤雨一般的箭阵打击,无数人被长箭射中,或击得飞起,或钉在地上,短短的几个呼吸间,联军阵内一片狼藉,尸横遍野,到处都是呻吟、嚎叫声,令人不忍目睹。

联军士卒本就战意不坚,如非主将杨秋发疯坚持死战,又以数百部曲为督军,手持刀斧,站在背后,稍有回头者动辄杀之,说不定士卒一早便开始逃跑了。眼见盖军行止如一,箭阵犀利,必是盖军精锐中的精锐,面对这等敌手,联军士卒心中岂能不慌,连遭箭雨打击,无数人在阵内乱跑乱叫,似哭似笑,几至疯癫。…,

“竖楯……竖楯……反击……反击……”联军一干身在战场最前沿的都、校尉连连大吼,连舞反击旗帜。莫说都、校尉,为数不多的几名中郎将也被杨秋通通派往前线,死战之决心,可见一斑。

在诸都、校尉的组织下,联军手忙脚乱的展开反击,虽然比之盖军相去甚远,不成规模,却也能够打击到敌人,说到底,双方的箭簇都是一样的,并无分别,且有效延缓了敌人的攻势。

双方箭来矢往,无数支长箭的尖啸声在空中汇聚成死亡的乐曲,带走一条又一条鲜活的生命。

徐晃部以箭进攻,以盾防守,井然有序,更难得的是期间阵型依然在向前移动,就算高顺这时亲临现场,见到这一幕,恐怕也只有对徐晃叹一声高明。

徐晃部进至数十步,长箭仍在飞往天空,诸弩手业已准备就绪,那一支支短小却堪称凶残的弩箭,转眼间便挂满联军楯墙,旋而突破之,把联军阵线打得千疮百孔。

徐晃部且射且前,很快进入肉搏距离,乃采取密集列阵,长矛为前锋,弓弩次之,两侧稍杂以长戟,刀盾手紧随弓弩之后,诸兵按部就班,精诚合作,突击联军军阵。

“杀啊……”

“杀啊……”

如雷的喊杀声中,两条人型浪潮剧烈地撞击,顿时,鲜血四溅,肢首横飞。

如果说,联军是黄河澎湃的波浪,那盖军就是黄河泛滥的洪峰,几乎片刻的工夫,联军便被彻底压制下来,士卒承受不住巨大伤亡,被迫向后方撤退,连背后刀斧手的血腥杀戮也阻止不了。

郭汜身处前线不远,盯着战斗,口里骂骂咧咧道:“娘的杨秋脑子里装的是大粪吗?这仗没打就已经败了,他自己想寻死,去就是,别连累我们跟着一起遭殃啊”

附近数名杨秋部曲刀斧手,正在监督诸卒,郭汜根本没压低声音,被他们听个正着,纷纷怒视郭汜,所谓主辱臣死,自古皆然。

郭汜泛着红光的眼珠,扫向那几个在他眼里属于喽啰级别的人,冷声笑道:“贱卒怎么?心里不忿?老子骂的就是杨秋那个小儿,你待怎地?”

所谓什么样的人带什么样的兵,一见郭汜开骂,部曲亦跟着起哄。

郭汜此举摆明了是在挑衅,几人平日皆杨秋所厚养,关键时刻能效死命,郭汜固然人多势众,他们岂惧哉。一人最急,手按刀柄,不过才抽出一半,猛然看到一条黑影斜飞而来,随后一蓬热血映入眼帘,是他自己的血……

“砰……”拔刀者咽喉血流如瀑,这一击几乎切断他半个脖子,身躯朝后,重重拍在地上,激起一片灰尘。

郭汜缓缓收回滴血的大矟,冲着尸体吐了一口浓痰,面容狰狞,大骂道:“贱卒敢向老子拔刀,就要做好被杀的准备。”这话不仅是对死者,也是对活人说的。

另外三人目瞪口呆地望着郭汜,不禁暗暗吞咽口水,心里大骂郭汜疯了。他们身为杨秋的部曲,这厮说杀就杀,出手全无半点犹豫,简直是肆无忌惮。且其部曲也是无知无畏,言笑无忌,见鬼了他们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郭汜仍旧不肯甘休,他原本便是把这几人当出气筒,以大矟遥指余下三人,叫嚣道:“老子脸上有花?再看就他娘的把你们三个全杀了”

三人急忙转目,心里安慰自己,郭汜以前就是一偷马贼,卑贱粗鄙,咱几个好歹良家出身,和他相争,不值当。…,

见三人任孬装熊,郭汜不屑地再吐口浓痰,把视线转回战场。就这么一会工夫,盖军已是势不可挡的杀入联军阵中,两军士卒双目猩红,纠缠搏战,吼叫声、惨叫声、求叫声、金铁交鸣声、刀剑入骨声,混在一起,交织成团,震耳欲聋。这一幕堪称惨烈的战争画面,寻常之人,瞄一眼便会立刻吓傻,落在郭汜眼里,却是看得津津有味。

良久,郭汜收起惫懒模样,说道:“儿郎们,走,随我杀敌”

部曲闻言都是大为不解,适才郭汜还牢骚联军必败,与送死无异,并借机大骂杨秋一番,这会儿怎么又想参战了?有人憋不住心里疑问,问出口。他们敢于死战,却不代表不珍惜性命。

郭汜转回头,目光幽幽,说道:“你们忘记两年前河东的那一战了吗?”。

“……”众人陷入默然,那如噩梦一般惨痛的教训,怎么可能忘记,董军数万大军,连战连败,几乎折损殆尽,董军三大猛将,樊稠、张济、郭汜,除前者未曾参战外,张济被敌俘虏,沦为囚徒,至今无有音信,郭汜被箭穿胸,遭到重创,差一点死去。正因为没有一刻忘记,所以大家才心怀惧意,不愿再次对上盖军。特别是,这支盖军的主帅,正是当年杀得他们片甲不留的盖胤盖伯嗣。

郭汜以手指右胸,“老子随太师打了几十年的仗,全身上下找不到一块完好的地方,什么伤没负过?就这处箭伤最疼。”说到这里,怒极而笑道:“以前不知是马镫之故,对盖军敬畏若神,无力报仇雪恨,然而马镫之秘一解,老子就知道机会来了。可是……太师没做到,而今韩遂也做不到,再等下去,也是枉然。”

“中郎……”

郭汜恶狠狠道:“只要击败前锋,引大军直扑盖军中军,老子就有接近盖胤的机会……”

部曲人人面带异色,他们自然清楚郭汜武力高强,但盖胤是谁?他可是勇冠河朔、名震天下的无双猛将,就算两人单挑,郭汜亦未必斗得过他,如果再加上“白马庞令明”,以及两人身边人数众多的精锐部曲,郭汜冲进去,也许连个残渣都剩不下。

郭汜也知道自己成功的希望不大,甚至连徐晃前军也攻不破,可不试试,心里终究不甘。乃举矟大呼道:“畏惧者留下,敢战者和老子上,杀盖军一个片甲不留。”

“杀——”百余部曲无人留下,尽数相随。

“嗯?”徐晃眉头不为人察的皱了一下。大军的进展正如他所思所想,势如破竹,不可阻挡,正待一鼓作气击溃前部,咬住中军,以便让后方大军完成对敌人的合围,没想到意外生出些许波澜。敌人是一股几乎武装到牙齿的骑士,约百余人,不用猜也知,此必为高级将领率领的精锐部曲,他们从正面硬撼军阵,并攻破防线,冲进阵来,看其目的,似乎是直接奔着他来的。

徐晃面色淡然,目光如水,心里默默地道:“欲取我项上首级吗?”。

“杀……”郭汜瞪目怒吼,纵马疾驰,手中丈八大矟,左右旋飞,触者或死或伤,无有全者,身后上百部曲,亦是随之其后,陷阵冲突,势不可挡。

不过他们显然太过小看对手了,或者说,他们不该以曾经碰到过的敌人度眼前之敌。盖军前军,皆是徐晃苦心操练数年之久的铁血劲旅,岂能任由百余骑肆虐阵中,擒拿主帅,士卒矛、刀、盾、弩、弓,诸兵紧密配合,三五成群,加以猎杀。郭汜及其部曲虽然还在疾进,但是人数却是越来越少,等到杀至徐晃数十步内,骑已不满二十之数。…,

郭汜回头看了一眼,心疼得嘴角连连抽搐,这些跟着他征战几年乃至十几年的亲信,数万敌军也闯过,皆能安然无恙,没想到冲击区区数千步卒,折损竟至于此。

徐晃身处重重甲卫之间,扬声喊道:“郭中郎,事已至此,何不早降?”两年前的河东之战,当时徐晃随张杨,连势董军,共抗南下盖军,期间他和董军诸将有过几面之缘,是以识得郭汜。

“徐公明……”郭汜遥望徐晃,心里念道。两年前,对方还是黑山中郎将张杨麾下区区司马,毫不起眼,短短两年间,其已列名将之流,去年冀州一战,威震东土。

徐晃又道:“郭中郎勇名远播,又与骠骑将军同乡,若归河朔,必得重用,日后封侯拜将,轻而易举……”徐晃说道“举”字,蓦然一箭飞来,如闪电划破长空,徐晃心中一惊,急忙侧避,其身后部曲则没那么幸运,被射中咽喉,顿时殒命。

“郭阿多,这就是你的回答吗?”。徐晃低头看着部曲尸体,喃喃自语道。旋即转身面对郭汜,右臂抬起,冲左右喝道:“杀”

刹那间,箭矢从四面八方射往郭汜等人。郭汜大喝一声,率十数人跃马急冲徐晃,期间麾下尽折,郭汜亦身中十余箭,犹然不倒,再杀数人,最后被射中后脑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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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九章 一鼓作气 直入长安

密不透风的严谨军阵,突然如墙裂波开般,闪出一条道路,沉重的脚步声中,头顶重盔,身披精铠的徐晃从内慢慢行出,来到郭汜尸体边,审视良久。

这郭汜不愧是成名甚久的西凉猛将,将区区百余骑竟然一路杀到他的面前来,这等勇武,便是河朔亦不多见,如果能够归到骠骑将军麾下,为国征战,讨伐奸宄,不失为一条光明之路。可惜,此子太过不识时务,那么他的结局早已注定了,那就是死

郭汜坐骑身中数箭,血流如注,屈膝伏在地上,不断舔着主人,目露哀色,时有悲鸣。

徐晃眼中闪过一丝赞色,主人亡,马亦不独活,心叹真忠马也。“唰”的一声拔刀声,白光掠过,待缓缓还刀入鞘,马颈飙出一股热血,侧倒在地上,随主人而去。

“中郎……”部将眼观郭汜,询问如何处理。

“郭汜生死,无足道哉,割下其首,送回后方便是。”徐晃说罢,目光转向战场,被郭汜这么一闹,盖军攻势为之一顿,联军虽然无力借机反扑,但却可以稳固阵脚,巩固防线,这可不是他希望看到的结果。舞旗,下令,“击破前军,直入中军。”

身边众将轰然称诺。

郭汜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杨秋、胡轸岂能不加以关注,就算心知郭汜成功几率微乎其微,心里仍然隐隐期盼奇迹,他们如今所能做的,似乎也只有如此而已了。当郭汜等人尽没阵中,有死无生,两人全都沉默下来,最后一丝希望,泯灭了。

胡轸和郭汜同属于董卓麾下,不过胡轸乃是豪族出身,未入董军前,已是凉州大人,名声很大,而郭汜以前则是盗马虏,身份低贱,两人不是一路人,历来关系一般,可是再淡薄的交情,也已并肩作战十余载,今见郭汜阵亡,再联想到自己,不免兔死狐悲,谓杨秋道:“杨将军,都到了这个地步,当真还要再战下去吗?”。

杨秋沉声道:“逃回长安,亦不免一死,或将殃及家人。”

“……”胡轸面色阴鸷,与杨秋的家人身处凉州家乡不同,他的家眷皆在长安城内,两人逃回长安,韩遂会不会杀杨秋他不知道,可一定会砍了他,家人也别想幸免。这般说来,为了家人安全着想,他应该比杨秋死战决心更坚才是,事实却正好相反。原因很简单,在胡轸心里,家人无恙当然最好,但他更不想死,他想活,为了活下去,其他东西,包括家人,全都微不足道。

阵前反戈,胡轸不敢,杨秋就在身旁,盯他甚紧,也许尚未行动,脑袋便搬家了。他的想法是,一旦大军惨败,设法逃走,既然杨秋打算死在这里,责任自然是由他来背。假若逃不掉,投降便是,盖军有用得到他的地方,当不会太过为难于他,至于长安中的家人,则顾不得那么多了。

随着郭汜的死亡,盖军蓄力发动一轮猛攻,刚刚被重新捏合起来的联军,苦苦抵挡片刻,轰然溃败,而且引发了灾难性的后果,导致整个前军全线崩溃。那些站在士卒背后的几百刀斧手督军根本拦截不住退潮,敢于挥刀者,转眼便被求活心切的士卒杀死,逼得他们唯有半强迫半顺从,裹挟士卒间,退往后方。

“杀啊、杀啊……”盖军将士目光尽赤,面色涨红,手持撩戟大矛、长刀坚盾、劲弩强弓,一路尾随败军之后,直扑敌人中军,喊杀声不断响彻,震耳欲聋。…,

联军中军将士面对潮水般退回的同袍,以及从后面掩杀的敌人,无不动容,手脚颤抖,人人不思战斗而思逃跑,诸将领杀鸡儆猴,连斩数十人,方才勉强稳住军心。诸将领皆知中军如今外强中干,一旦受到溃兵冲击,很可能被后面的盖军一鼓作气击溃,若想保住其阵,办法只有一个……

“杀——”

阵中弩箭,如暴雨般倾泻而出,跑在最前方的溃兵顿时被扫倒一大片,不及反应,弩声再起,一波*袭来,连续不绝,士卒接连中箭扑地。联军杀起自己人来,行动之狠、手段之辣,莫说溃兵们被吓住了,连盖军将士也是不由一怔。

“弃战者——杀敢退者——杀冲击己阵者——杀”

一连三个杀字,血腥之气扑面而来,溃兵不寒而栗,稍加犹豫,有反身接敌者,众人相继盲从,纷纷再战盖军。

这一幕尽收徐晃眼底,对方这般做法,固然稍显严苛,却是正确的选择,换成是他,他也会这么做。联军劣势太过明显,败局已定,无论怎么挣扎,都是枉然,区别仅仅是,早一些晚一些罢了。

正如徐晃所言,联军不过是在徒劳挣扎,此时溃兵已不成阵势,士卒找不到上官、上官找不到士卒,乱成一团,试图以散漫之型对阵森严之旅,结果不问亦知。不过顷刻间,被屠者甚众,被戮者甚多,联军将士不敢再战,亦不敢后退,唯有向两侧逃去。

盖军对逃兵置之不理,以弩阵对弩阵之法,予以压制,其后长矛兵付出巨大伤亡代价,成功突破联军中军防线。

身在后方的庞德遥望战场,手里把玩着一颗头颅,这是郭汜的首级。庞德心里道郭阿多是不是脑子坏掉了?居然为了“敌人”韩遂战死沙场,世间最荒唐之事莫过于此。盖董二军的关系很复杂,征黄巾、讨韩遂时,双方同属汉军,乃是同袍,同碗饮酒,并肩讨贼,后来董卓入京,盖俊北上,两军交恶,转为敌人,打生打死,直让人感叹造化弄人。见到郭汜的脑袋,庞德心里不免感到些许异样。

盖胤亦是同样心思,且比庞德更加感慨,毕竟两军处于“蜜月期”时,后者尚属少年,而盖胤一开始就是除盖俊外,盖军的第二号人物,与董军诸将颇多交集。

颜良则是大为窝心,他舍生忘死,历经血战,好不容易才斩得联军大将梁兴,不曾想徐晃转眼的工夫就送来郭汜的头颅,后者是昔日董卓麾下三大猛将,与他相比,梁兴连个屁都算不上。更让颜良心里腻歪的是,徐晃只是顺手杀了郭汜,如今已率众击破敌人前军,攻入中军,后面再有所斩获的话,他便是拍马也难及百一。

庞德回过神来,开口道:“徐公明进展很快啊……”

盖胤面露赞许之色,言道:“以区区三千之众,对阵数倍于己的敌人,尚能不落下风,徐中郎确实是我河朔首屈一指的良将,日后国家名将之中,必有其一席之地。”

庞德对盖胤的评价颇是赞同,徐晃,是一颗明珠,想掩盖,也掩盖不了,就像他一般。庞德不会妄自尊大,亦不会妄自菲薄,他年纪轻轻,已是位至将军,站在河朔军中的顶端,只要不出意外,日后也必将成为大汉国屈指可数的大将。谓盖胤道:“今徐公明咬住贼人主力,我等也该予以配合,两翼合围,全歼贼军。”…,

盖胤闻言微微点头。

庞德又道:“只是如此一来,胜利却是来得太过容易了。”

盖胤斜睨庞德一眼,淡淡地道:“我倒是希望胜利永远这么容易。”盖胤先守河东,后镇雒邑,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只知道冲锋陷阵的射虎营亲卫曲军侯了。

庞德感叹道:“所以,这就是我心里的矛盾之处,既想避免自身伤亡,又想打个痛快,此事永远无解、无解啊……”

盖胤不再理会庞德近乎无病呻吟般的感叹,下令中军加快推进速度,后援徐晃部,自将后军尾随其后,同时以左右二军包夹敌人两翼。

盖军左军统帅奉车中郎将段煨,右军统帅行黑山中郎将杨奉,他俩不是汉臣,便是降人,皆非盖军嫡系出身,眼看敌人不济,己方大胜可期,皆感振奋,欲取一份功劳,以为进身之阶。主将这般想法,士卒又何尝不是,斩得敌人首级,换取军功、赏钱、田地,若是侥幸获得一将,那就一辈子也不用再为生活忧愁了,谁不喜之?

盖军全线展开进攻时,两侧骑兵的战事也进入到了收尾阶段。联军骑兵仅三千四人,纵然比张绣、贞良部多一些,也多不了几分,甚至不足以弥补双方装备的差距。随着数千盖军羌骑加入战斗,联军骑兵遭到围击,锐气渐失,只剩下挨打的份儿,全无还手之力。

“杀……”张绣厮杀良久,大矟折断,兼且近身混战,长兵颇为不利,索性不再置换长矟,而是拔出腰间三尺余环首刀,左劈右砍,势不可挡。

“呜呜呜……呜呜呜……”

一阵阵号角声隐隐约约从远方传来,初时不甚清晰,之后依旧模糊不清,但张绣却是听出,此乃骑兵撤退的信号,攻势顿时一缓。号角声来自战场另外一端,贞良绝不可能战败,这么说来,他击溃对手了?张绣想到这里,不由有些焦急,明明是他的攻势更加凶猛,奈何对手不同,反倒是贞良那边比他更早结束了战斗。

“胡儿贱种,既然你一心求死,我就成全了你”张绣瞪着远处大旗下的一员胡将,咬牙切齿道。此胡儿也不知是吃错药了还是怎么,在胜负已分的情况下,换做旁人,早就开溜了,偏偏他死战不退,犹如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念及此,张绣手中动作更添三分狠辣犀利,

“唰唰”两道光晕闪过,两颗披头散发的羌人脑袋就此滚落肩膀,长刀顺势横着一抹,又割断一人喉咙,率部催锋破浪,向着胡将杀来。

深陷险境,性命堪忧,嘉号却是一脸麻木,目光清冷,毫不畏惧。他不怕死,死算什么,他以前经历过的事,比死还要恐怖百倍,他怕的是无法偿还韩遂的恩情。

嘉号少年时,其所在种落参与了羌人叛乱,后被段颎镇压,部民皆沦为奴婢,嘉号进入金城大姓为奴,那是他永远也不敢碰触的可怕噩梦,是韩遂拯救了他。嘉号后来回到羌中,凭借勇猛、智慧,慢慢成为一方豪帅,但他始终没忘记韩遂的救命之恩。是以,韩遂起兵造反,嘉号毫不犹豫的率领部民追随左右,纵然几次险死还生,纵然部民损失惨重,亦无怨无悔,不改初心。

“杀——”张绣长刀纵横,数骑抛血而倒,染血的刀锋笔直刺向嘉号。

“今日死在这里,便能够彻底还清韩君的恩情了吧……”嘉号心里默默地道。不过,他虽不在意自己的性命,但却不代表可以让敌人轻易取走。“想要我的脑袋,你就先留下自己的头颅吧。”嘉号面色狰狞,抡剑大吼道:“杀——”…,

嘉号完全放弃了防守,任由长刀刺入胸膛,举剑狠狠劈向张绣面部。

张绣战场经验极是丰富,惊而不慌,转腕斜挑,入不甚深的长刀掉转锋口,飞离嘉号胸膛,斩在其手肘内侧,半截手臂连带着铜柄重剑,跌落地上。

“啊……”以嘉号意志之坚,骤遇断臂,亦是疼得大声惨叫。

两马交错时,张绣一刀剁在嘉号颈侧,削飞其首,惨叫声戛然而止。张绣击杀嘉号后,顺手斩落大旗,继而马不停蹄冲锋,待杀个对穿,敌骑终于支持不住,崩溃四散。

至此,联军两翼骑兵皆被击溃,贞良与张绣一左一右,无暇理会溃骑,第一时间包抄向联军后背。同时,盖军左右步军包夹联军两侧,中军亦投入到战斗中来。联军遭到四面夹攻,莫说本就兵无战心,就算人人心生死志,也无能抵挡这等猛攻。

不久,联军大溃,从斜后方步卒与骑兵间的缺口逃出包围,潮水一般逃向南方。

盖军中军,大旗飞扬,旗下盖胤质朴的面容上,满是坚毅之色,只见他缓缓拔出宝刀上血,遥指南方天际尽头,纵声喊吼道:“一鼓作气,直入长安……”

“一鼓作气,直入长安……”士卒争相高呼,声贯云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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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章 聚集长安

“杀啊……杀啊……”

“杀啊……杀啊……”

联军全军尽崩散,面对如怒涛般势不可挡的溃势,杨秋就算有战死之心,也是无能为力,眨眼间便被溃兵挤压冲撞得东倒西歪,晕头转向,身形一个不稳跌落下马,摔得眼冒金星,刚想爬起来,无数的大脚踩在其身,将他死死地压在地上,不能动弹。幸好他还有一群忠心耿耿的部曲亲卫,正是他们将溃兵打散,将他救起。

杨秋头破血流,狼狈不堪,一条命去了大半条,迷迷糊糊地随着部曲亲卫,徒步向南逃去。至于胡轸,杨秋连自己都顾不得了,哪里有心思注意他。

杨秋毕竟官居扬武将军,为一军之统帅,着装颇是惹眼,所幸他未骑马匹,混在败兵之中,目标不甚明显,居然被他侥幸地躲过盖军的截杀,成功突破包围圈。

“一鼓作气,直入长安……”

“一鼓作气,直入长安……”

盖军气势雄浑,吼音如雷,震天动地,同时也把身处眩晕状态的杨秋唤醒,他振臂挣开部曲搀扶,停下脚步,回身望去,目光隐有波动。

“将军……”诸部曲不由暗自焦急,难得逃出来,难不成还要再回去送死?

杨秋看着周围众护卫,一张张脸上满是渴望求生的表情,惨然道:“回转长安,不忍面对明公,不若战死此地,保全后方家人。”

这时众人为了活命,纷纷思索该如何劝导杨秋,有心思活络之辈,言道:“盖军势大,非我等所能阻也。不若……将军将战败之责归给胡轸?便说他临阵思归,将士无心,乃致大败。”

另有人大声附和,继而骂道:“胡轸那厮,是一头养不熟的狼崽子。适才我军方露颓势,那厮便舍弃将军,率先逃跑,全然忘记了当初韩公收养之恩。”

“胡轸死不足惜……”

人言汹汹,杨秋颇是动心,正待决意,呼闻喊杀声由远及近,却是有盖军士卒见到杨秋着装大异兵卒,朝这边杀来。

“将军速走……”部曲也不管杨秋愿不愿意,拽起他便拼命逃跑。

这边的动静很快引起了周围的注意,盖军士卒一见杨秋,无不大喜,猜想当是敌方大将无疑,三五成群的展开围追堵截。杨秋部曲精锐远迈散乱盖卒,却也架不住对方人数众多,沿途不断有人战死,等到杨秋深陷重围,他身边仅剩下三人。

杨秋咳了一口血,四顾跃跃欲试的盖军士卒,惨笑道:“没想到老子居然会死在一群小卒之手。来吧……看看你们这些人中,谁能砍下老子首级,换取一场大富贵。”

“……”盖军士卒闻言面面相觑,这厮口气不小啊……

“怎么,不信?”杨秋傲然左右,高声道:“老子名唤杨秋。”

“啊……”

“他就是杨秋……”

“扬武将军……”

“此贼军统帅……”

四周盖军一阵骚动,神情既惊讶又兴奋,没想到他们居然抓到了敌军主帅,杨秋所言一点不假,这是一场大富贵,不论最终杨秋是擒是斩,获得的封赏都将是一个天文数字。诸人相视一眼,同时喊一声杀,一窝蜂涌向杨秋。

“杀……”杨秋左右有部曲护卫,无须顾忌,他低吼一声,长刀横挥,轻易割断两人喉咙,手腕一翻,刺中斜方之人腰肋,随即拔出刀,转身挥砍如风,又劈中敌人面颊,同时弹腿踢出,轰在一人胸腹,踹出丈余远,撞倒后面数人。几招之间,盖军伤亡数人,杨秋表现出了和他名声相匹配的武力,哪怕有伤在身,亦未可轻辱。…,

盖军士卒暂时收敛心思,面上的惊喜渐渐被凝重取代,稍加踌躇,再次一拥而上。杨秋依旧勇猛无敌,倒在他脚边的盖卒不断增加,可是随着部曲尽亡,面对四面围攻,杨秋遮拦不住,转眼便被砍得鲜血淋淋,左臂亦断,站都站不稳,只能单膝跪在地上。

杨秋连连咳血,直到此刻,他仍不愿自裁,鼓足最后一口气,杀入人群,又拉两人垫背,方才不甘地倒在地上。

武威校尉盖戈驱马行在战场,部曲、部将随在其后,他躯干粗壮,牛目狮鼻,络腮胡须,夹在一众人间,亦是甚为惹眼。他不仅是骠骑将军盖俊的同族,两人还是发小,亲密不下盖胤。可惜的是,黄巾之乱前一年,盖戈远赴西域,这一次错别,就是整整七八年时间,今年初盖戈才随盖勋至晋阳,与盖俊重逢,始入河朔军。

盖戈回望帅旗,心中苦笑,如果当初盖俊成立射虎、落雕二营,他便加入,如今也应该不在盖伯嗣之下,位居将军了……

不过盖戈虽然感到遗憾,却并不气馁,他当初身在西域,面对危势,独挽大局,震慑数国,心智才能自是不须多说,再加上与盖俊的特殊关系,相信很快就能出人头地。

这一仗,是他加入盖军以来的首战,却“出师不利”,倒不是说他战败了,而是和他想象中存在不小差距,此战他率部随中军而进,击破敌军,期间没甚出彩之处。

盖戈正默默想着心事,猛然看到数十名士卒欢呼着向他这边跑来,麾下司马认出,这些人正是他的部曲。

当士卒递来一颗首级,言及乃是敌帅、扬武将军杨秋,盖戈不禁一阵呆然,他刚刚还在心里抱怨此战碌碌无为,不想麾下士卒马上就送给他一份大礼,一份沉到砸手的大礼。

联军主帅杨秋被斩,副帅胡轸勉强逃出十数里,还是被贞良部羌骑从后追上,团团围住,胡轸没有杨秋那般作死之心,毫不犹豫,立刻投降。胡轸在被押解回来时,盖军大军已经顺利进驻虎圈大营,悉收俘虏、甲胄、粮秣……

下一步,便是长安……

长安,司徒府。

室内洋洋洒洒数十人,却是鸦雀无声,在座者不管是文臣,抑或武将,人人脸色凝重,甚至隐有悲苦之色,就连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韩遂,此时亦是满面愁容。盖军乘船突破了渭水河,这个消息,宛如霹雳一般轰在众人头顶,轰得众人目瞪口呆。

据信使回报,此次盖军大小船只四五百只,绝非仓促间所能征用调集,定是早早就有准备,而今看来,霸水、泾水间的战事,不过是迷惑他们的视线罢了,他们全都落入了盖俊的圈套。盖俊筹谋良久,铺陈极多,为的,就是在这一刻动若雷霆,一击成功。杨秋、胡轸区区万余人马,仓促应战,后果可想而知,必败无疑。

渭河天险失守,致使长安直接暴露在了盖军的铁骑下。

现在,已经不是商讨如何却敌,而是要不要马上撤回凉州的问题了。

谏议大夫阎忠此时感到投在他身上的目光不下十数道,这些人全都是“归凉派”,只是他们不敢独自提出,以免触怒韩遂,因此想让他这个凉州“文臣之首”充当领头人。阎忠心里不由暗自苦笑,他也是归凉派,可是,这个出头鸟是那么好当的吗?韩遂当初进京时的想法,谁不清楚?他既然进入西都长安,岂愿放弃权柄,回归穷鄙边野?…,

有归凉派,自然也有挺战派,以侍中成公英为首,说白了,就是以韩遂意志为准。但所谓的挺战派,也只是建言据守长安而已,然而想要守住长安,亦非易事,毕竟城中隐伏着无数对他们心存敌意的士人,尤其是对董军,其恨简直倾尽渭水、霸河,也冲刷不掉。至于主动进攻,他们这些日已经被盖军吓破胆了,绝无进攻之勇气。

阎行受不了室内压抑的气氛,霍然而起,四下抱拳,大声言道:“盖军已渡渭水,虎圈不能阻,眼看就要杀到长安,诸君尚在此犹豫不决,与束手就擒何异?”这话明显不是冲着众人说的,而是暗暗警告韩遂,阎行最后对韩遂大呼道:“明公……”

韩遂经阎行提醒,猛然回过神来,先看看渐有虎臣之风的阎行,而后目光扫视堂下,尽敛愁态,恢复成平静之貌,一字一句道:“盖军如今虽过渭河,然长安城郊尚有数万之众,周围甲士不下十万,我欲保社稷不受盖贼威胁,诸君以为若何?”

“……”听了韩遂所言,归凉派心凉了半截。

挺战派士气则大振,可也有很多亟待解决的问题,比如,韩遂欲死保长安,驻守在枳道、长门的麴胜、董越部该怎么办?要知道渭河方向的盖军一旦不往西南长安而来,而是去往东南,便会同霸水盖军主力,对麴胜、董越部形成两面夹攻。

韩遂解决的方法是,后撤,撤回到长安近郊。

驻扎在南线蓝田、霸上的程宜、牛辅部亦然,同样撤到长安以南五里的博望苑。至于尚在围攻峣关的李傕部,据说已派兵翻越崇山峻岭,绕袭关后,破关当在近日,暂时不用撤回,一旦攻破峣关,只需牢牢把守。

诸将轰然称诺。

长安近郊约三万兵马,麴胜、董越部剩下约三万人,程宜、牛辅部不下两万,合计八万人马,韩遂收敛兵力,尽聚长安城下,欲引盖军前来,拼个你死我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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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一章 全城皆知

韩遂面对盖俊逼迫,反应强硬,尽收诸军,环卫长安,欲凭借坚城、雄兵,和盖俊拼个你死我活。主上既然心意已决,无论麾下众文武心里作何想法,也只有俯首领命。如往常一样,除亲信成公英留下外,余者皆拜辞告退。

司徒府是原董卓京中居地,府内玉砌雕阑、亭榭楼阁、奇花异草,随处可见,风景之美,不逊皇家园苑。此时诸臣心事满腹,又感形势逼人,哪里会顾看一眼,略显沉默的行出司徒府,无暇客套,匆匆道别,便相继乘车离去。转眼间,门前散者十之八九,阎忠临上车前,回望庄严奢华的司徒府……

唉说来,当初凉州人进入长安时,是何等的踌躇满志,大有“社稷在我,天下难挡”的架势,不曾想旬日之间,便被盖俊打得损兵折将,龟缩长安,前途晦暗。

不过,这个前途晦暗指的是李相如、成公英、黄衍、王国这等和韩遂荣辱与共的人,阎忠则不存在这个问题,他和盖勋私交极佳,盖俊亦赖他成名,两家甚至差一点联姻。对此,阎忠还能说什么呢?惟有感叹时也、命也设使当年膝下次子娶得盖勋之女盖缭为妻,他绝不会应韩遂之邀出山辅佐,此时必然身在河朔勤王之师中。

也正是因为和盖氏有着这一层关系,阎忠虽然名著四海,为凉州士子之冠,却始终难以得到韩遂的完全信任。而阎忠内心之所以倾向归凉,未尝没有就此脱离韩遂,转而投身河朔的想法。

阎忠微微摇了摇头,钻入马车中,刚刚行出不远,就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他打开车窗,向外看去,一骑飞速掠过,至司徒府门前,也不等通报,径直闯了进去。

“当是前线战报吧……”阎忠心里默默地想着,旋即放下车窗,闭目养神。

阎忠慷慨有大志,早年见朝廷奸宄当道,江河日下,遂致黄巾为乱,认为汉室难兴,时车骑将军皇甫嵩扫平黄巾,威震环宇,阎忠劝其:“蹈流漳河,饮马孟津,诛阉官之罪,除群凶之积,而后天下顺,请呼上帝,示以天命,混齐六合,南面称制。”皇甫嵩不能用。阎忠毫不气馁,再说镇守长安的太尉张温道:“将兵回师,诛杀佞臣,翦除中官,提拔良善,以安天下。”张温亦不能用。

至此,阎忠大感绝望,几乎万念俱灰。不久之后,韩遂找上了他,详说胸中志向,阎忠考虑良久,认定“从内而外,改天换地”之路已被彻底堵死,那么就随韩文约“由外而内,颠覆乾坤”吧,遂投身西凉叛军。现今看来,韩文约也非救世之人。

“……”阎忠想到这里,嘴角不由浮出一丝自嘲的笑意,他是笑自己枉费心机,白白辛苦,所选中三人,皆不能成事,反倒是昔年那个被自己评为“射虎救父、孝勇无双”的少年,如今英明神武,乾纲独断,驾驭群英,大有席卷天下之势。

“盖子英……”阎忠从怀中取出一枚骨韘,戴在右手拇指,轻轻揉搓……

臣下一散,韩遂面上淡然之色尽去,再次浮出一抹忧虑,以手支额,缓缓合上疲惫的双眸,静静沉思。底下成公英双眉紧蹙,这一次,他没有开口劝导韩遂,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只会令本就心烦意乱的韩遂更加烦躁,让其独自冷静冷静也好。

韩遂到底是非常之人,养气功夫极深,等到他重新睁开眼眸,负面情绪消融大半。…,

“明公……”

韩遂目光直视成公英,问道:“子儁,你说,仆意死守长安,是对是错?”

成公英一听韩遂这么问,便知他已冷静下来,稍稍放心。其实成公英心底也认为盖俊锋芒不可挡,守住长安的成功几率不大,但是这话谁都能说,惟独他不能,他是韩遂亲信,一切以韩遂的意志为准。乃斩钉截铁地道:“羌人有句俗语:射出去的箭不能收回。今明公命令已宣,文武景从,众志成城,对与错不重要,重要的是明公之心绝不能动摇,否则文武无措,心意不属,面对盖军,必败无疑。”

韩遂颔首赞同,他身为人主,必须坚定不移,方能给予麾下信心,说道:“仆合聚诸军,带甲十万,盖俊纵然亲来,一时亦难奈我何。仆所虑者,长安士人也。”

成公英点头道:“大战在即,内则不顺,确实可虑。”

韩遂不是没考虑过将心怀不轨之辈,尽数驱逐出长安,一来消除后患,二来可齐人心,三来又可省粮,毕竟大战一起,粮秣运送肯定会非常紧张。然而韩遂很快就否决了这个想法,这么做不仅有发生混乱的可能,还会导致朝野失望,总体来说弊大于利。韩遂沉吟一声,对成公英道:“子儁,你是仆亲爱之人,盖军至,仆当亲往迎击,届时,长安,就交给你了,你当内督百僚,外监诸士,确保两军大战时城内不生逆乱。”

“诺。”成公英心知此责任重大,肃容应命。

韩遂接下来又交代两三事,便命成公英退下,再次陷入沉思之中。

坊间传言,历来传播甚快,这边韩遂麾下诸臣刚刚离开司徒府,不出一个时辰,盖军渡过渭水,直逼长安而来的消息便弄得满城皆知,大者朝堂公卿,小者平民百姓,无不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夸夸其谈,喜者有之、忧者有之,无所谓者,也不乏其人。

汉灵帝在位时,朝廷尚能颁布天下,待董卓进京,关东虽叛,但司隶仍处于绝对控制之内,且频繁插手诸州人事,可惜后期雄风锐减,渐渐龟缩三辅,以致号令不能。而今韩遂当政,凉州诸事,自有韩遂僚属处理,朝廷政令甚至难出长安城,就算出了,京兆尹和右扶风诸县也是想听就听,不想听就直当天使放屁。朝廷威严扫地,可谓自光武中兴汉室以来,最衰败、最落魄、最潦倒之时,让人感叹是不是汉室气数已尽……

朝堂官吏,何止千数,眼见无所事事,都不再专心工作,迟到早退还是轻的,甚者干脆申请休假、托病辞职,蔡邕虽理由不同,却也是休假大军中的一员。自韩遂进京,蔡邕就以腿疾为由,申请长假。

随着盖俊虎踞霸水,雄视长安,大有一举剪除韩、董,入主京都的架势,本就访客不绝的蔡府一跃成为京中最热闹的地方,每日接待者以数百计,连几巷之隔的(韩遂)司徒府,也是比之不上。蔡邕一时风光无量,远甚于董卓当政时的炙手可热,其本人不仅无喜,反觉无奈,如此作为,岂能不遭韩遂嫉恨?可是他即使闭门谢客,也阻挡不住人情汹涌,热情难拒,惟有大叹子英害我。

今日,蔡府访客比往日膨胀一番不止,以致车辆塞满街巷,不能通行,人喊马嘶,喧闹非常。不用问亦知,众人定是听说盖军渡过渭水,认为大局已定,赶紧前来拜会蔡邕,其期通过蔡邕,博得骠骑将军的青睐,就此平步青云,扶摇而上。…,

蔡邕对此心知肚明,韩遂为了争取人心,是不敢把他怎么样,可谁又能保证,韩遂面临绝境,不会突然丧心病狂一把?越是关键时期,越不能掉以轻心,蔡邕赶紧称病谢客,惟有至交好友,方可入内。

蔡邕让从弟蔡谷暂时招待一众好友,转回内室,更换一身素色轻袍,头戴进贤冠,脚踏青丝履,虽年至六旬,望之如五十许,面容恬静,气质儒雅,尽显当世大儒的风范。可惜当他由内室转出,望着客厅坐者不下三四十人,恬静、儒雅尽去。这也没办法,谁让他平日交友甚广,这些好友,孤身而来者寡,携弟子、门人者众。

蔡邕四下抱拳,苦笑着说道:“诸位,你们这是把我架到火上烤啊”

马日磾笑言道:“伯喈学问高妙,名著四海,乃是当世儒宗,犹如浑身缠金,岂惧区区小火?”马日磾官居太尉,为三公之首,因此坐于上位,他是为数不多独自前来的人,毕竟盖俊可是他教出来的弟子,要推荐后进才学,何须假于蔡邕之手。

蔡邕回道:“不惧火,而惧刀也。”在座者皆为至交,是以蔡邕言谈无忌。

马日磾不以为然道:“持刀者危在旦夕,自顾不暇,何能屠人?”

蔡邕摇摇头道:“翁叔太过小看韩公了。韩公起于升平之际,周旋凉州经年,屡战屡败,屡败屡起,折而不挠,韧性之强,为仆平生仅见。这等对手,历来最是可怕,只要稍加疏忽,就有可能失去大好局面,甚至,直接逆转,由胜而败。何况韩公固有小挫,实力犹存,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啊……”

“……”坐者闻言,纷纷陷入沉默,诚如蔡邕所言,韩遂韧性之强,世所罕见。韩遂三入三辅,三次大败,哪一次不是几近灭亡?换了旁人,早就一蹶不振了,但韩遂气志始终不短,终于让他等到千载难逢的良机,取代董卓、王允,入主西都长安。

说到韧性,不得不提汉高祖刘邦,当年他也是一个大败仗接一个大败仗,最后却建立起君临天下数百年的大汉帝国。而项羽百战百胜,兵锋之盛,当世无出其右,却一战而亡。骠骑将军用兵,与项籍相似……

当然,骠骑将军不是项羽,韩遂也不是刘邦,不能等而论之。

马日磾对韩遂极为厌恶,大汉国沦落到今日这般地步,罪魁祸首,正是韩遂,若非是他为祸西疆,董卓平讨黄巾不利,一介戴罪之身,岂能轻易起复,乃至掌握兵权,并最终造成尾大不掉的局面。出言道:“伯喈此言差矣。凉者西归,或可虑后患无穷,今困守长安,徒取死耳”

蔡邕没有再和马日磾争论下去,他们在这边吵破天,亦无济于事,还是静静等待结果吧。找个由头,转开话题,只论风月,不言军政,堂内气氛顿时松缓下来,笑语声不断传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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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二章 进抵长安 声贯全城

未央宫。

长安自西汉末被一把火烧个精光,便就此荒废下来,虽然头顶西都之名,却连关东州郡大城,亦是比之不上,董卓迁都长安,不舍钱财修缮宫室,况且数历政变,喋血宫室,把这帝宫未央,衬托得更加没落,就如当今破败不堪的大汉国。

未央宫内殿,杨彪手捧书卷,为天子刘协解释《尚书》经义,见天子年纪虽小,理解通明,心中甚是欣慰。杨彪今年五十有一,身量颇高,容貌俊伟,气质清雅,其乃当代弘农杨阀阀主,家族算上他本人,已是四世三公,父亲杨赐、祖父杨秉、曾祖杨震先后成为太尉,居三公之首,而三年前,杨彪以四十八岁之龄成为大汉国司徒。

三公多有名而无权,却是宰相之尊,百官之首,世祖光武中兴汉室以来,登三公者多为五十岁以上,杨彪年四十八即登司徒之位,是名副其实的“黑头公”。如果不出意外,杨彪异日必登太尉之职,完成大汉国空前绝后的四世太尉伟业。

弘农杨阀,天下人望丝毫不逊汝南袁氏,然则与袁绍、袁术兄弟出奔京师,立足关东,振臂高呼,声讨董卓不同,杨彪没有兴趣参与其中,兢兢业业在京为官,盖因家风如此,再则杨阀的根基在关中,讨伐董卓,动力不足,又易受钳制。

杨彪虽然一直冷眼旁观,不过依然默许不少杨氏子弟投奔袁术门下,比如袁术麾下后将军长史杨弘,一来袁术是他的妻弟,身为姐夫帮衬一把自是应该,但更直接的原因是两面下注,确保日后无论谁主政权,杨阀的利益都不会受到影响。可惜天下走势,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转眼间董卓暴亡长安,袁术亦无振奋之举,倒是韩遂、盖俊,后来居上,先后杀入三辅,开启第二轮权力之争。

杨彪微微摇摇头,乃收敛心思,专注经义,为刘协一一详解。杨彪之父杨赐是先帝刘宏的老师,如今杨彪又为天子之师,家族两代帝师,荣光之盛,天下罕至。

一串凌乱的足音突兀响起,杨彪停下话语,皱眉向门望去,不久侍中杨琦、马宇二人映入眼帘。杨琦也是杨震曾孙,与杨彪同辈,历来以忠直著称,昔日汉灵帝问他:“我比之先帝何如?”杨琦回答:“陛下之于恒帝,犹虞舜比德唐尧。”潜台词自然是不及先帝,引得汉灵帝大为不悦。马宇则是扶风马阀子弟,太尉马日磾族子,亦有名声,为关中名士之流。

杨彪见二人行色匆匆,面露讶色道:“何事这般作态?”

杨琦英俊面庞带着一抹复杂之色,既喜且忧,回道:“河朔大军渡过渭水了……”

“当真?”杨彪神情大震,看着杨琦,一时连天子在侧都忘记了。双方在渭灞间对峙不过旬日,盖军就突破韩遂十数万大军的封锁,杀入京师,行动何其速也。

相比于杨琦的复杂心情,马、盖两家渊源甚深,是以马宇喜多忧少,出言说道:“未有确凿消息,但现今传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无不议论纷纷,加之韩公于司徒府紧急召见麾下文武,诸城门守兵也是警卫森严,如临大敌,料来此消息必然无假。”

“嗯,这么说来的话,那……”杨彪面色凝重,微微颔首,偶然间瞥见天子刘协浑身颤抖,那双镶嵌在稚嫩脸上的明亮眸子,浮着一缕挥之不去的恐惧之色。呼道:“陛下……”…,

刘协听而不闻,眼中渐渐蒙上一层雾气,手脚越发抖得厉害。从出生起,他的生命就时刻受到何皇后的威胁,九岁以后,更是亲眼目睹了一场又一场血腥杀戮,每日都生活在恐惧之中,每晚都做噩梦,以致彻夜难眠。这样动荡的日子,看不到停止、看不到尽头、看不到希望……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委实太过残酷,刘协没被逼疯,已是祖宗保佑。

“……”杨琦、马宇面面而觑,尽皆默然。他们都是任侍中经年者,尤其杨琦,早在先帝时代,便入身宫墙,随侍左右,天子刘协经历过的事情,他们同样经历过,连他们这些大人都不敢说能够承受得住,何况是尚幼的天子。

“陛下……”杨彪又呼道。

刘协终于回过神来,无助地望着老师,说道:“杨师,我……”

杨彪不由动容,径直来到刘协身边,暖声言道:“陛下,无须害怕,记住,您是天子、是人君、是天下之主,没有人敢于伤害你,无论他拥有怎样滔天的权势,否则天下虽大,无有立锥之地。”

刘协略显茫然地点点头。

杨彪暗叹一声,心里默默地想道:“骠骑将军,会挽救如临深渊的天子吗?会挽救日薄西山的大汉国吗?”。

被杨彪乃至全长安士民念及的盖俊,此刻正站在霸水河畔,周围甲士环立,文武相从,犹如君临天下的王者,微微昂首,俯视着西方,目中隐隐有光华流动。

成功了,荀攸的计策成功了,盖胤、庞德没花费多少工夫,便成功渡过渭河,几乎全歼韩军北路人马,杀联军主帅杨秋,擒副帅胡轸,斩中郎将、都、校尉十一人,其中包括名声赫赫的梁兴、郭汜之辈,获首五千余级,收降三千余众,成果之丰,远超想象。虎圈大营一破,北大门立时大开,将长安直接暴露在盖军的铁骑下。

“韩遂老贼,面对如此局面,你会如何选择呢?是缩回西凉,还是死保长安?我倒是希望你不要那么快跑路,你我之间,还有一些帐要清算清算……”盖俊下意识搓了搓拇指上的骨韘,嘴角含着一丝玩味的笑意,目光却是无比清冷。、

盖俊回头望向身后的贾诩、荀彧二位谋主,问道:“文和、文若,你们说,韩遂老贼,是战是退?”

贾诩、荀彧相视一眼,后者谨慎地道:“韩文约未必肯就此罢手。”

贾诩轻轻眯起狭长双眸,点头附和道:“长安城下,当有一番争持。”

盖俊冷冷一笑,说道:“不退更好,合孤心意,正好将逆贼尽数诛绝城下,以警世人。”当董卓败亡的消息一经传入河朔,盖俊对此早有准备,即刻挥军十数万众,分三路而进,盖俊自认兵强马壮,军势鼎盛,不管是董卓余孽,还是长安朝廷,皆无力抵抗,入主西都,职掌权威,可谓水到渠成。万万没想到韩遂突然横插一杠,把本来属于他的成果窃为己有,不杀此獠,盖俊岂能甘心?

荀彧见盖俊似有轻敌之心,这可不是一个好现象,历史上多少人因为胜利即将到手,轻视敌人,从而导致失败甚至败亡,沦为后人眼中笑柄,荀彧不希望盖俊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乃正义严辞道:“韩文约素来强韧,心志过人,将军切切不可大意。”

“大意?”盖俊摇了摇头,他可没有被一时胜利冲昏头脑,说道:“文若多虑了,为戮韩遂老贼,一战解决大患,孤会打起十二分精神,绝不会给老贼半点可乘之机。”…,

荀彧见盖俊这般说,方才放下心来。扭头望向稍远端,只见一批批玄甲骑士、精悍步卒,排成不见首尾的长龙,借由桥梁,跨过霸水,一拨拨开赴对岸。麾下有此雄兵,只要主帅头脑不发昏,此战可以说有胜无败。

念及即将跟随盖俊,兵进长安,解救天子,荀彧大感振奋,为自己的决定感到骄傲,假若他去年拒绝盖俊邀请,坚持前往冀州,袁绍或许会以知名之士待他甚厚,可又怎及盖俊对他的信任有加,大权尽付?何况荀彧志不在一州,甚至关东对他来说,亦显太小,他的志向是天下、是国家、是社稷。盖俊是不是救世之人,荀彧如今尚不敢肯定,但他却是最接近的人,比所有人都接近。

比起荀彧,贾诩无疑感触更深,他是看着盖俊一路走来,从知名少年成长为盖世名将,而盖俊初临并州,就半强迫着将他绑上河朔战车。贾诩也不负所托,其内则屯田安民,协调官吏,其外则进计献策,横扫诸侯,帮助并州一举摆脱动乱贫困之状,成为天下少有的安宁富庶之地。然而任贾诩如何聪明冠世,智慧若神,也没想到,盖俊只用了短短三年时间,便已接近巅峰。

其余诸人,亦是不免思绪万千,感慨良多……

远方,忽有大火,冲天而起,与红日争辉。

盖俊颜色不变,悠悠说道:“麴胜、董越放火烧营,这是要逃回长安吗。”

荀彧说道:“盖、庞二位将军盛兵在背,前后受敌,安能不惧,退是必然。”

贾诩进言道:“将军不可轻易放走敌军,必要紧追不舍,穷追猛打,此际削弱敌人一分,我方在长安城下便轻松两三分。”

“这个自然。”盖俊点头赞同。

贾诩想了想,刚欲有所补充,便听荀攸开口说道:“将军,诚如长史所言,敌人破胆,此时不打,更待何时?但也不宜追击过猛,忽视左右,南方程宜、牛辅手中尚有不下数万步骑,未经战事,战力犹存,万一与麴胜、董越联合,杀个回马枪,我方辄有战败风险。”

贾诩含笑点头,这正是他想要补充的话,两人所见略同。

盖俊剑眉一挑,目放寒光,“程宜、牛辅敢打孤?”

荀彧道:“困兽犹斗,何况人乎?”

盖俊心里还是不认为程宜、牛辅有胆子打他,可贾诩、荀彧叔侄都是这般认为,不得不稍加上心,乃吩咐对岸关羽,领军追击麴胜、董越的过程中,亦不可忽视南方联军,当多遣轻骑斥候,监视敌人动态,免得身中对方陷阱而不自知。

关羽此刻和盖俊抱着相同的看法,麴胜、董越、程宜、牛辅,皆鼠辈也,现今逃且不及,安敢回师攻他,退一步讲,就算两军联合起来,又能拿他如何?全部击破就是。盖军一过烧成一片火海的枳道大营,猛提速度,追击更凶,死死咬住联军不放。

“快、快啊……”

见麴胜急不可耐,催促大军行进,董越苦苦一笑道:“麴将军,不可能再快了,不说有引发全军震恐,一哄而溃的风险,速度过快,军势必然松弛,一旦被盖军铁骑从后掩杀,后果不堪设想。”

麴胜面色焦虑,说道:“这道理我岂能不知?可是关羽就像一条疯狗,紧咬不放,再这么拖下去,迟早会被他追上来。”

董越一字一句道:“那就打吧。”…,

“你说什么?”麴胜震惊浮于面上,关羽是一个疯子,难不成,董越也疯了吗。虽然两人手里尚有三万余兵力,可是连日来数番恶战,人疲马乏,将士怀惧,怎堪一战?

董越暂时没疯,却也差不多要疯了。当初于弘农起兵,他之所以势压牛辅一头,盖因有胡轸、华雄为辅,胡轸屡献良策,助他扩充实力,华雄勇猛无敌,震慑牛军将士。今华雄战死,胡轸遭擒,他身边能用者寥寥,兵亦不满万人,就算击退盖俊,多半也不会再得韩遂重视,而他身为董卓嫡系,之前屡拒盖俊招揽,早已断送归降之路。董越看不到前途未来,颇感茫然无所适从,但这不代表他想寻死,只是让他的胆子变得奇大,不再畏首畏尾,因为他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

董越解释道:“与其被关羽从后追上,仓促迎战,不如现在拼死一搏,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道理是这番道理,问题是并非人人皆有此决心,麴胜也是考虑良久,一再犹豫,方咬牙下令,返身死战。

对于联军的行为,关羽心里大感意外,不过却也不惧,哪怕他身边仅有一万步骑,联军将士则是见对手人数远逊于己,一直忐忑不安的心稍稍落下。两军很快摆开架势,对攻不休,联军人多,盖军兵强,一时间倒也旗鼓相当。慢慢地,联军人数优势开始显露,关羽使尽浑身解数,甚至身先士卒,激励士气,也改变不了兵力上的巨大差距,所幸后军一批批赶到,关羽压力大大缓解,一点一点扳回劣势。

董越、麴胜心知不能击败关羽,再打下去,也是枉然,逐步退出战场。

关羽前面损失不小,见对手欲逃,怎能甘休,发动一轮又一轮猛攻,双方打打停停,一路缠斗,联军毕竟是在撤退途中,将士心里越发惊慌,大军持续不断产生波动,这是即将崩溃的前奏,董越、麴胜竭力不能阻止,心中不由感到绝望。

关羽眼见胜利在望,正待一鼓作气解决对手,忽闻斥候回报,南方有大股敌军正在快速接近战场,人数不下两万。关羽气得暴跳如雷,程宜、牛辅小儿,当真敢来搅合他的好事。关羽很想不顾一切,击溃麴胜、董越,可是就算打败眼前敌军,背后受到威胁,也无力展开追击,甚至有被敌人从后掩杀的危险。关羽几乎把牙咬碎,下令士卒立刻脱离战斗,全军后撤,重整阵势,严防敌人。

在关羽接到斥候报告的时候,麴胜、董越已知援军在侧,心里暗暗松一口气,看到盖军退走,两人却是连半点再战的心思都没有,稍加休整,率领大军继续西归。此后两军再无大战,偶尔发生小规模战斗,互相消耗兵力。

程宜、牛辅对于这个结果很是满意,威胁盖军侧翼时,两人也是手心冒汗,生怕关羽不肯罢手,坚持一战,毕竟盖军有无数人马作为外援,而韩遂,为了防范北方盖军,恐怕不敢轻易调动长安近郊的大军,这意味着他们只能靠自己,心中难免发憷,能不打,自然是不打的好。一经解决麴胜、董越危机,程宜、牛辅不敢过度停留,两支大军一南一北,遥相呼应,徐徐向西侧退。

关羽追击过程中,自身战死者两千出头,伤者同样在两千上下,斩俘则超过四千,伤敌亦多,可以说占到了便宜,不过关羽却感到这仗打得极是窝囊,盖俊显然也不太满意这个结果,派人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

随着东线两支大军同时回归长安,韩遂手中兵力堪满八万,算上西线右扶风诸军,尚有近十万人马。韩遂以万余兵守长安,自将步骑六万余众,进驻城郊大营,欲以长安,互为掎角,抵御盖军。

夕阳渐渐沉沦,余晖令破败的长安染上一层金碧辉煌,为其平添几许庄重色彩,也只有此时此刻,它的气质才稍稍符合大汉帝国京都这个身份。

东方、北方,各有一抹黑线,缓缓蠕动,宛如黑潮,汇向长安,予人以无限的压抑。

“汉军威武……汉军威武……”

“骠骑将军威武……骠骑将军威武……”

“诛杀韩贼,解救天子,重振社稷……”

盖军数万士卒一句句口号声冲天贯日,形成一股股巨大声浪,席卷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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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三章 决战

“汉军威武……汉军威武……”

“骠骑将军威武……骠骑将军威武……”

“诛杀韩贼,解救天子,重振社稷……”

盖军将士齐声唱和,口号声冲天而起,于头顶上空汇聚在一起,形成一股股巨大的声浪,继而一波*涌向古朴破败的长安,霎时间,全城震动,无人不闻。

未央宫,天子听着数万人呼喊,怔了一下,迈开步子小跑出殿,举头仰望东方,怔怔出神。

“解救天子,重振社稷”,这句话刘协几年间不知听了多少遍,早已不信,董卓、王允、韩遂……他们从来就没有考虑过他这个天子,考虑过国家社稷,他们为的,是自己的利益。在刘协的心里,盖俊和他们实乃一丘之貉,并无本质其别。

然而,那一句句雄壮的“汉军威武”,却颇令他感到动容,甚至产生流泪的冲动,“汉军威武”,多么熟悉而又陌生的呼声啊父皇在位时,喜好军事,刘协尚在怀抱时,便有耳闻,对此口号最是熟悉不过。可是等到父皇过世,袁绍杀阉时、不喊,董卓进京时、不喊,王允刺董时、不喊,韩遂勤王时、不喊,刘协一度以为,汉军,再也不会保卫大汉国了,原来,不是没有,而是他没遇到。

刘协双眼泛红,回谓随之而出的杨彪道:“老师,盖卿是国家的忠臣吗?”。

杨彪收回视线,看向刘协,细细回忆盖俊过往,盖俊早年游太学,素与袁绍相友善,两人则仅仅只有数面之缘,难称交情,不过这并不妨碍杨彪关注“射虎灭蝗盖子英”。及年长,名震京华的少年俊杰成为战场上战无不胜的“落雕长史”、“骠骑将军”,杨彪最后想了想说道:“至少,骠骑将军绝不会是董、韩那般的逆臣。”

“哦。”刘协不太满意老师的回答,这不是他期待的答案,他希望老师以肯定的语气回答他,骠骑将军,是忠臣。

杨彪混迹官场数十载,早就练就一副火眼金睛,刘协内心想法,不用猜也看得出来,只是,杨赐身为人师、人臣,以及从小饱受严谨家风的训导,他不能以谎话哄骗刘协。

蔡府,蔡邕坐于书房案前,双手弹拨案上素琴,委婉流畅,隽永清新的琴音顺着指尖、琴弦,缓缓溢出,填满空室,旋而顺着小窗钻出,与院中郁郁葱葱,随风摇摆的竹林遥相呼应,整个院子到处弥漫着这种的野逸气息。此曲正是盖俊所授神曲《平沙落雁》,有清心静气之神效,蔡邕略显焦躁的心,也因此慢慢平复下来。

杂音突兀传入院中,将沉寂在音乐海洋的蔡邕拉回现实,手中一顿,琴音便止了下来。如果是往常,蔡邕必然怒不可遏,捶胸顿足,乃至整日闷闷不乐,但如今他仅仅怔了一下,便重新抚上琴弦,再次弹起《平沙落雁》,然而此时他终究内心难静,以致弹出来的音质颇杂,心知不能勉强,蔡邕惟有叹息作罢。

蔡谷脚步匆匆,来到书房,面露喜色道:“大兄,盖军来了。”

蔡谷乃是蔡邕从父、已故卫尉蔡质亲子,当年蔡邕和蔡质得罪中常侍程璜、酷吏阳球,同日下狱,蔡邕因有盖俊为其奔走求情,侥幸逃过一劫,可惜蔡质则未能幸免于难。蔡邕少失父爱,蔡质代替其兄,把他抚养长大,其死之后,蔡邕自然要替他照顾一家老小。蔡谷今年不满四旬,容貌普通,才学一般,多赖蔡邕扶持,才得以坐到侍御史之位,可惜再想有所寸进,难上加难。…,

蔡邕微微点头道:“我已经听到了。”

蔡谷知从兄心意,闲话几句,便告退而去。

蔡邕低下头,手指轻轻拨动琴弦,自董卓身死,不知不觉,已近两月。董卓为人如何,世间已有评论,蔡邕无意为他辩白,他一生仕途坎坷,年近六旬,困守家中,郁郁不得志伸,是董卓,把他请出山,授予高位、权柄,让他得以一尽胸中才华。随着董卓退守三辅,朝廷颓势难挽,蔡邕手中权利逐渐变小,仅剩名位,然而他仍然不愿离开,全力辅佐董卓,为的,就是回报其知遇之恩。

董卓死后,王允当政,蔡邕彻底失去了仅存的一点权利,待韩遂进京,蔡邕干脆借腿疾告归,每日不是在家读书弹琴静心,便是约友聚会纵论畅饮,表面上看,其生活甚是清闲自在,着实羡煞旁人,可是又有谁能够体会,他内心中的空虚寂寞呢?

清闲自在的日子,对于朝堂公卿,自然是羡慕不来,可是蔡邕居家十数载,过够了清闲平淡的生活,不想再过了,他想把一身的才学,尽数施展出来,要知道他已经六十岁了,再不施展,就没有机会了。

爱婿盖俊,挥军十万,进抵长安,此刻就在城外,距离巅峰,仅剩一步之遥。蔡邕距离巅峰,何尝不是只差一步?他甚至已经隐隐看到三公之位,在向他招手。是以听到数万大军齐声呐喊,刚刚有所平复的心情,立刻如怒海狂涛,掀起滔天波澜。

“子英、子英……”

东、北两路盖军几乎同时抵达长安城下,北路军步骑约两万上下,东路军兵马约四万余不到五万,人数和城外联军相仿佛,双方兵力只相差数千,盖军略占优。

盖军将士眼见帝都触手可及,无不踊跃请战,盖俊虽觉得军心可用,却也没有马上采取进攻,他可不想让对方来个以逸待劳,徒生变数。长安,就在面前,不会凭空消失,也不会长腿跑掉,所以盖俊亦不急于一时,一切还是以稳妥为要。

两支盖军并未合兵一处,而是于北、东两面分立营垒,联军当然不会让盖军这么轻松的扎下营盘,屡屡派遣轻骑骚扰,盖军以骑回击之,双方骑兵各有顾忌,大战不会轻易爆发,不过千人规模的小战则是频频发生,盖军骑兵更精锐,稍占上风。

“罪人胡轸,拜见骠骑将军……”

盖俊看着伏在马下的胡轸,此刻后者早已不复被擒时的狼狈模样,盔甲明亮,方面短须,很有威容,族侄盖胤是考虑到用他招降董军诸将,一个外表光鲜的胡轸肯定比一个外表落魄的胡轸更有益处。盖俊半晌干笑道:“胡文才,你可是让孤吃了很多苦头啊……”

胡轸大惊失色,以为盖俊是要秋后算账,连连叩首道:“罪人该死、罪人该死……”

“战场相争,各凭本事,孤没怪罪你的意思,只是稍有感想罢了。”盖俊见胡轸这般作态,顿时哭笑不得,摆了摆手道:“行了,起来吧,怎么说文才你也是凉州大人,威信素高,名震西疆,如此低声下气,岂不令乡人笑话?”盖俊还记得,平黄巾之乱时,他射虎、落雕二营中,不少勇士对胡轸可是尊敬得不得了。

“骠骑将军胸襟四海,罪人拜服。”胡轸心知盖俊不会杀他,稍稍放心,拜谢后方才起身。

盖俊身边凉州人众多,但与胡轸有交情者寥寥无几,正好此行张济一同前来,便把他唤来,让他和胡轸相聚。张济以前在董军时,和樊稠最相善,次则胡轸,两人见面,好生感慨,张济念及董卓死无全尸,不由落下虎泪,胡轸早已没了那般心思,轻声安慰好友。…,

待两人结束交谈,盖俊漫不经心地问道:“郭阿多搞什么鬼?他脑子是不是坏掉了,居然为韩遂拼掉老命。”在盖俊眼里,郭汜的行为简直匪夷所思,韩遂究竟施展了什么魔法,能叫郭阿多卖死命。

胡轸苦笑道:“郭阿多这厮器量颇狭,最是记仇,早前与骠骑将军在河东发生龌龊,胸中一箭,几乎陨落,乃嫉恨至今,常思报仇雪恨。”

盖俊听罢摇摇头道:“没有器量,最多一介猛将,难成虎臣,孤不缺他。”

胡轸深以为然,说道:“郭阿多随董公最早,立功亦多,然则始终只能为先锋,而不能独将一军,不是没有道理。”接着胡轸一指张济,说道:“子业则不然,子业文武双全,亦有容人之量,若非遇到骠骑,现在地位肯定早已不在我之下。”

盖俊笑了笑,不置可否,胡轸名气大,能力强,在董军之中,是仅次于董卓亲族的外姓大将,张济纵然忠勇无双,亦是拍马难及。胡轸如此自贬自己,吹捧张济,无非是新入河朔军,颇为孤立,所能依仗者,惟有好友张济,自然竭力向他靠拢。

张济显然也清楚这一点,看了胡轸一眼,却也没有表示不满,胡轸此举并无恶意,只是为了能更好的活下去而已,作为十几年的朋友,他当然不会为了这点小事生气,何况两年的囚禁生涯,早已把他的火气磨得干干净净。

不久,有斥候回报,言韩遂欲与将军在阵前对话。盖俊闻言一怔,面色古怪,却是想起去年和公孙瓒的龌龊。

贾诩、荀彧、荀攸纷纷站出来阻止,言辞激烈,盖俊想了想,拒绝了之。一来确实如诸谋士所言,己方大势在握,不宜轻身冒险,谁知道对方会不会暗设弓弩手,万一中招,乐子可就大了。二来盖俊是觉得两人之间都到这个份上了,还有什么好谈的?无非聊天打屁,互相咒骂,与其效法莽夫泼妇,不如手底下见真章。

韩遂听说盖俊拒绝相见,心里微微感到遗憾,他确实是存了埋伏神箭手的意图,但也不乏见一见名震天下的骠骑将军的意思,两人互相厮杀经年,神交已久,却还从未碰过面。

夕阳渐渐消息于地平线,天空随之转暗,至黑夜,盖军营垒修成,盖俊二话不说,一头钻入中军大帐,任外面如何喊杀惊天,他自淡定卧榻而眠。自开战以来,盖俊虽然不像韩遂那般,日夜不眠,劳心军事,却也睡眠甚短浅,如今来到长安城下,已是视长安为自己的囊中之物,心神放松,沉沉睡去。

盖俊用兵以快狠著称,次日一早,韩遂以为盖俊比来进攻,准备就绪,只待接敌,却发觉盖军毫无开战的意思,整整一天时间,就这么平静的过去了,不仅韩遂大为惊讶,长安士民,也是暗暗不解。

越日,盖军大营依旧无甚动静,直到第三日,盖军方出大营。其时,盖军人马精力尽复,将士皆渴大战,一经于战场列阵,大有一战破韩军,再战陷长安的气势。

长安南,峣关。

张辽浑身血污,提着大戟伟立关楼,目光死死盯着密密麻麻的敌卒登上峣关,与守城兵卒展开短兵相接,双方经过多日厮杀,双目尽赤,浴血奋战,不死不休。

张辽感到肺叶刺痛,发出一阵刺耳的咳嗽声,算上今天,他镇守峣关十二日,今天,已经到达极限了。本来,他以为自己可以守上半月,不过李傕此子甚是精明,眼见强关难克,当即派遣数千步卒翻越峻岭,绕袭关后,张辽手中尽为羸兵降卒,本就人手不足,两面受攻,仅仅坚持三日,就被李傕突破。

部曲手捂断臂,说道:“中郎……我等实在坚持不住了,趁关隘尚未完全落入李贼之手,中郎速速突围。”

张辽看着部曲断臂,拍拍他的肩膀,道:“嗯,突围,我们一起走。”当日随张辽从长安杀出的百余部曲,而今算上眼前之人,也不满双十之数,损失可谓惨烈。

部曲摇摇头,神情痛苦地道:“我伤甚重,就算逃出,也是有死无生。”

“要走,一起走。”张辽说罢也不理部曲同意与否,将他强行背到背上,道一声“抱紧”,继而带领百余兵卒,一路死战,杀到关下,取来马厩战马,将部曲牢牢绑在马上,随后打开正面关门,率数十骑径直杀出,李军将士皆专心攻城,阵型不严,被张辽一举突入,混战中,以折损半数为代价,横贯其阵,向北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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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四章 张辽来投

第四百三十四章张辽来投

张辽率领羸兵弱卒,镇守峣关,抵挡李傕上万大军整整十二日,这日眼见关隘不可守,果断率数十骑由正mén突围,李军将士皆专心攻关,阵型不严,军伍不整,被其一举突入阵中。首.发

张辽血战城关十数日,身被数闯,昼夜难歇,jīng力耗尽,早已是强弩之末,然而为了自己xìng命,也为了将身边数十不离不弃的麾下带出险境,面对李军数千将士,围聚数重,堵截追剿,张辽乃奋起余勇,持戟在前,扬声高呼,纵马冲杀,李军人马望风披靡,无敢挡者。张辽横贯李军大阵,破围而出,带领余众往北而去。

李军中军大旌,甲士密布,矟戟若林,牙旗缤纷,好不气派。旗下一众将领,望着张辽突围而走,人人面sèyīn沉,双目如炬,似有jī愤,盘旋于xiōng腹间。

骁武校尉李利怒不可遏,双拳紧攥,谓李傕道:“叔父……张辽这厮勇武绝伦,亦有智略心计,今日若纵之,无异于放虎归山,后患无穷,让我带兵去将他擒杀。”李利是李傕之兄长子,今年约三旬上下,容貌刚毅,健壮有臂力,勇冠李军。

李利迫切想要杀死张辽,不仅仅是为了李傕着想,还有着个人原因,昨日峣关岌岌垂危,李利登上关墙,yù一鼓作气,克定关隘,和张辽撞个正着。李利素来自恃骁勇过人,不想两人jiāo锋不出几个回合,就被打得口吐鲜血,胞弟李暹赶来救援,后者武力远不及李利,又岂是张辽对手,顿遭重创,萎靡倒地。幸亏两人部曲亲卫忠心护主,不顾伤亡,拼死解救,不然两人多半都要殒命张辽戟下。

李利身上的伤不要紧,胞弟李暹则非要数月静养不能康复,李氏兄弟从军数载,何尝吃到过这等大亏,对于xìng格骄豪的李利来说,更是堪称奇耻大辱,不杀张辽,岂能甘休?

李傕迟迟不下命令,李利不由大急,呼道:“叔父……”

李傕面无表情地瞥了李利一眼,旋而目光再次转回北方,口中平静地道:“吕布在南,张辽为何不向南逃,而往北奔?”

李利闻言登时一怔,他刚才满脑子都是报仇的念想,却是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武猛都尉李応恍然,道:“大兄的意思是……”

李傕微微点头,慢声道:“自无他处,骠骑将军耳。”

李利拳头捏合甚猛,以致发出异响,怒声道:“他去投靠骠骑将军,与我等何干?张辽这狗贼连日来杀了我们多少兄弟?难道就因为骠骑将军的名号,我们便要裹足不前,畏首畏尾,眼睁睁地放掉仇人吗?”

“……”见李利明显是被怒火冲昏头脑,李傕暗地里摇摇头,大感失望。李利和李暹,从小便跟随他左右,不是亲子,更胜亲子,两人负伤遇挫,李傕心里何尝痛快。danshi,张辽既然打算投奔骠骑将军,后者就是一道不可跨越的鸿沟。

当今的形势yijing越来越清晰,所谓的韩董联军,根本无法阻挡河朔盖军的铁蹄,骠骑将军兵临长安,气势鼎盛,如日中天,入主西都,几成定局。韩遂无能为也,李傕不想为了一点野心陪韩遂走向毁灭,这个时候,不得不考虑后路问题了。

李傕马鞭前指,说道:“走吧,我们进关……”

随张辽出关突围者,约七十骑,今余者堪堪三十之数。张辽虽然不解李军为何不遣轻骑追杀己方,却也不敢掉以轻心,不惜马力,一路北驰,进入蓝田县境内。

韩遂为抵御盖军,收缩兵力,驻扎在蓝田、霸上一带的程宜、牛辅诸军,九成九撤回长安,蓝田一县兵马仅剩数百人,全部聚集在县城内。张辽没有冒然靠近城池,而是寻一处隐蔽的小村庄作为暂时修养之地。断臂部曲近乎奇迹般杀出重围,可惜终因伤势过重,兼且缺少yào物,不治身亡,张辽找一块山清水秀之地,将他埋葬。

次日,张辽jīng力稍复,带着几十骑继续往北,渡过浐水,进入杜陵地界,半日间张辽数遇韩军斥候,双方几经冲突,麾下又折数人,乃选择昼伏夜出,直趋长安。,

月光如水,星光如钻,长安东郊,一座营垒横跨数里,灯火氤氲。

可容纳数十百人的中军大帐内,盖俊站在一张巨大的三辅地图前,久久不愿转开眼睛。

这是他来到长安脚下的第五天,前三日,对于诸将轮番请战,一概不理,只是让将士饱食饱睡,养jīng蓄锐。因为他知道,韩遂死战之心甚坚,兵力亦厚,这场战事,绝非一仗两仗,三日五日就能结束,也许会打上半月一月,甚至两三个月也未可知。大军自五月初中随他南下,连续行军作战,一月有余,颇为疲惫,既然已知对手不可卒除,与其仓促开战,不若养足jīng神,补全体力,再启战端。

事情果然和他猜测的一样,第四日、即昨日,盖军龙jīng虎猛,斗志高昂,出营列阵,与韩遂自日出战至日落,局部虽然大占上风,整体来说,则是旗鼓相当。今日双方再次jī战一天,盖军优势有所扩大,可依然未能动摇联军本阵。

明日,也不知道韩遂还会不会出战,如果这老狗死守营盘不出,他只有强攻一途可走了。韩遂大营是依托长安东郊市井所建,比他临时搭建的营垒坚固甚多。

盖俊目光从长安身上稍稍偏开,看向左右两边,粮秣,历来为军旅最重,长安十数万军民,每日所耗甚多,全赖右扶风接济,盖俊当然会派遣轻骑,截其粮道。danshi,随着他跨过渭、霸二水,深入长安,致使自己的粮道也暴lù在韩遂的眼皮底下。双方几日来你截我一次,我还你一着,焚粮之数,虽以万石计,但也不痛不痒,无碍大局。要想给韩遂来一下疼的,还是需要杨阿若那边打开局面才行。

“阿父……”

盖俊心念战事,连有人靠近都未察觉,直到背后响起一把童音,盖俊头也不回,伸出手勾住长子盖嶷肩膀,拉到身侧,说道:“富平,已近子时,怎么还不去睡觉。”

“睡不着。”盖嶷仰着清秀小脸,问道:“阿父在忧心战事吗?”双方连日大战,局面始终相持,盖嶷一一看在眼里,以为父亲忧愁,因此半夜不眠,特意跑来安慰。

“忧心?”盖俊洒然一笑,要说他关心战事或无不可,说忧心,就太过了。况且就算zhende忧心,他也不想让长子看到,任何父亲都xiwang自己在儿子眼中,是无所不能的,盖俊自也不例外,豪情万丈道:“韩遂小丑,早晚必被为父所擒,还不值得为父忧心。”

嶷眼中满是崇拜之sè,重重点头。

盖俊mō了mō长子的头,很是乐在其中。

“阿父……”盖嶷半晌开口道。

“嗯?”盖俊含笑看着儿子。

“阿父,你见过当今天子吗。”盖嶷眼睛长且媚,晶莹剔透,宛若宝石,与其母卞薇相似,此时迸shè出好奇的光芒。他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天子,心里颇觉新鲜。

盖俊微微颔首道:“中平元年末,二年初,为父在京为羽林中郎将时,曾见过数面,那时他才四五岁大……”盖俊回顾往事,忆起刘协,那是一个很可爱的小童。

盖嶷说道:“天子和我差不多大。”

盖俊点点头道:“如今应该十二岁了,比你长两岁。”

盖嶷还要开口,突然听到帐外有求见声响起,当即止住话语。

进来的人是盖衡盖伯正,他年约弱冠,容貌俊朗,神采英拔,沉稳有度。他是盖俊族兄、平虏校尉盖观之子,盖观早年大战屠各、匈奴叛军,战死晋阳城下,盖俊如折一臂,极是痛惜。盖衡为父守孝三年,又在北地有所历练,去年末、今年初随盖勋至晋阳。盖俊对他颇为欣赏,有意栽培,遂留于身边,如今任司马之职,随shì左右。

“伯正,何事?”盖俊问道。

盖衡先向盖俊施礼,又与盖嶷相见,方慢条斯理地道:“将军,适才斥候遇到约两什人马,领头人自称羽林中郎将张辽张文远,特来投奔将军。”

盖俊听说张辽来投,以他的养气功夫,也不由喜浮面上,问道:“现下人在何处?”

盖衡答道:“就在帐外。”

“速请。”

“诺。”

盖衡刚yù转身离开,盖俊抬手止住,决定亲自相迎,才出帐mén,就见张辽一人立在空地,虽周身落魄,气质不减,面对周围持戟甲士虎视眈眈,颇显从容。

“文远……”盖俊扬声呼道,继而朗声大笑,大步流星地走到张辽面前,全不顾后者血污满身,一把握住其手。

“将军……”张辽没xiangdao盖俊会亲自迎出,大感意外,急忙见礼。

“这里说话甚是不便,走,进帐说……”盖俊说罢,也不等张辽回应,半强迫地拖其入帐,边走边道:“文远来投,孤心甚慰、孤心甚慰……”

第四百三十五章 挑拨离间

《汉贼》

第四百三十五章挑拨离间

盖俊亲自出帐迎接,不仅张辽大感意外,盖衡何尝不是,且盖俊对张辽丝毫不做防备,心中不由暗暗叫苦。虽然张辽此来十有**是真为归顺,但双方毕竟曾是生死大敌,谁又敢拍着xiōng脯保证,对方不是佯装归顺,实为刺杀呢?

盖俊拉着张辽向帐mén行来,盖衡有意无意挡住道路,盖俊见其如此,微微一怔,心中明悟,悄打暗手让他退开。将军有命,不能拒绝,然而为了盖俊安全着想,盖衡侧身让开道路的同时,左臂伸出,拦在张辽身前,面容肃然道:“中军大帐,乃将军居地,一军之重,莫过于此,烦请张中郎解下腰间佩刀。”言语间没有盛气凌人,颇是恳诚。

不等张辽有所反应,盖俊面lù不悦道:“伯正,还不退下。传扬出去,人不谓孤不重人才?何况孤与文远,相识数载,乃旧友也。孤自信得过文远,何须如此作为。”

“将军此言差矣。”张辽对盖俊正sè道:“在下认为盖司马所言甚有道理,将军身担国家重任,安危为先,换我在其位,亦当如是。”说罢解下佩刀,jiāo到盖衡手里。

“区区小事,坏孤心情。”盖俊重重一哼,却是将两人都一并责备了。

张辽面带苦笑,心头则有一股暖流升起,徘徊xiōng腹间,心思不枉自己辛苦北奔,骠骑将军真明主也。待随盖俊进入大帐,见一位清秀英拔的童子立于其内,含笑视来,盖俊为他介绍道:“文远,这是孤长子盖嶷。”

名著河朔的“神童”,张辽自有耳闻,急忙和盖嶷见礼,口称少主,后者对应得体,颇有父风,心知盖俊yù与张辽畅谈,自己不便久留于此,乃告退而去。

张辽望着盖嶷背影,回谓盖俊道:“敢问将军,少主年方几何?”

见张辽提及儿子,盖俊深感骄傲,回道:“今年方满十岁。”

张辽佩服道:“十岁童子,尚不知事,而少主已随将军周旋军旅,真奇才也。”

“起兵之前,其纠缠甚紧,孤拒绝不得,惟有携带身边。”盖俊稍加解释,随后摆了摆手道:“且不提他。孤临霸水,听闻文远已随吕奉先离京南下,以为相见难期,不想文远来投,孤心大慰、孤心大慰……得千军万马,不如得张文远呐哈哈……”

“辽一介卑将,得将军这般看重,更有何言,惟效死命,每战争先,陷阵冲锋,助将军扫灭国贼,重振社稷。”张辽抱拳说道。接着谈起经历种种,从受吕布邀请,刺杀董卓说起,再到韩遂率军西来,长安城破,南走袁术。期间吕布不愿投效盖俊,以及他和吕布之间的一应龌龊事,也没有隐匿回避,全都一一谈到。张辽最后直言袁术器量远不及骠骑将军,乃借镇守峣关,脱离吕布,寻机北返。

盖俊听得很认真,说话间隙邀张辽入座,听罢始末,摇头感叹道:“文远可能听吕奉先说起,孤与族侄盖伯嗣,少年时曾在五原和他有过一面之缘,双方为雕儿武斗,固然是年轻气盛,不欢而散,可是,这何尝不会成为一段佳话呢?及成年相遇,心中除喜之外,别无其他,后来双方战场jiāo锋,也只是各为其主、各司其职,不改初衷。孤甚爱吕布骁勇,未想他xìng情竟是这般促狭,着实有失孤望。”

“……”盖俊对吕布的评价,张辽内心深以为然。只是有些话,以他曾为吕布麾下的身份,不好说得太深,免得给骠骑将军留下不好的印象,否则定要好好说道说道这厮的恶劣人品。他算是把吕布看透了,怪只怪自己以前眼瞎,竟然对他崇拜不已。

盖俊若有所思道:“这么说来,峣关落在了李稚然手里?”

辽点了点头。

“李稚然……”盖俊下意识róu搓拇指骨韘,心里默默念叨着这个让他切齿的名字。他已从董军一干降将那里听说,当初董卓方死,河东诸将惶恐,提议归降河朔者甚众,李傕却坚决反对,主张率兵反攻长安,并成功说服立场摇摆的主帅牛辅。,

盖俊心里其实很清楚,就算李傕赞同北附,牛辅也未必敢同意此议,但也不是全无半点机会,李傕等于是彻底掐断这条道路。盖俊恨得牙根痒痒,胡封也大感面上无光,这些日在他面前,神情总有些不自然。要知道,他当初可是为了李傕这个舅舅,屡屡在河朔会议上提出招降董军诸将,李傕此举,无疑是冲着外甥的脸猛扇巴掌。

盖俊回过神来,看向张辽,问道:“文远,你有武关那边的消息吗?”

张辽皱眉回道:“李稚然正面进攻峣关不行,乃派兵翻越冢领山,于四日前出现在峣关背后,南方消息,就此断绝。”

盖俊又问道:“文远,以你之见,李méng守得住武关否?”

张辽摇摇头道:“李méng阻挡袁公路进京,自无问题,然吕奉先从后袭击……四日前有消息称武关已是岌岌可危,破关应该就在近日,或许已经破关,亦未可知。”

盖俊点点头,这和他的看法一样,李méng纵然坐拥坚关雄兵,也未必挡得住袁术、吕布两面夹击,如此一来,峣关的地位变得异常重要。一旦袁术、吕布联军数万步骑顺利通过峣关,进抵长安城下,从现在的双雄对决,转向三雄争霸,局面将会复杂百倍。

“……”盖俊微微眯起眼睛,遮住锐芒,胡封十八岁就随他南北,jī战天下,多年相处下来,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他决定看在胡封颜面,给李傕三天时间。以当今的局势,这已是极限,李傕是归顺河朔,还是坚决不降,三日内便会有结果。若是三天之内,李傕信使不至,到时就算胡封如何求情,也是没用,他必杀此獠。

“将军……”帐外盖衡的声音,把沉思中的盖俊惊醒。

盖衡进入帐内,向张辽微微颔首,走到盖俊近前耳语道:“将军,李稚然信使来了,是其从弟,讨寇校尉李桓,就在帐外,胡将军闻讯亦赶过来……”

盖俊微觉诧异,这人,还真是不禁念叨,说曹cào,曹cào就到。谓盖衡道:“让他们进来吧。”继而扭头对张辽道:“是李稚然派人前来求见。”

张辽起身抱拳道:“那在下先行告退。”

盖俊挥挥手道:“不用。孤尚有许多话,要与文远细谈,通宵达旦,岂不快哉?接见李稚然信使,耽搁不了多久,文远静坐一旁等候就是。”

盖俊此话明显是更看重张辽,而对李傕一方有所轻视,虽然事实未必真像盖俊说的那般,不过张辽依然大为感动,郑重道一声诺。吕奉先比之骠骑将军,真乃萤火与皓月之别,相差何止千百倍?张辽内心遂生出“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

不久,盖衡引领着胡封和一位中年人走进来,中年人正是李傕的从弟李桓,他年近四旬,身量中等,姿容无奇,惟有身上一丝沉稳气度,还算入得盖俊法眼。

骠骑将军年仅三旬出头,传言其相貌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更小,李桓从未见过其人,以为是坊间虚言,不以为意,按他所想,能当上骠骑将军,成为北疆霸主,必然是姿容持重,否则何以使得一帮名震天下的骄兵悍将,俯首听命,甘愿效死?没想到传言竟然是真的,抛开身份不说,骠骑将军面相和胡封差不了多少,后者今年才二十六岁……

李桓没有因为盖俊长相年轻,而有所轻视,开玩笑,骠骑将军四个字,就是天下无敌的代表词,连董卓都畏其如虎,不敢与之争锋,天底下,有谁敢轻视他?特别是,盖俊端坐上位,望向他的目光,无比清冷,就像、就像在看着……死人。李桓额上霎时冒出冷汗,不敢再看,赶紧下拜道:“下官讨寇校尉李桓,拜见骠骑将军……”

李桓伏在地上,久久不得回应,真切地感到压力仿佛汪洋大海一般涌来,裹住其身,令他几乎有窒息之感。李桓不是没见过市面的人,他甚至与董卓有过近距离对话,可是面对盖俊,这个战场上战无不胜的骠骑将军,从心到身,俱都颤抖,不能自制。,

“……”张辽身处双方之侧,未在中心,可也发觉到盖俊身上那股震慑人心的气势。无论是几年前的晋阳,还在刻下,他只感受到盖俊的雨lù,这时见其发雷霆之威,方才恍然大悟,雨lù雷霆,两者合并,才是真正的骠骑将军。心道惟有这般人主,方能驾御群英,驱使诸贤,虎踞河朔,威震天下,进而勤王长安,成就盖世伟业。

半晌,只听盖俊缓缓说道:“李校尉,起来吧。”

李桓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但仍然是汗如雨下,紧张掩饰不住,溢于言表。胡封与李桓并肩而立,脸sè黑得足以滴出墨汁来,这次来的也就是李桓,比他年长一辈,且少时待他甚好,不能说什么,若来的是李利、李暹这等同辈,以胡封的脾气,肯定少不了一顿拳打脚踢。他娘的这些李氏贱种,敢忤骠骑将军,是不是都活腻歪了?

胡封继而目光一转,看向伫立一旁的张辽,目光略显yīn鸷。他这些年追随骠骑将军,别的没学到,就学到护犊了,所谓丁是丁、卯是卯,李氏是他的母族,他心里怎么骂李氏,是他的sī事、家事,轮不到别人来管。然而几日前,张辽于峣关击伤李利、重创李暹,并砍下不少李氏族人的脑袋,他就不能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了。他胡封的母族,是谁说欺负就能欺负的吗,这让胡封的脸面往哪放?

见胡封这般作态,张辽眉头一拧,以他的火爆xìng格,当然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不服就单挑,话说并州军中,除了吕布,谁没吃过他的拳头?不过如今他刚入河朔军,兼且盖俊在侧,不便发作,惟有强忍怒气。至于胡封的地位,以及其与骠骑将军的sī人关系,则根本不在张辽的考虑范围内,他连吕布小舅子魏续都敢痛殴,何惧胡封?

胡封对张辽冷冷一笑,心道一介降将,你狂什么?看老子日后怎么玩死你

盖俊第一时间察觉到两人龌龊,以他对胡封的了解,自是知道他心里打的什么鬼主意,面无表情地瞥来一眼,这目光直比刀子还要锐利百倍,胡封立时傲态尽敛,垂眉低首。

盖俊知道胡封必然不肯善罢甘休,却也懒得理会,武臣心心相惜者不少,更多的却是互相看不顺眼,毕竟都是些莽夫、粗人,就算同州、同郡甚至同乡,彼此不睦者亦不乏其人,只要没有发展到战场上相互拆台,从而影响大局,不睦者多他两人不多。

盖俊问李桓道:“不知李校尉求见于孤,所谓何事?”

“家兄李中郎闻骠骑将军进抵长安,解救天子,心中亦欢,直言此时不归,更待何时?乃昼夜挥兵,遂克定峣关,今特献与将军,愿为将军大业,平添一份助力。”言讫,李桓下意识斜睨张辽,念起后者屠戮李氏族人甚多,杀机顿起。一声冷哼,自上方传来,李桓周身杀气,顿时溃散一空,满面惶恐之sè。张辽明显已归降河朔,自己在骠骑将军面前对张辽流lù杀机,这不是找死吗。

盖俊剑眉微蹙,心道李氏自李傕以下,固然有些才华,但也全是桀骜不驯之辈,日后仗着胡封在上面撑腰,不定怎么胡作非为呢。看样子待其等融入河朔军,自己非要找个机会好好敲打一番,折其锋锐,磨其棱角,使之能为我所用。胡封那里也要严加警告,相信只需自己把话说明,他应该知道如何做,如果他够聪明的话……

盖俊重新开口道:“袁术过武关未。”

“将军真料事如神也。”李桓肃容道:“武关于数日前落入袁术之手,李méng率余众归降,今袁术将数万步骑出武关而北,不出意外,明日午后就会抵达峣关关下。”

盖俊淡淡“哦”了一声,毫不意外,李傕派人投诚的时间比他预计早几天,他和韩遂方今对峙长安郊野,一时无暇顾及峣关,威胁只能是来自南方的袁术。

李桓道:“李méng骁勇善战,又有雄关健卒,袁术即便人多势众,亦是无可奈何。然而吕布从北进攻,李méng被迫两面开战,难以兼顾,遂被b到这里,李桓缓缓摇了摇头,满是遗憾地道:“可惜我军被阻峣关十数日,白白làng费了大好机会,若是早几日攻破峣关,从后击杀吕布,解除李méng后忧,李méng必念将军恩惠,率众归降。袁术,纵然倾荆楚一州之力,也难以跨越武关这道天堑。”,

胡封一旁闻言,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是可忍孰不可忍……”张辽当即怒发冲冠,目光如炬,狠瞪李桓,几乎按耐不住,想要扑上去将其殴死帐下。李桓话里话外意思,无非是因为他镇守峣关,从而导致局势败坏,骠骑将军对此稍有不满,他的前途就将变得无比崎岖,对方这是要毁了他啊

盖俊不由气笑了,李桓这厮倒也有趣,都这个时候了,还不肯甘休,挑拨他和张辽的君臣关系,且挑拨得甚是高明。换了旁人,无论xiōng襟多么宽广之辈,都会或多或少对张辽产生一丝不满,不过盖俊作为知晓历史之人,深知张辽才干,不会受此动摇。

“武关丢了也就丢了,微不足道,无碍大局。”盖俊神情淡淡地说道,仿佛随手丢了一件普通玩物,面上毫无惜sè,而看向张辽,则又换上稍显热切地口wěn:“张文远,北疆奇才也,孤心慕甚久,常恨不能共谋大事,今得之为助,心愿足矣。”

不仅李桓一时反应不过来,连胡封都是目瞪口呆。他常年随在盖俊左右,当然知晓后者对待人才的态度,求贤若渴不假,却也冷热分明,毕竟骠骑将军的身份、地位摆在那里,根本不用他多费口舌,人才自会纷纷来归。将军这般赞赏张辽,已是把他抬到一个极高的位置,比之当初徐晃、高顺有过之而无不及。

“张辽当真值得将军如此对待?”

胡封面sèyīn沉,心念电转,如此一来,张辽几乎铁定上位,他前时在长安朝中就已是羽林中郎将,骠骑将军当不会降其职位,也就是说,张辽也许很快便会登上将军之位。胡封虽不惧,但也不是他想捏就捏的人物了,看样子,要从长计议才行……

张辽心头火气全消,还有什么好说的,他这条命,以后就是骠骑将军的了。

三人表情变化,盖俊一一收入眼底,故作不见,问李桓道:“而今李稚然麾下,尚有兵马几何?”

李桓从呆然状醒来,晕晕乎乎,不假思索道:“不下万众。”

“嗯?”盖俊发出鼻音,周围温度,都仿佛跟着降下来。

“……”李桓一脸茫然,不明所以。

胡封暗暗叫糟,怪李桓平日察颜观sè,能说善辩,适才也是应对还算得体,这会怎么发起糊涂了,绷着脸提醒道:“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将军xìng格严谨,素恶大言夸语,何况军旅之中无小事,最忌口无遮拦,无须有所隐瞒,只管道出实情就是。”

李桓立即明白过来,又道:“不敢瞒将军,具体未知,或有将近八千?”

盖俊见李桓还不老实,直言道:“连伤兵也一并算进去了吧。”李桓未至前,他和张辽这位峣关之战的当事人有过深谈,再加以推测,即使算不出李军确切人数,也估计个**不离十,岂会受李桓谎骗?

“将军英明、将军英明……”李桓诚惶诚恐道。

“能战之士,尚有几许?”盖俊再问道,语气已是极为冰冷。

李桓不敢再有隐瞒,老老实实答道:“六千余。”

盖俊微微点头,这个数字与他的推测正好相符,可知对方道出了实情。谓其道:“那袁术带了多少人马北上?”

李桓沉yín一声,答道:“极多,约三万上下,步骑皆有,军容甚是威武雄壮。”

“李稚然可用孤派出人马,助其一臂之力。”李军六千余众据守峣关,以一当五,应该没甚大问题,纵使袁术派兵绕过冢领山,采用南北夹攻之法,峣关也非一时半刻能够打下,不过盖俊还是问了一句。

李桓果然摇头拒绝,拍着xiōng脯,慷慨言道:“将军此刻正是讨贼关键时期,岂可轻易调动兵力?袁术大军虽众,我方一力挡之,必不叫将军分心南方。”

盖俊笑了笑,既然李军有独享一面之功的心意,他更没有意见,成全其等就是。

接着又聊片刻,盖俊以夜sè已深为由,表示困倦,示意胡封、李桓退下,二人道诺拜辞,转身离开前,不约而同望向张辽,眼神复杂难明。也无怪二人如此,盖俊单单令他们退下,而独留张辽在帐中,其中的意思,可是非常值得耐人寻味的……

盖俊目视胡封、李桓离帐,转头对张辽笑道:“俗人已走,可与文远再作详谈。若是困倦,则抵足而眠,明日携手,大战国贼,此真乃人生一快也。文远以为然否?”

“正是。”张辽亦是面lù笑意。

“哈哈哈哈……”爽朗的笑声盘旋而起,进而飘出帐外。

李桓耳闻骠骑将军笑声,面lù苦sè,无奈叹道:“没想到张辽此子,竟得骠骑将军这般看待,料来异日地位,未必会处于子邑之下唉……此仇难报矣可怜了十余位惨死张辽刀下的族人……”

周围熊熊燃烧的火把,映得胡封脸庞忽暗忽明,只听他幽幽说道:“你把我当白痴吗?”

“……”李桓猛然一惊,这才念起,这位族姐之子,已是将军之流,河朔仅有数人能够比及,爬到这个位置上的人,哪个不是人jīng。胡封表面莽撞,实则心中甚明。

第四百三十六章 叛乱

《汉贼》

第四百三十六章叛luàn

子时,深夜。

韩营依托长安东郊市井而建,比起盖俊住在帐篷里、硬榻上,韩遂的帅帐设在市井内一座繁华的酒楼内,论及起居舒适程度,双方相差可谓天地之别。可惜韩遂此时没有半分享受的意思,他身处雅室,伏在案上,双目赤红,紧紧盯着三辅地图。

在长安时,韩遂就为了军政,常常废寝忘食,待盖俊兵临城下,他出城率军对抗,连续四五日,每夜难得能睡上两个时辰,即便是铁打的人,也未必熬得住,偏偏韩遂生生tǐng过来了。此时韩遂面临危局,心神紧绷,不觉劳累,若是盖俊即刻撤军,韩遂身心一旦放松下来,非得大病一场,静养十天半月不可。

一阵平稳而富有节奏的敲mén声传入韩遂耳中。

“将军,长安急事……”

韩遂猛然抬起头来,这个时候前来扰他,必是急事无疑,只是他没想到竟关系着长安,长安安危,韩遂最为重视,不能容忍有半点差池,难道……

“进来……”

推mén而入者是一位二十余岁的青年,方面大耳,剑眉tǐng鼻,目如流星,姿容颇为不俗,韩遂认识他,其乃成公英族弟成功元,为人有心计,极得成公英看重。

看到成功元亲来,韩遂心里不由“咯噔”一下,长安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让成公英不敢假于他人之手,而把自己的族弟派出。急忙问道:“仲善,可是京都发生了何事?”

成功元面sè凝重地点点头,一字一句道:“明公,长安士人有异动,且有领兵将领参与。”

韩遂脑子“嗡“的一声,这是他最不希望看到的事情,可还是发生了。长安士人没有兵权,蹦得再欢,也是枉然,怕就怕士人联合武将,一同发动叛luàn,士人之智,加上武将之兵,无有不顺,连带甲十万,雄踞关中的董卓都栽在二者之手。

成功元宽慰道:“明公无须忧虑,此事已被大兄查知,不日必当一网成擒。”

韩遂冷静下来,问道:“都有谁?”

成功元道:“shì中马宇、李祯……”

“……”韩遂面sèyīn晴不定,shì中马宇是太尉马日磾的族侄,他参与其中,马日磾这只老狐狸定然脱不了干系,其就算未曾参加叛luàn,亦是装聋作哑,充作不闻。

李祯则是一个让他大感意外,甚至感到痛心的名字。李祯是凉州陇西名士,韩遂进京后,对他宠信有加,试图把他拉到己方阵营中,与同为shì中的成公英一道,上监天子、下察百官。不曾想,他明里恭顺,表示效忠,暗地里却在干谋反的勾当。

“中郎将杨盛、赵密……”

杨盛是左冯翊人,其名为中郎将,实则手中无兵无权,不足为虑。倒是赵密,加入西凉军足有二载,虽非嫡系出身,亦受重用,他缘何反叛自己?韩遂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战,赵密是长安西侧雍mén的守将,若成公英不察,被他大开出mén,放盖军入内,后果不堪设想。

成功元随后又接连道出几个名字,韩遂只觉得周身发冷,几乎冻僵血液。这些叛luàn者都是成公英已经确定的,可未确定的呢?是已知的数倍?甚或十数倍?……

“明公、明公……”

成功元连唤两声,终于把韩遂唤醒,问道:“这些叛luàn者,擒后该当如何?”

韩遂想也不想,就要道出一个“杀”字,吐至嘴边,又硬是憋回肚里,面sè涨得发紫,既可笑,又可怜。韩遂以前身在西凉时,常常对董卓施展的血腥手段嗤之以鼻,认为其一介蛮夫,只会杀人,不屑一顾。如今,他终于稍稍体会到了当时董卓的心境,你不想挥刀,却有人bī着你挥。因为你不杀人,就会被人所杀,没有半点退路可言。

韩遂终究不是董卓之辈,经过深思熟虑后,放弃大开杀戒的念想,他心里清楚,一个杀字说出口,很容易,然而长安却将尸铺满巷,血流成河。兵卒一旦杀红眼睛,以成公英的威信,必然制止不住,届时长安肯定陷入大luàn,盖俊岂能放过这等良机?,

韩遂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躁动心情,缓言道:“mō清叛者,全抓起来,抗拒者杀无赦,投降者不可枉杀,暂时投入天牢,待我击退盖贼,返回长安,再做处理。”

成功元抱拳称诺,又与韩遂详谈种种,之后告辞而去。

成功元走后,屋内陷入一片死寂,韩遂再无心去观察地图,盯着烛光,怔怔出神……

此事nòng得韩遂不免有些心灰意冷,甚至一向无比自信的他,首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死守长安,真的是一个正确的选择吗?即使击退盖俊又能如何?面对长安虎视眈眈的士人,以及无甚主见的武将,自己的下场,只会落得和董卓一样。

不对我会比董卓做得更好,会重振汉室江山,甚至取而代之……

妄想你连盖俊这一关都过不了……

不对……

韩遂诸般杂念纠结脑内,就这样不断持续着,不知过去多久,天地间第一缕朝阳顺窗而入,照在面上。韩遂一夜间仿佛苍老数岁,俊伟容貌不在,奕奕有神的双眸,也变得暗淡无光,卓尔不群的身姿,亦是微微驼着,如此尊容,像极了落魄的中年士子,而不是那个雄霸西凉,进而入主西都,继董卓之后,执掌大汉国权柄的当世枭雄。

“当当当……”敲mén声突兀响起,惊醒韩遂。

“谁?”韩遂一夜未眠,声音沙哑,犹若夜枭。

mén外之人显然也吓了一跳,半晌才答道:“明公,盖军阵前挑战,应否?”

“滚”韩遂忽然暴怒道。

mén外之人乃是韩遂亲卫,追随后者不算长,也不算短,三四载有了,在他的印象中,韩遂向来温文尔雅,潇洒出尘,从容不迫,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sè的气度,这种有别于他人的气质,使得边地汉胡,一见为之倾心。自入京以来,韩遂饱受压力,稍有改变,可也没像今日这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居然让韩遂如此失态?亲卫想不通,也不敢多想,用蚊声道一句诺,转身匆匆离开。

盖俊腹间似有不畅,悠悠转醒,扭头看向一侧,晚间和他抵足而眠的张辽,榻位空空,不见踪影。盖俊坐起身来,róu了róu太阳xùe,翻身下榻,穿上皮靴,走到帐mén前翻开,一缕阳光shè在面上,bī得他抬手遮在眉前,目光先是一片模糊,继而逐渐清晰,只见数十步外,有一条翻转腾挪的身影,其手中一杆大戟,化为乌光,四面游走,如龙驾云,如蛟覆海,端的好身手,不是张辽张文远又是谁。

盖俊转到帐后小解,随后行向张辽。

张辽练武时甚是专注,目无旁物,只是一心打磨武艺,直到盖俊来到近前,才猛然意识到,马上收起动作,端戟抱拳道:“将军,可是麾下扰到将军歇息了?”

“腹有不畅,才致转醒,与文远无甚关系。”盖俊懒洋洋打了一个哈欠,摆了摆手道。此时他就是个才睡醒的青年,身上没有半分骠骑将军的气度。盖俊上下打量张辽周身,说道:“文远,你身上数有创伤,昨日医官吩咐不可妄动,你却是不听啊。文远,似你这等良才,身体已不仅仅属于个人,也是国家的,当要为国家爱惜身体。”

“将军教训得甚是,麾下知罪。”张辽苦笑告罪。

盖俊抬头仰望天际,时值日出,距离两人卧眠,满打满算也就两个多时辰。盖俊明显还未睡醒,睡眼惺忪,又打一个哈欠,乃问道:“文远是几时醒来的?”

“有一会了。”张辽面带古怪道。他天sè尚未大亮,便已起身,固然是近些日子连连恶战养成的习惯,却也和盖俊不无关系。毕竟,他可是和堂堂骠骑将军合榻而眠,生怕睡熟一个翻身压住盖俊,将其惊醒,因此躺在榻上,翻来覆去,彻夜难眠。

盖俊自然不知其中详细,也未察觉张辽神情异样,口中说道:“文远先后经历长安、峣关诸战,期间定是少有睡眠,既然身入我军,一时无事,何不多睡一会?”

张辽回道:“麾下早已习惯,且思战心切,卧榻难免。”

盖俊转头望向西方,摇了摇头道:“都已是这个时辰,韩遂仍无动静,今日恐怕要让文远失望了。”盖俊话音即落,便看到马腾向这边行来,言说韩遂无视己方邀战,避守不出。

本来今日开战与否,就是五五开,盖俊没觉得什么,张辽则是深感遗憾。昨夜闻盖俊言及今日或有大战,他憋足了劲yù上战场,斩得几将首级,献给盖俊,稍作答谢,可惜韩贼龟缩营内,不让他如意。

“文远还未用饭吧?正好孤也觉腹中发食,和孤一起用膳吧。寿成你也是。”

马腾尝与盖俊同食,当先称是。

“……”张辽略显忧虑,他认为自己一介降将,昨夜和骠骑将军抵足而眠,今日再一起用餐,必会受到河朔诸将嫉妒,且他也不想给众人留下“自身本领没有,巴结其上有能”的印象,他张文远虽是降将,却非无才,凭自己的本事,照样能够扶摇直上。盖俊目光一瞬不瞬地看过来,张辽不好拒绝,惟有无奈点头道诺。

第四百三十七章 望关兴叹

《汉贼》

第四百三十七章望关兴叹

却说韩遂骤闻长安士人联合将领yù图叛luàn,大受打击,一夜未眠,心力憔悴,次日高挂免战牌,盖军求战不得,无可奈何,长安东郊连续沸腾两日后,再次安静下来更新

与此同时,一支兵马众多、不见首尾的大军从南而来,缓缓来到峣关关下。

大军总兵力高达三万五千人整,其中健壮步卒三万,骁勇骑兵五千,主要以袁术荆楚兵为主,另有吕布杂牌兵约三千,李méng秦地兵约五六千。

单论战斗力,自然是李méng兵最强,毕竟他们皆是董卓麾下jīng锐,少说也有数年战场厮杀经验,袁术的荆楚兵也远远比之不上,更勿提吕布。吕布虽然兵力有限,且军中多参杂民壮,外表光鲜,实不堪战,然则袁术却待其甚厚,隐隐在李méng之上。

一来吕布对袁术有大恩惠,袁氏京中满mén皆为董卓残害,吕布亲斩董卓之首,算是为袁氏报仇雪恨。而且如非是他率兵从背后袭击李méng,袁术现在还受阻于武关关下,绝难至此。旧恩加上新惠,袁术对吕布高看一眼,也就不足为奇了,反之则是怪事。

二来,吕布步卒固不耐战,但他手里却有一千骑兵,目前袁术缺的就是骑兵。其实以其坐拥四千骑兵,放到盛产战马的凉、并、幽诸州,可能不值一提,放到东州,则足以傲视诸侯矣。不过袁术自从认识到马镫的巨大作用后,骑兵,自然是多多益善。

何况,李méng仅为董军偏师,除其本人外,有能力的将领寥寥无几,怎及吕布聚集并州一州之jīng华,麾下骑将、骁将、猛将不计其数。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袁术相信自己如果能够彻底消化并州军,那么他的大军实力将会膨胀一倍不止。当然了,吕布亦非易与之辈,军权抓得甚是牢固,袁术想要兼并其部,还要好好筹划一番才行。

种种原因相加,造就了如今吕布在袁术麾下的特殊地位。

吕布不是白痴,他当然清楚袁术对他麾下的窥视,然而他现在实力低微,别无去处,惟有不动声sè,静观其变,所幸两军刚刚合并,袁术不敢做得太过。

吕布心底还隐隐有个想法,他现在的地位有些类似于当初孙坚之于袁术,似属下又似盟友,拥有一定的独立权,只要自己收起锋芒,静静蛰伏,等待机会,未尝不能效法孙坚,一举摆脱袁术控制,自立一方,甚至后来居上,取而代之,亦未可知。

和吕布抱着的想法不同,李méng心里没有那么多歪mén邪道,董卓死了,董军诸将被迫绑上韩遂战车,困守长安,岌岌可危,他又素无根基、能力,难以独立,袁术以大将待之,他也乐得为其效命。

数万带甲之士鱼贯行至峣关下,如雷鸣般的战鼓声炸起,士卒依照指令,列起大阵,一时盔甲鲜明,刀戟若林,盾牌成墙,旌旗拂日,军容甚是鼎盛,使人目眩。

“汉军威武……汉军威武……”数万带甲之士顿戟敲牌,扬声大呼,厚重雄壮的口号声铺天盖地响起,一bō*涌向对面夹于山谷间的雄伟关隘。

袁军中央军阵突然làng裂般分开,袁术略显臃肿的身体跨在一匹白sè高头大马上,缓缓从阵内行出,数十文武策马尾随其后。

袁术从五月初围攻武关开始,连续一个多月时间,整日不是亲上战场,就是憋在营中,对于京师公卿子弟,素爱享受的袁术来说,其中煎熬,实不足为外人道。因此一破武关,途经诸县,便不由放任自己,大肆享受。昨夜在上雒县,袁术贪恋酒sè甚深,直至黎明前方才睡下,以致今日已是午后时分,面上尚有稍许浮肿。不过他的目光依然犀利如剑,似yù将眼前雄关,从中一剑劈开。

无怪袁术有些志得意满,他近来四面出击,成绩斐然,首先东方扬州方面,中郎将文聘、桥蕤,江夏太守刘祥顺利攻克豫章,这座人口超过百万的大郡,同时东路军依托豫章,北入丹阳、南侵会稽,一旦将这三郡拿到手,大半个扬州从此便姓袁了。,

南方jiāo州方面,他正在竭力拉拢jiāo州刺史朱符,同时借朝廷窘迫,道路不通,自行委派太守,把手伸进苍梧、郁林二郡,他相信用不了多久,jiāo州就会纳入体系。届时他的势力范围遍及荆州、jiāo州、扬州,和袁绍坐拥冀、青、兖相比,亦毫不逊sè。

而他自率数万勤王义师,攻克武关,收降李méng、吕布,可谓兵强马壮。眼前的峣关,是他入京的最后一道阻碍。如今韩遂及董军余党被盖俊围困长安,峣关守将李傕惶惶如丧家之犬,料来未必敢抵挡他的数万大军,不战而降,当然是最理想的结果。

半晌,袁术缓缓收回视线,转头看向身侧的李méng,说道:“子明,孤率军十万,进抵关下,一旦振奋,将士敢死,峣关虽坚,转瞬焚碎。李稚然与你一般,皆为秦地将才,武略不凡,孤甚敬爱,不忍轻毁。子明,你与李稚然有同mén之情、同袍之谊,可否待孤劝降之?”

李méng抱拳道诺,他和李傕在董军诸将里,不算近,也不算远,中间偏上,其素知李傕xìng格骄傲,眼高于顶,自己随便派遣亲信前往,对方未必会买账,乃不假人手,策马扬鞭,带领三五部曲直趋关下,纵声大喝道:“李稚然,我李子明也,你可在关上?若在,出来答我。”

“……”关墙上,lù出李傕威严的面容,他眼光清冷地看着李méng,无一言片语。

李méng想过不下数种两人见面时的情形,可是李傕这般沉默,却着实出乎他的意料。李méng双眉微微蹙起,吃不准对方态度,抱拳说道:“稚然,韩遂早间叛luàn,为祸家乡,今见社稷衰微,图谋不轨,窃据长安,威胁天子,实乃国贼也,人人得而诛之。今盖骠骑从北,袁将军以南,兵马不下数十万众,两面夹击,韩遂必不可守,难逃败亡。稚然依附韩遂,与送死无异,身后亦遭骂名,何不早降?”

李傕仍然不语,李méng也不觉气馁,又道:“袁将军名mén之后,家族四世三公,mén生故吏遍布天下,今带甲十万,入京勤王,可谓众望所归,正是我等之明主也。”

“说完了?说完了就回去吧。”李傕终于开口,然而他一句话就把李méngnòng懵了。

李méng苦劝道:“稚然,要知道你虽拥雄关,又岂能挡住袁将军兵锋?”

李傕不慌不忙道:“你说我依附韩遂?”李méng闻言一怔,他怎敢直呼韩遂之名,不等反应过来,忽然听到关墙上李傕大喝一声“竖旗”,一面玄sè大旗拔地而起,伫立关上,迎风飞舞,猎猎震响,展lù在李méng面前,展lù在关外数万袁军将士面前。

李méng仰头瞧清旗帜,面sè大变,惊呼道:“稚然,你投靠骠骑将军了?这、这……”

李傕冷声道:“骠骑将军乃盖世英杰,韩遂无能为也,我心慕而投之,有何不可?”

“……”李méng不由一阵无语,看着李傕的眼神颇显古怪。董卓死时,是哪个孙子坚决反对归顺河朔,力主率兵进攻长安的?而今说变就变,这厮到底还有没有立场可言?

李méng轻轻眯起眼睛,手捏马鬃,李傕投身河朔,他一肚子说辞再难说出口,可让他就这么无功而返,心里又有些不甘,踌躇良久,直言道:“稚然,当**一力拒北而往西,此事断然瞒不过骠骑将军,现下骠骑将军有用得着稚然的地方,或许不会有所表示,但是日后,难保不会秋后算账。稚然,对于这一点,你可要考虑清楚啊……”

“……”李傕眉头不为人察的皱了一下,李méng的话正是他心里的担忧之处。

李méng见他无言,似有触动,再接再厉道:“不若现在归降袁将军……”

“还是那句话,说完了就回去吧。”李傕冷笑着回道。他是担忧骠骑将军秋后算账,但却不代表他会受到李méng蛊huò,转投袁术。相反,他正要竭力抵挡袁术北上,独揽一面之功,再加上外甥胡封在旁帮衬,他相信以骠骑将军的心xiōng,当会不再介怀。

李méng心知李傕是那种意志坚定的人,一旦下定决心,再难动摇,遂掉头而返。

后方袁术等人,也都看清关上旗帜,气氛略显凝重,峣关落入盖俊之手,对于他们来说,是最棘手的情况,这意味着,他们将在峣关前,进退不得。进,盖俊明显不会让开道路,让他们进入长安添luàn,除非强攻关隘,然而峣关险峻,不弱武关几分,他们没有第二个吕布相助了。退,勤王大业,关乎社稷成败,岂是说退就能退的?

“怎么办?……”

袁术环顾左右,文武皆是束手无策,万般无奈下,只得暂时撤军,返回上雒县,先安顿下来,再作计议。

第四百三十八章 大战再起

《汉贼》

第四百三十八章大战再起

接下来的两天,韩遂紧守营mén,无心战事,将注意力全部投向长安,通过镇守长安的成公英,韩遂掌握越来越多的叛luàn信息,焦躁不安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参与此次叛luàn的人中,shì中马宇,应该是最有分量者,也是表现最活跃的人,其上蹿下跳,连接内外。马宇乃是太尉马日磾的族子,又是皇帝亲随shì中,其本身亦为三辅名士,要说分量,是有一些,但也绝难称得上大人物,至少他这个级别,还不入韩遂法眼。

叛luàn似乎只在一个以马宇、李祯为首的圈子里流动,并未有向外扩散的倾向,想来是怕人多嘴杂,泄lù秘密,自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却不知他们的每一步动作,都被韩遂看在眼里。而且,因为其圈子的局限xìng,力量必然受到大幅限制,连让韩遂感到威胁的人都没有,使得韩遂可以随时随地下令铲除他们,无比从容,无任何顾忌。

韩遂暂时安下心来,目光再一次转回战场,己方连续三天避守不出,促使盖军越加猖狂,每日都来营前骂战,期间卧秽语,甚是难听,嬉笑怒骂,无所不极,韩军将士看在眼底,听在耳中,无不愤慨,韩遂大感士气可用,乃聚将下令,明日大战……

韩遂的帅帐设于东郊市井的一间奢华酒楼内,会议结束,联军诸将纷纷下楼,登马而走,董越和牛辅落在最后,两人一路无话,从部曲亲卫那里接过坐骑,并马行在道中。

前些日,两人接到韩遂命令,从各自驻地退回长安,当时,董越与盖军于霸水河畔血战累累,麾下已不满万人,牛辅虽未和盖军发生大战,却因为别遣李傕进攻峣关,目前手中兵力甚至不及董越。

不到两万人马,这就是董军全部的力量了,说出来难以置信,曾经兵马十万,雄霸关中的董军,如今沦落到这般地步,着实使人大为感叹。由此,董越和牛辅不再相斗,亦无力相斗。

牛辅以马鞭chōu地,气愤难平道:“李傕小儿、李傕小儿……世间无耻之徒,以此儿为最,恨不能食其ròu,饮其血”当初王允yù杀光凉州人,众皆怀恐,议论北归,独李傕言西进,并说服牛辅。而今、而今……这厮卷走他数千兵马,独自降了,牛辅气得险些吐血。

“……”董越斜斜瞥了一眼牛辅。原本两人对李傕颇为期待,盖因峣关在手,他们就有了一定的本钱,到时无论是韩遂,抑或盖俊,皆不敢无视他们。至不济,效法李méng,献关袁术就是,为己方讨得一条生路。万万没想到,李傕不念旧情,撇开众人,献关归顺河朔,这一手可真是要人命。如此一来,他们彻底从盟友转变成韩遂手中的刀,韩遂挥舞之,与盖军铁斧相撞,不知哪一天,便会折断碎裂。

牛辅怒后又忧道:“明日大战,如之奈何?”

“……”董越答不上来,两人相视而叹。

韩遂对董军防范甚紧,不仅董越、牛辅两大主帅不在一处,二人麾下也是被分割得七零八落,不能相连。行至道中,两人再次叹息一声,分道扬镳,各回驻地。

……

张辽苦等三日,终于将要迎来大战,心里甚是欢欣,天尚未亮,便已起身,其睡眠时间满打满算也就两个半时辰,张辽不仅未觉疲倦,反而jīng力充裕,自觉足以打死一头老虎,乃披甲戴胄,行出大帐。此刻他早已不在骠骑将军的中军大帐,前日盖俊以他前为羽林中郎将,特授dàng寇中郎将,暂领一部千骑,是以张辽有了自己的驻地。

“中郎……”帐外shì立的部曲亲卫一见张辽出来,纷纷行礼。这些人,皆是随张辽血战破围者,约二十余人。

张辽轻轻“嗯”了一声,举目望去,昏暗的视野内,似见炊烟升腾,若隐若现,正是快到饭时了。盖俊明文规定,大战之前,只要条件允许,士卒伙食必有ròu味,橱役们从深夜便开始杀牛宰羊,盛入大锅,温火烂炖数个时辰,ròu香味浓郁到极点,纵然所处距离甚远,亦是顺着微风飘入张辽鼻孔,令人不由食yù大开,垂涎yù滴。,

有亲卫道:“本待少顷呼唤中郎,不想中郎自行醒了……”

张辽颔首,没过多久,鼓声响起,睡梦中的盖军将士,闻鼓急忙翻身爬起,晕头转向的争抢衣靴,吵吵嚷嚷中,穿戴完毕,争相奔出大帐,找上各自队列。

张辽负手而立,看得心里连连点头,不说其他,单说兵卒集合速度,天下所有军旅,只有跟在河朔后面吃灰的份。这还是骑兵,若是换成步卒,速度可能更快。

张辽麾下这一部人马,以并州北方诸郡人为主,其中多有雁mén乡人,对于盖俊的良苦用心,张辽除了表示感jī,还是感jī,这是他当时唯一能做的,心里暗暗发誓,就算拼出自己的xìng命,也要在沙场上博得一份功勋,以回报骠骑将军的厚爱。

士卒井然有序,以什、队为单位,围坐一团,吃着麦饭,喝着ròu汤,一些惯战老兵,甚至能够喝上一杯酒醒醒脑,把环聚周围的那些个新兵蛋子,馋得目光猩红。老兵不仅战场作用明显,sī底下,作用亦不可小觑,比如,饭时他们或谈及过往经历,或道出某某糗事,乃至说些荤段子,大大缓解了众人的紧张情绪,时有爆笑声传出,并不断向周围辐shè,不一刻,整个营地都处在一个相对宽松的气氛下。

张辽并没有急于用饭,而是带着部曲亲卫游走各处,抚慰士卒,每经一地,将士纷纷起身敬礼,眼中皆是带着一抹钦佩之sè。张辽今年不过二十四岁,却已成名甚久,年十八,为雁mén郡贼曹掾,短短一年间率郡兵平马贼、寇盗、胡匪十数股,成为北疆赫赫有名的少年勇士。年十九为并州州吏,东击黑山,西御屠各,屡斩匪首、胡酋,弱冠出头,就已在京师hún得风生水起。对并州人,特别是并州北方人来说,张辽就是他们的“白马庞令明”,因此闻其统领,乐效死命。

张辽强忍饥饿,绕营一周,等到士卒饭毕,才和部曲亲卫草草吃些ròu饭填饱肚子。

其时,天sè仍未大亮。

“咚——咚——咚——咚——”半晌,缓慢而沉重的鼓声,一下一下敲响,转瞬间横扫整座大营,饭前饭后的宽松气氛,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凝重,无边的凝重……士卒们开始默默整理衣甲兵刃,有人盘算着xìng命、有人期待着军功、有人盼望着胜利,早日回家,有人见惯生死,无牵无挂,无论作何态度,他们都在等待着上官的命令,而后直趋战场,与敌人来一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残酷厮杀。

盖军大营西mén距离战场最近,但此时却紧紧关闭,不见开启,反倒是南北两翼大mén,悄悄打开,一队队装备或jīng良或简陋的汉羌骑士,源源不断从大营涌出。

待南北二mén各驰出约五千骑,遍布战场两侧,西mén轰然开启,霎时间吆喝声此起彼伏,既有北调风情,又有关中韵味,数以万计的民夫民壮随口号而动,奋力推动大型战具,缓缓而出,前往战场,披甲持戟的步卒充斥两边,以为护卫。而不计其数的战士,紧紧跟在民夫背后,踩着略显凌luàn的步子行进。

大型战具置于营西数里,大车面罩木板,包以牛皮,彼此相连,后叠三层,中间夹杂chuáng弩,从南至北,延袤数里,构成大军的第一道阵线,远远观之,甚是壮观。步卒紧临车后,密集阵列,首排以矛戟,次则弓弩,后续士卒填充进来,使大阵膨胀开来,最终形成不见首尾,难顾两端的黑sè海洋,猎猎杀气,直冲云霄,如有实质。两万六千步卒列阵完毕,其左右两翼,则各有八千余骑,如为猛虎,chā上双翼,任其翱翔。

盖军本部右翼斜上方,即西北,盖胤部一万六千余步骑,比本部人马稍慢一步,业已准备就绪。而在对面,韩董联军步骑五万余众,同样布好大阵,蓄势待发。

盖俊明盔亮甲,策马出营,文武皆相随而出,盖俊双眸虽是望着战场,目光则略有些散发,显然,他的注意力并未放在眼前战场,而是静静沉于心事。,

昨日深夜,位于北方的斥候捕获一人,此人面对bī问,抵死不言,只说要面见骠骑将军,若有耽搁,你吃罪不起。见事有蹊跷,斥候也不敢擅自做主,当即禀明上官,通过一层层的通报,传到亲随盖衡耳中,后者不假思索,便将睡梦中的盖俊唤醒。盖俊听后即刻召见来人,见到面后,以他的养气功夫,亦不由大吃一惊,来人他识得,正是老师马日磾亲传弟子,和他有同mén之谊的梁相。

梁相字伯辅,右扶风人,扶风梁氏比不得天下第一流mén阀安定梁氏,却也非无名之辈,祖上曾出过不少人物,在右扶风士族中,排名中下。要知道右扶风贵为三辅之地,是传统勋贵、mén阀聚集之地,比如马、窦、耿诸阀,皆为天下一流,论及底蕴,弘农杨氏、汝南袁氏亦远远不及。因此能在右扶风排的上名次的士族,自无一家是弱辈。梁相今年三十有七,比盖俊年长六岁,两人谈不上深厚jiāo情,但到底份数同mén,感情绝非普通友人所能比及。

盖俊急忙邀其入座,心念电转,登时想通七八,闲话数语,问道大兄所为何来,果然听梁相说道yù与同志友人,城中起事,助他一举攻占西都长安。盖俊得知马宇、李祯等人皆有参与,另外拉来数位兵将,梁相就是从把守雍mén的赵秘密处偷潜出城。此事知者寥寥,甚为隐蔽,除非有内jiān故意泄密,否则韩遂绝难查知,成功把握极大。

盖俊内心欣喜无比,几难自制,竭力镇定下来,问清时间,梁相言说五日之后,一举突发,一面于城中制造húnluàn,一面打开城mén,迎盖军入城。两人细细商定章程,确认无误,盖俊乃送走梁相,然而返回帐中,喜悦难消,上得chuáng榻,也是久难入眠,整夜未曾合眼。今日有大战,诸人忙碌不停,他却是还未及告知一众心腹文武。

“还有四日……长安……”盖俊目光渐有聚焦,心里默默地道。

“……”贾诩狭长双眸瞥了一眼盖俊背后,马上转向他方,其为人极是敏感,最能探知人心,今日打和盖俊碰面起,便第一时间察觉到他心中有事。不过贾诩着实想不通,盖俊昨天还是好好的,心境不可能突然转变,那么,他心中是因何而扰呢……

荀彧、荀攸叔侄彼此jiāo换一个眼神,他们也发现了盖俊的异样。

盖俊策马而行时,突然转回头,一缕五彩光芒,恰好刺穿晨雾,照在脸上,似有光辉流动面颊,为他增添一抹神采。盖俊看到诸谋士面带不解,眼中生疑,若有所思,微微一笑,任他们想破脑mén,也想不通他的心思,待此间大战之后,再与他们详说。

一见盖俊笑意,诸谋士更是mō不着头脑。

“咚——咚——咚——咚——”远方突然传来一阵阵雷鸣般的战鼓声,继而,鼓声如làng似cháo,扑面袭至。

盖俊听到这鼓声,不由哑然失笑道:“韩遂老儿龟守三日,却是勇气暴增啊,居然率先发动进攻。”

关羽手抚美须,目光傲然,娓娓说道:“韩遂看来没有吸取教训,以为养足士卒jīng力,便可获得胜利?岂不知前些日连续大战,我方优势日渐明显,韩遂若是不龟缩营垒,逞强再战,必为我方乘势大破。今不自量力,yù螳臂当车,徒取败亡耳。”

“不自量力也好,螳臂当车也罢,老贼尚且有此决心,孤何惧哉?”盖俊冷冷一笑,把手扬起,喝道:“擂鼓……迎战……”

第四百三十九章 鹿死谁手

《汉贼》

第四百三十九章鹿死谁手

盖军本阵,高顺毫无意外地出任大军先锋,他现在已经不是武猛校尉了,霸水一系列大战,其先登西岸,阵斩猛将华雄,之后连战无有失败,功绩居首,冠绝诸将,被盖俊升为行武猛中郎将,封爵关内侯。关内侯无食邑,微不足道,而中郎将前面也顶着一个行字,但任何人都看得出,用不了多久,行字就会摘下,乃至获得封邑,甚至一跃坐上将军宝座。一句话总结,高顺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高顺以行武猛中郎将督奋武校尉胡泰(原麾下司马)、讨寇校尉刘石(原黑山贼)、平虏校尉左校(原黑山贼)、建军校尉高览诸部,总兵力不下六千,皆河朔敢战之士,横列阵前,鸦雀无声,杀气腾腾,天下任何强军面对这等对手,都要不免心惊胆战。

韩董联军早几日前便已知晓,若想攻入盖军中军,高顺,及其麾下,将是他们必须跨过的难关。而这块硬骨头,他们前翻数啃不动,反崩掉一嘴牙。

这次,能成功吗?

面对远方那面高高挂起,随风飞扬的“高”字大旗,联军诸将心里着实没底,可是背后如雷的战鼓声,不断把他们向前推,告诉他们,向前、向前、向前……

高顺位居旗下,跨在马上,面似铁铸,目如利剑,直刺缓缓靠近的敌军。

三日前,张辽出奔峣关,投靠骠骑将军,对于这位同乡,高顺和他的jiāo情谈不上要好,泛泛而已。盖因两人xìng格完全是两个极端,高顺xìng格沉静,端直有威,张辽则脾气暴躁,勇敢好斗,加之两人年龄相差不小,一直难以相处愉快,除非军事,否则sī底下大多时候都是客气几句就没话说了。

虽xìng格诧异不小,不过高顺在心里却对张辽评价甚高,认为他可以比肩“白马庞令明”。张辽如此人才,能够弃吕布而投骠骑将军,自然是高顺乐于看到的结果。

高顺眼光下意识瞥向左翼,张辽此刻就处于那方,率领一部千人jīng骑,不知此战会否大放异彩呢?

高顺闻骠骑将军对其甚是看重,于帐中谈至深夜,抵足而眠,次日同案而食,待遇少有人及。以他对张辽的了解,后者定是斗志满腹,图沙场建功,以馈将军厚爱。

“中郎……”奋武校尉、部将胡泰处于高顺身后,小声呼道。

“嗯?何事?”高顺轻轻答了一句。

胡泰面sè略显古怪地道:“中郎,北军动了,是徐中郎……”不知是不是因为韩遂实力不济,坚守渭、霸二水的原因,自骠骑将军挥师南下,入京勤王,除偏师杨阿若稍有成绩外,麾下赖以成名的骑兵表现不能说差,却也不能说好,只能算中规中矩。倒是徐晃、高顺两大步兵将领,先后大放异彩,令河朔一干骑将不由暗淡无光。盖军将士间,议论纷纷,猜测二人谁会率先登上那至高荣耀的将军之位。

高顺闻言面不改sè,举目望去,果然如胡泰所言,北军徐晃部向移动中的联军侧翼发动进攻。号角响彻战场,连绵不绝,联军骑兵似yù出击阻止,然而盖胤麾下亦不乏铁骑,不会让对方轻易得逞,双方当有一番纠缠。高顺缓缓收回目光,转向正面战场,他为人沉静不假,但不代表他是一个无yù无求的人,从军之人,谁不想当将军?与徐晃争衡,他不会退缩,此心愿也。高顺扬臂举刀,大喝道:“擂鼓……杀……”

“咚咚咚咚咚……”

霎时间,战鼓雷鸣,直有地动山摇之势。

联军前军暂时并未受到侧翼徐晃部的影响,保持阵型,推车前行,很快进入shè程,双方chuáng弩几乎不分先后,同时咆哮起来,弩箭霎时弹出弩chuáng,划破长空,呜呜作响,势如流星般疾速飞往敌人飞速更新联军属于进攻一方,主要以车盾为主,携带chuáng弩有限,而盖军阵地却有超过两百架大型chuáng弩,一时间,战场到处充斥着刺耳的尖啸声。,

弩箭长近五尺,粗达数寸,长相狰狞,威力惊人,无论你穿的是数层皮甲,还是铁札甲,甚或鱼鳞甲,身躯挨上一箭,便是一个血窟窿,什么防御都没用。以如今的医疗水准,纵然并非shè中要害,单单shè中手脚,能够救活的几率,也是十不存一。换句话说,身中弩箭,就等于宣判死刑,其对士卒的威慑力,比之弓弩刀戟,还要恐怖十倍、百倍不止。

“杀啊……”胡全推着盾车,随左右而动,疯狂地迎向弩箭。

他是弘农人,家本有十数亩田地,为豪强侵占,被bī无奈,只能跑入山中从贼。几年下来,由于胆小怯懦,一事无成,与杂役无异。前不久,他所处山寨被汉军围剿,迫而投降,他以为,等待他的不是掉脑袋就是徒边,然而汉军没杀他,反而好吃好喝,并发给他武器,让他加入汉军,将功补过。胡全没有意见,好死不如赖活着,然后,他跟着汉军一路向西,所过郡县,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过往所见山贼与之相比,可谓小巫见大巫。

胡全以前胆子小,山寨又实力低微,不及商旅护卫,更别提郡兵、县兵,他不敢往前冲,数年而无所成,如今他加入大军,安全无虑,一下子变得胆大包天。他抢了很多很多财货,甚至在未央宫从后暗杀两名同袍,获得一块美yù,以他现在的身家,下半辈子足以衣食无忧。但上官告诉他,只要打退盖俊,整个关中,乃至天下都是他们的,到时候,曾经迫害你的豪族,算个屁,翻手间就能铲灭。

胡全闻言怦然心动,他忘不了过去几年来受过的苦难,弘农山上的冬天特别冷,他有好几次差点冻死,之所以能活下来,靠的就是对仇人的执念。他决心帮助汉军杀死盖俊,然后返回弘农老家,把仇人满mén杀光,就像他在京兆诸县干过的事情一样。

突然间,一支利箭径直而来,胡全心里有事,不及躲避,正中xiōng口,簇锋捣碎肌ròu、血管、内脏,将体内搅得一塌糊涂,犹不停止,破背而出,贯入地面。胡全喊杀声戛然而止,脚步自也停下,他低头看了看xiōng口的窟窿,鲜血如泉涌出,一阵天旋地转,仰面跌倒地上。无数的脚掌踩在身上,却没有丝毫的痛感,阳光断断续续透过人群,shè在脸上。胡全伸手想要抓住那抹骄阳,就像试图挽回自己的xìng命……

“呃啊……”

“呃啊……”

联军将士虽然以大车为盾牌,阻挡了大部分弩箭攻击,然而大车毕竟不是城墙,弩箭通过车与车之间的各种缝隙,钻入阵中,往往贯穿一人,犹有余力伤及后者,联军士卒一批批喷血扑倒,后面之人又一批批接替其位,继续往前。

联军不顾伤亡,硬顶盖军chuáng弩猛攻,进抵弓箭shè程,可惜他们匆忙之间,又怎及盖军严阵以待,后者率先展开箭雨攻势。眨眼的工夫,数千支长箭义无反顾地冲上了天空,旋即飞速下坠,绕过正面车盾,如疾风暴雨一般无情地打击着联军阵中士兵。

尖啸的长箭,就像一条条巨毒之蛇,箭簇则是毒牙,肆意地咬上一条又一条鲜活的生命。有的人被长箭dòng穿头颅,爆出血浆,有的人被长箭贯穿身体,击得倒飞,有的人被长箭由上而下,钉在地上。更多的人中箭倒下,被后方涌来的同袍活活踩死。

“反击……反击……”

“shè……”

联军军侯、司马们拼命挥舞手中旗帜,竭力组织反击,联军弓箭手shè出的长箭刚刚飞上天空,盖军第二bō进攻接踵而至,箭矢密集而猛烈,比之上一次有过之而无不及,就像黑sè瀑布从天而降,仿佛天威,使地面之人,不自觉地,陷入深深绝望之中。

“咻咻咻咻……”

无数支长箭带着刺耳的厉啸声,彼此jiāo错,飞往对面,清朗的天空,都被染成了黑sè。

弓弩对shè的过程中,联军死伤甚重,这是他们冲到敌人面前,必须付出的代价。联军士卒进抵车阵,试图搬开障碍,却十有**皆被其内探出的戟矛刺中面xiōng,偶尔有人搬开大车,一时也是不成规模,联军小股士卒杀进去,连朵水huā都溅不出来,旋即陨灭。,

盖军大戟、长矛,在弓弩手、盾牌兵的配合下,游刃有余的猎杀着一切敢于靠近的敌人。

随着时间一点一点流逝,三层车阵先后被联军突破,但是以数千计,重达数百斤的大车,远非一时能够清空,联军只能断断续续以屯队为单位,冲击盖军大阵。

平虏校尉左校处于前线靠左的位置,也许联军是想以此为突破口,投入的兵力远远高于其他方面,他面临的形势,也要远比中路的胡泰、右路刘石严峻得多。

左校年约三十余岁,其身高体壮,脸孔窄长而胡须绕脸,他是冀州魏郡著名游侠,当年跟着张燕入侵并州,被盖俊打败后,与同乡陶升合谋,刺杀张燕,献贼首归顺盖俊。陶升有才华、有见识、有能力,投身河朔,立刻就被盖俊看重,而今已是降贼中郎将,左校则是打拼数载,才勉强升上校尉。没想到时来运转,他竟被骠骑将军眼里的大红人高顺看上了,随其血战数场,颇立功劳,入了盖俊法眼。

“杀……”

“杀啊……”

无数的联军士兵扑将上来,无数的长矛刺进战阵,转瞬间形成hún战。

左校眼见阵型松动,心知自己是虎还是猫,就看今朝了。乃左挽钩攘,右执长刀,跨步而进,直趋前线。边行边大呼道:“你们是老子左校麾下,莫要让同袍看笑话,给老子把贼子杀回去……”

“杀……”

左校衣甲大异士卒,一上战场,立刻就被无数联军将士瞄上。

左校面对络绎不绝,向他杀来的敌人,丝毫不惧,两个跨步上前,左手钩攘锁住长矛,右手顺势一抹,鲜血自敌兵脖颈喷出。轻描淡写击杀一敌,左校扬手用钩攘上钩拿住一人后颈,拽至身前,刀锋笔直刺中其腹,待刀身深入,用力一搅。左校拔出刀,用沾满鲜血的手推倒面前已经死透的敌兵,大喝挑衅道:“来、来,杀老子啊……”

“杀啊……”联军士兵一窝蜂涌上来,然而仅仅片刻间,便轰然崩溃,四散逃走。左校虽勇,却也没有勇到逆天的程度,击溃敌兵的功臣,是随在他左右的上百jīng锐部曲。左校乃是游侠出身,深知“兄弟”的重要xìng,早在黑山时期,手下就养着三四百死士,这是他在弱ròu强食的黑暗世界赖以生存、赖以成名的本钱。无数次互相兼并中,他屡屡率数百死士,在最后一刻发动冲锋,击垮十倍、二十倍以上的敌人。

“兄弟们,随我杀……”左校仰首望天,纵声狂吼,大步流星地杀进敌群,盾舞刀旋,所过之处,无不血光luànshè,残肢luàn飞,面前绝无站立之人。左校身后的上百jīng锐部曲奋勇高呼,随左校狂飙突进,所向无前,杀得敌人连连后退,几有将联军全线击退的架势。直到联军加大兵力,兼且校尉亲自出阵,才把左校的势头压了下去。

经左校这么一番疯狂冲杀,麾下士卒压力大大缓解,重新凝聚列阵,他的目的既然已经达到,也就没有和对方死磕到底,缓缓退回后方,隐入阵中。毕竟,他身边jīng锐部曲人数有限,且都是跟着他数年的老兄弟,比亲兄弟还亲近,哪怕战死一人,都够他心疼许久的,是以不到危急关头,他绝不会轻易把他们派上前线送死。

联军进攻右翼的企图受到左校遏制,中路和另一边一时也无甚进展,战局陷入僵持阶段,厮杀jī烈而残酷,每时每刻都有人死去,双方伤亡人数直线上升。

董越目视战场,眼中带有一抹疑sè,韩遂疯了吗?与其说他是在进攻,不如说是自残,盖俊兵力本就比他们多,且背后又有河东等地供应援兵,照韩遂这么拼下去,先灭亡的肯定不是盖俊。难不成韩遂是想以疯狂的进攻吓退对方?开什么玩笑骠骑将军,枭雄也,怎会畏惧区区伤亡。董越心中反复权衡,终是忍不住问出口。

韩遂经过三日修养,恢复了往昔神采,身姿修长,容貌俊伟,神态从容,且身着戎装,为他儒雅的气质注入一缕英气。只见他淡淡地斜了董越一眼,不紧不慢道:“董将军无须担心,仆心中自有定数。”,

“……”韩遂这么说了,董越也不好再开口说什么,只能在心里胡luàn猜测。

韩遂突然转回头,对身后大将、杨烈将军麴胜道:“下令,骑军出击……”

“……”董越闻言一脑mén冷汗,他认为韩遂真的是被盖俊bī疯了。

韩遂疯了吗?韩遂当然没疯,他现在很清醒,从未有过的清醒。

韩遂麾下心腹文臣如成公英、李相如之辈,皆是面不改sè,因为他们心里清楚主上的打算。韩遂这是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河西、金城、卢水的五万大军身上。

韩遂的设想是,在长安城下,和盖俊拼个两败俱伤。当然了,这个度要牢牢把握好,既要保证大幅削弱盖俊实力,又不至于使自己失去自保之能。

届时,五万大军自草原,一泻而下,杀入北地郡。盖俊兵力尽数集于三辅,一时难以从其他地方chōu调兵力救援北地,惟一的解决办法就是,率军回返。

如此一来,长安之困立解。而且,说不定韩遂可以利用盖俊惊慌失措,急于返回,军心不稳之际,从后派遣jīng骑追杀,一举击溃,甚至全歼河朔军,砍掉盖俊的脑袋,这种事情,谁又能说一定不会发生呢?

惟一让韩遂有些顾虑的是,此事不仅成公英、李相如二人知晓,阎忠亦知,后者和盖氏父子渊源极深,难保不会泄密。当初让他知晓,也是迫不得已,毕竟他乃是凉州文臣之首,mén生故吏遍布幕府,但有个风吹草动,绝难瞒过他的耳目。为此,韩遂特别命令镇守长安的成公英,日夜于阎府周围密布间者、斥候,乃至收买其府中奴仆,监视阎府上至老弱,下至稚童,一切人等的一举一动。

另外位于南方的袁术军亦有可虑之处,不过此时其数万大军被阻峣关关下,无能为也。李傕这厮,为人野心勃勃,虽然投靠了盖俊,心里未必别无他想,只要盖俊撤走或败北,韩遂相信,自己随便扔根骨头,就能把他拉回到己方阵营,至不济,暂时承认他为独立势力便是。等到自己收拾残局,整合三辅,还怕他再有忤逆不成?

“盖子英,我倒要看看,最终到底鹿死谁手……”韩遂念及此,目光瞬时变得冰冷一片,无半点感情bō动,董越偶然瞥见,蓦然一惊,急忙转眼视线,不敢再看。

第四百四十章 知己

第四百四十章知己

长安联军五万余步骑面东而立,它的对面,是一支人数多达四万余众的敌军主力,左翼,即北方,另有一股人数超过一万六千的敌军偏师。==ww.uos.^^免费小说网盖俊苦心筹谋、经营数载,河朔战争潜力之强,足以把当今所有诸侯吓得目瞪口呆。当然了,这么多人,盖俊肯定养不起,民生也必将受到影响,所以说不到危急关头,他不会做杀jī取卵的勾当。

韩遂固然雄霸西凉,汉胡归心,真要比拼软、硬实力,又怎及盖俊?是以照韩遂这么个打法,吃亏的,只能是他自己,韩遂心里不可能不清楚这一点……

“甚或说,他还有后手?……”想到这里,盖俊微微眯起双眸,手掌轻轻摩擦着马鞭。如果韩遂老儿隐藏了后手,是什么呢……刘焉、张鲁,乃至不甚靠谱的李傕、袁术等人,皆一一闪过脑海,应该都不是。刘焉、张鲁或可以chún亡齿寒为由,与韩遂结盟,然则他们都是远水,救不了近火,何况韩遂若是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盟友可不介意吞并他,并取而代之。那么,韩遂究竟是有什么凭仗呢?

“……”盖俊想得头疼,索xìng不去再想,目光重新聚焦战场。再过几日,或许长安就要落到他的手里,届时韩遂就算有千般后手、万般变招,都免不了一败涂地。

韩遂让骑兵进攻的方向是盖军左翼,他当然有着充足的理由,首先盖军右翼,距离盖胤军太近,冒然攻击,极易遭到盖胤军侧击,陷入两面受敌的险境。其次,看旗号,盖军右翼主要是以凉州人、先零羌组成,正是这些人,造就了盖俊战场上战无不胜的神话,韩遂纵然再有自信,也不认为兵力相当的情况下,己方可以战胜对手。

相反,盖军左翼则是以并州人、匈奴人为主,战斗力应当远逊盖俊凉州旧部,且可避免盖胤纠缠,韩遂选择以此为突破口,也就不足为怪了。柿子自是专拣软的捏。

~

冲锋的号角声中,联军万骑披着漫天烟尘,呼啸着冲来,数万只马蹄狂奔带起的轰鸣声,不仅人感到震耳yù聋,血压狂飙,就连脚下大地,也不自觉地颤抖起来。也许只有威势滔天一词,方能形容这种场面。

盖军战马不由烦躁地连连跺蹄、响鼻,骑士手抚马鬃,安抚伙伴,望向敌人,目光略显凝重,又带着一丝跃跃yù试,只待上官一声令下,便要杀将出去,和敌人战个痛快。尤其匈奴人,人人目光如炬,求战若渴,比之身边的汉人同袍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些日子以来,匈奴人着实受够了那帮眼高于顶的北地先零羌人,在匈奴人眼里,羌人有真正的战士吗?充其量也就是个牧马人的级别,他们算个屁不过是仗着骠骑将军,取得了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功绩,居然敢瞧不起草原上的雄鹰。他们迫切需要战功,无数的战功,来告诉那些目中无人的先零羌人,到底谁才是马上的王者。

只是,让匈奴人感到有些委屈的是,带领他们的人,即,使匈奴中郎将郭锐,正是北地先零羌人的后代,哪怕他的母亲是一位汉人,也改变不了这一事实。匈奴人害怕就算他们取得胜利,到时羌人们也会说,那是在羌人的领导下取得的。匈奴人考虑过请求骠骑将军更换汉人首领,或让匈奴自己人出任主将,可惜回应他们的,往往是一顿鞭子,吃过几次教训后,再也没有人敢提出换将一事。

张辽仅掌一营千人,在三辅一带,人数以十万计的河朔军里,只能算作微不足道,甚至不及一些校尉权厚。然而他头上顶的却是dàng寇中郎将一职,河朔军都、校尉级别,没有一百也有六七十,中郎将则仅仅只有十余员。换句话说,张辽刚刚加入河朔,就已经把一帮随骠骑将军征战数载的老将抛到身后,成功晋身高级将领之列。得益于官阶甚高,张辽此刻就处于左翼主将、偏将军关羽的背后。

早年在晋阳时,关羽和张辽有过一番接触,但是说到印象,却没剩下多少。关羽素来高傲,眼界奇高,二十郎当岁的máo头小子,怎会放入眼里,当时他关注的焦点是吕布,一来后者骁勇为并州第一,二来兄长盖胤曾败于其手,关羽乃邀战,挫败之,自此,可谓打遍凉并无敌手,成就其无上威名。

初始关羽听说骠骑将军待张辽甚高,微觉不悦,认为对方一介小子,何德何能?同时心里也有些好奇,盖因他十年前当街杀人,亡命北地,可以说是外姓最早投奔盖俊的人,对于其为人,颇为了解,得其如此厚爱,印象中只有寥寥数人而已。

没想到几天相处下来,张辽样样合他胃口,关羽乃放下身段,真心结jiāo,得知张辽与胡封有怨,特地跑到胡封大营,拽着胡封不放,半强迫、半威胁的调解双方关系。

此事不仅诸将看不懂,其结拜兄弟盖胤、鲍出亦惊讶不已,关羽是什么德xìng,他们最清楚不过,被他看重,太难了,才能自不须说,这是基础,还要对其xìng格,这个最重要,甚至连出身、家乡也要考虑进去。整个河朔,被他引为知己者,不满一只手。

第四百四十一章 转败为胜

第四百四十一章转败为胜

号角长鸣,万马奔腾,尘土飞扬,喊杀冲天,构成一幅绝妙的万骑奔袭图,任何个人面对这幅画面,都会从心底升起绝望之情,这是本能,无关xìng格。==.首.发==然而一支骑军,特别是人数与对手相差无几的骑军,只会升起滔天的战意,他们想要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强者。此际,盖军左翼骑兵便是抱着这种心情,手掌,用力握紧刀矟,双tuǐ,牢牢夹住马腹,目光,坚定直视前方,默默等候着冲锋的号角和飞扬的旗帜。

郭锐、张辽等将如同众星捧月般,拱卫在关羽左右,后者面对敌人的奔袭,铜铸一般的脸庞棱角分明,神情严肃,狭长双眸宛如两道利剑,散发着猎猎杀气。

对手,从不曾被关羽放在眼里,以前这样,现在也这样,更让他在意的是,左翼骑军主将,虽然麾下拥有八千余骑,但显然,他不太满意这个位置。哪怕右翼骑兵的主将胡封和他一样,亦是偏将军。关羽不认为胡封有资格和他相提并论,事实上亦大致如此,关羽继盖胤之后,独镇河东,威慑一方,声势不弱盖胤、马腾,胡轸却始终未能脱离盖俊羽翼,靠着袭取雒阳奇功,方才连跨数级,登上将军之位。

~

先前长安联军据守霸水,盖军主力一时无法全数渡河,镇军将军马腾遂留于东岸,统摄全军,而关羽则被盖俊任命为西岸统帅。经过一系列会战,其麾下人数从数千人开始,一路攀升,最高时统帅步骑超过三万,取得的战果也是颇为丰盛,这无疑是他从戎八载一来的巅峰,隐隐有超过马腾的架势,比之义兄盖胤不遑多让。

自大军渡过霸水,进抵长安城下,盖俊理所当然收回军权,统领全军,这一点,关羽不可能存有意见,可实际统帅数万众的中军主将,落到马腾手里,就有那么一点让他感到不舒服了。骠骑将军挥师南下勤王以来,马腾莫说尺功,寸功业是未立,他凭什么盘踞中路,反把他这个霸水有功的统帅挤到侧翼?当然,关羽不敢质疑盖俊的决定,充其量只能在心里发泄牢sāo罢了。

“将军……”郭锐轻轻呼道。

关羽沉着脸回应一声,一边拔刀出鞘,一边谓郭锐道:“中军处于僵持,一时难开局面,今贼骑直冲而来,破局岂不在我?我军当为锋镝,一举摧破敌骑,而后直入贼军,擒杀贼首,夺不世之功。叫那些个庸辈看看,究竟谁才是军中冠首。”

“诺。”郭锐面无表情,沉声说道。关羽不是一个瞒得住心事的人,这倒不是说他心无城府,而是以他高傲的xìng格,根本不屑去隐瞒。郭锐自然听得出他话里的潜台词,实际上,他和马腾之间的纷争,并非一天两天内形成,也许早在盖俊组军的那一天起,两个人杰一般的人物就已注定不会和睦相处。当马腾身在北地,远离盖俊,隐隐有脱离体系的迹象时,在一向以忠义自诩的关羽看来,完全不可接受,曾建议盖俊,立促杀之,由此矛盾几乎半公开化。

早在十年前,郭锐就与关羽一道,跟随盖俊横行羌中,相jiāo早于诸将。然则他和马腾同为汉羌hún血,只不过一个是臧,即羌父汉母,一个是获,即汉父羌母,虽然无甚深jiāo,亦无矛盾。更重要的是,他只忠于骠骑将军,无意介入两人纷争,甚至从中调和,可惜两人之间的矛盾,不是单一,而是全方位的,因此成效不大。

关羽对着郭锐微微颔首,头转向另一边,谓张辽道:“文远,对于诸般流言蜚语,不必时时挂在心上,将军有一句话说得好:“不遭人嫉是庸才。”惟有才干杰出之辈,方才遭人嫉妒。而回击他们的最好方式,不是靠一张嘴,而是靠手里的刀。”

张辽闻言猛力捏紧戟杆,郑重回道:“谨记将军之言。”

关羽含笑道:“如今,证明你自己的机会来了,文远,放手一搏,正名就在今朝。”,

张辽面上似有jī昂之sè,欣然笑道:“此我心意也。”

“善。”关羽言讫,高高扬起爱刀青冥,霎时间,令旗摇动,诸旗回应,战鼓声、号角声旋而响彻,此起彼伏,jiāo缠盘旋,直冲云霄,盖军左翼八千余骑,轰然而动。

关羽将骑军一分二外,自将五千骑从正面硬撼敌骑,另以郭锐率三千余骑击其侧翼,关羽主力就像是一杆大矟,锋芒毕lù,而郭锐偏师则是划出一道凄婉的弧线,化身为枝刃,两者相结合,便是一柄锋锐无双的大戟,锋能伤人,枝亦能伤人。

“呜呜呜……咚咚咚……”号角长鸣,鼓声如雷,三支铁骑夹带着风雷之声,漫天灰尘,一往无前地冲向对手,战马的奔腾声和骑士的喊杀声犹如山洪暴发般势不可挡。首先是联军铁骑和盖军关羽主力,滚滚洪流汹涌翻腾,不断靠近、靠近、靠近……

“轰隆隆——”

两支骑军排山倒海般扑向扑击,两条làng迹线接触的那一刹那,爆发出足以震碎耳膜的巨大响声,一圈圈巨大的涟漪,飞速向四周扩散开来,犹如冲击bō一般横扫整个战场,双方数以十万计,或静立备战、或浴血厮杀的将士,都不由为之一顿。

长箭遮天蔽日,人马犹如洪峰,数不清的长矟、战刀于空中翩翩起舞,厮杀惨叫声和金铁撞击声成为战场上的主旋律,惊天动地的战斗,正是拉开帷幕。

关羽居中指挥,而令张辽为锋锐,全军以锥形阵撕开敌军阵线,于内横冲直撞,无人能当。盖军速度极快,宛如闪电雷霆,远远超过联军的想象,几乎眨眼的工夫,突进便以百丈计。

长安联军的骑阵被从中劈开,浮出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且每时每刻都在持续恶化中。^^网

第四百四十二章 惨败

第四百四十二章惨败

短短片刻间,从包围关羽部,展开围歼行动,到主将阎丰被杀,大旗轰然倒塌,联军将士受不了巨大的反差,士气狂泻,心里崩溃。**网免费提供本书TXT电子书下载**起先只有少数人逃跑,接着越来越多的人受到影响,有样学样,将领不能止,最后更是发展到成建制集体逃亡。

联军形势急转直下,从上空俯视,就能清晰地看到,宽广的战场,东南西北,各个方向都有联军士卒逃跑,画面无比壮观,充满震撼力,这时莫说阎丰复生,就算韩信、白起复生,也没用了。当然,死战不退者亦不在少数,可他们不仅要应对盖军的猛攻,同时亦受到同袍的溃cháo冲击,往往坚持不了多久,便加入到逃亡大军中。

看着敌人cháo水一般逃回后方,关羽和张辽面面相视,眼中疲sè,固然掩盖不住,更多的却是喜意,两人同时放声大笑,死地求生,转败为胜,擒杀主将,痛快太痛快了……

不过很快,关羽就笑不出来了,他本部人马,能战者只剩下两千余骑,可谓损失惨重,郭锐部一开始就遭到对方夹击,损失也小不到哪里去,仅存千余骑,两者相加,堪堪超过四千,折损过半。当然,这里没有算上退出战场的伤兵。shè虎、落雕二营参战较晚,并未伤筋动骨。如今联军骑兵大溃,此时不乘胜追击,捞取战果,更待何时?关羽一声令下,三支盖军骑军奋起余勇,纵马飞驰,追击溃兵,疯狂砍杀。

韩遂看到联军骑兵崩溃的一刻,脑子不由“嗡”地一声,眼前立时浮现一块块光斑,遮挡住了视线。良久,韩遂才回过神来,他根本不用派人去了解发生了什么,战场上此起彼伏的嚎叫声比任何斥候都要快速,阎丰死了,大旗倒了,大军败了……

明明不久前己方还牢牢占据着战场优势,就算突然落入下风,他也不是不能接受,可一败涂地……

韩遂一时难以接受这个结果,心脏连连chōu搐,仿佛chōu筋了一般,从容镇定的眸子,浮现一丝茫然之sè,不知下一步该如何是好。李相如反应最快,口中连珠,提醒韩遂,应当派马上派遣新力军抵挡盖军追兵,同时步卒严加防备,并派人重新组织溃兵。*\\阅读器:无***、全文字、更新快\\*要知道,己方左翼面对盖胤、胡封的夹攻,已是摇摇yù坠,随时有可能崩溃,一旦让关羽杀进右翼,后果不堪设想,很有可能引发全军溃败,片刻耽误不得。

韩遂竭力使自己镇定下来,哪怕是表面工夫,通过令旗使,一道道命令飞快下达。

联军骑兵多羌胡,他们打仗可能远远不如盖军,但是论起逃跑,他们自认第二,恐怕天底下再无人敢言第一,加之为了小命招降,不惜马力,玩命狂奔,盖军需要时刻保持队形,往往只能杀些散兵游勇,追至韩军阵前,也仅仅斩首千余级。

关羽对此大为不满,他认为至少要杀个三四千人,才能稍稍弥补己方受到的损失。事情未如关羽心意,他转而把目光投向韩军,虎视眈眈,跃跃yù试,生出直击其阵的心思。

韩军本阵事关生死存亡,韩遂岂能让他随意靠近,冲天的号角声中,一股人数约四五千骑的联军骑军越过溃兵,笔直地朝着盖军的方向杀来。

关羽不见怯懦,反添豪勇,朗声长笑,纵声问道:“还能——战吗?”

“战——战——战——”盖军将士无不举兵回应主将,连shè虎、落雕二营战士也不例外。

“善。”关羽以刀指前方不断bō动的黑sèlàng线,回头大吼道:“诸君随我共破贼骑,再建功勋”

“杀——杀——杀——”

盖军将士扬刀举矟,追随关羽之后,一往无前地杀向敌人。号角声一遍又一遍地响彻战场上空,两支骑军很快对上,巨大的撞击声犹如山崩地裂,震撼人心。

与此同时,战场另一边,庞德收回远眺的视线,笑着对盖胤道:“韩遂老儿明显是想吃掉关将军,我适才还在为其安危担忧,如今看来,真是杞人忧天啊将军为其义兄,从始至终,面不改sè,可是知道关将军必能化险为夷,克定敌军?”,

盖胤斜庞德一眼,不紧不慢道:“我又非神仙,岂能知祸福?”

庞德顿时丈二和尚,mō不着头脑,讶然道:“既非料定,何以不急?”

“急有什么用,能施手救之?不如沉下心来,应对眼前之敌。”盖胤语调仍然平淡。他和关羽相jiāo十余载,感情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关羽形势危急,心中岂能不忧?他之所以看起来不甚焦急,一是相信二弟之能,他们兄弟征战沙场多年,什么情况没碰到过?二则是xìng格如此,他从小就是个闷葫芦,加之久掌兵权,独镇一方,xìng格更是变得喜怒不形于sè,亲近者如庞德,也是猜不透他的心思。

庞德想想也是,他们在这边干着急,却帮不上忙,委实憋屈死人了。不过庞德还是认为盖胤做法不太和他的胃口,喜怒不形于sè,他做不到,也不想这么做。

庞德开口道:“关将军那边前后击溃、牵制贼军不下两万骑,嘿,咱们这边有胡子邑为助,尚且打了半天,不能破局,是不是要加把劲了?风光也不能都让别人抢去了,不然你我脸上也无光彩不是。”

盖胤扭头看向庞德,道:“你打算亲自出阵?”

庞德笑着回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将军也。自南下以来,大大小小数十战,他娘的我就没有正正经经参与一场,骨头都快熬烂了。那两千骑jiāo给我,我去破了贼阵。”

盖胤如今手中尚有两千骑,是打算给予韩遂最后一击,现在时候也差不多了,乃点头同意。

庞德二话不说,转身离开,带着两千骑直趋前线。此刻韩军左翼,连绵数里的战场,几乎无处不战,盖军投入的兵力相当雄厚,包括张绣、贞良数千骑,胡封部数千骑,张绣、段煨等将的上万步卒,联军只能依靠收缩防线勉强抵抗。

这种数万人的大hún战,两千人扔进里面,可能连个水huā也溅不出来,不过庞德本身便是猛锐冠世的骁将,麾下两千骑,亦是汉军jīng锐,庞德没有急着发动进攻,他就像一头狼王,带着群狼游dàng在战场外围,耐心地等待机会。最后,他选中一处敌阵薄弱点,立刻挥军猛攻,不到片刻的工夫,便撕开一道触目惊心的缺口。

徐晃就在据此不远处,他马上抓住机会,果断投入奇兵,即预备队,发动一轮强攻,成功占得敌军阵地。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韩遂左翼本就岌岌可危,一处被突破,立刻引发连锁反应,没过多久,周边便有多处阵地相继失守,左翼失守,已是不可避免。

由于韩遂一心围歼关羽部,纵使左翼败坏,亦在所不惜,只是他没想到,他等来的不是全歼关羽的消息,反倒以惨败收局。这时他再回过头来救援左翼,却是晚了。

更让韩遂感到恐惧的是,随着左翼崩溃,一些董军士卒,在将领的带领下大批大批向盖军投降。如果韩遂不能尽快想办法解决,连他的凉州军也危险了。

解决的办法只有一个,撤军

此战远远出乎韩遂的意料,骑军崩溃、左翼崩溃,这战已经没法打下去了,死战不退,也许连他今日都要jiāo代在这里,他惟有忍痛断臂,抛弃一部分士卒,退回大营。

该做决断的时候,韩遂从不缺乏狠心,他不敢命人敲响钲声,那样做,很有可能成为压垮士卒心理的最后一根稻草,他不敢赌,以旗帜命令诸部,徐徐后退,先前被关羽部击溃的骑兵,勉强凝聚,护卫着步卒退往东郊大营。

看到韩军向后撤退,甚至说成败逃也无不可,盖俊忍不住lù出胜利者的笑容。韩遂这老狗,一心想要和他对耗,问题是,这老狗连打都打不过,拿什么和自己耗?盖俊自然不愿意放过痛打落水狗的机会,他要一战打得韩遂彻底失去野战的能力。

号角呜呜作响,战鼓声若雷鸣,盖军全军展开全面进攻,短短十数里的路途,铺满联军的尸体残骸,变成了一条名副其实的死亡之途。当然,投降者更多,特别是董军将士,以前他们被监管甚严,没有机会,现在再不投降,难道等着死吗……

联军回到大营前,突然变得húnluàn起来,营mén就那么几座,通过人数有限,为得活路,将士什么做不出来?韩遂竭力方才止住húnluàn之势,一边抵抗盖军,一边送兵入营,

直到huā费数个时辰,才把士卒收拢入营,待事后韩遂清点人数,险些吐血,满打满算,亦不到三万人。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盖俊一战把他打残了,他再也没有能力出营和河朔军大规模jiāo战,只能困守大营。

第四百四十三章 亡

第四百四十三章亡

长安东郊,尸骸蔽野,血流成河,腥味刺鼻,遍及十数里,鸦雀于空中飞舞,野兽于外围游dàng,无不对海量的“美味”虎视眈眈,世间最惨烈之事,莫过于此。

~「域名-..-请大家熟知」加之天际夕阳斜倚,残日如血,映shè得战场更添几许悲凉之意。

此战,河朔军六万余步骑对阵长安联军五万余众,以伤亡万人为代价,大破长安联军,斩首万余级,俘亦相当。

盖俊信马由缰于尸山血海间,面不改sè,目光平静,毫不为左右触动,静静享受着属于他的胜利。自从戎以来,他率领大军南北、横行东西,斩首数万级的大会战,就经历过数次,累计斩首数,以数十万计。而今这点小场面,在他看来,着实算不得什么。

不过,此战的意义对他来说,却极是重要,它直接打消了韩遂的气焰,使其再无反扑能力,如果他仍不愿放弃野心,逃回西疆,那么等待他的,只能是败亡的命运。

这一战,不仅敲断了韩遂的脊椎骨,也把董军打得支离破碎,中郎将、都校尉级别的高级将领纷纷带着部曲投降河朔,惟一让他有些不悦的是,不见魁首董越、牛辅二人,既然他们愿意为韩遂陪葬,盖俊自也无意见。通过众降将之口,盖俊大致推出董军残余的实力,不得不说,它已经算不得一股势力。\\提供本章节最新\\念及董卓苦心经营的偌大家业,败坏至此,盖俊也不由感到一阵唏嘘。

盖俊再次接见一位董军中郎将,好生安抚一番,语气固然谈不上淡漠,却也不显近亲,毕竟不是谁都有资格享受到张辽的待遇。张辽今日表现颇是不俗,没有令他失望,其最大的功劳是跟随关羽大破韩军万余骑,击杀都、校尉三人,并与关羽合力袭杀主将阎丰。对加诸在他身上的诸般流言蜚语,相信用不了多久就会烟消云散。

董军中郎将告退后,盖俊目光一转,瞥向身侧,见长子盖嶷骑在一匹幼年枣红马上,小脸煞白,眼神飘忽,鼻子微微皱着,手半抬起,似乎想捂住鼻子,掩住血腥气息,又怕旁人笑话,进退不得。

盖俊皱眉说道:“不让你跟来,你偏不听,何苦由来?”盖俊不愿意让盖嶷跟来,后者虽非首次上战场,但以往多身在中军,远离前线,感触尚不甚深刻。现今身处战场,残酷种种,皆入眼底,以他这么小的年纪,未必能够承受,怕他心里留下yīn影,影响日后成长。

盖嶷也不回嘴,面上满是倔强。

盖俊心中一叹,这孩子的脾气和他一模一样,真是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长安东郊的联军大营,一片凄凉。

今日一战,长安联军以惨败收局,出战时五万余众,归营时不满三万人,折损近半。军中将领也是损失严重,自将军以下,中郎将、都校尉,或死或降者,仅韩遂凉州军便达二十余人,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失去这些人,大军战力至少被削弱三四成。简单明了地说,联军元气大伤,已经没有能力再威胁河朔军。

相比起韩遂凉州军,董军更加悲惨,董越、牛辅简直是yù哭无泪,如今两人相加,兵只五六千,将仅十余员。就不说董卓雄霸关中的时代了,董越、牛辅初起兵反攻长安时,虽然麾下士卒水平参差不齐,多hún有山贼、草寇、游侠、囚徒,乃至平民百姓,以壮声势,可那到底也是实打实的十万之众在luàn世,这就是立足的本钱,长安朝廷、河朔盖俊、西凉韩遂、荆楚袁术,周围各方势力,谁也不敢小觑。

牛辅策马长街,忧心忡忡,适才韩遂召见众人会议,他能够清晰地感觉到,经过一场大惨败后,韩遂的威信已遭动摇,任由恶化下去,也许不用盖俊来攻,诸将就会砍下他的脑袋,开营投降河朔。韩遂显然也清楚这一点,但他能做的却相当有限。,

“……”牛辅缓缓摇了摇头,他的忧虑不仅仅是因为韩遂,还有董越……

牛辅来到一处别致地高楼前,下马进mén,董基很快迎出,面sè凄苦。牛辅话到嘴边,生生憋回肚里,满嘴苦涩,拍了拍董基的肩膀,被后者引入一间空室。

“咳咳……”董越面sè灰白,双目微阖,平躺榻上,偶尔传来几声咳嗽,又很快归于平静。其左肩裹着厚厚的白布,鲜血已是将白布浸透,清晰可见,触目惊心。此是河朔军的匈奴落雕手所为,他随大军撤退途中,场面húnluàn,一时不备,着了对方的道。这一箭极其凶狠,把他整个肩膀shè穿,取箭时鲜血流了整整小半桶,许是伤处太过靠近心房,伤及内脏,他整个人处于半昏半醒状态,并发起高烧。

“伯远……”见董越昏昏yù睡,牛辅轻轻呼道。也不知是因为难兄难弟,培养出了感情,还是看到董越这般模样,兔死狐悲,牛辅此刻眼中关怀之意,发自真心。

董越似乎听到呼唤声,想要睁眼,却发觉眼皮异常沉重,费尽全力,才撑开一丝,视线模糊不清,不过他还是从大致轮廓认出牛辅,近乎呻yín般开口道:“大兄……我、我看到太师了……”

“伯远……”牛辅闻言双目一红,险些落下泪来。牛辅从军十数载,见惯生死,自然知道这是什么情况,董越不行了,他要死了,所以他才能看到董卓。

董越越加吃力地道:“太师……对地面上的一切都了如指掌,他……训斥我等是无能之辈,不仅无法保住他的基业,更成为任人鱼ròu的角sè,丢尽了他的脸面……”

牛辅道:“伯远,你伤势甚重,别再开口说话了。只管安心养伤,待你痊愈,你我共同努力,夺回太师基业。”

“不行了……我太累了……大兄,我太累了……”董越轻声呢喃道。“太师说,他要在地底重头再来,让我去辅佐他……”董越声音越来越微弱,最后长长出一口气,缓缓合上眼睛,再无声息。

第四百四十四章 惊天大事

第四百四十四章惊天大事

大战固然已经结束了,可是长安东郊却并未平静下来,士卒或押解俘虏,或搜寻伤员,那些伤势较重、难以挽救者,不分敌我,皆补上一刀,伤势较轻者,则呼来民夫,抬回大营救治。

~*\\阅读器:无***、全文字、更新快\\*民夫不直接参与战斗,相应的,他们需要付出比士卒多得多的体力劳动,像是抬运伤员,只是他们的任(*)之一,另外他们还得收拾散落兵器,掩埋战士尸体,剔下死马骨ròu,诸如此类,估计没个两三天根本别想休息。

盖俊回到大营时,太阳已经隐入长安城太半,除了少数几名武将尚在外面,其余文武心腹尽在营内,他使盖衡传传令,让诸人到大帐会议。受召者人数不多,寥寥一二十人,或位高,或权厚,尽为河朔的核心级人物。众人以为是庆祝胜利,神态轻松,谈笑自如,此战立有大功的盖胤、庞德别立营垒,且被盖俊委派收尾诸事,不在此间,同样功劳不小的关羽自然成为众人的焦点,连张辽也颇受瞩目。

关羽难得没有板着脸,虽因矜持,不曾放声大笑,但了解他的人,一看他那红光满面的样子,便知其此刻心情甚佳。

和众人jiāo谈中,关羽狭长双眸有意无意地瞥向两人,傲然之sè,不加掩饰,一个是镇军将军马腾,一个是主薄杨俊。前者是关羽的死对头,两人明争暗斗数年之久,自不用提,后者则是不久前发生龌龊,关羽甚至为此丢掉奇军主帅的位置,即义兄盖胤如今担任的角sè,至少他心里是这么认为的,且被骠骑将军狠狠训斥了一番,大失颜面。

所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其实关羽并未吃亏,他虽失去了奇军主帅,后来却担任了霸水西岸统帅,麾下一度高达三万步骑。然而他岂会因此释怀,心恨杨俊如故,后者少享盛名,亦是心高气傲之辈,两人关系由是越来越差,几乎不和对方说话。

马腾、杨俊皆是河朔文武有数的重臣,更直观一点说,两人也许算不上盖俊以下第一人,但挤进前三则轻轻松松,这是跺一跺脚,就会引起河朔地震,连君主盖俊也不敢轻易忽视的人物。和两人同时发生冲突,委实是一件令人难以想象的事情,偏偏关羽就这么做了,也只有以他的xìng格、资历、地位,才敢如此肆无忌惮,不将二人放在眼里。

面对关羽不加掩饰的挑衅行为,马腾不以为意,笑容如常,一则他xìng格贤厚,沉稳有度,倒也不至于为此生气,二则自骠骑将军拉开勤王的大幕,关羽通过一系列大战,确实立下颇著功勋,他则表现平庸,功绩不显,若是轻率反击,不免给人小肚jī肠的印象。马腾不受挑衅,杨俊却是气得不轻,他和颍川系人马素来不是一路人,乃拉着临郡河南郑泰、青州平原华歆,背对关羽jiāo谈,眼不见心不烦。

郑泰才略无双,先是辅佐大将军何进诛杀jiān阉,后来更是把雄霸京师的董卓耍得团团转。华歆则是名著河北,冀州刺史王芬曾邀他共议废立,大将军何进秉政时招揽海内二十余位名士,华歆赫然在列,由此可知其名声之大。

~两人哪个不是jīng通官场、人情之辈,岂能看不出杨俊之意,他们也许同样看不惯关羽的张扬跋扈,可他们和后者并无利害冲突,不愿为了杨俊开罪于他,特别是华歆。

盖俊走入大帐,声音霎时一止,文武各归各位,人人肃穆恭立。看得出,盖俊来时梳洗了一番,真真是发黑如墨,肌肤似yù,眉目清朗,甲胄也已解下,换上一袭大红轻袍,头戴进贤冠,脚踏青丝履,身上少了一份杀伐决断,多了一份清新淡雅。

“拜见将军……”

盖俊微微颔首,穿过拜礼的诸臣,走到主位坐下。盖嶷、司马懿、王粲紧紧相随,前者乃是盖俊长子,河朔少主,无须顾忌,后二人可不行,站立等候,直到文武纷纷就坐,才坐到盖俊身后。\\WW..提供本章节最新书mí群1∴①⑺㈢\\,

盖俊轻咳一声,目光扫过大帐众臣,一字一句道:“赖武将奋勇,文臣献策,乃一战大破贼军,斩俘数万,使孤心意为之一舒。韩遂老贼,无能为也。可喜可贺。”

诸文武皆道:“此将军之功也。”

盖俊笑着说道:“孤当与诸君共庆胜利。”

“诺……”

盖俊紧接着又道:“不过在庆祝前,孤有一事要与诸卿议一议,昨日深夜,孤同mén,扶风梁伯辅突然到访……”梁伯辅乃是三辅名士之流,但也并非人人都识得,盖俊怕麾下文武有不知者,听不懂他的意思,特别补充一句道:“他是从长安出来的……”

贾诩无神的双眸眯成一条细缝,荀彧、荀攸、戏志才面面而视,傅干目中迸出一丝jīng光,卫仲道依旧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倒不是他漠不关心,他是真没jīng神……文臣神态各异,武将也是惊喜jiāo加,盖俊话中之意已经很明显了,就算白痴也听得懂。

杨俊当先问道:“可是长安有变?”

盖俊轻轻点了点头,满面笑容道:“韩遂老贼本为叛逆,久luàn西疆,继而强寇西都,纵兵行凶,士民死难者不知凡几,天子安危亦受到严重威胁,有识之士无不切齿,谓其酷烈,更甚于董卓,恨不能食其ròu,饮其血,挫骨扬灰。梁伯辅为人素有大义,暗里联络同志,以结良好,yù趁韩遂老贼外出长安之际,举事开mén,迎我入城……”

荀攸藏在案下的双手突然用力握紧,口中慢吞吞地道:“将军可知都有谁人?”

郑泰、华歆闻言连连点头,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盖俊。

当初长安士人暗地里数次谋划除掉董卓,结果世人都已知晓,累计被害者以数千计,其中很多人都是大汉国无比宝贵的人才,他们有着一身的才华,满腹的文韬,是振兴社稷不可或缺的力量,却死在了董卓手里,可悲可叹。

荀攸、郑泰、华歆三人作为全程参与者,最后为了保住xìng命,被迫逃离京师,教训太深刻了,这是他们一辈子也无法忘怀的惨痛历经。三人唯恐梁伯辅和他们一样,手中无兵无权,只凭一腔热血,冒然采取行动,到时帮不上忙不说,反而还会搭上自己及无数同仁志士的xìng命。大汉国如今已是伤痕累累,摇摇yù坠,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盖俊清楚荀攸,和郑泰、华歆的过往,点点头,把从梁相那里知道的事情,一一道出。荀攸暗暗松气,旋即大感振奋,既然有把守城mén的武将参与其中,且人数少而jīng,甚是隐蔽,此事成功率极高,也许不出几日,他们就能入主西都长安了。

诸臣纷纷展颜而笑,耗时月余,距离成功,不远矣。

正是这时,贾诩眉头不为人察的皱了一下,不想盖俊时刻注意这位谋主,自上而下,看个正着,遂问道:“文和,可是有何疑义?”

贾诩缓缓摇了摇头,他也认为此事把握甚大,只是有些事情暂时想不通。按说参与者多为三辅士族,里面不应缺少士孙瑞才是,后者乃三辅大儒,名声不逊马日磾,为人向来公忠体国,一直是诛董的急先锋,堪称王允的左膀右臂。韩遂与董卓别无二致,实乃一丘之貉,士孙瑞何以不参与其中?

三辅士族、三辅士族……贾诩心里默默念道,下意识看了盖俊一眼。

接下来,盖俊和诸臣稍作讨论,便开始设宴庆祝胜利,欢庆直到入夜才歇。

东郊联军大营,韩遂帅帐。

韩遂前几日闻长安士人意图谋反,大受打击,好不容易缓过劲来,又遭到一场大惨败,局势甚是恶劣,辄有覆没之危,韩遂险些就此垮掉,落入无底的深渊。不过即使他勉强tǐng住,jīng神也已大不如前,只觉得身心俱惫,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致。要知道,此时大军新败,人心惶惶,正是需要他站出来的时候,他偏偏躲在室中,不愿走出。

房间里除了韩遂本人外,还有一人,他便是司隶校尉李相如,成公英镇守长安,现今能陪在韩遂身边的,也就只剩下他这个义弟了。奈何李相如枯坐了足足一两个时辰,期间两人对话不超过十句,大部分时间都是沉默以对,气氛无比压抑。,

李相如却是从未见过韩遂如此没落,他心里不断问着自己,面前之人,真的是那个浑身散发着的光芒,让人忍不住想去亲近的韩文约吗?真的是那个三入三辅,三遭败绩,气志始终不短,终成大业的韩文约吗?自己的义兄实不该是这般模样。

李相如快被屋内近乎凝固的气氛压迫疯了,xiōng口憋闷得厉害,忍不住开口道:“大兄,且听为弟一言,胜败乃是兵家常事,不至于此。当年大军惨败归凉,困守金城弹丸之地,内部号令不一,外则群敌环伺,形势不比今日恶劣百倍?大兄犹能谈笑风生,翻云覆雨,尽败大汉诸名将虎臣,风采之著,折西州豪杰、名士,得尽人心,遂霸西凉,使得朝野上下,无不谈之sè变。那是何等的威风?何等的霸气?”

见韩遂颜sè微动,似有所触,李相如再接再厉道:“以一隅敌一国,而成大事者,纵观史籍,能有几人?以周天命,尚需两代人的努力,而大兄不到十年时间,就已将兵进京,拨luàn反正,辅佐天子,虽文王、周公,不能比也。今遇小挫,yù废志邪?”

李相如最后猛地站起身,慨然道:“退一万步讲,纵然丢掉长安又能怎样?纵然全军覆没又能怎样?大不了返回西凉老家,重头再来,以大兄在西凉汉胡间的无上威望,两三年间,就能恢复实力。届时将十万之众,五入三辅,与盖俊小贼一决雌雄,犹未晚也。”

李相如一番话,犹如当头一bāng,冷水浇背,韩遂身心为之一震,彻底清醒过来。李相如说得对,以前在西凉那么艰苦的日子,他都熬出头了,何以到得西都长安,屡屡丧气?是因为曾经一无所有,是以无畏,而今拥有一切,害怕失去吗?

韩遂一把握住李相如的手,动容道:“若无大弟之语,为兄必丧志陨落矣。”

李相如欣慰地笑道:“只要大兄振作起来,以大兄之才智谋略,心计手段,即便一时不济,成功亦可期也,对此,为弟信心十足。”

韩遂深深吸了一口气,jīng力依旧短缺,却也不再茫然,诸般心思,盘旋脑海。

见韩遂心想事情,李相如不敢打扰,静静等待,良久待其回神,乃问道:“大兄如今心意若何,是战是退?”

韩遂一字一句道:“尚未山穷山尽,犹可一搏。”

李相如微笑称是,韩遂显然还是想靠河西、金城、卢水联军,做那困兽犹斗。其实依他的心意,此时以退回凉州为宜,毕竟北地在盖俊心中虽重,未必就重过西都,而今他们在长安仅只四万人,盖俊兵力则几乎多出一倍,一旦狠下心来,暂舍北地,强攻长安,他们还是难逃败亡命运。不过李相如心知,韩遂xìng格素来果决,既然他不愿离开长安,回返西凉,就算强烈反对也是没用,不如从之。

韩遂沉yín一声,说道:“两军jiāo战之地,距离长安不过十数里,大军遭挫,势必不能隐瞒,料来长安已尽知之……”

“大兄的意思是……”李相如隐约猜到韩遂的意图。

韩遂点点头,说道:“为兄本意是想将马宇、李祯等探查通透,连根拔起,一网成擒。而今看来,是不成了,未免鼠辈见势起意,提前举事,行动宜早不宜迟。”

“今晚?”

“不,马上。”韩遂斩钉截铁道。

成公英站在长安城东,遥望联军大营,他年约三旬,身高中等偏上,容貌普通,惟有一双明眸,让他显得特别一些。说实话,比他卖相更佳的人,在这长安,一抓一大把。但就是这样一个姿容平庸的青年士子,却是此际西都长安的实际统治者。

成公英还在回想着刚刚和韩遂信使的对话,其时,夕阳刚刚沉入地平线,距离大战结束,不过数个时辰。韩遂反应之快,可以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看来明公并没有被惨败打击得一蹶不振,使他一直提着的心,稍稍放了下来。成公英始终坚信,天无绝人之路,任何难关,只要应对得当,都能渡过,前提是,韩遂不要倒下。,

一个躯干粗壮,满面胡须的中年将领来到成公英身后,抱拳道:“都督,我等皆已齐备,只待都督一声令下,便可将叛党一举拿下。”成公英以shì中的身份担任守城督,是以唤其都督。

“知道了。”成公英颔首微笑,按照他先前制定的策略,围剿叛党,十拿十稳,绝无问题,可那是建立在韩遂实力雄厚的基础上,现在则遇到了一些麻烦,大军新败,人心不稳,难保其中没有二心者,向对方故意泄密。此事关乎己方存亡,不得不慎重为上,成公英乃jīng简一半人马,只选用韩遂心腹,贵在忠心,哪怕人少一些也不打紧。

成公英第一个要解决的人,自然是长安雍mén守将赵密,此人在叛党圈子里地位不上不下,却至关重要,只要把他除掉,叛党便无法逃离长安,立刻就会变成瓮中之鳖,即使侥幸逃过围捕,众目睽睽之下,亦当难以遁形。

成公英带着数十人借口巡视城防,登上雍mén,赵密挂着谦卑的笑脸相迎,丝毫未曾怀疑,守城督的身份就是成公英最好的保护伞,何况赵密根本没有想到秘密已泄。

当赵密被数名勇士扑倒在地时,甚至怔住,不能言语,搞不清楚状况,直到luàn刀剁下,方才反应过来,剧烈挣扎。由于事情隐蔽,赵密部曲知情者不多,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们做出决定,特别是那些知情者的有意引导下,拔刀相战,解救主将,喊杀声立刻响彻雍mén上空。成公英带来的数十人皆善战勇士,片刻间便将赵密及其部曲格杀一空。

城上守兵,目瞪口呆,不知所措。谁能告诉他们,这是什么情况?成公英叛变?抑或,赵密叛变?

事后,成公英直言赵密叛luàn,今已伏诛,他会更换雍mén守将……

士卒一脸茫然。

成公英jiāo代新任守将安抚好将士,并处理尸体,封锁消息,便匆匆下了城墙,疾速赶往未央宫。叛党几名重量级人物皆在宫内,为了确保天子掌握手中,目前宫中将士,全都是韩军嫡系出身,只需把大mén一关,一道命令,抓捕几人,轻而易举。

shì中马宇、李祯被捕,立刻惊动了天子刘协,第一时间派人询问。shì中官职看似不高,地位则无比尊崇,皇帝出,shì中参乘骑从,皇帝入,则陪shì左右,与天子简直是形影不离,亲近堪比阉人中常shì,因此朝臣常常用“亲密”“左右”“腹心”等字样来形容shì中。

事有轻重缓急,成公英认为捉拿叛党是首要之事,随便敷衍小天子信使两句,待中郎将杨盛及党羽十数人通通落网后,一边拉入偏殿,施以重刑,bī问口供,一边派出散骑,缉捕四方,拿获叛党。一时间,长安街头巷尾,到处响起急促的马蹄声,长安士民,无不瞩目,纷纷猜测究竟是发生了何等惊天大事……

第四百四十五章 长安事败,北地风起

西凉文官中,成公英为侍中、李相如为司隶校尉、黄衍为京兆尹、王国为尚书,而隐隐为文臣之首的阎忠,仅仅捞到谏议大夫一职,堪称重臣中地位最卑者。不过他的权利可是一点也不小,平日里坐镇尚书台,一应大小事,皆得由他过目才行。

马宇、李祯、杨盛等人被捕时,阎忠恰在宫内尚书台,撞个正着,此事他根本不知情,以他的地位来说,绝对是一件不正常的事情,看到王国也是一脸茫然与疑『色』,才稍稍释怀。看来,韩遂为了确保万无一失,隐藏得很深啊,瞒过了所有臣下,只有心腹成公英一人知晓,或许所谓的叛『乱』,也是成公英发觉的。

阎忠当即质问成公英,后者见事情仅剩收尾,无须再刻意隐瞒,便一五一十说了。阎忠、王国固然为自己被蒙在鼓里而感到不满,但也不能说韩遂和成公英这么做不对,毕竟知道的人越多,泄『露』的风险就越大。让阎忠好奇的是,马宇、李祯等人行事还算隐秘,若非有人举报,很难为己方察觉,那么,究竟是谁举报了他们?成公英犹豫了一下,实话道出。

“扶风耿氏……”阎忠听得一怔,久久无语。耿氏和盖俊素有仇怨,这个他自然知晓,凉州刺史耿鄙败亡,怪罪到盖俊头上,多少有些胡搅蛮缠的意思,可度辽将军耿祉的死,绝对和他脱不了干系。问题是,耿氏享百余年繁华,世代荣光,皆乃东汉勋贵的身份,他们到底是对盖俊有多愤恨,才能不顾社稷安危,也要坑害盖俊一把?

得知举报者乃是耿祉之子耿瑁,阎忠恍然大悟,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这时哪还顾得上什么国家。

成公英拿到新的名单,打算亲自追捕残余,和阎忠、王国稍微寒暄几句,继而离去。

“……”望着成公英渐渐远去的背影,阎忠眼里带着一丝令人捉『摸』不透的意味。

成公英颇为敏感,似有察觉,半路时忽然转过身,阎忠颔首微笑。成公英眉头皱了一下,微微摇摇头,暗怪自己疑神疑鬼,乃加快脚步离开未央。

王国一直都是坚定不宜的归凉派,返回尚书台途中,忧虑重重道:“所谓叛『乱』,不过是癣疥之疾,河朔大军,才是心腹大患。今联军惨败,犹断双足,明公仍不愿退走,妄想一搏,真真是……唉!”后面的话王国没有明说,他相信阎忠听得懂他的意思。

阎忠语气淡淡地道:“明公心意,非我等能够揣度。”

王国略显不满地道:“阎兄为我等表率,岂能不闻不问,置之度外?”

“……”阎忠瞥了王国一眼,目光清幽,深不见底,隐有雷霆勃发。

蔡府。

蔡邕站在一人背后,默默看着身下者伏案挥毫,神情严肃,目光凝重。

执笔者年约四旬上下,身量中等而手脚纤长,墨袍儒冠,双眉若峰,目如秋水,面白似玉,风采比之蔡邕,竟是毫不逊『色』,让人惊叹好一个儒雅清奇的男子。

良久,执笔者停下动作,回望蔡邕,似有征询之意。蔡邕看着书帖,久久不能转开视线,半晌慨然叹道:“元常书法,刚柔兼备,高古纯朴,超妙入神。点画之间,多有异趣,可谓幽深无际,古雅有余,仆遍观秦汉名家碑帖,不下千百,未有过者。”元常者,姓钟名繇,字元常,为黄门侍郎,侍从天子左右,同乡荀攸未离京前,亦任此职。钟姓为颍川大族,钟繇曾祖钟皓,乃颍川四长,祖父钟迪,党人出身,并有声望,名著海内,父亲早亡。钟繇家乡颍川长社,距离陈留圉县,尚不足三十里,是以早就与蔡邕相识,几达二十载,两人一直维持着半师半友的关系。

钟繇听到蔡邕对自己评价如此之高,摇了摇头道:“中郎之言过矣。与中郎相比,亦如萤火比之皓月,何论秦汉先贤?传将出去,岂不贻笑天下?”,

蔡邕不以为然,娓娓说道:“秦虽有奇特,能入目者,寥寥,至前汉,形势稍变,或有一二,本朝则名家辈出,由此可知,书法一道,古不如今也。非仆自夸,当今之世,八分之书,能迈仆者,几无一人,元常则近矣。再过数载,元常必为当世第一。”

钟繇又谦虚几句,他本非这样的人,其为人喜好大言,这里的大言,指的不是大言不惭,而是直言心声,通俗一点讲,就是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少有禁忌。他的楷书确实已是当世少有人及,无奈在他面前的是学书俱宗的蔡邕,不谦虚便是狂妄。蔡邕说道:“元常不仅俱得书法奥妙,且矢志专一,闻你就坐,数尺之内,必有手书,卧于床榻,则书写寝具,日久洞穿,如此精诚,仆不及也。惟有敦煌张伯英可以比肩,你二人一正一草,当为后者之楷模,万世之师表。”张伯英即张芝,凉州三明张奂长子,草书大家,盖俊少时过境弘农,讨得一帖,视如珍宝,不肯轻易示人。盖俊先前草书样式,以崔瑗《贤女帖》为主,后来慢慢变成张芝形体。

从弟蔡谷脚步匆匆,步入书房,神『色』略带焦急,看得蔡邕、钟繇皆是一楞。见其欲言又止,蔡邕心知必是急事,说道:“元常不是外人,有话直说就是。”钟繇默然。

蔡谷言道:“现在长安满城皆疾骑,云缉捕『乱』党,匿者同罪,报者奖赏。”

蔡邕闻言『色』变,连珠问道:“什么『乱』党?哪来的『乱』党?成公英疯了?”

蔡谷低声道:“据说马侍中被抓了。”

“我知道了。”蔡邕轻轻叹了一口气,缓缓回到座位坐下,蔡谷走后,蔡邕苦笑谓钟繇道:“又是一场血雨腥风!若非元常提醒,仆此刻多半亦遭殃及。唉!……”钟繇面不改『色』道:“马侍中种种,皆小道也,参与其中,益则不彰,害则无穷。今骠骑将军将十万之众,以临长安,江山朝夕可定,此方为大道,中郎只管稍加等待便是。”钟繇虽然出身关东正统士人家庭,且族中***多有党人,但他却没兴趣参与朝堂权利争斗,诛阉如是,除董亦如是,安安静静地当着他的芝麻小官。这种明哲保身之举,谈不上正确与否,可有一点需得承认,很多和他年龄相当、出身相当、才华亦相当的人,皆已化为一抔黄土,永远泯灭世间。

蔡邕对钟繇之语深以为然,言道:“今日河朔大胜,韩遂为之拯,纵然缉拿志士,也不过是困兽犹斗而已,改变不了最终失败的结果。”

“中郎明见……”

“只是可惜了那些一心为国的大才……”

何府。

何顒静静地坐在书房,他今年已经五十有四,加之被囚禁半载有余,无论是精神,还是身体,都大大不如从前,精致面容早已不在,剩下的,只有苍老疲惫之相。对于城外那个被自己品评为“吴起之才”,相交十余载的盖子英,他心中既期待又抗拒。他希望盖俊能够辅佐天子,振奋国朝,成为中兴之臣,同时又怕他会是另一个董卓、韩遂,这种复杂又矛盾的情绪,就像毒蛇一般噬咬着他的心房。

面对唾手可得的权柄,不是任何人都能经受得住诱『惑』,何顒现在当然可以大声的说,他可以抵抗诱『惑』,但是真让他坐到那个位子,他还能说得这么斩钉截铁吗?

恐怕不行……

然而,如果连盖俊也不愿意拯救社稷,那么大汉国,就真的要灭亡了……

推门声响起,把沉思中的何顒拉回现实,入目的,是一张曾经美艳动人,如今衰败不堪的容颜,正是他的妻子韩氏。何顒眼眸立时浮出一抹柔和之『色』,以目视之,询问何意。两人相濡以沫数十载,已经是只要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理解对方心意。韩氏踩着碎步来到何顒身边,轻声说道:“外间闹得厉害,捕人甚急……”,

何顒立时明白过来,拉住妻子的手,摇头道:“夫人放心,与我无关。”

韩氏闻言松了一口气,丈夫是伟男子,少年时代便已知名京都,及成年,名声更大,誉满荆、豫。当年党锢之祸爆发,何顒受到朝廷通缉,十数年来每天都在胆战心惊中度过,可是她从来不问,因为她知道,丈夫做的,无一不是关乎国家的大事。

但是,去年董军兵卒入府,拿走丈夫,却是把她吓坏了,她以为夫妻两人自此天人永隔,何顒前脚被带出门,她后脚便倒在榻上,病情凶急,几乎丧命。直到确认丈夫不会被杀,方慢慢好转,月余才彻底康复。她再也不想经历一次那样的噩梦了。

何顒猛然意识到,自己是不是太过注重国,而忽略了家?他膝下三子,长者年近三旬,小者亦弱冠有余,皆碌碌之人,无秀才,这和他常年在外,缺乏父训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更别提努力支撑起家的妻子。念及此处,何顒握紧韩氏的手,动情地道:“吾尝自谓大丈夫,上对得起国家,下对得起诸友,却负卿多矣,今世恐难还清。”韩氏缓缓摇首,有何顒这句话,就够了……

何顒发觉,与妻子温存私语,及心态的转变,使得内心诸般忧虑,消散太半。

“子英……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马府。

梁相坐在马日磾下手,面『色』灰白,眼无光彩,与入河朔大营时的意气风发,谈笑风生,简直判若两人。他身边尚有三人,和他一般无二,他们都是马日磾的亲传弟子,三辅名士之流,受到马宇邀请,参与举事之议,如今韩军捉拿甚急,心中皆是惶惶。

“你们这是要断仆学识啊……”马日磾面『色』阴沉,语气生硬地道。要说他毫不知情,肯定是谎话,但他也仅知马宇、梁相二人,且成功希望甚大,索『性』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事发又牵出三名弟子,这些人哪个不是他苦心培养十数载的爱徒,尤其是马宇、梁相,马日磾甚至认为他二人可以传自己的衣钵。

梁相到底非一般人,很快调整好心态,说道:“既然图谋***,便已想到今日,为国捐躯,我不悔也。”

马日磾虽然冷哼一声,眼中关心之『色』,却掩饰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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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六章 背叛

.第四百四十六章

背叛

盖俊又一次于深夜中被唤醒,闻有长安秘使,以为是马宇、梁相的人,见过杨干的面才知道自己预测有差,他竟然是阎忠的人。

对于“阎世伯”突然抛弃韩遂,转投河朔,虽是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今日一战,韩遂大败,折损近半,任谁都看得出,他不行了。此时可以说是阎忠最后的机会了,再无动作,异日即便凭借盖、阎二家的关系,不被朝廷治罪,也很难挤入权力核心。阎忠为人素有大志,xiong怀治国良策,自谓世间奇杰,怎么可能甘愿沦为一介普通官宦。

阎忠名著西州,声闻天下,乃是凉州文官之首,素得韩遂看重,视为左膀右臂,他的反正,对长安叛军的打击几乎是毁灭xing的。

不过说实话,盖俊并没有太过重视,白天他刚刚对韩遂获得一场辉煌的胜利,长安大mén转瞬即开,阎忠带来的情报,充其量只能算作锦上添huā。有则固然是好,没有也无甚关系。

抱着这样的想法,盖俊不咸不淡地勉励杨干几句,接过后者递来的密信,打开细看,先是一怔,继而面sè大变,只觉一股冷气从背脊冒起,一路爬到后脑,浑身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战,残留在身体内的些许睡意立时不翼而飞。

信上没有长篇大论,既是密信,自然以简便为要,只有短短八个字:长安,事败。北地,卢水。字迹点划凝重,结体奔突,大气磅礴,显示出了主人极佳的书法水准。然而盖俊此刻哪里有心思关注这些,他的注意力一下子便被它传递出的信息慑住,以他喜怒不形于sè的养气功夫,也不禁被骇得目瞪口呆,良久无言。

长安,事败,指的必然是马宇、梁相等人暗里策划迎河朔军入城之事为韩遂发觉,参与者凶多吉少,这件事已经让盖俊心里大吃一惊,但和后面的信息一比,可谓小巫见大巫。北地,卢水。盖俊一眼就看穿了它所想要表达的意思,他心里似乎难以接受,以为是自己眼huā看错了,又仔细看了看,半晌才把目光移开,嘴角浮出一丝苦笑。

杨干忐忑不安地站在大帐中央,看着骠骑将军短短时间内神情急剧变化,想来定是从信上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消息。杨干本人不识字,就算识字,也不敢偷偷观看,心里颇是感到好奇,却也清楚那不是他该知道的事情。不过有一点杨干能肯定,他冒死出城,把密信送到骠骑将军手里,不仅报答了阎君的恩情,还帮了骠骑将军大忙。

果然不出杨干所料,盖俊稍稍平复内心的惊涛骇làng,把信件折叠好放到奏案,面上lu出的笑容,远比适才热情得多,和声说道:“此信对孤甚为重要。杨司马不顾自身安危,身被二创,犹不退缩,突破层层险阻,至河朔大营,真忠义之士也。”

杨干见盖俊这般说,便知高官厚赏,一个也跑不了,强忍心中喜意,肃容抱拳道:“干一介微末,食国家之俸禄,受阎君之恩惠,得偿一二,纵使百死,亦无遗矣。”

盖俊点点头道:“杨司马不宜再返长安,暂且留于营中,待孤扫平韩贼,恢复社稷,必会上报天子,为杨司马请功。”盖俊现在急需召集文武商议对策,时间可谓分秒必争,乃止住杨干下拜之势,又勉励几句,便以安心养伤为由,令他退下。同时吩咐盖衡,让他立刻传唤诸文武,到此议事。盖衡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当即领命而去。

盖衡走后,盖俊面上渐渐爬满凝重之sè,又重新打开密信观之,心中暗暗后怕不已。阎忠做的可非锦上添huā,如果不是他及时通知,很可能导致自己的勤王大业功亏一篑。退一万步讲,即便他可以排除艰险,跨过难关,恐怕也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阎世伯……”盖俊很快把阎忠暂时放到一边,心里默默地念起另外一个名字:“沮渠兄弟、沮渠兄弟……联合外人,与我为难,我,还能把你当成兄弟吗……”,

盖俊和沮渠元安少年相识,细细算来,几近二十载,两人虽有汉胡之别,感情则极为要好。昔年为赴关东清剿黄巾贼,盖俊组建shè虎、落雕二营,沮渠元安听说后二话不说,带兵五百,马千匹前来相助,盖俊直到现在还记得当初心里的那份感动。

沮渠元安随他杀到关东,横扫南北,继而反转西疆,尽败凉州叛军、羌胡,每战不顾生死,奋勇争先,带来的五百骑,折损大半,中平三年初返家时,身边仅余一百五六十骑。

自此一别,时光悠悠,六七年矣。盖俊早已不是当年凭借军功,初登两千石太守的大汉年轻俊杰,而今贵为骠骑将军、并州牧,即将入主西都,统摄朝政。沮渠元安又何尝不是如此?他也不再是卢水权贵的继承人,而是成为卢水胡数十万部民的王。

两人虽天各一方,却从未断过往来,对于沮渠元安联合韩遂,背叛大汉国,并自立为王,盖俊不止一次写信质问,前者每每顾左右而言他,但说往昔故事。

盖俊心里气愤归气愤,但一时也奈何对方不得,且不久后远赴并州平叛,一度中断往来。不过盖俊心底到底还存有一份昔日情谊,加之日后chā手凉州,许有用得到他的地方,乃恢复jiāo往。盖俊从未将卢水胡放在眼里,在他看来,沮渠元安充其量也就割据一地,现今大汉国陷入内战,难以顾及,待关西局势稳定,不战亦可bi降之。未曾想沮渠元安不老老实实当着他的卢水王,居然敢对他刀兵相向。

盖俊心头升起一丝悔意,事实上当年他就看出了沮渠元安暗藏着野心,早知有今日之祸,他当时真应该狠下心来,杀了他。

旋而苦笑,现在当然可以这么想,可那个时候,他根本无法出手,沮渠元安于他有恩,于国有功,连天子刘宏都接见过他,并屡屡下诏夸奖其忠义,盖俊不可能仅仅凭着自己的猜想,就把沮渠元安杀死。就算他肯,将士未必答应,朝廷更不会同意,西北边军里,有着数以万计的羌胡,杀了沮渠元安,必会丧失人心,后果不堪设想。

盖俊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案上青铜雁型油灯,思绪万千……

骠骑将军深夜召见,必然是紧要之事,诸文武闻讯不敢怠慢,急忙穿衣及履,前往中军大帐。贾诩是第一个赶到的,一来他所居之所就在近作,二来则是思虑敌我,尚未就眠,盖俊也不等其余人到齐,先把信jiāo给他。

“将军,这……”贾诩城府极深,看到信后,亦微lu惊容,然而贾诩就是贾诩,骤遇这等天大事情,却也不忘留心其他。“下官没看错的话,这是阎君笔迹吧。”

盖俊颔首确认。阎忠知人之鉴,西州绝伦,两人皆是被其点评,始有名声。

盖俊不由感叹道:“本以为连破叛军,大局渐定,振兴社稷,朝夕间耳。不意韩遂老贼居然暗藏后招今日沙场战斗,孤屡疑韩遂老贼为势弱者,却以弱抗强,互相消耗,意志甚坚,孤还道他被局势bi疯了,原是有此深意。幸亏将士奋勇,击破顽敌,未叫他yin谋得逞。唉若非阎君相告,我等至今尚méng在鼓里,几坏大事。是孤轻敌了”

贾诩手握密信,再三观看,轻轻摇了摇头道:“此不怪将军,责在下官。下官为将军谋主,虽知韩遂其人军事为短,手段为长,却也没猜到他有这般惊天手段。”

现在可不是互相揽责任的时候,盖俊摆摆手,相互jiāo流意见,随后又有数名文武赶来,闻之无不大惊失sè,旋而加入讨论,待腹心尽至,盖俊使人挂起北地郡地图。

盖俊环顾文武,一字一句道:“刚刚收到确切情报,卢水胡受韩遂邀请,将入北地。”

关羽是最后几名到者,听得一知半解,云里雾里,而今见盖俊亲口承认,勃然大怒,手掌翻起,用力拍下,竟将一张上好的几案,拍得龟裂数道,由此可知其心中怒意。关羽扬声喝道:“沮渠元安,白肤异种,屡受将军恩惠,岂敢如是邪?”

不只关羽一人如此,那些出身西凉的元老旧将们全都愤怒不已,纷纷不顾身份,破口大骂。如果他们不认识沮渠元安也就罢了,偏偏后者曾是他们中的一员,曾休戚与共,生死相依,是以得知其背叛盖俊,背叛他们,更加伤心,难以接受。

盖俊微微皱起眉头,不耐烦地挥手打断诸将,说道:“行了,别提那个人了,孤不想听。还是说说应对之策吧。情报很是简陋,仅知卢水将来北地,至于有无汉军、兵力人数、入侵时间、攻击路线,一概不知。”

诸文武彼此频繁jiāo换眼神,一时皆是不好开口,最后看向长史贾诩,他既是河朔谋主,武威又为其家乡,此地正是卢水胡主要盘踞的地方,由他先说,最为适合。

贾诩当下也不推辞,起身缓缓走到地图前,一边注视,一边思考……



第四百四十七章 回援

.第四百四十七章

回援

河朔大营,中军大帐内一片寂静,众人包括盖俊在内,全都静静地看着贾诩,等待他的发言。--绿@『色』#小¥说&网--手机小说站点贾诩思考良久,抬眼扫过大帐,娓娓说道:“卢水胡居于武威、张掖,部民约二十万上下,盛兵四五万,和北地先零人数相当。”北地先零本有更多人口,不过盖俊通过数场大战,斩首以万级计,另俘十数万男nv,将他们安置泥水河畔,屯田放牧,既削弱了羌中的潜力,又增强了己方实力,可谓一举两得。

“卢水胡yu来北地,大体有三条路,我试说之,诸君且听:其一由武威南部渡过黄河,经金城、汉阳二郡,横穿安定,由西入境。其二渡过武威浩瀚大沙漠,渡过黄河,通过先零羌中,进抵北地西北。其三出休屠泽,深入塞外,迂回到北地郡北。”贾诩站在地图前,一边说着,一边指出确切位置,为众人一一详解。

贾诩考虑细致,所思缜密,又兼熟知地理,可谓算无遗漏,诸文武了然者少,恍然者多。以荀彧、荀攸叔侄、戏志才、卫仲道见识渊博,多谋善断,碍于出身,不明详情,此刻也只有乖乖聆听的份。倒是北地人傅干,年纪虽轻,颇类贾诩,后者所语,皆了然于xiong。

盖俊缓缓颔首,沉声问道:“文和以为,卢水胡会从哪个方向入侵北地?”

贾诩不慌不忙道:“下官所言三条道路,即是危险之缓急也。卢水此来,以出其不意为上,若是nong得人尽皆知,便失去了本意。其一黄河以南,我方多有谍探,北地又有安定作为缓冲,卢水胡从这个方向前来的几率微乎其微。其二大漠茫茫,飞鸟难度,走兽难行,何况人乎?或许未过黄河,已经失去大半战力,便是侥幸成功,尚有北地先零挡在面前,此路不通。是以,卢水胡多半会选择其三。”

盖俊双眸紧紧凝视地图,一字一句道:“从塞外迂回到北地?”

贾诩点了点头,出于生xing谨慎,补充道:“自然,卢水胡未必不会另择道路,然而下官以为,北地人马有限,无法面面俱到,防御之轻重,可按此划分。”

盖俊目光望向以荀彧为首的一干谋士,问道:“诸君以为若何?”

荀彧欠缺的不是智慧谋略,而是第一手资料,如今听罢贾诩详说后,有了一番了解,立刻开动脑筋,稍加计较,心中所得结果,与贾诩看法略同,颔首赞同道:“下官以为贾长史所言甚有道理,臣附议。”其侄荀攸紧随其后道:“臣也附议。”

“附议……”诸谋士先后附议。

盖俊心里有了定数,继而谓贾诩道:“文和,你且说说北地的情况。”

贾诩想也不想,开口说道:“将军连年对外用兵,鏖战西北,尽诛诸胡,北地出力最大,前后累计chou调汉羌人马,不下四五万众。”

对于这一点,盖俊自己也承认,他虽然百战百胜,横扫敌人如卷席,动辄斩首数万级,但自身的损失,也非同小可,像早年跟随他的先零将领麻奴、归何等人,尽数战死沙场,惨烈由此可见一斑。

贾诩继续说道:“今将军勤王长安,杨(阿若)中郎响应号召,率北地汉羌步骑一万,先零羌骑一万,南下三辅,北地所余兵马,仅五六千人。当然,如是北地面临危急,屯田汉羌约一两万众,招之即能战。先零羌中,也有两三万骑,可为助力。”

众人闻言陷入沉默,思虑敌我。

傅干摇了摇头,当先言道:“阎君密信,虽只言卢水,料来以韩遂为人,必遣汉兵同行,兵马少则三四万,多则五七八万,仅凭北地一郡之地,不能敌也。(.CC

手、打。吧更新超快)”

贾诩深以为然,肯定不能只让北地独力抵抗外敌,否则就算成功驱逐卢水胡,北地也会受到沉重打击,许盖俊苦心经营之巢xue,西北富庶繁华之大郡,就此元气大伤。,

问题是,要从哪个方向调遣援军?

距离北地最近者,无疑是三辅一带的勤王大军。长安城下,盖俊本部约六万人,渭河以北,阳陵一线,其父盖勋约有万众,西北杨阿若部,麾下步骑万余,合计兵力八万数千。当然,万余伤员,乃至两万多叛军俘虏并未计算在内。如今正是勤王紧要关头,恐怕很难chou出兵力回援北地,且chou少了无济于事,chou多了则会影响大局。

荀彧说道:“勤王大军,不能轻动,晋阳道远,一时难济,不若派遣河东兵?”河东郡西北临汾,尚有故白bo将,李乐部五千人马,南部安邑也有臧洪郡兵数千,两相合计,不下万人。因为早有命令,士卒随时待命,等待征发。原是作为勤王大军之后续补充,现今长安形势一片大好,变得可有可无,他们前去支援北地,再合适不过。

盖俊很快就有了决定,除派遣河东步卒一万,另让父亲盖勋给兵五千,最后再从本部之中,chou调一万骑。盖俊本部人马六万,骑士约两万上下,韩遂前日一战,损兵折将,龟缩大营,必然不敢再出,身边不用留太多骑兵,正好划出一半,回援北地。

援兵高达两万五千,实力不可谓不雄厚,再加上北地人马,必可击败强敌。

只是,该以谁为援军统帅呢?

盖俊想了想,杨阿若久镇北地,是最佳人选,不过他现在独领一军,当一面之敌,不可或缺。

麾下五大将军,族侄盖胤的情况和杨阿若相似,也不能动。庞德、胡封都没有统领数万步骑大军的经验,稍显稚嫩,还需历练。马腾、关羽,皆可担当此任,盖俊先是看了看马腾,随后又望向关羽,目光就在两人身上来回jiāo替。

盖俊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关羽、马腾心里各自权衡利弊。相比较而言,马腾更热心一些,盖因其南下以来,几无作为,眼见勤王即将功成,多半也捞不到什么大功,与其在此碌碌无为地hun日子,不若带兵北上,解除盖俊后顾之忧。异日盖俊入主中枢,大封群臣,岂会少了他?这般想来,马腾当即下定决心,站起身来,自请为将。

关羽本就志在勤王,不愿回返,这时见马腾自己站出来,倒也乐见其成。

盖俊拍板定下计议,以镇军将军马腾为大将,厉锋中郎将贞良为副将,将万骑即刻出发,北上救援。另遣快骑星夜前往北地,通告郡中文武,加强戒备,以卫大敌。河东方面,由于两地颇有一些距离,盖俊特别宽限五日,五日之内,必须赶到北地郡。

该想的都想到了,该做的也都做了,盖俊心神一松,便发觉倦意一bo袭来,强打jing神,挥退众文武,乃解衣上chuáng。可能是心中挂念事多,哪怕既疲且困,也是迟迟不能睡着,翻来覆去,覆去翻来,直到红日探头的一刻,方才mimi糊糊地失去意识。

却说杨干突破两军jiāo界,同时为双方斥候发觉,联军斥候第一时间回报长安。成公英为清理城中叛党,昼夜忙碌不停,加上事前白天也在巡视城防,两天一夜未曾合眼,当真是困倦至极,夜间正睡得香甜之际,被人唤醒,可想而知他的心情绝不会好。

经过一番仔细排查,横mén司马杨干失踪,斥候野外所见者当是此人无疑。

成公英以为是叛党的漏网之鱼,侥幸逃过一劫,不甚在意,草草处理,打发诸人,躺回塌上,不一刻便重新进入梦乡。

任凭成公英如何聪明冠世,却也没想到,杨干根本就不是什么叛党余孽,而是阎忠的人,己方最大的秘密,也是对付盖俊的最后手段,彻底暴lu在对手面前。

联军刚刚遭到一场重创,短期内难以再在野外威胁河朔军,相应的,斥候的势力范围,也大幅向内收缩,马腾一万骑兵黎明前出营,动静固然不小,不过联军斥候靠近不了河朔大营,仅知对方有异动,至于个中详情,则不甚清楚,只能靠胡luàn猜测。,

马腾快马扬鞭,一路北奔,渡过渭桥,直入阳陵。

盖勋从马腾处得知详细,大吃一惊,额上渗出丝丝冷汗。

为了勤王大业,盖勋自己这个太守南下不说,还带走了长史张既、功曹傅巽等十数名北地高官要吏,此刻郡府只剩下一众小吏,平日间处理政事,或许没问题,然而让他们直面强敌压境,则不免强人所难,盖勋不敢想象,到时他们会luàn成什么模样。

盖勋心里,对大兄阎忠千恩万谢,感ji之情,无以复加,若是北地惨遭浩劫,纵然盖俊不以为意,他自己那一关却是过之不去。

阳陵城内,兵马寥寥,倒是联军俘虏,足有数千之众。盖勋麾下万人,多驻扎在西渭桥一带,配合杨阿若部,威胁韩遂侧翼,盖俊这时突然要调兵五千,卒难完成。马腾对此心知肚明,便和盖勋约定,他率万骑先走,待盖勋征得人马,其后出发。

两人城外话别,马腾继续往北,整整一天下来,少有停歇,行出七八十里,加上长安到阳陵不下数十里,一日间,大军连续赶路,已经远远超过了一百里,士卒虽然以马代步,也是叫苦不迭。马腾即便再如何急迫,也是没用,乃于云阳夜宿。

大军走不快,不过信使则在当天急奔数百里,于日落前抵达北地富平。

如今北地治所富平县,乃是故灵州县也,盖俊任北地太守时,复地千里,为守住既得成果,把治所迁移到灵州县,灵州县过去位于地境北方,当时则恰处于中央地带,方便监管南北。

北地经过盖俊、盖勋父子数载之努力,焕发出震惊世人的光彩,成为西北当之无愧的富庶大郡,富平作为一郡治所,几经扩建、修缮,亦堪为西北第一大城。

如果说富平城是北地郡的中心,那么官舍就是富平城的中心,郡府官吏,皆居于此,修建得甚是庄严华贵,是整个富平城最引人注目的建筑群。

官舍深处,夕阳的余晖洒落在一栋幽雅别致的宅院,映得满目霞红,美不胜收。

一个身长约莫四尺的童子在草地上欢快地蹦着、跳着,原本梳理得整整齐齐,自然垂落的发丝,随着他的动作,起起落落,变得稍显凌luàn,一张清秀绝伦的小脸,此时涨得通红,稀眉亮眸,齿白如yu,宛若璧人。这般可爱小童,想来无论有多少烦心事,看到他,都会lu出真心的笑容。此子乃杨阿若和盖缭所出长子杨基。

“黥奴,慢些跑、慢些跑……莫摔着了。”一位年过五旬的fu人,随在小童身后,边追边道。其衣着华贵,气质典雅,从面上依稀可以看到昔日绝姿神采。

杨基闻言转回身,大声叫道:“外祖母,你来追我呀……”fu人正是杨基外祖母,盖俊、盖缭之母,盖勋之妻马昭。

“黥奴……”一把nv声突然响起,清丽中带着淡淡的威严,杨基顿时如同泄了气的皮球,停下奔跑的脚步,微微垂着小脑袋,老老实实地行往声音的方向。

声音的主人年约二十五六岁,身量奇高,不让男子,容貌端庄美yàn不提,让人惊奇的是,其眉宇间藏着一抹掩饰不住的英气,使得她完全不同于当今时代的大家闺秀。不是盖俊之妹,杨基之母,盖缭,又有谁来?

“外祖母的话也敢不听,是不是皮痒痒了?”盖缭说话间吹气瞪眼,哪里有半分慈母的模样,杨家却是和普通家庭正好相反,行的是慈父严母的规矩。

“不妨事、不妨事……你阿兄啊,像黥奴这么大时,比他还淘气几分呢。”马昭mo着外孙儿的头,对nv儿说道,笑容里满是宠溺之sè。盖勋、盖俊这父子俩,常年为官一方,久难相聚,盖俊诸嗣,除了长子盖嶷,马昭稍稍照看过,其余几子,皆无机会。马昭满腔隔代之情,全都投到杨基身上,所求无有不应,宠溺到了极点。

盖缭脸sè稍霁,对马昭道:“说道阿兄,前日一战,韩遂败亡,已可期待,相信用不了多久,我们一家人就可以在长安团聚了。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

“哦,要见舅父咯、要见舅父咯……”杨基快活地拍着手掌。听母亲和外祖母说,他曾和舅舅见过面,不过那时他尚未记事,平日间总闻舅舅之名,心里好奇极了。

“……”马昭思cháo汹涌,目lu婉转,她膝下仅有盖俊一子,其少年离家,游雒阳太学,一走就是三年,后来迎亲归家,没出两年,又举孝廉出仕,中平之后,母子二人,更是经年难得一见。这种日子,对于任何一位母亲来说,都是一种煎熬。马昭不是无知村fu,她出身名mén,学识渊博,深明大义,知儿子是舍家为国,舍亲为民,可内心思念之情,却是怎么也拦不住的,随着年事渐高,越加难以忍受。

“对了,小郎年近弱冠,我打算让他在北地出仕。”见母亲有些伤感地感怀,盖缭急忙别开话题。再没有人比身为nv儿的盖缭更能体会马昭的思子之情了,两人谈话,不出三五句,必会提到阿兄盖俊,翻来覆去,反反复复,以盖缭对兄长的感情,有时都会感到厌烦。

而盖缭所言之小郎,即是指杨阿若胞弟杨盛,其今年十九,容貌远逊乃兄,虽然借助杨阿若之力,早年就开始读书识字,奈何资质过于平庸,又无刻苦专研之心,数载下来,几无所成。如是旁人,盖缭可能连正眼都不会看一下,但她乃为兄嫂,自然不能对自家人坐视不管,打算为他在郡府讨份差事,以好养活自己。

马昭连杨阿若都不甚满意,更何况是不上进的杨盛,面sè微沉地点了点头。

盖缭心里苦笑,不敢再提,免得惹母亲不快,正说着话,家仆匆匆进院,低声道:“主母,督邮求见,言称大事。”

马昭、盖缭俱都一怔,面面相觑,什么大事需要惊动家眷?

马昭示意把人带进来,督邮是北地傅氏子弟,和傅燮、傅巽同辈,为人很有风度,进院后垂着头,从不luàn看,以最简洁的话语说明来意。闻卢水胡将寇北地,母nv大惊失sè,盖缭最先镇定下来,快速问了几个问题,无不是切中要害之处,督邮心头讶异,知者回答,不知者摇首。盖缭心中略明,便让督邮退下。

“小鹤儿……”马昭堪堪反应过来,望向nv儿。

盖缭缓声道:“阿母无须担心,既然我方有了准备,卢水胡无足虑也。”马昭稍稍放下心,便听盖缭说道:“黥奴暂留母亲处,我当即可回返鹰扬中郎府。”

震怖之sè,浮于脸上,马昭怒极斥道:“hun账如此危急时刻,何敢北上?”

盖缭安慰儿子,面不改sè道:“夫至亲皆在北方,儿怎能安心呆在富平?”

“……”盖缭言行占据道理,使得马昭哑口无言。

第四百四十八章 敌至

.第四百四十八章

敌至

杨基年方四岁,还不甚懂事,见气氛凝重,小嘴一瘪,呜呜嚎哭起来。{

手、打{{吧.首.发}盖缭这时也不再拿出严母架势,俯下身抱住儿子的头,暖声安慰道:“黥奴不哭、黥奴不哭……阿母啊,正要去接你的祖父、祖母,还有叔父,前来富平,家人团圆……”

杨基白皙小脸被冲刷出一道道泪痕,哽咽着言道:“我陪阿母一起去。”

盖缭如何肯依,百般哄劝,总算止了儿子泪水。

马昭站在一旁,嘴chun微微颤抖,她适才还在憧憬家人团聚,没想到转眼间便要为nv儿生命担忧,犹犹豫豫道:“小鹤儿,非要去那北方不可?便是不去,亲家也绝不会说什么。”

盖缭苦笑着摇摇头,说道:“阿母,能而不往,心关难过啊。”

“……”马昭心知nv儿心意坚持,再难劝动,一时默然无语。

盖缭当即简单收拾行装,乘坐马车,直出城北,富平距离泥水屯田区,不下数百里,盖缭日夜兼程,中途于驿站更换一辆马车,次日傍晚回到屯田区。

此时屯田区典农都尉梁固已经知晓始末,第一时间聚拢百姓,征兵入营,派发兵器马匹,并通知羌中,大大小小事,都需他亲力亲为,忙得连喘气的工夫都没有。

梁固年约四旬,身形俊伟,气派高贵,其出身于天下第一流mén阀安定梁氏,早年为北地长史,辅佐盖俊,颇有功劳,后迁为典农都尉,主管屯田事宜。此人身份有些奇特,说他是汉廷官员,其追随盖俊已有六七载之久,并掌握屯田要职,说他是河朔嫡系,又与盖俊隐隐保持一段距离。如果非要给他一个定义,形容为汉廷与河朔夹缝中的人,颇为贴切,在盖俊治下,这样的人并不在少数。

盖缭回到鹰扬中郎府,见过杨阿若父母胞弟,简单问候几句,便让他们乘车南下,而她自己,完全可以随之一起走,但她却选择了留下。事实上没有人要求她必须留于此地,这是她自己的意思,她认为自己身为盖俊之妹,危险来临,送走丈夫至亲,在情在理,自己若是也跟着避难,就有些说不过去了。至少她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梁固对盖缭的决定大为惊讶,心里却大大松了一口气。盖缭是骠骑将军盖俊之妹,鹰扬中郎将杨奉之妻,居住泥水河畔数载,对待平民,素无倨傲之心,甚是温善仁爱,因此深得当地汉羌百姓之心。梁固心里对她的评价是xing情坚毅,正直聪慧,魄力奇伟,不让男子。有她从旁协助,梁固身上的担子,至少会减轻个三四成。

实际也正如梁固所料,盖缭亲自出面周旋,一下子便稳住了民心,简直比他这个典农都尉还要有威信。更让他拍马难及的是,盖缭不仅能定民心,亦能定军心,汉羌战士,皆乐听其调遣,在征召屯民入伍方面,也是无有不顺。这肯定和盖缭的特殊身份有关,毕竟其兄、其夫,皆非常之人,然而仅仅凭借身份,恐怕做不到她这一步。

不论如何,盖缭确实解了梁固的燃眉之急,后者担任的所谓典农都尉,看似归于武职,实则属于文职,军旅方面,他chā不上

更新如今有盖缭从中周旋,勾通双方,可以免去不少麻烦和误会,但有命令下达,效率提升数成不止。

盖缭一直忙到深夜,方才和衣而眠,不想没过多久,她就被人摇醒,只见贴身婢nv,面无血sè,惊恐掩饰不住,幽幽灯火下,颇有几分骇人。盖缭蛾眉微蹙,料来多半与来敌有关,一边翻身下榻,一边斥道:“你慌什么,天塌了不成?何事扰我?”

“梁、梁都尉在外求见,似、似有急事……”贴身婢nv哆哆嗦嗦道。府中皆已传开,大敌将至,梁固夜间到访府邸,用屁股想也知道是什么事,由不得她不心慌。

“你说你的觉去。”盖缭言讫,穿上丝履,不紧不慢地走出闺房,前往客厅。,

一见到盖缭的面,梁固顾不得客套,立刻说道:“马都尉急报,敌人已入地界,全是骑兵,不下五六万,势不能阻也。”马都尉即指马腾胞弟,北地都尉马举。

盖缭重复道:“五六万骑?”

梁固面sè凝重地点点头:“斥候回报,断然不会有假。”

盖缭皱眉沉思,她今日急招屯民入伍,连同汉兵在内,约一万两三千,这点人马,不足为凭。先零羌中那边,羌民素来散漫,差不多要三四天方可到来,只会迟,不会早。马腾方面,按时间推算,其所将一万骑,或许已近北地南境,不过也要四五日才能赶到。再快,就是强弩之末了,可能一战便会被卢水胡击溃。

如果卢水胡强行军,两日可至,换句话说,他们至少要独自抵抗一到三天时间。野战打不过,但据守则不成问题,两人稍加商议,定下对策,梁固当先告辞。时间不等人,盖缭沉思片刻,顾不得休息,不久也出了府mén,再次投身到忙碌的大cháo中。

北地郡,北方。

红日升起于东方天际,尽情将光芒挥洒于大地,寂静的原野,突然传来战马奔腾的轰鸣声,持久不绝,经久不衰。

“快、快、快……”马举双tui紧紧夹着马腹,连连挥鞭,猛chou马股,四面脸上,布满灰尘,汗水顺着发根滴落,划过额头、脸颊,冲刷出一道道宛如沟渠般的汗痕,颇有几分丧家之犬的味道。话说马举官居北地都尉,名声上也许比不上鹰扬中郎将杨阿若,却也是北地数二数三的狠角sè,堪为塞外杂胡、境内羌人的大苦主,名字可止胡儿夜啼。能把他bi到这个地步,自打从军以来,尚是头一着。

自打接到情报卢水胡即将入侵,马举不敢怠慢,立刻派遣斥候深入塞外,没想到卢水胡已至,并且和塞外不服王化的杂胡勾结到一起,一屯上百斥候,归者仅仅七人。

马举听说对手至少五六万骑,脑子立时“嗡”的一声,吓得呆住,他麾下仅三千人,双方相差二十倍,己方还不够给对方塞牙缝的,当即二话不说,带着兵马南奔。卢水胡显然不想这么轻易的放过他,派出数千骑紧紧咬在他的背后,试图将他留下。

“都尉、都尉……快看……”马举部曲指着骑军左斜方大声叫道。

马举顺着部曲所指望去,心里不由一凉,却是对方不知何时,迂回到了侧方,按照双方的速度推断,两军必然会撞到一起,许己军会被敌人拦腰截断,至少后军会遭到一定打击。马举扯着嗓子喊道:“快……快……加快速度……甩开敌人……”

都尉部将士汗流浃背,快马扬鞭,吃nǎi的劲都用上了。然而敌军此番行动,明显是经过jing心策划的,岂会让马举等人轻易逃离,两军越来越近,眼看就要撞上了。

“呜呜呜……呜呜呜……”号角急促响起,暂时压下震天的马蹄轰鸣,旋而喊杀声卒起,铺天盖地,席卷而至。

“shè……”

不计其数羌胡骑兵,弯弓搭箭,尽情施shè,长箭划破空气的啸声,凄厉且刺耳,密密麻麻笔直地飞往汉军阵中,狠狠钻入人马体内。马举部曲皆汉军jing锐,胯下战马多有皮铠护身,何况战马生命力,及承受痛苦的能力比人类高得多,可说一千道一万,架不住敌人箭如雨下,一箭不死,那就三箭,五箭,十箭……

刹那间,汉军人马坠地者,不下百人。

汉军心里连连叫苦,敌人来的方向,除非惯用手为左手,否则无法还击,说得明白一些,就是人家能用箭shè到你,你却shè不到人家。要想杀伤对方,只有一个办法,掉头杀入敌群,贴身rou搏,不过他们的敌人可不止这些而已,后面还追着数千人呢,一旦停下来,与自投罗网无异,等待他们的,只会是被数倍之敌围歼。

“shè……”

第二bo箭雨接踵袭来,无数支长箭,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厉啸,dong穿人、马,所有敢于挡在面前的障碍。,

两轮箭雨后,敌骑转瞬及至,下一刻,猛烈地轰中汉军尾端。

“快走……快走……不要纠缠……”马举目光猩红,大声惨呼。

敌将乃是金城人李堪,他年约三旬,面sè黝黑,髯须满面,予人以“很脏”的感觉,目若铜铃,满含杀气,他高高举着战刀,大声吼道:“马举小儿,你这个无能之辈败家之犬除了跑、跑、跑……你还会干什么?想你主人盖俊,英雄无敌,威震天下,你兄长马腾,堪称豪杰,亦有盛名,你却是把二人的脸都丢尽了……”

李堪这番话,借口部曲之口,很快传遍战场四周,自然也传到马举耳中。

马举三十多岁的人,也算是西凉有名的宿将,如今竟然被一个“无名之辈”于战场百般羞辱,极尽嘲讽,且只能挨打,不敢还手……从戎八载,论及耻辱,今日为最。马举心里屡屡生出和对方拼了然而一想到他不是一个人,数千xing命系于己身,便生生打碎牙齿,和血吞下。他心里暗暗发誓,异日必将此人,千刀万剐。

见马举不上当,李堪气得破口大骂道:“你这个汉羌的咋种你既没有继承汉人的智勇,也没有继承羌人的善战,你就是个胆小如鼠、一无是处的咋种……”

“……”马举额上、颈上青筋根根外lu,可知内心已是气极,不过反应到行动上,却截然相反,扬鞭chou马,比之刚才,更快几分。

“都尉弃我等乎……”

马举即将率众甩开敌人的一瞬,背后突然响起上百人的悲愤吼声。原来汉军尾端一部士卒,被敌人截击,并包围在内,眼看大军即将离开,而自己则陷入死局,刀斧加身下,乃发出悲沧之声。

“……”马举将下chun咬得血rou翻起,鲜血顺着嘴角淌下,滴落xiong膛,声音几乎不闻,可是马举却觉得,落在耳中,有若惊雷。

“都尉弃我等乎……”

马举再忍不住,手拽缰绳,掉转马头,往回杀去,上百部曲皆是不由一怔,旋而紧随其后。马举为了避免汉军相随,徒增伤亡,命人吹起象征着撤退的号角声。

汉军纷纷陷入默然,马举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全军继续撤退,而他,独自返回,救援余众。汉军从来不乏热血之辈,yu呼应之,却无一例外被上官及时阻止,骑军头也不回,义无反顾地往南逃奔。

马举带着上百部曲,一泻而下,弃弓弩,单用刀矟,狠狠捅入敌阵,战马夹带着风雷之声,撞击面前所有可以碰到的东西,马上战士,挥舞着手中刀矟,肆意砍杀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摧枯拉朽。

本以为必死无疑的受困士卒,见都尉马举返身来救,无不大喜,内心求生之念顿起,使得他们轻易爆发出数倍于自身的战斗力,两方人马,竟有在敌阵会合的趋势。

“杀……”马举丈八大矟,或扫或刺,招式大开大合,全无防守,只顾搏杀,死在他手上的敌人,急剧增加,很快超过双数,作为代价,他身上亦受数创。

马举很快又遭两创,其中肩膀刀伤犹重,几乎将他的一条胳膊卸下。同时,救者与困者,成功会合,士气攀升到顶点。马举乃一马当先,横切敌阵,yu从侧方突围。

李堪怒不可遏,组织兵力围追堵截,若是被马举突围而走,那么他的脸也甭要了,用弓弦上吊算了。可惜事情往往不以人的意志为准,是奇迹也好,是侥幸也罢,反正马举突破了重围,扬长而去。李堪自然不会真的用弓弦上吊,气急败坏地紧追不舍。

马举连连咳血,左肩那处伤口,也是血流不止,任其流淌下去,可能不出半天,他就要血尽而亡,强忍着阵阵眩晕与剧烈疼痛,上过草yào,用身上旧布,草草包扎一下。

马举此番率百人救援,拔出三十余人,自身则亡大半,入不抵出,似乎吃亏了,可是马举并不后悔,再来一次,他仍会这么做。

第四百四十九章 汉奸

.第四百四十九章

汉jiān

洛水潺潺,水势浩渺,岸柳成荫,芳草鲜美,风景甚是秀丽,美不胜收。大汉国故都本名洛阳,光武帝刘秀尚火德,故改洛阳为雒阳,水自然亦改为雒水。此洛水和雒阳之雒水无甚关联,其与渭水、泾水一样,属于黄河较大支流,横跨司隶左冯翊,并州上党郡,一直延伸到北地郡北方。

yu从塞外入寇北地郡,洛水,是一道绕不开的障碍。西汉时代,曾在洛水南岸置归德县,随着西汉末大luàn,凉州人口荒芜,至东汉遂废之,汉人南迁,渐渐绝迹。因洛水两岸水草丰美,适合放牧,遂成为屠各、杂胡、先零诸族盘踞之地。

盖俊任北地太守时,逢鲜卑入侵,乃奋勇连战,大破之,击杀伪王和连,全歼鲜卑大军。盖俊借着大胜鲜卑的机会,率军北上,洛水周边诸族无不望风而降,遂于故归德县地界建立坞堡,以北地都尉镇之,将此地重新纳入大汉国势力范围,复土不下二百余里,加上先前收复泥水、shè姑山等地,累计复北地故土千余里。

盖俊被世人公认为国朝第一名将,固然是他用兵如神,战无不胜,不过他屡屡击败外敌,收复汉国故土,也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原因。自东汉以来,西北边疆用兵不可谓不急,良将不可谓不多,但版图却是越打越小,而能开疆复土者,屈指可数。

可惜的是,从凉州到并州,一直致力于收复国家故土的盖俊,这一次失地了。

洛水南方数里,一座高达数丈,周长数百丈的军用坞堡冒起冲天大火,火势汹汹,浓烟滚滚,几乎遮住半个天空。成群结队的胡族骑兵分布于坞堡四周,竞相往南而去,人数粗粗估计,足有数千之众,不过和洛水北岸的大军一比,就不免小巫见大巫了。

洛水岸边,一批批卢水胡战士涉水渡河,其军人数甚多,人头密密麻麻,一眼难以望尽。这些人不同于汉人,羌人、匈奴人,皮肤白皙,目深鼻高,腮吐黄须,和华夏及其周边地区有着极大的区别,倒是和史书里描述的西域某些国家特征相似。而事实却是,他们都是大汉国人,因为他们世世代代居住在武威郡卢水一带。

卢水胡大军以西数里,另有一支人数更在其上的汉羌大军也在渡河,两方虽是联军,却泾渭分明。

宋立站在洛水河畔,目视远方大火,略有一些失神,成功拔除北地都尉治所,他心里却半点也高兴不起来。

联军数万人出休屠泽,茫茫数千里路,期间辛苦,实非语言所能形容,好不容易来到了北地外围,并联合素与北地龌龊的塞外诸胡,准备打北地一个措手不及。然而万万没有想到,一直老老实实呆在洛水以南的汉军,出人意料地派遣斥候跨过洛水,深入塞外,他们藏无可藏,避无可避,立即暴lu在汉军眼前。

首..发更要命的是,汉军斥候不同于以往,多达百人,他们虽然竭力围杀,仍被数人逃脱。

汉军斥候为什么会突然出境探查?是突然心血来cháo,还是塞外羌胡告密?宋立不得而知,他只知道,己方奇袭失效了。卢水胡罗侯、彭飞没说什么,但他能够察觉对方内心的不满,只是这件事颇为诡异,怪不得别人,即便想发作也发作不得。

“宋酒泉,过河者已不下万众,我们是不是也该动身了?”一把浑厚硬朗的声音响起,打断宋立的沉思,他为酒泉太守,故有宋酒泉之称。举目望去,一员年约三旬,面貌粗犷的武将进入眼帘,正是中郎将麴光。联军由两万卢水胡及三万韩遂西凉军组成,而河西四郡兵、金城汉羌兵各占韩军之半,宋立、麴光分将之,互不统属。

“……”宋立看着麴光桀骜不驯的模样,心里微微感到有些不舒服,想他为凉州硕儒令狐溥弟子,才兼文武,名著河西,韩遂居然让一个年且而立的无名之辈和他并驾齐驱。说到底,韩遂终究畏惧他和盖俊乡里人,对他多有提防,不能信任。,

“宋酒泉?”麴光见宋立不作回应,声调乃拔高数度。

宋立皮笑rou不笑,回道:“麴中郎言之有理。”

“宋酒泉尽快做好准备吧。”麴光满意地点点头,随后转身离开。

宋立腹心yin就立于其后,英俊不凡的脸上yin云密布,不满地说道:“此子xing促狭而桀骜,虽骁勇难堪大任,真不知韩公是怎么想的,竟然让他典领重兵。”

宋立闻yin就之言,面容稍稍缓和,口中说道:“这不奇怪,韩公初举大事,麴氏助力尤多,韩公爱屋及乌,遂使父兄子弟皆等高位,掌重权,也不知此举是福是祸。”

yin就接过话道:“自然是祸非福。金城麴氏,久通羌种,颇染胡风,以力为雄,桀骜难养,满mén无一忠义之人,全是野心勃勃之辈,韩公久宠荣之,异日必遭反噬。”

宋立心里颇以为然,却无兴趣再谈下去,不久随军渡过洛水。

联军宛如两条蛟龙,蜿蜒南下,所过之处,全无阻拦,这说明北地防御确实如他们想象中的那般孱弱,可是一路行来,少见人烟,这就不是一件正常的事情了。

随着大军不断深入,宋立、罗侯等联军统帅面sè渐渐凝重起来。

田地里没人、村庄内没人、道路间没人……

所有人全部躲进了地势险要的坞堡,向他们投来或畏惧、或蔑视、或挑衅的目光。

联军尽为骑军,不善攻坚,不过如果强行攻打,也就一两个时辰的工夫,也许仅仅一个集中冲锋就可攻下来。问题是,坞堡可不是一座两座,几乎每个村庄都有两到三个,人口多、地形佳的村子,则高达七八座。从泥水河上游往下,坞堡星罗密布,数不胜数,仅仅联军看到的,便堪堪近百。一处一处啃,猴年马月也啃不完。

当年鲜卑入侵时,北地损失之惨,盖俊有着切肤的体会,鲜卑之患固然已解,未尝不会出现新的敌人,为了不再重蹈覆辙,盖俊调动官民,大修坞堡,期间耗费不知凡几,可以说受到上上下下许多人的反对,可他从不放在心上,独断专行,盖勋接过北地太守的位置,萧规曹随。如今这北地北方一带,坞堡不下数百座,任谁杀进来,任凭多少兵马,面对刺猬一般密集的坞堡群,都要头疼不已。

其实宋立等联军统帅通过塞外羌胡之口,已知北地坞堡众多,纵然有了一定心理准备,可其数量之多还是大大超过了他们的想象,不亲眼所见,绝难深刻理解。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北地的反应是不是太快了?距离他们入境才过去多久,北地居然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聚拢百姓的任务,在他们看来,委实有些匪夷所思。

按照宋立等人原先的想法,联军全部为骑兵,疾速南下,迅猛如飞,根本就不会给北地百姓根逃入坞堡的机会,如此一来,北地就算拥有无数的坞堡,也没了用处。

看样子,他们的想法似乎出现了偏差……

宋立心脏砰砰作响,不可抑制,目光惊疑地望向四处,谓yin就道:“懿德,你说,北地有没有可能事先得到了我方入侵的情报?在北地斥候出塞探知我方之前……”如果事实真想他心里所想的那样,北地此刻未必缺兵少马,也许前方,正埋伏着数万汉羌jing锐,静静等待着他们自投罗网。

yin就也觉得事情不太对劲,迟疑地道:“尝闻盖俊治民之术,不逊军事。”

“这和治民之术无关。”宋立马上粗暴地挥手反驳,名士风范尽失,彰显了他内心的焦虑情绪。“以时间来推算,北地根本做不到这一步。”

yin就沉yin一声,脑筋飞转,向宋立提议道:“不若陷一坞堡,抓来主事拷问,必可得到答案。”

宋立觉得这是释解心中疑问的最好选择,当即知会了麴光、罗侯等人。对此,罗侯无可无不可,麴光则认为他大惊小怪,疑神疑鬼。

先不说北地知情与否,尚在两可,退一步讲,即便北地事先得知他们入侵北地,又能如何?盖俊十数万大军尽数集于三辅,和韩公血战弥天,哪里还有多余的兵力回援,北地最多只有一两万人,再加上数量相当的先零羌,实力远远不及己方。再退一步讲,盖俊派重兵回援,韩遂身上的压力必然大为减轻,这不是正合己方心意吗。,

麴光指手画脚,夸夸其谈半天,宋立始终面无表情,默然以对,直到对方停歇下来,才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我要做的事有与之相违处?”

麴光哑口无言。

宋立不再理会麴光,择一处不甚险要的坞堡停下,命人从周边山岭、丛林,就地伐木制造战具。此番韩军三万,皆乘马匹,不过并非都是骑兵,尤其宋立手中一万河西四郡兵,太半为步卒。

韩军没有打造复杂的战具,只制了些简便的云梯,一者熟练工匠不足,二者时间不甚充裕,三者攻打坞堡,云梯足矣。果然,大军两次尝试xing的进攻后,猛然发力,一举杀进坞堡,前后费时尚不到半个时辰。

宋立要求一个活着的主事者,至于其他人,死活他不关心,兵将心领神会,血洗坞堡,一时间惨叫声、求饶声、咒骂声不断从坞堡传出,惹得外间的大军蠢蠢yu动,恨不得一头扎将进去,一同快活逍遥。

坞堡的主事者是一个断臂中年人,一看就是百战余生的悍卒,其人xing格极为硬气,纵使被打得头皮血流,伤痕累累,趴伏地面,也是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宋立面sè铁青道:“你不说,里面自有人说,何不惜命邪?”

作为回应,悍卒双臂哆哆嗦嗦地撑起身体,仰起沾满血污的脸,冲着宋立吐出一口血痰,大喝骂道:“你这个汉人贱种shi从白奴,入侵汉境,前汉中行说之流。还有你们……哼骠骑将军不会放过你们的,老子在黄泉路上等着你们”

宋立、yin就及汉人将领皆是被骂得面红耳赤,手足无措。他们身属韩遂,何曾shi从卢水胡?不过他们此时此刻的行为,挨上几句骂倒也不算冤枉。本没多想的众人,心里全都不由打鼓,毕竟已经涉及到了国家大义,思索此行究竟是对是错?

宋立急冲左后道:“杀、杀了他……”

luàn刀斫下,悍卒殒命。

宋立暂时压下惊sè,命人从堡中带出数人,一一bi问,终得答案……



第四百五十章 入羌

堡中百姓所知有限,甚至懵懂无知,远远不及主事者,不过宋立还是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在北地军派出斥候出塞之前,百姓就接到了上方要求避难坞堡的通知,这即是说,北地不知从何处得来情报,提前做了准备。值得庆幸的是,北地仅仅早了一两天,而这点时间显然无法从容调集大军护卫领地,整个北地兵力应该和他们先前预计的一样,充其量只有一两万人。

话虽如此,对于下一步行动,联军将帅之前还是产生了分歧。[搜索最新更新尽在.CC]

盖因西凉军和卢水胡的目的不同,连塞外诸胡心里也是抱着各种各样的想法,前者此行主要是为分散河朔兵力,以减轻韩遂身上的压力,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们不惜发动血战,乃至全军覆没也在所不惜。卢水胡则是畏惧唇亡齿寒,试图相助韩遂这位势弱一方,尽可能削弱盖俊的实力,以使双方形成互相制衡,这样他们才有机会隔岸观火,安心发展。另外北地经过多年发展,已是西疆第一富庶大郡,他们心里也有着弱敌富己的意图。现如今,北地已有防备,百姓尽数躲进坞堡,汉军多半也会龟缩城池,他们既抢不到财货,又打不着汉兵,等到盖俊主力回师,就轮到他们倒霉了,因此南下之心,不甚坚决。

塞外诸胡心里更是复杂,说白了他们就是跟着联军背后凑热闹,既想捞取好处,又怕北地报复,毕竟联军拍拍屁股便可返回河西老家,他们却走不了。此次随行之塞外诸胡,只有一万多人,在联军中的比例并不算高,且势力繁多,意见不能一统,不用过多考虑他们。宋立现在需要解决的是卢水胡,只要卢水胡点头,料来就算诸胡内心有了别的想法,面对实力雄厚的联军,亦断然不敢发出自己的声音。

“彭帅,宋立的提议如何?”罗侯雄躯伟岸,长达八尺余,面上刀疤纵横交错,相貌甚是凶恶,当时大军来到北地塞外,仅凭这副姿容,就不知震慑住了多少羌胡。

“大将军是主帅,一切全凭大将军做主就是。”彭飞一边说着,一边遥望远处宋立,见后者身形俊伟,仪容潇洒,不愧是名著河西的名士,心里暗暗赞赏不已。彭飞出身于武威南方黄河沿岸的卢水部落,少拜汉儒为师,与汉人交流极多,是以汉化甚深,不仅名字是汉名,即使血统,也更近于黄肤黑眸,而非卢水胡的白肤深目。

“彭帅,我是想听听你的想法。”罗侯虎目斜睨彭飞,语气中已是带上不满之意。两人一个是沮渠元安姐夫,一个是妹夫,堪称左膀右臂,看似地位相当,实则不然,毫不夸张地说,是罗侯,把沮渠元安从一个不受重视的卢水权贵庶子,一步步推上卢水胡大王。其族中地位超然,无论是沮渠元安堂弟沮渠无暇,还是彭飞,皆不能相比。彭飞心中微惊,立即收敛心神,肃容说道:“大王之心意,你我心知肚明,如果无功而返,恐惹大王不快。”

“……”罗侯一阵默然,说心里话,他不愿意和盖俊为敌,感情因素自然有,但仅占微不足道的部分,他是对盖俊有所恐惧盖俊。他早年曾随段颎平定羌胡叛『乱』,后者在他眼中,几如天神下凡,而盖俊,是一个丝毫不逊『色』段颎,甚至更在其上的英雄。罗侯很难想象,面对这样一个敌人,要怎样去战胜他。

沮渠元安是卢水百年一出的人杰,他成功将一盘散沙的卢水捏成一股绳,做到了无数代人想做却不能的伟业,可是和盖俊一比,不管是能力,抑或实力,都要差一些。

卢水立国,罗侯当然高兴,这是所有卢水人的梦想,但这势必会站到盖俊的对立面。卢水国欲长久存立,没有其他的道路,只能选择与韩遂合作,同乘一车,合力对抗盖俊,所谓上车容易,再想下车,却是难了。罗侯能够预见,未来数年,卢水将被频繁拖入战争的泥潭,稍有差池,便可能步屠各后尘——亡国灭种。汉人有一句话,叫不成功便成仁,指的,就是卢水这种状况吧……,

彭飞轻轻唤道:“大将军……”

“那就,南下吧。”罗侯目光悠远地注视着南方。

卢水胡同意南下,宋立稍稍放下心来,如果卢水胡坚持撤军,他完全没有解决的办法,要么孤军深入,要么随其回返,处境将会变得无比艰难,如今最大的难题总算解决了。至于塞外诸胡,威『逼』利诱,谁敢不从?全军再度开拔,长驱直入。

却说马举摆脱追兵,日夜兼程,狂奔二百余里,回到屯田区治所廉城,逃亡途中,不觉什么,而今才入城门,立刻晕厥过去,部曲大惊失『色』,手忙脚『乱』抬至医舍。

梁固外出不在,盖缭闻讯匆匆赶来,等候门外,不久,医官推门而出,向盖缭施了一礼。盖缭见医官神『色』略显沉重,秀眉轻蹙,问道:“马都尉伤势要不要紧?”

“这个、这个……”医官面带踌躇,欲言又止。

“这个什么这个,我是问你,马都尉伤情如何?速答我。”盖缭稍微有些焦急。杨阿若离开后,马举便是北地武官之首,他若有个三长两短,对己方的打击不言而喻。

医官年过五旬,被盖缭斥得面红耳赤,言道:“马都尉『性』命倒是无忧……”不等盖缭及部曲松一口气,医官又道:“然而左肩刀伤,实在太过深重,又耽误了治疗时间,日后恐怕难以复全。”

盖缭道:“什么意思?把话说得直白一些。”

部曲面面相觑,心里隐隐感觉不妙。

“重则残废,轻则乏力。”医官小心翼翼道。残废容易理解,乏力则是指,手臂无力,换句话说,他这辈子都开不了弓了,对于一名恃勇武将而言,何其残酷。部曲闻言,再忍耐不住,呜呜嚎哭起来,不时有人高呼是我等害了都尉。

盖缭听得一头雾水,大『惑』不解,问起部曲缘由,得知马举本已率众逃脱险境,却闻受围士卒高声呼救,乃返身杀入重围,拔出余众,身上创伤,皆源于此。盖缭面『色』铁青,气得心口直疼,心中大骂马举愚蠢至极。当年猛将陈彪是怎么死的,他难道忘记了吗,居然还敢逞匹夫之勇。只是这些话,不好当着士卒的面讲,惟有自己生闷气。

盖缭进入屋中,看望马举,此刻后者平躺榻上,昏『迷』之中,犹皱眉不止,可知就算失去意识,也在时刻承受着痛楚的折磨。盖缭目光随后转向左臂伤处,微微叹了一口气,只希望,他不要因为这件事而一蹶不振,放弃恃勇斗狠,苦读兵书战策,未尝不能变坏为好。例如其兄马腾,几乎从不参与战阵搏杀,却是河朔数一数二的勇将。其实盖缭一直希望丈夫杨阿若有所转变,可惜丈夫始终未如她心意。盖缭暗地里摇了摇头,转回身便要出门,一道人影突然冒冒失失地跑进来,冲入她的怀中。人影矮小而纤瘦,力气却不小,撞得盖缭向后一仰,险些摔倒。

盖缭没有生气,满目怜惜地『摸』了『摸』面前童子地头,让开道路。这童子乃是马举之子马岱,其年十一岁,身长五尺余,面容继承了父亲刚毅的线条,目若朗星鼻如锥,小模样已有几分风姿。使人不得不发出感叹,陇西马氏何其兴也!马腾、马举兄弟一时良选,才力尚未施尽,第二代已经飞快赶上,如今马超声誉日隆,大有后浪推前浪之势,这边马岱也在快速成长,不出数年,又是一个少年奇才。

马岱为冲撞盖缭,匆忙施礼道歉,余光瞥见父亲躺在塌上,不闻声息,心里一凉,立即嚎哭着扑上去,口呼父亲,声泪俱下。盖缭走到马岱背后,抚其肩背安慰道:“马都尉没有『性』命之险,岱儿无须担心。”

马岱闻言稍安,犹自哭泣不止。

盖缭又劝马岱两句,继而离开,她还有无数的事要做,不能在此久留。她本以为,马举回来后,全面接管军事,自己便可以卸下大半重担,乃至直接退到幕后。奈何,人算不如天算!马举一伤,她得不到清闲不说,反而会更加劳累。,

傍晚,梁固满脸疲惫地回到廉城,而他的归来,说明百姓已尽数转移完毕,盖缭长舒口气,这意味着北地将会将损失降至最低。两人商量至入夜,一斥候不间断地把前线战报送回后方,听说联军曾攻入一座坞堡,盖缭、梁固都是聪明人,立刻发现了对方的意图,一时相视无言。

“梁都尉,廉城就交给你了。”盖缭率先打破沉默的气氛。

“……”梁固目不转睛地看着盖缭,他当然不会认为盖缭是畏惧敌人兵锋,打算弃城而逃,想逃的话也不会拖到现在。要知道,以敌人的行军速度,明天午后,甚至中午就将进抵廉县,她肯定是另有打算,权且听听。

盖缭一字一句道:“我打算亲入羌中。”

“万万不可、万万不可……”梁固大惊失『色』,急忙说道。

盖缭身在廉城之中,别的他不敢说,在城池未被攻破前,她的安全定然无忧。而以叛军、卢水胡的攻坚能力,想要打破城防坚固,重兵把守的廉城,不能说毫无可能,但成功几率却微乎其微,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然则盖缭一旦走出廉县,她的安全就没有任何保障了,万一盖缭有个三长两短,骠骑将军一定会杀了他陪葬。这绝不是开玩笑!骠骑将军只有盖缭这么一个妹妹,爱妹之情,天下皆知,那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盖缭之所以能够对抗世俗,下嫁贫寒出身的杨阿若,靠得就是骠骑将军背后全力支持,兄妹情深,由此可见一斑。梁固虽然是安定梁阀嫡系子弟,可骠骑将军盛怒之下,会毫不犹豫地干掉他,家族也救不了他。想想扶风耿阀便知道了,骠骑将军何曾将门阀放在眼里过。

盖缭看到梁固惊惧非常,不慌不忙地说着理由。首先,羌人素来散漫,很难快速集结,且酋豪之间矛盾甚深,各自为政,互不统属,大敌临前,羌人是北地目下惟一可以依靠的力量,这种局面必须有所改变,而能改变局面者,除我之外,再无他人。

次则,敌人此番来势汹汹,所图非小,未尝不会借围城之机,逐个击破援军,其中危险,以先零为最。

三来……盖缭说话间微微昂首,话语自信,加以手势,梁固一时竟被震住。

“梁都尉,何如?”盖缭最后问道。

“……”梁固为之苦笑,他心里固然已被说服,可他敢点头同意吗。出了事,谁负责?这时他不禁想道,盖缭若是将军胞弟该有多好,他也就不需为此担忧了。

“就这么着吧。”盖缭很清楚梁固的心理,本也没打算得到他的首肯,向对方解释这么多,不过是让他安心而已,乃颔首起身,告辞而去。

目视盖缭背影渐渐远去,梁固几次抬手欲止,皆是顿住,直到身影消失,长叹一声。他这个典农都尉,当得真是窝囊,自己躲在城中避难,反要一介女流出头。盖缭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鹰扬中郎府,这几夜,她没有一刻睡得安生,这时躺在塌上,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从梦中醒来,外间尚是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细算时间,心里颇有定数,遂呼来婢女,沐浴更衣,待吃过早饭,时天『色』刚刚见亮。

盖缭府中耽搁,牵马出府,早有杨阿若亲信,聚集百余汉羌勇士,立于府外静静等候,盖缭颔首,跃上战马,率众出廉城西,渡过泥水。

联军从北而来,直如大河奔腾,一泻而下,气势无比磅礴,而在泥水另一边,盖缭带着百余骑北上。

第四百五十一章 击破大营

北地,廉城。

数以十万计的马蹄,连大地也承受不住这么大的重压,隆隆作响,摇摇欲坠,骑军无边无岸,掀起的漫天烟尘,遮蔽住了大半个天空,仿佛这整个天地,全都笼罩在骑军的威势里。

梁固立于城北,看着敌人缓缓『逼』近,黑压压一片,无边无际,予人以无限的压抑,面『色』微微发白,双手不由颤抖,这不是他心里对敌人感到畏惧,纯粹是人力无法抗拒天威的一种无力感。

几乎在盖俊被任命为北地太守的时候,梁固就已经是北地长史了,按说他经历过鲜卑数万骑入寇,不过那时他身处大本营富平,并未随盖俊亲上前线。直到现在,他才有了一个比较直观具体的印象,当年北地百姓究竟是经历了怎样一场苦难。盖俊耗费亿万,于屯田区大修坞堡,梁固虽然并未明确表示反对,心里其实是不同意的。事实也正像他担心的那样,直至今日,相比于民间,郡府府库仍然无甚余财,日子过得甚是吃紧,常有人笑说:其他地方是官富民贫,而北地则是民富官贫。

然而在这一刻,梁固完全理解了盖俊,骠骑将军就是骠骑将军,目光深远,非常人所能及也。如果没有众多坞堡的保护,他不敢想象这次西凉叛军、卢水胡入侵,北地屯田区将会糜烂成什么模样。

廉城向联军骑兵投来惊惧交加的目光,后者何尝不是对面前坚城,抱以震撼。廉城乃是屯田区的军政中心,同时也是抵抗北方游牧民族的第一道防线,更是日后进取的,盖俊于周围大修坞堡,怎么会忘记它呢。毫不夸张地说,廉城之足备坚固,更在北地治所富平之上。即便联军六万余人,全部变成善战步卒,并配以精良战具,也很难在短时间内攻打下来。宋立遥望廉城,摇了摇头,轻声叹道:“但坐拥此城,北地无忧也。”

“是啊……”阴就也是感慨连连,河西诸郡,多是小城要塞,几无这般巨城。

麴光不以为然,认为此城未必强于金城治所允吾几分。

宋立、阴就相继陷入沉默,他们又不是没去过金城,与之相比,金城相差甚远。富平名声更在廉城之上,想来城市规模,亦在其上,那该是怎样的一座庞然大物。

联军本就没有强攻廉城的打算,亲眼看到后,更是彻底绝了心底仅存的一点心思,进攻这么一座坚固大城,除了付出惨痛的伤亡外,再难期盼其他结果,还是老老实实围城打援更可取。联军数万骑兵环城一周,耀武扬威一番后,当即后撤十数里,分别于城北、城东安营扎寨。

待营垒建成,已是日入时分,大部分战士一头钻入毡帐,吃喝拉撒,皆在里面,再不外出,另有小部数千羌人、卢水胡,吆喝着往南而去。北地坞堡群,大多处于屯田区内,他们是要深入内地各个治县看看,是否有利可图。至于自身安全,倒并无担心,不说北地此时无力威胁他们,就算有,打不过总可以逃,对于这一套,他们轻车熟路。

却说盖缭进入羌中,一路北上,不惜马力,入夜前,一座羌寨进入眼帘。

此羌寨之主即是比超,此人和零当、文房,堪称盖俊麾下三条忠犬,但如今比超混得越发风生水起,后二者已经难以和他比肩,这与他的自身能力全无关系,他只是有幸生了一个好儿子。不过话又说回来,能生厉害的儿子,也算是一种本事。

其子名叫超胜,乃近年先零羌中崛起的头号英雄,杨阿若视其为心腹,甚见器重,此番南下勤王,便把他带在身边,据说已经立下不少功勋。如果不出意外,他会和吾己等人一样,就此转变为大汉国将领,不再返回羌中。所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比超自己老了,不愿离开故土,但他希望自己的儿子走出去。毕竟,儿子是一头雄鹰,不应该困于先零这座山谷,大汉国这方天空,才是他展翅翱翔的地方。,

比超对盖缭的到来大感意外,急忙携带全家老小,出寨相迎,比超每年都会去几趟廉城,有时甚至会住些日子,其中以鹰扬中郎府跑得最是勤快,自然认识盖缭,说认识其实有些见外,比超心里对骠骑将军有多忠心,就对盖缭有多尊敬。更何况,他儿子还在杨阿若手底下当差,怎能不对盖缭毕恭毕敬。盖缭也没和比超过多客套,一边随其入寨,一边问道:“大帅,兵马召集几何?”

比超心中有数,想也不想道:“老奴麾下四千骑,随时可以出发,零当和文房六千骑,想来明日就可到达,其他人则要慢一些。”

盖缭足下一顿,不禁感慨道:“危急关头,还得看老臣表现,其他人,待之再好,也是依靠不了。如果人人都如渠帅这般忠心无二,何用我一介女流前来?”

比超心里乐开了花,面上不动声『色』,问道:“我派出的探骑回报,敌骑阵容甚盛,不下六七万众,比之昔年鲜卑屠各,亦不遑多让,非老奴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以北地现今实力,恐有不济。将军此刻正当勤王紧要关头,不知能否抽出兵力回援?”

盖缭点点头,说道:“这个你不用担心,韩遂主力尽丧,一月半月之内,阿兄就能克定西都,恢复汉室。今援兵以镇军将军统领,精锐步骑三万,不日即可赶到。”

“哦,是马将军亲至?如此一来,北地无忧了。”比超闻言顿时安心不少,马腾是盖俊麾下数一数二的大将,特别是当年马腾率军于廉城城下力挫鲜卑、屠各联军八万之众,斩杀鲜卑大王和连,给羌人们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盖缭随比超进入一间汉人风格的雅室,两人又谈片刻,后者见她疲倦,知趣的告退。

盖缭懒洋洋躺在榻上,小时候,她粘腻兄长盖俊,深受后者影响,颇喜《左传》,及长,兴趣稍广,史籍兵书无不涉猎,常常对沙场心生向往,恨不能为男儿身,和阿兄并肩作战。待成婚生子,心思便渐渐淡了,没想到老天给了她一次难得的体验机会。说心里话,期间艰难,远超想象,她若早知这般辛苦,打死她也不会去碰兵书,这时,也就不用劳心劳力,只管躲在富平城中,静静等待战事结果就行了。『迷』『迷』糊糊间,盖缭陷入梦乡。次日醒来,天际微清,她才刚刚下榻,便有两名披发羌女进来,伏地叩拜后,为她净面梳发,动作异常轻柔,一看就是经过悉心调教。盖缭示意她们把青丝束起,用簪定住,不一刻,铜镜中浮出一张带着英气的清秀面庞。盖缭满意地点点头,挥退婢女,走出房门,外间十名瞪着赤红眼睛的侍卫齐齐施礼。赶一日路程,夜又未眠,真是难为他们了,乃叫他们回房休息。

盖缭带着两三名侍从,兴致勃勃地逛着羌寨,其实说是寨子,只是传统上的叫法,毕竟三万人同时居住于此,规模已经不下汉人中等城市。盖缭曾于两年前和杨阿若来过羌地一趟,不过那时仅粗略观赏,并不仔细,这时定下心来,周游观赏,倒别有一番异域风趣。

时间匆匆流逝,转眼一个时辰过去了,比超火急火燎地行至盖缭身边,满脸尴尬地道:“许是老奴年纪大了,近来特别嗜睡,呼之不醒,怠慢之处,还望见谅。”盖缭不以为意地摆摆手,目视左右,说道:“大帅这羌寨是一年一个样啊,记得前年来时,尚没有今日气象。”

此正是比超的得意处,当即满面春风道:“还不是托了将军之福!想老奴本为一介小酋,在这羌地,谁曾把我比超放在眼里过?自得将军另眼相看,恩宠赏赐,与日俱增,老奴若是不拿出几分成绩,自己丢脸事小,丢了将军脸面,万死难辞其咎。”

盖缭笑笑,她深知比超为人,三句不离马屁,早就见怪不怪了,说道:“对了,听说超胜这次立功不少,等到阿兄扫平,大封群臣,说不得要讨个中郎将当当。”,

“托吉言、托吉言……”比超面上的喜『色』,却是怎么掩也掩盖不住,儿子今年不过二十出头,就将坐到中郎将,想想任中郎将的都是些什么人物,盖缭之夫杨阿若、先零大将吾己等人也不过中郎将而已。儿子若是汉人,也许名声未必及得上“白马庞令明”,但亦为河朔屈指可数的少年将领。这也是他一力赞成儿子脱羌入汉的根本原因,只有不受外族身份所累,他才能飞得更高,飞得更远。两人边聊边往回走,用过早饭,盖缭漱过口,用手巾轻轻擦着牙齿,轻描淡写道:“大帅,你派出快骑,通知诸位酋帅,加快赶路,明日中午不至,就不用来了。”

比超听得心里一惊,盖缭的潜台词再清楚不过,点头应命。

未及数个时辰,零当、文房一同赶到,听说盖缭亲至,急忙拜见。

盖缭笑容可掬,一一安抚,三人兵力相加,不下万人,且屡屡受到盖俊征召,甚是精锐,远迈诸部,而今丈夫杨阿若麾下羌骑,便有半数来自三人势力。盖缭手中有了这一万骑,心中安定不少。

次日午时,羌中各部陆续抵达,人数一举突破两万,达到两万三千余骑,举目望去,人喊马嘶,牛羊遍野,喧闹非常。据比超称,有三部未到,盖缭默默点头,简单举行誓师,旋而率军向南,当真是不再等待剩余三部。而他们的命运将会如何,不问已知。诸羌酋无不战战兢兢,特别是那些踩着点到达的人,冷汗淋漓,暗道侥幸。

京兆尹,长安。

“咚咚咚咚咚……”

东郊的战鼓声一阵猛似一阵,连绵不绝,完美没有停歇的意思,惊天动地的喊杀声宛如『潮』水一般,掀起了一波又一波的声浪。

天空中,箭矢密集如雨,发初刺耳的箭啸声,遮天蔽日,更有偌大石块,呼啸着飞起、落下,旋即一片狼藉。

双方士卒围绕着城郊大营,彼此纠缠,展开了疯狂的厮杀。战斗是从昨天开始的,进攻者和防守者皆是付出了惨痛的伤亡。

盖俊丝毫未受战场的影响,低头默默看着快骑从北地传回的信件,卢水胡真的来了!预计两天之内,就可抵达廉城,卢水胡连同西凉兵、塞外诸羌,不下六七万众,这是一个连他本部大军也不敢轻视的数字,韩遂这一手何其阴险,何其歹毒。

越想,盖俊心里便越气,若非阎忠告知,他得手足无措成什么德『性』?让他略微放心的是,由于提前有所准备,百姓全都躲进坞堡,几乎没有伤亡。但另一件事就颇为牵动盖俊之心了,阿妹闻北地有警,独自前往廉城迎接夫家,但她却并未和夫家一同回返,而是留在廉城帮忙。

盖俊搞不懂阿妹是怎么想的,已经为、为人母了,怎地还是这般任『性』妄为?

他心里清楚阿妹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帮助他,问题是,北地、廉城男人都死绝了吗?需要一个女人的帮忙。而事实却是,廉城有男人,有很多的男人,却缺少有能力的男人,典农都尉梁相就特别写道,时大局糜烂,人心惶惶,身边能用者寥寥无几,若非有盖缭从旁协助,尽心辅佐,后果不堪设想。话说到这个份上,盖俊还能有什么可抱怨的呢?此时他尚不知晓盖缭深入羌中,否则他就不会像现在这般淡定了。

盖俊回过神来,把信递给贾诩,目光扫向战场。

东郊大营依托东市而建,甚是稳固,又有长安从旁协助,欲攻克之,实非易事,但那有一个前提,士卒尚堪一战,而这一点,却恰恰是韩遂所缺少的。韩遂率领的大军连战连败自不用提,昨日盖俊命轻骑绕过长安,奔袭西渭桥,与杨阿若同时俱发,两面夹击,虽然最后被韩军顽强击退,粮草运输则被迫中断。

粮草,是一军之至重,任你是羸旅弱军,抑或精锐之师,一旦饿肚子,立刻土崩瓦解,全无余地。韩遂哪怕再不情愿,甚至明知十有是陷阱,也不得不跳。盖军利用这个机会,于夜间大破韩遂五千骑,斩俘四千。,

而败讯,很快通过溃卒口口相传,弥漫全营,联军本就战意薄弱,又闻粮道被断,更是人心惶惶,接连出现逃兵,盖军险些利用洞门大开的机会杀进大营。韩遂亲上前线,才勉强堵上窟窿。在盖俊看来,韩遂不过是徒劳挣扎而已,破营就在今日。当然,纵然打破东郊大营,也不意味着他获得胜利,东郊大营接连长安东门,韩遂可以选择退入长安。但是这样一来,他只要加以围困,韩遂就是真正的瓮中之鳖,再难逃脱了。

大营虽然依托市井而言,但市井终归不是城池,营内木质建筑极多,沾火就着,半天下来,半个大营皆冒起冲天大火。盖军顺着突破口,一批一批杀入营中,联军心理崩溃,一触即逃,『潮』水一般向后涌起。

“大兄、大兄……扛不住了,速速退回长安。再不走,就走不了了!”李相如英俊不凡的面上沾满灰尘,乃至血污。从昨天晚上开始,为了挽救岌岌可危的局势,陪同韩遂亲上战场,想他虽然出身边疆,却是名士之流,不出一天便弄得狼狈不堪。

眼见大局糜烂,以韩遂之『性』格坚毅,也认为大势已去,轻轻叹了一口气,登上战马,直奔清明门。

韩遂一走,联军士卒心里唯一的坚持也消失了,纷纷丢弃兵刃,掉头逃跑。那些董军将士,趁没人监管,更是干脆地跪地请降,不仅董军,韩军也是成建制的投降,被盖军问及,无不回答董军。他们这些时日都是看得清楚,投降之董军将领,河朔皆厚待,无一屠戮,这至少说明,投降,能够获得一条生路。成公英站在清明门,迎接韩遂。

韩遂看着神情憔悴的成公英,想来这些时日,掌管一座帝都,耗尽了这位青年俊杰的心力,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化为一抹长叹,说道:“子儁,你替仆收拢兵卒,切记,万万不能生出混『乱』,否则长安危矣。”

成公英没有说话,重重地点了点头,拔刀出鞘,谓身后数百部曲道:“凡见『乱』兵,可杀无赦!”

“诺。”

韩遂暗暗点头,下得战马,转而登上城池,遥望东郊大营,事无巨细,尽收眼底,就这么短短的片刻间,大营失陷近半,盖军正以不可阻挡的速度飞速蔓延,相应的,联军或投降,或逃亡,用不了多久,大营尽为盖军所有矣。

韩遂念及自入京都以来,面对盖俊,万事无一顺心,心中气苦,咬牙切齿道:“盖军小儿,你难道是我的克星吗?”

第四百五十二章 争功

第四百五十二章

争功

“咚咚咚……咚咚咚……”数百面战鼓爆发出雷鸣般的巨响,久久盘旋于长安东郊,以数万计的河朔士卒从东、南、北三个方向,源源不断地涌入早已是一片火海的东郊大营,四面八方,尽是喊杀声,震耳欲聋,如山崩地裂一般,使人战栗。.CaIHonGWeNXue.

敌人入营,主帅逃跑,面对这种难以挽回的败局,长安联军将士心理完全崩溃了,然而士卒却有着截然不同的反应,大多数人看到敌人目光尽赤,挥舞兵刃,嚎叫着杀来,便骇得或逃或降,更有甚者,耳中一听到对手吼声,便吓得肝胆俱裂,一哄而散。不过也有不少人被连日大战压垮精神,不堪折磨,彻底陷入疯癫,或独自一人,或三五成群,冲向人多势众的对手,就像疯狗冲击狼群,结果可想而知。

“杀……给我杀……”张辽策马扬戟,仰天怒吼,青筋爬满额头,狰狞可怖,身后数百部曲骑兵无不呼应,风驰电掣般扫过长街,随着张辽狠狠撞上近百散兵游勇。

霎,金铁入骨,血肉横飞。

“杀……”张辽手中大戟雷霆刺出,扎中一名敌卒,不理对方凄惨嚎叫,挑上搬空砸翻后面数人,大戟继而逆势横扫,鲜血迸射,三敌同时喷血仰倒。张辽收回大戟,配合胯下乌骓加速飞奔,一记突刺,只见一道黑光疾速穿梭于敌阵,所过之处,波开浪裂,血光冲天。联军士卒虽因疯癫,悍不畏死,可他们已经忘记阵型、忘记配合,仅剩下匹夫之勇,这样的敌人,张辽带队只需要一个冲锋就够了。

张辽勒紧缰绳,乌骓止住冲势,嘶叫翻蹄,张辽回眸一眼满地的残尸碎骨,转回头来,眺望前方,火光将视线焚烧得模糊不清,然而远处长安清明门仍然隐约可见。

张辽自入河朔大营,先与关羽合作,阵斩韩军骑将阎丰,助河朔大破韩遂。昨日又随关羽夜间于长安以西伏击韩遂骑军,突杀将校数人,斩俘四千。今日进攻联军东郊大营,又是几名率先突入营垒的将领。短短时日内,张辽连续获得战功,大放光彩,崛起速度之快,一时无两,受到了河朔上上下下所有人的瞩目。

不过张辽并没有就此满足,甚或说,他永远不会满足,得遇明主,不如此,岂不是浪费了大好才华?

其实从此次勤王一系列大战,张辽就看了个清楚明白,河朔最出彩的大将,莫过于折冲中郎将徐晃、行武猛中郎将高顺,二人皆为降将出身。二人其下者,更有诸如降贼中郎将陶升,平虏校尉左校、建军校尉高览、武卫校尉颜良等人。由此便能看出,骠骑将军盖俊,对降将并无歧视,皆一视同仁,只要你有能力,就有施展的机会。

骠骑将军既然有如此器量,不论出身,不问过往,唯才是用,张辽还有可担心的呢?他觉得现在身体内有着耗不尽的精力,他要一鼓作气、直上云霄。

封侯拜将、名著天下、青史垂名……

以己才力,何不可得?

张辽目光炯炯,大戟前探,大声吼道诸人随我直入清明门,杀……”

“杀……”部曲纵声响应,再次刮起黑色旋风。

东郊大营中部偏西南方向,相比于其他地方一片混乱不堪,这里一支人数约两千余人的队伍,大体维持稳定,徐徐退向长安。他们乃是董军将士,韩遂弃营而逃,他们自然也受到了影响,但影响可能尚不及对手来得大些,毕竟双方不是一个系统,只要主帅牛辅不跑,他们就不会陷入混乱。当然了,这是相对而言,事实上途中不断有将士认为大势已去,偷偷脱离队伍,向河朔方投降。

牛辅面色苍白,眼睛红肿,身上盔甲也是破烂不堪,形象甚是狼狈。丈人董卓在他心中,占据着极其重要的地位,从少年时代的另眼相看,到青年时代的知遇之恩,再到中年时代的委以重任,说是再造之恩也不为过。董卓一直是他学习的榜样,不管是好的坏的都极尽模仿,其中所谓的上位者风范,更是学个十足,即战阵之间,保持仪容整好,他现在这个模样,只能说,已是到了山穷水尽。,

牛辅看着眼前两千余兵,五六员将,不禁悲从心来,这就是董军的全部力量了。几年前,董军还是让整个天下感到畏惧的庞然大物,转眼间落魄至此,怎能不悲。

董越活着的时候,两人前期争权夺利,后期互相扶持,处境再是艰难,亦不觉孤单,董越死后,牛辅万念俱灰,便想找个机会投降河朔,他不期望了,只希望做个富家翁,平平淡淡过完下半辈子。然而他随后接到了一个让他目瞪口呆的消息,骠骑将军当众放出狠话,韩董二军数万将士皆可投奔,惟有韩遂、牛辅二人不收。

盖俊和韩遂之间,乃生死大敌,两人只能活下一人,不收韩遂实属意料之中,连牛辅也不收,显然是愤怒他迟迟不降。盖俊一句话,算是彻底断绝了牛辅的活路。

牛辅心里不免怨恨董越,他性格素有谋断,可惜缺乏果决,立场不坚,抵抗与投降都能接受,而董越则是强硬的抵抗派,若非是他屡屡从中阻挠,牛辅早就带着董军归降,何至于拖到现在还呆在韩遂一方?如今,董越一死百了,却是把他坑了。

目前的形势下,董军犹不凌乱,有序撤退,异常显眼,果然没过多久,便有一股人数约千余人的盖军从后追来,排山倒海般扑向董军。一阵阵刺耳的金铁交鸣声、刀剑如鼓声,喊杀凄号声响起,双方士卒互相纠缠,狂呼鏖战,不过片刻,死伤狼藉。

这支盖军的主将正是颜良,他和张辽一样,是率先几名突破联军大营的将领,方才正在带人扫荡溃兵败卒,听到前线退下来的士卒言及前方有大股敌军,立上心头,他虽然不知敌人是谁,但此时尚能维持队伍不乱,料来非无名之辈,立刻追击。

双方无数次大战,董军并不难认,牛辅更不难认,骠骑将军思其头颅久矣。颜良喜得心花怒放,老天既然把功劳送到他的眼前,若不取之,是要遭天谴的。

部曲紧紧护住其左右,举盾抡刀,抵挡流矢,砍杀敌人,颜良无后顾之忧,一心向前,大戟连连挥舞,拖出一道道刺耳的啸声,仿佛欲将这方空间,尽数扯碎。颜良每进一步,都有敌人亡其戟下,所向披靡。

主将勇猛若此,河朔士卒胆气更盛,一路高呼,狂飙突进,董军士卒不能摄其锋芒,纷纷躲避,逃往两侧,一些人鼓起勇气,重新杀回,更多的人则是站在原地不动,甚至直接将手里兵器丢在脚下,向盖军表示没有抵抗之心,静静等待战事结果。他们所期待的,自然是主帅牛辅授首,以结束这场使他们心身俱惫的大战。

颜良及其军就像一把犀利地杀猪刀,一刀切入,顺势划开,畅通无阻,几乎将董军劈成两半,牛辅已遥遥可见。颜良正要一鼓作气,拿下贼首,一支人数不下千人的盖军从西北而来,杀入董军前军,一时竟有后来居上之势。

颜良眼睛都急红了,如何甘心让出胜利果实,加紧猛攻。董军本就不济,又遭夹击,立刻溃不成军。

牛辅此刻心如死水,已无突围之心,乃谓身旁部曲道你等可砍下我的头颅,向河朔献降,必可得一场富贵,不枉随我数载,鞍前马后,险死还生。”

有人心动,刚刚上前,便被左右乱刀砍杀,众部曲大哭流涕道我等之命,皆属将军,愿随将军战死。”言罢转身与盖军杀到一起。牛辅部曲,皆不惜命,以颜良之勇猛,盖军之精悍,一时也难以接近牛辅。

然而牛辅部曲人数终究有限,守得了尾,护不住头,另一侧盖军疾速杀来,一举突破护卫,冲至牛辅面前。刀劈矛刺,如雨而落,牛辅勉强周旋几下,便被砍得满身是血,跌落下马,旋而头颅被盖军用匕首割下。

颜良将牛辅部曲屠戮一空,面色阴沉地行往对面盖军,他倒要看看,是哪个贱卒敢抢他的功劳。

待看清将领,颜良满嘴只剩下苦涩,此人躯干粗壮,牛目狮鼻,络腮胡须,甚是威猛,不是武威校尉盖戈是谁?对方乃骠骑将军同族兼发小,不是他能够得罪起的。

盖戈一手拎着牛辅头颅,一手拍上颜良肩膀,豪爽地笑道斩首之功,你我共分,颜校尉以为若何?”

颜良嘴角勉强扯出一丝干笑,说道牛辅为盖校尉亲斩,某何敢分功?”

盖戈斜睨颜良,收起笑脸,不咸不淡地道颜校尉莫非是恼怒我抢了功劳?”

颜良闻言心里一惊,暗暗后悔沉不住气,万一被盖戈嫉恨,他的前程就完了。急忙正色说道盖校尉这是哪里的话,某岂是那般小肚鸡肠之人?牛辅头在项上,谁取得,那便是谁的功劳,我若分校尉之功,心不能安也。”

盖戈再度流出笑容,说道也不尽然,如非颜校尉牵制敌军,我欲取牛辅首级,亦非易事。事情就这么定了。颜校尉再推脱,便是看不起我。”

颜良嘿嘿讪笑道全依盖校尉。”

第四百五十二章

争功

第四百五十二章

争功

第四百五十三章 晕厥

第四百五十三章

晕厥

韩遂离开前,曾命令麴胜、程宜二位统帅负责收拢兵卒,撤回长安,两人固然是西凉军首屈一指的大将,平日声望素高,但是面对这种岌岌可危的局面,莫说他们,就连韩遂亲自坐镇也没用。不过两人之所以有今日,全赖韩遂,可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得不硬起头皮任事,两人的办法是,在羌人与汉人间做出一定取舍,即组织敢战之羌人组成数道防线,抵挡河朔军的进袭,以掩护汉兵入城。

羌人以战死为吉利,以病终为不降,骁勇善战不假,却也并非铁铸的人,尤其心理意志,更是难成坚毅,甚至危急时刻表现远不如汉兵。东汉以来,凉州三次羌人大叛乱,皆是前期战无不胜,后期屡战屡败,盖因实力对比发生变化,说得直白一点就是,羌人打起顺风仗极其精猛,双方势均力敌时,亦能发挥自身优势,勇悍善战,然而若遇到苦战、恶战、血战,羌兵往往不能坚持,甚至一触即溃。

基于此,麴胜和程宜把一些深受韩遂恩惠的忠勇羌人加上部分汉兵,组成一支人数高达三四千人规模的预备队,见哪里羌人有败退的迹象,便投入兵力支援,如此三番,韩军的防守范围虽一再缩小,到最后只占营垒面积的五分之一,压力与时俱增,已经快要到达极限,却也算完成了韩遂交代的任(*),近万士卒通过清明、霸城二(Men)退入城中。

麴胜遥望河朔军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己方防线冲击得七零八落,无奈地摇了摇头,谓身左程宜道程将军,明公之托,我等总算不负所望,稍有成果,而今敌人势大,眼看即将突破防线,不宜久留于此,我们该回长安了。”

“麴将军所言甚是。”程宜早有退走之心,麴胜一经提出,哪有不同意的道理。

韩遂撤走,使得营中大军陷入混乱和崩溃,程宜、麴胜一走,则预示着长安联军最后的一丝坚持也消失了。整座大营,近万士卒,再无成建制的抵抗,至多以散兵游勇的姿态出现在河朔军面前,几乎被后者毫不费力地碾压粉碎,化为战场游魂。

程宜、麴胜阻挡盖军这么久,河朔诸将若是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还有何面目回见骠骑将军,猛然发力,击溃联军最后一道防线,或绕袭背后、或包抄两翼、或从后追击,一副不取二人首级,绝不罢休的架势。程、麴心里暗暗叫苦不迭,他们也察觉到好像做得太过火了,以至于现在想抽身而走,成为一件无比艰难的事。

没有丝毫犹豫,程宜、麴胜各自带领部曲,弃军而逃。两人皆为河朔军欲杀之而后快的西凉军统帅,在一起太过显眼,是以分开逃跑。两人作别时,把臂祝福,其实心里都是期盼对方能够为敌军发觉,好吸引住敌军的注意力,使顺利突破重围。

也不知是麴胜倒霉,还是程宜更得老天钟爱,不论怎样,麴胜暴露了,受到河朔军的“盛情挽留”,左突右冲,挣扎良久,终是被包围在一条宽广的街巷。

前后堆满密密麻麻的河朔甲士,用“密不透风”一词形容最恰当不过,左右屋顶亦是列满弓弩手,泛着青芒的箭簇,在日光的照射下隐隐有些狰狞。

看着身边不满百人,皆惶惶不安,浑身颤抖,麴胜两腮不断抽搐的肌肉,牵动着嘴角,心里默默地想道,这里,是我的葬身之地吗?当即惨嚎一声,冲向前方的敌阵,哪怕只有万一之希望,他也要试上一试,身后近百部曲,只有半数相随。事实证明,乖乖留在原地的部曲是对的,麴胜连万一之希望也没有,尚未冲击军阵,便被左右弓弩雨发,射成刺猬,伏尸阵前,数十部曲亦遭到相同的命运。

平贼校尉程微拨开人群,径直来到麴胜尸体前,他年约三十四五岁,身量中等偏上,体态精瘦,脸容亦显狭长,即俗称的马脸,胡须很淡,且微微卷起,看上去颇有几分猥琐的味道,不过没有人敢笑话他的长相,除非是活得不耐烦了。他乃河东襄陵县人,早年游侠,名冠一郡,远迈关羽,后依附徐晃,随其归黑山,降河朔,由于作战勇猛,屡立战功,稍迁至平贼校尉,堪称徐晃手下头号心腹爱将。,

程微蹲下身子,揪住麴胜头发,抬到眼前看个真切,待确认无疑,随即冲左右努努嘴,部曲心领神会,拔出腰间匕首,抵住其头,生生割了下来。程微作为征战沙场数载的惯将,这种血腥场面见得太多了,也不觉恶心,讨来头颅,回到徐晃面前,一边递去,一边说道中郎,此人我看了,正是麴胜,西凉军贼帅之一。”

徐晃并未接过首级细看,而是命人取来木匣盛放。

“中郎先破杨秋,再斩麴胜,西凉军三大贼帅,两个折在中郎手中,只有那程宜,暂时不知下落。此番勤王,中郎功绩,无人可及,说不得进入长安,便要坐上那将军之位。”程微言行举止,意气风发,仿佛是他将要受封将军一般。

徐晃斜视程微一眼,语气平淡地道何谓功绩无人可及?我有几分功劳,自不知晓?战事重在帅,而非将,不说盖(胤)、关(羽)、庞(德)诸位统帅,便是一干将领中,我亦不能独占鳌头。现今大战尚未结束,劝你趁早收起多余心思,把重点放在战事上。”

程微嘿嘿笑道也对。若是能够一举杀入长安,中郎功绩就真的是无人可及了。去年胡(封)将军尚是校尉,就因为袭占雒阳有功,连跨数级,直登将军。”

徐晃对程微的话不以为然,说道胡将军追随骠骑将军颇早,是将军最信任的大将,多年来虽无大功奇捷,战功却是一点一滴,累积甚多,只是胡将军一直不得机会,方才屡屡失升迁机会。夺取雒阳,不过是触发升迁的契机而已,新功旧勋,累累叠加,方至将军。换成是你,凭借雒阳之功可以当上将军?别说你,连我也不行。”

“反正中郎只要攻入长安,必为将军……”程微间,目光望向对面,脸上笑容,渐渐收起,另一侧盖军移动,领兵将领不是行武猛中郎将高顺又是谁?

徐晃早一步注意到了,默默地看着高顺。

就像平原隶属于青州,地缘上却更近冀州,两地交流也远比青州频繁。徐晃是河东人,高顺是并州人,皆在黄河以北,地缘接近,同归河朔。在汉代这个讲求乡亲、讲求关系的时代,这一点很重要,甚至有些时候是最重要的,出身河东的关羽与出身并州的张辽相交默契,很重要的原因便是两人同为河朔人,视对方为人。

徐晃、高顺出身相同,才华相当,理应同关羽、张辽一般惺惺相惜,不过到底也不能一概而论,关、张分属上下级,无利益冲突,而徐晃、高顺则存在着激烈的竞争,两人的关系不能说差,却也和友好不沾边。也许有一天,两人地位稳固,抑或分出伯仲,关系当会有所改善,但现在肯定不行。

高顺身躯挺拔,步履沉稳,目光如电,周身自然而然散发着虎虎生威的气势,连程微这种护主心切,对他抱有敌意的人,亦不禁暗暗感到钦佩不已。心叹也只有这样的人,才配与徐晃并驾齐驱,争夺魁首。程微视线很快转到高顺身后的奋武校尉胡泰身上,徐晃、高顺这边还未怎地,两人麾下大将则开始大眼瞪小眼,互别苗头。

高顺抱拳对徐晃道恭喜徐中郎,斩杀贼帅。”

徐晃回道余仅比高中郎早一步,侥幸、侥幸……”

“……”

两人交情迟迟不得进展,除了视对方为竞争对手外,也与各自性格有着极大关联,两人都是那种寡言少语之人,敏于事而拙于言,感情重在交流,像现在这般,一人一句,便陷入沉默,关系淡漠,也就不足为奇了。最后还是徐晃开口,言敌人未尽,宜当歼之,高顺称善,两人随即各率部曲,再次投身到追击溃军的大潮中。

清明(Men)下,尸堆如山,血流成河,喊杀声直上云霄。

数千名联军将士,尽数堆在城(Men)口,面对河朔军的疯狂冲杀,心惊胆战,即使有成公英及其数百部曲竭力维持秩序,亦是收效甚微。期间不断有人被挤得跌入护城河,身体被水下尖锐利器贯穿,又浮在水中,无处借力,惟有拼命挣扎、求救、哀嚎,直到溺水而死、创发而卒、血尽而亡……心里未尝不悔,投降河朔,何至于此?,

护城河彻底变成了一条死亡之河,尸体或立或仰或伏,密密麻麻铺满河面,水色赤红,宛若血河。

河内尸体看着吓人,和地面上死亡人数一比,不过是小巫见大巫,很多人不明不白,突然死去,无一例外是一些为了尽快进入城中,不惜对同袍背后捅刀。问题是,你能杀别人,别人也自能杀你,事情一经发生,便不可抑制地蔓延开来,每时每刻,都有联军兵士死于人之手,着实可悲。

霸城(Men)外,与清明(Men)发生的事情如出一辙,几无分别。

韩遂站在清明(Men)上,城外所有事情,尽数收于眼底,心中既怒又悲,无以复加。这些士卒,都是他白手起家,省吃俭用,一点一点积攒起来的家业,他们征战疆场多年,有着丰富的经验,每一个人,都是韩遂安身立命、建功成业的本钱。他们就算是死,也应该是为了他的计划而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毫无价值地死去。

韩遂目光延伸向更远的地方,盖军弓弩排成数重,一箭如蝗矢如雨,己方将士摩肩接踵,挤作一团,避无可避,成批成批中箭倒地。盖军弓弩身临前线,左右无盾戟掩护,是相当危险的行为,然而联军将士胆魄尽丧,宁愿等死,也不敢还手回击。

额头上青筋毕现,剜心剖肺般的剧痛,不断折磨着韩遂,他忽感鼻孔一胀,旋而一股腥咸入口,陪在身侧的李相如大惊失色,急忙从怀内掏出手巾,按住他的鼻翼。

韩遂平静地接过手巾,擦拭鼻血,另一只手摆了摆,示意李相如不必担心,无碍。

李相如也知大兄这是气急攻心所致,低声劝道这些时日以来,大兄劳心劳力,为弟怕再这么继续下去,终会一病而倒,到时叫我等该当如何是好?不若暂回司徒府,安心休养,这里,就暂时交给我和成公都督,必保无恙。长安大战,远非三五日就能结束,来日方长,待大兄精力尽复,再与那盖俊小贼周旋不迟。”

韩遂苦笑着说道刻下忧心局势,纵然回到府邸,又岂能安生?”

李相如暗暗叹一口气,韩遂性刚硬屈彊,基于此,方能屡仆屡起,屡败屡战,终成大业,同样,沦落到今日这个地步,亦基于此。真是成也性格,败也性格,奈何?

城外聚集之联军将士,或死或降,散去太半,再耽搁下去,盖军恐怕会一举夺得城(Men),那时,他就真的完了。韩遂痛苦地闭上双眼,谓李相如道相如,传我将令,关闭城(Men)。”

“是……”李相如略有迟疑,要,现在每多进一人,长安便安全一分。

韩遂何尝不知这个道理,但是他不敢赌,也没有本钱赌,催促道速去。”

李相如道诺领命。不一会儿,城上传来绞车“吱嘎吱嘎”的响声,厚达数寸,包以铁皮的护城桥缓缓升起,近处七八名士卒神色大骇,眼看就要过河,不想生出这等意外,急忙跃起,用手肘勾住桥板。可惜最终顺利到达对面的只有区区两人,剩下那五六人,皆是被后面同袍抱住大腿,因承受不住两人重量,纷纷落水。

城外余卒气急败坏,哭嚎着冲城头破口大骂,连韩遂亦未能幸免。韩遂紧合双目,毫无反应,城上士卒却是恼羞成怒,痛下狠手,乱箭齐发,撂倒数十人。余卒急忙后撤,躲避箭矢,目光无不猩红地看着城头,咬牙切齿,怒不可遏。

韩遂勃然大怒,揪出下令攻击的一名军司马,鞭十余,连贬五级,降为队率。所谓五级,即军司马(千人)、假司马、军侯(二五百人)、假侯、屯长(百人)、队率(五十人)。

前路已绝,盖军渐近,余卒悉降。盖军直抵城下,摇摇与城上敌人隔恐对峙。

此时大营火势渐小,盖因盖俊见大势初定,未免大火焚烧过猛,殃及自身,使士卒监管民夫、俘虏,展开灭火行动。虽然投入人数以数万计,奈何这个时代的灭火手段极其匮乏,盖俊纵然有着现代思想,也没有特别好的办法。所幸他的要求也不是一定要扑灭大火,控制住火势即可,拆除周围房舍,任其自行熄灭。,

盖俊带着一帮文臣,及射虎落雕二营,行过炼狱一般的街巷,最终来到清明(Men)前,为了避免弓弩危及安全,他所处位置距城墙约近百丈,以其目光锐利,也只能模模糊糊看到韩遂的身影,心里自然不免吐槽这个时代没有望远镜云云。

相比于韩遂,盖俊无疑更加显眼,如众星捧月般被文武护在中央。

虽然瞧不清晰,韩遂依然竭力睁大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把逼入绝境的对手,开战以来,甚至多年以来,两人尚是首次在这么近的距离下相遇。

盖俊不敢亲至去城下与韩遂交谈,乃以十数步安置一人,连成一线,直抵城下,变成二人的传声筒。

盖俊缓缓说道韩文约,在孤看来,你能做到今日这一步,也算是一时英雄了,今大局已定,何必拖着数万将士,乃至整个长安陪葬?如此作为,有失风范。出城投降吧,孤不仅可保将士周全,你一家老小,孤亦厚养善待之,何如?”

盖俊话语层层传递,引得城头一片骚动。

韩遂回道盖子英你在仆眼中,亦是一时英雄,既然同视为英雄,盖子英缘何小看于仆?仆时下虽暂且孤困,异日未必不能扭转乾坤,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也。”

“扭转乾坤?哈哈哈哈……”盖俊不屑地笑了笑,豪气干云道孤用兵如神、机变如神、料事如神,韩文约,你能奈我何?”文武、将士闻之,无不喜气云腾,欢声雷动。

“骠骑将军威武……骠骑将军威武……”数万人齐声欢唱,霎遍及整个长安,引得长安士民,纷纷瞩目。

即便联军将士,也为盖俊之风采暗暗喝彩,天下间,说出这番大话,而被视为理所当然者,也就只有骠骑将军一人而已。

韩遂气急反笑道盖子英你固有勇略,自问比之项籍如何?以项籍之能,尚且亡于骄,你何敢这般自负?”

“项羽算个屁处于同一时代,不为犬马,孤只手擒之。”盖俊不以为然道。世人常常把他比作项羽,他对这个评价极其厌恶,项羽算老几,一个失败者也配和他比肩?

韩遂仰天大笑道哈哈……盖子英,你离败不远矣待仆破你不败之名,仆倒要看看,届时你还能说出这番“豪言壮语”否。”

盖俊面不改色道动辄扭转乾坤,破孤不败,韩文约,你是有何凭仗吗。让孤来猜猜,益州刘君郎?不是。汉中张公祺?不是。荆楚袁公路?不是。那你的凭仗究竟是呢?卢水胡么……”

初时,韩遂脸上尚能保持笑意,听到最后,却是犹如被兜头泼下一盆冷水,从里到外,凉个通透,直冻得面无血色,双唇青紫,李相如、成公英,莫不如此。此事只有三人加上阎忠知晓,三人荣辱与共,自不会告诉盖俊,阎忠则时刻处于监视之内,绝无泄露的机会。那盖俊何以知之?难道是,宋立或者某人,和盖俊暗通款曲?那样的话,他们唯一转危为安的希望也破灭了……

见城上久久不见回应,盖俊轻笑着说道韩文约,何以沉默,难不成,被孤猜中了?那好,孤再猜猜,你可是企图让卢水胡偷袭北地,逼孤回转?”此语口口相传,盖军士卒,听得云里雾里,不由面面相觑,大部分人都搞不清楚卢水胡是个玩意。

韩遂脸色惨白,他已经能够断定,盖俊必然已经知晓了秘密,而且不是得悉卢水胡入寇,而是事先知晓,否则就算他再如何喜怒不形于色,也不会像现在这般镇定自若。韩遂止住血的鼻孔再次溢出血来,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便失去了意识。

“大兄……明公……”

韩遂猝然晕倒,任其扑跌地上,非死即伤,李相如和成公英急忙抱住韩遂,见后者神智全失,气若游丝,暗暗交换一个惊恐的眼神,皆是骇得手足冰凉,不知所措。

李相如勉强镇定下来,小声说道成公都督,我带大兄回府,城防,便交给你了。”

成公英苦笑着颔首。韩遂昏倒的消息,不用片刻就会传遍全城,他首先要面对的,不是河朔军的威胁,而是防止己方献城以降。十二座城(Men),十二名将领,只要有一人动了心思,他们就将死无葬身之地。

李相如不敢再耽搁,命人抬韩遂下城,送入马车,飞速赶回司徒府,同时传宫中太医令、丞,诸医官、吏,两刻钟点,必须赶到司徒府,违者杀无赦。

城上骚乱,绝难掩盖,尽数暴露在数万盖军面前,盖俊不用想也发生了事,笑着谓左右道韩遂老贼,忒是不济,被孤几番言语挤兑,便昏倒城上。”

荀彧目眺长安,淡笑着回道此非一日之忧急也。”

盖俊神态轻松,说道也不知老贼会不会就此一命呜呼……”



第四百五十三章

晕厥

第四百五十三章

晕厥

第四百五十四章 活命之法

第四百五十四章

活命之法

却说韩遂于城头对话盖俊,骤闻对方得悉卢水秘事,惊惧交加,兼且劳累久积,直接晕倒在长安城上,引得城外数万河朔将士哄堂而笑,被盖俊好一番调侃。联军一方,则是陷入一片恐慌,惶惶不能自安,无数将士心里同时滋生异样想法。

成公英反应不可谓不快,李相如前脚带着韩遂离开,他后脚便率领数百部曲,绕城巡视。

短短时期内,成公英连续镇压三股叛乱,其中以长安东南霸城门最惊险,其时护城桥已经放到半空,盖军业已列于护城河边,准备就绪,只待护城桥落下,就要一举突入长安。成公英关键时刻堪堪赶到,二话不说,带领精兵悍将,把数百叛乱者尽数屠杀,手段极其血腥,并抛尸城下,乱箭射走河朔军,一举震慑住众多心怀叵测者。

成公英暂时稳住了局面,可是他心里却无半点放松,反而绷得更紧,以致到了疑神疑鬼的地步,看谁都像叛乱者,几次先发制人,杀死数名将领,他不的判断准不准确,也许里面有被冤杀者,但是他没办法,为了保住长安,他只能这么做。

其实成公英心里很清楚,如今己方大势已去,他即便把长安兵卒屠杀太半,也阻止不了将士异动的心。他现在所做的,不过是徒劳的挣扎,可能用不了多久,他便会遭到反噬,伏尸城头。他现在唯一的希望是,韩遂快一点醒来,在他被杀掉之前。

盖俊本以为韩遂昏倒,长安今日必破,没想到成公英突然站出来,坏他好事,纵然心中甚恨,也不得不赞其忠勇,乃谓左右文武道成儁,真忠良贤才也君主病倒,将士离心,这等绝境下,尚能力挽狂澜,谋略,胆识、魄力,彰显无遗。”说到这里,盖俊遗憾地摇了摇头道如此人才,不能为孤所用。可惜、可惜啊……”

成公英年仅三旬,俊伟如此,堪称西州难得一见的佳才,贾诩心里对这位同州人很是欣赏,说道成儁固然人才难得,奈何所托非人,确实可惜。”

盖俊闻言忿忿不平道韩遂老贼,何德何能,竟能与孤共分西州人才。”盖俊此言颇有些自吹自擂的味道,西州士民心,盖俊充其量得其三,而韩遂得其七。这倒不是说盖俊远不如韩遂,盖俊的势力重心在河朔,投靠者也多为北地人。凉州士人要么报效董卓朝廷,要么就近依附韩遂,完全没有必要千里迢迢跑去晋阳投奔盖俊。

荀彧说道将军若能就此剪灭韩遂,西凉必将望风而降,传檄而定。”

盖俊点点头,韩遂老贼一死,西州还有谁敢和他争锋?旋而想到卢水胡,面色顿时沉下来。

“沮渠元安、罗侯……既然你们不念几近二十载的之情,我又岂会顾全情谊?那么,沮渠元安,你确定你真的和我作对,将会付出样的代价吗。千万不要怪我心狠啊,因为,这是你的选择”盖俊眸中幽幽,深不见底。他心中已是下定决心,要将卢水胡杀个鸡犬不留,就和咋种屠各胡一样,彻底从世间消失。反正白肤深目异种胡人,都不是好。他隐约记得,五胡乱华,以白奴最凶残。既然我来到这个时代,就换成我对你们凶残吧。

盖俊虽然他站在城下,便是对韩军异心者的一种鼓励,不过成公英看守甚牢,恐怕无机可乘,盖俊也不愿意长久呆在城下浪费,乃留下盖胤、关羽等人带领大军,他则退回后方。

联军大营被大火烧毁半数有余,难得的是,韩遂的帅帐未遭波及,即一栋高达数丈,装饰奢华的酒楼,盖俊对这里很满意,便要暂时于此休息,这可吓坏了他身边的一干文武,争相劝阻。现今营中火势虽然受到控制,却不代表没有危险,谁火势会不会突然蔓延开来,烧到这里,万一盖俊被堵在楼总,谁能承担得起这样的后果?

盖俊暗责左右大惊小怪,身边数以千计的部曲难道都是摆设吗?抑或他们没长眼睛,大火烧来,他们注意不到?当即不理众人,翻身下马,步入楼中。,

盖俊没有在第一层过多停留,上到二楼,碰到妻弟蔡珪和颍川人杜袭、赵俨,三人急忙行礼。盖俊微微抬手,示意免礼,一边向里走一边说道韩遂可留下重要情报吗?”不跳字。

蔡珪不慌不忙回道我三人适才仔细查看一番,没有太多有用的。”

盖俊点点头,大叹韩遂谨慎,惨败至此,犹能不乱,天下间能降住此獠者,寥寥无几。想到这里,盖俊心里不禁有些得意,很显然,他就是寥寥无几中的一个。

盖俊进入韩遂所居密室,左右打量一番,杜袭、赵俨谨慎地留于门外,只有蔡珪因为身份特殊,跟了进来。

盖俊半晌转回身来,笑着对蔡珪道子瑜,马上就能见到父亲,心中悦否?”

“阔别经年,即将重逢,何能不喜?”蔡珪说道儿女不孝,皆处于外面,独留老父一人,居于狼穴,我现在恨不得插上一对翅膀,飞入长安,飞到父亲身边。”

盖俊“嗯”了一声。蔡珪犹豫良久,终是忍不住内心的忧虑,问道姐夫,你说,韩遂会不会突然丧心病狂,杀死父亲,以泄私愤?”

“他敢”盖俊剑眉一挑,周身杀气沸腾。

蔡珪承受不住盖俊的气势,急忙移开眼神,小声说道他现在已经是山穷水尽,穷途末路,他有不敢的。人疯了,干不出来?”

盖俊想了想,缓缓摇头,说道你对韩遂了解有限,他若只有这么一点器量,早就死了,绝难活到今日。”盖俊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安慰道子瑜不必担心,丈人定可安然无恙。”

毕竟是关系着父亲的生命,一日不见其人,便一日无法安心。蔡珪叹道希望如姐夫所言吧。”

长安,司徒府。

数十名医官医吏集中于一栋幽静庭院,三五成群低声交流,时而畏惧地瞥向回廊甲士,眼神稍有接触,立刻触电般弹开。韩遂战局不利,退入长安,与盖俊几番言语,突然直愣愣昏倒城上,他们皆是应李相如召见,赶来为韩遂看病的。

他们这数十人,医术有高低之分,又不可能人人入内为韩遂把脉,人数再多,也是派不上用场,其实像这种情况,只需要两三名医术高明之辈即可。李相如明显是被韩遂昏倒吓晕了头,以致慌张失措。当然,这话他们心里清楚就好,绝不会说出口。

不一刻,房门推开,三名白须飘飘,甚有风度的长者背着药箱,从内走出,李相如立刻上前,问当先一人道太医令,明公情况如何?”

太医令手抚胡须,不紧不慢地道回李公,依余看来……”

随着太医令长篇大论,李相如脸色渐渐阴沉下来,他乃西州名士,博学多才,以他见识渊博,如今也是听得云里雾里。李相如眼中怒气越聚越多,身旁一人见势不妙,急忙插话道太医令的意思是,韩公乃是积劳甚多,怒气为引,才会倒下。”

李相如问道有无生命危险?”

医官回道韩公目下身体极为虚弱,若是再操心公事,谁也不敢保其无恙。最好安心调养一些时日,不补全精神,多半会留下病根,晚年必受病痛折磨。”

李相如暗暗松一口气,他怕的是韩遂一病不起,甚至一命呜呼,今闻其病,医官虽然说得严重,其实是累的,能够养好的病,不算病。李相如留下两名医官候于府内,以为不备,其余官吏,尽数驱走。

不久阎忠、王国等人纷纷赶来,李相如简单的说了一下韩遂的病情,几人静坐等待。日入时,韩遂幽幽转醒,扭头看向一侧,见诸人齐涌上前,想要起身,却发觉身体无半点力气,勉强开口,稍安群臣之心,随后便命诸人退下,独留李相如一人。

李相如从其病情谈起,到成公英紧守长安,一一道来,韩遂心中乃安。

韩遂目视漆黑房梁,叹道相如,为兄毁不听昔日弟之忠言,乃沦落于此。”

李相如轻声说道大兄,如今城中能战之士,不下两万,右扶风内,上有万余人,合计不下三四万众,即便盖俊兵盛,又岂能轻易并我?现在归凉,亦未迟也。”

“归凉、归凉……”韩遂喃喃自语,继而说道相如所言甚有道理,奈何盖军围困重重,突破不易。”

李相如目中闪过一丝厉色,咬牙说道此事易解,我等只需裹挟天子百官、长安士民,纵然给盖俊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纵兵击我。”

“……”韩遂骇然色变,看向李相如,仿佛第一天认识这位义弟一般。

李相如苦笑道大兄,小弟郁闷,只能想到这么一条活路。”

“唉……”韩遂长叹一声,合上双眸,久久无语。

第四百五十四章

活命之法

第四百五十四章

活命之法

第四百五十五章 震怒

长安,司徒府。

深院甲士林立,仿佛泥塑的一般,毫无声息,被守护的房间里,亦是一片死寂,李相如忐忑不安地跪坐在床榻前,看着韩遂紧闭双目,犹若睡熟

手打中……手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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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六章 平息

对于远在长安的兄长的盛怒与担忧,盖缭毫不知情,即使知道,大概也不会太过在意。在她二十几载的人生里,从不知后悔为何物,她只知道,她要做的事,就一定能够达成。盖

手打中……手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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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七章 长安城破

韩遂卧床养病期间,以成公英主持城防,李相如主持内务,前者不负重托,牢牢钉在城墙上,将河朔军挡在城外,而负责撤退事物的李相如,则是焦头烂额,他显然低估了此事的难度。经过一连串惨败,凉州联军士卒早就被河朔军吓破了胆子,此刻恨不得立即逃回凉州老家,再也不想与河朔军对垒沙场。正是在这种焦虑情绪的支配下,其等劝说城中官民随之一道撤退时,手段之暴烈简直难以叙述。

几天下来,累计死于凉州人刀锋下的官民以万计,长安城完全陷入了混乱之中,几乎每时每刻都有反抗者出现,一呼百应,聚众为乱。而且,随着一些不甘束手就擒的官宦、豪强带领家仆加入其中,骚乱更是如野火燎原一般疯狂燃烧,已有好几处里、巷脱离了凉州军的控制。到得最后,乱民甚至开始主动出击,冲击皇宫、太仓、武库、城门等战略重地。任由局势发展下去,不用河朔军攻城,几日之内,长安便会不攻自破,所幸韩遂身体终于有所好转,李相如一直悬着的心稍稍放下。

韩遂自入长安以来,内外交困下,为了能在京都站稳脚跟,废寝忘食,身体早已透支,之所以未曾病倒,全因一根神经紧绷。其在城头被盖俊一番言语打击,昏厥过去,醒来时便觉精神大为不济,按照太医所言,他至少要细心调养十天半月,才能行动。可是如今城内形势这般严峻,韩遂哪里能够安心休养,仅休息了三天,便勉强下榻。

韩遂对城内一举一动了如指掌。他并没有责怪李相如办事不利,事实上后者已经做得足够好了,他无法再苛刻的要求更多。

韩遂深刻的意识到目下长安,势如累卵,不宜久留,乃召集核心文武,定下今晚突围的议计,具体由李相如执行。聚长安十万官民于城西待命,而后趁天黑出城突破河朔军封锁。为了使逃脱更加顺利,同时令士卒于城内各处添置薪柴火油等物,待大军一动。便火烧长安,分散盖军注意力。众人底下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齐声道诺。

等到人群散去,韩遂再也忍不住阵阵袭来的眩晕,无力地伏在案上。

韩遂以手扶胸口。一抹悲凉涌上心头,就算顺利逃过河朔军的包围,以他的身体情况,恐怕也经受不住车马劳顿。颠簸之累,也许就此死在逃亡路上亦未可知。退一步讲。他逃回金城又能怎样?此番大败而归,威信大损。兼且身体抱恙,估计很难再掌控麾下军旅,届时只需盖俊陈兵于境,稍稍露出宽容之态,凉州怕便会望风而降了。

“我韩文约何至于此?何至于此?……”韩遂无力地哀叹道,悔恨如毒蛇一般咬上他的心口,痛彻心扉。更令他痛苦的是,内心中兴汉室的愿望破碎了。为了这个少时的梦想,这十数年来,他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代价。韩遂的心中再次浮现出一张平淡到极点的面孔,其眼中的淡漠与不屑,深深刺痛了他。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韩遂视如兄长的边章,他虽死去已久,却扎根于韩遂心中,从未消失。

“伯允、大兄……我真的错了吗?……”

凉州诸臣行出司徒府,阎忠似有急迫,率先离去,而后,众人在离开长安前,就再也没有见过他的人影。(.._泡&书&吧)有人猜测他或许死于乱民之手,不过更多的人却认定他是故意躲起来,毕竟他和盖氏父子交情不浅,双方虽然曾为敌人,亦不致因此怪罪于他。…,

阎忠确实如很多凉州人猜测的那样,躲了起来,但他不是躲在自家,而是躲进被凉州人视为叛乱重灾区的西市,他需要尽快将韩遂方面的部署通知城内同仁志士。而今长安乱成一团,凉州人自顾不暇,他先是乘车进入相对安定的东市,之后弃车步行,抄小路折入西市,由于他挑选的道路颇为偏僻,倒也没有被凉州人察觉。

阎忠小心翼翼地绕过几条小巷,经由后门进入一座巍峨的建筑群,作为抵抗凉州人的核心所在,此地可谓三步一甲士,五步一健卒,防卫极是森严,如若凉州人知晓,把这里夷为平地,长安叛乱的威胁至少会下降一半,可惜,凉州人对此一无所知。

长安几经波折,忠臣义士,伤亡惨重,然而只要当今天子尚在,便不乏舍生取义之辈,阎忠面对迎出的同仁,没有过多客套,直接切入正题,把韩遂心底的打算一一道出。

众人听罢皆是忧心重重,返回大堂,围坐在一起,商议对策。

必须设法截住韩遂!没过多久众人便达成了共识,一旦让韩遂逃出长安,再想杀他就难了,而且天子被其劫持,安危也着实令人忧心。

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在韩遂逃跑之前,突击某处城门,迎河朔军入城,不过目前本方力量稍显不足。想要大幅增强实力,只有一个地方——廷尉狱,里面关押着数以千计忠于天子的禁军将士,如果可以把他们解救出来,己方就有了足够的力量左右局势。

进攻廷尉狱的时机,无疑以日落为佳,那时,正是凉州人驱赶长安士民汇聚城西的紧要关头,其他方向防守定会出现纰漏,这将是他们最好,也是惟一的机会。

众人相继斟满案上耳杯,饮下壮行酒,互道珍重,随后四散而去。

时间匆匆流逝,转眼红日沉入地平线,天色逐渐转为昏黄,距离韩遂规定的期限已是不远,可是任务才完成一半,凉州士卒驱赶官民的过程中越发不耐,手段更加暴虐残酷,城中各巷,伏尸满道,血流成河,与城头的喊杀声、厮杀声交相辉映。

长安。一片血色!

当此时,分散在城中各地,四处捣乱,无力正面对抗凉州兵的小股义军。忽然一反常态,三五汇聚,如果从上空俯视,就会看到,无数密密麻麻的小黑点结成十几条长龙般的队伍,从四面八方齐齐杀向中心点——廷尉狱,即使偶尔有几路或受阻,或溃败。其余诸路仍是一往无前。

义军的奇袭战术大为出乎凉州人的意料,等到后者反应过来时,廷尉狱已然沦陷。

徐荣一步一步走出地道,他一身囚衣。打着赤脚,脖子上缠绕着厚厚的,有着大块黑褐色血迹的旧布,形象十分狼狈。其颈之伤是凉州勇士阎行以断矛尖锐处戳伤的,如果不是他的命硬。早就死在监狱里了,能活下来,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

也许是在暗无天日的地室呆久了,徐荣双目不甚适应外间的光亮。眯成一条细缝,静静打量着眼前众人。

“徐中郎……”

“徐中郎伤势无碍否?……”

“徐中郎幽州名将。有徐中郎相助,何愁大事不成?……”

随着众人七嘴八舌。徐荣大致了解了当前状况,随即抱拳言道:“诸君所愿,岂敢不从?”如今也只有他,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整合狱中禁军将士,旁人都不行。…,

徐荣召集麾下旧部,令他们各将队屯,之后与义军一道,匆匆离开廷尉狱,整个过程不过一刻有余。然而即便这般神速,仍是有凉州军赶到,伴随着冲天的喊杀声,双方于廷尉狱外展开激战。凉州人依旧视叛军为乌合之众,心中轻视,漫不经心,结果可想而知,几乎一瞬间就被徐荣率领的禁军打得溃不成军。时间紧急,徐荣并未理会四散逃走的凉州人,带着义军穿街过巷,径直奔往城东。

城西。

“咳咳咳咳……”咳嗽声从一辆防卫森严的马车中急促传出,那一声声刺耳的剧咳,使车外层层环绕的文武都是听得于心不忍,面有哀色。

韩遂无力地斜倚车榻,面色白得吓人,连连吞咽唾液,暂时压下体内躁动的咳嗽欲望,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悲戚之色。从他走出病房的一刻起,就意识到自己高估了身体的恢复情况,哪怕是带着浓浓热气的夏风,也不是如今的他能够承受的,而长安不断恶化的形势更使他内心激荡,无法平静,连咳不止,险些连胆汁都咳出来。

“唉!……”李相如发出长叹,仰首望天。当初马踏长安时,何等的意气风发?进则辅佐王室,横扫天下,以臣不服,退则抽身而走,割凉自守,等待明主,进退无不游刃有余,何曾想过会落到今日这个地步,只能叹天道不测,造化弄人。

外围忽然传来一阵骚动,李相如随着众人的目光一同望去,不久一人脱出人群,快步来到李相如身旁,附耳小声道:“校尉,斥候回报,叛军攻占了廷尉狱。”

李相如扭头看着来人,双目圆瞪,似不敢相信,后者重重点头,予以确认。

“这……”李相如手脚冰凉,如坠冰窟,他乃是司隶校尉,论及对长安的了解,无人能及,廷尉大狱里关押着什么人,他岂能不知?毫不夸张的说,一千多名身经百战的禁军官兵,威胁程度要远远高于数以万计的叛军,应对稍有差错,便会酿成无法想象的灾难后果。这种大事必须第一时间通知韩遂才行,可是……

“咳咳咳咳……”撕心裂肺般的咳嗽声再次响彻。

李相如围着马车犹豫再三,直到同僚纷纷催促,方才下定决心,登梯钻入车中。

见到李相如进来,韩遂稍稍坐起身子,一边以手抚胸顺气,一边开口问道:“相如,何事?”见李相如面有踌躇,张口难言,韩遂扯着嘴角笑道:“至不济亦不过是盖俊小儿将兵破城而入。大弟不必担心为兄身体,尽管直言便是。”

李相如只得如实相告,韩遂口中虽是说得轻松,听罢却是心中一冷。

“吾等危矣!”半晌,韩遂言道。

李相如低沉着头,说道:“大兄,下令吧,不能再拖延了。”

“……”韩遂陷入沉默,李相如知道他心里在担忧着什么,此刻天色还没有彻底黑下来,且己方亦未准备就绪,目前绝非突围最佳时机,现在冲出长安,绝对是九死一生,可再拖延下去,那就是十死无生了,孰轻孰重,他相信韩遂能够分得清楚。

韩遂思虑片刻,缓缓说道:“大弟,为兄抱病在身,诸事就拜托你了。”

李相如用力地点了点头,退出车内,正当他发号施令,又有探骑来报,叛军于廷尉狱外击溃本方一部兵马,往东而去,目的用屁股想也猜得出来。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被浇灭了,李相如明显加快了部署,手段也变得异常强硬,原本禁中之人待遇虽不算好,却比平民百姓强出百倍,至少性命无忧,但此时则顾不得那么多了,对于有意敷衍者,纵使天子当前,亦是毫不留情地挥舞屠刀,大砍大杀。…,

天子刘协坐在青盖华车上,看着眼前一幕幕人间惨剧,浑身颤抖,涕泪横流。

杨彪面色铁青,低声安慰着天子,马日磾和蔡邕面面相觑,赵岐怒不可遏,欲求见韩遂,质问是非,然而此举显然并不现实,半路就被凉州人扭送回来。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赵岐气得暴跳如雷,强行挣脱束缚,不顾天子在旁,对着凉州士卒破口大骂。赵岐名著关西,纵然不为第一,前三肯定有其一席之地,凉州人倒也不敢对他动粗,只要他不找麻烦,便由着他,反正挨几句骂也不会掉块肉。

赵岐到底已是年过八旬,精力衰竭,大骂片刻,眼见凉州人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优哉游哉,反倒是自己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无奈止住话语,转向天子泣道:“陛下,臣死罪、死罪啊!……”赵岐随韩遂一同入京,他认为今日之祸是自己引狼入室所致。

“……”刘协茫然不能答。

杨彪叹道:“赵公乃为贼裹挟,非是从贼,何罪之有?”

马日磾、蔡邕等人亦纷纷来劝。

赵岐难以释怀,老泪纵横,叩首不止。

漫天彻地的哭喊声中,凉州人驱赶着庞大而杂乱的天子车队西行,沿途不断有人倒下,其中不乏当世知名之士,名宦之流,往昔,就算是大将军何进,他们也敢当面申斥,如今,边鄙小卒,却对他们肆意屠戮,境遇反差之强烈,叫人难以接受。

天色昏暗,加之周围杂乱,蔡邕脚下绊到石子,踉跄着向前扑倒,摔得灰头土脸。从弟蔡睦急忙将他扶起,问道:“大兄,要不要紧?可摔伤了哪里?”

蔡邕闻言不答,只是摇了摇头表示无碍,拍掉身上的灰土,边行边环顾左右,哭叫声此起彼伏,间或响起一两声凄厉的惨嚎。蔡邕长叹一声,回首遥望东方天际,心里默默地道:“子英,你再不赶来,社稷悔矣。”

上苍仿佛听到了蔡邕的声音,仅仅两刻钟后,长安东城门“清明门失守”的消息便如同飓风一般席卷而至。

城破了!……

河朔军入城了!……(未完待续。。)

第四百五十八章 转变

长安,清明门。**(..)

夜幕降临,一批批身着铁铠、手握刀矟的骑士在将领们的指挥下,沿着城门两侧鱼贯入城,上至将军,下至走卒,人人脸上都带着一抹掩饰不去的欣喜之意。这一次河朔军大举南下勤王,中间可谓屡生变数,经历累廓战,耗时月余,死伤无数,此时此刻,距离目标——下长安,除奸宄,定社稷,仅一步之遥,众人心里岂能不悦?

“快——快——快——”张辽坐在一匹雄健的战马上,神色严厉,手舞马鞭,催促士卒加快行进速度。作为新降之人,却得骠骑将军另眼相看,宠信冠于诸将,此次更是以熟知长安详细为由,力压群雄,被盖俊委任为入城先锋,张辽身上的压力不可谓不大。不过他正是那种越有压力,便越有动力的人,决心再立新功,回报盖俊厚爱。

“别磨磨蹭蹭,快、快……”

河朔军蜂拥而入长安,一队人马则逆行而出,确是阎忠、徐荣等长安义士、义兵,其等衣着兵刃五花八样,与周遭装备制式甲具的河朔军相比,显得寒酸至极,然而他们的脸上,却无半点卑微之色,反而昂首挺胸,盛气凌人。

要知道,长安固然岌岌可危,却也仓促难下,正是有了他们的助力,河朔军才得以里应外合,迅速夺下清明门,为入主长安铺平道路。论及克城之功,这批乌合之众,纵然不为第一。也可排入前三之列。

张辽在长安时日不短,立时认出几人,不敢怠慢,派人引领一行人去见盖俊。

盖俊车驾周围甲士环绕。河朔文武,无不躬身垂首,气氛威严而庄重,阎忠、徐荣等人见状,心中一凛,急忙收敛情绪,肃然行礼。

“吾等拜见骠骑将军……”

“哈哈哈哈……”一阵朗笑声传出,盖俊霍然起身。顺车梯而下,大步流星地甩开贴身侍卫,来到一行人面前,目光一一扫过众人。又是一阵大笑,而后双手抬起,微微虚托,以示免礼,言道:“诸君无须多礼。今孤定西都长安,诸君堪为首功之臣。”盖俊又道:“有君等忧心社稷,不吝性命之人,何愁国家难兴?”

“将军言重了……”众人竞相回道。无论认识与否,皆偷偷打量盖俊。

盖俊今年不过三十出头。加之不蓄胡须,显得英气逼人。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蓬勃朝气。先前当政者如董卓、王允、韩遂,皆垂暮之年,就如同日薄西山的大汉国,长安之人心里纷纷感慨道,当此国家危难之时,也许只有这等样人,才能够复兴社稷。

盖俊缓缓收起笑容,轻轻摇了摇头,叹道:“自先帝驾崩以来,一干奸宄小人欺天子年幼,盗权柄,窃中枢,手握王爵,口含天宪,视社稷如自己掌中之物,致使天下大乱,诸牧守拥兵自守,划地为王,国家沦落如斯,着实令孤痛心疾首。”说道这里,盖俊顿了一下,复展颜笑道:“董卓、韩遂小丑,屡逞淫威,妄图以暴凌人,岂不知贪酷暴虐,实乃自绝于人耳。{ht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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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上传更新}我大汉立国四百载,恩泽九州,忠臣义士,多如天上繁星,数不胜数,岂是区区屠刀所能降服?”

“将军说的极是,自古及今,未有若此不夷灭者也……”

阎忠说道:“当初将兵进京时,我便时常规劝韩公,当以董卓为戒,不可妄动刀兵,奈何韩公不听,使得京师血流成河,士民死者无算。此际我方才悔悟,韩公非救世之人,反为国家罪人。可惜为时已晚,大错已经铸成,纵然百死亦难赎罪恶!”…,

“阎君看穿韩遂狼子野心,迷途知返,这便不算晚。”盖俊笑着摆摆手,双方私交深厚,按理盖俊该称阎忠为世伯,不过此刻众人当前,倒也不好叙旧,乃呼为阎君。不待阎忠回话,盖俊又接着说道:“韩遂此獠,真真是人面兽心,阴险诡诈,竟暗中联合武威卢水白虏,绕道大漠,偷袭北地,如非阎君及时提醒,几坏了勤王大事。”

阎忠摇摇头道:“韩公欲效法董卓,已是注定败亡。此番将军率兵进京,匡扶汉室,乃是天命所授,人心所向,大势所趋,非人力所能阻挡,纵然一时受挫,亦不伤大局。”寒暄过后,阎忠出言提醒道:“将军,韩遂横行西州数载,颇得汉羌之心,此番若是被他逃脱,便是虎入深山,龙入大海,再想擒杀,难如登天。”随后阎忠将韩遂逃亡计划一一道出。

盖俊听得连连颔首,他倒不怕韩遂跑了,先不说盖胤、庞德率领的大军正在长安西侧,封死了韩遂的后路,便是韩遂侥幸突出重围,他还有后手。今日夺得长安,属于意外惊喜,盖俊原本的计划是,今夜妹夫杨阿若由西,族侄盖胤、庞德由东,两面夹击,攻占渭桥,彻底使韩遂成为瓮中之鳖。渭桥距离长安仅仅数十里,此时长安乱象,杨阿若必然已经察知,他那边挥军攻打渭桥,韩遂便是插翅也难飞出。

惟一可虑的是,韩遂竟然丧心病狂到要火烧长安……

这是什么情况?董卓未能在洛阳完成的事业,韩遂要替他在长安完成吗?盖俊听得目瞪口呆,又恨得咬牙切齿,需知他未来打算效法秦汉故事,以长安为都,依肴函之险,逐一剿灭天下诸侯,长安是计划中至关重要的一环。烧成废墟的长安配作大汉国的帝都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所以长安万万不能有所闪失,否则乐子可就大了。

阎忠言道:“此事我已提醒张中郎……”

“孟起……”盖俊哪能放心,扭头呼来马超,急促地吩咐道:“去,告诉张文远。无论他用什么方法,必须确保长安安然无恙,尤其是未央诸宫殿,事情若是办砸了。让他提头来见。”

“诺。”马超也知事情紧急,飞快而去。

“韩遂此獠,千刀万剐也难消孤心头之恨!”盖俊半晌犹是忿忿不平道。将目光转到徐荣身上,两人早在平黄巾之乱时便认识了,曾合力擒杀黄巾魁首张梁,后来又在西疆战场有过接触,盖俊本人极为欣赏徐荣的才干,想要把他纳入麾下。奈何后者先随皇甫嵩,后侍董卓,一直没有机会,心里深以为憾。如今总算是一尝所愿。见徐荣脖颈血迹斑斑,伤势颇重,盖俊出言问道:“徐中郎伤势无碍否?”

“无妨,有劳将军挂心。”徐荣躬身答道。继而回身向后招了招手,便见到两名健卒一左一右。押着一个披头散发的人来到盖俊近前,逼其跪倒地上,徐荣一旁说道:“将军,此人名唤成公英。乃是韩遂心腹之臣,为末将所擒。长安城防,皆出其手。”

“成公子儁。孤可是久仰你的大名了。”盖俊似笑非笑地道。韩遂气倒城上,盖俊本来以为长安失去主心骨,转瞬即可陷落,偏偏为成公英所阻挠。这几日来,盖俊不管是当着文武面前,抑或私下里,念叨最多的名字便是此子,对他可说是又爱又恨,爱其才干出众,恨其不为所用。“抬起头来让孤好好看看。”…,

此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成公英倒也没有大义凛然,宁死不屈的意思,闻言抬起头,目视盖俊,口中言道:“罪臣成公英,见过骠骑将军。”他先前之所以死保长安,任由盖俊百般劝诱,亦是心如铁石,不为所动,为的是回报韩遂的提携之恩,没有韩遂,就没有他成公英。如今长安已破,主公遁逃,大局已定,他便失了抵抗之心。

目下天色暗淡,成公英面上沾满污垢,不过盖俊还是能够看清他的容貌,他长相只能算中人之姿,年龄却仅有三旬上下,和盖俊相仿佛,这般年纪,便如此卓越,且又是西州乡人,盖俊何忍杀之?心中杀意瞬时淡去了几分。

“若非有你助纣为虐,韩遂决计拖不到今日。”盖俊先是感叹一声,旋而厉声斥道:“子儁,你可知道,你每拖延一刻,异日中兴社稷便难上一分。你险些成了国家的千古罪人!”

盖俊语气虽然严厉,却没了杀气,成公英如何听不出,心知自己这条命算是保住了一半,一边叩首,一边诚恳地道:“英生于边鄙微末,人莫知之,唯韩公青睐,委以腹心,事无巨细,皆与相商,恩宠至此。英鄙陋之人,身无寸长,惟有以七尺之躯,竭力报效而已。韩公虽为国之叛逆,然而英为下者,当劝之,劝不了,则辅之,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盖俊脸色稍霁,询问一旁阎忠等人,成公英可曾在长安作恶,一听盖俊的口气,众人哪有不知之理,虽说成公英有过捕杀士人的恶劣行径,但其随便一句“依命行事”就可以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把责任通通推到韩遂的头上。在知道了盖俊的意图后,众人轻易也不愿违逆盖俊的心意,没有咬住成公英不放,当然,也没有几句好话。

盖俊谓成公英道:“念你并无大恶,又有悔改之意,孤便暂留你一命,所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望你日后用自己的才能,尽心辅佐国家,弥补你曾经犯下的罪孽。”

“多谢将军不杀之恩。”成公英重重叩首道。

“嗯……”盖俊板着脸点头。得到盖俊的示意,成公英被左右搀扶而起,前一刻还如狼似虎把他按倒在地上,一声令下,便会毫不犹豫拔刀砍掉他脑袋的人,这一刻却小心翼翼地搀扶起他,人生际遇,离奇至此。成公英再行一礼,退往一边。

盖俊又勉励众人几句,双方正式会面便算是结束了,这时河朔文武纷纷上前,与长安旧故寒暄,其中也包括盖俊的父亲盖勋。没办法,两人虽为父子,却上下有别,盖俊倒是不在乎这些,可盖勋却谨守礼仪,从不逾越。用他的话来讲,身为上位者,岂能无威严?盖俊对此颇不以为然,自己的权威可不是靠这些得来的。

盖勋行到阎忠面前,两人见面一时无言,不知该从何说起才好。细细算来,两人相交近二十载,却总是天各一方,少有碰面的机会,靠着一封封信,两人交情不仅没有转淡,反倒愈加深厚,所谓人生得一知己足矣,两人就是这种关系。

“大兄……”盖勋率先开口。

“元固……”阎忠含笑道。这时他跳出中心,再看如同众星捧月般的盖俊,便不免感慨万千,谓盖勋道:“昔日射虎救父的少年郎,短短十数载,已经成长为一言而决天下社稷的骠骑将军,怎能不叫人唏嘘感叹?”…,

盖勋微微颔首,面上浮出骄傲之色,有哪一个父亲,不喜欢听旁人夸奖自家的孩子呢。何况他固然子嗣匮乏,但仅此一子,便是超世之杰,冠绝当世,无人能及。

盖勋和儿子盖俊皆欲救世,但在政见上有着本质的不同,相比起来,盖俊更加野心勃勃,欲为桓文,辅王命,号天下,并且迈过一道道险阻,走到了今天这一步。儿子向他证明了他不仅有野心,也有与野心相匹配的能力,盖勋不会再质疑他了,相反,他还要用自己的声望、才能,帮助儿子站稳脚跟,继而扫平天下。

剩余的,就交给后人评说。

盖俊不知父亲此时所想,若是知道的话,必定会长舒一口气,一直困扰他的难题,就这么彻底的解决了,因为这个,弄得父子心生隔阂,实在不是盖俊所愿。

敦煌盖氏,世代两千石,饱受汉室恩宠,盖勋又是最正统的士人,对盖俊堪称大逆不道的举止与想法有所抵触,是不可避免的。不说那几个与曹操反目成仇的女儿,像司马懿三弟司马孚,司马氏几次政变、废立,司马孚从不参与,终其一生,都以魏臣自居。二人长兄司马朗若非早死,想来也会和司马孚一样,古人的固执想法,是今人难以想象的。

盖俊不敢奢望父亲辅佐自己,能做个司马孚,不给他添乱就阿弥陀佛了。(未完待续。。)

第四百五十九章 自刎

随着清明门失陷,成公英被擒,同为东城门的宣平、霸城转眼间也相继落入河朔军的手中,大军的入城度陡然加快数倍,已经有不下上万带甲之士进入长安泡*书*(

与此同时,长安以西爆发出震天的喊杀声,不出意外,韩遂开始突围了

盖俊手搓拇指上的骨韘,若有所思,盖胤、庞德麾下步骑过两,韩遂手里满打满算也就一万能战之士,而且韩遂还要分出一部分人裹挟长安士民,难以集中兵力,己方的优势很明显,但他还是有些担忧盖、庞二人难尽全功,下令胡封等人将兵绕城到西郊,配合盖胤、庞德,务必将韩遂留下

盖俊之所以不亲自前往,是因为这时有些敏感,小天子还在韩遂的手里,打狠了,小天子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他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打轻了,又担心韩遂突破封锁,致使先前所有的努力付之东流他躲在一旁,由诸将出面,会少许多的顾忌

惟一让盖俊忧心的是,庞德、胡封等人出身边疆,厮混行伍,胆大包天,只知有盖俊,而不知有天子,故意弄死小天子的骇人行径倒不会,可以他们的杀兴,刀剑无眼,谁敢肯定不会出现差池?到时他就是长满身的嘴,又如何叫天下人相信?所幸有盖胤在上面看着,其人素来稳重,有他在,当可尽快避免发生意外

盖俊虽然不能直接去打韩遂,却也不愿在这里傻等着遂动了入城的心思,乃询问左右意见,不想这下算是捅了马蜂窝,不仅一干文臣大声反对就连关羽等将领也是没有一个赞同

说来说去,无非是城中骚乱尚未平息,溃军、乱民比比皆是,又有起火的危险,为上者不宜亲身涉险盖俊不以为然,他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之人,他的赫赫声威,无敌之名是当年不避矢石,亲自搏杀,一刀一刀杀出来的

盖俊心意坚决,众人口水说干了也劝说不住只好捏着鼻子认了

为了盖俊的安全,诸文武可谓煞费苦心,车驾里三层外三层被包的严严实实,连只苍蝇也休想通过夸张的是,车驾行进的道路两旁甲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从清明门一直排到未央宫前,几有当年董卓进宫的架势

盖俊坐在车中拉着身旁儿子盖嶷的手,观望两侧神情严肃,漆黑的长安城到处都是激烈的呐喊声、惨叫声、求救声不仅被遗弃的溃兵绝望的胡乱杀人,长安百姓也在杀人,有的是杀溃兵,有的是报私仇,多的是受到周围疯狂的气氛影响,趁乱盗窃、抢劫、强奸、放火,人世间所有的丑恶,都能在此刻的长安看到

“这就是乱世啊……”盖俊似在对身侧的儿子说,又似在自言自语

三国,在后世看来,这是一个波澜壮阔的时代,猛将如云,谋士如雨,到处都闪烁着令人热血沸腾的光辉,可是又有几人能够体会到,乱世的苦呢?盖俊来到汉代的那年,也就是十八年前,大汉国户籍上的记录是:户过一千万,口五千六百余万时至今日,户肯定不满千万,口还剩下多少?五千万?四千万?亦或是三千万?在经历几十年战乱,最终会留下多少?两千万?一千万?……

“为了我自己也好,为了天下百姓也好,不管是为了什么,都必须尽快结束乱世……”盖俊目光一凝,暗暗下定决心,为了这个目的,他会使出一切手段,无论它是正大光明的,还是卑鄙无耻的………,

“立功的机会来了杀、杀……给老子杀杀光奸宄,救出天子……”胡封带兵来到长安西郊,此刻天色已是甚暗,瞧不真切,只能模糊的看到双方混战成一团,当下便马不停蹄,从韩军左肋杀入,横冲直撞,疯狂砍杀

胡封以天色不明为由,韩军也好,士民也罢,只要挡在面前的,通通砍了

这种不分敌我的粗暴行为战后必惹非议,可也不得不承认,相比起盖胤军的束手束脚,胡封军的进展堪称神,这么一番冲杀下来,韩军首尾难顾,几乎断为两截妙的是,位于后方的数千韩军将士发觉与韩遂前军失去联系,战心顿失,一哄而散,三五成群混在百姓中间,逃离战场,局势由势均力敌渐渐转向河朔军一方盖俊派胡封前来的目的也在于此,只是不能明说而已

胡封带领铁骑贯穿韩军,调转马头,一边命令麾下重集结,一边打量战场,韩军整个后方已然完全崩溃,嘴角微微一撇,猩红的眼睛转向与盖胤军纠缠的前军身上

目光扫过士卒一张张满是期待的脸,胡封举矟吼道:“南下一个多月,打了无数的大胜仗,再冲杀一次,咱们就可以回家了当然,你要是不愿意回北方老家,这三辅的繁华之地,如今民生凋零,也不缺你的安身之所”

士卒闻言,一阵哄笑,心里都是颇为动心

胡封也跟着笑起来,随后说道:“此战过后,只要没死的,人人都有领赏,若是倒霉战死了,骠骑将军也不会亏待你的家人”言讫,踢马而出,边驰边道:“儿郎们,随我杀”

“杀——”将士齐喝,随着胡封,排山倒海一般扑向敌人

身处绝境、视死如归者,终究只是少数人的选择,韩军士卒为了活命,正面冲击盖胤军已是颇为勉强,如今侧翼又遭胡封军铁骑打击,哪还有继续战斗的心思,纷纷向四周逃窜,而剩余死忠于韩遂的将士,则向韩遂及天子车驾靠拢,试图困兽犹斗

“杀、杀、杀……”胡封大矟连连挥舞,咆哮不止

“将军、将军,不能再往前了,前面是天子车驾……”战场嘈杂一片,部将为了提醒胡封,奋力大吼

不等部将说完,胡封暴躁地打断他的话,“娘的别在老子耳边嗡嗡,到底你是将军还是我是将军?天子?天子算个屁给我杀”

盖胤看着胡封不管不顾,一头撞入天子车队中,嘴角泛起一丝苦笑,这么冒失的冲进去,要死多少名士?毫无疑问,胡封今日之举,日后铁定会受到士人的敌视,对皇权毫无敬畏之心,对士人毫无尊敬之意,这种人,当得起“大逆不道”的评价了不过话又说回来,士人什么时候待见过武人,他们打心眼里瞧不起行伍出身的粗汉

庞德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看向盖胤:“将军……”

见盖胤默然,庞德说道:“胡子邑既然已经站出来背黑锅了,我们若是不笑纳的话,岂不是辜负了他的一片苦心?”说到这里,庞德嘿嘿一笑道:“我们总不能站在一旁看热闹?”

盖胤心思一动,所谓功大莫若勤王,他岂愿胡封独揽大功,手臂一挥,下令出击

庞德等的就是这一刻,不待盖胤手臂落下,策马如利箭一般窜出

“杀啊……”

“杀啊……”

“杀……”

韩遂此时已经顾不得身体,下车改为骑马,如今还在奋战的将士,不过千余人,面对河朔军四面围攻,就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小舟,摇摇欲坠,随时都有可能倾覆韩遂早在离开长安前,就对此次的突围行动抱以悲观,可是真的面对十死无生之局,他又心有不甘,他本不该沦落至此,是什么原因造成的今日之局呢?…,

韩遂握住腰间长剑,苦苦思索,直到剑鞘完全分离,他也没有想清楚是什么原因,惟有大吼是天欲绝我韩文约以剑向脖颈斩去

“大兄不可、不可啊……”李相如大惊失色,双手急忙钳住韩遂的手,苦口婆心地劝道:“我们还没到山穷水尽,只要能够杀出重围,我们就还有脱身的机会……”似乎是为了回应李相如的话,西方天际尽头忽然冒起冲天大火李相如脸色霎时雪白一片,那个方向,正是渭桥,而今就算他们冲出河朔军的封锁,也已无路可逃了

韩遂凄惨地笑道:“自古成王败寇,输给盖子英,我韩文约无话可说,唯一死而已,相如务劝”

“大兄……”李相如痛哭流涕

韩遂厉声道:“相如,难道你想看到为兄作为阶下囚,受到盖子英小儿的百般嘲弄吗?”

李相如闻言缓缓松开手,正了正衣冠,随后拔出佩剑,置于颈上,言道:“大兄,弟无能,不能为兄长分忧,弟如今能做的,便是先走一步,为兄长探路”

“相如你……”

李相如咬牙用力一抹,一蓬鲜血飙出,尸体扑地,场面苍凉而又悲壮

韩遂长叹一声,举剑自刎,滚烫的鲜血,浸湿衣甲、浸湿坐鞍、浸湿马鬃……体内为数不多的力量,潮水一般退去,一阵天旋地转,韩遂折落下马,摔起一片烟尘

韩遂韩文约,纵然西州经年,大汉国遍征海内名将,集结十万兵马,与之喋血关西数载,犹不能制其分毫,一代枭雄,盛极而衰,就此殒命,令人感慨

“……”王国、黄衍等人面面相觑,虽然心里对李相如的勇气感到无比钦佩,他们却没有效法的意思,有句话说得好:好死不如赖活着(未完待续)

第十三张 卢水胡卢

离城渐远,放马狂奔,一顶顶毡帐忽地冒出,就像一叶叶小舟,在草浪中隐现。

两人勒马面面相觑,却是谁都不认识路,偶然闯入胡人居地了。

“继续还是退回?”盖俊考虑片刻,决定继续前行。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他都没有游览过游牧民族生活,倒也看得津津有味。

约行了三刻钟,于一座大山下见到数千披头散发的胡族男女围成一团,时有欢呼声和低沉而悠远的号角声传出。

“我说逛了这么久怎么不见多少胡人,原来都跑到这里开运动会来了。”

盖俊勒马停下,好奇地望向里边,外围胡人也回身静静打量两位不速之客。

盖俊不禁吃了一惊,他一路行来并未注意,现今才发现这些胡人大多肤色较白,不类中华。

一个头戴花冠,胸配铜牌的胡人少年在众多欢呼声中从人群深处挤出,他大约十五六岁间,身高近七尺,皮肤白皙,一双鹰一样锐利的眼睛遮盖住了略微平庸的相貌。看到盖俊、盖胤一副汉家打扮却乘骑好马、背弓携箭,不由一怔,随即用生硬的汉话取笑道:“喂,那两个汉家子,你们也会射箭吗?”

这是什么话?瞧不起我们汉人吗?难道忘了是谁把你们这些狼打成了狗,拴于柴门?盖俊勃然大怒,开口道:“我的射术别说整个大汉国,就连在家乡也排不上号,但赢你足够了。”

“赢我?哈哈哈哈……”胡人少年仰头大笑,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可笑的事情。他手指头和胸,神情傲然地道:“汉家子,你看到我头上的花冠和胸前铜牌了吗?惟有我族中射箭比赛获得魁首之人才配享有。如此,你还敢和我比射箭吗?”

“有何不敢?”盖俊对自己射术无比自信,又怎会惧怕。

胡人少年疑惑地看着他,“你是白痴吗?到底有没有听懂我说的话。”

“你才是白痴,你们全家都是白痴。”比射箭胜负如何还不得而知,然而比嘴功,十个胡人少年绑一块也不是他的对手。

果然,胡人少年气得哇哇大叫:“汉家儿,你激怒我了,我要和你决斗。”

周围众胡人大多听不懂两人说些什么,看情形似乎不太友好,皆怒目而视。

盖俊被盯得心里发毛,生怕对方不讲道义一拥而上。

胡人少年昂着头道:“比射箭算我欺负你,我们来比角抵。”

盖俊心里暗暗叫苦,如果说射箭他还有胜算,角抵嘛……

眼珠一转,指着头上总角道:“胡儿,你忒无耻了,看不到我头上的总角吗?我才十三岁,力气哪里及得上你。”又一指盖胤道:“他十六,和你差不多大,有本事你和他比。”

一直沉默的盖胤听罢跳下马背,走到比自己矮上半个头的胡人少年面前,闷声道:“咱俩比,射箭、角抵随你选。”

胡人少年哼了一声道:“我说话算话,就比角抵。”说完,一口唾沫吐于双掌,开始侧向移动。

盖胤坚立不动,只以眼神追踪对手游动的身影。

“这汉家儿还真是托大,被摔死了可别心生怨恨。”胡人少年猛地两个大步绕到其身后,两脚一前一后狠狠踏在地面,像一头牦牛一般扑至。

盖胤忽转过身。

“晚了!”胡人少年双手拽住盖胤衣襟,用力一提,竟然提他不起,顺势下滑搂腰再提,还是不行,心下大惊,就要退去再寻他法。

盖胤哪会容他脱离,一手按肩,一手抓胯,忽地一下将他举过头顶,用劲一摔,胡人少年横飞出二、三丈落入惊呼的人群中。

一阵人仰马翻后,众胡人扶起摔得头昏眼花的同族少年,震惊地看向盖胤。这同族少年射箭夺了魁首,并不代表角抵水平低,事实上在二十岁以下少年里他可以轻松排进前五,甚至前三。

轻松解决对手,盖胤转身便要回到马上,骤见盖俊目瞪口呆地看向自己背后,顺着他手指回头望去,只见一个身高八尺,二十余岁,须髯如戟的胡人大汉向他走来,脸上那一道道纵横交错的伤痕表明他身经百战。

“你高他半个头……”这胡族巨人汉话虽然生硬,却比方才那少年流利许多。

盖胤面无表情,静待后续。

“我和你比怎样?”胡族大汉咧嘴笑道。

胡人少年晃了晃头,清醒过来,见状急得大叫:“罗侯,回来!输了并不可耻,以后找机会赢回来就是,你替我出头才会令我蒙羞。”

盖胤仰头看着身前这个名叫罗侯的巨人,问道:“你要和我比?”罗侯才点头,盖胤一个大步上前,环住其腰,提将起来。

这一幕惊呆了众人。

罗侯身体才被提起便反应过来,可是他很快发现对方双臂如铁钳一般坚硬,他竟然挣脱不开。

盖胤抱着他弯腰狠狠向后砸去。

眼看罗侯头将触地,落得个脑碎浆出的下场,一众胡人尽皆发出绝望的惊叫。

“砰”地一声,灰尘四起。

“我死了吗?”罗侯脑子嗡嗡作响。

“死人如何能开口说话?”盖胤拍拍身上杂草回答道。原来就在惨剧发生的一瞬,盖胤蓦地翻转身体,使罗侯背部着地,虽说摔得他后脑欲裂,身体瘫软,但总要比摔碎脑袋好得多吧。

盖俊打马上前,暗忖:“这厮太妖孽了,刀矛骑射无一不精,连近身肉搏也是这般强悍,他才十六啊,长大了还了得?可能等闲三国猛将亦非他的对手,不知和吕布比怎样?”

“你真厉害!”夸完对手,罗侯又心有不甘地道:“我太大意了,不然胜负未可知。”

盖胤不置可否,盖俊则在一旁嗤笑道:“看你样子肯定打过不少仗了,可谓身经百战,上了战场你会抱着同样的想法吗?”

罗侯听得一楞,坐起身大笑,连道“说得好”,并向二人发出邀请:“走,去我家,我请你们喝酒。”

对方请喝酒,盖俊这个酒鬼自不会拒绝,至于盖胤,在小族叔面前,他没有发言的权利。

胡人少年挣脱人群,跑上来道:“我也去。”

四人各自乘马,边行边作自我介绍。罗侯乃少年的姐夫,两人皆为卢水胡人,卢水胡指的是居住在武威、张掖卢水一带的胡人,后来渐渐扩散开来。其原为匈奴一族,从少年姓沮渠就可得知,沮渠原是匈奴官名,后人遂以为姓氏。另卢水胡、屠各族、湟中羌一直是大汉国凉州颇为重要的兵力来源,罗侯就曾作为【汉卢水百长】追随凉州三明之一的段颎镇压了几年前那场波及凉州半壁的羌人叛乱。

在沮渠元安眼中姐夫罗侯是族中最厉害的勇士之一,一直是他崇拜的对象,如今他的目标自然换成了盖胤,极尽倾慕,对盖俊则不太待见。

盖俊表面满不在乎,实则恨得牙根痒痒,因此到了酒桌上狠命与他拼酒。沮渠元安胡地出身,又是贵族,不说自小泡在酒桶里长大也差不多,不过和盖俊相比终究差了一点,一顿狠拼下来,把他喝得东倒西歪,涕泪齐出,大叫一声投降后趴在地上呼呼睡去。

所谓杀敌三千、自损八百,斗倒了沮渠元安,盖俊也不太好受,以他恢弘酒量,都吐得腿脚酸软。

罗侯瞅瞅天色,准备留二人在此过夜,盖俊想也没想拒绝了,喝酒喝多了被抓到大不了挨父亲一顿呵斥,如果彻夜不回的话父亲会杀了他。

两人骑在马上摇摇晃晃回到县城住地,果然被盖勋在院里候个正着,盖勋劈头盖脸一顿申斥,质问他为何外出一游便是一整天,还喝酒,眼中是否还有患病的伯父,直到听了他所讲始末才罢了。

接下来三日盖俊、盖胤每每深入胡地游玩。自喝了一次酒,沮渠元安不再对盖俊冷言冷语,又见了他射术,心知对方技艺不在己下,遂收起骄傲,真心与之结交。同时经过三日调养,伯父盖冲病情有了好转,只是欲要远行非得再等十天、半月不可。

兄弟二人一番商量,最后决定两家仆留下陪伴盖冲,盖勋则领着盖俊、盖胤前往安定郡。

这次盖勋不再乘车,完全一副全力赶路的模样。情况不由得他不急,敦煌郡地处西北,消息闭塞,得到皇甫规卒死的消息本就比其他地方稍晚,路上又因兄长盖冲得病耽搁数日,再不快些只怕真赶不上了。

盖俊二人与两位胡人朋友匆匆道别,并承诺归程时定来看望,便随父离开张掖,一连数日快马加鞭横穿武威郡,就见一条金黄色巨龙隐隐横卧于远方。

黄河!

那是黄河!

哺育了华夏民族的母亲河!

三人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抵达河西四郡最后一站鹯阴县。

过黄河再行一段就进入安定郡了。X

第十四章 皇甫墓前皇

进入安定郡北,盖勋皱起眉头,嘱咐二人多加小心,盖俊询问为何,盖勋解释从河西经金城、汉阳至安定郡南才最是安全,如今为了赶时间,只好冒险直入安定郡北。这里是汉境没错,却少见汉人,可谓遍地胡羌。东汉以来,并州云中、五原,朔方、上郡至凉州北地、安定,东西二千余里,匈奴、种羌并擅其地,不足为怪。其实安定郡还不是最严重的,最严重者莫过于迁入关中左冯翊的北地郡,其故地九成已为胡人所占。

盖俊听了大惊,大汉国已经衰退到这个地步了?可见后面的五胡乱华不是没有因由。

三人一路行来小心翼翼,尽量不与胡人接触,兼程赶到朝那县。

皇甫规在大汉很有名望,盖俊在不了解皇甫规的事迹前就知道了,了解后更加肯定,可是踏进皇甫祖宅街道,看着以这里为中心源源不断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人群仍然感到大为震惊。他们中有的人和盖家一样,来自河西,有的来自陇右,有的来自并州,有的来自关中,这些人也许一辈子都不会碰面,却因皇甫规这个名字而产生交集。

究竟有多少人?数不过来,估计没有八千,也有五千,以致巷道闭塞,馆舍爆棚。

大丈夫生当如斯,死亦当如斯。

他们到来这天刚好是皇甫规下葬之期,只是酒宴以毕,他们只得空着肚子随同下葬队伍出发。

汉代人相信死后灵魂不灭,还会在另一个世界里继续生活,即“谓死如生”,所以上至皇帝下至庶民皆流行厚葬,甚至有卖房卖地置冢者。

明达之士多抗俗礼而遗言薄葬,皇甫规就是其中之一,他临终前敕左右曰:“以布为衣,不服锦,以席被尸,不披帛,以瓦为棺,不用木,以牛载之,不配马。”好生令人敬佩。

送葬路上,马车浩浩荡荡,数以千乘送牛车一辆,以后必会成为一段佳话。

约半个时辰,车队停在凡亭山北麓山脚,皇甫家族的祖坟到了。这里依山坐岭、泉壑幽深,确实是一处极佳的长眠之所。

皇甫家男性亲属恭敬地送皇甫规于墓内入寝,然后封闭墓门,同时把一面高两丈、宽一丈的石碑立于墓外。石碑上不仅刻着皇甫规的官爵姓名,还写有生平事迹。

送葬者开始上前拜祭墓碑,有人拜过后转身离开,有的则聚在一起闲谈。

待人群稍散,盖勋把马交与盖胤看管,领着盖俊来到墓前拜过,又来见皇甫规家人。

盖俊跟在父亲后面匆匆扫视一眼皇甫规家属,也认不出哪个是皇甫嵩,便把目光转向皇甫规后妻马氏。说来两人倒也能扯上些关系,马氏和母亲同出一族。瞧她模样,料来最多三十,而皇甫规今年七十一了,长子年纪甚至比她还大。

“难道美女爱英雄不受年龄限制?”盖俊打心里尊敬皇甫规,仍不免暗自揣测。

盖勋如何能知儿子心中龌龊,带他来到一松古柏前,为他介绍树下被人如众星捧月般围在中心的老者,“锦奴,这位便是与皇甫君齐名的张君,快来见过。”

“张君。”盖俊行礼时偷偷地打量着张奂。张奂字然明,出身于敦煌渊泉张氏,张家和盖家一样为敦煌望族,然而张奂在盖俊五岁那年因破羌有功举家迁往关中,是以从未见过面。他古稀年岁,在这个时代算得上高寿了,须发皆白,面上皱纹纵横,双目开合间闪烁着睿智的光芒,身不驼,手不抖,依稀可以看到当年文武双全的张然明的影子。

“诶,大兄与我同年出生,长我数月,因我在大将军梁伯卓府中作过属吏,被免官禁锢,所有旧交没有人愿意站出来为我说一句公道话,惟有大兄,屡屡上言,先后七次。”提起往事,张奂不禁泪浸眼眶,身旁一位中年人一边扶住老人,一边对盖勋使了一个颜色,出言道:“父亲,您一路急行,已经累到心神,万万不可太过伤心。”

这中年人盖俊虽未见过,但有所耳闻,乃张奂长子张芝,书法了得,尤善章草。听说他家中衣帛,必书而后洗之;临池学书,池水尽墨。父亲曾说他未来成就定会超越大书法家崔瑗。对于父亲的说法,盖俊不置可否,他每日临摹崔瑗贤女帖,练得越久,越感到崔瑗的书法实已到了极高境界,想再往上一步,就非刻苦所能够达到了。

另一而立之年的人也道:“老师需保重身体。”

父亲盖勋和周围的人也一同来劝,终于使得老人心情平复下来。

气氛稍宽,诸人三三两两围聚闲谈,盖俊年龄太小,根本没有插话的余地,便静静观察众人,方才自称弟子与张芝同劝张奂的人引起了他的关注。他大约三十上下,生得俊朗秀逸,卓而不群,身上散发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魅力,他只是往那随意一站,话不多,寥寥几句,自然而然成为众人中心。

这人姓韩,自称遂,众人叫他文约。

韩遂韩文约?

我靠!

不是吧?

统帅高达89,双s技能的韩遂?

韩遂非常敏感,似乎注意到了盖俊异样的视线,侧过头来,见是他这个半大孩子,不仅没有因为他的年龄而故作不见,反而对他微笑点头。

如果说刚才还不敢肯定,现在敢了。

“难怪他能够聚起十万人马,纵横西凉数十年,不是没有其道理。”盖俊暗暗嘀咕,眼睛不自然地转到旁处,碰巧和一花甲老者投来的目光相触,不知怎地,身子陡然一颤。和张奂如众星捧月般不同,老者身旁人只有寥寥几人,可他们身上无一例外都有一股杀伐之气。

盖勋顺着儿子目光望去,道:“那老者是凉州三明最后一人,故太尉段公。”

段颎!

不用父亲说盖俊也猜到了,身上散发这么浓烈杀气的人,整个大汉朝就找不出第二位来。

至于左方那人,与段颎交谈时亲切中透着恭敬,盖勋猜测他乃北地太守夏育,当年追随段颎的几名部下如今皆为一方大员,不能轻动,惟有与安定郡紧邻的北地太守夏育才有工夫来此。右边这人他早年见过,是段颎的族弟段煨。

最后一人四十多岁,身高八尺,体壮如山。一张国字脸,络腮胡子又浓又稠,密密麻麻爬满半张脸,鼻翼略宽,再配上那张两边微微下垂的嘴角,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如此威势,想来非无名之辈。盖勋心中有几个人选,这人十有**是其中之一。

“怎么没下文了?”盖俊目光望向父亲。

盖勋刚要开口,就见张奂冲他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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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双雄之二二

最后一人四十多岁,身高八尺,体壮如山。一张国字脸,络腮胡子又浓又稠,密密麻麻爬满半张脸,鼻翼略宽,再配上那张两边微微下垂的嘴角,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如此威势,想来非无名之辈。盖勋心中有几个人选,这人十有**是其中之一。

“怎么没下文了?”盖俊目光望向父亲。

盖勋刚要开口,就见张奂冲他招手。

当今士人社交‘笃交谊’,除非两人皆慕对方,否则欲交友必通过旁人介绍,如若随便上去与人言是极为失礼的行为。张奂唤来盖勋正是想为他介绍几名新到士人,当然,值得张奂亲自介绍的人必然有不凡之处,其中最出名者无疑是一个叫阎忠的人。他近似不惑之年,长相并不英俊,惟有双目闪闪有神,给人一种能够看透世间一切事物的感觉。他确实很出名,连盖俊这个半大小子都知道他有‘人伦识鉴’之能,被他一语而登上仕途者不在少数。

父亲、阎忠两人似乎特别投缘,聊起便停不下来,盖俊站在一旁颇感无趣,便和父亲说一声,找上盖胤,入山狩猎,一者打发时间,二者填饱肚囊,要知道他们赶了一天的路,只吃了些干粮,早饿得前心贴后背。

二人射术高超,不出半个时辰已猎得数只野雉,就要生火烧烤,一股浓香顺风飘荡入鼻,二人相视一眼,顺着香味寻去,绕过一片丛林,就见两个青年坐在篝火边,其中年长之人不时用树枝拨动着架上烤得皮焦肉嫩的大肥鸡。

年长之人已带冠,年少之人束发,明显还未成年,二人身怀异相,皆身体洪大,面鼻雄异,尤其年长之人即使坐着也无法掩盖他那惊人的身高,盖俊仅目测便知他更在罗侯之上。

盖俊笑道:“两位朋友请了,我二人欲借篝火一用,可否?”

“相遇即是有缘,请。”两位青年站起身邀二人一同就餐。

“多谢。”

盖胤看了二人一眼,就开始专心对付野雉,开膛刨肚,去脏拔毛不提。

年长青年问道:“你二人也是来凭吊皇甫君的?”

“正是。余姓盖名俊,敦煌人。”又一指盖胤:“他是我的族侄盖胤。”

“敦煌,那你们可是赶了不少路。某姓马名腾,字寿成,祖籍扶风,现居陇西,他是我弟,名举。”

盖俊听得目瞪口呆,今天这是怎么了,先见韩遂,再遇马腾。

看到盖俊面色有异,马腾问道:“有何不妥?”

盖俊道:“马兄祖籍扶风,可是伏波将军马援的后人?”作为后世人他当然知道马腾是马援的后人,不过是借此掩盖他的失态而已。

“正是。”马举一脸骄傲,抢着答。东汉初中期有所谓五大家族,分别是南阳的阴、邓门阀与关西三辅一带的马、窦、梁门阀。东汉立国直到桓帝时期,六位大将军有五人出自这五大家族,而十一位皇后中,他们输送了九人。目下固已有所衰落,依然不失为天下第一流门阀。

盖胤听了一怔,继续埋头处理食物。

盖俊笑道:“可也巧了,家母亦出身扶风马氏。”

马腾惊讶道:“令堂也是马氏族人?”

盖俊含笑点头,两人一番交流,弄清了关系,按辈分算马腾该管盖母马昭叫族姑。母亲出自大族,命却苦,自幼便丧双亲,也无兄弟姐妹,如非以才名显,而被马融看重,亦不免落得和马腾一脉一样。马腾、马举父亲一生仅做到县尉,以致失官后家贫无妻,只好娶羌女。

有了这一层特殊关系,几人更显亲热,天南海北无所不谈。

“这次皇甫君病卒,我二人随家父前来。说来家父和马氏也有渊源,师从的是马君季长。”

马腾、马举听罢一脸肃穆,马融通古博今,学问精深,自马援后马氏族人再无人可与之比肩。

等盖胤烤熟了野雉,盖俊取下腰间皮袋,递给马腾兄弟。

马腾打开塞子闻闻,惊喜道:“酒?”

“在路上结识的胡人朋友赠与的,甘美爽口,别有一番滋味,大兄且尝尝。”盖俊笑着点头,接过盖胤递来的另一个酒袋,仰脖直灌。

“好酒量。”马腾暴喝一声,不甘示弱的豪饮,急得马举连道“给我留些”。

四人风卷残云般扫荡光食物,盖俊抬头看看天色,发觉已出来一个时辰,起身对马腾兄弟道:“外出已久,该回去了,大兄愿随我去见家父否?”

马腾摇头道:“此亦我愿,然家中还有要事,这便要返回。下次若有机会,定当拜见。”

盖俊笑道:“原来如此,那我便不勉强了,大兄,今日与你相识甚为欣喜。”

“某亦是。”

“告辞。”

“珍重。”

盖俊、盖胤二人身影早已消失于深丛,马腾仍旧直视着前方。

马举迟疑地道:“阿兄,盖家是敦煌望族,世代高官,若能搭上线……”

马腾收回目光,摇头道:“我们与他们不是一路人。人……要靠自己。”

盖俊回去时父亲和阎忠还在交谈,二人见他回来,止住话语,当阎忠听说他们还未去寻下榻之地,便邀请他们到自己所住馆舍。

由于奔丧者甚多,城内几处馆舍早已爆满,因此宿于马车者有之、宿于民居者有之、宿于驿站者有之,如非遇到阎忠,他们也得如此。更妙的是阎忠来得颇早,那时馆舍空房颇多,竟让他租下一处带有院落的客房,却是免去了吵杂繁闹。

一夜无话。

盖俊第二天清早起来,发觉房中四下无人,洗了一把脸出门。

盖胤正于院子内闪转腾挪,刀势如电,疾若如风。

瞧见小族叔走出门,盖胤似有停下之意。

盖俊摇摇头示意他不必理会自己,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对方舞刀。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的声音传入耳中,回头望去,父亲和阎忠从隔壁房间并肩走出,盖俊上前见礼,阎忠颔首,转而对盖勋道:“你我二人一见如故,难道元固非要愚三请不成?”

盖勋苦笑道:“既然大兄盛情邀请,勋应了就是。”

阎忠大喜道:“如此最好。”

盖勋反送阎忠回房,看到儿子一头雾水,解释道:“阎兄邀为父去他家做客,我推辞了,只是出了门他又提出,这次却不好再拒绝,只得答应下来。”

“那伯父怎办?”盖俊问道。

“昨日张君身侧有几位渊泉张氏族人,他们需回敦煌,正好顺路代我传信。”X

第十六章 孝勇(第一卷完)六

一切安排妥当,四人行将出发,阎忠是汉阳郡人,需从此地往西南而行。

盖俊见阎忠孤家寡人一个,憋不住问出困惑良久的问题:“世伯未带随从?”须知这里可非中原,而是各族杂居、战乱频繁的边地,独自外出远行需担极大风险,遇到劫财那算你命好,就怕碰上既劫财又劫命,实际上这样的匪徒足足占了九成九,毕竟谁也不想留下后患。

阎忠淡然回道:“带了一个仆人,死在半路上了。”

嗯?

你极力邀请我们去你家,不会是存了免费保镖的心思吧?

盖俊暗地里腹诽道。

一路行来,路况极差,满眼尽是大山、小丘,他更加肯定了自己的判断。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被劫,杀了随便找地儿一埋,可谓神不知鬼不觉。

盖俊固然对阎忠的为人颇有“意见”,也不得不承认他学识渊博,名士头衔实至名归。父亲盖勋就是他心中的一杆秤,他认为能和父亲侃侃而谈者都是有学识的人。

因羌人叛乱被镇压不到五年,这里又是主战场,盖勋、阎忠不语其他,但说平羌旧事。

羌族叛乱本身涉及方方面面,是一个复杂的政治问题,讨论此事必然会引起分歧。果然,两人很快意见不一。阎忠极不认可段颎的血腥手段,他更欣赏皇甫规、张奂的招抚主张,认为羌人之所以屡降屡叛,皆因投身阉人之贪官恶吏耳,只要朝廷下定决心惩处之,不是没有一檄而定乱的可能,并且代价也小得多,至少无需几十亿军费。

盖勋观念与之相反,主张剿杀,他觉得阎忠想法过于天真,惩处阉党官吏就能解决问题了?难道祸害凉州百姓的官吏都是这些阉党吗?恐怕不见得吧。虽说段颎耗费国家年赋税之大半,却成功平息了战乱,使羌人未来十年、二十年无法恢复元气。

不过两人聊着聊着,尽皆收声,相视而叹。

其实无论主抚、主剿,殊途同归,目的一致,就是使凉州恢复安定,而欲使凉州长久安定有一件事必须做到——即吏治清明。

此四个字说出容易做来难,然则吏治不清,羌人迟早还会暴乱。

这是一个无法解开的死扣!

盖俊一路听下来,冷眼旁观。

大汉之所以会亡不能说全因羌乱,怎么也要算一个重要因素吧。

董卓可是赖羌乱出世、赖羌乱崛起、赖羌乱权重,并最终尾大不掉的……咻……”一支羽箭激射入灌木丛,一头体型壮硕的野猪从中窜出,一边凄厉嚎叫一边狂奔过来。

“可惹到一个不得了的大家伙。”盖俊骑在马上嘟囔着,神色平静,丝毫不担心它会伤到自己,他的自信不仅在于相信自己的射术,更来源于身旁的盖胤,在他庇护下还真没有哪个畜生能近得了身前。手下不慢,再出一箭,这次看得清楚加上距离颇近,是以整支箭几乎没入野猪前胸。野猪可不是笨家伙,相反非常狡猾,遭到重创立刻就要返回灌木丛。

“哪里跑?”

盖俊第三箭在野猪入丛前一刹射穿它的后腿,接着冲盖胤努努嘴,示意他收拾残局。

盖胤二话没有,提刀入内,只听得几声哀嚎便再无一丝声息,之后盖胤肩扛着已经死透的野猪步履沉稳的走出,将其置于马背。

盖俊竖起大拇指,这头野猪怎么着也有三四百斤,扛之如无物,太霸道了。“嗯,先前猎了两只野雉,这头野猪是意外之喜,够了,回去吧。”

“野味有了,可惜无酒。唉,就算有酒也没我的份,不知到了汉阳,是否有喝酒的机会。”顺山坡而下,盖俊感叹着。此处乃安定郡边界一座大山,沿着山脚走,大概两个时辰后就可抵达汉阳地界。

“小族叔你就别抱怨了。”盖胤难得搭话。

盖俊怒道:“你这是饱汉不知饿汉饥,我就想不明白,为何阿父允你饮酒。”

“我十六了。”

“二十而冠……二人下了坡,看到盖勋、阎忠信马由缰,高声阔论。他们也看到了这边,对马背上的野猪指指点点。

双方相距三十步远时四骑突然大惊,盖胤之马更是掀翻野猪,惊慌地朝山上跑去。

盖俊紧拽缰绳,轻声安慰踏云,同时目光惊疑扫视四周丛林。

“有猛兽。”盖胤焦急道,他弓刀都留在了马上,惟有从靴内拔出一支匕首防身。

经他提醒,盖俊抓出弓,便要前去接应父亲二人,突然间一条斑斓身影猛然从盖勋身侧树丛跳出。

腥风扑面而来,盖勋僵硬的扭转脖颈,目瞪口呆地看着一只吊睛白额大虫冲向自己。

“这就是虎威吗?我命休矣!”他脑子非常清醒,偏偏身体不受控制,这一刻他坐下之马也吓僵了身。

旁边阎忠坐骑受到惊吓,“蹭”的一下跑开,阎忠反应不及,从马上跌落下来。

猛虎吼出一声宛若惊雷般的咆哮,一跃而起,眼看就要扑到盖勋,只听“嘣”的一声弦响,一支似惊鸿、似闪电的长箭射入大虫背部,箭簇从另一面钻出。却是盖俊见父危险,情急之下本能所为,而且用得是力量惊人的左臂。

猛虎如遭电击,空中扑势一缓,只扑中马肋,按倒马匹,它再吼一声,竟舍下身前摔得头昏眼花的盖勋,转奔向偷袭者。

太快了!

虎奔跑起来的速度太快了。

与面对野猪来袭时的游刃有余不同,盖俊战战兢兢搭上第二支箭,大虫已至马前五、六丈处,并发出第三声咆哮。

盖俊浑身寒毛炸起,惊得连箭都捏不住了。

他终于明白为何父亲刚才不曾躲避。

面对一只虎,你根本无法躲避。

“我会死吗?”

盖俊脑中一片空白。

踏云还未吓僵,带着他回身往山坡上跑。

慌乱间目光斜觑,意外看到盖胤持着匕首不退反向斜前方跑,同时挥臂呼喝,显然是想把虎的注意力吸引自己身上。

猛虎绿莹莹的眼珠一凝,冲势稍缓,似有转向之意。

“你疯了?”盖俊不由大急,强烈的情绪波动大大缓解了身心压力,他发现自己能动了,两脚脚尖绷直冲下,紧夹马腹,上半身扭转一百八十度,拉硬弓,搭重箭。

“嘣!”

利箭带着惊啸声贯入猛虎的脖颈,猛虎被箭上附带的力量掀翻,不等它爬起,又有两箭先后钻入腹中,接连遭创,大虫终于失去了它山君的威风,躺在地上呜呜哀鸣。

盖俊拨转马头,骑马来到近前,狰狞着脸拔出一箭,并将之射入猛虎眼眶,这一击是致命的,猛虎立时便没了生息。

他咬牙切齿,还不解恨,一箭、两箭、三箭……十箭……直至箭袋射空方才停下。

周围,死一般的静。

“你是白痴吗?”盖俊气喘如牛,大声吼道,左手颤抖着,几次欲举起马鞭都是不行,如非脱了力他定会狠狠抽在盖胤脸上。

“……”盖胤低下头,小族叔在气头上,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方式。

不远处盖勋、阎忠互相搀扶着起身,看着被射成刺猬似的山君,不禁面面相觑。

良久,阎忠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射虎救父,孝勇无双。如此佳儿……将来必为西州冠冕……无马镫回首箭……X

第八十五章 回家八

众人在显亲休整一日,往黄河而去,盖母马昭携几名贴身婢女相随,可能是到了抱孙子的年龄,她很喜爱盖鸾,除开孩子饿了吃奶,其余时间都抱在怀里,片刻离不得。令盖俊苦恼的是,母亲对蔡琬和卞薇完全两种态度,前热后冷,究其原因一来是为蔡琬抱不平,二来是碍于二者的身份,三来则为性格原因,母亲出自扶风马阀,自幼通晓经史,博学多才,蔡琬和她很像。卞薇呢,不说她那难以启齿的出身,单是一脸天生媚态就不讨盖母马昭喜欢。她认为卞薇这类女子除了在床第间讨丈夫欢心,一无是处。

卞薇心里很委屈,却没有向盖俊抱怨,而是换下艳丽的衣服,摘下精美的首饰,也不再抹胭脂水粉,整日素面朝天,侍盖母极恭,比婢女还勤快。盖母态度这才有所松动,加上蔡琬、盖缭相劝,总算不再随意给她脸色看。

在这件事上盖俊颇为被动,从始至终都没有获得一刻发言权,若非事有转机,他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随着黄河的临近,拦截车队的当地豪族越发多了,盖俊一概推辞,开玩笑,今天在这家小住一日,明天再那家拖延一日,猴年马月才能回到敦煌?他也不是硬生生拒绝,真想和他结交,去敦煌参加他的婚礼便是。其实地方豪族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一过黄河,情况更加夸张,每到一县,莫不是万人空巷,争相目睹,吓得盖俊除了必要,否则必定不靠近城池。

这日,车队行在武威张掖交接地带,忽有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响起,接着数百披头散发的胡族骑士呼喝着冲过来,护卫们解弓上弦,抽刀戒备。盖俊扫了一眼此地界,不仅不紧张,竟而露出一抹笑意,向盖胤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飞驰而出。关羽、鲍出不明真相,尾随兄长。

胡骑为首之人是个锐目青年,他跳下战马,大臂一张,熊抱盖胤,口呼:“盖大哥,好久不见。”

盖胤用力回抱,笑着说道:“沮渠兄弟,好久不见。”此人正是沮渠元安。

关、鲍二人似虎如熊,想不受人关注也难,沮渠元安问道:“这两位好汉是……”

“他们是我得结义兄弟,关羽、鲍出,勇武更在我之上。”盖胤没有介绍表字,那对胡人来说太过复杂了。

胡人最重英雄,沮渠元安面容一肃,抱拳问好:“关兄弟,鲍兄弟,在下沮渠元安。”

关鲍回礼:“沮渠兄弟。”

沮渠元安把住盖胤臂膀道:“盖射虎可在前方?”

“在。”

“快带我去见他。”

沮渠元安来到车队前,又和盖俊来了一个熊抱,爽朗笑道:“我迎了两三日,算算你也该到了,这不,就迎着了。”

“累沮渠兄弟辛苦,我之罪也。”

沮渠元安道:“什么罪不罪的,你莫要和我说你们汉人那文绉绉的话。”

“还不是给逼的。”盖俊苦笑道,这句话他路上说了不下百遍,都快成习惯了。

沮渠元安听了原因抱着肚子大笑,道:“你我关系不比他们,一定要来我家。”

“这……”盖俊有些迟疑。

沮渠元安不满道:“你不愿?”

“好吧,但只能住一日。明日你同我一起走。”

沮渠元安眉开眼笑道:“这才是我沮渠元安的好兄弟。听闻你娶了你们汉人中最有学问之人的女儿?快让我见见。”

“我靠,哥们你也太直接了吧?”盖俊心里嘀咕,面上道:“那可不行,我丈人在呢,成何体统?到我成亲时你再看也不迟。”

沮渠元安对汉人中的大学问家还是比较尊敬的,不再提这茬。

盖俊指示车队去附近城池暂住,他则领着盖胤三兄弟、臧洪随同沮渠元安去卢水胡居地,他也邀请了许攸,不过后者对胡人不感兴趣,他宁愿把时间耗在烟花柳巷。

沮渠元安和盖胤年龄差不多,可儿子已经会骑马射箭了,很有几分乃父之风,要知道沮渠元安堪称族中第一神射手,箭术足以和盖俊相提并论。

找上罗侯,几人聚在毡帐里一通狠喝,臧洪酒量最浅,第一个被撂倒,盖胤三兄弟紧随其后,最后沮渠元安也挺不住了,只剩下盖俊和罗侯还未醉倒,两人不再喝快酒,一边慢饮一边聊着各自近况。不说不知道,沮渠元安本来是没有继承权的,没想到其长兄意外病死,他一跃成为接班人。其父亲乃卢水胡权贵之一,麾下铁骑三千。

次日盖俊等人会合车队继续进发。慢慢地,有人开始随车队同行,至九月重阳父亲盖勋从后赶来,随行宾客已是超过三百。二十日,盖家堡在目,六月初从陈留出发,历时百日有余。

走在熟悉无比的盖家坞堡,看着满脸亲切的盖氏族人,盖俊触景生情,险些落泪,无论他在外面多么成功或失败,这里都有全力支持他的人。心里想念祖母尤甚,迫不及待地前去,祖母身体一如从前,未见败坏,只是眼睛有些花了。

曹氏太满意自己这个孙儿了,不客气地讲,敦煌盖氏自立宗以来,从未有人的名望达到盖俊这般响彻天下的地步,便是他的曾祖父官至九卿之大司农,也是不及。

伯父盖冲则神色复杂,这个不爱学经,更不爱学今文经的小子,年不满弱冠,已经是京都名士之流,与蔡议郎攀亲。在看看自己从小悉心培养的两个儿子,在太学读书经年,还是浑浑噩噩,双方这么一比,差距太大了,犹如天地之分。

当年盖俊捡来的孩子白水业已七岁,待人彬彬有礼,风仪极佳,蔡邕看了打心眼儿里喜欢,想把他领回中原细心教授。白水想也没想一口拒绝,就算站在他面前的是海内名儒。众人都是不解,唯有曹氏知道原因,白水是怕走了留下她一人孤单。

曹氏非常欣慰,认为没有白疼他,心里虽然不舍,但还是劝他随蔡邕去中原,然而白水心志甚坚,死活不同意。蔡邕心知强求不来,只叹有缘无份。

后面几日,敦煌名流士族皆至,连那些刚刚冒出头的小家族也借机前来,而后便是各地赶来的宾客,人数很快超过千人,盖家准备充分,倒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婚前须得立冠,冠而后婚方符合礼,此时盖家坞宾客云集,亲为见证。X

第八十六章 冠礼与婚礼礼

古之六礼,而冠礼居首,何也?冠礼,礼之始也。加冠后,本人由毫无责任的“孺子”正式跨入社会成为成年人,履践孝、悌、忠、顺,为人子、为人弟、为人臣。只有这样,才可以称得上是人,也才有资格去治理他人,才能继承和发扬华夏之礼仪。

汉代遇到大事都要占卜,冠礼也不例外,且不仅要确定吉日,还要通过占卜决定由哪位宾客为其加冠。事情很巧,筮客不是旁人,正是祖母曹氏的族弟曹景。

冠礼前须斋戒三天,当然了,虽是硬性规定,却没有几人遵守,三日不食,到时还不把人饿得头昏眼花,哪里还有力气行冠礼。

有曹景在旁监督,盖俊酒虫发作也只得忍着,粗茶淡饭三日,终于迎来吉日。

清早,奴婢将礼仪器具准备妥当,盖俊身着彩衣,踏步行出,外面挤满了大袖翩翩的宾客,他向众人微微一礼,当先来到盖氏祖庙。作为家中嫡子,他应该在祖庙堂上东序之前,东阶之上的席位,二者本是家中主人接待宾客的位置,嫡子在此受冠,表明今后他可以代替主人接待宾客了。如是庶子,只能在门外举行,可谓等级森严。

盖俊入侧室换上黄裳,披发而出,稳稳跪坐蒲席,由曹景儿子曹飞为其梳头,并盘在头上,同时用专门束发的帛带固定好。

曹景捧着黑麻布制作的帽子,其名曰缁布冠,此帽朴实无华,相传乃是周人所戴。目的是要受冠者尚质重古,永不忘本。此时士人已不带缁布冠,只在冠礼戴一下摆摆样子。

曹景站在盖俊面前,致祝词:“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大意是今天乃吉庆之日,首为你加冠,希望你摒弃孩童之脾气,谨慎修养成人之品德,祝你高寿吉祥,大增洪福。

说罢,为盖俊加冠于头上。盖俊起身恭谢,转身入侧室更衣,这一次换上的是白袍白履,回来后坐回原位,曹景子曹飞为他去缁布冠,重新梳理头发。

曹景接过奴婢递来的皮弁,皮弁类似后代的瓜皮帽,皮块相接处镶着五彩玉石。这种冠通常是臣子上朝时所戴,其目的是希望受冠者以后能事君、勤政、恤民。

再加的仪式与首加略同,只是祝词稍变。

“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盖俊再谢,复而更丝制玄衣。

曹景取爵弁,此冠是上古祭祀时所用,在于让受冠者能敬事神明。

“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俱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盖俊三拜,他早年因游学已经取字,简化了一道程序。从西阶下堂,面朝北方见母亲马昭,互相行礼。然后依次拜见族中长辈,得到亲人的认可,最后换上玄色礼帽礼服,带着礼物去见宾客,为的是取得社会的认可。

盖勋拉着儿子的手四处敬酒,这对别人来说或许是难事,盖俊则喜不自胜,他数日未闻酒味,早就饥渴难耐,无二话,酒到杯干,展示出了惊人的酒量。盖俊一袭玄衣,形容潇洒,不知使多少敦煌士族族长捶胸顿足,后悔当初怎么就没把这小子招为夫婿。

一应长辈拜见完毕,盖俊离开父亲盖勋,行向同辈。

“子英!”张恭冲着盖俊心窝轻轻来了一拳。前年盖俊护送蔡邕去朔方时,张恭得知父亲去世,就退了学返家为父守孝,两人自那时一别,算算有两年没见了。

“子英别来无恙?”索展微笑着说道。

“张兄、索兄!”

两人身边有十余名敦煌士子,除开寥寥两三名曹氏族人,其余皆不相识。

索展打趣道:“众人闻我和子英相识,纠缠了好几天,愚兄烦不胜烦。”盖俊十六岁离开敦煌,那时他的名气固然很大,然多为孝勇之名,不为士族子弟所重,而今不同往日,他已是京都名士一流,谁不想结交“射虎灭蝗盖子英”。

索展言讫为他介绍身旁诸人。索展乃敦煌索姓年轻一辈中领军人物,由于师从帝师杨赐,学问、人脉俱全,可以说他是敦煌青年士子之冠冕,能够和他交好的人多为张、氾、曹、令狐等著姓。不过也有一两个例外,一个姓阴名就,字懿德,一个姓宋名立,字公援,两人都是二十余岁,前者清瘦而儒雅,风仪极佳,后者身量、容貌宏大,活脱第二个臧子源。

“阴姓?宋姓?”

盖俊对这两个姓氏很陌生,却没有因此生出丝毫轻视之心,反而更加重视,毫无疑问,两人之所以能够进入索展交友圈,靠的不是家族而是自身的本事……以前结婚之日并不热闹,《礼记-郊特性》曰:“婚礼不用乐,幽阴之义也。婚礼不贺,人之序也。”《礼记-曾子问》曰:“娶妇之家,三日不举乐。”然而婚姻终究是“大吉也,非常之吉也”的喜事,在大汉这么一个崇尚音乐的国度,“婚礼不庆”名存实亡。

三日后,在盛大的音乐中,盖俊一身华贵衣袍,挂刀环佩,俊朗不凡。蔡琬则是长裙交叠,璧瑞簪珥,装饰之盛,艳如春华,笔墨实形容不出万一。

两人缓缓步入内堂,此堂内没有外人,皆是双方家属,首先拜堂,先拜天地、再拜祖先、三拜尊长,而后相对而坐,男西女东,意以阴阳交会有渐。

侍者端上清水,一对新人净手,拿起筷子各夹畜肉享用,另有侍者斟酒,两人交换杯子,在喝下前用剪刀剪下彼此一绺头发,绾在一起表示同心,此为“结发”。西汉苏武就曾有诗言:“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喝下合卺酒,两人手紧紧拉在一起,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今生今世,永不相负。

至此,正婚礼毕,新郎新娘该出去会客了。X

第八十七章 洞房十

千人会餐非同易与,不只奴仆,连盖家族亲都动员起来,分为十方,各顾一地,忙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才不致出差错。

盖俊携带蔡琬穿插其中,说实话他很不适应汉代的婚礼,客人在酒席上当着新娘的面嬉闹戏谑,笑骂无忌,连最起码的礼貌都不顾,比之现代还要疯狂百倍。很难想象平日一本正经,知书达理的汉代人也有这么放浪的一面。

看着蔡琬强颜欢笑,疲于应付,盖俊实在不愿她再遭这份罪,找个由头把她支走。他这个举动惹怒了宾客,不过他仗着酒力高超,谁不满就与他拼酒,如此下来,很快便没有了质疑之声。今天是大喜之日,盖俊颇有些超水平发挥的意思,喝下一石半仍是不见醉意,当然,他不会逞强,不然洞房花烛夜倒头酣睡,岂不大煞风景?

盖俊一边装作不胜酒力,一边对盖胤眨眨眼,盖胤心领神会,拉着两兄弟出来挡酒,他三人膀大腰圆,不怒自威,谁敢和他们喝?纷纷干笑落座,放过新郎。

可惜……盖俊想法挺好,却不是所有人都买帐。许攸、臧洪开席以来皆未深喝,就是为了等到这个机会,两人被盖俊灌醉过的次数他们自己都不记清了,有报仇的机会怎能放过。

盖俊威逼利诱,求饶作揖全试过了,没用,最后还是被搀扶着入了洞房。

蔡琬洞房里正等得心急如焚,看到夫君被灌醉,心疼极了,她不知罪魁祸首就是扶着盖俊的许攸、臧洪二人,不免一个劲埋怨,听得他俩心里赫然,扔下盖俊转身就跑。蔡琬见了这般,顿时明了,直道盖俊交友不慎。

许、臧才出,躺在榻上的盖俊猛地睁开眸子,朗声笑道:“想灌醉我?休想!”他确实有些多了,但神志不失。

蔡琬惊呼道:“啊!你没醉?”

“这个自然。”盖俊一脸醉意的否定。复道:“你我今日即已入洞房,这次总该唤我夫君了吧?”

“不叫。”他若不特意点明,蔡琬自然会叫,然而他这么一提,就有些羞于启口了。

盖俊剑眉一挑道:“哎,你熟读经史,知三纲否?”

“不知。”蔡琬揣着明白装糊涂。

“不知?那我便告诉你,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听见没?夫为妻纲。”

“没听到。”

“那我就让你亲身经历一下。”盖俊气急败坏,饿虎扑食般将蔡琬扑倒。

蔡琬“啊”的一声,接着一张沾满酒气的唇紧紧贴了上来,霎时口腔失声,脑中空白一片。

盖俊贪婪的索取着,贼手上攀,正欲施展龙爪功,陡然止住,爬下床,跌跌撞撞走到一个酒案前,抓起两三个杯子掷出一道弧线,越过屏风狠狠砸在门上,砰砰碎裂。许攸和臧洪的惊叫声不出他之意外,但还有一个尖锐的女声——是小鹤儿。她胆子也太大了,什么都敢看,也不怕起针眼。

蔡琬一惊,慌张整理着褶皱的衣衫:“外面有人?”

盖俊回身道:“等你发现好戏全让他们看见了。”

蔡琬面红耳赤,下榻打开门,向外一探,见四下无人,松了一口气,回过头来,发觉盖俊坏笑的盯着她,不知怎地,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手足无措。

“傻站着作甚?过来呀。”盖俊一脸虚伪地呼唤,就像诱惑小白兔的大灰狼。

蔡琬头皮发麻,红着脸踌躇地走过去。

盖俊手悄悄爬上她的臀部,使得她触电似的弹开,回头怒道:“你干什么?”

“干什么?我没干什么啊。”盖俊被质问得有些发蒙,半天才堪堪反应过来,晕乎乎说道:“似乎、似乎……无不妥之处。”

蔡琬一怔,是啊,两人夫妻,什么做不了。呐呐道:“碰那里不舒服。”

“不舒服?”盖俊眨眨眼,想来是自己猴急,吓到了她,便拉着她来到床榻,晃了晃如同装满浆糊似的的脑子,轻轻地道:“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如火。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再捻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我侬词》语言直白,浅显易懂,蔡琬羞意填满胸腔,却掩不住大眼睛里的一抹浓情。

“夫君……”

“一声夫君,得偿所愿也!”

盖俊将脸轻轻凑了上去,雪齿轻开,舌头滑入蔡琬口中,探寻猎物。蔡琬死死闭住眼睛,抵挡着他火热的挑逗,渐渐的,她发觉其中甜美滋味,回应起对方。

盖俊一边深吻一边解开蔡琬精美华贵的礼服,露出里面雪白的亵衣,心脏“砰砰”直跳。

蔡婉口齿不清地道:“吹灯、吹灯……”

盖俊回身看了看屋中不下二十盏灯火,一阵干笑,心道:“等全部吹灭,怕是都亮天了。”口中道:“不用吹,我想看看娇妻美艳的身子。”不等蔡琬开口拒绝,双手颤抖的拨去她的亵衣,一具完美无瑕的娇躯展现在眼前,俏丽的双峰几乎耀瞎了他的眼睛,他以前至多只摸过她的手和腰,没想到高高瘦瘦的她身材这么好。

洞房静得出奇,蔡琬微微睁开眸子,就见盖俊神情恍惚盯着她的躯体,不禁一呆,问道:“可是嫌我太瘦弱了吗?”

“太瘦?”盖俊咽了咽口水,也亏她说得出口。脱下她的裤袜,一双修长笔直的腿与晶莹剔透的玉足暴露出来,俯身从下往上不停亲吻。

“你做什么?”蔡琬只觉得又痒又麻,面带红潮,羞愧无比。

“今日你听我的。”盖俊说完这句话,继续闷头耕地。他的口越来越上,已经吻到了大腿根部,蔡琬抵死也不愿他再进犯,盖俊不敢勉强,手掌揉搓丰乳,再次侵袭她那花瓣似的唇。

两人榻上翻滚,盖俊压住蔡琬,一冲而入。

蔡琬轻“嗯”一声,黛眉微拧。

“疼吗?”盖俊也是初哥,愣头愣脑地问。

蔡琬羞得再也不敢睁开眼睛。

盖俊嘿嘿一笑,遂行鱼水之欢。X

第八十八掌 纳妾八

蔡琬悠悠转醒,发觉自己浑身**,下体疼痛难忍,随即联想到昨夜荒唐之事,恨恨地看向身旁熟睡的盖俊,她少读班定远之妹班昭的《女戒》,没想到昨晚竟任他在床榻间来回摆布,尽是做些平日连想都不敢想的事。

蔡琬起身唤来婢女,吩咐沐浴,那边早已备下热水,她净面洁身,换上新衣,端坐在梳妆前化妆,拿着梳子的手举到半空忽地一顿,被一张即大且暖的手包住。透过铜镜,印出一张满含温柔的俊朗面容。

“我为你梳头。”

“好。”蔡琬听了内心就跟喝了蜜一样甘甜。

盖俊一手拿着梳子,一手抚其长发,一梳、二梳……动作轻柔无比。

“琬儿……”

“嗯?”

盖俊由衷赞道:“你真美,就像那大雪山一样。”

蔡琬来时路上看过了祁连山,当真是绝观,夫君拿她比做大雪山,心里美极。

看着如同瀑布一般滑顺的乌黑秀发,盖俊道:“头梳好了,我再为你画眉。”

蔡琬回眸望了他一眼,画眉固然是好,古语云:“闺房之内,夫妇之私,无过画眉。”问题是,他会吗?

盖俊似是看懂了她眼中意思,笑着说道:“这有何难,若有差误你指导我就是。”

蔡琬点点头,夫君有此心意,便是画得差些也无碍。所幸盖俊待此事极为认真,用了三倍时间才完毕,而且效果非常不错,为她本就绝美的脸庞更添三分艳丽,不夸张的说比她自己描得强多了。

见蔡琬充满惊讶之色,盖俊不住的得意,心道古代化妆如何能与现代相比。他虽从未画过眉,却看过不是。

两人穿戴整齐,拿了盛有枣、粟、竹器等物前往正堂向诸长辈问安。行过礼,蔡琬坐于盖勋、马昭身侧,口呼舅、姑,亲自侍奉公婆进餐,待二人吃完,她拾起筷子夹两口剩饭剩菜吞咽,以示孝恭。之后,盖勋夫妇降至西阶,即宾位;蔡琬至阼阶,即主位。表示从此之后授之以室,主礼家政。

礼毕,气氛就缓了下来,闲聊一会,盖勋忽而面容凝重道:“昨日赵常侍送来贺礼,折钱百万。”若是按他的意思,直接退回去就是,不过礼物是给盖俊的,他又已成年,该听听他的意见。

盖俊沉思半晌回道:“听闻张掖有灾,不如散还民间?”

“你做决定吧。”盖勋又道:“锦奴,你明年当真不出仕?”

蔡琬面色一红,垂下首来。

“是。我近来名声愈响,然肚中乏学,打算在家读书养气一载。”盖俊面不改色道。

盖勋点头,道:“我欲三日后返回汉阳。”

“父亲何故走这么早?”

马昭笑着代答:“你父是身在敦煌,心在汉阳。”

盖勋笑道:“知我者,妻也。”

蔡琬很是羡慕舅姑情深,暗地里瞥了盖俊一眼,后者心知肚明,讪讪一笑。

三日后盖勋夫妇及臧洪、许攸、蔡邕等结伴而走,途中有沮渠元安、关羽、鲍出等人相护,安全无须担忧。宾客也是纷纷告辞而去,盖家坞渐渐归于平静。

盖俊曾向卞薇承诺以“妻礼”迎她入门,然父母皆走,稍显不美,是以去见她时异常尴尬,落座憋了半天,无话找话道:“小秉呢?大清早上怎么没有看到他人?”

卞薇说道:“出去玩了,他最近结识几个朋友,很喜欢这里的生活。”

盖俊点点头,卞秉以前在京都时周围无玩伴,唯有厮混于婢女堆里,盖家坞则不同,它好似一个大家庭,卞秉在这里可以碰到很多爱好相同的同龄人,当然喜欢了。

“我明日迎你如何?”

卞薇摇了摇头,他和蔡婉正值新婚燕尔,如胶似漆,这时入门恐怕不便。

盖俊道:“那就“庙见之礼”前吧。”

卞薇眼波浮动,含羞颔首。“庙见之礼”是指婚后三个月,男方带新娘至宗庙祭告祖先,表示该妇从此正式成为家族一员。盖俊此意,分明是想连她也捎上。

盖俊满怀柔情,正要欺身过去,忽听门外盖缭大喊,“阿兄、阿兄……”继而门“砰”的一声被撞开。

盖俊无奈地道:“小鹤儿,你怎么不敲门就进来了?”

盖缭得意洋洋道:“我去嫂子那里不见你人,就知道你一定在这里。”

“找我作甚?”

盖缭自顾自倒了一杯水饮下,嚷道:“阿兄,陪我去骑马狩猎。”

“不去。”盖俊一口拒绝。

盖缭哼哼道:“你不去我就寸步不离的缠着你,让你什么坏事也做不成。”

“坏事?”盖俊额头青筋凸起。他真后悔没有把她绑上父母的马车。

盖缭环住卞薇手臂示威似的看向他,弄得卞薇羞愧不已。

“唉……”盖俊举手妥协道:“今天我是真无兴致,明天吧。”

“大丈夫一诺千金,不许骗我。”

“是、是……正旦,盖俊以“妻礼”迎卞薇入门。

进入洞房,凝着她艳丽的容颜,盖俊心跳瞬间超过了一百,比之娶蔡琬时还要紧张。并非他厚此薄彼,而是卞薇实在与前一世可望而不可即的她太像了,仿佛古之再生。这也许对卞薇不公平,但盖俊相信时间会抚平一切。

二人跪坐案前,举杯共饮,卞薇脸上黯然之色一晃而过,盖俊心里一凉,问道:“你可是……不愿?”

卞薇摇首道:“今妾已为人妇,可惜父母大人看不到这一天,心中感伤。”

“你还有小秉,还有我,勿要伤心。”盖俊又道:“晚了,早些歇息吧。”

卞薇垂下头,为盖俊宽衣解带,盖俊同样为之,衣衫尽去,他痴迷的看着她的**,埋首期间,贪婪地索取。卞薇比蔡琬放得开,尤其那眼角的媚态,可以使任何男人为之发狂。

盖俊再也忍耐不住,进入她的体中。

卞薇吃痛,食指紧紧抠住他的背,似是受到激励,盖俊先柔后重,迅猛冲击,卞薇起先还能忍住,最后娇声满屋,香艳满室。

次日一早,两人梳洗打扮后,先见长辈,卞薇又独自去见蔡琬,两人认识已久,后者又当过她书法老师,也没有为难她,不似别的主妇,见面先来一顿“杀威棒”。

盖俊兑现曾许下的诺言,教蔡琬骑马,待天气转暖,带她饱览家乡美丽风光,卞薇则对骑马不感兴趣,尝坐车随行。敦煌到处留下了三人的印痕,一年转瞬即逝。

光和五年(公元182年)初,敦煌举盖俊为孝廉,由此正式踏上大汉帝国舞台,时年二十一。X

第一百零九章 言太平(1/3)零

卞薇所在的院子极静,少有人走动,盖因胎教要求如此。这自不是盖俊的主意,事实上中国古代胎教习俗源远流长,相传始于西周,汉代逐渐繁盛,如贾谊的《新书》、戴得《大戴礼记》、刘向的《列女传》、王充的《论衡》等均涉及胎教内容。胎教首要一点就是使孕妇有一个清静幽雅的居住环境,最好每日有人演奏舒缓的音乐,与现代方法如出一辙。当然了,古代迷信,也有一些不好的东西,如孕妇忌食兔肉,否则胎儿会长兔唇,忌食生姜,否则胎儿会多指等。

盖俊推门而入,看到卞薇坐于榻上专心缝制小儿衣裳,他离开时卞薇体态尚还苗条,近两月不见,她肚子明显圆了不止一圈,宽敞的袍服也是遮拦不住,脸上漂浮着一层母性的光晕,份外迷人。

“盖郎……你回来了!”卞薇眼尾泛着喜悦。

看着卞薇,盖俊的心一下子安宁下来,连连行军作战的疲惫不翼而飞,含笑道:“在为我儿制作衣裳?”一般初为母亲,孩儿的衣服不假人手,必是亲自缝制。

“是。”

盖俊问道:“一共做了多少件?”

卞薇答道:“十余件,男女皆有。”

盖俊俯下身,将耳贴在卞薇肚子上,口中道:“我乃汝父,当要记住我的声音,知否?”

蔡琬道:“胎儿岂能闻恶声?”

恶声即噪音,古代胎教大忌,盖俊不忿她把自己的声音比作噪声,将她拉到身边,面上和卞薇一本正经的叙话,暗地里深出罪恶的爪攀上她的臀峰爱抚摩擦。蔡琬被他大胆的行为吓着了,猛然打了一个寒战,俏脸赤红如血,仿佛一朵盛开的玫瑰。

盖俊过足手瘾,借机附耳说道:“还敢调戏为夫否?”

蔡琬拼命压低声音道:“你、你太放肆了……”

“不如此,夫纲何振?”

蔡琬偷偷看向卞薇,见后者投来一抹别样的目光,立时大窘,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鲍出夫妇在舍下,盖俊不宜久留,便和蔡琬离开。

汉代不忌女子抛头露面,蔡琬并未回房,而是和他一道去见鲍出。如今虽然产生了《女诫》这等规范女子行为的书籍,大家女郎也开始研读,却非主流思想,男女同车、男女结伴而行、男女对案而饮都被允许,甚至个别地方男女杂坐,这在程朱理学盛行的宋明清是不可想象的。

盖俊夫妇进来时,盖胤三兄弟正把臂聊得痛快,三人妻子则在另一边埋首窃窃私语,偶有欢声传出。除六位成人外,还有两个小童,前者是关羽之子关平,后一人自然是可爱的盖鸾,她今年四岁,粉雕玉琢,唇若涂脂,特别是一双大眼睛,充满灵性,一点不似父母呆板的性格。

“盖射虎,盖夫人。”鲍出一见盖俊夫妇,霍然而起,不叫他官名而仍呼“盖射虎”,盖俊面上大悦,笑着招呼。

一直安稳坐着的盖鸾忽然跳起来,像归巢的小鸡一般扑到盖俊面前,抱着他的腿撒娇:“小族祖、小族祖……”

盖鸾小姑娘不跟爹亲,不跟妈亲,独独跟他这个族祖亲,盖俊也是爱她甚紧,一把抱将起来,狠狠亲了她粉嫩的脸蛋一口,呼她小名问道:“小凤凰想我未?”

盖鸾稚声稚气道:“想了。”

“哪里想了?”

“这、这……还有这。”盖鸾指着自己的左右脸蛋还有额头、眼睛说道。

盖俊一一亲了个遍,痒得盖鸾咯咯直笑,四肢八爪鱼似的缠住他。

鲍出招手呼来妻子,对她道:“这就是你我的媒人,天下闻名的盖射虎。”

盖俊虽是二人媒人,却是未见过女方,鲍出妻子年约十七八,身形匀称,面容姣好,难怪鲍出对她魂牵梦挂。鲍妻含羞的施了一礼,盖俊轻轻颔首,蔡琬知男人们有话要说,便拉着几女到一旁闲聊,她当然也有把盖鸾领走的意思,不过小姑娘一点也不给族祖母面子,搂着盖俊的脖子死不松手,弄得盖胤阿白尽皆露出苦笑。

关羽夫妇看小姑娘的眼神极是热切,她与关平年龄相仿,他们有意亲上加亲结为儿女亲家,盖胤阿白一百个愿意,可惜二人没有决定权,要小族叔拍板才行。盖俊视盖鸾为掌上明珠,小关平固然可爱,谁知他长大后会否成才,推托说二人年纪还小,过几年再说。

盖俊抱着小姑娘坐下,问道:“文才来了几日?”

鲍出叹道:“五六日,可叹来晚了。方才听二兄言及与盖射虎纵横羌地,以千人斩俘上万,所向无敌,男子汉大丈夫,当如此。唉!真是羡煞我也、羡煞我也!未能同行,此是我一生之憾!”

关羽苦笑道:“三弟莫要再抱怨了。你说自你和我等碰面,说了多少遍?愚兄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

盖俊想到另一个时空被凉州军阀摧残得几乎成为一片废墟的关中,鲍出必然也会受到牵连,说不定会死,说道:“太平,也是一种福啊!大战一起,民不聊生,只怕那时你将说不出这等话来。”

盖俊语气凝重,使鲍出不由一怔,奇道:“大战从何来?”

盖俊道:“太平道。不出两年,太平道必反,届时半个天下都会陷入动乱。”

关羽、鲍出皆是关中人,关中也曾有太平道传教,数年前骆曜曾教民“缅匿法”,但他没有张角那般汇聚人心的才能,未成气候,不值一提。盖俊这番话在他们听来有些过于危言耸听了。

二人不信,盖胤却深知小族叔之能,说道:“二弟莫要不信,小族叔所说必然无假。”

关羽疑惑道:“既然盖射虎懂得,朝廷自无不知之理,怎会放任太平道不管?”

盖俊道:“怎么不管,数年来已有多名三公大臣上书,然而太平道教众极多,朝臣乃至中常侍也是多有入教者,朝野尽知太平道野心勃勃,唯有皇帝被蒙在鼓里。”

关羽一拍几案,咬牙切齿道:“可恨奸臣当道!”

“奸臣……”盖俊嘴角划过一丝莫名的笑意,单单只是奸臣当道吗?不见得吧,据他所知某些‘正直’的士人也不想皇帝知晓,天下不乱,党锢要禁到何时才干休?

大兄,你筹划很久了吧?虽然我没有抓到你的‘把柄’。X

第一百一十章 信(2/3)2

鲍出夫妇小住三日后返家,因北地寄居左冯翊,治所富平与京兆新丰县仅二三百里路程,快马只需一日,马车也只要两三日,相见极易,是以双方道别时气氛并不伤感。

鲍出走后不久,北地迎来首场大雪,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漫天飞舞,乐坏了关平、盖鸾,二人从早打闹到晚,小脸冻青了也不愿回屋。

盖俊可高兴不起来,他从羌地抢回众多牛马,一场大雪下来不知道会冻死多少牲口,更让郡府为难的是,这些牲口每天都要吃掉大量芦草,快把北地郡本就拮据的财政吃空了。

皇甫嵩为此三番四次找上北地豪族,然而那些人丝毫不给他这个太守面子,把价钱压得极低,和白送没什么两样,气得皇甫嵩发誓绝不再登门,这个任务自然落到盖俊的头上。

盖俊起先还好说好商量,可眼看对方油盐不进,二话没说,微笑而去。他不比皇甫嵩,后者身为一郡之长,做事需要顾忌的太多了,他则不同,他年纪轻,又是郡里副手,即使做得过分了也有皇甫嵩出面圆场,因此翻脸比翻书还快。握有一郡大权,要收拾豪族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土地、奴仆、官司、郡吏,只要抓住一点把柄便死咬不放,穷追猛打,几个回合下来,玩得北地豪族欲仙欲死。

所有事情都有一个度,所谓过犹不及是也,若任其发展下去,对双方有害无益,皇甫嵩适时站出来结束这场闹剧,北地郡收入大笔金钱粮食,不仅还清了往年欠款,郡府未来三年都不用愁了。

盖俊为郡里立下滔天大功,兼且前一段大力整顿吏治,威望一时无两,有不满他的人暗地里说:“今百姓只知有盖长史不知有皇甫府君,长此以往,国将不国。”话传到皇甫嵩耳里,他付之一笑,对盖俊的信任不减反增,几乎当起了甩手掌柜。

皇甫嵩待其如此,盖俊还能说什么,唯有鞠躬尽瘁,效死力而已。修补民舍、训练士卒、清剿贼寇、招抚流民、选拔吏员、复兴郡学,忙得晕头转向,每每叹道:“难怪赵子柔任郡丞时曾言:“大丈夫当雄飞,安能雌伏!”在这个位置上,有权劳碌、无权窝囊,太难坐了……凉州汉阳,冀县府寺。

盖勋看着北地郡来的官文,久久不能缓过神来,他仅有一子,将一腔希望全部寄托在他身上,儿子也没有让他失望过,人人皆言“射虎灭蝗盖子英”,两件事皆与他有关,前者使他虎口脱险,后者让他从一个六百石长史短短一年间转为两千石太守。有子如此,夫复何求?面对众多下吏近乎献媚的恭维,盖勋表面不动声色,其实心里欢喜难耐,熬到日落,他匆匆赶回家,便要和妻女一同分享,不曾想家信亦到,妻女已经知道了。

马昭眉开眼笑道:“夫君,你要当祖父了。”她从前不喜欢卞薇,认定此女除了取悦夫君什么也干不了。所谓日久见人心,一点不假,两年来她对卞薇的态度慢慢改变了,觉得她出身虽然低微,却知礼,且向学之心甚重,手不释卷,如今身怀孩儿,便不再对她另眼相看。

盖勋面露惊喜之色:“啊?是谁怀子了?”

“是卞薇。”

盖勋脸僵了一下,复展笑颜道:“好、好啊……”

“和阿母听到消息的反应一样。”盖缭暗暗偷笑,说道:“阿父,你让我给孩儿取名行不?”

“你?”

“我是孩儿的姑姑啊。”

“你能取好名字?不行。”盖勋信不过女儿,一口拒绝了。

“瞧不起人。”盖缭嘟着嘴,转而搂住母亲的手臂央求:“阿母,你帮我劝劝阿父。”

“小鹤儿学问进展很快,这汉阳不是流传着盖才女之名吗。”马昭笑着打趣道。“让她试试又何妨?”

盖勋道:“哼。不提还好,说来我便有气,你说她这几年来挤兑走了多少少年才俊?过了年就十七了,还不急……”

盖缭一脸无辜道:“少年才俊?我看那些人皆是庸碌之辈,阿父岂能让女儿屈身于庸人?”

“这话从何讲起?不说他人,就说阎兄次子,我就中意得很。”

“比阿兄差远了。”

盖勋听了立时哭笑不得,这丫头搬出兄长,让他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难道他能昧着良心说阎兄子才华可以比肩盖俊吗。

盖缭又添了一句:“更及不上阿父……京都洛阳,永和里,袁绍宅邸。

雪花似柳絮,随风飘荡,万物具灭,唯柏树独存,郁郁葱葱,昂扬矗立于庭院正中央,显示着它的坚韧与不屈。袁绍白雪加身,已不知站在树前多久了,忽而朗声说道:“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

许攸漫步入院,听个正着,笑道:“本初,我发觉你近来感慨颇多,是否按耐不住了?”

袁绍瞥了他一眼,神色淡淡地道:“按耐不住?你知道我忍了多少年?”

许攸心底算了算,说道:“你诞于本初元年,二十一弃官为母守孝,今年三十七,自今绝仕十六载有余。”

“是啊!十六年了!那时我还是弱冠少年,如今即将不惑……”袁绍向内室行去,问道:“事情办得如何?”

“自然无有不妥。”

袁绍驻足告诫道:“别被马元义抓住马脚。”

许攸一脸轻松:“虽然他能猜出几分,但我从未出面,所谓空口无凭,他就算被抓了也很难咬出我。”

“日期定了吗?”

“定了,不过却不是从马元义口中得知,而是另有其人,后年三月五,甲子年甲子日……”许攸喝一杯滚烫热酒驱寒,嗤笑道:“他们还真以为全天下的人都是瞎子、聋子?”

袁绍脸部表情微变,又很快隐去,说道:“太平道不值利用便会消亡,不足挂齿——说子英,他在边地可是立下好大功勋。”

“哦?什么功勋?”

袁绍拿起案上的书信递给他,许攸草草看过一遍,脸容微讶道:“子英有勇力我素知晓,然则带兵也是这般有方?啧啧,千余乌合之众破万名骁勇羌人,俘获牛马不计其数,即使昔日段太尉也未必办得到。”

袁绍朗朗笑道:“子英年才弱冠出头,手段已迈沙场宿将,岂非天生?”

许攸嘿嘿一笑道:“阿瞒历来号称知兵,每谈兵事,口若悬河,一副天下第一的模样,真该让他看看。”

“你呀……”袁绍摇摇头。X

第一百一十一章 父亲高升(3/3)一

冬去春来,冰雪消融。盖勋在汉阳任长史一年,试守一年,主政四载,合计六年整,播渥惠以育物,垂仁恩以布化,岁岁丰登,一郡清平,百姓咸悦;整军演武,奖厉威信,羌胡率服。有歌曰:“吏畏其威,民怀其惠。盖君为政,乐不可支。”政声远播,班于上京,遂转拜左冯翊。

盖勋与继任者交代,合符而去,郡里百姓闻讯匆匆赶至城门,拦截下盖勋车马,围成一团,以头抢地,苦苦挽留。

盖勋心绪如潮涌,热泪盈眶,缓缓言道:“仆窃得郡将,内心惶惶,惟恐能力有限,不能一尽职责,数载来不敢稍有松懈,如今见诸君殷切满怀……心中甚慰、甚慰!”

“府君勿走!”

“府君将弃我等乎?”

“府君离去,我等如失父母矣!”

盖勋抱拳四方,说道:“汉阳是仆初仕之地,坐镇数载,犹如第二家乡,岂愿就此离开?然皇命难违,仆唯有抱憾而走。今新任“汉阳”乃是中原名士,才力高我十倍,诸君勿忧。”

百姓闻言自知无可改变,流涕痛哭,场面催人泪下。

盖勋深深一揖,转身登车而走。

车队穿越右扶风,抵达左冯翊境内。左冯翊治所在高陵,下辖十三县,户四万,口二十万,富庶底蕴非汉阳郡可比。西汉时都长安,左冯翊与右扶风、京兆尹作为三辅秩俸中两千石,与州牧、九卿等同,后来光武帝中兴汉室,迁都洛阳,左冯翊失去了三辅的地位。因汉室宗庙皆在关中未剥夺它三辅的称号,但秩却降至两千石,和诸郡太守等同。当然了,它虽没落却绝非一般郡国能比,由汉阳郡转任左冯翊可以看做是高升。

盖勋抵达高陵,与前任衡冯翊行交接,此人曾祖父衡農汉安帝时曾为左冯翊,他算是继祖业,大汉官场像这样的“佳话”很多,不说别人,就说盖勋,其曾祖父盖进就曾为汉阳太守。

盖勋和郡府诸吏见过面,他一听吓了一跳,身居要职者不是姓吉便是姓张,再不就是姓杨、姓严,姓李,清一色的旧族功勋出身,几乎没有寒门者入列。这是一群只要大汉帝国不倒,就永远是人上之人,因此对待盖勋态度略显冷淡,这并非是故意装出来的,而是一种矜持,贵族嘛,素来如此。且他们根本不惧盖勋仗着手上的权利找麻烦,他们朝中亲族林立,谁敢动之?

高陵距北地治所富平不到一百里,快马一天时间跑个来回绰绰有余,盖勋上任次日盖俊正好赶上休沐日,便骑马赶到高陵相见家人。

进了城直驱郡府,偶然发现一个鲜衣怒马的俊朗少年跟在他后面,郡府眼看即到,仍是不肯离去,出言问道:“这位郎君,你跟着我作甚?”

那少年看看他,说道:“我非是跟着足下,而是今日入郡为吏。我看足下亦奔郡府而行,难不成足下也为门下吏吗?”

“我是来找人的。”盖俊勒了勒缰绳,与少年并行,讶然问道:“足下今年多大了?”少年虽然极力装作老成模样,然而一脸稚气却是怎么也掩不住。

“才满十六。”

“我还以为是我眼光出了差错。”盖俊赞道:“这般年纪就登郡为吏,前途不可限量啊。”

那少年抱抱拳,以示谦恭,问道:“敢问足下欲寻何人?”

“郡将。”

“寻盖府君?”少年陡然一呆,直勾勾看着他,“难道你是……射虎灭蝗盖子英?”

盖俊哑然失笑道:“怎么?不像?”

少年一下子拘谨起来,呐呐不敢言。

盖俊笑着说:“你都知道我是谁了,我还不知你的姓名。”

少年激动地自我介绍:“我叫张既,字德容,高陵本地人,寒门出身。”

“张既?”盖俊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却怎么也想不起其人,他来到这个时代已有九年之久,除了三国特别著名的人物,其他一概变得模糊不清。心下概叹道:“记忆不足为凭了,真是羡慕公尚的过目不忘之能啊!”

两人进入府衙后分手,盖俊见到阔别一年的父亲,很是高兴,盖勋又何尝不是如此。父子二人落座,交流年来琐事,这些事其实书信皆有提及,只是不及当面详细罢了,比如那场惊心动魄的战事,比如治理北地,比如卞薇临盆在即等等。

盖俊话题一转道:“父亲初到左冯翊,有何感触?”

盖勋摇了摇头道:“我昨日读了整整一夜文牍,真是触目惊心啊,已经到了非用猛不能解决的地步。”

盖俊一脸严肃道:“左冯翊不是汉阳郡,这里旧族功勋极多,无论父亲有何举措都会牵扯到他们头上,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

“我何尝不知?李、张、杨、严、吉诸姓把持郡府,我一时也理不清头绪,先静观其变吧。”

盖俊点点头,父亲此举做得对,大族并非铁板一块,他们之间也有矛盾,时间一长总能找出破绽,他相信以父亲的手段用不了太久就会打开局面。随后提出欲接母、妹去富平小住几日,盖勋自然是允了,指示一个门下把他领往官舍。

“阿兄……”盖俊才入庭院,就见一道红影飞扑入怀。他拍了拍妹妹肩膀,她今年十七,平民人家像她这么大,孩子都满地跑了。

盖缭抱着他的胳膊撒娇道:“阿兄,你想我未?”

“怎么不想?我这次来正是要接你和阿母去富平小住。”

“啊!太好了!也不知小凤凰还记得我否?小秉呢……”盖缭叽叽喳喳个不停,盖俊进屋拜见母亲,一年不见,母亲眼角皱纹又深刻几分,额头甚至有了一块黄褐斑,唯一不变的是,看向他那抹不加掩饰的温柔。他曾言来到东汉最欣喜的莫过于有了一对关爱他的父母及可爱妹妹,现今他仍然不改初衷。家人,对他来说永远是最重要的。

盖俊和母亲聊了聊近况,当提到身临险境被羌人数番追杀时,母亲略带担心的目光直比羌人刀子还要锋利,他赶忙打住,绝口不提战事,只拣些轻松愉快的小事。

三口人吃午饭时,盖缭忽然拍一下额头,像似想起了什么,问道:“阿兄,我数次写信给你提及孩儿取名之事,你为何总是避而不答?”

“子名已定。”

盖缭好奇地问:“叫什么?”马昭也是投来询问的目光。

盖俊目视东南,缓缓道:“名嶷,字公尚。”X

第一百一十二章 乱世来临(第三卷完)卷

为子取名嶷,字公尚是盖俊自己的决定,并没有和卞薇商量,一是为纪念好友,二则是两人得以结合,还是陈嶷之功。当然了,卞薇怀的孩儿未必会是男孩,女名业已想好,如果是女孩,就名都。都,有娇美的意思。

卞薇肚子一日大过一日,然而五月临近仍不降生,便有些急了。五月乃是恶月,虽然盖俊一早说过不在乎,且盖家还收养一位五月五日出生的婴孩白水,但总归有些不妥。似是她祈祷上苍得到回应,四月二十九日,忽感腹痛如绞。

两位乳医一见形势就知要生了,将盖勋盖俊父子、卞秉通通撵出去,只留下盖母马昭、阿白,盖缭怕得嘴唇发抖,却赖着不走,也留了下来。

汉代风俗女子生产只能用稻草编制的草垫充当产褥,上至皇族下至百姓皆如此,卞薇躺在草垫上,眉发皆湿,神情痛苦,随着乳医的命令使力。

听着卞薇一声声喊痛,急得盖俊不住在门外徘徊,满头大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几次欲进门房,皆被蔡琬和盖胤兄弟拦下,哪里还有半点“射虎灭蝗”、“落雕长史”的风度。

“锦奴,生子不得临父,这是规矩,莫要做傻事。你看看小秉,多稳重。”盖勋皱着眉头斥道。马昭如在跟前,定会嗤笑于他,生盖俊那会儿,他慌乱程度比之盖俊有过之而无不及。即便现在,他背在后面的两手也是紧紧绞住。

听到有人提及自己的名字,卞秉抬起头,一脸茫然,他已经慌得发傻了。

“阿父,不会出意外吧?”盖俊紧张兮兮问道。他对当今接生技术实在是没信心,动辄死亡,夭折率惊人。

盖勋道:“放心吧。屋子里那两人是左冯翊最出名的乳医,定无差错。”

盖俊点点头,眼巴巴望向卧房,他能放心才怪。

千盼万盼,终于盼来一阵阵响亮的婴孩啼哭声,闻在盖俊耳里,仿若天籁。

门房洞开,盖缭跳出来,一张脸兴奋得通红,高叫道:“我当姑姑啦……”

盖俊衣衫浸湿,神情一松,急切地问道:“是男是女?”

“是男孩。”

盖俊立刻冲进屋中,连道:“快给我抱抱、快给我抱抱……”

盖母马昭把孩子轻轻递来,盖俊搓了搓手,小心翼翼抱过儿子,他有着一个尖尖的大脑袋,没有脖子,小胳膊,小短腿,肌肤粉红,看上去格外透明,血管清晰可见,上面还覆盖着一层细软的绒毛,就像个外星人。他前世从未见过顺产婴儿,当初救起弃婴白水时只以为他长得难看,后来一见小凤凰盖鸾出生后也是这般模样才恍然大悟。

盖俊眼睛湿润,对着他喃喃自语道:“这是我儿子,我有儿子了!”

一旁蔡琬听得有些黯然,结婚两年多,她的肚子还是不见声响。

盖俊将婴儿送给父亲,只身来到床榻边,一把握住卞薇酸软无力的手,说道:“薇儿,谢谢你!”

卞薇强自笑了笑,目光望向盖勋怀中的孩子,从孩子出生始,她还没抱过。

盖家有后,虽是庶子,仍使盖勋心怀大慰,见卞秉眼睛一瞬不瞬看着孩儿,便要交给他,此举却惹恼了盖缭,卞秉平日极怕她,今日难得鼓起勇气抗争,两人一个是孩儿姑姑一个是孩儿舅舅,吵得面红耳赤……黄巾起义会在明年爆发,黑暗的乱世即将来临,盖俊不知道未来将会走向何方,所以现在对他来说最幸福的事莫过于亲眼看到儿子一点一滴的变化。盖嶷出生数日后体重迅速增长,填满皮肤,稀疏的软发落而复生,脐带残端掉落,留下可爱的小肚脐,到他满月时,已经是一个白白胖胖的婴孩了,整日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再不复从前那副怪模样。

盖嶷长子的身份暂时遮蔽住了庶出,满月酒宴宾客盈门,左冯翊、北地二郡名士才俊毕至,北地先零各羌寨也是纷纷遣人送礼,堪称边地一大盛事。不过这于百姓全无关系,百姓整日愁眉苦脸,盖因今年以来,北方大部分地区已经是数月未雨,河水干枯,大地龟裂,旱情越来越重,生活的压力压得他们喘不上气。

盖俊不禁自嘲的想,名人降生不都是伴有异象吗,儿子出生就逢大旱,算不算呢?

盖嶷百日,小手变得越来越有力量,胆子则小得很,每次喝奶总是紧紧抓住卞薇的衣衫,生怕掉下去,小模样可爱极了。七个月后,终于从他口中发出一声清晰的呼唤,让盖俊感到无奈的是,小家伙最先叫出的是“母”字。

第九个月,也就是光和七年(公元184)的第一个月,盖嶷已然能够满塌乱爬,会叫“姑”、“舅”,就是不会叫父,盖俊苦苦一笑,将目光转向了京都。

去年末,雒阳就有小儿歌曰:“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京都各官署及各州、郡府的大门上不时出现“甲子”二字。太平道计划光和七年三月五日内外俱发,一举攻克大汉国帝都。然而就在这时发生了一件大事,张角弟子、济南人唐周上书朝廷,告发太平道将要叛乱,中常侍封谓、徐奉再也掩盖不住,因为另一方势力突然沉默,毕竟,他们只是想解除身上的枷锁而不是和大汉国同归于尽。

皇帝刘宏震怒,事关社稷,禁军迅速出动,几日之间就将太平道在京都的势力全部拔除,马元义受到车裂之刑,从公卿常侍到平民百姓,受牵连而死者以千计,雒阳上空凝聚着浓浓血腥,久久不散。在此同时,帝国命令冀州刺史部缉拿贼首张角。

张角知事泄,派出快马,星夜驰告各方:立即起义,以头戴黄巾作为标记。二月,张角和弟弟张宝、张梁分别自称“天公将军”、“地公将军”和“人公将军”。不到一个月时间,八州俱乱,到处是头戴黄巾之人,所过之处,焚烧官府,劫略聚邑,杀伤官吏,天下震怖。

二月皇甫嵩接到诏书令他速往洛阳一行,临走前叫来盖俊。

“子英,朝廷有意让我为将。我走之后,你先暂代太守之职,并开放武库,募兵两千,等我书信召之。”

盖俊踌躇,可一看皇甫嵩面上隐隐带着疲惫,咽下了到嘴的话。

“天下大乱,为之奈何?”皇甫嵩长长叹了一口气离开。

盖俊立在原地良久,喃喃自语道:“终于还是来了!十年了!”X

第四百五十二章 争功五

第四百五十二章争功

“咚咚咚……咚咚咚……”数百面战鼓爆发出雷鸣般的巨响,久久盘旋于长安东郊,以数万计的河朔士卒从东、南、北三个方向,源源不断地涌入早已是一片火海的东郊大营,四面八方,尽是喊杀声,震耳欲聋,如山崩地裂一般,使人战栗。

敌人入营,主帅逃跑,面对这种难以挽回的败局,长安联军将士心理完全崩溃了,然而士卒却有着截然不同的反应,大多数人看到敌人目光尽赤,挥舞兵刃,嚎叫着杀来,便骇得或逃或降,更有甚者,耳中一听到对手吼声,便吓得肝胆俱裂,一哄而散。不过也有不少人被连日大战压垮精神,不堪折磨,彻底陷入疯癫,或独自一人,或三五成群,冲向人多势众的对手,就像疯狗冲击狼群,结果可想而知。

“杀……给我杀……”张辽策马扬戟,仰天怒吼,青筋爬满额头,狰狞可怖,身后数百部曲骑兵无不呼应,风驰电掣般扫过长街,随着张辽狠狠撞上近百散兵游勇。

霎,金铁入骨,血肉横飞。

“杀……”张辽手中大戟雷霆刺出,扎中一名敌卒,不理对方凄惨嚎叫,挑上搬空砸翻后面数人,大戟继而逆势横扫,鲜血迸射,三敌同时喷血仰倒。张辽收回大戟,配合胯下乌骓加速飞奔,一记突刺,只见一道黑光疾速穿梭于敌阵,所过之处,波开浪裂,血光冲天。联军士卒虽因疯癫,悍不畏死,可他们已经忘记阵型、忘记配合,仅剩下匹夫之勇,这样的敌人,张辽带队只需要一个冲锋就够了。

张辽勒紧缰绳,乌骓止住冲势,嘶叫翻蹄,张辽回眸一眼满地的残尸碎骨,转回头来,眺望前方,火光将视线焚烧得模糊不清,然而远处长安清明门仍然隐约可见。

张辽自入河朔大营,先与关羽合作,阵斩韩军骑将阎丰,助河朔大破韩遂。昨日又随关羽夜间于长安以西伏击韩遂骑军,突杀将校数人,斩俘四千。今日进攻联军东郊大营,又是几名率先突入营垒的将领。短短时日内,张辽连续获得战功,大放光彩,崛起速度之快,一时无两,受到了河朔上上下下所有人的瞩目。

不过张辽并没有就此满足,甚或说,他永远不会满足,得遇明主,不如此,岂不是浪费了大好才华?

其实从此次勤王一系列大战,张辽就看了个清楚明白,河朔最出彩的大将,莫过于折冲中郎将徐晃、行武猛中郎将高顺,二人皆为降将出身。二人其下者,更有诸如降贼中郎将陶升,平虏校尉左校、建军校尉高览、武卫校尉颜良等人。由此便能看出,骠骑将军盖俊,对降将并无歧视,皆一视同仁,只要你有能力,就有施展的机会。

骠骑将军既然有如此器量,不论出身,不问过往,唯才是用,张辽还有可担心的呢?他觉得现在身体内有着耗不尽的精力,他要一鼓作气、直上云霄。

封侯拜将、名著天下、青史垂名……

以己才力,何不可得?

张辽目光炯炯,大戟前探,大声吼道诸人随我直入清明门,杀……”

“杀……”部曲纵声响应,再次刮起黑色旋风。

东郊大营中部偏西南方向,相比于其他地方一片混乱不堪,这里一支人数约两千余人的队伍,大体维持稳定,徐徐退向长安。他们乃是董军将士,韩遂弃营而逃,他们自然也受到了影响,但影响可能尚不及对手来得大些,毕竟双方不是一个系统,只要主帅牛辅不跑,他们就不会陷入混乱。当然了,这是相对而言,事实上途中不断有将士认为大势已去,偷偷脱离队伍,向河朔方投降。

牛辅面色苍白,眼睛红肿,身上盔甲也是破烂不堪,形象甚是狼狈。丈人董卓在他心中,占据着极其重要的地位,从少年时代的另眼相看,到青年时代的知遇之恩,再到中年时代的委以重任,说是再造之恩也不为过。董卓一直是他学习的榜样,不管是好的坏的都极尽模仿,其中所谓的上位者风范,个十足,即战阵之间,保持仪容整好,他现在这个模样,只能说,已是到了山穷水尽。

牛辅看着眼前两千余兵,五六员将,不禁悲从心来,这就是董军的全部力量了。几年前,董军还是让整个天下感到畏惧的庞然大物,转眼间落魄至此,怎能不悲。

董越活着的时候,两人前期争权夺利,后期互相扶持,处境再是艰难,亦不觉孤单,董越死后,牛辅万念俱灰,便想找个机会投降河朔,他不期望了,只希望做个富家翁,平平淡淡过完下半辈子。然而他随后接到了一个让他目瞪口呆的消息,骠骑将军当众放出狠话,韩董二军数万将士皆可投奔,惟有韩遂、牛辅二人不收。

盖俊和韩遂之间,乃生死大敌,两人只能活下一人,不收韩遂实属意料之中,连牛辅也不收,显然是愤怒他迟迟不降。盖俊一句话,算是彻底断绝了牛辅的活路。

牛辅心里不免怨恨董越,他性格素有谋断,可惜缺乏果决,立场不坚,抵抗与投降都能接受,而董越则是强硬的抵抗派,若非是他屡屡从中阻挠,牛辅早就带着董军归降,何至于拖到现在还呆在韩遂一方?如今,董越一死百了,却是把他坑了。

目前的形势下,董军犹不凌乱,有序撤退,异常显眼,果然没过多久,便有一股人数约千余人的盖军从后追来,排山倒海般扑向董军。一阵阵刺耳的金铁交鸣声、刀剑如鼓声,喊杀凄号声响起,双方士卒互相纠缠,狂呼鏖战,不过片刻,死伤狼藉。

这支盖军的主将正是颜良,他和张辽一样,是率先几名突破联军大营的将领,方才正在带人扫荡溃兵败卒,听到前线退下来的士卒言及前方有大股敌军,立上心头,他虽然不知敌人是谁,但此时尚能维持队伍不乱,料来非无名之辈,立刻追击。

双方无数次大战,董军并不难认,牛辅更不难认,骠骑将军思其头颅久矣。颜良喜得心花怒放,老天既然把功劳送到他的眼前,若不取之,是要遭天谴的。

部曲紧紧护住其左右,举盾抡刀,抵挡流矢,砍杀敌人,颜良无后顾之忧,一心向前,大戟连连挥舞,拖出一道道刺耳的啸声,仿佛欲将这方空间,尽数扯碎。颜良每进一步,都有敌人亡其戟下,所向披靡。

主将勇猛若此,河朔士卒胆气更盛,一路高呼,狂飙突进,董军士卒不能摄其锋芒,纷纷躲避,逃往两侧,一些人鼓起勇气,重新杀回,更多的人则是站在原地不动,甚至直接将手里兵器丢在脚下,向盖军表示没有抵抗之心,静静等待战事结果。他们所期待的,自然是主帅牛辅授首,以结束这场使他们心身俱惫的大战。

颜良及其军就像一把犀利地杀猪刀,一刀切入,顺势划开,畅通无阻,几乎将董军劈成两半,牛辅已遥遥可见。颜良正要一鼓作气,拿下贼首,一支人数不下千人的盖军从西北而来,杀入董军前军,一时竟有后来居上之势。

颜良眼睛都急红了,如何甘心让出胜利果实,加紧猛攻。董军本就不济,又遭夹击,立刻溃不成军。

牛辅此刻心如死水,已无突围之心,乃谓身旁部曲道你等可砍下我的头颅,向河朔献降,必可得一场富贵,不枉随我数载,鞍前马后,险死还生。”

有人心动,刚刚上前,便被左右乱刀砍杀,众部曲大哭流涕道我等之命,皆属将军,愿随将军战死。”言罢转身与盖军杀到一起。牛辅部曲,皆不惜命,以颜良之勇猛,盖军之精悍,一时也难以接近牛辅。

然而牛辅部曲人数终究有限,守得了尾,护不住头,另一侧盖军疾速杀来,一举突破护卫,冲至牛辅面前。刀劈矛刺,如雨而落,牛辅勉强周旋几下,便被砍得满身是血,跌落下马,旋而头颅被盖军用匕首割下。

颜良将牛辅部曲屠戮一空,面色阴沉地行往对面盖军,他倒要看看,是哪个贱卒敢抢他的功劳。

待看清将领,颜良满嘴只剩下苦涩,此人躯干粗壮,牛目狮鼻,络腮胡须,甚是威猛,不是武威校尉盖戈是谁?对方乃骠骑将军同族兼发小,不是他能够得罪起的。

盖戈一手拎着牛辅头颅,一手拍上颜良肩膀,豪爽地笑道斩首之功,你我共分,颜校尉以为若何?”

颜良嘴角勉强扯出一丝干笑,说道牛辅为盖校尉亲斩,某何敢分功?”

盖戈斜睨颜良,收起笑脸,不咸不淡地道颜校尉莫非是恼怒我抢了功劳?”

颜良闻言心里一惊,暗暗后悔沉不住气,万一被盖戈嫉恨,他的前程就完了。急忙正色说道盖校尉这是哪里的话,某岂是那般小肚鸡肠之人?牛辅头在项上,谁取得,那便是谁的功劳,我若分校尉之功,心不能安也。”

盖戈再度流出笑容,说道也不尽然,如非颜校尉牵制敌军,我欲取牛辅首级,亦非易事。事情就这么定了。颜校尉再推脱,便是看不起我。”

颜良嘿嘿讪笑道全依盖校尉。”

第四百五十二章争功

第四百五十二章争功X

第四百五十四章 活命之法活

第四百五十四章活命之法

却说韩遂于城头对话盖俊,骤闻对方得悉卢水秘事,惊惧交加,兼且劳累久积,直接晕倒在长安城上,引得城外数万河朔将士哄堂而笑,被盖俊好一番调侃。联军一方,则是陷入一片恐慌,惶惶不能自安,无数将士心里同时滋生异样想法。

成公英反应不可谓不快,李相如前脚带着韩遂离开,他后脚便率领数百部曲,绕城巡视。

短短时期内,成公英连续镇压三股叛乱,其中以长安东南霸城门最惊险,其时护城桥已经放到半空,盖军业已列于护城河边,准备就绪,只待护城桥落下,就要一举突入长安。成公英关键时刻堪堪赶到,二话不说,带领精兵悍将,把数百叛乱者尽数屠杀,手段极其血腥,并抛尸城下,乱箭射走河朔军,一举震慑住众多心怀叵测者。

成公英暂时稳住了局面,可是他心里却无半点放松,反而绷得更紧,以致到了疑神疑鬼的地步,看谁都像叛乱者,几次先发制人,杀死数名将领,他不的判断准不准确,也许里面有被冤杀者,但是他没办法,为了保住长安,他只能这么做。

其实成公英心里很清楚,如今己方大势已去,他即便把长安兵卒屠杀太半,也阻止不了将士异动的心。他现在所做的,不过是徒劳的挣扎,可能用不了多久,他便会遭到反噬,伏尸城头。他现在唯一的希望是,韩遂快一点醒来,在他被杀掉之前。

盖俊本以为韩遂昏倒,长安今日必破,没想到成公英突然站出来,坏他好事,纵然心中甚恨,也不得不赞其忠勇,乃谓左右文武道成儁,真忠良贤才也君主病倒,将士离心,这等绝境下,尚能力挽狂澜,谋略,胆识、魄力,彰显无遗。”说到这里,盖俊遗憾地摇了摇头道如此人才,不能为孤所用。可惜、可惜啊……”

成公英年仅三旬,俊伟如此,堪称西州难得一见的佳才,贾诩心里对这位同州人很是欣赏,说道成儁固然人才难得,奈何所托非人,确实可惜。”

盖俊闻言忿忿不平道韩遂老贼,何德何能,竟能与孤共分西州人才。”盖俊此言颇有些自吹自擂的味道,西州士民心,盖俊充其量得其三,而韩遂得其七。这倒不是说盖俊远不如韩遂,盖俊的势力重心在河朔,投靠者也多为北地人。凉州士人要么报效董卓朝廷,要么就近依附韩遂,完全没有必要千里迢迢跑去晋阳投奔盖俊。

荀彧说道将军若能就此剪灭韩遂,西凉必将望风而降,传檄而定。”

盖俊点点头,韩遂老贼一死,西州还有谁敢和他争锋?旋而想到卢水胡,面色顿时沉下来。

“沮渠元安、罗侯……既然你们不念几近二十载的之情,我又岂会顾全情谊?那么,沮渠元安,你确定你真的和我作对,将会付出样的代价吗。千万不要怪我心狠啊,因为,这是你的选择”盖俊眸中幽幽,深不见底。他心中已是下定决心,要将卢水胡杀个鸡犬不留,就和咋种屠各胡一样,彻底从世间消失。反正白肤深目异种胡人,都不是好。他隐约记得,五胡乱华,以白奴最凶残。既然我来到这个时代,就换成我对你们凶残吧。

盖俊虽然他站在城下,便是对韩军异心者的一种鼓励,不过成公英看守甚牢,恐怕无机可乘,盖俊也不愿意长久呆在城下浪费,乃留下盖胤、关羽等人带领大军,他则退回后方。

联军大营被大火烧毁半数有余,难得的是,韩遂的帅帐未遭波及,即一栋高达数丈,装饰奢华的酒楼,盖俊对这里很满意,便要暂时于此休息,这可吓坏了他身边的一干文武,争相劝阻。现今营中火势虽然受到控制,却不代表没有危险,谁火势会不会突然蔓延开来,烧到这里,万一盖俊被堵在楼总,谁能承担得起这样的后果?

盖俊暗责左右大惊小怪,身边数以千计的部曲难道都是摆设吗?抑或他们没长眼睛,大火烧来,他们注意不到?当即不理众人,翻身下马,步入楼中。

盖俊没有在第一层过多停留,上到二楼,碰到妻弟蔡珪和颍川人杜袭、赵俨,三人急忙行礼。盖俊微微抬手,示意免礼,一边向里走一边说道韩遂可留下重要情报吗?”不跳字。

蔡珪不慌不忙回道我三人适才仔细查看一番,没有太多有用的。”

盖俊点点头,大叹韩遂谨慎,惨败至此,犹能不乱,天下间能降住此獠者,寥寥无几。想到这里,盖俊心里不禁有些得意,很显然,他就是寥寥无几中的一个。

盖俊进入韩遂所居密室,左右打量一番,杜袭、赵俨谨慎地留于门外,只有蔡珪因为身份特殊,跟了进来。

盖俊半晌转回身来,笑着对蔡珪道子瑜,马上就能见到父亲,心中悦否?”

“阔别经年,即将重逢,何能不喜?”蔡珪说道儿女不孝,皆处于外面,独留老父一人,居于狼穴,我现在恨不得插上一对翅膀,飞入长安,飞到父亲身边。”

盖俊“嗯”了一声。蔡珪犹豫良久,终是忍不住内心的忧虑,问道姐夫,你说,韩遂会不会突然丧心病狂,杀死父亲,以泄私愤?”

“他敢”盖俊剑眉一挑,周身杀气沸腾。

蔡珪承受不住盖俊的气势,急忙移开眼神,小声说道他现在已经是山穷水尽,穷途末路,他有不敢的。人疯了,干不出来?”

盖俊想了想,缓缓摇头,说道你对韩遂了解有限,他若只有这么一点器量,早就死了,绝难活到今日。”盖俊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安慰道子瑜不必担心,丈人定可安然无恙。”

毕竟是关系着父亲的生命,一日不见其人,便一日无法安心。蔡珪叹道希望如姐夫所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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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十名医官医吏集中于一栋幽静庭院,三五成群低声交流,时而畏惧地瞥向回廊甲士,眼神稍有接触,立刻触电般弹开。韩遂战局不利,退入长安,与盖俊几番言语,突然直愣愣昏倒城上,他们皆是应李相如召见,赶来为韩遂看病的。

他们这数十人,医术有高低之分,又不可能人人入内为韩遂把脉,人数再多,也是派不上用场,其实像这种情况,只需要两三名医术高明之辈即可。李相如明显是被韩遂昏倒吓晕了头,以致慌张失措。当然,这话他们心里清楚就好,绝不会说出口。

不一刻,房门推开,三名白须飘飘,甚有风度的长者背着药箱,从内走出,李相如立刻上前,问当先一人道太医令,明公情况如何?”

太医令手抚胡须,不紧不慢地道回李公,依余看来……”

随着太医令长篇大论,李相如脸色渐渐阴沉下来,他乃西州名士,博学多才,以他见识渊博,如今也是听得云里雾里。李相如眼中怒气越聚越多,身旁一人见势不妙,急忙插话道太医令的意思是,韩公乃是积劳甚多,怒气为引,才会倒下。”

李相如问道有无生命危险?”

医官回道韩公目下身体极为虚弱,若是再操心公事,谁也不敢保其无恙。最好安心调养一些时日,不补全精神,多半会留下病根,晚年必受病痛折磨。”

李相如暗暗松一口气,他怕的是韩遂一病不起,甚至一命呜呼,今闻其病,医官虽然说得严重,其实是累的,能够养好的病,不算病。李相如留下两名医官候于府内,以为不备,其余官吏,尽数驱走。

不久阎忠、王国等人纷纷赶来,李相如简单的说了一下韩遂的病情,几人静坐等待。日入时,韩遂幽幽转醒,扭头看向一侧,见诸人齐涌上前,想要起身,却发觉身体无半点力气,勉强开口,稍安群臣之心,随后便命诸人退下,独留李相如一人。

李相如从其病情谈起,到成公英紧守长安,一一道来,韩遂心中乃安。

韩遂目视漆黑房梁,叹道相如,为兄毁不听昔日弟之忠言,乃沦落于此。”

李相如轻声说道大兄,如今城中能战之士,不下两万,右扶风内,上有万余人,合计不下三四万众,即便盖俊兵盛,又岂能轻易并我?现在归凉,亦未迟也。”

“归凉、归凉……”韩遂喃喃自语,继而说道相如所言甚有道理,奈何盖军围困重重,突破不易。”

李相如目中闪过一丝厉色,咬牙说道此事易解,我等只需裹挟天子百官、长安士民,纵然给盖俊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纵兵击我。”

“……”韩遂骇然色变,看向李相如,仿佛第一天认识这位义弟一般。

李相如苦笑道大兄,小弟郁闷,只能想到这么一条活路。”

“唉……”韩遂长叹一声,合上双眸,久久无语。

第四百五十四章活命之法

第四百五十四章活命之法X

第四百五十五章 震怒怒



..或第四百五十五章震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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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院甲士林立,仿佛泥塑的一般,毫无声息,被守护的房间里,亦是一片死寂,李相如忐忑不安地跪坐在床榻前,看着韩遂紧闭双目,犹若睡熟,一时间心乱如麻

良久,韩遂缓缓睁开眼眸,苦笑着对李相如道:“大弟,你给为兄出了一个好大难题”李相如提出裹挟天子百官、长安士民,逃避追杀,不说盖俊会不会有所顾忌,放任他们离开,如此作为,他韩遂的名声,就彻底臭了韩遂虽说背着反贼之名,又攻陷西都,把持朝政,看似劣迹斑斑,可毕竟前者打着诛阉之名,后者也有董卓余党替他背黑锅,韩遂完全可以把责任推卸得干干净净,可是这件事……

韩遂不是隗嚣第二,他的器量远迈后者,若仅有割据一方之心,何必千里滔滔,跑到长安趟浑水?李相如的建议,等于是掐断了他心中的志向,未来恐难有所寸进,充其量只能做个西凉王话又说回来,不这么做,他苦心经营的事业及自身xing命,都会埋葬西都长安,化为历史的尘埃所以他才会说,李相如给他出了一个好大难题

李相如作为韩遂义弟,后者所思所想,岂能不知,低声说道:“大兄,名声这个东西,说重要也重要,说不重要也不重要现在对我等来说,保住xing命,才是关键待我等返回凉州,安心蛰伏,积蓄力量,静观京都之衅即可”

“在为弟看来,盖俊桀骜狂悖,骄横不顺,甚于董卓,长安士人岂能长久容忍?异日双方必然爆发ji烈冲突到时我等举兵勤王,卷土重来,再定江山,易如反掌耳”

韩遂心里清楚,李相如这些话,仅是劝他返回凉州的托辞,但其中未尝没有道理,所谓世事无绝对,只要不死,谁就能说,他韩文约再无翻身之日?韩遂乃定决心,开口说道:“大弟一席话,直如拨云见月,驱散为兄眼前重重迷雾,便依大弟所言”

“大兄英明……”李相如暗暗长舒一口气

韩遂轻握李相如之手,拍了拍,道:“为兄身体抱恙,此事,就托付给你和子儁了.”

李相如重重道诺,两人又商量一番细节,多是李相如说,韩遂听,后者终究是昏迷初醒,精力有限,没过多久便感觉疲倦异常,李相如当下不敢再打扰,告辞而去

成公英已经得知韩遂清醒,一直吊着的心,稍稍放回肚里,李相如找上来时,问了几句,知其无碍,才真正安心

两人进入密室,磋商撤退事宜,如今长安之形势,时刻处于危险之中,不一定什么时候,城门便会向河朔军敞开,行动自然是越快越好奈何撤退,尤其是裹挟数万官民撤退,绝非一两日能够准备就绪,何况以目前韩遂的身体状况,也承受不住长途奔波之苦两人反复斟酌,最后定下的时间是三到五日,这是他们有把握控制长安的时间,而韩遂经过几天安心休养,想来身体应该会大见好转

成公英忧心城防,呆了半个时辰就离开了

李相如感到一阵头疼,成公英负责城防,片刻离开不得,这意味着撤军种种,多要他来拿主意,静默片刻,马上派人找来阎忠、王国、黄衍等人,通告韩遂撤军的决定,此事在意料之中,也不感意外,几人围坐一团,共同商议,直至深夜

次日,盖军除了陈兵东郊外,另别立营垒于长安南北两个方向,独不围西门,典型的围城之道,围三阕一,留出一条“生路”,不令守军心生死志

下午,数百面大鼓雷响,长安震怖,盖军从东、南、北同时展开进攻,一时抛车、床弩、云车、临车、冲车云集,带甲之士以数万计,密密匝匝,宛若海潮,蜂拥攻城,战鼓声响彻云霄,喊杀声铺天盖地,予人以一种“不克长安,绝不收兵”的气势

不过盖军气势虽猛,却并未保持多久,战事仅仅持续了两个时辰便草草结束,以盖军的雄厚实力,此次至多只能算作试探xing进攻

盖俊的主要目的是探探对手虚实,如若韩军不济,他自不会放过机会,一鼓作气,拿下长安但从战事的过程来看,韩军尚未到一触即溃的地步,抵抗还算顽强,与其强攻长安,白白损耗宝贵兵力,不如慢慢围之、逼之、迫之,长安城内有多少粮草他心里一清二楚,韩遂要不了多久便会弃城而逃,届时从后追击,一战可全歼韩军

“魂蛋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气死我了……”河朔中军大帐内突然传出愤怒的咆哮声,帐外一众甲士,能够成为骠骑将军部曲,皆为军中勇士之流,这些从尸山血海走出来的悍卒骄兵,刀矟加身,也不会皱一下眉头,这时仅仅听到这咆哮声,便骇得眼神游移不定天下间,可以让他们如此失态的人,只有一个,骠骑将军盖俊

盖衡随shi盖俊身边已有一段日子,还是这么大的脾气,站在帐前,面色惊慌,急得手足无措

鲍出乃是射虎营统领,负有宿卫骠骑将军之责,其得悉骠骑将军暴怒,放下手边之事,第一时间赶过来,行到盖衡面前问道:“伯正,你可知道,将军何以发火?”

盖衡稍稍镇定下来,回道:“是北地送来的急报,将军看过后怒不可遏”

“北地急报……”鲍出心里暗暗吃了一惊,难不成北地出了什么差错?又细想了想,将军素来沉稳有度,即使遇到再大的急事,也不会怒成这个样子而且将军并未召集文武议事,便说明不是紧急军情,那将军发怒,是因为什么呢?

说话间,文武闻讯者纷纷赶到,连盖嶷也来了

帐内的咆哮声仍然不断传出,直到一刻钟后方才渐渐平息下来帐外文武,纷纷屏住呼吸,半晌,帐门掀起,盖俊从内缓缓走出,目光如炬,面色阴森,这副样子,却是把文武吓得纷纷垂下头盖俊看到帐前聚满臣子,亦是大感意外,登时一怔,脸色稍霁,扯着沙哑的声音道:“是哪个人乱嚼舌头,不想活了?嗯?”

“麾下知罪,请将军责罚”盖衡急忙伏地告罪

盖俊轻哼一声,谓众臣道:“孤没事,北地亦无大事,你们都散了吧”

贾诩和荀彧暗暗叫换一个眼神,率先告退,其余诸臣,也先后离开

盖嶷小心翼翼地随盖俊入帐,并肩入座,盖嶷先是问了几道经义,平缓气氛,眼见父亲气消了大半,才鼓起勇气,小声问道:“阿父适才缘何生气?”

盖俊斜视儿子一眼,撇过去一封信,口中气道:“还不是你那个好姑姑”

“姑母?……”盖嶷闻言一愣,姑母盖缭前入廉城,莫非出了什么事?想到这里,盖嶷手捧书信,细细读罢,登时面如土色,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他终于知道父亲为何发这么大的火,姑母亲赴廉城前线这件事,已经够让父亲担心的了,如今居然得寸进尺,带着几十百人离开廉城,深入羌中,她想干什么?她想把父亲急疯吗?

“富平,你说说,你姑姑是不是在胡闹?一个fu道人家,不在家安心相夫教子,反倒干预兵戈,她把自己当做fu好再世了吗?气死我了、气死我了……”盖俊越说越气,手掌连连拍击书案,额上青筋毕现,几有再度爆发的迹象

盖嶷急忙开解道:“阿父请消消气姑姑之所以这么做,全是为了阿父”

盖俊怒气冲冲道:“她以为她兄长是谁?嗯?想我堂堂骠骑将军、并州牧,地方数千里、治民数百万、带甲十余万,麾下猛将如云、智士如雨,你倒是说说,我哪里用得着她帮忙?”

盖嶷小声辩驳道:“廉城兵微将寡,人才稀缺,亦是事实”

“富平,你说什么?”盖俊眼睛顿时瞪起

盖嶷避开父亲犀利的目光,说道:“姑母虽为fu人,才智不让俊杰,这一点,阿父应该最清楚才对,姑母可是您一手教出来的依儿子看,廉城之内,包括梁都尉在内,无一人及得上姑母信中也证明了这一点,正是有姑母坐镇,廉城才能不乱”

盖俊发作不得,不满地道:“她自在廉城呆着便是,何必胡闹,跑去羌中?”

盖嶷道:“现在姑母做都做了,阿父在这里再生气,也是没用不如静下心来,等待消息,儿子相信,以姑母的能力,必然可以帮助北地渡过难关”

“事到如今,也只有如此而已了”盖俊长叹一口气,愤愤不平道:“都怪为父往日太过宠溺于你的姑姑,以致她做事鲁莽,不计后果万一此行有个三长两短,叫我如何向你的祖父、祖母、姑父叫代?待为父扫灭韩贼,克定西都,必会将你姑母安置于长安,断然不会再给她胡闹的机会……阅读是一种享受建议您收藏X

第四百五十七章 长安城破长

韩遂卧床养病期间,以成公英主持城防,李相如主持内务,前者不负重托,牢牢钉在城墙上,将河朔军挡在城外,而负责撤退事物的李相如,则是焦头烂额,他显然低估了此事的难度……书友上传更新}经过一连串惨败,凉州联军士卒早就被河朔军吓破了胆子,此刻恨不得立即逃回凉州老家,再也不想与河朔军对垒沙场。正是在这种焦虑情绪的支配下,其等劝说城中官民随之一道撤退时,手段之暴烈简直难以叙述。

几天下来,累计死于凉州人刀锋下的官民以万计,长安城完全陷入了混乱之中,几乎每时每刻都有反抗者出现,一呼百应,聚众为乱。而且,随着一些不甘束手就擒的官宦、豪强带领家仆加入其中,骚乱更是如野火燎原一般疯狂燃烧,已有好几处里、巷脱离了凉州军的控制。到得最后,乱民甚至开始主动出击,冲击皇宫、太仓、武库、城门等战略重地。任由局势发展下去,不用河朔军攻城,几日之内,长安便会不攻自破,所幸韩遂身体终于有所好转,李相如一直悬着的心稍稍放下。

韩遂自入长安以来,内外交困下,为了能在京都站稳脚跟,废寝忘食,身体早已透支,之所以未曾病倒,全因一根神经紧绷。其在城头被盖俊一番言语打击,昏厥过去,醒来时便觉精神大为不济,按照太医所言,他至少要细心调养十天半月,才能行动。可是如今城内形势这般严峻,韩遂哪里能够安心休养,仅休息了三天,便勉强下榻。

韩遂对城内一举一动了如指掌。他并没有责怪李相如办事不利,事实上后者已经做得足够好了,他无法再苛刻的要求更多。

韩遂深刻的意识到目下长安,势如累卵,不宜久留,乃召集核心文武,定下今晚突围的议计,具体由李相如执行。聚长安十万官民于城西待命,而后趁天黑出城突破河朔军封锁。为了使逃脱更加顺利,同时令士卒于城内各处添置薪柴火油等物,待大军一动。便火烧长安,分散盖军注意力。众人底下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齐声道诺。

等到人群散去,韩遂再也忍不住阵阵袭来的眩晕,无力地伏在案上。

韩遂以手扶胸口。一抹悲凉涌上心头,就算顺利逃过河朔军的包围,以他的身体情况,恐怕也经受不住车马劳顿。颠簸之累,也许就此死在逃亡路上亦未可知。退一步讲。他逃回金城又能怎样?此番大败而归,威信大损。兼且身体抱恙,估计很难再掌控麾下军旅,届时只需盖俊陈兵于境,稍稍露出宽容之态,凉州怕便会望风而降了。

“我韩文约何至于此?何至于此?……”韩遂无力地哀叹道,悔恨如毒蛇一般咬上他的心口,痛彻心扉。更令他痛苦的是,内心中兴汉室的愿望破碎了。为了这个少时的梦想,这十数年来,他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代价。韩遂的心中再次浮现出一张平淡到极点的面孔,其眼中的淡漠与不屑,深深刺痛了他。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韩遂视如兄长的边章,他虽死去已久,却扎根于韩遂心中,从未消失。

“伯允、大兄……我真的错了吗?……”

凉州诸臣行出司徒府,阎忠似有急迫,率先离去,而后,众人在离开长安前,就再也没有见过他的人影)有人猜测他或许死于乱民之手,不过更多的人却认定他是故意躲起来,毕竟他和盖氏父子交情不浅,双方虽然曾为敌人,亦不致因此怪罪于他。

阎忠确实如很多凉州人猜测的那样,躲了起来,但他不是躲在自家,而是躲进被凉州人视为叛乱重灾区的西市,他需要尽快将韩遂方面的部署通知城内同仁志士。而今长安乱成一团,凉州人自顾不暇,他先是乘车进入相对安定的东市,之后弃车步行,抄小路折入西市,由于他挑选的道路颇为偏僻,倒也没有被凉州人察觉。

阎忠小心翼翼地绕过几条小巷,经由后门进入一座巍峨的建筑群,作为抵抗凉州人的核心所在,此地可谓三步一甲士,五步一健卒,防卫极是森严,如若凉州人知晓,把这里夷为平地,长安叛乱的威胁至少会下降一半,可惜,凉州人对此一无所知。

长安几经波折,忠臣义士,伤亡惨重,然而只要当今天子尚在,便不乏舍生取义之辈,阎忠面对迎出的同仁,没有过多客套,直接切入正题,把韩遂心底的打算一一道出。

众人听罢皆是忧心重重,返回大堂,围坐在一起,商议对策。

必须设法截住韩遂!没过多久众人便达成了共识,一旦让韩遂逃出长安,再想杀他就难了,而且天子被其劫持,安危也着实令人忧心。

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在韩遂逃跑之前,突击某处城门,迎河朔军入城,不过目前本方力量稍显不足。想要大幅增强实力,只有一个地方——廷尉狱,里面关押着数以千计忠于天子的禁军将士,如果可以把他们解救出来,己方就有了足够的力量左右局势。

进攻廷尉狱的时机,无疑以日落为佳,那时,正是凉州人驱赶长安士民汇聚城西的紧要关头,其他方向防守定会出现纰漏,这将是他们最好,也是惟一的机会。

众人相继斟满案上耳杯,饮下壮行酒,互道珍重,随后四散而去。

时间匆匆流逝,转眼红日沉入地平线,天色逐渐转为昏黄,距离韩遂规定的期限已是不远,可是任务才完成一半,凉州士卒驱赶官民的过程中越发不耐,手段更加暴虐残酷,城中各巷,伏尸满道,血流成河,与城头的喊杀声、厮杀声交相辉映。

长安。一片血色!

当此时,分散在城中各地,四处捣乱,无力正面对抗凉州兵的小股义军。忽然一反常态,三五汇聚,如果从上空俯视,就会看到,无数密密麻麻的小黑点结成十几条长龙般的队伍,从四面八方齐齐杀向中心点——廷尉狱,即使偶尔有几路或受阻,或溃败。其余诸路仍是一往无前。

义军的奇袭战术大为出乎凉州人的意料,等到后者反应过来时,廷尉狱已然沦陷。

徐荣一步一步走出地道,他一身囚衣。打着赤脚,脖子上缠绕着厚厚的,有着大块黑褐色血迹的旧布,形象十分狼狈。其颈之伤是凉州勇士阎行以断矛尖锐处戳伤的,如果不是他的命硬。早就死在监狱里了,能活下来,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

也许是在暗无天日的地室呆久了,徐荣双目不甚适应外间的光亮。眯成一条细缝,静静打量着眼前众人。

“徐中郎……”

“徐中郎伤势无碍否?……”

“徐中郎幽州名将。有徐中郎相助,何愁大事不成?……”

随着众人七嘴八舌。徐荣大致了解了当前状况,随即抱拳言道:“诸君所愿,岂敢不从?”如今也只有他,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整合狱中禁军将士,旁人都不行。

徐荣召集麾下旧部,令他们各将队屯,之后与义军一道,匆匆离开廷尉狱,整个过程不过一刻有余。然而即便这般神速,仍是有凉州军赶到,伴随着冲天的喊杀声,双方于廷尉狱外展开激战。凉州人依旧视叛军为乌合之众,心中轻视,漫不经心,结果可想而知,几乎一瞬间就被徐荣率领的禁军打得溃不成军。时间紧急,徐荣并未理会四散逃走的凉州人,带着义军穿街过巷,径直奔往城东。

城西。

“咳咳咳咳……”咳嗽声从一辆防卫森严的马车中急促传出,那一声声刺耳的剧咳,使车外层层环绕的文武都是听得于心不忍,面有哀色。

韩遂无力地斜倚车榻,面色白得吓人,连连吞咽唾液,暂时压下体内躁动的咳嗽**,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悲戚之色。从他走出病房的一刻起,就意识到自己高估了身体的恢复情况,哪怕是带着浓浓热气的夏风,也不是如今的他能够承受的,而长安不断恶化的形势更使他内心激荡,无法平静,连咳不止,险些连胆汁都咳出来。

“唉!……”李相如发出长叹,仰首望天。当初马踏长安时,何等的意气风发?进则辅佐王室,横扫天下,以臣不服,退则抽身而走,割凉自守,等待明主,进退无不游刃有余,何曾想过会落到今日这个地步,只能叹天道不测,造化弄人。

外围忽然传来一阵骚动,李相如随着众人的目光一同望去,不久一人脱出人群,快步来到李相如身旁,附耳小声道:“校尉,斥候回报,叛军攻占了廷尉狱。”

李相如扭头看着来人,双目圆瞪,似不敢相信,后者重重点头,予以确认。

“这……”李相如手脚冰凉,如坠冰窟,他乃是司隶校尉,论及对长安的了解,无人能及,廷尉大狱里关押着什么人,他岂能不知?毫不夸张的说,一千多名身经百战的禁军官兵,威胁程度要远远高于数以万计的叛军,应对稍有差错,便会酿成无法想象的灾难后果。这种大事必须第一时间通知韩遂才行,可是……

“咳咳咳咳……”撕心裂肺般的咳嗽声再次响彻。

李相如围着马车犹豫再三,直到同僚纷纷催促,方才下定决心,登梯钻入车中。

见到李相如进来,韩遂稍稍坐起身子,一边以手抚胸顺气,一边开口问道:“相如,何事?”见李相如面有踌躇,张口难言,韩遂扯着嘴角笑道:“至不济亦不过是盖俊小儿将兵破城而入。大弟不必担心为兄身体,尽管直言便是。”

李相如只得如实相告,韩遂口中虽是说得轻松,听罢却是心中一冷。

“吾等危矣!”半晌,韩遂言道。

李相如低沉着头,说道:“大兄,下令吧,不能再拖延了。”

“……”韩遂陷入沉默,李相如知道他心里在担忧着什么,此刻天色还没有彻底黑下来,且己方亦未准备就绪,目前绝非突围最佳时机,现在冲出长安,绝对是九死一生,可再拖延下去,那就是十死无生了,孰轻孰重,他相信韩遂能够分得清楚。

韩遂思虑片刻,缓缓说道:“大弟,为兄抱病在身,诸事就拜托你了。”

李相如用力地点了点头,退出车内,正当他发号施令,又有探骑来报,叛军于廷尉狱外击溃本方一部兵马,往东而去,目的用屁股想也猜得出来。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被浇灭了,李相如明显加快了部署,手段也变得异常强硬,原本禁中之人待遇虽不算好,却比平民百姓强出百倍,至少性命无忧,但此时则顾不得那么多了,对于有意敷衍者,纵使天子当前,亦是毫不留情地挥舞屠刀,大砍大杀。

天子刘协坐在青盖华车上,看着眼前一幕幕人间惨剧,浑身颤抖,涕泪横流。

杨彪面色铁青,低声安慰着天子,马日磾和蔡邕面面相觑,赵岐怒不可遏,欲求见韩遂,质问是非,然而此举显然并不现实,半路就被凉州人扭送回来。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赵岐气得暴跳如雷,强行挣脱束缚,不顾天子在旁,对着凉州士卒破口大骂。赵岐名著关西,纵然不为第一,前三肯定有其一席之地,凉州人倒也不敢对他动粗,只要他不找麻烦,便由着他,反正挨几句骂也不会掉块肉。

赵岐到底已是年过八旬,精力衰竭,大骂片刻,眼见凉州人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优哉游哉,反倒是自己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无奈止住话语,转向天子泣道:“陛下,臣死罪、死罪啊!……”赵岐随韩遂一同入京,他认为今日之祸是自己引狼入室所致。

“……”刘协茫然不能答。

杨彪叹道:“赵公乃为贼裹挟,非是从贼,何罪之有?”

马日磾、蔡邕等人亦纷纷来劝。

赵岐难以释怀,老泪纵横,叩首不止。

漫天彻地的哭喊声中,凉州人驱赶着庞大而杂乱的天子车队西行,沿途不断有人倒下,其中不乏当世知名之士,名宦之流,往昔,就算是大将军何进,他们也敢当面申斥,如今,边鄙小卒,却对他们肆意屠戮,境遇反差之强烈,叫人难以接受。

天色昏暗,加之周围杂乱,蔡邕脚下绊到石子,踉跄着向前扑倒,摔得灰头土脸。从弟蔡睦急忙将他扶起,问道:“大兄,要不要紧?可摔伤了哪里?”

蔡邕闻言不答,只是摇了摇头表示无碍,拍掉身上的灰土,边行边环顾左右,哭叫声此起彼伏,间或响起一两声凄厉的惨嚎。蔡邕长叹一声,回首遥望东方天际,心里默默地道:“子英,你再不赶来,社稷悔矣。”

上苍仿佛听到了蔡邕的声音,仅仅两刻钟后,长安东城门“清明门失守”的消息便如同飓风一般席卷而至。

城破了!……

河朔军入城了!……(未完待续。。)X

第四百六十章 接驾

一轮残月下,数以万计的战士殊死搏杀。*书*吧(..)

“死……”阎行血污的脸上满是狰狞,其奋力搠出长矛,击碎一名盖军骑士的咽喉,随后将死尸挑起,砸翻另一名对手,手臂一振,大矟回转,再度扫飞一人。

阎行眨眼间除掉三敌,却无力改变目前的困境,他之前带领一百余骑迎战胡封军,一番苦战下来,余者仅五六骑,身上被创次数急剧增加,他固然勇猛无敌,可也架不住敌人众多,莫说他手里只有一杆矛,便是有十杆,也遮拦不住。阎行心知再这么打下去,必然饮恨,在两名部曲以生命为代价的掩护下,他拼死杀出了重围。

阎行运气显然不太好,刚刚退回后方,还未弄清形势,便和正面盖胤军撞上。一次剧烈的碰击过后,他便彻底成为孤家寡人,四面八方全是敌人,刀矟雨点般落下,阎行初时尚能厮杀一二,然而随着失血过多,身体力量飞快流逝,视线也开始变得模糊起来。“这里,就是我阎行的葬身之地吗?不,我不能死、我还不能死……”

阎行今年不过十七八岁,还是一个少年,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方露峥嵘。况且,父亲阎和死于黄忠之手,他从小苦练一身本领,就是想日后战场雪恨。今杀父之仇未报,他岂能甘心受死?阎行咬破舌尖,振作精神,奋起余勇,再杀三四骑。

“在没有手刃黄忠之前,谁也休想取走我的性命!”

忽然。一条长矟闪电般破空刺来,阎行渐渐模糊的眼睛已是跟不上来矟的速度,凭身体本能以矛上撩,只是来矟势大力沉。远超想象,直震得他手臂酥麻,也才仅仅荡开少许,矟锋带着风声从阎行脸颊穿过。阎行大吃一惊,他从小臂力过人,而对面这个身骑白马的敌将却是远超于他,此人在河朔必非无名之辈。

“白马……莫不是白马将军庞令明?”

白马将显然对阎行能够接他一矟感到有些意外,发出一声轻咦。此人战场经验极其丰富,左手猛然拔刀出鞘,斩向阎行头颅。

方才一击,阎行手臂至今尚处于僵硬。勉强提矛格挡,直震得他口喷鲜血,飞出马背,落到地上,当他晕头转向的站起。便发觉白马将意识飞马而至。

“我是金城阎……”阎行张口欲言,而白马将似乎对他是谁没有兴趣,一道乌光一闪,旋即阎行喉咙一凉。整个人被巨大的冲击力带着再次飞起。(.._&书&吧)

阎行猜测的没错,白马将正是庞德。只见他拔出鲜血淋淋的长矟,随后淡淡瞥了一阎行抛落的尸体。便收回了目光。他一场战斗斩首十数级属于稀松平常,最猛的一次斩过百余人,死人的名字他从不屑去记,也记不过来。

渐渐地,庞德发现一件怪事,越向内深入,抵抗反而越弱,待杀到中心区域,抵抗已经寥寥无几,换句话说,战事,结束了,结束得有些莫名其妙。

不过庞德心头的疑惑很快便被解开了。

韩遂,自杀了!

庞德与随后赶到的胡封相视一眼,两人很难把横陈地上,灰头土面的死尸和纵横西疆,无人能制的枭雄韩遂联系在一起,两人甚至一度怀疑这是不是韩遂故意使的金蝉脱壳之计。

再三确定这具尸体就是韩遂,胡封上前用刀将他的脑袋割了下来,庞德在一旁默认了他这种近乎于抢功的举动,他知道胡封此举并非抢功,而是有着特殊意义。…,

“呵、呵呵,咳、咳,呵呵……”胡封一手提刀,一手拎头,咬牙切齿,似哭似笑,摇曳的火光下,脸部狰狞有如恶鬼附身,骇得周围之人尽皆色变。几名原本打算上前呵斥胡封不顾天子,纵兵滥杀的长安士人心里不由一阵庆幸,幸亏没有早做行动,此时胡封精神状态明显不正常,若是语言激怒了他,说不得就是当头一刀。

“陈彪,兄弟,让你久等了……你最想看到的,便是用韩遂的头颅祭奠你吧?”胡封仰首向天,注视着漫天的星辰,喃喃自语道。

“子邑……”庞德暗暗一叹,曾经射虎营亲卫曲,可谓聚集了凉州一州之精华,其中有六人最骁勇,除他和胡封二人外,尚有杨阿若、胡车儿、贞良、陈彪四人,前三人如今都已成为名将之流,天下皆知,惟有陈彪早亡。而陈彪,正是死于韩军之手。

胡封继续低声道:“兄弟,你想家了吧?韩遂已经死了,再也没有人能够阻止你回家了,明天我就派人前往陇西,将你的遗体送回家乡安息……”

盖胤不知何时来到庞德身侧,默默地看着胡封在那里自言自语,没有上前打扰。盖胤可说是对胡封极为了解,他表面上看起来没心没肺,其实心思颇重,这件事肯定憋在他心里很久了,不如让他发泄个痛快。

胡封又断断续续嘟囔了几句,半晌才勉强回过神来,冲着盖胤、庞德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

盖胤来到侥幸余生的官宦身前,和他们简单的攀谈,待胡封情绪稳定下来,才带着他和庞德面见天子。

天子刘协年仅十二,由于饱经宫廷政变历练,倒也不乏见识,但今次却是他第一次上战场,两军厮杀,何其残酷,刘协何曾见过这般景况,直吓得魂不附体,抖如筛糠,直到战事结束良久,仍是手足冰凉,惶恐不安。更让他感到心慌的是,他的老师杨彪不见了,亲近者如诸黄门、侍中亦是十去七八,也不知是走散了,抑或已经遇害,身边仅剩下马日磾、赵岐等几位老臣。

所幸随着韩军逃亡一空,以及盖军的入卫。先前那些消失在刘协视野内的人陆续回归,其中就包括他的老师杨彪。

看到老师安然归来,刘协一直忐忑的心稍稍放下,见其躬身扶腰。走路一瘸一拐,乃出言问道:“老师何故如此?”

“不小心伤到了腰,不要紧,休息几天就好,有劳陛下关心。”杨彪苦笑着答道。适才两军交战,天子车队受到波及,慌乱中杨彪被乱军撞倒在地,后腰着实被踩踏得不轻。如果不是家仆忠心护主,说不定他就会被活活踩死。

刘协正欲再言,忽然看到远方几员被甲骁将带领大批骑士策马赶来。

霎时间,天子车驾前一片死寂。

“臣盖胤、庞德、胡封。拜见陛下,陛下万岁。”盖胤、庞德、胡封在万众瞩目下翻身落马,单膝跪地,大声报道。前二者皆身长八尺,威武雄壮。胡封也算得高大健硕,异于常人,三人久领重兵,虎威天下。且刚刚才经历一番猛烈厮杀,浑身上下带着一股浓郁得令人头皮发麻的杀气。双方视线稍一接触。刘协心神顿时被震慑住了,用力张开嘴。却一个音调也发不出来。

还是杨彪反应快,发现刘协异样,第一时间站出来,待天子答道:“三位将军快快请起、快快请起……时逢国难,逆丑篡权,三位将军随骠骑将军顺天意民心,奋身击贼,血战滔滔,天下称快。今更亲冒矢雨,不顾危难,大破逆军,护卫天子,真乃国之柱石也。此番回宫,当召集百官,为三位将军请功,非万户侯不足以表彰三位将军的功勋。”…,

“谢陛下。”三人闻言再拜,而后起身。

胡封看着车上那年幼而瘦小的天子,心道难怪董卓、王允、韩遂……人人都想“挟天子以令诸侯”,像这般“娇嫩”的小人儿,哪有半点天子的威风可言,将其握在手里,还不是想搓扁就搓扁,想揉圆就揉圆,换了是他,他也会这么做。

刘协似乎受不了胡封猩红而充满侵略性的注视,目光躲躲闪闪,游移不定,这般作态,更是使胡封心里干干哂笑。

胡封这种不知尊卑、凌越天子的行为彻底激怒了一旁的朝廷百官,纷纷怒目而视,连盖俊的老丈人蔡邕也不例外。

为了不使气氛继续尴尬下去,杨彪只好再度开口问道:“敢问三位将军,骠骑将军现在何处?”

盖胤狠狠瞪了胡封一眼,这厮还真会给他找麻烦,纵然你心里并无敬畏,至少表面上要维持一个臣下该有的表现才是。答道:“韩贼裹挟士民,突出长安,城中大乱,骠骑将军已率兵入城,想来不用多久,便可平息骚乱,陛下、诸公敬请放心。”

杨彪颔首,又问道:“不知韩逆可曾伏诛?”虽有人云韩遂自刎而死,可也有传言说他是诈死,实则已经突围,亦有人誓言坦坦地宣称韩遂退回了长安,困兽犹斗,诸般流言,难辨真伪。

盖胤未再多言,使人呈上一个木匣,里面盛放到的,正是韩遂的头颅。

杨彪预料到匣内必是血腥而恐怖,没有冒然拿给刘协观看,其屏住呼吸打开木匣,果然如他所料,以杨彪的心性也不禁眼皮连跳,待确定是韩逆之首,匆匆合上,叹道:“韩贼暴亡,复兴汉室的希望便会容易三分。真是天不绝我大汉呐!”

朝廷百官也是兴奋得手舞足蹈,相互称庆,大声疾呼:“天佑社稷,中兴可期……”

盖胤静静地望着诸人欢庆,等到热烈稍熄,乃提议天子摆驾回宫,刘协自无不允。

“摆驾——回宫——”

庞大的天子车队在上万步骑甲士的拥簇下,掉头向东,缓缓而行。

韩遂为了确保成功突围,绑架数万长安士民于城西,但真正随他出城的人,仅半数上下,留在城中的人此时尚未散去,逃离战场的士民则纷纷回归长安,双方一内一外,将长安西诸城门堵得严严实实,场面无比混乱,即便是天子车驾也是无法顺利通行。无奈之下,车队只好选择绕城向南,从西南方的西安门进入长安。

盖胤军一入长安,配合城中同袍,秋风扫落叶一般扫平了沿路诸街、巷的骚乱,骠骑将军盖俊及河朔文武、长安诸官,于未央宫外迎接天子车驾的到来。(未完待续。。)

第四百六十一章 面圣

天子车驾缓缓行至近来,盖俊一振衣甲,率先拜倒,口中言道:“臣骠骑将军盖俊叩见陛下,陛下万岁!”

“臣等叩见陛下,陛下万岁!”盖俊后方数百文武臣僚伏地唱道。-书_吧(..)

“吾等叩见陛下,陛下万岁!”周围数以万计的甲士轰然跪地,齐齐高喊道。随后,跟在天子左右的人亦跪拜呼应,到最后,整个长安到处都响彻着“陛下万岁”的声音。此刻尚在城中四处作乱的乱民溃兵见此,直吓得肝胆俱裂,或是逃回家中,或是主动请降,乱象已经有了平息的趋势,相信明天天亮之前,长安就可彻底恢复平静。

刘协看着密密麻麻跪在地上的臣民,以及这铺天盖地的呼声,小脸涨得通红,拳头紧紧攥住,再难安坐在车椅上。自他登基以来,还从未这般威风过,在他十二载有限的记忆中,似乎仅有一次可以与之相比,那还是中平六年,他的父皇尚在人世,父皇设西园八校,召天下四方兵,讲武于平乐关下,步骑数万,齐声高呼,声震雒阳。

刘协被杨彪搀扶下车,犹是激动不已,连连说道:“老师,朕今日方知天子的威仪……”

杨彪含笑颔首,提醒道:“陛下,该让诸人起身了。”

“对、对……”刘协猛然醒悟,连连点头,继而清了清嗓子,说道:“诸卿平身。”

“谢陛下……”众人拜谢起身。

盖俊看着天子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稚嫩的脸上努力的保持着威严。心里不免微微感叹。中平元年末,他在雒阳为羽林中郎将,宿卫皇宫,曾于禁中见过刘协数面。那时他仅四五岁,粉雕玉琢,天真可爱,无忧无虑,享受着世间能够享受的一切。转眼间,他已十二岁,登基也有三载了,时间过得何其之快。

“陛下。臣来迟了……”盖俊说道:“陛下自登基以来,先落虎穴,再坠狼窝,眼见奸人乱政。我大汉国势日渐衰微,臣于晋阳,真是心急如焚,寝食难安,只恨自己无能。无法为陛下、为国家分忧。所幸我大汉乃天、人之所望,臣在诸位贤良俊彦的辅佐下,广蓄军资,临机而动。终于诛杀国贼,澄清环宇。从此以后。陛下便可以安心,臣必定排除万难。(.._&书&吧)为陛下扫平天下奸宄,还我大汉一个朗朗乾坤。”

“好!”刘协听得热血沸腾,直言道:“盖卿真乃国家擎天之柱也!”其后目光猛然瞥见盖俊身后有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人,用手一指,问道:“盖卿,此人是谁?”

盖俊微微侧过身,让长子盖嶷上得前来,介绍道:“回禀陛下,这是臣下的长子,盖嶷。”

“见过陛下。”盖嶷彬彬有礼地拜道。

“哦?你就是被世人呼为“神童”的盖嶷?朕早就听说过你的大名了。”说到这里,刘协顿了顿,一脸好奇地问道:“你真的四岁就会背《孝经》了?”对于盖嶷的传闻,他却是不信,他四岁的时候,连字都不认识几个,没道理盖嶷比他聪明那么多。

“小时了了,大未必佳,臣只是比一般人早慧而已。”盖嶷谦虚地承认了这件事。又道:“想要成为国家栋梁,还要时刻用心读书,希望日后可以辅佐陛下,成就伟业。”

刘协笑着说道:“朕期待那一日尽快到来。”刘协从小长在深宫之内,身旁除了阉人、宫女,便只有文武百官,很少有机会和同龄人接触,盖嶷神风俊朗,风仪出众,使得刘协暗暗心折,甚至心里生出把他招入宫中,与自己朝夕相伴的想法。…,

盖嶷退回人群中,盖俊又和刘协聊几句,见他面上隐隐浮出一丝疲惫之意,便出言建议道:“臣未曾想到韩贼竟然丧心病狂到挟持陛下,五马分尸亦不足以泄吾愤!陛下车马劳顿整日,想必已是极乏,不如暂且回宫休息,其余之事,留待明日养足精神,召集百官议会,再议不迟。且目下长安尚有些许不宁,需臣领兵镇压之。”

刘协此刻确实疲惫到了极点,事实上这些日来,他就没有好好休息过,时时刻刻提心吊胆,唯恐自己小命不保,而今盖俊领兵剿灭了乱臣贼子,再也不用担心自身的安危了,他现在就想躺到榻上,美美的睡上一觉。刘协目视杨彪,询问老师的意见。

杨彪轻轻点头,说道:“骠骑将军所言甚是,陛下是该要好好休息一番。”

见老师点头了,刘协便不再推脱,对盖俊道:“如此,长安诸事就有劳盖卿了。”

盖俊道:“恭送陛下回宫。”

“恭送陛下,万岁!万岁!万岁!……”山呼海啸般的祝词再次响起。

目送着天子车驾进入未央宫,盖俊收回视线,这时,周遭安静极了,所有人的目光皆是转移到他的身上,盖俊也不迟疑,当先来到蔡邕、马日磾面前,拜道:“丈人、老师……”

马日磾道:“子英,你很好,只是治国非易事,当以董、韩二人为戒。”

“诺。”盖俊郑重应道。

相比于稍显矜持的马日磾,蔡邕情绪更加外放,抚掌朗笑道:“子英,好、好啊!仆之一生,最得意的事,便是选你为婿,你果然没有令仆失望!”

也无怪蔡邕这般激动,他和马日磾比不了,后者已经做到了三公太尉之职,乃是朝廷百官之首,而他人生却蹉跎近六十载,始终不得志伸,多亏董卓提拔,始显贵于朝,奈何董卓暴虐无常,不得人心,连带着他也跟着遭殃,受尽士人非议、奚落,其中的酸甜苦辣,不足为外人道。如今爱婿盖俊将兵入京,得掌权柄,不用想也知,他必受重用。苦熬六十载,终于守得云开见日月,喜不自禁,亦是人之常情。

“娶琬儿为妻,也是我人生最得意之事。”盖俊毫不犹豫地回道。

“你呀……”蔡邕闻言放声大笑,他倒也不怀疑盖俊的心意,天下谁不知道,盖俊爱妻至深,除了当年纳一妾外,十数年以来,始终如一,从不沾花惹草,更有坊间传言,盖俊实非不爱女色,而是惧内。以致蔡琬凶悍之“污名”,隐隐有与才华相并列的架势。蔡邕身为父亲,对女儿最是了解不过,他当然知道这纯粹是无稽之谈,奈何世间人言滔滔,他总不能堵住天下所有人的嘴。

“子瑜,还不赶快上前拜见。”盖俊回身招手,呼来蔡珪。

在后面遥望老父,蔡珪早已等得份外心焦,奈何没有得到盖俊允许,不好上前,这时听到姐夫之言,旋即三步并作两步抢到蔡邕身前,一揖倒地,“不孝子叩见父亲。”

“子瑜,想煞为父也!”蔡邕一生寡嗣,仅有蔡珪这么一个儿子,见他趴在地上,涕泪齐流,亦是不免真情流露,急忙将儿子扶起。

马日磾笑道:“好一出父慈子孝……”念及膝下几子皆不成器,心中叹道:“伯喈子、女、婿皆拔萃,人生如此,夫复何求?真是好福气。”…,

盖俊道:“天色已晚,诸般事物留待明日再说,丈人和老师先回府中歇息吧。”

马日磾、蔡邕相视一眼,点了点头,虽然心中有千般万般话语要对盖俊说,可是他们都已年过六旬,今天这么狠狠折腾一番,精力的确有些难以为继。

此时长安甚是不太平,盖俊为了防止意外发生,给两位长辈各派一队精锐甲骑,以为护卫。之后盖俊又与几位德高望重的朝廷公卿略作攀谈,便遣人把百官一一送走。

人群离散,周围空了不少,盖俊以指揉弄眉头,缓解疲惫。

他刚才没有在人群中看到大兄何顒的身影,向人打听后才知道,后者随天子出长安,混乱中失去了踪迹,也不知是不是生了什么意外。

盖胤一旁劝道:“将军,您也劳累了一整天,长安事交给我等就好。”

张辽亦道:“区区些许乱民溃兵,何须将军亲自坐镇。将军若是不放心,末将在这里下军令状,将军明日一早醒来,定会看到一个安宁的长安。”

见盖俊不反对,盖胤谓张辽道:“张中郎,可曾安排将军及众同僚歇息之所?”

“有三处地点可选……”张辽犹豫一下,补充道:“其中以司徒府最佳。只是……”

“只是什么?”盖俊插话问道。

张辽说道:“韩遂居住的司徒府曾是董卓府邸,两人皆死于非命,为不详之地……”

盖俊不以为然道:“二獠乃是自取灭亡,与居所何干?别人惧,孤却不惧。”

张辽从戎数载,杀人无算,当然也不信这套,不过这种事还是要先说清楚才好。

盖俊在张辽的引领下,入住司徒府,当然,这里以后八成要改作骠骑将军府了。

匆匆逛了逛庭院,以盖俊的见识,也不由暗暗咋舌,这里简直堪比皇家宫殿、园林。据说长安发生大地震的时候,董卓府邸也受到波及,损毁近半,盖俊很难想象全盛时期,这里该是多么的奢华?

“董腹便这厮打仗不怎么样,治国也不怎么样,但是论起享受来,他倒是不输于任何人,包括大汉历史上那些以奢侈著称的昏君们。”盖俊心下嗤笑。(未完待续。。)

第四百六十二章 惊天之策

盖俊没有急于上榻休息,而是拖着疲惫的身体坐在大堂上,还有太多太多的事情等着他定夺,当前最紧要的,无疑是此番勤王的功臣名单,此事万万耽误不得,明日上朝时便要呈上去。(看小说就到

)这可不是一项小工程,盖俊和麾下谋臣们商议了足足一个多时辰,才有了一个初步的名单。

盖俊认真地看着手中帛书上一个个熟悉的名字,这里仅仅只记录了一小部分人,也就是位于河朔军金字塔顶端的将领们,没了这些人,河朔军也就不是那支在战场上战无不胜的河朔军了,盖俊正是依靠他们,才得以控制河朔军这座庞大的战争机器。至于校尉级别以下的有功之人,由于时间有限,来不及拟定,晚几日再为他们请功也不迟。

另外则是安插河朔文臣以及身居长安、与盖俊有关联的人进入朝廷中枢,为盖俊日后掌控朝政奠定基础,其重要性,无庸赘述,是盖俊目前,乃至以后都要关注的问题。虽然此事并非一触而就,不用马上就定下来,但盖俊心里总要有个大致的脉络才行。

待君臣结束谈话,已是后半夜时分,盖俊疲惫欲死,趴到床榻,沉沉睡去。

许是心头记挂的事情太多,从睡梦中醒来时,天色尚未大亮,盖俊托着沉重的头颅爬下床,呼来门外侍卫,令其准备洗涮用具,简单打理一番,便走出卧室。

见门外侍卫肩膀上沾满了露水,盖俊顺手拂去。这么一个在他看来再正常不过的举动,却使得神经坚韧,视流血如常的百战劲卒神色动容,险些失态。现在盖俊就是让他马上去死。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挥刀自刎。

盖俊张开双臂,深深吸了一口气,嗅到空气中散发的淡淡血腥味,也不知盖胤、张辽是否稳住了长安的局势,念及至此,盖俊迈开步伐,向外走去。[

看小说就到~]说盖胤,盖胤就到。途中盖俊和他撞个正着,后者此时一身的风尘,脸上带着浓浓的疲倦之色。

盖胤当先开口道:“小族叔为何不多睡片刻,怎么这么早就起身了。”

“大局初定。还不到安心休息的时候。”盖俊摇摇头,又问道:“伯嗣,怎么样,长安城内的动乱平息未?”

盖胤回道:“早就平息了,只是火势却弥漫开来。我和张中郎忙碌了大半夜,总算遏制住了火势。张中郎此刻正带人加紧行动,预计今日之内,就可彻底扑灭大火。”

盖俊皱着眉头问道:“损失如何?”

盖胤神色凝重道:“刻下尚无法得知详细。大致焚毁了数千间民舍。”

盖俊长叹道:“长安百姓真是苦啊!”盖俊从来就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实在是长安的百姓太可怜了。董卓在世时,长安经历一场大地震。城中多达三四成的建筑沦为废墟,民众死者无算。不久爆发王允诛董卓事件,长安百姓又饱受刀兵之灾,不想这却不是结束,而仅仅只是一个开始,之后韩遂进京,加上盖俊这次,短短几年内,长安已是遭遇了四场人间浩劫,百姓至今尚存者,十无五六。

盖胤一阵默然,多年的军旅生涯早已把他的神经磨砺得比钢铁还要坚硬。

盖俊回过神来,拍拍盖胤的肩膀,说道:“你一昼夜未合眼了,回房歇息歇息吧,养养精神,待入宫面见陛下的时候,我派人去叫你。”…,

盖胤点点头,告退离开。

盖俊继续前行,一边向议事厅走去,一边想着心事。[

看小说就到~]到达门口,意外看到贾诩的人影,他正持着一份书信观看,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盖俊迈步进来,开口道:“文和,在看什么?”

贾诩起身行礼,言道:“将军,这是刚刚送来的幽州情报。”

“哦?”盖俊心思一动,幽州方向,牵扯着袁绍、刘虞、公孙瓒三方势力,大战可谓一触即发,关东地区,他目前最关心的就是幽州,莫不是,双方开战了?

果然,只听贾诩神色凝重地道:“几日前驻扎在右北平的公孙瓒突然率八千轻骑杀入渔阳郡,长途奔袭上百里,直抵鲍丘水,奇袭幽州军大营。幽州军措不及防下,遭到灭顶之灾,三万余兵马,或死或降,全军覆没,刘幽州亦被公孙瓒擒获。”

“幽州是公孙瓒的了?”盖俊讶然道。刘虞到底是文臣出身,一州之主,居然一战败亡。

贾诩先是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道:“公孙瓒,猛虎也,其若得幽州,便是如虎添翼,袁本初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公孙瓒吞并幽州,而后再来与他为难。虽然如今还未得到情报,不过我认为袁本初必然会兴兵伐之,也许现在冀州军已经进入幽州了。”

“……”盖俊皱眉沉思,他如今入主长安,奉诏行事,官方的态度自然是谴责公孙瓒,声援刘虞、袁绍。不过公孙瓒得势,对他来说却有极大好处,袁绍的视线一旦被钉在幽州,自己这边便可以放开手脚,打着天子旗号,攻略四方,甚至直接插手袁绍的大后方,河南诸州事物。比如说,袁绍任命的兖州刺史曹操正和青徐黄巾流民激烈厮杀,据情报显示,曹操处于弱势的一方,这里面大有可为……

贾诩正待开口,猛地顿住,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面上浮出一丝古怪之色。

盖俊抬起头时,看个正着,不由问道:“文和有何想法?”

贾诩缓缓说道:“将军先前据并州,虽有无敌之名,却仅为天下一诸侯耳,前景尚不明朗。今定司隶,奉天子,大义、民心俱全,更兼兵多将广,谷畜丰足,已经远迈诸侯,至此方才有了平定环宇的底气。”

盖俊闻言不置可否,静静等着下文。

“韩遂已亡,凉州失主,而将军出自西疆,名盖天下,素得汉胡敬畏,无须派遣重兵,只要以一名德高望重的关西名士出任刺史,另遣一万人马驻守金城,则凉州可安、民生可安。至于卢水胡,我方在凉州根基不稳,仓促讨伐,恐怕力有不逮,亦容易使凉州他处生出意外变数,而且,将精力过多投入到偏远的西疆,实为不智。”

盖俊深以为然的点头,凉州是他的家乡,可那里能够给他的帮助却极为有限。

“对卢水胡,不如暂时不加理会,谅他们也不敢与将军轻启战端。如此,则凉州旬日即可重新回到大汉国治下,将军就能把精力转往他处,比如益州。”贾诩继续道:“将军不妨以朝廷的名义,征调刘焉入京,刘焉应了最好,不应亦无妨。当初刘焉出任益州牧,为了巩固权威,对蜀中大族豪民大加杀戮,蜀人心皆怨之,时时欲图报复,稍加挑拨,也许不用我方出兵,蜀人自己便会将刘焉捆送到长安来。”

“蜀地一下,将军便可渐规荆楚。袁公路公卿子弟也,失孙文台,如鹰折双翼,虎失爪牙,岂能当得将军奋力一击?届时将军拥天下之半,兵入关东,十载之内,天下定矣。加上平益、荆二州期间所耗,十余载而扫平天下,足当迅捷二字。”…,

盖俊点点头,这个战略和荀彧曾经的建议很相似。

贾诩端起杯喝下一口水,润了润嗓子,之后不紧不慢地道:“我这里还有一法,五年之内,折服天下。”

“五年?”盖俊闻言大吃一惊,如果他不是知道贾诩的为人,还以为对方在开玩笑。作为后世之人,盖俊十分清楚,三国时代,人杰、枭雄辈出,哪一个都不是吃素的,盖俊都不清楚自己是否能够问鼎巅峰,更何况是五年扫平天下了。

贾诩道:“今社稷崩坏,诸侯并起,以袁本初为雄,将军只需剪灭袁本初,余者自然归服,纵有不服者,亦难有所作为。”

盖俊听得一怔,久久难以反应过来。他心里一直将袁绍当成最终假想敌,他其实已经意识到了,双方一旦开战,便是决定天下大势的一战,他总是下意识觉得他和袁绍的碰撞,该放到最后,却是从未想过,为何不把他放在最前?击败了袁绍,届时曹操势力未成,刘备尚且落魄,孙文台勇猛无敌,却是一介莽夫,天下还有谁能阻挡得了他?

贾诩又道:“袁绍一旦入幽州与公孙瓒开战,冀州定然兵力空虚,这正是我等的良机:将军以数万之众,从上党、河内出兵,突袭冀州治所邺城,一战可下。邺城即失,冀州诸郡必望风归降,袁本初就算撤出幽州,返回冀州,也会成为丧家之犬,到时将军以逸待劳,破冀州军易如反掌也。公孙瓒更是不足为虑,他若困守幽州,我等或许会费些手脚,但终能克定,若是南下,将军与他在冀州对峙,另遣一军,出雁门,抄袭幽州后方,公孙瓒无论退与不退,都只有败亡一途。”

“先定河北,再灭青州,至于曹操、陶谦,皆可为我所用,以为前驱。将军大势已成,袁术、孙坚,无能为也。五年之内,将军必可剪灭群雄,肃清环宇。”(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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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 百六十三章 代汉 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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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诩的计策令盖俊内心震动,久久无语。

贾诩推断人心之能,堪称天下第一,情知盖俊已然动心,当即告退。

盖俊目视贾诩远去的背影,心中反复权衡利弊,直到入殿觐见前,面对百官祝贺,犹显得心不在焉。盖俊怪异之举弄得百官不免疑神疑鬼,纷纷猜测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他们不知道的大事,莫非是对卢水胡、袁术作战失利?甚或刘焉起兵勤王?

盖俊察觉到百官的心态,立刻振作精神,与众人谈笑风生,恢复如常。

钟鼓齐鸣,宣唱声中,盖俊同三公一道,率领百官进殿,山呼万岁,各归各位。小皇帝刘协经过一夜的休息,气色明显好转,坐在龙椅之上,似模似样,颇有威仪。

盖俊已是万户侯,食右扶风美阳、武功二县,以勤王之功,增郿、雍二县,合食四县,堪比云台二十八将之首邓禹,达到东汉以来人臣之极致。再赐入朝不趋,敛履上殿,谒赞不名,礼仪比萧何,又赏金钱、奴婢、采帛、车马、衣服、甲第,堪比霍光。

河朔文武犹有不甘,请上授予盖俊大将军之位,此事早就在刘协和杨彪等人意料之中,允之。盖俊推辞,上再赐再辞,如斯者三,盖俊依然毫不犹豫的拒绝。

百官及刘协皆是怔住,他们这才意识到盖俊并不是做做样子,而是真的不打算出任大将军一职。河朔文武也都感到迷惑不解,并州刺史部主薄杨俊出列。改请授盖俊三公司空之职。使人目瞪口呆的是,盖俊再度拒绝。似乎安于骠骑将军之位。

盖俊不理交头接耳的百官,拿出功臣名录,代麾下请功。刘协自然不会不允。一口气授予十数位将军,数十名中郎将,封侯者亦数十人。后大赦天下,改元建安。

退朝后,河朔文武小心翼翼探寻盖俊心意。盖俊回曰:“三公乃百官之首,担丞相之职,自古三公者皆五旬德高长者,孤今年不过三十有一。岂敢接受三公之位。”

复有人言何不接受大将军?盖俊笑问道:“将军最重者何?”人曰:“大将军。”盖俊又问道:“次者何?”人曰:“骠骑将军。”盖俊朗声大笑道:“大将军,看似位高权重,实则内外猜忌,众矢之的也。历来无几人能得善终。今不置大将军,以孤骠骑将军最高,孤既为将军之首,何必再去任大将军?”众人闻言皆心悦诚服。

杨彪日落后前往骠骑将军府求见盖俊,拐弯抹角一番。终是道出来意,外兵不宜留守皇宫,请求将徐荣及麾下千余禁军调入禁中。

盖俊可不会忘记何进、董卓是怎么死的,乃至后世曹操的教训。他可以什么都不争、什么都不要,但是军权。他必须牢牢掌握,此事没得商量。盖俊直言禁军刚刚脱离牢狱。身心俱惫,无力承担如此重任,护卫天子的任务,暂时还是交给河朔军。

杨彪登时目光如炬,盖俊含笑与之对视,良久,杨彪心里暗叹一声,起身告辞。

越日,袁术闻盖俊克长安、杀韩遂,随时都有可能增兵峣关,他手中仅两三万人马,如何能敌十万虎贲?心中惊惧,不顾吕布一再劝说,率军南归。

与此同时,北地快骑驰入长安,盖缭亲赴羌中,召集数万羌骑,假作进攻塞外羌胡,半路设伏,全歼撤退的卢水联军,斩首数万级,俘亦相当,敌帅宋立、罗侯、彭飞等无一漏网,尽数被擒,不日即可送抵长安。

消息传出,长安地震,掀起滔天巨浪!

世间怎能有如此奇女子?

驱使数万羌兵全歼十万汉、胡敌军,如此盖世奇功,古之名将何以过之?即便亲耳听到消息,且确认无误,长安士民仍是难以置信,换成其兄盖俊还差不多。

盖俊欣喜若狂,立即上书,为胞妹请功,坚持要为阿妹封侯,而且张口就要万户侯。汉代女子一般封君,封侯者也有一些,可以战功封侯者,大汉立国数百年,从未出现过。为此一直风平浪静的朝堂掀起一丝波澜,盖俊老丈人蔡邕堪称反对者中坚。

先前盖俊始终表现的无欲无求,这一次态度出人意料的强硬,谁的面子也不卖。盖俊一旦认真起来,朝堂上任何人都无法和他抗衡,包括皇帝刘协。

盖缭,封临晋侯,食左冯翊临晋、重泉二县,天下瞩目。

兖州东平国,寿张。

曹操血染衣衫,手持利剑,目光所及处,数以万计头绑黄巾的贼军狼奔豕突,火速逃离战场。曹操及其麾下连续大战,已经达到极限,纵然有心杀贼,亦无力追击。何况追也没用,就在十天前,他率领大军于济阴郡大破这支黄巾军别部,斩首万级,生还者仅数千,然而短短十日之后,黄巾军再次膨胀到数万人,实力比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像这样的情况,他自入兖州以来,不断重复着。

八年了!自黄巾之乱后过去了足足八年时间!中原百姓不仅未能顺利走出战乱的阴霾,日子反而越来越难过,黄巾军振臂一呼,自然从者如云。

百姓活不下去,加入叛乱,四处劫掠,百姓更加活不下去……

曹操预见到,如果不加以阻止,这个可怕的恶性循环将会吞噬整个天下。解决的办法只有一个,解决民众吃饭的问题。可惜曹操初来兖州,尚未站稳脚跟,他连自己能不能坐稳刺史的位置都无法确定,又何论养育一州百姓?

曹操大感意兴阑珊,谓身旁夏侯惇道:“元让,传我命令,整军回营。”

“诺。”

曹操带着大军回到营门,一骑疾驰而至。下马禀报别驾王彧并刺史部诸官吏有急事相商,曹操心中一惊,不敢怠慢,立刻弃军单骑入营。直奔大帐。王彧等人见到曹操,言道:“使君,骠骑将军入长安、救天子、诛韩贼,如今关中已定。”

曹操愣住,心里百般滋味,叹道:“关中定,天下亦定矣!”

诸官吏相视一眼,从事薛悌说道:“使君受命于袁车骑。然承制诏书仅是权宜之计,今奸人伏诛,天子当政,使君心里应该早作打算。尽快得到天子的正式任命。”

曹操闻言默不作声,环顾左右,众人连连点头,显然都是这个意思。如果此时长安派出一名新任刺史,在座者十有**会另投新主。曹操内心苦涩。却不怪众人倒戈,谁让盖俊既握有大义,兵力亦强盛无匹。说到底,他是豫州人。是外人,可以随时随地拍拍屁股走人。众人皆为兖州本地人,想走也走不了。盖俊若兴兵而来,他们全都要遭殃。重归朝廷治下是他们目前最迫切的需要。

曹操清楚拒绝会有什么后果,届时兖州虽大,无他立锥之地,沉吟一声,问道:“长安使者可到了?”

别驾王彧道:“到了,正在别帐休息,使君且随我来。”

盖俊六月中下旬定长安,七月天下尽知,心向汉者欢欣鼓舞,心背汉者如坐针毡。不过令前者失望、后者心安的是,盖俊近期注意力似乎全部放在老家凉州,对关东诸州几乎达到不闻不问的地步,除了任命曹操为兖州刺史外,再不见其他动作。其实这也算是情理之中,项羽就曾言:“富贵不归故乡,如衣绣夜行。”

八月中,盖俊终于稍稍回顾关东,号称欲向兖州派遣三千精骑,以帮助刺史曹操抵御境内愈演愈烈的青徐黄巾贼军。然而最终从关中走出来的河朔兵不是三千,而是整整三万。统帅盖胤在雒阳稍稍休整,随后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率步骑三万北上跨越黄河,并黄忠河内部直入冀州,闪击冀州治所邺县,一战而下。同一时间,关羽率两万兵马从上党横穿恒山,突袭攻克井陉关,冀州震恐!

直到此时,长安方传来消息,以雒阳令、河内人李邵李伯导为冀州刺史。李邵乃河内名士,灵帝时曾任冀州刺史,在河北颇有根基,是盖俊麾下最合适的人选。

井陉关一失,使得冀州**裸的暴露在河朔军面前,邺县一失,则使得冀州全境乱成了一锅粥。冀州各地陆续接到新任刺史李邵、武卫中郎将颜良、建军中郎将高览等人手书,或望风而降、或首鼠两端、或聚兵自守,惟独不见起兵反抗者。开玩笑,盖俊代表着天威,人岂能和天威抗衡?

幽州涿郡,涿县,袁军大营。

大帐内数十人,鸦雀无声,针落可闻,气氛凝重有若实质,压得众人喘不上气来。

袁绍坐在主位,身姿挺拔,卓尔不群,此刻他面无表情,淡淡说道:“大家都说说,我等该当如何?”

沮授面色凝重道:“马上率军南返,趁盖子英尚未站稳脚跟,与之决战。”

郭图忧心忡忡道:“不说我等背后尚有公孙瓒掣肘,单说河朔军,其百战百胜,无敌之师也。我等疲于奔命,回到冀州,可敌养精蓄锐、以逸待劳之河朔军?此战有败无胜、有死无生。”

田丰叹一口气道:“除非我等甘愿束手就擒,否则除了决战,别无他法。”

逢纪说道:“决战是下下之策,智者所不取也。”

审配闻言怒道:“那依你之意……?”

逢纪不慌不忙道:“车骑天下之人望也。既然河北回天乏术,不如暂且退出,以青兖二州,整合中原,坐看盖子英、公孙瓒鹬蚌相争,而收渔翁之利。”

田丰冷哼道:“此诛心之言!袁车骑若弃河北南下,则势穷矣。”

郭图出言道:“我倒认为元图所言有理。”

袁绍冷眼旁观,不发一语,其实双方争论,有迹可循,河北本地人主张决战,外地人则主张撤退河南,皆是从自身利益出发。以前两个派系明争暗斗,袁绍从不在意。甚至推波助澜,双方斗得越厉害,他的位置便坐得越稳,此乃上位者平衡之术。可是现在看到双方吵成一团。袁绍却觉得心烦意乱,焦躁不安。

许攸瘦弱的身子萎靡于宽大的袍服内,眼睛微微阖着,好似睡着了一般。盖俊、袁绍,两位至交好友终于兵戎相见,两人皆心怀大志,欲取天下,发生冲突并不让他感到意外。毕竟巅峰只容得下一人,只是他没想到这一天这么快就到来了。许攸心里感慨万千,昔日那个略显稚嫩的少年,不知不觉间。已经成长为天下霸主。

袁绍忽然望向存在感极低的许攸,开口问道:“子远,你怎么看?”

许攸沉默许久,说出一个撤字。

袁绍眼中露出失望之色,这不是他想要听到的答案。后者终究没有面对盖俊的勇气。袁绍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凌厉如刀,飞快扫过众人,一字一句道:“孤初入冀州。内则粮草匮乏,兵寡将微。人心不服,外则有公孙瓒虎视眈眈。势如累卵,危在旦夕。然孤终以方寸之间,奋力一搏,击走强敌,保全一州。今孤据大河南北,三州之地,带甲十万,战马万匹,岂惧盖俊小儿哉?我意已决,南返冀州,与之决战!”

河北文武大为振奋,齐齐称善。

决议一下,袁绍开始思考留守幽州,阻挡公孙瓒的人选,很快他将视线投到麴义身上,后者出自凉州,同盖俊交情不浅,他无论如何开明大度,也不敢带上他,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袁绍沉吟一声,问道:“子善,你可愿留守涿郡,护卫大军后方?”

麴义早知道这种事会落到自己的头上,回道:“末将遵命。”

袁绍赞道:“有子善把守幽州门户,孤可无忧矣。”

盖俊入侵冀州的消息根本没法隐瞒,公孙瓒几乎和袁绍同时接到消息。袁绍,仇敌也,盖俊,亦仇敌也,他抱着坐山观虎斗的想法,对袁绍军未加阻止,放任其离开,只待两人拼得两败俱伤,他再领兵南下,统一河北,继而扫平天下。

袁绍留万人驻扎涿郡,自将马步四万,兵锋向南,长驱直入,杀回冀州,经河间、安平二国,跋涉上千里进抵巨鹿,于大陆泽迎面撞上严阵以待的四万河朔军。袁绍一边修筑营垒,一边静等援军。曹操他是无法指望了,袁谭的青州军尚值得期待。

可惜袁绍注定要失望了,袁谭正欲派兵援助河北,不想刘备突然从青徐边界大山钻出,带领上万人马猛攻青州诸郡县。若仅他一人作乱,不足为虑,可徐州北部泰山诸寇臧霸、孙观等亦率兵侵入青州地界,据说大军中还有陶谦的丹阳兵,袁谭独力面对三敌,自身都有凶险,哪还敢向河北派兵。

这些人同时出现在青州自然是盖俊事先安排好的,刘备野心不小,实力低微,以青州刺史之职招为己用。臧霸等人要求更低,用杂号将军、虚职太守便把他们轻易打发了。至于陶谦,盖俊可谓花了一些心思,拜其为镇东将军、徐州牧,奈何陶谦宦海多年,老奸巨猾,接受官职任命却出力甚微,仅派出两三千人马做做样子。

袁绍等不到援军,粮草也有些接济不上,迫不得已,出营与盖俊决战。双方八万兵马,在大陆泽西畔摆开阵势,伴随着阵阵低沉的号角声与如雷的战鼓声,决定河北命运的一战正式拉开帷幕,一时间刀枪如林,飞矢如蝗,万马奔腾,喊杀如潮,从日出一直打到日落,直打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连大陆泽都被染成赤色。

河朔军战力被誉为天下第一,四方畏服,岂是浪得虚名,众将士越战越勇,大呼争先,好像体内有使不完的力气,冀州军则渐渐失去信心,几次差点崩溃。而冀州名将张颌临阵投敌,成为压死冀州军的最后一根稻草,骑兵率先逃离战场,接着是左翼、右军、右翼,而中军之所以未曾溃散,皆因袁绍死战不退。

“将军,我们输了,输得一败涂地。迟恐不及,撤!”田丰身为最强硬的主战派,此时业已失去斗志,苦劝袁绍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去河间、去渤海,依托二地。收麴义兵,南接青州,北联公孙,尚有一线希望。”

“希望……元皓。你真的相信会有希望吗?”袁绍惨然笑道。

田丰毫不犹豫道:“我信!”

河北文武更是仓皇不安,滔滔劝说,只差没上前将袁绍强行架走。

袁绍一瞬间仿佛老去十岁,有气无力地摆摆手道:“撤……”

悲凉的牛角号声一遍又一遍回荡战场,袁绍残军接到命令,立即向东北逃亡。这时不趁机扩大战果,更待何时,河朔军主帅盖胤自将骑军追击。令黄忠率步卒收拢俘虏,缓缓跟进。

巨鹿、安平,数百里间到处是袁军的尸体,情形之凄惨。使人不忍目睹。河朔追军皆为骑兵,行进神速,一度追上袁绍,为掩护后者脱险,其外甥高干、大将文丑战死。审配亦亡,河北文武死伤数十人。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袁绍终于甩掉河朔军,逃入河间国。可是等待他的却是紧紧关闭的大门。

“麴义……”袁绍望着城头,面如死灰。

对于麴义叛投盖俊。袁绍并不感到太过意外,毕竟两人渊源极深。今盖俊胜券在握,席卷河北,任何螳臂当车者都将落得败亡的命运。只是让他想不通的是,公孙瓒为何眼睁睁看着麴义离开,难道他不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吗?

公孙瓒当然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但他确实是没办法。盖俊任命的幽州刺史王信、后将军马腾率两万汉胡骑兵出雁门,直入幽西,手持天子诏直斥公孙瓒为叛逆,并一口气册封数名乌桓大人为胡王,又号召刘虞旧部起兵为故主报仇。公孙瓒尚未见到敌人的面,幽西五郡便纷纷改换门庭,公孙瓒迫于无奈,逃回幽东六郡老家。

前有坚城,后有强兵,袁军上下弥漫着绝望的情绪。袁绍不甘束手就擒,带领愿意继续追随他的人掉头逃往东南。绝境下,袁军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与毅力,一连冲破河朔军数道严密封锁,奔腾不息的大河已历历在目,过了河,他们就安全了。不过他们可能永远也没机会踏上河南的土地,因为他们对面列着数之不尽的敌人。

袁绍及残兵血战数个时辰,突围失败,被河朔军团团围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河朔军主帅盖胤被甲执锐,亲冒矢雨,突入阵中,一战生擒袁绍,彻底了结战事。

十几年前,盖胤随盖俊入京,身份是马夫仆人,默默无闻,而袁绍则是士人楷模,名满天下,两者身份可谓天地之差。谁能想到,十几年后,盖胤亲手终结了袁绍的梦想、霸业。

袁绍披头散发,满脸鲜血,衣甲破败,落魄不堪,谓盖胤道:“伯嗣别来无恙否?一别经年,伯嗣气度森严,用兵如神,堪为天下名将也。子英有你相助,平定天下易也。”

盖胤坐在马上,凝视袁绍,最终翻身落马,沉声说道:“见过袁将军。”

袁绍问道:“子英到河北未?”

盖胤点点头道:“将军已至邺城,正等待战事结果。”

“子英恐怕不会再想见到我……”袁绍摇头苦笑道:“换成我,我也会这么做。”

“……”盖胤欲言又止,无言以对。

袁绍谓盖胤道:“以我对子英的了解,我死之后,他会待我照顾家人?”见盖胤肃容点头,袁绍和家人、手下一一道别,之后向士卒讨来一把刀,置于颈上,仰天长叹道:“子英天纵奇才,当世人杰,逮百年间,无人可以和其比肩。输给子英,我不怨也。”言讫,手上用力一抹,鲜血飙出。

盖胤看着袁绍身体直直倒地,心中一叹。其实盖俊并未下令要袁绍的性命,但死了的袁绍比活着的袁绍更符合盖俊的利益。只要对小族叔有利,盖胤不介意做一回恶人,哪怕因此惹得盖俊心中不快。

盖胤向后招招手,示意妥善保管袁绍的尸体,封存入棺,送去邺城。

盖俊接到袁绍身亡的消息时,正坐在冀州刺史部安抚内心惶恐的河北文武,宏伟的大殿内刹那间陷入死寂。盖俊脸上失去了从容淡定,双眼一热,眼泪不可抑制地淌出,他顾不得失礼。起身匆匆离开大殿,留下一众人面面相觑,百感交集。

盖俊回到居室,驱散门外侍卫。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日一夜,期间滴水未进,顷刻未眠。河朔文武心急如焚,又不敢前去打扰,默默聚集于院外。

当盖俊重新走出来,他又变成了那个人们熟悉的天下霸主,绝世英杰,并且他的心比以前更坚硬了。从今以后,再没有人能阻挡他平定天下的脚步。

河朔军八月闪击冀州,九月底袁绍败亡,天下震怖!

袁术长叹。当袁绍的求援信使到来。他止不住的狂笑,几十年了,袁绍一直压在他的头上,他做梦都想赢过袁绍,而今对方向他低头。这简直比得到天下还要让他开心。然而袁绍随后便以令人膛目结舌的速度败亡,袁术心都寒了。

目下盖俊据司隶、凉、并、冀、幽五州之地,兖州听其号令,整个北方几乎为其所有。幽州公孙瓒、青州袁谭之辈如待宰羔羊,无能为也。

袁术当下决定同孙坚冰释前嫌。派出使者赶往豫州商议结盟之事,又遣人联络益州刘焉。盖俊的势力太强了,他必须联合所有人,才有可能抗衡盖俊。

盖俊今年一口吃下数倍于己的地盘,不免感到消化不良,加之冬天即将来临,不宜再动兵戈,乃止戈兴仁,全力修炼内功。

冬季,在得到朝廷大批粮秣支持后,曹操面对境内青州军,刀兵与利诱双管齐下,连战连捷,最终于东平国境内逼降十数万黄巾军,兖州动乱自此平息。

次年春,即建安二年(公元193年),河朔军发于北,曹操发于西,刘备、藏霸发于南,对青州展开全面讨伐,袁谭内外交困下,一战大败,逃到青州东之尽头登莱郡。目极辽阔苍莽的大海,袁谭心中绝望,拔剑自刎。

青州一平,盖俊随即以臧洪代替刘备成为青州刺史,转拜刘备为荆州刺史。荆州实际掌握在袁术的手里,此为驱狼吞虎也。再者,欲伐荆州,必出司隶,将野心勃勃的刘备安置司隶,盖俊等于置其于眼皮底下,方便看管。

不过袁术并非盖俊率先打击的目标,孙坚才是。建安三年(公元194年)三月,盖俊集十万大军,以司隶、兖、徐三个方向同时入侵豫州,孙坚以五万兵敌之,袁术亦出兵五万相助。战事从三月持续到七月,孙袁联军连战连退,失土过半。

就在这时,扬州山越发生叛乱。所谓山越,即百越,因伏处深山,故名山越。时至今日,山越已不单单指越人,而是泛指生活在扬州山中的所有汉越山民。在盖俊熟知的那个时空,山越一直是东吴心腹大患,从孙策击黄祖、击陈登,到孙权继位攻江夏、战赤壁,几乎每一战关键时刻,山越都会跳出来添乱。

而山越之所以躁动,实乃盖俊手笔,其奉天子诏,大发印绶,诸山越渠帅,人人效命,数万徒众,群而蜂起,攻劫郡县,阻塞粮道,将扬州六郡搅得天翻地覆。

孙坚被逼无奈,惟有放弃豫州,退过长江。盖俊放弃追击孙坚,将矛头对准袁术,僵持数月,于荆北全歼其军,克定大汉南都南阳,袁术退守南郡襄阳。

建安四年(公元195年)初,盖俊挥军十万,南下襄阳。孙坚亲率水路三万入荆助战,双方于沔水间激烈争锋,扬州山越再度发生暴乱,荆南四郡亦举兵反正。

袁术山穷水尽,忧病而死,孙坚狼狈逃回扬州,三万人马,仅余数千。

盖俊于荆州大治水军,西胁益州,东窥扬州。

不久刘焉孤身入长安,益州平。盖俊重心放在关东,却并未忽视益州,他首先招降汉中张鲁,以凉州武都、汉中两个方向,明目张胆渗透益州,大肆收买人心,挑拨地方宗族豪姓起兵反抗刘焉,几年下来,成果斐然,刘焉内外交困,不得不归顺。

至此,天下名义上仅剩公孙瓒、孙坚不服朝廷王命,两人一个在东北,一个在东南,皆为偏远地方,对盖俊的威胁有限,统一天下倒计时。

建安五年(公元196年),盖俊亲率大军征讨扬州,历时一载,孙坚不屈战死。

建安六年(公元197年),盖胤被盖俊授予车骑将军,统帅步骑五万,北上幽州。公孙瓒对付麴义和刘虞旧部鲜于辅、阎柔等人已显吃力,多年来困守幽东,难有寸进。盖胤的到来等于直接宣判公孙瓒死刑,后者徒劳挣扎一番,以**这种极端刚烈的方式结束了生命,而他的死,则宣告乱世的终结。

同年,天子以并州九郡,连同北地、河东、河内,总计十二郡,封盖俊为晋公。

建安七年(公元198)年,天子以众望在晋,乃召群公卿士,告祠高庙,禅位于盖俊。大汉四百载国祚,大晋取而代之,遂大赦天下,改元永安。

盖俊笑曰:“尧舜禅位之事,我今知之矣。”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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