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血长歌 - xp1024.com
《汉血长歌》


第一章 太乾二十九年

圣汉帝国,太乾二十九年四月二十八,塞北荒原,土城。

“呼呼呼——”

“呼呼呼——”

荒原的春风凌冽得如毛刷一般刮着人脸上,若是此时将铁甲贴在身上,不消一会儿便能将皮和甲黏住,再撕扯下来便是血肉模糊。

几个汉军兵卒冷得受不了,便左右看了看有无军官巡视,抽空蹲在墙垛后面避避风。不一会儿,一个彪形大汉登上城墙,见那几个避风的老兵,气得三两步跑来,几个士兵吓得连忙站起身来,却被踹翻在地。

此人是圣汉禁军第二十七团毅字营第四阵统兵校尉王坚,他手持两个紫金锤,夹在腋下处,一双铜铃大眼环视四周。他盯着士气低落的士兵,忍不住大骂:“犬夷就在城外,尔等还不速速睁大眼睛盯着,莫非尔等愿意将项上头颅献给贼敌不成?”

军士们哪敢说话,一个个耷拉着脑袋,心中却颇为不服,土城被异族大军围困了整整十九天,城下的尸体铺了一层又一层,便是再刚强的人,此刻也身心俱疲了,更何况二十七团只是禁军中一个临时扩编的部队,很多人一年前还是乡军或者百姓咧。

王坚左右环视,却见士兵们依旧无动于衷面如死灰,他强忍住怒气,转身望向远处,三里之外,一片片旗帜迎风招展,一座座营帐连绵不绝,那是以乌桓人为首的异族联军的大营。王坚自然明白士兵坚守的辛苦,更知道他们的压力,毕竟任谁连日看着袍泽战死城上,援军救助无望,心里哪能坦然面对。可王坚更明白,只要稍有疏忽,土城便会被异族攻克,所以他必须对待手下严苛一些。

“呜——呜——呜——”

城外二里处,异族联军大营内犀牛角号乍然之间响起,不久之后,营寨中冲出来上万异族士兵。

王坚大喊:“犬夷攻城,诸士准备接战!信卒,传令报军候大人!”

“喏!”

“准备接战了!”

“接战了!”

“接战接战……”

汉军士兵们彼此打着招呼,架起了圆盾和矛枪,有的趁机吃了两口炊饼,就着冷水咽了下去。

“呜呜呜呜——”

三尺长的犀牛角号再次发出了低沉而嘹亮的号令声,这是异族进攻的命令,刹那间土城四面城前前成千上万的异族军士杀了上来。他们的军服各异,甚至武器兵刃都不同,仔细看去,就连旌旗上的文字也大不一样。

正北方敌军主营左右都是身着皮甲身材强壮的乌桓兵,他们是此次异族联军的统领,但数万乌桓精锐却在此时按兵不动,冷着眼监督着各族仆从军的攻城。

在十九天的围城之战中,盟主乌桓人始终不发一兵,而作为乌桓人的仆从们,包括月氏人、北夷人、龟兹人、鞑塔人、生番人、高昌人等各族仆从军队前仆后继消耗着汉军的精力与生命,土城之下尸血腥臭,不知死了几万多人。

乌桓统兵元帅,乌桓小王兀立蹋此时正坐在牛车王座之上,一边悠闲地吃着葡萄干,一边冷血地看着仆从军与汉军打个你死我活。

“呜——呜——呜——”

在进攻的号角声中,仆从军之一的月氏人扛着长梯,顶着木盾冲向土城,嘴里鬼哭狼嚎地叫喊着,眼中满是决绝与疯狂,他们不知自己这次攻城,还能不能返回故乡的月亮河畔。

负责西侧城墙防卫是的毅字营,军候丁毅,四十多岁,走起路来长胡子随风飘动,号称军中美髯公。丁毅立即带着弓兵阵队和第二阵队援军登城,王坚忙上前行礼,丁毅点头表示知道了。

王坚站在丁毅身后,丁毅直接脱了头盔扔给亲兵,冷笑着望向城外,脱口道:“哟呵,这次居然是月氏杂种!他们已经好些日子没有主攻土城了吧,怎么今日有胆子了?话说回来,这些时日才见到他们,怪有些想念的。”

余人轻笑起来,寒春中,军候丁毅略带卷曲的头发上冒出了腾腾“白雾”,身边的亲将们崇拜地看着军候大人冒着气儿……

军候丁毅统领毅字营九年,美髯公豹头虎目身材魁梧,身着鱼鳞甲,身披英红大氅,手持锏槊,站在城楼上边宛如战神一般。军士们见到军候大人如此气定神闲,顿时信心十足,一个个紧握腰刀矛枪准备接战。

信卒上前传报:“大人,犬夷尚有九百步。”

丁毅又点了点头,一只脚踏在墙垛上,略有一些轻浮,也有一些鄙夷地笑望着远方奔杀而来的月氏人。

左近校尉罗真蔑笑:“月氏人畸小,攀爬不上。”其他几个校尉也笑了起来,月氏人生活在西域的荒漠绿洲之中,常常同族而婚,哥哥娶妹妹,侄女嫁叔父,为中原汉人所不齿。因同族而婚,生子多天畸,因此月氏人多有以身畸取乐,戏团行走各国。

行军录事韩忠是个有心人,进言道:“月氏人身残心毒,端地奸诈无比,且他们十日未曾主攻,这次突然由他们主攻,吾等应当更加小心才是。”

丁毅抬起手来,下令道:“弓阵,长射!”

“喏!”弓阵校尉领命而去。

旋即,汉军弓手阵队放下护盾,起身挽弓,从箭壶各色箭矢中抽出一支支长箭搭在弓弦之上,随后箭簇仰角,瞄准了那些奔跑而来的月氏犬夷。丁毅看了看准备射箭的弓卒,皱起了眉头,训斥道:“尔等会用弓否?弓阵的崽子们今天没吃饭吗?给我拉满了!”

弓阵军士们这才认真起来,随后弓阵校尉下令:“射!”

“嗖——”

“嗖——”

“嗖——”

一发发箭矢如飞火流星一般射了出去,路上的月氏战士不断倒在地上,有的爬起来继续奔跑,有的直接死在地上。他们不能回头也不敢回头,他们深知若将后背露给汉军,只怕死得更快一些。他们尽量弓着身子,用圆盾遮在头顶,但汉军弓手射技着实精妙,不断有人被射中倒在地上。

“啊——”

“姆妈——”

一个月氏人被射中的大腿,随后打了一个趔趄倒在地上,很快三只箭矢便穿透了他的胸膛。月氏人痛苦地呻吟着,哀嚎,他渴望抓住一个同伴帮助他,救一救他,可没人会停下来,他们跳过他,任由他的喊声渐渐停息。

敌人的惨叫与呻吟并未让城墙上的汉军有丝毫动摇,别说敌人的死亡,便是身边袍泽的死亡,此时已然引不起他们任何震惊了。

左右不过是死人,先死后死又何妨?

汉军的弓兵站得高射的远,但数量稀少,但当异族军队靠近城下时,月氏人的弓箭手开始还击了,双方弓兵开始互射起来,不断有汉军弓兵倒下去。对射了一会儿,虽然双方皆有死伤,但汉军死一个少一个,反倒异族军队死一个补一个,弓阵校尉见状大喊:“弓阵,避箭!”

“吼!”

弓兵们忙蹲了下去,将盾牌罩在脑袋上,月氏人也松了一口气,觉得赢了一阵,大声嚎叫起来,更加疯狂的奔跑过来。

月氏人鬼哭狼嚎,脚踏地面发出隆隆隆的震动,墙垛后躲避箭雨的汉卒之中,张孝武头顶着一块木板坐在地上,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箭矢如同下雨似的不断砸在木板上,他咬紧牙关顶住箭雨。他能听得见箭矢破空之声,听得见同僚袍泽的惨叫之声,更听得见自己重重呼吸的声音,他的心脏跳得极快,几乎要从嗓子眼中跳出来。

这是张孝武穿越到此的第二战,两日前,张孝武第一次在城墙上抵挡犬夷联军中的鞑塔人攻城,险些被箭矢射杀,好在他运气不错,虽然没有杀一个敌人,却也没有被人所杀。直到今天,他才逐渐适应这个冷酷的世界和这具同名的少年身体。

作为曾经三十四岁的某市图书馆技术科科长,一个搞系统维护的居然穿越到了一个十八岁少年,他说不出是开心还是郁闷。

开心在于,任何人都相遇而不可得的重生在他的身上得以实现,可郁闷在于,他现在的身份实在太过卑微,不是贵公子,不是富二代,不是才华横溢的书生,甚至连极品家丁都不是,他是——城外被数万异族大军层层包围,随时准备慷慨赴死——圣汉帝国青龙军团第二十七团毅字营第四阵队的一个普通兵卒。

“我是不是唯一一个因为垃圾分类而穿越的人呢?”张孝武不禁唏嘘道。

第二章 少年张孝武

虽同名,却不同年龄,不同身份,甚至不同背景,少年张孝武出身悲惨,出生时母亲难产而死,他也许因为出生太晚头脑混沌,是雍州河间府蕴县马家沟村有名的张憨子。好在张孝武的父亲是一名镖行武师,知道他不聪明,唯恐他受欺负,便从小教他练武,用赚的不多的卖命钱来培养儿子的筋骨。张孝武年幼时便武艺非凡,跟着父亲走了几趟镖,也算是见多识广了,慢慢的傻子的名称没了,却得了个憨郎的绰号。

三年前,憨郎的父亲押镖时在夷陵上中毒去世,好在同村善良帮衬着他,他也便浑浑噩噩地生活了下来。

太乾二十八年中秋,蕴县遭遇流寇,县令何寿下英雄帖招募县内各村户轻壮抵御流寇。张孝武被县衙负责招募乡勇的衙役一通忽悠,便拎着父亲遗留下来的斩马刀迷迷糊糊地进了县城,当了一名守城乡勇。

土匪流寇靠着内应打开蕴县城门,上百贼人杀入城内,所有乡勇顿时一哄而散,便是守军也吓得器械而逃。可憨郎傻乎乎地拎着斩马刀主动冲杀上去,一刀砍死了流寇的前锋大将,那流寇稍微一迟滞,便被张孝武冲入人群大杀四方。他武艺非凡悍不畏死,身上便是被砍了一刀两刀也蛮不在乎,遇到这种亡命之徒,流寇也傻眼了。

一瞬间前方的流寇被这憨货杀了个七七八八,中间的流寇吓得后退,后面的流寇和中间的流寇撞在一起,顿时士气皆无转头便跑。蕴县守军见状顿时士气大振,反杀回来,一举将流寇赶出了蕴县。

于是憨郎一夜之间成了蕴县的英雄,县令何寿有意让张孝武做衙役教头,衙头战鸣见何寿重用张孝武,心生嫉妒,便设下圈套害他成了盗窃犯。何寿知张孝武遭人陷害,却对当地士绅联手施压毫无办法,何寿只能判处张孝武流役塞北荒原。

太乾二十七年秋,塞北荒原鞑塔汗国老可汗毕立乌日图突然病逝,为争夺可汗王位,塞北荒原各部落分裂,在乌桓人的暗中支持下,对反汉的北鞑塔力高图部落统一北鞑塔各部,随后大军南下迅速占领整个塞北荒原,并大肆驱逐屠杀塞北的圣汉百姓。

圣汉太乾皇帝苦心经营了二十年的塞北攻略旋即遭到破坏,号称塞北小江南的鸦金粮仓被占。

消息传到龙都,太乾帝盛怒,任太子轩辕子循为征夷大将军,以兵部侍郎顾雍为军师,以陈武候镇北将军李存义为副帅,率领禁军青龙军团(禁军第一团、第二图、第三团、第四团、第五团、第六团、第二十五团、第二十六团、第二十七团)统兵十六万,民夫六万,总计二十二万大军北伐无信。

所谓北伐无信,在于十五年前圣汉帝国与鞑塔汗国达成了一份哈啦(兄弟)约定,鞑塔汗国允许圣汉帝国在佳澜河南岸修建五座城池,并允许中原百姓居住在此,南部百姓逐渐接受中原文明。此举解决了中原百姓人多地少的难题,也让鞑塔汗国从此真正意义上有了税收,而无需四处抢掠。

可这份对双方都友好的约定,被新可汗力高图悍然撕毁了。

太乾二十八年六月,青龙军团过两狼关,后势如破竹,至十月末已夺回佳澜河南岸全部城池。力高图不得不乞和拖延,遭轩辕子循拒绝。

轩辕子循欲立南鞑塔部落众之一的首领海勒今为新汗,故此继续率军北伐。然而十一月时塞北暴雪凶猛袭来,汉军低估了塞北的寒冷,死伤惨重,不得不暂停了北伐,于是两军开始对峙。力高图趁机向西部的乌桓帝国求援,以割让西梁海为代价恳请乌桓援助。

随后,乌桓帝国以圣汉暴虐欲灭绝各族为借口,向各藩国与仆从国征辟四十万大军,又在从本国征辟二十万大军,以六十万大军东征圣汉“暴汉”。但由于冬季与补给的问题,双方只能在佳澜河两岸对峙,兵逼金城与鸦山大营。

憨郎与其他流役犯人被押送到塞北之后便被征辟为役卒,负责为青龙军团运送粮草辎重。塞北冬季寒苦,役卒多有冻死冻伤者,饶是精壮如牛的张孝武也抵不住北方的寒冷,生了一场大病之后,他被带到了木城修养。张孝武病情刚好,木城便被异族大军围困得水泄不通,张孝武也被征辟为兵卒。

七天前,憨郎守城时大杀四方,一把腰刀砍死四个高昌士兵,救了伍长邵子夫两次,却因杀得兴起跳到墙垛上,不慎从四丈高的城墙上掉了下去,昏迷了一天一夜才醒来。

虽然憨郎倒霉,可穿越者又何尝不是呢?

因小区实行垃圾分类,应酬晚归的张孝武不得不拎着两袋垃圾,穿过整个小区去垃圾站倒垃圾。偏巧垃圾站旁边的高层里,有个缺德鬼懒得下楼,又是一个资深nba火贱球迷,觉得自己的投篮堪比哈登,于是从厕所窗子向垃圾站一扔,被风一吹,便直接砸中了他。

那缺德鬼转身坐在电脑前,在火箭吧里敲击写下:“中国男篮报应不爽,我火大杀四方,郭综艺你学着点,锦州队多学学金州武术队,打不赢可以干嘛!”但随后,此人被警车带走……

穿越之后,张孝武因为两辈子记忆撞在一起,浑浑噩噩地度过了两天终于清醒过来,但他依旧装了几天糊涂来适应了新的身体和新的世界。

倒是什长邵子夫认为是因为自己才导致小武受伤,始终悉心照料这个小兄弟,甚至怕他变成傻子,还特地不知从哪淘来一本《圣汉英雄志》给他来读。

《圣汉英雄志》是讲述圣汉帝国初立时十三位英雄追随圣太祖轩辕无疆开创三百年圣汉帝国的民间小说,尽管这本小说是为了拍圣太祖马屁,可张孝武只能靠着这本马屁书来熟悉这个世界,尤其是这本小说居然有三分之一在讲地理知识,让他多少了解了帝国的地形地貌。

圣汉帝国首都龙都城是当今世界最大的城市,帝国由十五州郡组成,分别是司州、并州、徐州、扬州、幽州、代州、牧州、益州、珲州、江州、寿州、杭州、永州、岳州。帝国东临大海,西有万里黄沙,南有十万大山,北有全长为一千八百里的东西叶赫山作为天然长城抵御北方游牧民族。在东西叶赫山中间便是天下第一关两狼关,此处是北方游牧民族进入中原的唯一入口,自古素有有得两狼关者得天下的说法。

木城所在,便坐落在两狼关外塞北荒原的东部,比邻佳澜河,是荒原东北地区唯一一座城池,土城正北三百里是北夷国,正东两百里是靺鞨人的黑森林,土城向南一百里是死海沙漠,穿过死海沙漠便是东叶赫山山脉,沿着东叶赫山一直走到海边则是龙门关,沿着西叶赫山向西一直走便是玉门关。

张孝武其实很快适应了年轻的身体和现在的身份,现在的他,只需要考虑一件事:杀死敌人,活下去。

人的头脑一旦简单了,生活也变得轻松了,在一个不用对上司虚与委蛇,不用与同事勾心斗角,不用被整个世界催婚的世界,他还是很庆幸的。但高兴持续了三日,他便被赶到城头上,抵御来犯的异族大军了。就在今天早上,月氏人尚未攻城时,张孝武还在翻看着一本破旧不堪的旧书。

“也许我天生就属于战场,只可惜上一辈子六百度的近视眼扼杀了一个共和国战神,一个伟大的将军,一个生擒奥巴驴活捉特不靠谱,脚踩菜菜子,拳打安倍小三的英雄。”张孝武自嘲道。

“你小子说啥?”伍长邵子夫蹲在张孝武身边的地上,扯着破锣嗓子问。

第三章 守城第十九日(1)

伍长邵子夫的伍队换了两波手下了,追随他才不到十天的张孝武反倒他身边时间最久的人。张孝武失足从城墙上跌落,疯了几日才恢复了一些,他担心这小子脑子没好过来。尤其是张孝武时不时地自言自语,这让什长冯斌和伍长邵子夫都很是担忧,冯斌特地让邵子夫多注意一点儿这小子,这小子身强力壮武艺精湛是个好苗子,虽然是役卒出身,可若是将他练成了,身边又多了一个可以信赖的勇士。

头上箭矢叮叮当当不断射在盾牌上,张孝武觉得像是下雨声,他大声问:“伍长,我们就这么等着他们射完箭吗?”

邵子夫戏谑道:“废话!莫非你要站起来当箭靶子?”他没有戴头盔,头上裹着灰布,因为几日前被一发流矢擦着头皮掠过,这几日皮肉还未长好,戴上头盔反而会压得流血。再说天气寒冷,万一戴上去黏在头皮上摘不下来,那可就热闹了,几日之前有个兵士便是如此,最后有人出了个馊主意,向头盔撒尿才摘了下来——那小子两日前死了。

张孝武伸出两根手指,嬉笑道:“我听说,犬夷每隔两日攻一次城,居然成了惯例。”(犬夷是中原王朝百姓对异族的蔑称)

邵子夫大笑:“犬夷愚蠢,不自量力,太浮躁,浮躁!”而后却长吁道:“可他们又无穷无尽,怕没有百万也有十万了。”

张孝武道:“城下尸首少说有两三万。”

邵子夫道:“都是生番、鞑塔、月氏这些仆从国人,你看乌桓人,一个都没死。”

“弓阵撤后!”远处,军候丁毅盯着着敌军的与城墙的距离,敌军开始竖梯子准备攀爬城墙了,他旌旗一挥下令道:“长矛准备接战!”

“长矛!”

“长矛!”

“准备接战!”

“起身起身,犬夷杀到城下了!”

校尉王坚一面督促呼喊一面走过去将士兵一个个踢起,汉军将士们便拿起兵刃准备应敌,邵子夫看了一眼张孝武,恰逢张孝武也抬起头来,笑问:“能战否?”

“早死早投胎,免得受折磨!”张孝武抬起头,明亮的眼睛绽放出闪烁的光芒,刹那间身体释放出一股凌厉无匹的杀气来。

邵子夫被他身上的杀气激得愣了片刻,才点了点头,道:“月氏人,好打。”

张孝武起身抖擞了精神,扶着墙垛向外看去,只看到三里之外近万顶白色帐篷耸立包围着土城,城外炊烟袅袅,围城的敌人当真无穷无尽壮观不已。若是在前世,他上哪里能看到如此波澜壮阔的攻城战,也许只有在电影中能看到这样的镜头,可当下这种境况却发生在自己身边,的确让他感觉不可思议。

“嗖——嗖——嗖——”

突然,靠近土城的月氏人突然再次向城内抛射箭矢,千百发箭矢如疾风一般奔向城墙,与此同时,身着白色长袍手持圆盾弯刀的月氏士兵高喊着嚎叫着,踩着地上的尸体,登上了攻城梯,杀上土城城墙。

“嗖——”

张孝武一个闪身,眼看到一支利箭飞来,他全神贯注,只觉得这利剑越飞越慢,仿佛伸手可探。于是他毫不犹豫一把抓住,只觉得手心一烫,那利剑在他手心中向前摩擦了半尺才看看停下,箭簇距离他眼睛只有一指不到。

周人目瞪口呆见到他徒手抓住飞矢,许久才忍不住叫起好来,

却猛地一把抓住了一支箭矢,引得周遭其他士卒一阵叫好声。张孝武却一阵力竭似的虚脱,手掌疼痛不已,仔细看来居然被箭羽破开了几条口子。

邵子夫一把将她拉回来摔在地上,担心道:“憨货,不要命了?”

张孝武却对刚才的感觉格外兴奋,他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自己会对动态捕捉的能力堪比苍蝇、蚊子,莫非因为穿越导致身体发生某些变异?还是因为自己是穿越者,有什么系统?于是他心中默念各种乱七八糟系统,然而却只看到周边的士兵因为抵挡不住箭雨而倒在地上,最后无奈地叹了口气,心中大骂没什么鸟系统,只有一个自己被孤零零扔在这埋骨之地。

上百月氏兵卒趁着汉军将士躲避之时,将长梯搭在城墙上,头顶着圆盾便开始攀爬梯子。城墙上的汉军将士们立即拿起了长矛,张孝武也放下朴刀拿着长矛,等待都头命令。

箭雨稍弱,都尉陈台立即高喊:“杀——杀——杀——”

“杀!”

汉军将士们扔下盾牌,起身杀敌,将一块块沙包砸了下去,直砸得月氏人哭爹喊娘,少倾,一两百月氏人被沙包砸死。随后汉军将士们又将近千一丈长的矛枪竖起在城墙之上,见到那寒光粼粼的排排矛尖,直吓得月氏人浑身一颤。

“呜呜呜——”

趁着这个空隙,汉军士兵们拿起长矛刺向了梯子上的月氏犬夷兵。

“啊!”

“啊啦!啊啦!”

“姆妈——”

一排排的月氏士兵惨叫着掉了下去,有的直接摔死在城下,有的却是被长矛捅死砸向了袍泽战友。这是一场屠杀,赤裸裸的屠杀,半空之中的月氏士兵根本避无可避,他们只能在临死之前抓住汉军的长矛,试图用自己的生命换来对方矛枪,但他们的遗愿落空了,汉军士兵们快速抽回矛枪,随后刺向下一个攀爬的敌军。

张孝武身高臂长居高临下,看准了一个白袍月氏士兵的腰腹,趁着他举刀抵挡别人的时候,一矛刺了下去。

“噗呲!”

那高鼻深目碧眼的月氏战士惨叫一声,很快眼神涣散起来,手中的刀盾也掉了下去。张孝武右手一挑,月氏战士从梯子上摔了下去,砸在人群之中。

另一个月氏人趁机爬上来,在躲避长矛的时候忽然拉住了袍泽李向的矛尖,拼命地拉扯。

感觉到自己即将被拽下城墙,李向忍不住慌张起来,握紧了长矛惊叫道:“伍长,他抓住我的兵刃了!他抓住我的兵刃了!”

那月氏人听见尖叫越发用力拉扯,李向也浑身颤抖奋力向上拉扯,但月氏人用自己的身体重量拉拽,李向自然抵不住他的力气,一个不小心,李向居然被猛地拉出城墙。

“啊——”

张孝武忽然扔掉武器,一把抱住李向的腰,奋力拉拽的同时大声呵斥:“放手啊蠢货!死握着兵刃作甚?放开长矛!”

“喏!”

李向吓得不知所措,却被一嗓子喊醒了,立即松开长矛,那月氏人顿时掉了下去,直至被长矛刺穿了胸膛,哀嚎着呼喊着,很快被其他月氏人踩在脚下死了。

李向却吓得一屁股坐在城头,头脑中一片空白,而张孝武打得兴起,再次跨坐在墙垛上,将长矛当做刀斧,朝着爬梯子的月氏人的头上一个个地砸下去。他手劲非常大,矛尖锋利,几个迎头上来的月氏人不是被砸中脑袋便是被砸中胳膊肩膀掉了下去。

连着砸了七八十下,张孝武一阵力脱,居然被一个月氏士兵抓住了他的矛尖,他毫不犹豫地松开长矛,以免被拖拽下去。此时感到身后被人拉住,随后一根长矛从身旁刺了下去,挡住了随后杀来的敌人。

张孝武转头一看,是伍长邵子夫出手帮他,但邵子夫一言不发,继续冷静地杀敌。

赤手空拳的张孝武只好在城上搬起一个沙袋,朝着城外梯子上月氏人砸了下去。这沙袋足足十斤重,威力不比石头差多少。沙袋将梯子上的四个月氏士兵砸落在地,月氏人团成一团呻吟惨叫不已。

第四章?守城第十九日(2)

张孝武在地上捡起一把不知道是谁的腰刀,刀身有几个卡口,眼看着快要断裂了,但除了这把破刀,周边真没有其他武器了。他连忙护在邵子夫身边,又见一支飞矢直射伍长,与先前的感觉一样,那飞矢似乎越来越慢,张孝武迅速一刀,将飞矢荡飞。

“叮——”

邵子夫吃了一惊,险些就此丧命,却看到张孝武反而脚下一软坐在地上,他忙大喊:“小武,你没事吧?你中箭了?”

张孝武这次真正的感觉到似乎自己的力气一瞬间被抽走一般,但很快恢复了状态,一跃而起道:“杀敌!爷们还没死!”说着话,搬起一个沙袋砸了下去,又将一梯子的月氏人砸翻在地,几个月氏人躺在别人尸首之上哀嚎痛叫。

张孝武全然不觉其他,肾上腺急速分泌的激素让他全身无比兴奋,甚至他感觉到自己血液沸腾。月氏人在城下嚎叫,他瞪大眼睛对着他们怒吼:“杀!杀!杀!”刹那间,周边汉军气势大盛,月氏人被吓得甚至转身逃走。

“弓阵重新上前!”指挥官军候丁毅发现敌军异动,立即大声呼喊指挥道。

几个疲乏的兵卒趁机后撤休息,也给弓手留下射箭空间,邵子夫拉着张孝武后退两步坐在地上。张孝武却发现自己浑身散了架子一般疼,李向忙上前递过来一囊水,讨好地笑着,却不知说什么。张孝武抹了抹嘴巴,与李向点点头算作回应,拔下水囊塞子一饮而尽,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浑身重新有了力量。

“你常杀人?”

“我不是长沙人。”

“我明白,你不常杀人。”

张孝武忽然说:“我只能说我是汉人。”

“额……我也是。”李向挠了挠头道。

俩人莫名其妙地对了话,然后纷纷寻找盾牌抵在头顶,避免敌人弓箭流矢射来。

“散射!”指挥官军候丁毅站在鼓楼见状高呼起来,一排排弓兵重新冲了上来,再次对着城下的月氏人射去。

“嗖嗖嗖……”

“嗖嗖嗖……”

汉军弓手射速极快,他们嘴里衔着一把箭矢,几乎不怎么瞄准,对着城下敌人便射去,几乎一个呼吸之间,上百月氏士兵便倒在地上。

月氏人本便士气皆无,身边的战友突然被箭矢射翻倒在地上,陡然之间再被汉军弓手射杀,顿时士气皆无。一个月氏将军左右看了看,土城之下散落在上千尸体,几乎全都是月氏人的尸首,顿时吓得转身逃回大营。见将军逃走,其他月氏士兵也纷纷转头便跑,一刹那月氏人的士气全没了。

“呜呜呜——”

此时,敌营突然响起了后撤的号角声,月氏人更是逃得快了,一个个恨不得生了七八个脚。汉军弓兵更是高兴,瞄准了他们的后背射去,直将自己的箭矢射尽,这才起身回去。

军候丁毅见状骂道:“弓阵的混账崽子!不知道箭矢宝贵吗?夜不收冒着性命给你们捡回箭矢,你们就这么浪费?混账东西!”

弓阵校尉也连声阻止浪费,并带领弓阵军士开始收集敌军射入城中的箭矢,步卒们也帮着收集。

敌人撤走了,众士卒们再一次守住了圣汉帝国在两狼关外,塞北荒原上仅有的三座城池之一土城,护住了城内的百姓们。

“各阵校尉和都尉立即清点伤亡!军士原地休息!”丁毅撕扯着嗓子大吼道,兵卒们得令之后顿时浑身一软,仿佛力气被抽空一样,一个个彼此依靠着瘫坐在地上,也不顾地面上的冰冷,似乎地面上冷不冷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大家今天都活下来了。土城之战到此时,所有人皆精疲力竭,敌人如潮水一般一波一波地杀来,他们只能绝望地抵挡,以期待援军能够早日到来。

“援军何日能抵达土城?”

不止一个人,不止一次地相互询问,没有人能给出答案,可援军的消息,却也是圣汉禁军青龙军团第二十七团上下一万多人和土城两万百姓唯一的生存信念。他们坚信太子不会放弃土城,他们相信汉军不会放弃救援袍泽战友,他们已经坚持了十九日,纵然城内缺少军械与粮草,他们依旧在苦苦坚持。

士卒们疲惫地颓坐在地上,喝着冷水,享受着片刻的宁静,但很快被城下呻痛叫喊的月氏伤兵们吵烦了。一些人回到城垛上,搬起沙袋砸过去,远一些的月氏伤兵们则攀爬者想要回到军营,有些人爬到一半便流干了血死了。一些月氏人骑着马冲上来想要救走了伤兵。城墙上的汉军弓兵们对准战马射去,那些战马受惊逃走,引得城上汉军大笑不已,弓兵却未没有射死更多战马而懊悔不已。

“行不行啊,射中了晚上有马肉。”张孝武在一个弓兵身旁抱怨道。

“你行你来?”

“给我,看我的。”

张孝武接过来弓,张弓搭箭,只听到啪嗒一声,弓被他拉断了。张孝武张大嘴巴,将断弓递给他,那弓兵哭笑不得,在地上重新捡了一个长弓,说:“你这力量,这弓不适合你,你是我从军这么久见到第一个拉断弓的人。”

张孝武挠着后脑勺很不好意思,那弓兵摆摆手道:“没事,这把弓也不是我的,是别人的,死人的。”

邵子夫在远处大声招呼:“都休息,休息,省着点力气。不是我说你们,草率,太草率!”

张孝武走了回来,李向心中困惑,便凑过去问:“小武,将军为何不下令射杀城下犬夷伤兵?”

邵子夫听到了,侧身道:“废话恁多,小心性命!”

李向笑容可掬,低下头不敢说话。

张孝武想了想解释道:“射杀伤兵是替他们自己解决了麻烦,若放伤兵回去,他们须得救治不说,浪费了粮草医药,还打击了犬夷人的士气。再者,眼看着自己部族不断惨死受伤,那乌桓人却按兵不动近,天知道他们会不会内讧?只怕犬夷各族私下里早就吵开了天,都察觉到乌桓人在借刀杀人,借我们的手杀死其他部族。”

邵子夫点了点头深表同意,他望了望城外,长呼一口气,才说道:“今天他们不会杀来了,大家放心。”

“喏!”张孝武和李向等四个士兵回应后再次席地而坐,张孝武和李向背靠着背,李向低声道:“谢了,小武。”

“叫哥。”

“你还比我小两岁。”

“我兵龄比你长。”张孝武得意洋洋,“知不知道尊重前辈?”

李向无奈:“喏,张小哥。”

“哥就是哥,加什么小。叫大哥。”

“张大哥。”被老兵欺负,李向只能委屈妥协。

张孝武哈哈一笑,转身搂着李向肩膀道:“这才对,以后张哥我罩着你。”

李向奇道:“何为——罩着?”

“护着,护着!”张孝武不小心露出另一个世界口头禅,忙改口。

李向嚷嚷道:“谁要你护着!”见张孝武瞪他威胁,又不敢说话了,忙拿着磨刀石打磨自己的腰刀。

邵子夫这次又受了些轻伤,头上的伤口也裂开了,流出的血凝在耳朵上,张孝武替他包扎了一下,问他没事吧。邵子夫苦笑说自己的胳膊被月氏人的兵刃砸了,虽然尚未流血,这会儿却开始疼了,便找军医看了看。

军医言骨头并无大碍,应该是实肉受了伤,便给他一块药膏让他涂抹几日。邵子夫说我不知能活几日,怕是伤处没好人就没了,被军医说你三天两头受伤,死不了,邵子夫还想要点什么,被军医给骂走。

第五章 守城第十九日(3)

邵子夫手里撰着药膏大摇大摆地回到城墙,一路上许多人都看到了这个满头鲜血的伍长,忍不住心说这家伙命硬,这样都不死。回到墙窝,邵子夫见张孝武和其他几人勾肩搭背好不热闹,气不打一处来,走来踢了踢他,道:“让个位置给我!”

“喏!伍长大老爷!”张孝武笑着扭了扭屁股,半寸没让,邵子夫佯踢了他一脚,一屁股坐在一旁,张孝武被挤到一旁,龇牙咧嘴,又关心问:“伍长,你伤咋样了?断了,还是残了?其实胳膊伤哪样都无所谓,别伤到小鸟就行,否则看着美女空流泪……”

“滚蛋!”邵子夫笑骂,反倒心情舒服了许多,又道:“你这小兔崽子,毛都没长齐,居然编排起我了。不过是被犬夷的矛枪砸了一下小臂,无碍,某壮硕得很。”

张孝武拆台道:“哟嘿,无碍你还拿药膏?壮硕你倒是舞舞手臂啊。”

邵子夫道:“我是伍长你是伍长,没大没小。”

张孝武笑道:“你是伍长,当然你是伍长,你要是再活几天可能还是什长,活得更久就成了都尉,校尉,军候,甚至将军,你说是不是?”

“是你个大头鬼!”邵子夫翻身寻了个舒服的姿势一躺,道:“小武,你入伍以前杀过人吗?我看你杀人很顺手嘛。”

张孝武一本正经道:“没有,我可是善人,算命的说我是十世善人转世,今日当享受大富贵。”

邵子夫好笑道:“你这鸟人也算善良?”

“自然是善人,你不信?仔细看我的脸,是不是写着善人两个大字?”张孝武干笑道。前世他倒是杀过乌龟,还是因为喂得太饱把家里的乌龟给撑死了。

“我呸!”邵子夫道。

张孝武嘿嘿一笑向后一躺,靠在木盾之上,他摘掉头盔,看着万里晴空发呆,风吹过脸颊,略有些冷。他以前是以前是半个书呆子,穿越到一个憨货身上之后,可能负负得正脑子里忽然清醒了许多,也悟到了很多从前不曾想过的事。例如,他为什么在单位中会得到提拔,那是因为单位里馆长派系和书记派系争权,为了不让对方得利相互拆台,反倒让他这个外地大学生做了科长。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做人应该投机取巧,或者——运气好。”张孝武自言自语道。

“你说甚?”邵子夫问,一把抢过张孝武的水囊,仰口痛饮,却倒不出来,水壶空了。他暗叫一声倒霉直接扔给李向,命令道:“李小郎,速速去灌囊水回来——这水囊比水都沉实,下次换个轻便的来。”

“喏。”李向看了看张孝武,意思是怎么不叫他灌水,但见两人又说笑起来,心中暗叹了一口气,小武有伍长做靠山,事事都欺负自己,自己是能屁颠屁颠去灌水了。

张孝武一边笑一边比划道:“其实,这水囊是一柄武器,学名羊囊槌,作战时没了刀剑兵刃,咱们便可以挥舞水囊砸死犬夷。”

“胡说八道,我信你的鬼!”邵子夫知道他在胡扯,忍不住笑了起来,身体一抽一抽的像中了邪。他很喜欢这个小伙子的态度,更喜欢的却是他的运气。

这小子运气真不错,围城十九日,除了几日前坠落城墙,身上几乎没有任何多余伤口,飞矢都绕着他走。自然,也不排除这小子武功高强,邵子夫见过这张小郎杀敌,一招一式毫不拖泥带水,若非从小训练,寻常人没这本事。他又见张孝武从怀里掏出一块脏兮兮的布头,擦拭脸上的血迹,便问:“伤了?你居然受伤了?稀奇啊,来,庆祝一下。”

“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我脸上是月氏人的血,不是我的。”张孝武擦了下脸,没擦下去血迹,反而刮得脸颊生疼,疼得他龇牙咧嘴。

邵子夫忽然一拍额头道:“刚才你至少杀了八个犬夷吧,等我上报之后,少不得你的大功一件。”

“你一惊一乍的吓死个人。”张孝武回忆杀人时心里有点恶心,当时他的注意力放在杀敌上,事后也不想回忆杀人瞬间的一切。他慢慢打理衣甲,圣汉禁军兵卒军服为藏青底衣与赫黄皮甲,由于出兵塞北荒原,每人又发放了一套棉服,穿在身上不甚舒适,时不时还有虱子爬出。他现在就觉得有虫子在皮肤上动,挠了挠,内心很是无奈,一个堂堂的现代人居然又得过这种邋遢的日子,也许他上辈子犯了什么大错,老天爷先让他被高空坠物砸死,再让他当兵打仗——也许被杀死,人生得死两回。

“我上辈子究竟干了什么?”张孝武纳闷地想着,“是拳打南山敬老院,脚踢北海幼儿园,踢瞎子骂哑巴,扒人家老太太裤衩子?我就活该这么倒霉?”

“想什么呢?”邵子夫用另一只没受伤的胳膊肘推了推他,张孝武才回过神,叹气道:“我现在只想突围逃出土城,便是现在升我做了校尉又能如何?这就像是咱们掉进了百米深坑,深坑里全都是金银珠宝,你说金银珠宝好不好?好,自然是好的,可在百米深坑里出不去,要这些珠宝有何用?要我说,与其升我做校尉,倒不如赏赐我一个女人呢。”

周遭其他人哄笑起来,向邵子夫起哄道:“这就看你伍长的本事了,看他能不能给你骗个新娘子回来。”

邵子夫气得他踹了过去一脚,笑骂道:“做你的春秋大梦吧,你还要女人,你还做校尉?浮躁,太浮躁!你做校尉我还做军候咧!”

张孝武道:“就算你做了军候,可困死在这儿,和小卒有何区别?”

邵子夫想了一会儿,坚定地说:“我相信太子爷一定会派来援军!他还能坐视上万大军全军覆没?”

“太子爷——呵呵——算了吧。”张孝武撇嘴不屑,伸了伸懒腰,起身揉了揉屁股,坐得太久,屁股被地面的石头硌得生疼。太子爷第一次领军挂帅,战争让他打成这个样子,堪比纸上谈兵的赵括,张孝武蹲下来说:“与其等着他派军队来救,倒不如咱们自己想办法突出重围,总比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强得多。”

邵子夫问:“你小子有办法了?”

张孝武摊手晒笑:“我要是有办法,早就逃走了。”

邵子夫瞪了他一眼,心说那你废什么话。

不一会儿李向带着几个水囊来,大家轮流喝了水,张孝武这才又站了起来,望着城外荒漠中的敌军营帐和远处的落日,又叹了一口气。邵子夫也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两人沉默许久,看着太阳渐渐落下,看着天上飞过一群雀鸟。

张孝武忽然转身说:“伍长,左右无事,聊聊啊?”

“聊你爷翁聊,不聊了!浮躁!”邵子夫一眼瞪回去,“等校尉令,晚上回去睡个好觉。”

张孝武舔着脸嘿嘿一笑,自言自语地说:“犬夷都围了我们十九天了,伍长,你猜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我不过是个伍长,认识的字也不过一千,你问我,我又问谁。”邵子夫道。

“围魏救赵。”张孝武故作深沉一笑道。

邵子夫忙问:“围魏救赵是什么,如何办法?”其他人也围了过来,伸长脖子等着他的解答,大家都想知道这种坚守到底要守到什么时候,围城已经十九天了,每日看着袍泽战死,也许下一个就是自己,谁都受不了这种煎熬了。

第六章?守城第十九日(4)

张孝武左右看了看其他士卒,当真闲着也是闲着,便逗闷子说:“这都是我自己的猜想,对与不对你们就当听个乐呵吧。伍长你看……”他蹲在地上,从漏洞的沙袋里拿出沙子,摆成了几个小沙堆,指着沙堆继续说:“咱们汉军原本在塞北荒原有五个城池,分别是金城、木城、水城、火城和土城,两狼关外就是木城,也是青龙军辎重所在,而十二万青龙大军集结在鸦山金城前线,至于咱们土城呢?则孤悬在塞北荒原东部,留之无用弃之可惜。咱们二十七团之所以留在这里,完全是因为咱们是圣汉帝国的禁军,金木水火土五城被犬夷占了水城和火城,为了圣汉帝国伟大的面子,为了帝国的荣耀,为了中原王朝的颜面,不得不派一些人留守土城——也就是我们二十七团这些大傻子了。”

邵子夫道:“我们是大傻子?”更多的人围了过来,连什长冯彬也蹲在一旁乐呵呵地听他胡说八道。

张孝武笑了笑没有回答,继续说:“塞北之战,乌桓帝国横插一杠,无非是想杀入中原,入中原就必须攻克两狼关,那两狼关修建二百余年,城坚墙高,岂能如此容易攻克,乌桓人又不傻。所以我猜想,他们一座一座城池地攻打,便是让我们圣汉大军不断调兵进入草原,在野战之中杀伤我汉军有生力量。”

“什么是有生力量,啥意思?”一个士兵问,其他人也大惑不解。

“你可以理解为男丁,就是不断地杀死我们汉人男丁,让我圣汉日后无男丁矣。”张孝武摇头晃脑掉书袋道。

“果然是犬夷,实在太歹毒了。”众人大骂。

张孝武又道:“另外,我猜想乌桓人让犬夷各族人轮番攻城,一方面消耗我土城兵士,另一方面借我们的手干掉各仆从国男丁。那些人不过是他们的走狗罢了,可若是走狗比主子人多,主子也怕他们反咬一口……”

邵子夫瞪着眼盯着张孝武看,问:“小武,你……这些都是你从哪学来的?你阿爷不是个镖师吗?我觉得你比将军知道的都多。”

张孝武神秘一笑,捋着不存在的胡子,故作高深状态。

“小君郎,你阿爷不会是隐世的大将军吧?”有士卒打趣道。

“屁咧!小武阿爷若是大将军,那小武不就成了世子了嘛。”

“我觉得小武也可能是世子,你看人家长得就好生俊朗,若是在龙都,少不得又多少老娘们愿意花钱看他。”

张孝武一脚踹过去,将那编排自己的士卒踢到一边,满嘴胡诌八咧道:“我若是世子,必定把你们这群倒霉催的全都砍头了,一个个身上带着霉神,跟着你们吃不饱睡不好。不过呢,我有一个师傅,他住在山上,武艺高强身怀绝技,且懂兵法知百事!我就是他的关门弟子!”张孝武故作神秘,吊足了大家的胃口,“想当年我八岁之时,他见到我后立即双膝跪地双手高举呼喊,小郎君,我见你天资聪慧,端地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大才,不若如我收你为徒如何?我见他仙风道骨器宇轩昂,便知道他是个大能!于是便勉为其难做了他的徒弟!谁让他可怜巴巴地求着我,你说一个孤寡老人,如此哀求,我又能增拒绝。”

周遭人气得够呛,心说你这家伙看不出来怎么特别,没想到却被那仙人相中了,老天真不长眼睛。

“快说,快说,后面的故事呢?”邵子夫追问道,其他人也忙说:“对啊,这老人是谁?有何本事?”

周遭听故事的人越来越多,居然将他围了起来,纷纷对这个老掉牙的故事极有兴趣。如今这个单调到扯一嗓子随便乱吼都能被当做乐曲的年代中,张孝武如此清奇的故事顿时吸引住了大家,一个个伸长脖子,很像放哨的非洲细尾獴。

张孝武忍不住噗嗤一声乐了出来,众人急了,让他继续说,他这才清了清嗓子继续胡扯道:“我那师傅叫做逍遥子,一辈子逍遥快活不愿意受到世间杂事束缚,只愿游戏人间,到老了发现自己没有一个正经的徒弟能继承他的一身学识,于是便看到骨骼清奇天资聪慧的我。他问我跟他学习什么,他说他有八项天下绝技,却只能传我一项。诸位,可知这八项绝技分别是什么?”

“不知,愿闻其详!”众人瞪着眼睛忙问。

张孝武清清嗓子,一拍大腿,像个说单口相声似的说道:“诸位客观,你们可知这八项绝技分别是:诗、书、酒、医、棋、谋、略、武!第一项绝技是诗,所谓诗,自然是写诗之才。诸位,可听过诗仙李白诗圣杜甫,那些人都是一等一的千古风流人物,师傅说我若是学了他的诗才,以后少不得又是一个李白一样的诗仙,自然也是一个文坛风流人物,以后出入龙都城,少不得各大花魁宽衣解带恳请留下佳作。这第二项绝技书,自然是作文科考的词赋能力,师傅说我学了这项绝技,将来金榜题名三甲之列,马踏龙都百千花,金冠御赐尽繁华。第三项绝技是酒,诸位可不要小看了这酒技,所谓酒技其实是造酒的绝技,我师父极会酿酒,他酿酒技艺天下第一,便是皇宫里的宫廷玉液酒,其味远不及我师傅酿的十之一。第四个绝技自然是能活死人生骨肉的医术,学了他的医术,我会成为天下第一名医。第五个绝技棋术了,若是学了,必成天下第一棋士圣手,你们也知道当今圣上最是喜欢下棋,我那时候若是跟师傅学了下棋,如今也不会跟你们这些杂毛们在这儿拿刀扛矛杀犬夷了。”

“谁让你这个不学,那个不学来着,你这小子是蠢还是笨?你到底学了什么?”有人在一旁追问道。

“对啊,你到底学了什么?另外三项绝技又是什么?”

张孝武呲牙道:“还听不听了?怎么编排起我来了?”

“你继续说,你继续讲。”邵子夫踢了那多嘴的人一脚,笑道。

张孝武一个起身,挎马扬刀,大咧咧地说道:“这第六项技艺是谋术,所谓谋术可不是什么阴谋心计,而是宰相之才,上可为圣上谋断天下,下可为百姓伸冤清明。那第七项绝技是略术,便是将帅之才,如何统领千军万马纵横天下。诸位,若是学了略术,尔等——算了,尔等也听不懂,一群土老帽。”

几个兵卒气道:“嘿,你这黄牙小子,编排起我们了。”

张孝武继续嬉笑道:“喏,最后一项绝技乃是武术,我师父说我若是跟他学武,以后便是天下第一高手,什么龙都十大高手,便是加在一起也不是我的对手。诸位,诸位,诸位!你们猜一下哈,我最后选择了那一项绝技学习?你们若是选择,会选什么?”

“哪一项?”

“对呀,哪一项?”

“要是我选,肯定学习写文章本事,以后考个状元,再不济咱中个进士及地——”

“你可拉倒吧,到现在认字不过十几个,你能写明白自己的名字再说吧。”

“诶诶诶,要是我选,我肯定选择武术,成为天下第一高手,来无影去无踪,想杀谁就杀谁才痛快。见到江洋大盗,见到狗官污吏,我先杀他一个血流成河。”

“小武,你选了什么?你该不会选择做将军吧?”

“我一直觉得小武是个将军之才。”

“对啊,小武肯定比太子爷强。”

“是个人都比太子爷强!”

“嘘——慎言!”

“慎个屁言!太子爷要是行,咱们团能困在土城吗?”

邵子夫道:“都别吵,都别吵,咱们听听小武选了什么。”

第七章?夜不收(1)

张孝武见众人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一个个瞪着眼睛盯着他,露出向往的神色,这才忍不住说笑道:“古来圣贤多寂寞,唯有酒者留其名,所以我选择——酿酒,以后还了乡,都来我家酒肆饮酒?”

“咦——”

众人一阵鄙夷,心说抱着天下第一的师傅,居然学酿酒这等不入流的技艺,你这小子可真不知好歹。

张孝武忽然大笑道:“你们真信这个故事了?真以为有这样的天下第一人?哈哈哈哈,一群土包子——”众人好一阵才反应过来,原来这小子是耍自己玩的,顿时气得上前好顿收拾,城墙上兵士们倒是欢乐了许多。

校尉王坚拎着两个紫金锤正在大口大口喘着气,听到远处士兵的笑声与打闹,微微一笑。都尉陈台上前道:“校尉大人,这十日的军粮发下来了。”

王坚用眼神制止了他,陈台反应过来,王坚指着远处那位身材高大的军士问:“此子何人?”

“雍州河间府蕴县马家沟人,姓张名孝武,原本是蕴县一游侠,家传武艺,杀了不少犬夷。”陈台道,“我本打算升他做伍长,只是此人才从军不足三月,且此前是役卒,刚刚病好没多久。”

“此人武艺如何?”

“比老邵强,嗯,也比冯彬强,杀了十几个犬夷了。”

王坚眯着眼睛笑了起来,说:“若是此子不死,日后倒是可以重用。”

“喏,校尉大人。”陈台也看好张孝武。

这个岁月里,生得如张孝武这般高大威猛的青壮着实难得,稍微打磨打磨便是一员悍卒。也许受到张孝武等人影响,其他兵士们也缓过神色,一边救治伤员抬走死者,一边胡乱聊了起来,甚至登上城墙的民夫们也轻松不少。挨到了傍晚时分,第一阵与第四阵城防交换,王坚率手下撤回到城内毅字营军帐休息。

张孝武所处为圣汉禁军青龙军团为第二十七团毅字营,第三十曲分设中军营、毅字营、忠字营、回字营、闯字营,毅字营负责守卫西侧城墙防守。

毅字营本原本有一千八百战兵二百民夫共两千人,但十九日守城下来,折损了八百,将军又从城中征辟了一千男丁补充给了他们,人虽然多了,可毅字营战斗力反而低了,如张孝武这般“百战存活”下来的年轻人都成了精锐。

毅字营录事随后统计兵士伤亡,造册铭记三份,一份留于军中,一份未来上报兵部,一份留于城中县衙县志。丁毅接到录事造册,长叹一声,白天虽大胜月氏,毅字营却死了八十六人,大伤二十一人受伤,小伤不计,他下令赏酒给今日主战的第四阵守军。

如今城内粮食不多,物价飞涨,酒更是千金难求,第四阵诸位将士闻讯顿时山呼起来。宵食内还有了一些肉糜与肉汤,大家吃得很没品相,恨不得连木碗都吞进肚子里。也许七八日没见油星了,吃了肉之后,不少人居然肚子疼了,一个个忙跑去茅房蹲坑。(宵食:晚餐。肉糜:肉酱。)

张孝武也毫不例外,即便比别人坚持更久,还是被肚子里咕噜咕噜的叫声赶去了茅厕。蹲在臭气熏天的茅厕中一通宣泄之后,他看着厕箸依旧难以下手,这玩意——这就是最早的共享厕纸了吧?用这东西刮腚沟,且不说会不会感染,就那酸爽也受不了。

“作孽啊,厕纸啊?”张孝武自言自语道,一不小心吞了茅厕的臭气,差点呕吐出来,茅厕里味道冲天,着实让人无法忍受。

李向也急急忙忙跑进来蹲在一旁,便听到噼里啪啦的声音,张孝武用力咋了几下茅厕的隔板,大声道:“我说李向,你也吃坏了肚子?”

“不知道啊,或可今日又肉羹吃了,咱肚子贱婢,反倒坏了。”李向自嘲道,“小武,你说咱都十来天没见到油水了,今天怎么会有肉?”李向本是土城一车行里养马的小伙计,五日前被强拉入伍,今年十八岁,只比张孝武还大一岁。在军中,李向宇张孝武年龄相仿,很是听张孝武的话,尤其今日李向险些坠城,若不是张孝武,只怕早是一具死尸。

张孝武坏笑起来,故意逗他说:“今天不是死了很多月氏人嘛。”

“对啊。”

“那死了人,尸体扔在那,岂非可惜了嫩肉?”

“呕……”李向面色惨白,结结巴巴道:“小武,你……你……你可别吓我!你是说人肉?你说那肉糜是人肉吗?”

张孝武立即说:“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可没说过。”

李向在茅厕干呕了半晌,连厕箸都没用便跑了,张孝武哈哈一笑,勉强用厕箸对自己的菊花“酸爽”了一回。从茅厕走出去,他不由得长吁短叹,自己要么适应这个用“厕箸”的时代,要么自己改变这个时代——的厕箸,否则长时间的酸爽,只怕以后菊花不保。

也难怪古代人们寿命短,“共享厕纸”岂能不会让人短命?

回到房内,张孝武捂着屁股坐在土炕之上,土炕上铺着厚厚的一层草席,足有一掌厚,这草席便是他们的褥子。每人一张被子,被子里塞着的是绒草,盖在身上很是保暖。平时大家躺在草席上,盖着绒草被子,倒也暖和得很。房内中间放着一个土炉,如今天气算是暖和了,不烧土炉了,一个月前天气寒冷的时候,还有什队因为烧了土炉被闷死的——张孝武心里估计就一氧化碳中毒。

甲什队有二十一人,包括什长冯彬在内,第一伍队伍长就是邵子夫,手下二人,分别是张孝武和李向。此时李向正在招呼:“给你铺好了,小武。”

张孝武心说:“这还用你铺床吗?这还有必要铺床吗?”此时突然听见屋外院子里有人高喊:“前都队集结听令!列队站好!甲乙丙丁戊什队各自站定,什长在前,伍长分列,准备抽签了!”

汉军一支伍队由五人组成,一支什队由四到五支伍队组成,一支都队由四到五支什队组成,按照圣汉禁军标准,一支都队有一百二十五个士兵、五个什长,五个都尉亲兵,以及都尉大人,都队标准人数为一百三十六人,如果需要还可增加一名都佐为副手。但前都队在今日的战斗中死伤十几人,这些日子虽然一直在城内拉壮丁依旧不满人,只有一百人不到。别看前都队只有这些人,可比起其他都队来说,前都队算是兵强马壮人手充足了。

前都队都尉陈台看到许多士兵都是陌生面孔,心中微微叹了一口气。

军士们有的慌忙穿着小衣集合站好,见都尉标枪一般伫立在院中,忙站好了队伍,排成几列几排不敢说话。

张孝武站在邵子夫身后,低声道:“伍长,何事?”

“抽签做夜不收,去城外取箭和兵刃。”邵子夫压着嗓子说。

“咱们都队抽几个人?”

“不知道,十个?一般抽十个人。”

“禁声!候令!邵子夫,管好你的嘴,小心我把你赶入陷阵营!”什长冯彬回头瞪了一眼,众人忙低头禁声。

张孝武在邵子夫身边,以更小的声音问道:“伍长,陷阵营是何物?”大家都知道冯彬是个老好人,甚至有时候会欺负什长大人,但却不允许别人欺负什长。别人家的什长是管理兵卒的,他们这一什队的什长,是用来服务大家的。

冯彬回头瞪了一眼这群不成器的家伙,心中又不忍责骂他们,也许这些猴崽子,几日之后便会战死守城之中。

第八章?夜不收(2)

邵子夫等冯彬转过头去,才回答说:“那陷阵营是将军大人手下的一支敢死之士组成的队伍,大概两百多人,各个都是亡命之徒。据说,进了陷阵营,就已经是死人了。”

“合辙就是敢死队啊。”张孝武心中了然,这几日他百般打听,倒是多少了解了圣汉帝国的军制。

圣汉帝国有一套庞大且严密的军事制度,军中军法森严,对上下级礼制有明确的要求,下级军士见上官必须拱手揖礼,上官也必须点头回礼。更让他感兴趣的事圣汉帝国的军队总量,居然高达两百多万,而在冷兵器时代的帝国中,养活两百多万的军队,所需要消耗的国力何其庞大。

圣汉帝国军队分为御林军、边军、乡军、禁军四种。

其中御林军只保护龙都内皇宫安全,是天子近卫,数量虽然只有五千人,但人人都是功勋子弟或朝廷官员儿孙,入御林军者真是需要查祖宗十八代了,如此也防止有二心者刺杀皇上和皇子皇孙。

边军为驻防边关险隘的军队,他们负责防止异族侵入中原,圣汉帝国共计九个卫团,各卫团人数不等,其中驻防在两狼关的狼卫人数最多,为三万人,而驻防在岭南月亮关的月卫人数最少,只有三千。

乡军为各郡城守军,主要任务是协助县令、府尹和经略使平定地方民乱或救火,先前张孝武被征辟为乡勇协助守城,也算作乡军的一部分。但乡军最大的作用,还是收取出入城门的厘金,自然也是油水丰厚。

禁军乃圣汉军队主力,分别有青龙军团、白虎军团、朱雀军团和玄武军团四大军团,驻防在龙都东南西北四大营中,他们负责肃反叛乱和征讨不臣之国。禁军总计三十六团,每个团的兵力大约在一万至两万之间,禁军虽对外号称过百万,但实际上只有五十万人。

汉军禁军军制军为伍队、什队、都队、阵队、营队、团和军团:

伍队5人,设伍长一人。

什队25人,设什长一人。

都队135人,设都尉一人,可增设都佐辅助。

阵队由数支都队组成,设校尉一人,设行军记书一人,可增设校佐一人或两人辅助,一支阵队总兵力400至800不等。

营队由数支阵队组成,设军候一人,设行军录事一人、记书三人,左近校尉、右近校尉、典军校尉辅佐,一支营队兵力2000至4000不等。其中,营队均以军候姓氏或名为字营命名,如张孝武所在毅字营因军候名讳丁毅。

营队之上为团队,一团由四到六营队组成,人数过万,设将军一人、左右副将各一人、参军一人,参军录事五人,非战时一支团队兵力8000至10000人,战时可扩充至20000人不等。

前都队甲乙丙丁戊五什队各自站好,五个什长站在最前,其与兵卒各自列队站在伍长身后。

都尉陈台面对众人,满意地点了点头,他白日受了一箭,箭簇扎进了左臂,这会儿左臂帮着纱布,却浑不在意疼痛,表情依旧彪悍凶狠煞气十足。

这家伙入伍之前在道观里做护院的武道士,一日县令妻女在道观慕道时,家中宠物狗突然凶性大发,连咬馆内小道士数人,被武道士陈台挥棍打死。县令母亲见爱犬被杀嚎啕大哭,引得县令勃然大怒,准备将他治罪发往边疆,陈台脱逃进了五迷山中做了几年苦修的野道士。十年前,靠山王轩辕令休任镇西大将军亲率玄武军团西征勃番小律国,并于五迷山招募山匪,陈台见状便投了禁军。因累年战功,如今才是前都队都尉一职,由此可知禁军中晋升何其不易。

陈台也不废话,眼神轻蔑地扫了一眼众人,大嗓门说:“惯例,抽出十人下城墙捡拾武器,主要是箭矢。另外西侧城墙射杀了大约十几匹犬夷的战马,你们把死马拖回来做明日口粮,可否?”

“喏。”前都队众人回道。

随后都尉拿着竹筒走到甲什队跟前,兵卒依次抽签,有抽中红筷子的,便出列站陈台身后默不作声。

城外墙下都是死人,尸体内铺了一层又一层,踩在死人的身上,说不出的难受,且漆黑的夜中时不时有草狼前来偷吃尸体,大家着实不愿出城。当然,最直接的原因是因为这个时代大多数士兵都有夜盲症,每当晚上便看不清道路,出了城只能做个瞎子,万一不小心摸到敌军大营那里,便成了人家的“下酒菜”了。

前面抽出来三个人,张孝武望了望那三个士兵,一个个耷拉着脸很是无奈,却并没有担心自己的性命安危。轮到了张孝武,他笑了笑,上前随便抽走一根竹签,却不是红签,便将签筒依次递给李向。李向觉得自己不会抽中,很快抽出一根,却发现赫然是红色竹签,顿时吓得不知所措起来,手中的红签微微颤抖险些掉在地上。

陈台见状心中不喜,斥道:“滚那边去。”

李向结结巴巴地说道:“官上,我——我——我没做过夜不收。”

陈台眉头一皱:“凡事都有第一次,你他娘的洞房之前还没日过娘们,难道洞房那天晚上转身就跑了?”

“哈哈哈——”

众人顿时哄笑不已,陈台平日不苟言笑,这会儿讲了个荤话倒是让全都队都忍不住笑倒在地了。

邵子夫心说说:“这道士是想娶媳妇了吧,浮躁了,今日他浮躁了。”张孝武也忍住不笑,转身看着李向,见李向被众人一笑几乎要哭了,涨红着脸不知说什么,两条腿颤抖起来,巡视明白他是真怕了。

张孝武无奈地叹了口气,便从李向身后走出,抢过他的红签,拱手道:“都尉大人,他本是土城百姓,入伍才五天,胆子小些也是正常。卑下愿意与他交换身份,替他出城做夜不收,还请大人允之。”

陈台见是张孝武,眼睛一眯心中暗暗赞许,便说道:“允了。”

抽中十个人后,陈台让他们去穿好劲服,佩戴短刀,不可戴甲胄。张孝武回了屋,穿了衣,正在绑腿,李向进来站在他身后,神色复杂道:“小武,要不然——还是我去吧。”

张孝武转头看了他一眼,笑道:“等你杀过人的。”

李向立即反驳说:“我杀过,今日,我杀过的。”

张孝武上下看了他一眼,好笑道:“你杀过鸡毛!”

李向梗着脖子硬撑着说:“我真杀过,就在今天。”

伍长邵子夫也走了进来,拍下李向肩膀道:“让小武替你吧,他死过一次了,比你有经验,阎王爷老子怕是不收他了,由他去得绝对能活着回来。”

张孝武嘻嘻一笑,说:“伍长,就不怕我趁机跑了,不要你们?”

邵子夫道:“你要是能逃出包围最好不过,以后替咱们全什队孝敬老娘。”

张孝武道:“你们想的美,自己的老娘自己照拂。”

李向转向邵子夫,红着脸说:“伍长,我——我这不是怕,我是——我是没做过夜不收,我就是土城人,我比他更熟悉城外。”

张孝武绑好了绑腿,起身捶了他胸口一拳,笑道:“你若是谢我,等战事结束请我去两狼城最好的青楼饮酒。”

李向认真地想了想才说:“只怕是我没那么多银钱,能否不去最好的,我知道几家差不多的?”

“哈哈哈哈——”甲什队其余人笑得瘫成一团,另一伍长笑道:“老邵,你怎么教的孩子?这么老实,以后如何死都不知道。”

邵子夫一拍脑袋,摇头苦笑起来,什长冯彬坐在一旁摇头大笑,看这孩子感觉像是看戏子逗乐。

第九章?夜不收(3)

张孝武将短刀系好,向诸袍泽告礼,便走出屋外与其与其他九个夜不收汇合。陈台见了大家神色如常,这才点头,带着众人来到毅字营军候帐前。

军候丁毅正与手下几个校尉商讨,见陈台带人先来了,便让左校尉罗真去安排一下。

不一会儿,另外从其他都队中抽签得来的三十个夜不收也由各自都尉带来,大家彼此有认识的相互点头打照顾,张孝武一个都不认识,便盯着门口看。不一会儿,丁毅走出房门,站在四十名夜不收面前。也不多说废话,丁毅大手一挥,亲兵们便拿来面饼分与众人。大家席地而坐,默不作声地吃完了面饼,又喝了一口混酒,后在罗真带领下来到西侧城墙,等待着子时到来。

张孝武只认识身边几个人,具是不熟,便没说什么废话,背靠在墙垛后,如白天一般默不作声地想着心事。

夜晚的草原更加寒冷,风中夹杂着一丝丝雪花冰粒,守城兵士们冻得够呛,几个军士背靠背取着暖。寒风往张孝武身上的衣服缝隙里钻,懂得他牙齿发颤,也让他无比怀念秋裤这种神奇的发明。想到秋裤,他忽然觉得自己生活在这个时代,未必一定要做一名军人,等战事结束,他可以去传说中的中原做一个成衣店老板,专门贩卖秋裤。

“嗷呜——”

远处,传来了草狼的叫声,应该是在撕咬着某一具尸体。

子初二刻,夜空之中只有半个月亮和满天星辰,倒是照着天地不那么幽暗,城墙上抛出数十根黑色长绳,汉军夜不收沿着黑色长绳顺了下去。

与其他人不大同的事,张孝武倒是没有夜盲症,他将身上的绳子绑好之后,便第一个下了城墙。土城城墙三丈多高,大概十米左右,张孝武虽然有一些恐高,可有安全绳倒也没那么担心,小心翼翼地下了城墙,一马当先的行为立即引得其他将士们的称赞。

踩在城外的沙地之上,张孝武觉得有一种格外舒适的感觉,上一次出城是因为“他”意外坠落让自己夺了舍,穿越为圣汉禁军中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兵,成了这个连自己都搞不清历史的世界中的一员。

张孝武将小刀叼在嘴上,借着目光缓步前行,地上尸首众多,有的新死,有的却已经腐烂。一不小心踩中了某个死去多日尸首肚子,便会将内脏肠肚挤出来,发出奇臭无比的味道来。张孝武终于明白其他人不愿做夜不收的缘由,非是危险,而是太过恶臭,尸臭的气味让他几乎吐出来。

张孝武不得不找到一个新死月氏将士尸首,撕了布条塞进鼻孔,这才继续寻找兵刃箭矢。他低着头瞪大眼睛,继续寻着尸首寻找箭矢,在地上拔起三支箭后,见到一个月氏战士身上插着四支箭。

“这算是大丰收了吧。”他弯着腰移步过去,拔出一支箭,只觉得脸上被喷了热乎乎的血,他抹了一把脸,忽然感觉不对劲。那尸体哼了一声,竟然醒了过来,慢慢抬起头,见到身边的汉人,正要惊呼,张孝武一把捏住月氏战士的脖颈防止他呼喊。那人挣扎起来,朝着张孝武踹了一脚,张孝武肚子被踹得剧痛,一气之下用头撞向月氏战士身上的箭翎,将自己的脑袋当做铁锤,砸得箭矢深深插入月氏战士的身体内。

那月氏战士又是打,又是掐,又是踹,全都落在张孝武身上,但最终还是被掐死了。张孝武一直等到感觉这人身体凉了才松开了手,坐在一具尸体上大口大口地喘气。喘了一会儿,他拔出小刀,上前将小刀捅进月氏人的心口上。

小刀在身体中搅了搅,确认那月氏人再也活不过来,张孝武这才放下心来。

其他人陆陆续续返回城上,张孝武不敢耽搁,听到哨音后迅速在周围搜集了部分武器,也不管是箭矢还是圆刀,借着月光,装满了竹篓和箭壶。时间还有剩余,他不急于返回,而是在尸体的口袋中搜索起了金钱,还别说,真让他找到了不少银钱。

武器搜集好了,一个领队将几个夜不收召集在一起,准备将战马尸体拖回来。实际上在军中士卒们非常爱惜战马,所以军士们大多不喜欢吃马肉。可如今城内粮食匮乏,别说马肉了,便是糟糠也得吃,将死马拖回来反倒成了大家最爱干的活儿。

由于张孝武夜间视力好,领队便让他潜伏到远处马尸旁,用绳子将马头勒住,再由大家拉过来。张孝武小心翼翼爬了过去,见犬夷并无反应,便立即将战马捆起来。众人等了一会儿,便感觉到手中的绳子紧了,得到信号,众人奋力将死马拖过来。

犬夷哨兵或者听到了声音,几个人举起火把大喊起来,张孝武脑筋一转,学起了狼叫:“嗷呜——嗷呜——”

草狼经常会偷跑过来抢夺尸体,犬夷听到狼叫之后,放下心来,骂了几句异族话,便回去了。

张孝武大呼一口气,与众人将死马拉近了,几个人抬着死马来到城墙下,城上的人又将死马拖上城墙。

一个夜不收赞叹说:“兄弟,你身手这么利索,以前是不是当过贼人?”

张孝武哑着嗓子小声说:“当过,偷心贼。”

“偷心贼是什么贼?”

“采花大盗。”

“噗嗤——”几个夜不收忍不住乐了起来,做夜不收又危险又辛苦,有人讲几句笑话,当真是一件幸福的事儿。

拖回战马并不困难,困难的是死马上还有铃铛和脚蹬,拖拽时为了避免铃铛和脚蹬发出声音,张孝武不得不多花费很多时间,甚至换了两把刀。

死马被拖拽得差不多了,张孝武又看到了几匹骆驼,虽然个头大了一些,但肉更多,便与其他夜不收商量了一下将那几匹骆驼也弄了回来。其他人见有张孝武这样的能人带队,胆子倒也大了起来,那领队的是一个什长,笑说:“你要是保证顺利,咱们大家都支持你。”

“得了,等着明天吃骆驼肉吧。”张孝武笑道。

在众人的努力之下,几匹死骆驼也被拖拽到城墙之下,城墙上的士兵不知道死马换成了骆驼,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死骆驼吊了上去。随后众人目瞪口呆,一个都尉又好气又好笑道:“那个业障搞的鬼,这么大个头儿的骆驼,也不提前知会一声,害得爷胳膊差点断了。”

还有最后一匹骆驼,死的地方有点远,张孝武向大家做了一个嘘声,便拎着绳子爬了过去。一行非常顺利,然而刚刚挨着骆驼的皮毛,便听到一声狼叫,一匹草狼窜了出来,猛然扑向张孝武。

危急时刻,张孝武一个转身躲过草狼的袭击,随后跳起来按住草狼,那草狼刚要张嘴咬人,便被张孝武扭断了脖子。他仔细看了看这匹草狼,灰白的皮毛,应该是一匹孤狼。塞北的草狼往往成群结队,极少又孤狼,除非是狼群内因争夺狼王战败,而被驱逐的孤狼。

万幸张孝武遇到的就是这种孤狼而非狼群,否则他真要交代在这儿了。

处理了骆驼上的铃铛和饰品,又将绳子拴好之后,张孝武拎着草狼的尸体回来了。其他夜不收见状大吃一惊,张孝武挥舞着草狼的尸体,说:“吃过狗肉汤吗?”

“这是狼吧?”

“狼肉狗肉都一样,狗就是被驯化的狼,狼就是不被驯化的狗。”张孝武嘻嘻一笑,黑夜之中,他的白牙特别的闪亮。

第十章 京味卤煮(1)

夜不收们将十二匹战马和六头尸体悉数带了回来,为此忙活到了天亮,险些被异族发现。城上士卒们兴奋不已,毅字营又有肉酱吃有肉汤喝了。

张孝武等人超额完成任务,虽然带回来的箭矢武器甚少,可肉多了,大家反而更高兴。回到城中,夜不收们彼此点头微笑,庆幸自己还活着,尤其是一个个拍打着张孝武的后背,表示对他的敬佩。那做夜不收的什长说:“小兄弟,以后出城,你做领队,我给你打下手。”

张孝武笑道:“不成。”

“你别谦虚。”

“我的意思是,你给我打下手不成,我嫌你笨。”

“哈哈哈……”众人一阵大笑,那什长又好笑又无奈,遇到这么个活宝。

罗真让他们暂时在城墙下的帐篷内休息,等天微微亮了再回到各自营房,今日休息不用当值。

张孝武倒也累坏了,顾不得浑身上下全都是鲜血味和死人味儿,随众人进了帐篷便呼呼大睡起来。感觉没睡多久,他便被人推醒了,起身见到天色微微有光,又见罗真正在扯着嗓子喊:“天亮了,各自回各都队营房去吧。”

众人与其他战友回到各自营房,可刚刚睡醒的张孝武觉得身上腥臭味道着实难闻,在营房的水井旁打了一盆水,然后将自己脱光了狠狠地洗了一个澡。

搓了很久搓不干净身上的血腥臭,更多的阳光从东方地平线钻了出来,张孝武抬起头望去,阳光有一些刺眼。他伸出手,任凭阳光照射在手上,见到手上居然发着红光,指缝和指甲上沾满了黑褐色的血浆。他先用左手抠完了右手指甲,又用右手抠左手指甲,好一阵,血浆才一点点被剥离,露出发黑的指甲。

“该剪剪了。”他对自己抠指甲的成果很满意,却忽而莫名其妙笑起来,前世的自己活得非常精致,可如今自己却对如此粗糙的生活满意了,是不是对生活的欲望降低了许多呢。

有其他将士们已经起来,一个老兵见到张孝武大冷的天里光着腚洗澡,忍不住笑说:“那小子,可是做了一夜的夜不收,身上的尸臭洗不掉吧?”

张孝武回道:“老哥,可有经验去尸臭?”

那老兵打了个哈欠,吧唧着嘴道:“土城里只有一处能去掉你身上的尸臭,我只怕你不敢去。”

张孝武大咧咧道:“有何不敢,前辈说来听听。”

那老兵亵笑道:“土城有一处地方,唤做红月楼,红月楼里的的姑娘们整日香喷喷的,便是因为有皂角和香胰的功劳。她们有一处规矩,想睡她们,除了有银子,须得先洗干净了才行,否则再有钱却臭烘烘的爷们儿,姑娘们可不会侍奉你开心。只可惜她们卖身不卖物,你若是不睡她们,她们定然不肯给你用香胰净身,可你若是睡了她们,只怕口袋里的军饷就没咯。”

张孝武张大嘴巴哭笑不得,这老家伙出的是什么鬼主意,让自己去青楼里,亏得他说得出口——怎么别人不早告诉自己。张孝武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昨晚在城外,他从死人口袋里翻出不少金银细软,这些钱财应该足够他洗个澡了。

那老兵眨着眼睛呷笑:“小子,及时行乐,咱们活到哪天不由自己咯。”

张孝武拱手道:“前辈啊前辈,小子谢过了。”那老卒哈哈一笑,去了茅厕。张孝武反反复复又搓洗了几次,才回屋补了个觉。至于去不去红月楼倒不重要,他再次重生便已经是老天爷的恩赐了,人说闲下来的人最爱胡思乱想,他躺在炕燥上反复睡不着觉,思考着自己未来该何去何从,没一会儿,居然又睡着了。

一觉醒来居然已是中午,张孝武穿好了衣服和裤子,绑好了发髻出了门,见到其他几个“夜不收”早就起来,正在懒洋洋地晒太阳,身上仍旧是一阵腥臭。一起经历过危险,一起拖回死马和死骆驼,大家熟络了不少,便彼此招呼交谈起来,尤其是张孝武夜视好,身强力壮,搜索的活儿大多数都是他来做的,众人更是连连夸耀。

一个人说:“以后升了什长,别忘记照顾哥哥。”

张孝武忙谦虚道:“我才做军卒不过半月,哪能做什长——先做个伍长再说吧。”

“你还别谦虚,就凭你小子的胆子,只要活下来几日,便能做都尉。”一个白胡子的老卒笑说,“平日晋升难之又难,可一旦战事来了,这晋升就简单无比了——只要你活下来。”

张孝武问:“要是全营都死了,那我岂非成了军候?”

几个夜不收听罢,顿时大笑不已,这小子胆子挺大,这话都敢说,要是被丁毅知道了,非得用铁锏戳死他不可。

张孝武和大家闲聊几句便肚子饿了,慢悠悠来到前都队的炊房询问晌食,见炊房里的民夫们正在切马肉做肉糜。一个老卒指挥着大家把最好的马肉切下来放在一旁,说这些都是要留给大人的,民夫倒也没说什么,反倒是跟着张孝武身后的一个夜不收气坏了,说道:“这些马都是咱昨天晚上辛辛苦苦带回来的,咱没吃到好东西,反倒是孝敬给了大人,你们这是安的什么心?”

张孝武拦住了这士兵,劝道:“别废话了,当心被上官听到弄死你,给他们吃就吃了,大不了下次咱们现在外面把肉分好再带回来。”那士兵怏怏不乐,抱怨道:“凭什么咱们卖命得来的肉给他们了?”张孝武笑道:“怪就怪你祖宗,你祖宗不争气只是一个百姓,你祖宗要是努力努力成了士族,你现在不也是一个将佐了吗?”那人浩好笑道:“合辙今天吃不着肉怪我祖宗了?”

“是也。”

那人讪讪一笑,却也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便气咻咻地走了。

负责做饭的老卒走来,冷笑道:“那小子不懂进退,活该一辈子当大头兵。”

张孝武拱手道:“老伯,晌食何时准备?”如今城内缺粮,只吃两顿饭,分别是晨食和晌时,晨食是巳时初(上午10点),晌时则是寅时初(下午4点),而夜不收倒有额外的一餐,称之为宵食,便是昨天晚上他们吃的面饼。

“知道你们昨天晚上忙了一夜,早早给你们准备了面饼。”那老卒笑道,随后吩咐民夫将面饼和菜汤搬出去,夜不收们早早饿坏了,纷纷吃喝了起来。张孝武也分到了两张面饼,一边吃一边和旁人聊天。做夜不收的最大好处便是能多吃一些,但危险也更大一些。

张孝武一边吃着面饼,一边跑到灶房四处观看,居然见到了不少内脏下水被扔在地上,不由得问道:“老伯,这下水内脏怎么处理?”

老卒道:“你说的是这些臭肉?还能怎么办,回头喂猪喂狗,那些牲畜能吃。”所谓的臭肉,指的便是动物的下水内脏。

张孝武惊呼道:“喂猪?多可惜啊。”要知道他前世虽然不是广东人什么都吃,可也知道清理之后的下水,做得好比精肉还美味。尽管前世他吃的最多是猪牛羊,没吃过马肉,却也不妨这马肉下水仍是一道菜。他走上前去,从民夫手中接过刀子,割下来马心,指着说:“这里面全都是肉啊。”他又将马肝割下来,说:“这东西做汤,治疗夜盲症,能让大家晚上看得清楚。”

老卒为难地看了他一眼,闷声说:“军法说不许吃臭肉啊。”

第十一章 京味卤煮(2)

“哈?还有这个军法吗?不让吃下水,不让吃内脏?咱们圣汉帝国什么时候有这种军法要求了?”张孝武张着嘴巴瞪着眼睛大惑不解地问道,他毕竟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没想到这个世界还有这么一个规矩,这矫情程度堪比湾湾草莓军了,可关键是大家都快饿死了,还这么矫情?

那老卒呵呵一笑,方才解释说道:“小郎君应该入伍没多久,不知晓军中一些规矩,这不吃臭肉立了有二十多年了吧。大道十九年,也就是先皇在世的时候,龙都瘟疫横行。咱们龙都城外八十万禁军惨遭瘟疫毒死过半,先皇也是染了瘟疫而死,后太医院查访得知,瘟疫死因皆出自牲畜内脏。太乾帝继位之后,便下令军中不许吃臭肉,龙都城内百姓也不许吃臭肉。”

原来是当今皇帝搞出来的规定,他老子得了瘟疫死了,吓得他不允许别人吃内脏,可引发瘟疫的怎可能是动物内脏。张孝武摇头撇嘴道:“什么狗屁太医院,瘟疫产生的原因是疫毒,这些人只怕是找不到病由胡乱推卸,皇上偏偏还相信了。”

那老卒摇头道:“不管是真是假,咱们军中臭肉下属平日都喂猪喂狗,人不吃的。”

“平日大家有饭吃自然可以不吃臭肉,可现在军中缺量,大家都快饿死了!”张孝武又指着肠子,说:“劳烦役卒把肠子、心肝肺都洗干净,用盐煮烂了,仍是一道菜。”

老卒瞪着眼睛气说:“这娃娃,你家是哪的?”

张孝武道:“老伯,看到那头被掐死的草狼没有?昨天晚上,那头狼被我活活掐死的。”

老卒吓得咽了一下口水,颤声说:“你这娃娃……倒是厉害。”

张孝武见他怕了自己,才说:“老伯,就算是吃了臭肉得瘟疫,也比吃不饱拿不动刀,被犬夷杀死好吧?那精肉给上官我没意见,这下水给我来吃。再说,你觉得城内还有猪狗吗?”

城里的狗和猪早就被吃光了,老卒摇了摇头,看着那一堆堆的内脏下水丢了也着实浪费,尤其是骆驼内脏,更是堆成一座小山,他小声说道:“倒是可以给你做一点。”

张孝武叉腰气道:“不是一点,是全都做了,包括这肠子洗干净了,心肝肺小肚都洗干净了,全都炖上。”

“炖?不是做成肉酱?”

“就是煮,用小火慢慢煮,不做成肉酱。”张孝武道,“炖好了,用小刀切成一条条的肉。”

老卒点了点头,却又告诫道:“这些臭肉丢了的确浪费,可小郎君却不知,这些内脏下水腥骚得很,你一个人能吃得完吗?”

张孝武笑道:“这你就不用管了,这些内脏下水丢了也是丢了,役卒们左右无事,便帮我这个忙。”

老卒苦笑:“小郎君只是折腾吧。”

张孝武上前,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银钱来塞进老卒手中,道:“辛苦老伯了,务必帮我洗好放在锅燥里,等我找佐料回来,大家吃一锅京味卤煮。”

“何为京味卤煮?”老卒奇道。

张孝武道:“我发明的菜名。”

老卒收了银子,心说你厉害,你最大,我打不过你,便赔笑道:“你愿意折腾便折腾吧。”

张孝武风风火火地跑到土城的杂货店里寻找配料香料,只可惜找了许久只找到了一些花椒、藤椒和桂皮,没有辣椒,一个客商询问他要找那些香料,张孝武将辣椒的特点告诉给他,那客商大笑道:“我知道,不过是茱萸子,恰好我这里有几十斤茱萸子。被困城内十几日,这些茱萸子便便宜卖你。”

张孝武这会儿妥妥的一个大款,便掏出银子和玉器递给客商,道:“不知道多少钱,这些便低了吧。”

客商道:“多了,多了。”

张孝武摆摆手,拎着十来斤的茱萸子便走了,他回到营房之后先尝了一口茱萸子,顿时被辣的流出眼泪。

“妈的,这玩意怎么如此辛辣?”张孝武自言自语起来,茱萸子和辣椒的性质差不多,但比辣椒差在产量上,后世辣椒亩产可以达到1500公斤,换做茱萸子只有120公斤,所以人们只把茱萸子当做药草而不敢作为调味料了。

张孝武见厨人杂役们已经处理好了下水,忙上前感谢,随后指导大家翻炒作料。实际上,一份菜好不好吃,主要看作料是否多,作料多油多,味道一定好吃。厨人们先倒了刚刚熬出来的马油,随后将作料全都倒入了锅内,翻炒了一会儿,那作料的香味顿时弥散了整个营房。

今日休息的都队纷纷跑到厨室来凑热闹,却见到张孝武指挥厨人们做菜,顿时大感意外。

伍长邵子夫喊道:“小武,你在作甚?”

张孝武大声喊道:“给你们加了菜,味道如何?”

“什么东西这么香?”都尉陈台跑过来说道,众人忙立定尊礼,陈台摆摆手说道:“这道菜着实味道好极了,我在二十步外便留了口水,可是你做的?”

“回大人,是卑下乱做的,都是平日不吃的内脏下水。”张孝武沾沾自喜。

陈台瞪大眼睛,叫道:“内脏下水?军令严禁吃臭肉!”

张孝武眼睛一转,道:“都尉大人,卑下的老师就是医学大师,他说臭肉可以吃,那二十九年前的龙都大瘟疫也不是臭肉引起。”

“你老师是何人?”陈台问道。

“是逍遥子。”有人忙说道,便上前将张孝武昨晚的故事讲了一遍,陈台左右怀疑不定,但锅里的肉料味道实在太过吸引人,便犹豫道:“你可保证不会吃死人,吃出疫毒?”

张孝武举手道:“我保证,我对灯保证——不是,我对老天爷保证。”

这些日子大家很少见肉味了,士兵们闻着味道流着口水,久久不愿散去。十二匹马和六匹骆驼的肉对于第四阵队杯水车薪,每个人能分到一碗肉酱,若是这些没人吃的内脏不会致病,倒是可以解解馋。

陈台转身看着身后的士兵,问道:“你们不怕吗?”

“大人,明日我们能否活下来还未可知呢。”有士兵忙说道。

“对啊,大人,为何猪狗能吃,我们不能吃。猪狗吃了不会得瘟疫吗?”有人怀疑说,实际上军中不食内脏臭肉只有十几年时间,且只有龙都城附近才严禁吃臭肉,而在龙都城外其他州府,百姓们自然吃内脏,尤其是穷苦人家,也未见穷人家百姓因为吃内脏得了瘟疫。

“我早就怀疑这条军规有问题。”邵子夫忽然说道,“太医院的太医们就一定说得对吗?我小时候吃过猪肝,也未见得过什么瘟疫啊。”

“对啊。”

“都尉,应该没什么吧?”

什长冯彬也说:“这么一锅臭肉,已经煮了,扔了也是浪费。”

陈台咂摸了一下,说:“那就试试吧。”

得了都尉的命令,张孝武干得更加卖力了,他先将所有大锅全都征辟使用,随后大肠、小肠、肝、肺、心、小肚(胃)就着各种作料煮沸,又让人买了两坛子浊酒加入锅中熬制,又找人加了一些豆子在其中,熬了两个时辰之后加盐,这一番鬼神莫测的操作,直香得所有人都留了口水,蹲在灶房周围不肯离去。

张孝武穿越到这个世界之后,吃吃不好,睡睡不好,休息的时候还有虱子虮子骚扰,不休息的时候便是面对异族大军厮杀随时准备送命,今天,是他最开心的日子,他专注地盯着锅灶,盯着这份属于他的京味卤煮。

第十二章 京味卤煮(3)

到了晌饭的时候,张孝武终于掀开了锅盖,顿时香味四溢,别说前都队了,便是前后左右院子的其他都队也被这香味给吸引过来。后都队都尉和都佐拎着木桶跑来,大喊:“陈道士,你这厮私自留肉,简直军法难挡——要是你分我一些,我就不考虑告发你。”

陈台哈哈大笑,指着几个锅燥里的下水内脏,说:“你敢吃,我就敢给。”

其他几个都尉都愣住了,纷纷怀疑不敢上前,只见张孝武端着一个木盘,将一节小肚用刀挑出来,随后切成一小段一小段,那香气的响起顿时引起了一阵口水声。

“能吃吗?”

“不会死人吧?”

“且看这小子如何吃的。”

张孝武哭笑不得,吃个卤煮,也能把周围的人给吓着?他大快朵颐地吃了起来,多日未见油腥,今日就着卤煮,总算是让自己的肠胃舒服了一些。邵子夫看了看李向,李向也正看着她,两人不约而同地冲了上去,前都队兄弟们也不管什么了,上前便抢夺起来。只听见有人大喊:“给都尉留点儿,别全都吃了!”

陈台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其他都尉拱手道:“抱歉,便是得了瘟疫,我也不能抛弃兄弟们。”言罢,一手扒拉开一个士兵,冲上去便抢回来一大截大肠,然后不顾烫嘴烫手,抓起来就吃,一边吃一边大喊美味。其他都尉相互看了看,正在犹豫呢,便看到锅里不多了,本着抢来就是自己的原则,全都上前手脚并用抢走一通肉再说。

这下水内脏又叫做臭肉,可如今的臭肉别有一番风味,前都队的人吃的肚子都撑坏了,直呼美味。邵子夫又问这种吃法叫什么,张孝武笑说:“若是加了豆腐干和血块、再加一些红油,便叫做京味卤煮。如今嘛,只能勉强叫做土城卤煮。”

“土城卤煮,以后就叫这个名字了。”冯彬大笑,“以后战事停了,我回老家,将这土城卤煮做法带回去。”

“是啊,这做法简单至极。”

前都队把卤煮分给了第四阵队的其他人,毅字营其他阵队不干了,纷纷跑来索要方法,此时还引得军候丁毅的关心。

询问前后,丁毅哭笑不得,他也让人送一份卤煮过来,然而左校尉罗真却苦笑说:“肉都吃完了,只剩下汤,有人想喝汤油,被前都队的一个小兵给挡回来。他说这汤底留作下次再煮卤煮,决不能丢掉浪费,也不能吃掉。”

丁毅心痒难耐,道:“你去其他营队,偷着索要臭肉回来,别将此事告诉别人。”

罗真一愣,低声道:“军候,吃这臭肉会死人吧?”

丁毅道:“都快饿死了,还怕被毒死吗?”

罗真立即照办。

如今军士一日只能吃到三只烧饼,连肉汤都很少了,所以非常时期非常办法,罗真便带着将士连蒙带骗将其他营队的臭肉带回来,交给了前都队灶房。灶房里的老卒与民夫们也不敢轻易做这个卤煮,便又找到张孝武。

张孝武道:“方法交给你们了,找我作甚,我又不能变出卤煮。”

那老卒忙道:“是军候大人想吃你的卤煮了。”

张孝武一个机灵,军候大人要吃,那没有也得有,于是张孝武亲自下厨,成了张大厨师,专门为丁毅做了一锅卤煮来。丁毅吃了卤煮,只觉得辛辣爽口,在这寒冷的早春时节中,这等辣口的卤煮着实让人精神一震,仿佛全身都有了力气。

他拿起自己的神臂弓,奋力一拉——依旧没有拉起来,不得不苦笑道:“神臂弓啊神臂弓,你跟着我着实冤枉得很,陛下将你赐给我,我却不能用你,唉,愧对陛下啊。”

张孝武又准备了不少肝脏留下来给大家做零食,众人不明所以,张孝武没法给他解释说因为大家缺乏维生素a导致夜盲症,便又拿自己的便宜师傅逍遥子搪塞,说士卒夜盲,可以用肝脏、蛋类、萝卜、豆类调理治疗,他给大家吃肝脏,只不过想要验证一下是否是说说的正确。

大家只是对这宵食之后的加餐感兴趣,甚至还有人抱怨马肝太少了,一个人只有一小块,明日再射杀一些战马。弓兵阵队的兄弟们嚷嚷着这件事我们来,明日若是敌军来犯,我们必定将他们所有战马都留下来。

经历这一天,张孝武的名声传遍了整个毅字营,大家都知道那个差点摔死的张小郎本事了得,尤其做得一手好菜,发明了土城卤煮这道简单美味的菜肴。

没见过张孝武的,还以为这人是个和蔼的胖子,甚至丁毅还让人送来了十两银子做奖励。张孝武对十两银子不屑一顾,却对丁毅赠送的另一样礼物倍感兴趣——丁毅允许以后他可以随意支配后厨和杂役,允许他发明更多的菜肴。

张孝武随即便发明了一种食物,面疙瘩汤,直惊得灶房老卒掉了下巴,实际上张孝武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毕竟军中除了面饼菜汤就是面饼肉汤,吃饭简直太过单调了。而且张孝武随意进出灶房的后果便是,以后他再也不用遵守一日两餐的规定,可以偷着吃饱。

太乾二十九年五月初一,土城被异族大军围城第二十一日,敌军的攻城战事如约而至。

毅字营第三阵队负责防守,第一阵队支援,而第二阵队与第四阵队留守营地做预备队,双方接战一个时辰后,敌军留下一堆尸体后如约撤军。但第三阵队损失颇重,此番攻城的是北夷人,北夷人是所有异族大军中除了乌桓外最为善战的一支,导致第三战队战死三百余人,军候丁毅迫不得已令第四阵接管城防。

张孝武重新登上城墙,见到城墙上堆满了袍泽战友的尸体,甚至有几个还是几日前的夜不收,他的心情沉重不已。尽管见惯了死人,可昨日还和他有说有笑的同袍,今日便没了性命,可见人的生命有时又是如此脆弱。

站在坚硬冰冷的城墙上,张孝武眺望远方敌军大营,连日来只看见敌人数量增加,却未见敌人减少,援军再不来,只怕他们全都要死在这里。

未等他感慨什么,都尉陈台的亲兵将他叫去,他匆匆拜见陈台,又见后都队都尉刘吉。原来后都队需要提升几个老兵担任伍长,张孝武因平日作战骁勇,便被陈台保荐为后都队做了一名伍长。刘吉看了这个壮硕的大个子,心中欢喜,上前笑着拍拍张孝武的肩膀,说:“虽然嘴上没毛,但听说他杀了几个犬夷了,倒也是年轻有为。”

陈台说:“若不是你损失过重,你以为我会把这小子让给你?”

刘吉眯着小眼睛笑道:“行,臭道士,我承了你的情。”他走到张孝武跟前,笑说:“跟我走吧。”

“做官吗?”

“对。”

“什长?”

刘吉一个趔趄差点摔着,陈台哈哈大笑,刘吉一瞪眼:“伍长!你这小子,野心倒是不小,要不要做我的位置,后都队都尉?”

“那不至于,都佐也可以的。”张孝武舔着脸说。

刘吉气道:“臭道士,怎么你的兵跟你一样不要脸?”

陈台忙说:“别这么说,他现在是你的兵。”

张孝武就这么被晋升为了伍长,实在超过所有人预料,回到营房打点行李的时候,冯彬和邵子夫啧啧感叹,连说你小子行啊,发明个卤煮,升官了。张孝武一脸黑线,心说我特么是因为杀敌有功,不是因为发明卤煮,好家伙,以后别人别叫自己卤煮伍长。

第十三章 伍长

前都队的袍泽兄弟们都上前恭喜,随后表示遗憾,说以后吃卤煮要去后都队蹭饭了,张孝武哈哈大笑:“以后想吃什么,来找我,兄弟给你们安排,是想喝西北风,还是想喝东南风,都是兄弟一句话的事儿。”

众人整齐划一地伸出小指表示鄙视。

比起人员整齐的前都队,而今后都队可以说人丁惨淡,整支都队只剩下六十几人,张孝武的伍队只有两名手下,一个叫闵二郎的憨子和一个叫莫清的瘦子,两人都不识字,长官便是想提拔都提不起来。甚至张孝武发现,这叫闵二郎的憨子无法正常交流,比起被穿越前的憨郎还是不如。好在张孝武的队伍很快又补充了两人,一个五十岁的老伯陶老头和一个叫陶望的十四岁男孩。

张孝武询问他们,得知这两人是一对爷孙,是行脚的货郎,平日骑着马游走在荒原各部落,靠着贩卖中原货物盐茶和荒原的羊马为生。此次塞北战乱,北鞑塔人大肆捕杀汉人,爷孙逃入土城,没想到便一直困在此处,直到昨日被抓丁充军,成了张孝武的手下。

张孝武见那陶望目光跃跃欲试,知道年轻人不知轻重,便让他去给大家磨刀,磨磨他的锐气,其余人尽量节约体力少动。陶旺欣然领命,一个上午的时间,将大家腰刀、短刀、矛枪全都磨得极其锋利,邀功似的报给张孝武来看。

张孝武对这充满热情的阳光少年印象顿时好了许多,问:“你喜欢当兵?”

“我要杀犬夷。”

“为何?”

“我阿爷(父亲)、我伯父,我叔父,都是被犬夷杀的,我阿娘和阿婆也都是被犬夷给掠走的。”陶旺的眼神中充满了仇恨。

张孝武倒没想到陶旺一家和异族有这么大的仇恨,他看向陶老头,陶老头长叹一口气,许久才说:“我们家原来是茶商,专门从南方贩运茶砖到塞北各个部落,有一次我全家随大商队贩运茶砖,夜里遭遇马匪,孩子的叔伯们和他爷父被马匪杀了,商队的女人也被掠走了。我们这么多年来在塞北做货郎,便是在四处寻找孩子的娘亲,唉……可惜一直没有找到。”

陶旺握紧了拳头,咬牙切齿道:“我一定要报仇。”

张孝武摸着下巴说:“机会多的是。”

五月初三,二十七团统领将军石敬忽然下令,全城军营实行一日两餐,百姓一日一餐。众人顿时想到,必定城中粮食不足了。

四个手下眼巴巴地看着张孝武,张孝武无奈说:“看着我,也没多余的饭给你们吃,这草原上除了沙鼠便是兔子,你们是想吃兔子还是想吃沙鼠?”

“兔子!”陶望兴致勃勃地说。

“自己抓去。”

张孝武的猜测很快得到了验证,不知从哪里传出来的传言,军粮最多能支持三十天,将军已经下令强制没收了城内全部粮店的存粮,全城严苛粮食,百姓只允许一日一餐。连那红月楼的姑娘们,都没了力气服侍男人了。几个粮商带着伙计和家丁来到土城县衙击鼓鸣冤,却被石敬下令将为首之人斩首示众,顿时吓得城内商人士绅老老实实听后差遣。

一日之后,人们发现土城县令携带全家投敌去了,更是人心惶惶,不少商贾富户也心存投降之意。

石敬勃然大怒,然而次日一早,犬夷居然将那投降的县令全家绑在阵前,随后将男丁全部杀死,女眷囚为军妓。石敬也纳了闷了,犬夷这是逼着大家必须死战到底啊,此后全城心定,再无人敢提逃走一事。

晚上,陶望带着三只兔子回来了,众人惊喜不已,张孝武上前狠狠地揉了揉陶望的脑袋,哈哈大笑:“你小子,以后咱们的加餐就交给你了,闲下来就去抓沙鼠或兔子。”

陶望嘿嘿干笑,众人一一上前表扬,这小子终于找到了在军中的位置,甚至连都尉什长都跑过来强行要走一只兔子回去打牙祭。

五月初七,犬夷再次攻城,后都队在城内修整预备,军士们填装沙包,一人填装了十袋之后便停止装填了。只听见城墙之上杀声震天,身边爷孙二人终于面露惊慌之色,相互看着彼此,不知说什么好。

张孝武老僧入定一般坐在一旁,嘴里叼着一根嫩草,远望着天空和空中的鸟,心中寻思自己什么时候找一把弓,把鸟射下来吃肉。

陶望突然问道:“伍长,我们何时登城杀敌?”

“怎么?着急杀敌?”

“嗯。”

“你不怕犬夷?”

“我自然不怕。”

张孝武笑了起来,说:“不怕就好,等着,今日应该用不到我们。”

陶望又问:“我们为何不多装填一些沙包?”

“夯货!”莫清对闵二郎喊道:“你告诉他,为何不多装填?”

闵二郎憨憨地说:“扔多了,墙就矮了。”

张孝武拍着墙垛说道:“亏了这土城周围石头都没了,你们知道这土城是如何造出来的吗?”众人摇头不知,张孝武诡笑问:“这土城周围全都是沙土,哪来的石头建此坚城?不过土城靠着佳澜河,佳澜河上游有一个怪石林立的山叫做鸦山——”

计算着时间,一个时辰过后,犬夷果然再次退兵。犬夷围城二十几日,居然每隔两天攻一次城,极有规律,仿佛在另一个世界中白领们上下班打卡一样。当然,在这里犬夷付出不是辛苦,而是每日几百士兵的死亡。

张孝武伸了伸腰,靠坐在土墙旁,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半躺着,趁着太阳有些温暖,晒起了阳光。他打了个盹,忽然想到了穿越前的一则新闻,法国军队因为到了下班时间,将一列四十多辆装甲车留在路上,并告知长官自己不加班,估计白种人都有这种到点下班的强迫症。

张孝武眯缝着眼睛看着那太阳,自顾自笑道:“对面的犬夷也是打卡上班打卡下班,两日一攻,一次两小时,不多不少,当真敬业如法国人。”

“伍长,法国是哪国?”瘦子莫清上前问道。

“一个娘们特别骚的国家,在极西的海边。”张孝武随口说道,其他人忙围了上来,一脸贱兮兮的样子,尤其听到娘们的时候,更是双眼放光。

张孝武嬉笑道:“怎么?说道娘们,你们都感兴趣了?”

“伍长,你说说,你说说呗。”莫清瞪着大眼睛贱兮兮地说,“咱们都没娶过媳妇,伍长你有媳妇吗?”

张孝武道:“我没娶过媳妇,不过若是援军来了,等咱们打退了犬夷,我请你们去青楼里,任你们选最好的娘们!”

诸军士欢呼不已,莫清嚷嚷道:“我要三个,不,四个娘们!都要奶大的,奶不大的咱不要!”

张孝武笑着给了他一脚,那少年陶望问陶老头,疑惑地问:“阿翁,什么是奶大?”

第十四章 什长

次日轮到第四阵队守城,第二阵队支援,大家知道异族军队是双日攻城,今日是单日,于是大家伙儿磨磨蹭蹭地登上城墙。几个相互认识的还在打着招呼,张孝武跑到前都队,看到李向正在给邵子夫揉肩膀,身边还站着两个傻呆呆的新卒,便笑道:“伍长,我来探望你了,李小郎,你这是升官了?”

“吾乃伍长第一近卫是也。”李向大言不惭道,引得周边人一阵大笑,邵子夫一边笑一边说:“好好揉,等犬夷来袭,我胳膊若是抬不起来,真得你替我挡箭。”

“喏。”李向手脚麻利地拍着马屁。

邵子夫问:“张小郎,做了伍长,感觉如何?”

张孝武道:“也就是那么回事吧,没觉得如何难了。”

“还不谦虚,浮躁,太浮躁。”邵子夫笑道。

张孝武正要说话,却见到远处异族大营寨门大开,一群士兵冲了出来,顿时大叫:“犬夷怎么不守时了?今日不是该休息吗?”其余士兵忙站起来远远望去,只见一会儿时间上万异族军队冲出营门,抬着梯子顶着盾牌便冲来,而骑兵早已经挽弓冲来,准备用一波骑射压制汉军。

“是乌图人。”陈台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道:“乌图人应该刚刚抵达战场。”

“乌图在哪?”

“也是西域的众国之一,但比乌兹和月氏还要靠西侧,相传乌图人善于养蛇和毒虫。”陈台说道,“乌图向来人丁稀少,不参与争霸天下,今日居然也来了。”

军候丁毅在远处呼喊备战,张孝武忙跑回后都队,都尉刘吉骂了他几句,他嘿嘿一笑厚着脸皮回到伍队中。

随后张孝武一边骂着敌人不准时,一边指挥兵卒将盾牌顶在头上。闵二郎和莫清也立即举起盾牌背靠墙垛,倒是爷孙二人不知如何接战,张孝武呵斥道:“学我!快学我!”那爷孙二人慌忙地举起盾牌挨着张孝武,蹲在地上紧张不已。

旋即,箭如雨下,张孝武浑然不惧低声笑道:“今日不用出城搜集箭矢了,倒是省却了抽签选人的烦恼。”陶望忙问抽签作甚,张孝武便将抽夜不收的故事告诉了他,陶望瞪着明亮的眼睛说:“我也要做夜不收。”

在箭雨掩护之下,乌图大军杀了上来,汉军弓阵与对方一阵互射之后,乌图人开始搭梯攻城。也许是因为第一次上战场,乌图人气势高昂,最前方皆为壮硕的乌图汉子,居然赤膊上阵。

张孝武大笑:“他们以为自己是巴霍巴利王吗?”说话间,他举起矛枪,猛然扎了过去,那赤膊乌图壮汉举刀攀爬,冷不防一根矛枪穿过胸口,随后又穿透了第二个人的身体,第三个人的身体,矛尖停在第四个人的鼻尖之上才堪堪停住。那第四个乌图人这才意识到前三个战友被串了糖葫芦,顿时吓得大叫一声跳下梯子。不过第五个人却倒了霉,糖葫芦直直地倒了下去,将第五个人扎死在城下。

一刹那,面前的乌图人都吓得不知所措起来。

张孝武大喊:“用沙袋砸,快!”

“喏。”

这会儿不但自己的伍队,整个什队都冲上来用沙袋砸下去,直砸的乌图人哭爹喊娘,好一会儿不敢在这个方向攻杀。乌图人调整之后,终于学聪明了,顶着盾牌继续登梯攻城,此时第二阵队援军也冲了上来,两支阵队八百多人守在城墙上,乌图人只凭着勇气始终无法登城。

但乌图人很快开始用阴招,前方士兵顶着圣汉军队,后方人猛地将毒蛇跑向城墙,几个不小心的汉军兵卒踩中了毒蛇,被咬了一口。实际上毒蛇杀伤力不大,却给守城士兵带来了很大的心理压力,有些士兵吓得跳上墙垛,立即被敌人弓箭射杀。

第四阵校尉王坚气得够呛,下令陈台带人灭蛇,大骂乌图人也只有这点本事了。乌图人还真只有这点本事,扔完毒蛇也没有攻上城来,只好悻悻撤军。

“真是见了鬼了,日后是不是还有光腚攻城的犬夷?”张孝武松了一口气,瘫坐在一旁,今次他的手下四人都没有伤亡,甚好甚好。

休息片刻后,都尉刘吉走过来说他的什长死了,被一条毒蛇咬中了腿肚子,因没来得及救治毒发身亡。张孝武甚至没记住什长的名字,看着他被大家抬下城墙,心中默默哀悼了一会儿,便回到哨位。

这支什队只有三支伍队,刘吉犹豫了一下,便在三个伍长中选择了张孝武担任什长兼任本队伍长,张孝武惊讶道:“我三日前才做了伍长,今日就做了什长?大人,您莫不是我失散多年的亲生大哥?”

刘吉哭笑不得道:“其他两人虽然入伍许久,却不如你骁勇善战——他们也是队伍死光了才被迫做的伍长,没你的本事。”

张孝武了然道:“活着,就能升官。”

刘吉道:“错了,是升官,才能活着。”

张孝武不吝夸奖道:“大人,您不去太学院都可惜了,比当代大儒们看得透彻多了,人生啊,就眼睛一闭一睁,一天过去了,眼睛一闭不睁,一辈子过去了。”

刘吉哈哈一笑,心中越加喜欢这个小郎君了。

第四阵队有三天的休息时间,晚上,也许是张孝武带来的好运,抽夜不收时本什队中十二个人居然无人抽中红签,连刘吉也夸赞说他得老天眷顾。

对此,张孝武如此解释说:“老天爱帅小孩。”

做什长和做伍长的区别只有一个,就是与都尉接触多了,兵饷也多了一些,但张孝武口袋里各种钱币不少,也不差这点兵饷。再说如今城内惶惶,粮食也管制起来,有钱没地方花。三天里,上面有给什队里补充了三个士兵,都是年纪一大把的老人新兵,张孝武看着这些比自己年纪大三倍不止的“新兵”,微微叹了口气,看来土城里的人越来越少了。

三天之后再次轮到第四阵守城,异族大军如约攻城,众将士抱怨自己倒霉,今次攻城的犬夷换成了有经验的乌兹士兵。

乌兹王国地处乌桓帝国南部,他们的长相一般双眼硕大,头发卷曲,皮肤黝黑,身材矮小。他们最擅长唱歌跳舞,原本是一个向来与邻和睦的国家。因乌桓人的裹挟,乌兹人也不得不加入战争。

乌兹人因为力气小,使用的武器则是细长的腰剑,作为攻城兵刃,乌兹人的腰剑既不能穿透汉军铠甲,又不能抵挡住汉军的武器,汉军将士在城头上很容易捅死爬梯子的敌人。

“接战!”

军候丁毅依旧在远处大声指挥道,毅字营军士们起身杀敌。

“吼!”

张孝武在捅杀了四个敌人之后,被闵二郎替换了下去,岂料到闵二郎在捅死了一个乌兹战士后太过兴奋,一个不小心被一个乌兹士兵用飞钩抓住,从墙上被拉了下去,摔在城下,旋即被乌兹人分尸了。

“这个夯货!”张孝武气得大骂,又心疼这个夯货脑子不好使,而今终于死在蠢上了。

莫清替补上前,挥舞着矛枪将一个乌兹战士刺落长梯,张孝武立即用矛枪替他抵挡。

“嗖……”

一支利箭擦着莫清的耳际射了过去,只听“啊”的一声惨叫,张孝武回望过去,却见到爷孙二人中的陶老头眼窝内插着一支箭矢。

第十五章 余人战死

陶老头疼得倒在地上,几乎翻滚起来。张孝武见状回身,从背后紧紧勒住陶老头,防止他翻滚时不小心将箭矢插进脑袋。陶老头惨叫几声之后终于停止挣扎,张孝武猛地拔出了那箭矢。箭簇上的倒钩直接将眼珠子摘了出来,那老人再一次疼得直接昏死过去。

“还好,只是丢了一个眼球。”张孝武道,“抬他下去,过几日又是一条响当当的老头。”

少年陶望吓傻了,跌坐在地上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他的眼前恍惚起来,望着阿翁的眼睛和身边的袍泽尸体,原本炯炯有神的眼睛开始迷离起来,耳朵中响起了嗡嗡嗡的鸣叫声,对外界的一切全都予以了屏蔽。很多人会在战场上精神恍惚,就像是刚刚睡醒时那种整个世界都在晃动的感觉一样,而往往此时的人,最是危险。

“啪!”

张孝武上前给了他一个大嘴巴。陶望被打翻在地,做脸迅速红肿起来,牙齿也松动了,脑袋嗡一下,过后骤然清醒过来。他抬起头,见到张孝武瞪着眼睛骂道:“你这夯货!傻愣着干嘛?背你阿翁下去找军医,别在此耽误大家。”

“喏。”陶望忙说道。

张孝武将昏迷的老人扶在陶望背上,眼见陶望跌跌撞撞地起身,便忽然听见“当啷”“当啷”的声音,当下感觉自己被谁狠狠地推了一下,一个趔趄趴在地上。他转身一看,却见是莫清压在自己身后,莫清的额头上插着一把短斧。他随后向左右看了看,见又不少汉军兵卒被短斧杀伤倒在地上。

乌兹人虽不善正战,却长于偷袭,他们忽然之间毫无征兆掷出手斧,意外地杀了几十位汉军将士。莫清也是倒霉,被乌兹人偷袭,两把手斧同时劈进了他的身体,死的不能再死了。

趁此时可,几个乌兹人趁机爬上城墙。

“我日你姥姥!”

张孝武大吼一声,捡起矛枪跳上墙垛,直接站在墙垛上用矛枪将蹬城的几个乌兹士兵砸了下去。

左校尉罗真发现状况,立即下令预备军士蹬城增员,第二阵队冲杀了上来,与乌兹人混战在了一起。

张孝武拎着腰刀不停地砍杀,不知怎么杀刀了前都队这边,见邵子夫挥舞着矛枪冲在前方,将身边的乌兹人杀死。更多的汉卒冲杀上前,很快将登上城墙的乌兹赶了下去。

张孝武双臂有些麻木,跳下墙垛,与邵子夫对视了一眼,相互点了一下头。他来到陶望和陶老头身旁,却发现陶望倒霉地被一柄飞斧斧尖插在头顶,正在汩汩冒着血。陶望睁大眼睛望着天空,喃喃自语,张孝武问他要说什么,陶望的眼神慢慢涣散开来,说:“什长,我阿翁带着我走遍了真个塞北荒原,也没找到阿娘(母亲),你说她在哪呢?”

“在天上吧,也许。”

“那我去天上找她了。”

“嗯。”

张孝武叹了口气,陶望终究还是死了,他替他合上了眼睛。

邵子夫在墙头格杀了几个乌兹人,有些竭力,李向忙抵挡住几把砍向邵子夫的刀剑,邵子夫捡起一面盾牌,和李向一起讲身前的乌兹人撞下城墙。李向拎着矛枪拼命刺向梯子上的乌兹人,吓得乌兹人不敢登梯子,邵子夫趁机喘了几口气,见张孝武蹲在地上,大声吼道:“小武,回来,接战!”

张孝武失神地对邵子夫说:“伍长,我的人全都死了,不到一个时辰,我的人全都死了。”

邵子夫大喊:“死个把人罢了,给我回来。浮躁个鸟!”言罢,又杀了回去。

张孝武喝了一口冷水,吸了两口气喘匀了呼吸,左右望去,只看到上百汉军与犬夷惨烈厮杀。一个汉卒右臂断了,所受拎着腰刀砍杀,旋即被敌人刺死落在城下。

另一个汉卒额头上插着一把短斧依旧战斗,将几个乌兹人打了回去之后,站在墙垛间怒目尔视。乌兹人不敢上来,其他汉卒推了他一把,才发现他早已死去。

又一个汉卒杀得兴起,跳出城墙站在梯子上,轮着矛枪杀得乌兹人人仰马翻。乌兹人无奈自己推到攻城梯,那汉卒跌落下去,在地上与敌人厮杀一阵后终于寡不敌众被几十把腰剑杀死。

一股热血涌向了头顶,张孝武拎着长矛再次冲上城墙,站在墙垛之上,用矛枪继续猛地砸向梯子上的乌兹人。那乌兹士兵被他的矛尖砸中了脑袋,竟然脑浆四溢,直愣愣地跌落了下去。他正要抬枪,却发觉一支利箭直射过来,邵子夫及时将他从城垛上拉了下来,堪堪躲过箭矢。

“小心。”邵子夫斥道。

张孝武完全听不到邵子夫的话,他推开邵子夫,再次骑在城垛上。邵子夫担心这小子掉下去摔死,只好一手拽着他的腰带,一手拎着矛枪捅刺。其他军士举起石头砸下去,三两下将一群乌兹人砸死,一时间乌兹人不敢攀登梯子,张孝武右手挥舞着矛枪声,左手伸出中指,嘶力竭怒喊:“犬夷小儿,你过来啊!你过来啊!”

一瞬间,乌兹人居然被这个汉军小卒吓得后退三两步。

“弓阵!”

汉军弓兵阵队上前,一阵箭雨之后,乌兹人被杀死近百人。眼看士气皆无,乌兹将军下令撤军,在丢下近千尸体之后,乌兹人如潮水一般退走了。

校尉王坚清点人员,得知后都队都尉刘吉阵亡,前都队也折损严重,在禀报军候丁毅后,丁毅令前都队与后都队合并,张孝武又回到前都队,和邵子夫平级,都是什长。前都队什长众多,都尉陈台又向王坚表功,升任张孝武任都佐一职,王坚准许。就这样,张孝武靠着杀功,居然在短短不到一个月内成了都佐大人。

陈台依旧非常重视张孝武,准备培养他一番。

张孝武心情越发沉重起来,他整日默默不语,不再给手下和同僚讲笑话,也不再去回忆前生的事情。对他来说,也许下一次战死要比饱受折磨,每日看到身边的人身死要幸运多了。他甚至不愿意认识自己的手下,不愿熟悉他们的面孔。

邵子夫前来寻他,见他死气沉沉,便道:“看得开些,不过生死而已。”

“我知道,只是……唉……”张孝武只回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了。

邵子夫也不是个会劝人的人,只是看着平日性子活脱的张孝武如今如此低沉,知道他需要一段时间平静,便去灶房给他带了一份“土城卤煮”来。张孝武吃了一口,噗地吐了,大叫道:“这玩意怎么回事?怎么如此腥臊?辣味呢?怎么没辣味了?加酒炖了吗?不加酒能吃吗?糊弄人吧?我一离开前都队,前都队的灶房也开始糊弄了!?”

见他又活过来了,邵子夫哈哈一笑,终于放下心来。

乌兹人在五月初九的攻城之中折损几千人,而第二十七团同样损失惨重,仅负责西城防御的毅字营便折损四百多人,整个毅字营已然仅剩一千人,而土城内已抓不到更多的男丁,城内十四岁到六十岁之间男丁已然全部参加守城。

参军王珅向将军石敬建议,征集城内健妇参加守城,石敬拒之,并扬言:“吾与土城共存亡,若有脱阵逃城者,杀之!”

第十六章 神臂弓(1)

两日后异族大军再次攻城,毅字营无有预备人员,全员登城坚守两个时辰,双方厮杀激烈,异族军队徐徐退去。

“李向李小郎死了。”邵子夫坐在地上,累得大口大口地吐着白汽,整个人像是被蒸熟了似的。他说李向是抱着敌人一起跳下城墙同归于尽,昔日那个胆小如鼠的民夫,如今也殉国尽忠了。

李向算是张孝武穿越来后的第二个朋友,这人有点贪生怕死又嘴硬不服输,经常被张孝武欺负欺骗,可却是一个值得信赖的朋友。他猜想过李向能活多久,却没想到只多活了十几日罢了。

张孝武叹了口气,喝了口水,默不作言,每每袍泽战友的死亡,都让他无话可说,今日亦如此。

当晚,果不其然,丁毅决定抽签寻夜不收,张孝武忽然主动请缨,陈台却没有答应。张孝武上前询问,陈台踹了他一脚,说今夜月亮太过明亮。张孝武并未多想,便与众多军士便睡在城下帐篷内。

见他翻来覆去睡不着觉,邵子夫打趣道:“怎么,大人不让你去外面,你反倒不舒服了?是不是贱的?”

张孝武背对着他说道:“我这条命本来就是捡来的,所以说贱也贱,所有人都不该死,唯独我。”

邵子夫道:“从围城到今日,我带了十几个兵卒,除了你全都死了。”

张孝武点头道:“我发现你这人,的确有点倒霉,打了这么久,别人都死你不死,估计都是你克的!”

邵子夫先是一愣,随后又气又笑,上前用力勒住他脖子:“黄牙小子!胆敢如此编排与我,看我不勒弄死你!”

“嗖——”

一支支利箭突然射入城内,箭簇之上沾着火油,很快城内的房子烧起了火,一些军营也燃气熊熊烈火。军士们慌忙灭火。陈台立即呼喊指挥部下,邵子夫与张孝武紧紧跟随在他身后,陈台定了定神,众人合力将军营火给灭了。

其实火势不大,只是事发突然罢了,这个时代中,不管是汉军还是异族,大家都是夜盲,抹黑攻城的事儿不多,而且黑夜之中容易自己人和自己人杀起来,所以大家对夜间攻城防备不多,以至于让异族的冷箭点烧了营房。

不一会儿,校尉王坚拎着两个紫金锤跑来,大喊诸军随我守城去,众军士拎着兵刃便跟在王坚身后,陆陆续续登上城池。

登城之后,众军士兵卒们惯例举起盾牌或躲在墙垛后,弓阵军士也在看不到对手的情况下以火箭向外射去。对城内军士而言,箭矢用一支少一支,飞到万不得已时不愿用火箭,困守孤城让众人防的小心翼翼,伤亡陆续增加。在军士和百姓的合力之下,城内火势很快被扑灭了,守城的将士也安心不少,众人一边大骂犬夷,一边准备迎战。

双方箭矢对射了一刻左右便停了,时间并不久,更让大家奇怪的是犬夷并未攻城,几个老兵探出头,看到城外犬夷们火把高举,与土城相距九百步左右,足足几万人。

“这么多?”几个老兵惊呼起来,只见犬夷方向黑压压一片,连着月光皎洁远远一望,仿若敌人接天连地无穷无尽。有乌桓人、有乌兹人、有月氏人、又乌图人、有生番人、有北夷人,还有投靠了乌桓的北鞑塔人。

“犬夷这是怎么了?全员出动,发起总攻了?”汉军士卒们在城头未免有一些绰绰不安起来,虽然大家知道敌人迟早会破城,但没想到总攻来的这么快。

“汉狗们!不用怕,今夜我们不攻城!”南门前,一个方头大耳的鞑塔人骑着马走上前来,他的圣汉话有一些生硬,听起来有些别扭。鞑塔人向圣汉帝国称臣许久,双方常常交易,会说汉话的鞑塔人着实不少。

“今天我们乌桓小王兀立蹋请你们看一场戏!”鞑塔翻译扯着大嗓门喊道。

汉军将士们面面相觑,这兀立蹋又是何人,反倒二十七团将军石敬及身边谋士们冷汗直流,兀立蹋不是别人,正是乌桓可汗毕力突的亲儿子。

乌桓帝国与圣汉帝国不同,国家由可汗、大王、小王三人共治天下,可汗总管一切军政民事,而大王小王皆辅佐可汗,乌桓大王乌日剌赖是可汗毕力突的亲弟弟,乌桓小王兀立塌是他的亲儿子。土城被围将一月了,众人才知晓带队围城的敌酋乃乌桓小王兀立蹋,石敬心中一沉,猜测乌桓人此行绝对不简单,或有其他阴谋诡计。

“汉狗们,你们做小偷做习惯了,今晚让你们看看做小偷的下场!”

“这些人你们认不认得?”

原来犬夷的探子们今晚抓了二十六个来不及逃回的汉军夜不收,一个乌桓大将亲自将二十六个汉军士兵押解到土城南门前,随后当着汉军众将士的面将他们绑在柱子上,一个个活活剖开胸膛,挖出心肝脾肠。汉军夜不收一时半刻没有死,跪在地上绑在柱子上痛苦哀嚎。

“兄弟们,杀了我,求求你们杀了我!”

“杀了我,求你们了!”

“娘——”

“谁能杀了我,谁能——”

乌桓人和其他犬夷们狂笑起来,那懂得圣汉话的鞑塔人骑马上前百步道:“圣汉狗!看你们坚持不了多久了吧,你们是不是快饿死了?你们若是投降,我们大王饶你们不死,还封你们一官半职,如何?”

“放你娘屁!”

汉军将士大骂,气得浑身发抖,紧握着武器兵刃,甚至有的人转过头去哭泣起来,一时之间士气大跌。

南门城楼内,将军石敬气得也握紧了腰刀,指着城外道:“有朝一日,我定夷绝城外各族!”

城墙上的汉军士兵们又急又气,却又无可奈何,只能跳脚大骂。张孝武无法忍受袍泽被施虐的下场,跑到陈台面前说道:“官上,让我杀出去!”

陈台看着他苦笑道:“你去作甚,送死?”

“我能救人。”

“救人?”陈台可笑地摇了摇头,转身不忍相看。这些人被开膛破肚,便是救回来又如何,只不过在自己身边死去罢了,与其想要救人,倒不如给他们一个痛快。

张孝武大吼:“都尉!”

陈台抬起头,仔细打量了他一番,忽然心生一计道:“前一次你拉坏了弓箭,不知道你能拉开五石弓?”

张孝武想也未想便回答道:“可以一试。”其实他根本不知道什么是五石弓,平时弓手使用两石弓,训练时多用三石弓,军中长官也是为避免军士拉伤自己的手臂而很少用强弓,只有力气巨大的人才有资格使用三石弓。

整个二十七团内只有一把五石弓,恰巧这把五石弓在军候丁毅手中。

丁毅年轻时参加武举,凭借一手神射功夫获得武榜眼,太乾帝御赐五石神臂弓。丁毅虽然神射,只是射的准,却拉不开这神臂弓,只能留在身边做摆设。陈台见张孝武身材魁梧威猛,又想到他拉坏弓箭一事,便想让他试一试丁毅的神臂弓,毕竟那神臂弓放着也是放着。

待二人秉明后,丁毅紧锁眉头想了一下,便小心翼翼地将神臂弓取来,怜惜地看了一会儿才递给张孝武,珍重道:“张小郎,你若能拉开,这弓便借你用了,可你若是拉不开,当心我打你板子。这是御赐神臂弓,万万珍重使用。”

张孝武二话不说接过神臂弓,握了握弓身与弓弦,才发觉这神臂弓的弓身居然奇沉无比,握在手中冰冷异常,惊讶得发出“咦”的一声,脱口道:“这弓——很重啊。”

第十七章 神臂弓(2)

丁毅笑了起来,颇为自豪地介绍道:“这弓身并非是木质,而是天外陨铁所制,圣上得天外陨铁后做了一剑,一枪,一弓,一甲。”他眼神中充满了骄傲,陷入回忆中,道:“那剑名为斩妖剑,赐予左相张宽斩妖除魔,荡尽贪官污吏。那枪名为沥魔枪,赐予了大将军盖鹏,只可惜盖老将军几年前病逝。那甲名曰仙翎甲,被皇上赐给了太子。”

张孝武崇拜地望向丁毅,心说以一介军候而得御赐圣物,必然有其过人之处。

“若不是军候大人被奸人所害,他早就是——”一旁的罗真正要说话,被丁毅扯住了,说道:“你试一试。”

张孝武双臂用力拉了一下,因为没有做足准备,一时间竟然拉不动分毫,不由得咦了一声。

丁毅见状也不恼,轻笑道:“整个圣汉帝国,能拉开五石弓的不超过五人,你若拉得开便用,拉不开也罢了,免得伤了筋骨。”

陈台提醒说:“缓用力,莫着急。”

张孝武点了一下头,深呼一口气,双脚仿若钉在地上,猛然全身灌力,奋力张弓,众人只见那神臂弓竟然被渐渐拉开,旋即居然被他拉满了。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个天生神力的家伙,不由得叫起好了。

陈台抹了一把汗道:“拉开即可,拉开即可。”

张孝武放下弓弦,却说道:“拉开是拉开,可我射不准啊。”他不好意思地看着丁毅道:“大人,我没用过箭。”不管是科长张孝武还是憨郎张孝武,这两人都没有用过弓箭,更不了解射箭技巧,张弓搭箭说得好听,可真正射出去的话,没经验的人甚至会射到同伴。

丁毅却大喜,道:“不需要你射的多准,能射出一箭震慑犬夷即可,随我去南门见团将军。”

陈台忙道:“军候大人,若是射不准,那将军会否责怪?”

丁毅笑道:“不会,若是射不准,便告诉他我教的不好便是,他不敢拿我如何。”

“喏。”

南门城墙上千百兵士们赤红双眼叫骂着,却只能任由犬夷羞辱汉军俘虏,团将军石敬咬着牙拒绝手下的请战,却见丁毅带着两位小将走上前来,其中一人身材高大却只穿着伍长皮甲,略感惊讶。

“丁三眼,找我何事?”石敬问道。

丁毅道:“将军,我手下小将可以御用神臂弓还击犬夷。”

石敬惊讶道:“何人能拉得开神臂弓?”

丁毅转身点头,张孝武上前弓手道:“官上,卑职张孝武,毅字营第四阵前都队都佐。”

石敬问道:“此人可否为弓阵兵勇?”

丁毅道:“非弓阵兵卒也,却力大无穷。”

石敬皱眉说:“便是只能拉弓,却不能射箭?”

张孝武道:“回将军,卑下虽不善射,却善战。”

“好一个善战!”石敬扬手起身,对手下诸将下令道:“都随我上前,为此小将助威。”诸将随着石敬走出城楼,来到南门城垛,石敬遥指乌桓小王,道:“你若能射死那乌桓龟孙,老子奖你黄金百两。”

张孝武倒也不说话,从陈台手中接过神臂弓,并从陈台手中箭壶中接过箭矢,搭在弓上,对准了犬夷大军。再次深吸一口气,张孝武大喝一声,只听得吱吱吱的弓弦拉伸声音,那神臂弓已然张弓满月。众人只见这名小将脖颈青筋暴突,双臂仿若铁臂一般将神弓拉满,那箭矢所指方向便是埋骨之地。

“嗖!”

众人竟然看不见箭矢何时被射出,只听到弓弦发出破空的嗡嗡声,便看到八百步以外,那乌桓小王身边的一个乌桓百夫长跌落马下,乌桓小王兀立蹋的战马也受了惊跳了起来,那兀立蹋一时不小心,居然跌落马下,顿时乌桓军中大乱。好一阵儿之后,乌桓小王才起身重新上马,被人匆匆护走。若是此刻是两军在野外对阵,汉军早就杀将过去了,那乌桓大军必败无疑,只可惜了汉军第二十七团早就没有力量野外交战。

“好!”

“好箭!”

“杀的好!”

诸位汉军将士顿时欢呼不已,军心士气大振,挥动旌旗高声挑衅,异族大军羞愧万分,不敢与之对视。

石敬猛地抓紧刀柄,激动地捋掉了几根胡须,对参军和左右大笑:“此子神射,不亚于飞将军廊沧宇。”飞将军廊沧宇为南方飞驼关的统领,昔日南胡大军来犯,廊将军单弓匹马,一把弓连射十八箭,射死十七个南胡将领,南胡王子吓得丢下大军跑了,南胡的象兵团自乱阵脚,踩死三千多南胡兵,自此南胡人只要得知廊沧宇在飞驼关,便不敢来犯。

听到石敬如此夸赞,其他参军与录事们连忙齐齐夸耀起来。张孝武脸皮虽厚,但这么多人一起向他叫好还是头一次,不好意思地羞赧一笑。他没想到自己自己居然一箭射中了对方一员大将,虽不知性命,却惊得犬夷大惊失色。

石敬亲自上前递给张孝武第二支箭,道:“再射,让犬夷们看看咱汉人的神射。”将军亲自奉箭,周遭将领不由得羡慕起来,连张孝武也颇感意外地看着石敬,石敬笑道:“怎么?没力气了?”

“他没事。”丁毅在一旁说。

张孝武猛点头,只觉得全身力气用不完似的,接过箭矢便继续张弓射箭,瞄着混乱的乌桓将士,说不准这一箭又能射中哪个。不过乌桓人倒也毫不犹豫,立即向后飞速退去,唯恐自己成了箭下亡灵。

“嗖——”

张孝武第二箭射出,箭矢再次如流星一般飞过,然而这一箭却没有射中任何犬夷,反倒射中了一个苦苦求死的汉军夜不收。

众军士顿时笑容滞住了,丁毅心中一沉,心里忙着准备一些替张孝武说好话的说辞来。张孝武内心腾一下升起内疚,恨不得拔刀自尽,万万没想到自己的一箭射中的居然是袍泽,他放下弓箭看着石敬,石敬也正巧看过来,两人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

岂料到那被射中的汉军夜不收却哈哈大笑,他被绑在木桩之上,跪在地上肠子流了一地,却疼而不死,被箭矢射中之后,他用尽力气高喊道:“谢兄弟成全!谢了!给我报仇,灭犬夷,圣汉——”

“万年!”其余汉军夜不收高呼起来:“谢兄弟成全,杀了我们!别让我们再受折磨!多谢兄弟成全!”

一刹那,眼泪模糊了张孝武的视线。

一双大手按在张孝武肩膀上,石敬低声道:“勿要自责,你尽管射吧,若是射中犬夷,自是大功一件,若是射中他们,也是替他们结束痛苦。”

“将军大人,我……”张孝武自责不已,踉跄道:“我不是神射,我只力大而已。”

石敬道:“你就是神射,你便是咱二十七团的神射,勿要自谦。”言罢,他又给张孝武递来箭矢,道:“射!管他娘的!”

“喏。”

张孝武长嘘一口气,第三次接过箭矢张弓搭箭,众人只听见黑夜之中一声破空,便再次看到远处乌桓大营再次混乱起来。有眼尖的弓手喊道:“将军大人,咱们射中了他们的火把,那火把将乌桓小王的牛皮坐辇给点着了!”

“乌桓人退了!”

“犬夷退了!”

“犬夷退军了!”

众将士轰然大叫起来。

“好一个三箭射退百万犬夷!”石敬心思百转,觉得可以利用这件事鼓舞士气,他立即大喊道。

其他将士也齐齐喊道:“三箭射退百万犬夷!”

第十八章 神臂弓(3)

张孝武却面红耳赤,这蒙出来的三箭居然箭箭皆中,莫不是老天爷在保佑自己。见异族大军撤去,石敬立即派人出城替三十六位夜不收收尸。

丁毅在一旁笑道:“箭法如神!没辱没了神臂弓!”

张孝武很不好意思,耳根子都红了起来。他哪里是箭法如神,他只有力气胡乱射出,误打误撞退走了犬夷。

其他军士也上前贺喜,张孝武笑着回应,陈台打趣道:“张小郎,以后你就去弓阵吧,免得浪费人才。”

“蒙的!”张孝武低声道。

“蒙的好啊!蒙的妙啊!”陈台也低声鼓励道,“你也不想想,若是军中多几个你这样的神射,那犬夷还有何惧?”

张孝武和陈台相视一笑,见军候丁毅从石敬身边走来,两人忙站立候令。

丁毅道:“将军等一下封赏你小子。”陈台拍着张孝武的肩膀,恭喜道:“你小子要发达了。”张孝武也喜笑开颜,丁毅道:“你们跟在我身后,我带你们去将军府。”陈台忙道:“军候,我就不去了吧,我回去安定一下军心。”丁毅点点头,陈台拱手而归,向张孝武眨眨眼睛,张孝武表示明白他的意思。

随后张孝武跟随在丁毅身后走下城墙,他们走得不快,路边不断有士兵经过,见到张孝武后眼睛一亮,纷纷竖起大拇指,还有人夸奖道:“小将军,今日一战大涨士气,日后我请你喝酒啊!”张孝武腼腆一笑以作回应。

等四下里少人的时候,张孝武快步上前拦住丁毅,丁毅一愣神,问:“你有何事啊?”

张孝武苦着脸解释说:“军候大人,我真不是神射,我都是蒙的。”

丁毅道:“小子,不管你是不是神射,土城里都需要一个神射以振军心。将军说你是神射,你便是神射,别的话不要说。”

“可是若是别人拆穿了我——”

丁毅一瞪眼睛,呵斥道:“你怎么傻了?将军说你是神射,谁敢拆穿?你大可放心。”

“喏,属下明白了。”

“明白就好,你这小子。”

“军候,我听说您箭法如神,能否闲暇之时指点卑下一二。”

丁毅捋着胡子笑了起来,他美髯公的绰号不是白得的,这胡子从他十六岁蓄须便留着直到现在,道:“允了,你不说我也要指点指点,我丁毅的手下,不会射箭,说出去丢的是我的人。”

“多谢军候!”张孝武立即说道,他发现越在这个世界生活,自己的行为举止甚至思维处事越发适应,甚至他怀疑自己是不是本来便是这个世界的人,在地球上的自己不过是做了一场漫长的梦。梦醒了,自己又回到了这里,自己又成了汉军小卒,也许正是庄周梦蝶吧。

将军府内今夜依旧忙碌不已,士兵与信兵来来回回不绝,几个文职武将苦着脸摇着头,低声议论着什么。今夜算是和异族打了个平手,但而今最大的问题却是如何坚守土城等待援军到来,坚守无粮,突破无兵,此时当真进退两难。

石敬的头发又白了不少,焦灼地盯着地图,心中不断盘算着攻与守,弃城而逃还是坚持到底。

参军王绅道:“将军,那鸦山大营,应该早就接到救援信了,迟迟不救……”

石敬摆手制止住了他的话,道:“他们应该在路上。”

王绅心中苦笑,这句话也只能自己骗自己了,王绅又问:“那小将如何奖赏?”

石敬道:“那小将乱了敌阵,大功一件,今下兵士守城,需要以振军心,那小将出现得正是时候。”

王绅道:“将军有意厚赏?”

石敬道:“可厚赏其为表率。”

王绅说:“将军,当下二十七团中,三成老兵,三成役卒,三成土城民夫,还有一成为犯卒,若是厚赏,当可激励众人。”

石敬左右犹豫了一下,忽然道:“赏他个都尉,如何?”

王绅笑说:“都尉掌实权,不妥。”

“你有何建议?”

“典军校尉,连升三级!”

石敬先是一愣,随后哈哈大笑起来,这个典军校尉是个虚职,在营队之中军候最大,左右校尉为辅,左校尉负责训练士兵,右校尉负责后勤管理,四个领军校尉负责带兵作战,而典军校尉这个虚职是负责监督军纪,战时监斩逃兵的。

但军中并不多设典军校尉,毕竟一般士兵犯了错当场便由长官责罚了,并不需要专门设立一个处罚犯错士兵的部门。若是哪支营队中设了典军校尉,估计是这个营队中士兵军纪实在太差,长官都来不及处罚。

虽然从一介都佐晋升为校尉是连升三级,可晋升到典军校尉,倒是不会引起其他都尉和校尉的不满,毕竟这的确是个得罪人的工作。而且平民晋升,一般到都尉已经是顶点了,张孝武晋升为典军校尉不但打破了这条禁军之中晋升的潜规则,还让很多平民军官看到了希望。

丁毅不一会儿便带着张孝武来到将军府中,这将军府原本是土城最大的客栈,第二十七团入住之后便被征用了。两人不经通报,便走进将军府帅帐,齐声道:“见过将军!”

“张孝武见过将军大人。”

石敬抬起头,见二人到来,便笑道:“免礼,赐座!丁三眼,你手下居然有如此猛士,三箭射退百万犬夷,今日大涨我军士气啊。”

丁毅捋着胡子骄傲道:“说起来,此子还是将军你赐给我的。”

石敬奇道:“如何是我赐给你的?”

丁毅道:“一个月前,将军将木城送来两百个役卒充斥到了我毅字营,可有印象?”

石敬稍微回忆了一番,才记起来,抚掌大笑道:“我记得了,你当时还不想要来着,被我强行塞给你了。这小子原来是那两百个役卒之一,他先前是犯了什么罪?”

丁毅望向张孝武,他自然是继承了“张孝武”的记忆,丝毫未有停顿立即辩解说:“回将军,我们两百役卒多是被冤枉来的,我原本是蕴县乡军,抵御流寇时立下战功,县令有意提拔我做衙役教头,但我遭人嫉妒,被诬陷盗窃。县令大人虽知我冤枉,却抵不住那些贼子联手施压,故而轻罚我往塞北流放充军。”

石敬点了点头,道:“可有证人?”

张孝武道:“蕴县县令何寿曾经对我说,若我能活出人样,将来富贵了,他可以替我作证,洗清冤屈。”

石敬笑了起来,说:“原来本是英雄,你这次立下大功一件,我倒是不稀奇了。”

张孝武忙道:“将军孤守土城,才是真英雄,卑下算不得什么。”

“哈哈哈!”石敬大笑,越看这张孝武越是欢喜。

丁毅忙道:“毅字营军士折损严重,此子随入伍不过一个多月,却也是百战老兵。升他做都佐,的确是军中无人了。”

“丁三眼,你少跟我诉苦,我已然征集全称男丁,现在就差征集城里的娘们了,是不是让我征调几百个娘们支援你们?”石敬瞪了他一眼道。

丁毅的小把戏被看穿,倒也不脸红,梗着脖子说道:“倒也是个办法。”

“滚蛋!”石敬笑骂道,随后说道:“三箭射退百万犬夷!大振我军士气,必须封赏,而今钱财不重要……”

张孝武心说:“得了,这将军大人太无耻,钱财怎么就不重要了?”

石敬一挥手,郎然笑道:“晋升张孝武为毅字营典军校尉,左右,将铠甲与授牌呈来。”

第十九章 典军校尉

丁毅和张孝武都愣住了,从都佐晋升到校尉,前所未闻啊,丁毅颤声道:“将军——这——不合军制吧?”便是皇帝的儿子入伍之后也需一步一步晋升而来,哪有连升三级做校尉的道理,就算是典军校尉,那也是校尉。便是都尉陈台以后见了张孝武都要行礼,而老上司校尉王坚,以后更是他的同僚了。

丁毅本以为能嘉奖张孝武一个都尉,或连升两级做个校佐,可连升三级——却让他不知所措了。他转身看了一下张孝武,却见张孝武懵然迷茫中,不由得心中一笑,这小子估计自己都不知道校尉有多大。

张孝武心想自己相当于从副连长直接晋升到营长了,这个步子迈的有点大了,俗话说,步子大了容易扯着蛋,以后邵子夫、冯彬、陈台等人见了自己,不得揖礼道:“校尉大人好。”想一想曾经的长官面对自己毕恭毕敬的样子,张孝武不由得一阵牙疼,这也太扯了。

张孝武忙道:“将军大人,卑下不能接。”

石敬先是一愣,随后笑了起来,看来这小将并非鲁莽之人,也非是贪心之人,但凡平民出身兵丁,极难有如此心性,他有心考教一番,道:“你说说,为何不能?”

张孝武道:“卑下侥幸,以巨力驱敌,然各官长将佐杀敌无数,却未有我如此封赏,若卑下如此重赏,必引起军中思辨不公。以卑下前途,引军中人心不忿,卑下便是土城的罪人,也是二十七团的敌人。”

石敬在听张孝武说话时,频频与其他副将、参军与录事们点头,心里对这小将更是欣赏,竟然升起将此小将留在自己身边培养的想法。丁毅是何等聪明的人,见几个人“蝇营狗苟”的面孔,心说遭了,这不要脸的石将军是想从自己身边抢走人才,他连忙上前说道:“什么不能?将军说你能,你就能!你小子,将军这是在提拔你,不知好歹,不知轻重,我得好好收拾收拾你了。对了,现在回去练箭,免得丢人现眼,我丁三眼的人,射不好箭岂非丢人?滚出去!”

张孝武被骂了一通,灰溜溜躬身而走。

石敬见这两人一答一应,等张孝武离开之后才反应过来,道:“好你个丁三眼,堵我的嘴是吧?”

丁毅坏笑:“不敢不敢,既然将军封赏也封过了,下官便告退了。”

石敬破口大骂,等丁毅走了,这才转身笑了笑,王绅也忍不住笑说:“这丁三眼,一向护犊子得很。”石敬道:“明日将此事公布禹城,我要让所有士卒看到,护城立功,重赏之,人人护城,人人有赏。”

“喏。”众参军道。

张孝武站在将军府门口等着丁毅,几个丁毅的亲兵立即上前恭喜,笑说:“小将,将军如何封赏?”张孝武为难地说:“这个……这个……典军校尉吧。”

“啥?典军校尉?”几个亲兵张大嘴巴,自然难以相信。

张孝武涨红脸说:“我拒绝了。”

“你还——拒绝?”几个亲兵更是惊讶了,心说这小子当真能吹牛啊,还校尉,还拒绝?你咋不上天呢?此时便看到丁毅走了出来,那丁毅见了张孝武,便眯着眼睛笑说:“张校尉,勿妄自菲薄,做好典军之职。”那亲兵们更是忍不住问:“军候大人,这小将真成了典军校尉?”见丁毅点头,亲兵们忙对张孝武肃然起敬。

回到西城防区,张孝武忙上前将神臂弓还给丁毅,丁毅摆手不接,道:“你且用着,整个土城,只有你能用这把弓。若不是这把神臂弓乃皇帝御赐之物,不能轻易送人,我倒愿意宝剑赐英雄。若战事结束,我找工匠打造一张五石弓再送予你,而今这把弓只能借给你用。”

张孝武对这把神臂弓并未拒绝,道:“卑下多谢军候,必不负众望。”

丁毅又道:“以后你要改了自称,应是下官了,而不是卑下了,记住了,你从现在开始是毅字营典军校尉,负责军中军纪军规,只是如今你没有典军下属罢了。”

张孝武依旧为难道:“军候,卑下只是个入伍没多久的小卒,所谓典军校尉,又何德何能?卑下推荐一人,卑下的都尉陈台大人,他……”

丁毅打断道:“将军的决定,我岂能更改,你回营后好好收拾一番,明日前来营帐报道。”

张孝武只能领命而归,等他回去告诉陈台此事之后,陈台训斥说:“臭小子,推辞什么,若不是这场祸事,你一辈子也做不到校尉。你若是推辞了,那才是天大的傻帽。”他又叮嘱张孝武,暂时勿要将此事说与其他人,张孝武也不知如何与邵子夫等人说,便点头答应,回到营房休息时,众人已经深睡,倒是邵子夫依旧还在等着。

两人相视一笑,没说什么,便早早休息了。

次日,张孝武被其他人扰醒,听闻石敬将军晨食之后祭奠三十六位被剖干挖心的汉卒夜不收。邵子夫让他再睡一会儿,张孝武得知此事哪还有困意,便与其他军士一道前往城内集市处葬祭袍泽战友。

祭奠仪式并不复杂,倒是石敬带头吟唱的马革裹尸歌让张孝武有些震撼。圣汉尚武,军士以战死为荣,却不知身后家乡又有多少父母兄妹流干眼泪,多少妻子望眼欲穿。多少功成名就是铺垫在蝼蚁尸骨之上,也许对于这些士兵来说,他们只是军造册中的一个数字,可对于他们的家人来说,他们就是一切。

“唉——”

张孝武站在丁毅身后,听到丁毅长吁,心中一阵恍惚。对于这个世界,他先前或许没有多少认同感,甚至连自己都生命都有一些恍惚,浑不在意。可今日见到那三十六具尸首,没来由的心中止不住的悲痛,仿佛那三十六具尸首是自己的手臂身体一般。

祭奠结束之后,丁毅与其他军候随将军石敬参议军事,左近校尉罗真便带领其他人返回各自防区,其他五个校尉自然得知张孝武昨晚被晋升为典军校尉一事,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看得张孝武不知所措。

好在第四阵队领军校尉王坚是他的老上司,哈哈一笑上前给了他一拳,道:“以后都是同僚了,多多照拂,多多照拂才是。”

张孝武拱手忙道:“大人永远是我的官上。”

王坚被这马屁拍得极为舒服,哈哈大笑,握着他的手说:“走,咱回营,给你庆祝庆祝。”

虽然昨夜大家睡了,可今日张孝武被连升三级担任典军校尉一事引爆了军中将士们的话题,纷纷为这个役卒小子倍觉幸运。在参军王绅的有意鼓噪下,张孝武三箭射退百万犬夷,乌桓小王兀立蹋险些被杀一事导致土城军民士气大振,居然有小儿编起了歌谣:“汉五月,贼围城,小将张,神三箭,乌桓王,吓落马,华盖车,火烧营,百万犬夷皆退兵。”很快童谣传遍了全称,张孝武神箭张的绰号倒是流了出来,连第四阵的兄弟们也唱着这首童谣回营,绕着张孝武恭贺。

第四阵队虽然私下小有非议,但大多数人认为张孝武连升三级一事感到有荣与焉,而王坚在巡视城墙之后也亲自前来贺喜,毕竟这小子出自自己手下,以后便是他王坚的小跟班,日后军中大小事,他的话语权更重了一些。张孝武前世毕竟在政府单位中混过的人,自是知道虽然自己亦是校尉,却更需他人支持,以后有老上司带着自己,必定不会受到刁难。

得到王坚的支持之后,第四阵队各将佐纷纷前来恭贺,甚至王坚还要调拨给他几个手下做典军,张孝武忙拒绝说自己当需听从军候的,低调一些,免得被人嫉妒。

王坚点头赞许:“你这小子脑子比我老王清醒许多,日后必定不凡。”

第二十章 学箭

陈台带他回营中收拾了一下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可以收拾的,倒是临走之前,陈台对他诚心劝诫:“咱圣汉军中,寒门子弟能做到校尉者不少,做到军候者更是寥寥无几。你而今虽然做了典军校尉,可再往上晋升难之又难了,倒不如趁机打好关系,以后做个领军校尉,手握实权才是正事。”所谓领军校尉便是如王坚一般,统帅步卒、弓兵或骑兵的校尉军官,而张孝武如今的典军校尉手下却没兵,平日还经常得罪人,所以陈台才小心劝诫。

张孝武重重点头。

张孝武回到毅字营领帐,罗真先安排他一间独屋休息,给他介绍军中各校尉与录事的名讳和顾忌,又叮嘱了他一番行营规矩,最后罗真说:“你才入禁军才一月便做了校尉,可谓奇迹了,但军中规矩甚多,你需要学习与敬畏,便是那些军衔低于你的人,也不要随意招惹。典军整肃军纪,可如今之下军纪并不重要,你需要的便是用神臂弓帮军候射杀来犯之敌。”

“卑下知道了。”张孝武笑道,“我需要做的是,保护军候。”

罗真哈哈大笑:“你是个聪明人。”

“多谢罗校尉提点,吾必少言而多闻。”张孝武笑道。

罗真走后不久,行军录事韩忠前来,张孝武听罗真说过,此人总领毅字营军石粮草发配与功勋记录,为人正派但不苟言笑。韩忠一双眼睛狭长漆黑,让人看了不寒而栗,虽然是文人出身,杀得人却比一般武将还多。韩忠告诉张孝武,校尉军饷比伍长多了不少,汉军兵卒每月军饷有八百文,做了伍长有三两银子,约三千文钱,什长军官领军饷七两纹银,都尉领军饷十五两纹银,校尉领军饷四十两纹银。

张孝武问团将军领多少纹银,韩忠瞪了他一眼道:“将军领纹银多少,只有兵部司的人才知道。”

张孝武得了四十两银子军饷,握在手中感慨说:“我这辈子见过最多的钱,便是这四十两银子了。”

韩忠久不笑的脸也被他逗笑了,但很快止住了笑容,板着脸正颜厉色道:“准备一下,犬夷可能要发起大攻。”

“大攻?为何?”

韩忠目光精芒一闪道:“昨日你险些射杀了乌桓小王,估计他今日白天没有进攻,便是筹集力量。你只需护在军候身后,保佑他的安全便是。”

张孝武点头道:“军候如此栽培,卑下——下官——我必定以死答谢。”韩忠点头便走了。

打点好行礼之后,张孝武便来到营帐拜见军候丁毅,丁毅毕竟年纪大了,昨夜偶感风寒,今日多休息了一会儿,此刻在后院吃着汤药。张孝武印象中,丁毅宛如钢枪一般屹立不倒,却见到他蹲在床边喝着汤药,也才注意到他的头发也有了些许白发。不过丁毅蹲着喝药倒不是身体不舒服,只是他老家的传统,据说他老家是并州人,十五岁才随父亲搬到龙都居住。幼年时养成了并州人蹲着吃饭的习惯,到了如今居然也改不过来了,常常被人耻笑,丁毅浑然不在意。

见张孝武来了,丁毅才站起来,让他坐下。丁毅珍惜人才,尤其对方是寒门子弟出身,他与寒门弟子的兵将渊源颇深。丁毅出身贵族,射术非凡,又得过皇帝赐弓,与其他将佐一样看不起寒门子弟。然而丁家大祸临头时,昔日贵族袍泽急忙与他撇清关系,反倒是寒门军士百般为他辩解奔走洗冤。

丁毅说,你不是想学射箭吗,我现在便教给你方法,张孝武大喜。丁毅说射技简单练习才难,射技之术不是学出来看出来的,而是练出来的。所谓熟能生巧,丁毅七岁开始练箭,日夜不辍,但说来惭愧,自己自从做了军候之后,反倒练习少了,不如弓阵的一些兵士了。

丁毅将自己如何射箭以及心得与体会悉数交给了张孝武,引得张孝武充满了求知欲与好奇心。毕竟前世张孝武生活在全世界最安全的国家,别说弓箭了,便是管制刀具都没接触过,这会儿听丁毅的心得经验,端地是认真无比。为人师者最喜乐于学习之徒,便更加仔细教起他来。

讲了半个时辰,丁毅拿过一张二石弓,说平日射技可以二石弓练习,待纯熟之后以三石弓,四石弓甚至五石弓逐渐增加。

“射技不能一口吃个胖子,你得记住了,每日射箭两千次,日更不辍,一年之后才能有些许进步。”丁毅言罢,一箭射中百步之外的靶心,捋着胡子笑道:“这射技虽说久不用了,却并未全失。”

张孝武道:“军候,我何日能到你射技?”

丁毅道:“照我说的练习,也许五年。”

张孝武说:“若是我日练万箭——”

丁毅瞪着眼睛笑斥:“胡说八道,你日练万箭,次日手臂便张不开了,人有力穷之时,练习需量力而行。”

“卑下记住了。”

“是下官,你这小子已经是典军校尉了,再自言卑下便是不合规矩了,记住。”

“喏。”

也许因为兀立塌被惊到了原因,一连三日,异族大军并未攻城,城内对张孝武的吹嘘更甚了,甚至有人特地跑来要看看张孝武是什么模样。见是一个英俊小将,顿时嚷嚷着要帮他找一户得应人家,丁毅也趁机哈哈大笑不予阻止,引得其他将佐更是起哄。

张孝武平日不怎么说话,扮演者丁毅“侍卫长”的角色,几乎将丁毅真正的侍卫长工作抢走了。不过他看出来,丁毅是有意栽培自己,无论走到哪里都带着自己,这期间的确学习到了许多,也增长了不少见识。

毅字营的议事每日一次,第二十七团的议事是三日一次,张孝武随丁毅参加将军府议事会议,因典军校尉的身份,却是有资格进入其中。其余各营队军候这才见到传说中的神射校尉张孝武,见如此年轻俊朗,表情各异,心中怀疑这人要么是那个贵族大员的私生子,要么是个兔爷……

张孝武见到众人的眼神,心中不是滋味,却也并未有什么表情和反驳,议事会议结束之后,丁毅对他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若是摧不垮,你便是那独秀于林的沧澜。”张孝武明白他的爱护,看来丁毅是将自己当做徒弟一般对待了,虽然二人从未拜过师,他倒是想着自己什么时候找机会,恳请拜师丁毅。

果然,五月十八,乌桓小王兀立蹋不甘受辱,悍然发起强攻,乌兹人攻杀城北、生番人攻杀城东,乌桓人与鞑塔人攻杀正门城南,而毅字营坚守的西门则由月氏人与北夷联手进攻。

黑压压的犬夷杀了上来,足足上万之多,毅字营守军只有不到五千人,其中近半伤者。除去重伤军士,轻伤士兵全都搬运沙包,沉着应战。军候丁毅傲然站定西城楼之上,手中挥旗猎猎作响,他大声吼道:“一阵队二阵队坚守,三阵队四阵队支援,弓阵准备还击!”

“呼呼呼呼——”

众人抬眼望去,只见黑压压的箭矢破空而来,当即躲在障碍之后,几个手持大盾的兵士也将丁毅保护得极为周全。张孝武手持神臂弓躲在盾后,只等着犬夷箭雨过后杀敌。

一些军士抵挡不住飞矢的冲击,被箭矢射中,纷纷倒在地上。身边的中箭军士越来越多,丁毅焦急大喊:“挡得住!给老子挡住了!”

“喏!”

军士们低着头等着箭雨,一刻左右之后,犬夷们抬着攻城梯冲杀上来。

第二十一章 脱力

丁毅忽然拉起张孝武,道:“毅字营神射,需你立功时刻了,小乙,你辅佐之。”丁毅亲兵都佐侯小乙立即抄起箭筒跟在张孝武身后。张孝武倒也不啰嗦,带着侯小乙便在四处游击而走,他箭法不善,只能向人群多出射去,或者射中一人,或者因神臂弓强劲而射穿两三人,每当射中犬夷,军士们便欢呼高叫不已。

侯小乙知道他箭法不精,便在从旁指点,每当指点精妙所在,张孝武不由得大为佩服,便让侯小乙演示。侯小乙为难道:“校尉大人,卑下臂力不足,拉不开这神臂弓,偌大圣汉,能有校尉如此神力着不多也。”

张孝武箭术在侯小乙的指点下,在战场的锻炼下精进神速,随后侯小乙又教授他三箭散射箭术,一弓三箭不求如何精妙,但对蜂拥而上的敌群杀伤不小,尤其神臂弓射出箭矢又快又急,往往一发散射三支箭矢造成四五个亡者,极大打击了犬夷大军的士气。

“神射!神射!神射!”

见张孝武杀伤众多月氏犬夷,军士们大声呼喊起来,不久之后,西侧城墙的毅字营将士们齐声呼喊起来。月氏人与北夷人士气大跌,又互有龌龊,均希望对方出力死伤,自己占有蹬城之功。几个蹬上城墙的北夷士兵被杀,抛尸城下之后,北夷人率先退军,月氏人立即退却下去。

西侧守城大胜,丁毅令第四阵校尉王坚组织五百余人并神射张孝武一通支援南侧城墙。

南侧城墙面对乌桓人与鞑塔人,乌桓就不出兵,此次主动进攻南城,诚然想一举而下为众仆从军做出表率。他们先是用仆从军北鞑塔人做炮灰靠近土城城下,而后一举派遣五千乌桓精锐攻城。

南城汉军与乌桓杀得难解难分,死伤无数,汉军士卒也第一次接触到了乌桓的勇猛,不亏冠绝西方的强悍帝国。乌桓人各个身高力壮,悍不畏死,往往身中两三箭被砍两三刀而不惧直至战死。

好在此时各处增员已至,勉强守住了城墙。

毅字营援军抵达之时,一些乌桓军士蹬城厮杀,校尉王坚挥双锤率众冲杀上前,而张孝武引弓便射,手中不由得用起了三箭散射来,无论精准,但求杀伤更多乌桓。那乌桓人中了普通汉军射出的箭矢最多穿过皮甲伤了皮肉,可神臂弓一箭射中便是直接穿膛,很快张孝武面前无有乌桓人站立。

“神射!神射!神射!”

将士们高声欢呼起来,乌桓人内心一颤,不由得对这个“神射”心生忌惮起来,不少乌桓人居然绕开张孝武而攻打他人。张孝武更是兴奋,大喝一声,手中神臂弓一刻不停地射杀乌桓犬夷。

等侯小乙播报箭壶无箭时,张孝武不知不觉已经战了两三个时辰,乌桓人亦徐徐退去。汉军士卒见犬夷退军,不由得大声呼喊起来,响彻云霄。

侯小乙道:“校尉大人,咱们赢了,你的箭绝了!我从未见过你这样的箭士,说起来,你一个人射杀的,至少有三百犬夷了,你可是咱第二十七团中实打实的百人斩。”

张孝武也想要呼喊,却只觉得眼前一黑,力竭晕了过去。侯小乙吓坏了,忙与众人将张孝武抬了下去,那丁毅得知,顿时心疼不已,找军医看了之后,知道此人力竭昏迷,这才放下心来。

五月十八这一战,汉夷双方均死伤惨重,第二十七团可用之士不过五千人了,城内满是尸首与伤者。木城守备使石敬甚至不再禁止百姓逃出城去,但内城所有男丁几乎都参与了守城,妇孺又如何逃走。绝望的情绪在土城之中蔓延开来,大家对援军不再抱有希望。尽管此战大胜犬夷,土城之内却全无胜利喜悦,此次守城,几乎将土城内最后的男丁消耗殆尽。无数老妇与幼子失去亲者,甚至一些军士民壮的尸首无人收拾,被弃在城中。

石敬还是最终采纳了参军王珅的意见,征集城内健妇协助守城,又派人秘密打探出城道路,准备帮助城内幼童逃走,为死去的民壮兵勇留下一丝血脉。

然而经此一役,张孝武这个典军校尉因帮助南侧城墙射杀上百犬夷,震慑敌军,鼓舞了全军士气,终于得到各个将佐的承认。毕竟他的神臂弓杀伤犬夷无数,日后若是自己危险,少不得恳请第四阵的这位神射校尉支援一二。

今因为有了“神射”的威胁,犬夷甚至被吓得两日不敢攻城,土城上下再次得以喘息之机。侯小乙一直跟在他身后,心中替他数着射杀犬夷数量,居然足足二百三十七人,若不是他力竭昏迷了一天两夜,将军石敬必然亲自重赏。

五月二十日一早,张孝武终于醒了过来,但全身虚弱,双臂一抬便酸痛无比,疼得他反倒睡不着觉了。两日之前那场恶战之中,张孝武端地是忘乎所以了疲惫,好在这具身体着实强壮,没有因过度耗用而变成废人。他担心双臂再也举不起来成了无臂的残躯,但好在过了一会儿双手渐有知觉,只是暂时无力罢了。

慢慢锻炼了一会儿手臂,张孝武渐渐恢复了许多,他尝试着起身,除了双臂支撑不起,身体其他地方倒是无恙。虎口处缠着绷带,应该是裂开了,他解开绷带,发现已经长了肉,白嫩白嫩的,自言自语笑道:“终于受伤了哈,我这锦鲤之身,倒也不是没受过伤了。”

不一会儿,见邵子夫推门进屋,见到坐在床头轻挥双臂正在锻炼恢复的张孝武,惊喜道:“老天爷保佑,你这臭小子终于醒来了。你昏睡一日一夜之久,再不醒来,我便要把你抛尸扔出城外了。”

张孝武笑道:“那不成,我这辈子还没娶媳妇,就这么死了,阎罗王都不愿意收。”

邵子夫说:“浮躁,太浮躁!等那战事一结束,我替你寻一户小娘。”

张孝武道:“那说好了,以后若是我打了光棍,可就住进你家。”

邵子夫大咧咧道:“这样也好,等我丫头长大,许给你,你做我女婿如何?来,娃儿,叫一声岳父。”

“你家丫头多大?”张孝武忽然想到什么,问起来。

“我家俩男子啊。”

张孝武瞪眼道:“合辙你耍我呢?你闺女还没出生?”

“浮躁!要不然呢?”邵子夫板着脸道。

张孝武一阵无语,呲牙咧嘴道:“诶,老丈人,当下战况如何?犬夷攻打了几次?是不是被我给射怕了?”

邵子夫憋不住了,笑得前仰后合,身体又是一抽抽一抽抽道:“你这厮脸皮太厚!不过犬夷这两日果真并未攻城,他们被我们打怕了,却怕是积蓄力量只等下一次全力以赴。”而后吩咐一老妇为他盛上肉汤。张孝武起身大口吃了肉汤,忽问起这肉从何来,邵子夫道:“城内骑兵的战马多数都给宰了吃肉,连将军大人的战马也被宰了,给士卒们当做口粮。”

张孝武愕然许久,长叹一口气:“将军是准备战死土城了,可怜我二十七团大军,孤守无援,身死报国,镇北大将军枉送我等性命,这等冤屈,必上达天庭。”

邵子夫咂咂嘴默默不语,不知如何接话,第二十七团将士不是没有机会逃走,可石敬依旧坚守土城直至如今。作为军人,只要得不到后撤命令便不能离开,可为何援军却迟迟不至呢,两人唯有沉默,既是从军,也只能以死报国罢了。

第二十二章 婚配否?

张孝武吃完了汤饼,终于回复了一些力气,他揉着胳膊问:“老丈人,你怎么来照顾我了?”

邵子夫笑道:“还不是得了你的光,我如今也连胜两级,成了典军都尉,你的手下。”

张孝武奇道:“典军充人了?”

“对,充了。”

“充多少?”

“你想问毅字营典军有多少人吗?”

“对。”

“算上你我,两人。”

张孝武差点摔倒在地,随后忍不住拍着土炕大笑:“原来典军就我们两个?我只有你这么一个下属?”

“对,只有你岳父一人,你怎么指挥吧。”邵子夫大咧咧道。

张孝武笑说:“我命令你赶紧回家生娃,否则我八十时她十八,好么,前脚我娶进门,后脚给我修坟。”

“你这厮——”邵子夫笑骂起来。

两人身旁收拾碗筷的那老妇大概五十几岁,岣嵝着后背,满面皱纹,一头银发,在这草牧之地生活显然让人更加苍老。老妇收拾好了餐碗转身走出,却在门口时回身问:“两位将军,你们与老妇人说句实话,朝廷的援军,还能来吗?咱们,还有救吗?”

邵子夫不知如何回答,他自己都不知道答案,张孝武直言不讳道:“婆婆,我等乃军人,当战死沙场。但你并非军士,若是有办法出城便出城吧,当下土城已成了死城,留在此处唯有等死尔。援军也许会到,也许不到,甚至援军到时,土城或许已经破了。那犬夷在此死伤无数,必然会屠城泄愤,鸡犬不留,你若不走,也是个死。”

邵子夫瞪大眼睛,颤声道:“小武,你——胡说什么。这等军机大事若是传出去,让人说你造谣乱军,你这典军校尉怕是也做不成了,若是将军生气,只怕你也活不成。”

张孝武却满不在乎:“我实话实说罢了,此时此刻也不必隐瞒什么了,太子必定由我等拖住乌桓人马,他率青龙军主力与乌桓主力决战鸦山。所以,若非鸦山决战已经获胜,否则援军绝不会来。我们,成了太子爷的弃子,土城,也成了他送给犬夷的诱饵。你我都得死在这里,我是做个小卒死亡,还是做个典军校尉死亡,又有何区别?”

邵子夫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老妇却出奇地冷静,没有一丝丝的恐惧,只是问道:“小将军是否也想离城而去?”

张孝武却摇头道:“我等军士不能走,也不敢走,二十七团得令留坚守土城,在此间尚可助青龙军拖住犬夷一部。若二十七团无有太子指令擅自撤离,那便是弃土之责,当株连全家。虽然我孓然一身无有什么家人,但吾等将来也要被钉在耻辱柱上,世世代代被后人唾骂遗弃。”

邵子夫也平定了心情,苦道:“守土之军,岂有擅离职守之心。”

张孝武又道:“婆婆,你能逃便逃吧。”

老妇长吁一口气,摇了摇头,道:“吾家伯君战死土城,四个儿郎亦战死土城,这土城便是我殷家埋骨之所,便是城破了,老妇也要死在土城,一家人总算是团团圆圆,去了阴曹地府倒也热热闹闹不寂寞。”她忽而笑了笑,说道:“不知可否打听二位大人婚配之情?”

邵子夫道:“家在寿州,已有发妻幼子。”便笑问道:“莫非婆婆有女儿尚未婚配与人?”

老妇点头说:“不瞒大人,我老家乃江州夏县,三十年前皇上垦边移民,十户抽一,我夫妇不幸抽中,便带着全部家当来到这塞北寒苦之地。我老家夏县有一习俗,若是哪家女儿未婚先毙,下了阴曹地府定受鬼差和野鬼欺凌。若是早有许配人家,便有夫家依靠,死后不算孤魂野鬼,也不会被野鬼欺辱。所以我们老家那里若是有女儿出生,便早早地与人定下婚约。可怜老妇今有一孙女,年方十四尚未与人定亲,怕是我等家人死后她在阴曹地府因没有夫家可以依靠,会被野鬼欺负不得超生。”老妇无奈道:“城内哪有男丁尚未婚配,所以若是大人能可怜老妇……”

邵子夫一拍大腿道:“妥了,我这弟弟才十八,尚未婚配,倒是可以帮一帮你。”张孝武立即说:“伍长,我这才苏醒过来,牙还没刷呢——再说了,我还得等你闺女出生呢。”邵子夫一脚踹过去,笑骂道:“等我女儿出生长大,你都成了糟老头子,我女儿才不许配给你这老头子。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这算是做了好事,还白白捡了一个媳妇。”

老妇跪在地上磕头恳求道:“还望小将军成全。”

张孝武忙道:“婆婆请起,非是我不帮你孙女,只是我指不定哪一天便战死了,你孙女便成了望门寡,这又是何苦?”

邵子夫笑道:“什么望门寡,今日娶了,便不是望门寡。”

张孝武斜了他一眼:“胡说八道,哪有早上醒来便娶妻的道理?我乃军人,临阵娶亲,岂非犯了军规?”

“军规中不限娶妻,本官也同意了。”门外,军候丁毅笑呵呵地带人走了进来,几人忙起身行礼,张孝武稍微一动便全身酸痛,脱力之后哪有那么容易恢复。亏得他身强力壮,只是疼得龇牙咧嘴,踉跄着下了土炕。

丁毅上前将他按了回去上,笑道:“你小子,昨日将军还说,若是自己有女儿定会许配你这等少年英雄,没想到今儿你将成亲了,你倒是不用大家伙儿操心。”

左近校尉罗真也上前拱手贺喜道:“这档是咱毅字营最大的喜事了,张校尉,喜事准备什么时候办呢?”

张孝武哭笑不得,便要解释,丁毅却不让他解释,吩咐道:“现在就办,今天就办,时间尚早,准备准备一下便办了。罗真,去外寻找一户没人的民房做婚房,在准备一些聘礼,邀一媒婆,下午便成亲。此事我交予你了,定要办得漂漂亮亮的,咱毅字营的校尉娶亲,须要让大家都看得眼馋。”

罗真拱手道:“好说,此事交予我了。”言罢,狭促地向张孝武眨眨眼睛,意思是你小子捡着便宜了,便转身笑走。

老妇激动万分,道:“有将军做主,老身万死无憾了。”

张孝武目瞪口呆,心说:不是——你们能不能听取当事人的想法,我还没答应呢,怎么连婚房都给我整上了?

丁毅大笑坐在一旁,一拍张孝武后背,差点给他拍吐了血,捋着胡子大刺刺地说:“行啊,你这小子无有高堂左右,我长你许多,又是你官上,便暂代你高堂了。哈哈哈,我幼儿不过十六,尚未替他做高堂看他成婚,倒是先给你做了高堂。”众人却看到丁毅心中不舍与无奈,怕是他也知道自己活不多久了,唯有附和地笑了起来,可众将士各怀心事,这笑容苦涩异常。

罗真外出之后,立即向毅字营上下宣布了这个“好消息”,如今毅字营只有八百余人,还大多数身上挂伤,本来士气不高,但得知张孝武被强行许配成婚,不由得大笑起来。大战正酣,“神射”校尉居然要迎娶本地少女,多少让人出乎预料。亏得张孝武平日人缘不错,再加上年纪小,作战勇猛,这些日子救了不少袍泽,于是众人非但没有非议,反而鼓噪起来,说要把这次婚礼办得轰轰烈烈的。

许是这一次的婚礼,便是土城中最后的婚礼,这一次的喜事,也是土城最后一件喜事,殷家老妇将消息带回家之后,周遭的邻里街坊们立即张罗了起来。

第二十三章 张小郎娶亲(1)

罗真不知从哪强行“搜罗”了几百两银子和绫罗绸缎送到殷家的豆腐坊来,让这户普通人家顿时颜面光亮。这绫罗绸缎虽然不如粮食贵重,可在大多数人眼中还是面子十足。罗真又找了当地有名的媒婆,那媒婆从未想到居然有人此时成婚,嫁人人家居然是城中有名的豆腐娇娘,更是高兴,连连跑过去殷家张罗。

周遭百姓越来越多的人得知“神射”今日大婚,急急跑来看热闹,城中剩下的都是老幼妇孺,这会儿帮不了别的忙,但是筹备婚事还能伸得上手,于是殷家更加热闹了。城中但凡有任何异动,守城主将必定知晓,尤其是此时百姓聚集,二十七团将军石敬立即派遣人打探。

得知今日“神射”张孝武成婚,石敬忙将丁毅叫来询问,在听过前后因由,石敬不由得大笑不已,扬言全城当庆此婚礼,又召集了几个军候商议送什么礼。

军候们纷纷拿出此时最没用的珍珠玛瑙金银做贺礼,土城即将告破,金银财宝只是好看罢了,而今一两银子买不到一粒米,更别说珍珠玛瑙了。

问起婚房住处,石敬拍案决定:“那县令狗官全家不是逃走了吗?就征用他的府邸做新房,这是我送给二十七团神射校尉的大礼。”

在这绝望的环境下,兴许有人举行婚礼或者让大家看到了对未来的希望,故而石敬非但不阻止,反而将喜讯告知全城,就连城外的犬夷们也看到了。

张孝武好心帮那殷家老妇,却未想自己成了焦点无论军士将领还是百姓,纷纷将此婚礼当做一种精神的寄托。军民百姓们此时暂时忘却了战争,忘却了亲人的死亡,忘却了城外尚有十万犬夷围城磨刀霍霍准备攻城。

都尉陈台带着几个心腹手下和张孝武直接征了县令府邸,陈台道:“你小子可以嘛,老子当年成婚之时,房不过三间,地不过五亩,你看你院子便有五亩了。”张孝武也是哭笑不得,被邵子夫等人哄抬着推入新房。这间新房是县太爷小妾的房间,圣汉法令规定县令不得带发妻就任,但为解决县太爷的生理需求,多有娶妾豢养婢女。此间新房便是县太爷最心爱小妾房间,布置得很是雅致,也是最干净的,甚至床头还有几分香气扑鼻,端地是做婚房的不二之选。

几个大头兵也是第一次在县太爷家中胡闹,见到好东西忍不住摸摸拿拿,像是下了山的土匪一般,陈台倒也不制止,张孝武好笑道:“除了我新房里的东西,其他的都拿走,都拿走,甭跟我客气,又不是我的东西。”

“得咧。”

几个大头兵更加不客气了,连一人高的花瓶也给揣走了,也不知他们拿走那花瓶能做什么。不过可能感觉拿走了新人家的东西不合适,几个人又把东西送了回来,然后纷纷嘲笑对方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匪云云。

罗真派人送来一套喜服,在陈台与邵子夫等人的帮助下,张孝武解了衣甲换上了这套大红喜服。只是临时喜服不甚合身,张孝武穿戴好后倍感窄身,左右伸不开胳膊,不由得道:“这一身,如何作战?”

陈台道:“莫非你要穿着一身去打新娘子?”邵子夫等人大笑不已。

“这倒不是。”张孝武呲着牙,,感觉屁股下左右都别扭。扭来扭曲几次想要停止婚礼胡闹下去,可也知道如今闹大了,外面人声鼎沸,若是停办婚礼,怕是会被大家的吐沫星子给淹死。邵子夫与几个老友看着他扭捏的模样忍不住哈哈大笑,纷纷指责他不像个新郎,别让人看不起毅字营的爷们儿。

张孝武道:“大人,你说我这是什么事儿啊?不过就是帮那婆婆一个忙而已,怎成了全城大事?”上辈子他处过几个女友,却因为各种原因而分手,以至于三十二岁依旧单身,他倒是很享受单身的生活。正所谓单身久了习惯了一个人,他反倒对结婚有一些抗拒。没想到前世孓然一身,穿越了反而莫名其妙有个老婆,而且按照地球的标准,娶一个十四岁的丫头,算是人渣中的人渣了。

他不是禽兽,更非禽兽不如,只是觉得荒谬万分,自己的婚礼成了全城人的希望,宛如黑夜之中的一丝烛光,下一秒便会被风吹灭,但众人还是对其抱有期望。这场婚礼已然不是他一个人的婚礼,而是所有人的婚礼,更容不得他拒绝。

陈台喜笑颜开道:“你这小子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多少人想都来不及想,你连聘礼都没掏出来便娶了个如花似玉的老婆,还在这儿抱怨个甚?”

邵子夫道:“是啊,你小子过分了啊,你看那张大牙,多少年老光棍了,都没女人看得上,你小子凭白捡了个媳妇,还在这里唧唧歪歪,是不是欠揍?”

有人起哄说:“你一个典军都尉暴揍典军校尉,也算是整个圣汉独一份了。”

“我带出的兵,我揍得,别人揍不得。只可惜,未等我生个闺女,他便娶了别人,当真是个负心汉。”邵子夫大笑,张孝武哭笑不得,心说你这老小子什么便宜都占。

众人也大笑起来,张孝武挠着头,浑身不自在,按理来说大喜的日子大家应该高兴,可现在他只看到所有人都在努力的笑,内心却并未高兴。他也只能配合着所有人,做一件让所有人都高兴的事,迎娶一个从未见过的十四岁女孩。甚至他总感觉也许他们,或者全城,在今晚或者明晚,便将陷入敌手,全城阵亡。

不知不觉张罗到了正,张孝武被“扭送”至门口,骑上了全城仅存的一匹瘦马,带着花轿队伍直奔殷家豆腐坊。殷家的院落因为战事早已破败不做,连主母都给军士们差事,赚一些口粮维持着家人饿不死。这会儿忽然将孙女交给校尉大人,早就高兴得忘却了贫瘠与饥饿,上午罗真拿来的绫罗绸缎与珍宝都摆放起来,彰显着殷家的“阔气”。

一个本地老太充当媒人与一众邻里站在殷家门口等人,见张孝武骑高头大马正面迎来,这身材矫健、面容英俊的少年郎,又知道此人乃是数日之前三箭射退百万犬夷的英雄少年,顿时引起了相邻们的一阵叫好起来。

站在媒人身侧的隔壁大婶便对媒人说:“没想到咱家九儿有这等福分,嫁给了个当官的不说,还如此俊朗英武。这少年将军定是出身富贵,尊望之家的少爷,咱们家九儿算是有福分咯。”

另一大婶也说:“若不是这战事,老殷家的哪有如此幸运。”

“这话就不对了,咱九儿从小就长得美人坯子,否则何以到了今日还不曾婚配。你可知早在三年前,便有无数人踏破门槛来殷家求亲了,可殷老豆腐愣是不同意。关内有相面的说过,咱九儿将来能做皇后,乃母仪天下的命,只可惜这战事啊……”

媒婆道:“都是命,都是命。老天爷安排的姻缘,谁能抗拒得了?瞒说张小郎君生辰八字,便是身家父母是谁作甚,我这个做媒人的都不知道。结果你看,不还是娶了咱殷家九儿吗?所以说,一切都是老天爷安排,命中九儿就该嫁给张小郎君。”

“人家可是鼎鼎大名神射,你们这些大嘴巴还觉得九儿嫁给人家是委屈了?”

“那倒不是委屈,只是这档口嫁人……”

“来了,来了,新人来了,别说话了。”

第二十四章 张小郎娶亲(2)

媒人见新郎走进了,便嬉笑着迎上去,高呼道:“郎君迎娶,有请新人上花轿了。”这花轿也非大红喜色,原来是官老爷坐的轿子,这会儿临时重做花轿,只是扯了红布蒙上四个角,又八个军士一起抬着。虽然娶妻仓促,但八抬大轿娶过门的步骤是不能少的,昔日城内有专门给人抬轿子娶妻的轿夫,而今轿夫全都战死在城上,只好找了几个军士充当临时轿夫,八个人配合不好还彼此嘲讽不断,也算是苦中作乐,这档口倒是严肃起来,一个个猜测新娘子长的是什么样子。

那殷家几个妇人哭哭啼啼地将身披凤霞的新娘送出门口,早上还是孙女,下午便成了新娘子了,殷家小女到现在脑子还是懵的。

十四岁的少女自然知道成婚是什么,只是上午告知下午便嫁人,小新娘还有一些不敢相信。倒是阿婆和阿娘的一句话记住了,自己便要嫁给了一个将军,将来不愁吃喝不会饿肚子了,捎带着还能接济接济家里,养活殷家唯一的独苗弟弟。殷家的女人们原本还是假哭着,未想到一出门,一想到为了一口粮食便将女儿嫁人了,便嚎啕大哭起来,小新娘也受了感染哭了起来,不过因为饿的原因,脚步有一些虚浮,得需要人搀扶才上了娇子。

“唉,饿死了。”小新娘心想,便听到轿子外面媒婆扯嗓子喊道:“起轿,送亲,奏乐!”心里有一些不知所措,不由得趴在娇子旁边,掀开帘子向后看去。幸好此时媒婆陪在一旁,忙盖住帘子,责怪道:“老老实实的别掀盖头,非是新郎外,被任何人掀了盖头,你便是不祥之人,要被休妻的。”

殷家小娘子一听顿时吓得坐好了,两只手扶好了娇子,心中既是期待见到那位“大英雄”、“神射”校尉,又是担心他如同那些膘肥体胖方头大耳的大将军一般丑煞,几日之前她见过守卫北门的军候,那粗鲁丑陋的模样吓得她再也不敢看所谓的将军了。

两个能吹唢呐喇叭的军士操起了老本行,兴高采烈地吹奏起来,抬轿子的军士一个起身,将花轿又抬了起来,彼此看了看,不由得心说这女孩真轻,仿佛没坐人似的。

张孝武挠着头,转身问道:“罗校尉,下面,我该如何?”

陈台大笑道:“娶亲,上马,回府咯!”便有人引着新郎新娘骑马抬脚返回县衙府邸。

沿街看热闹的百姓更多了,这时候娶亲也真够大胆的,眼看着全城沦陷敌手了,可不是什么好档口。

县衙府分为三个院落,前面院落办公,中间是园林亭榭,后院才是县太爷一家生活的园子。前院县衙大门朝南开,而后院正门却是朝东,门口两座石狮子不知从哪里运来。娶亲队伍吹打着,浩浩荡荡地来到正门时,有人大喊:“新人到府,奏乐放爆竹!”便有人将竹子扔进火堆之中,不久便听到竹节被烧开,发出噼啪的爆裂之声,众人顿时叫起好来。

张孝武还以为这时候的爆竹是黑火药,没想到还真是竹子,还能发出声响,坐在马上笑看起来。

陈台瞪着眼提醒道:“傻小子,下马,牵着新娘过门槛,进去拜堂成亲了。”又道:“这结婚,一回生,二回熟,这次不懂,下次就驾轻就熟了。”其他人倒是懂得,纷纷笑了起来,邵子夫慢道:“下马了,还愣着什么。”

张孝武哭笑不得地下了马,又道:“都尉,婚娶这么简单?”他前世虽然没结过婚,可至少见过猪跑,他最少参加了十几个同学的婚礼,知道结婚复杂得很,没想到古人结婚居然这么简单。

陈台瞪起了眼睛,道:“你小子想什么呢,大婚哪有这么简单。这不是一切从简么?想当年老哥我成亲,前前后后忙活了一个月,成亲那天累得差点爬不上床,差点被你嫂子给休了,说我不男人。”周边几个军士笑得前仰后合,邵子夫推了他一把,催促道:“快些请新娘子下娇子吧,等一会儿牵着新娘子的手进去,千万别被门槛绊倒了,不吉利。”

“喏。”张孝武忙道,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媒人大婶道:“落轿,下轿!”花轿落下,由媒婆将小新娘引出,又将她的媃夷递给张孝武,周遭的军士们又敲锣打鼓起来。

张孝武只觉得一只瘦小娇嫩的芊芊细手被握在自己手中,那小手有一些冰凉和颤抖,甚至有一丝丝抗拒,被握了之后居然要抽回去。

张孝武一愣,媒婆也愣住了,随后在小新娘后腰处掐了一下,在新娘耳边低声责怪道:“你在作甚,还不听话,不想着你阿婆阿娘和弟弟了?你想自己被休了,让你们殷家颜面无存是吗?”小新娘一惊,忙主动牵住了一只粗糙的大手,还唯恐被甩掉,抓得紧紧的。

张孝武觉得有趣得很,他看了一眼这白嫩的小手,像是细嫩的葱白一般,手掌极小,倒也符合小新娘的特点,心里感慨万分又觉得有一些悲哀,也许土城很快就破了,也许这个小新娘和自己一样活不过几日。

媒人唱道:“一对璧人越过门槛,踏破艰难,日子越过越顺利。”

过了门槛,本有人该洒红枣与桂圆,然后由小孩儿哄抢,这道会儿哪有这些粮食,只好撒一些豆子。小孩儿们也立即冲上来哄抢,险些撞倒了小新娘,张孝武忙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小新娘心中一暖,暗说还是一个细心人。

媒人机智,唱道:“豆如雨下,多子多福,新娘以后生十个八个好儿郎。”

张孝武也乐了,这媒婆倒是伶俐得很,应是土城大媒人了。他又牵着新娘一路走向正堂,只觉得小新娘越走越慢,脚步有一些踉跄,倒是细心地慢了自己的脚步等她。好在当下不是明清朝代,女人不用裹脚,只是小新娘年少矜持,再加上盖着红盖头看不到前方,这才走得慢了。

石敬将军与丁毅分作左右高堂,有嗓门大的校尉高喊:“吉时已到,新人拜堂!”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

拜了天地,由媒人引导着张孝武与小新娘进了婚房,婚房正中放着一桌菜,分别是水煮马肉、肉糜、肉汤、炒豆子、蒸豆子和一只烤兔子,总算是凑齐了六样菜。若是正常时候,婚房内至少放十样素菜十样荤菜,表示十全十美,床被之上放着红枣、花生、桂圆和瓜子,意味着“早生贵子”。

虽然婚房放置了六样饭菜,可外面一桌酒菜都未准备,客人参加完婚礼便只能走了。如今城内口粮不足,军士尚且不能保证一日两餐,百姓更是一日一餐,哪有酒菜摆下喜宴。婚礼成后,大家都沾了喜气,便各自带军回了营准备迎战犬夷功臣了。

小新娘昨天便只喝了一口稀粥,早就饿了,这会儿闻到了菜香顿时急得不行。她还以为新娘会掀盖头,哪成想那新郎将她引到床边坐下,转身便走了,气得她只想叫喊:“饿死了,饿死了,就不能掀了盖头再走吗?”好在她记得媒婆的话,自己不敢乱动掀开盖头,免得被休了,那才是丢人丢大了。

小新娘心思复杂得很,又想起其他女伴的私话,不由得脸红了,但旋即肚子咕咕响了起来,顿时一阵泄气,责怪起新郎如何还不回来。

第二十五章 张小郎娶亲(3)

婚事一切从简,但张孝武还是得接待朋友与袍泽,他一一感谢众人,尤其是对将军石敬能亲来贺喜并代做高堂感激万分,石敬太给他面子了,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大的能耐。邵子夫也说:“你上辈子应该是他儿子。”

“我就不能是他老子?”张孝武低声道。

虽然是张孝武的婚礼,可主角却成了石敬,诸将纷纷夸赞石敬重视下属,石敬带兵如子云云,张孝武站在一旁心里直说:“是我结婚,不是他。”

石敬哈哈一笑,将张孝武叫来,说:“二十七团神射校尉大婚,我岂能怠慢啊。”张孝武长揖感谢,石敬事务繁忙先走了,其他诸将见张孝武走了,便也纷纷告辞离开。

毅字营军候丁毅走在最后,等其他人都走了,他才走过来,笑吟吟道:“不错,今天很精神,新郎官。”

丁毅算是他的射箭师傅了,面对师傅,张孝武再次长揖到地。对石敬长揖是因为石敬给了他很大的面子,而对丁毅长揖则是真心感谢。

丁毅笑着扶起了他,叮嘱说:“从此以后你也是成婚之人了,有了家了,当算不得孤家寡人了。只是这婚礼的确操办得急了一些,只能一切从简了,虽是配不上咱们毅字营的校尉,却也只能如此。”

罗真从旁道:“张大人勿怪。”

张孝武听着张大人这个名称很是别扭,尴尬笑道:“早上才醒来,下午便有了老婆和家,现在我的脑子还是懵晕的哩。”

众人大笑不已,成婚乃人生大喜,还发哪门子的懵。

张孝武挠了挠头,很是不好意思,自己总不能得了便宜还卖乖吧。

丁毅又道:“今日放你一日假,明日下午回营便可。”张孝武知道他是体恤自己脱力,便笑盈盈地点头接受了,丁毅又道:“罗真说你这新娘年小,你可要好好待人家。”罗真一旁眨着眼睛道:“我也是听说,听说。”

你这听说堪比壹周刊了,张孝武心说,他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官上,我这……我这就是可怜殷家老太罢了,万没想到大家都来了,这以后我万一相中了别人,岂非——二婚?”

“哈哈哈——”

众人又大笑不已,丁毅笑骂道:“你这混小子还想那么多,不过按照咱圣汉律法,你以后若是再娶妾纳婢,须得争取这小新娘的同意。若是你这新娘子不同意,你是不能娶妾的,否则小新娘告到县太爷那里,不管你是何身份,都要吃二十板子。”

罗真提醒道:“所以娶妻娶贤,纳妾纳艳,就是免得你受皮肉之苦。”

王坚从旁揶揄道:“你倒是有经验。”

众人哄笑,罗真道:“今日教导小武,如何编排我来?”

张孝武挠着头问:“从今以后,我这就算是成家立业了?”众人点头,又道:“谢军候大人与诸位大人帮忙,若是我一个人,当真不知如何是好。”

“自家兄弟,自家兄弟。”众人道。

张孝武拱手道:“今日没有准备喜酒,改日张某必定与诸君一醉方休。”

“张小郎,我们记住你的话了,你欠我们一顿酒肉!”

“张小郎,日后若是有酒,须得与我共饮。”

丁毅率众人很快离开,如今情况简陋,军士们也不适合多留此间,守城才是第一责任。

各地婚娶规矩不同,有的地方是晚上迎娶,有的地方是上午迎娶,土城多半为下午迎娶。原本此时张孝武应该与军士们饮酒,现在空落落的偌大一个府邸只有这一对新人,反倒显得格外冷凄。

送走了大家,张孝武回身望着空荡荡的县衙府邸,只觉得有一些荒谬,仿佛看到了一场大戏。倒是门口的幼童们张望着,希望新郎能撒一些粮食和喜糖。只可惜张孝武也没有这些,只好亲自走到前门。

几个饥饿的幼童央求着:“大老爷,大老爷,赏我们一口吃的吧。”

张孝武很是无奈,家中唯一的粮食放在婚房内,身上除了一些金银别无粮食,只好将所有金银接下来撒给孩童,道:“我也没吃的,这些细软若是能买一些,你们拿去买了吧。”

“多谢大老爷,多谢大老爷。”

关了大门,转身望着院子,院子里东倒西歪地放着不少家什,都是闹囍的人碰倒的,因没吃着喜酒,张孝武倒是内疚不已,但转瞬又觉得自己可笑,这婚礼都是稀里糊涂办下来,自己反倒想着请人家喝喜酒了。

空中盘旋着几只鹰,那是海东青,北地胡夷们的猎鹰,看来城外的人也好奇城内如何大婚。

张孝武听到鹰叫愤恨不已,恨不得手中有一只狙击枪将天上的鹰隼干掉。

不过这大婚也算是了了自己一桩遗憾,张孝武两世为人,上一世没娶妻,这一世倒是娶了一个少女。按照前世的法律,自己这大婚可以被关十年以上了,再怎么说也不能娶一个未成年人。

“如今可好,房子有了,老婆有了,金银无数。”张孝武望着院子里的礼物自言自语,随后笑了起来,“只是日子没了,不知还能活几天。”

穿过院落,回到婚房,推开门,见新娘端坐在床沿。

接下来步骤是什么来着,掀盖头,喝交杯酒,洞房花烛——算了,年龄太小,掀完盖头就可以了。

张孝武随手拿着喜秤走过去,内心复杂不已,挠了挠头想要说什么,又觉得自己一个三十多岁心理年龄的人与眼前这个十四岁少女没什么可说的。可是什么话也不说未免尴尬,又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一些怯懦,犹豫了好一会儿,忽然听到少女肚子咕嘟咕嘟叫了起来,顿时忍不住笑了,好么,新婚第一天,新娘子饿坏了。

“你……你……你……你笑什么笑,不许笑!不许笑!”小新娘顿时急了,她一边捂住了肚子一边涨红着脸说。

那少女的声音宛如黄莺出谷娓娓动听,一时之间张孝武倒是怔住了,脑子里蹦出来似水似歌、空谷幽兰、酥软人心、银铃入耳等词语,怎么这么好听。

少女的威胁更像是撒娇,张孝武不由得笑了,说:“没想到你的声音这么好听,不管你长得有多难看,便只是听你的声音便让人醉了,这婚事倒也不亏。”

小新娘气道:“你才长得难看咧!”

张孝武忙道:“我长得是不好看,正所谓丑汉配丑妻,天上一对比翼鸟,水里一对小乌龟。”

小新娘噗嗤一声乐了出声,娇嗔道:“我才不是小乌龟,也不是鸟。那你掀了我盖头,若是我不难看,你得需与我道歉,否则我……我……我便哭给你看,让人知道你新婚之日便欺负人。”

张孝武一头黑线,心说小新娘有趣的很,简直是小辣椒,还是朝天椒。

原本以为无趣的“闪婚”只是可怜殷家老婆婆,没想到这个年月中还有如此“有性格”的少女,张孝武倒是感兴趣了。他好奇起来,到底这个音可醉人的女孩长什么样子,按照前世的经验,有如此曼妙声音的女孩,一定是长相惊人,对比明显,反差强烈——就像交广频道的女主持人一样。

他轻轻用喜秤勾住了红盖头,随后慢慢掀开,只看到一张精致白皙的瓜子脸,美丽的容颜宛如春蕾绽放,一双柔情似水的双眸更是如同黑夜中的明星一般让人沉迷。望着这一张“祸国殃民”的容颜,张孝武吸了一口冷气,好在少女尚未长成,脸蛋上还有一点点的婴儿肥,显露的半是可人半是可爱。

“我勒个去!赚到了,赚大了啊。”张孝武欣喜不已。

第二十六章 殷九儿

小新娘同时也看着新郎官,新郎官剑眉星目俊朗异常,蜂腰猿背的身材如标枪一般直直地站在了自己面前,她忙害羞地低下了头。

张孝武本想夸她漂亮,却不知怎么脱口道:“还不错,不算丑。”

顿时,小新娘愤怒地抬起头,瞪着双眸气鼓鼓道:“我才不难看,你须得与我道歉。”

张孝武见她还一只手捂着肚子,一只手握着拳头似乎是在抗议,便说:“你饿坏了吧?我们一起吃饭吧,我好几天没吃东西了,你也是一天没吃饭吧?”

小新娘惊讶道:“咦?你们做将军的也吃不到东西吗?最少我家两天还能吃上一顿饭呢。”

张孝武难以相信:“百姓人家两天才吃一顿饭?”

小新娘小声说:“我还有一个弟弟,是我们殷家的独苗,他从小便体弱多病,需多食一些才好活下来。”

“原来也是一个扶弟魔。”张孝武摇了摇头,叹气道。

莫说在这冷兵器时代,就算是在发达的现代世界,许多重男轻女的人家也不愿意让女孩上学,甚至一些“扶弟魔”自私的家人绑架而家离子散。他心中对这忍受饥饿让食给弟弟的小新娘倍感悲哀,又道:“为了男丁而饿死家姐,真的是华族的传统了,好在你现在不是殷家的人了,以后你就是我张家的人,我绝技不会饿着你,我们老张家也没有饿死新媳妇的传统。”

小新娘听罢心中一颤,脸色羞红地抬起头来奇怪地望着张孝武,心中说不出来的复杂,难道饿死姐姐让食弟弟不是所有人都该做的吗?难道弟弟的命,不该比弟弟贱吗?难道阿爷说错了吗?

见小新娘一双明亮的眼睛疑惑不已,却端坐在一旁不敢乱动,张孝武觉得这小新娘被封建思想禁锢得有一些离谱。也许小新娘性格有点泼辣,可思想却守旧得多,他走上前牵着小新娘的手来到饭桌前。

被第二次牵手的小新娘的脸更加羞红,脑子一片空白,挣扎着要脱开他的手,却发现那双大手健壮有力难以挣脱。她矜持了一下,但着实太饿了,便端坐在桌前。看张孝武动了筷子,心想自己都是“小妇人”了便不再客气,也开始吃了起来。

张孝武微微一笑,道:“如今食物宝贵,咱们别浪费了,都吃光。不知道吃了这顿是否还有下一顿。”

这两人一个昏迷两日,一个昨日只喝了一口稀粥,当真饿得不行,最开始还很是文雅,可吃到后来便“本性暴露”了,很快将一桌子饭菜干粮全都消灭了,只剩下四个面饼。张孝武是吃饱了,小新娘也撑得不行,却开始收拾饭桌。她本是普通人家出生,从小帮着家人做事,性格勤劳手脚也麻利,只是不知厨房在哪,毕竟这县衙府有点大,张孝武便让她放在隔壁。

小新娘收拾好了餐具,天色也渐渐暗了下去,回到新房,忽然想到女伴们的话,顿时担心起来,心扑通扑通乱跳不已,站在门口半晌才红着脸进了屋。她关好了门,靠在门上不敢上前,脸色绯红地偷看了一眼对面的君郎,却因为紧张忽然打起嗝来。

“呃……”

张孝武听到她打嗝,顿时忍不住笑起来。小新娘忙埋下头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先前饿的肚子直叫,如今又止不住打嗝,这让她如何面对眼前的君郎。

张孝武上前第三次将她牵回到床边,反身坐在饭桌旁的椅子上,轻声说:“我不是柳下惠,也不是岳不群,不过你太小了,虽然漂亮一些,但我不是变态。所以你今天就在这里睡好了,等一下我去找个地方,县衙大着呢。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姓张名孝武,我的同伴都叫我小武,你就叫我……小武哥吧,我毕竟大你几岁。我听你婆婆说你乳名九儿,你的大名叫什么?”

小新娘红着脸不知在想些什么,这会儿又恢复了乖巧的神情,说道:“我没有大名,因为我四月初九生的,家人皆以乳名九儿称我,平日也没人问我大名。”在说自己名字来由时,她的表情像是小鹿一样,眼神敏捷而小心翼翼,生怕夫家觉得她没甚文化。

张孝武恶趣道:“殷九儿这名字难登大雅之堂,不如我给你起一个名字吧,一个正儿八经的名字。《诗经》中有花卉词曰: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我帮你取名为殷夭夭如何?”

小新娘瞪着眼睛一脸不满的倔强,那双眼睛便是生气也极美,她半晌之后才嘟着嘴抗议:“殷夭夭,难听死了,我不要。”

张孝武抚掌大笑,这桩婚事虽然有一些荒谬,却也有趣的很。古人先结婚后恋爱,似是梁祝一样先恋爱再追求婚姻的人,大多都成了蝴蝶,而先结婚后恋爱的婚姻,也未必全都是悲剧,最起码比起后世百分之五十的离婚率,这先结婚后恋爱的夫妻很少离婚。他摇着头玩笑说:“殷夭夭多好听的名字,如何不能叫了?”

“不要,我名字好听的咧,才不要改什么名字咧,哼。”为了争取姓名权,小新娘连打嗝都给忘了。

张孝武点头说:“其实殷九儿蛮好,不过叫做殷九就不好听了,听起来像是赌坊里的小厮或者某部游侠小说里的跑腿儿”

小新娘依旧倔强道:“我叫殷九儿,不叫殷九。”她忽然发现自己不打嗝了,顿时高兴起来,两只眼睛一笑宛如命令的月牙,让人看得心旷神怡。

张孝武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便起身走到门口,打开门正要出去,却转身道:“早睡吧,晚安。”

殷九儿早上才被告知要嫁人,又被母亲姨娘叮嘱了许多,却没想到成了亲,新郎居然没有碰她,顿时松了一口气。听到关门声,殷九儿抬头见新郎不见了,顿时迷茫起来,这么大的院子只有他们两人,若是他走了,这屋子当真只剩自己了吗?小新娘忍不住大喊:“张孝武!小武哥哥!你别走。”

“怎么了?”张孝武正在合上门,听里面叫喊,只好走了进来问。

殷九儿红着脸说:“我怕黑。”

“小辣椒还怕黑?”张孝武怔了一下,才意识到眼前这个小新娘不过是十四岁罢了,按照后世标准来说才上初中一年级,随后笑了起来,走回到床边说:“见你这泼辣的性格,我还以为你胆大包天呢,没想到居然怕黑。”

“嗯……”殷九儿声若蚊蝇羞赧道,忽然又警惕地质问:“小辣椒是什么?是哪个女孩的名字?是不是还有其他妾室?她长什么样子?”她虽然年幼,却也从小就耳濡目染,若是哪家人家纳了妾,妻子多半备受冷落,尤其是大户人家,那妻子多半是个摆设,反倒被妾氏排挤。

这会儿九儿忽然胡思乱想起来,想到自己是八抬大轿明媒正娶过门的正妻,断然不能让那“小贱人”欺负自己。

张孝武看她一双明亮漆黑的大眼睛咕溜溜乱转,明白她肯定在胡思乱想,女人到底是女人,甭管多大年龄的女人,吃醋的本领都是天生的。他忍不住笑道:“年纪不大醋劲不小,我说的小辣椒就是你,小辣椒是我老家的一种菜,就像是茱萸一般,奇辣无比。这是一种比喻,比喻你懂吗?”

小新娘顿时瞪着盈盈大眼,气呼呼地看着他,但心中却美滋滋的,半晌憋不住咯咯地笑出声音。

第二十七章 石弹攻城

张孝武很是开心,这是一种轻松的愉悦的没有丝毫压力的开心,小新娘带给他的是一种象征,一种对未来的美好生活期待的象征,让他在穿越后的迷茫中寻找到一丝丝的光明。他甚至开始想着,未来稳定了,是不是要带着殷九儿去繁华的大都市生活,要不要搞点发明和创造来改善这个该死的世界。

“似乎,结了婚,生活的意义就不一样了嘛。”张孝武心说,他的脸上微微一笑,说道:“谢谢。”

“为什么要谢我?”殷九儿奇道。

“你让我觉得,自己还是一个人。”

殷九儿又乐了:“你本来就是个人嘛……”

“嗡!咚——”

身后一声巨响传来,张孝武立即转身推门,只看到院子里砸入了一座腰盘粗的巨石,那巨石掀起了巨大的尘土,翻滚着冲新房而来,眼看着便要将他们两人碾压。

张孝武一个激灵浑身一紧,便觉得那巨石滚来的速度都慢了许多,他转身飞起一步抱着新娘滚到一旁。

轰地一声,那巨石撞碎了半边房子,屋内哗啦啦落了灰尘与瓦砾,不少飞溅的石子瓦块砸在他的背上,直砸得他浑身生疼龇牙咧嘴。

殷九儿吓坏了,甚至连叫声都忘了,闭着眼睛颤颤发抖,她哪想到自家的房子居然塌了,若非君郎将他护在怀里,怕是被那石头活活砸死。莫非是天上的流星坠落下来,如此精准地砸中了她家?

两人拥抱着躲在那半爿房内,瓦砾灰尘落了一身,半晌之后殷九儿才颤声问:“小武哥哥,这是怎么了?大石头怎么会砸中……咱家?”

“应该是犬夷攻城了,这是石弹。”张孝武盯着石弹观察了好一会儿,无奈地地说,那巨石是磨盘形状,应该是特地打磨而成,并非天上的流星。

“咚——”

“咚——”

“咚——”

张孝武抱起殷九儿撞开新房纸窗来到院外,只看到漫天的巨石飞入城内,近处,远处,不少百姓孩童被巨石砸死撞死,被倒塌的房子压死。顿时,城内惨叫声,哭喊声响彻一片,犬夷这一次的攻城实属罕见,张孝武此前从未见过如此重锤石砲,若是犬夷早早用此器械,只怕二十七团最多能守城十天。

殷九儿被这凄惨无比的景象吓得瑟瑟发抖,她紧紧抱住张孝武的腰,将头埋在他的胸口上,方才觉得此处是世界最安全的角落。

“只怕是今日要破城了,小辣椒。”张孝武立即做出了判断。

小新娘更加不知所措,张孝武思考了一下,转身冲入半倒塌的新房内,从中寻出自己的铠甲与腰刀,而后将身上的喜服脱了,换上了铠甲。他一手持刀,一手牵着小新娘,头脑之中飞速思考,叮嘱说:“九儿,你我先回殷家豆腐坊,换上普通衣服,带上所有粮食,我带你们杀出城去。”

殷九儿慌乱问:“我……我……我不知道怎么回家,我平日也没出过大门。”

张孝武扶额无语,好在他及的道路,便说:“跟着我,我送你回去。”他牵着小新娘冲向衙府东,刚刚到门口,殷九儿便止住脚道:“我娘说,成亲七日才回娘家呢……”张孝武敲了她一个响头,笑说:“想什么呢,我又不是把你退货。”

九儿问:“何为退货?”

张孝武解释道:“退货就是退亲,休妻。”

“你为何休妻,我又没做错什么,我娘说了你若是随便休妻,我要告到朝廷上,他们会打你板子。”殷九儿气咻咻道。

张孝武一阵头疼,心说咱们怎么说话不在一个频道上,但他也理解这个小新娘的矜持与担忧。面对陌生的自己,小女孩又岂能不害怕,他柔声安抚说:“你这个丫头片子,人还没长开,脑洞先长开了。你想想啊,娶了你这么漂亮的新媳妇,我又岂能休了?我带你回殷家是为了让大家保护你。”

“哦。”殷九儿美滋滋地跟在他身后。

两人出了门,便看到街面被毁得严重,不少百姓倒在街上求救哀嚎,顾不得这些人,两人沿着大道向豆腐坊跑去,跑到一半小新娘累得走不动了,张孝武一把将她背到背上,带着她飞快逃回豆腐坊。

张孝武算是倒霉至极了,大婚之日犬夷攻城,祭出石弹这种从未用过的大杀器,城外杀声一片城内火光四起,百姓哀嚎逃窜。忽然在一旁传来一声尖叫,一个赤裸上半身的女子逃了出来,而一个**也随后追来,张孝武怒发冲冠,在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朝着那**砸了过去。

“咚”地一声,**被砸中脑袋晕死过去。

九儿吓道:“你杀了他?”

“这种人不配活着。”张孝武冷哼道,但对于自己一发即中也颇感意外,“如此大难之际居然强抢民女,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浆糊。”他随后又轻声安慰道:“我是典军校尉,肃正乃是我的责任,我便是杀了他也是职责所在。”

“那你会杀我吗?”九儿的思想也是飞得太快,张孝武甚至没来得及反应,哭笑不得地拍了一下她的后臀,九儿的脸刷一下红了。

殷家豆腐坊里的女人们也惊恐万分,殷婆婆安抚说:“生死有命,怕什么,护好了稠儿。”好在巨石没有砸到她家,全家上下松了一口气,却见孙女婿背着孙女回来了。

张孝武一脸大汗,不过因为一路狂奔,身体反倒恢复了不少,手脚又伶俐了许多,他急切道:“拜见婆母、丈母、姨娘们,孙女婿见过各位长辈,今犬夷攻城,我须得守城去了,便将小辣椒……九儿暂送回来。”

殷家婆婆忙问:“将军,今日能守得住城池吗?”

张孝武也不确定能不能守得住,无奈道:“犬夷今日攻城用了一种从未见过的石砲,我也怕土城城墙承受不住。若是今日城破,你们换好便服,脸上涂抹灰炭,等天黑城中混乱逃出去吧。”

小新娘顿时担心起了小武哥哥来,阿爷与叔伯们便是守城战死,她自然担心他也一去不复返,忙拉住了他的手,问:“你真要回去守城?今日大婚,你也要去吗?”

张孝武心中一暖,但毅然道:“若是城破了,我便回来带你们逃出,可如今城未破,我须得赶回阵地坚守土城。”

小新娘哀求:“小武哥哥,你能不能不走?”

张孝武看了一眼小新娘,目露温柔:“听我的话,换好便服抹黑脸颊,等着我的消息。若是我没消息了,便是死了,你更要活下去。”他转身向殷婆婆告别,道:“还望婆婆收留九儿。”

殷婆婆点点头,将小新娘拉回到自己怀中,叹了一口气,孙女也是苦命的孩子。张孝武转身头也不回地飞速离开。小新娘见他走远了,又想到阿爷与叔伯战死,只觉得再也看不到他了,顿时嘤嘤大哭起来。

殷婆婆安慰道:“都是命,这都是命啊,别哭了,孙女婿是个长寿的命,死不了。儿媳妇们,老身年迈无用,是不走了也逃不动了,若是城真的破了,阿英你们便带着孩子们走吧,老身留在城里,殉于殷家吧。”小新娘的阿娘等一家女人更是围坐在一起哭泣了起来,忽然有人喊道:“稠儿被吓到发烧了,他被吓到了。”女人们慌忙上前照看起殷家的独苗,殷九儿望向远方,心中更加担心起来,不觉间眼泪便流出来了。

殷婆婆道:“九儿过来,你夫君是个长寿的相,绝不会死的。”

殷九儿目光坚定,她相信自己的夫君,亢然道:“他一定会回来,我相信他,一定能说到做到。”

第二十八章 邵子夫之死

一路之上,尽是伤亡百姓,敌人石砲过后开始抛射弓箭,张孝武在地上建起了一扇门板,顶着箭雨跑回到西城。营房里已经没有人了,连守营门的老卒都上了城墙,他火速找到一把弓和一壶箭,又拎着矛枪冲上了城墙。

几个毅字营兵卒见了,纷纷大叫:“躲在这里边,躲在这边。”张孝武躲了过去,那几个兵卒道:“张校尉,军候不是放你假期了吗?你还没入洞房吧?怎么不守着新娘子?”

张孝武大喊回话:“守什么新娘子,若是城破了,守不守都一个样。”

一个老卒摇头道:“那哪能一样,你是没尝过女人的滋味啊,若是尝过了,今次定是不会回来了。”其他几个老卒也忍不住笑起来,张孝武哭笑不得道:“这档口还有心思玩笑,你们真是活的够够的了。”

“自然,谁知道下一秒咱会不会死了,马上要见阎王爷了,须得轻松轻松,免得阎王爷见了咱们哥几个愁眉苦脸,下辈子让咱们做牛做马,老子下辈子还想做人呢。”那老卒自顾自地说道。

“上城,犬夷杀上来了!是乌桓人!”有人命令道,于是包括张孝武在内的所有军士全部登上城墙,开始向城下扔出沙包与石块,而张孝武与为数不多的弓兵射杀冲锋的乌桓士兵。这些乌桓人悍不畏死,与其他各部犬夷不同,乌桓人的甲胄厚重,若非被弓箭直接射中脸颊脑袋,极少有直接射杀的。

“汉军大旗掉了。”有人大喊道。

张孝武转身,望见了西城楼的毅字营军旗被箭矢射中了绳子,军旗意外掉落,这等事让攻城的乌桓军队士气大振,嚎叫着呼喊着攀登上来抢攻,想要夺走军旗。

“重新升旗!挂上去!”有人大喊。

“该死!”张孝武扔掉手中的弓箭,手持矛枪将一个乌桓士兵从墙头推了下去。远处见到邵子夫与乌桓人缠斗在一起,便冲了过去,一矛枪刺穿了那乌桓士兵的脑袋,随后将尸体挑下城池。

邵子夫忽然见了他,惊喜道:“臭小子,如何回来了?被新娘子踹下床?”

“踹个屁!我怕你死了,特来保护你!我连新娘子都没时间保护,特来保护你,感动不感动?”张孝武一面搏杀乌桓人,一边还有心思玩笑。

邵子夫大笑:“我女人给你做平妻,女婿,叫声岳父!”

“想当我阿爷,下辈子吧。”张孝武大叫,一个瞪眼,居然将一个乌桓兵吓得跌落城下,顿时大笑。

有人立即将那军旗重新升了起来,军旗象征着斗志,象征着勇气,军旗升起之后,众军士欢呼雀跃,杀敌更加有力了。张孝武也笑起来,陈台正在指挥作战,忽然有三支抛枪被甩上来,同时扎在身上。陈台似乎难以相信自己被扎中身体,不自觉地看了看,跌坐在地上。

“都尉大人!”几个士兵围了过去。

张孝武见到陈台被三支抛枪同时刺中,顿时大喊一声杀了过去,将乌桓士兵全都砸下城去。陈台跌坐在地上,靠着城墙,吐着鲜血,呲牙说:“狗杂种,老子一个不小心……一个不小心……”

“都尉,别说话,军医,大夫!大夫快来啊,快来人啊,救救人,救救他啊。”张孝武焦急地大喊大叫。邵子夫在一旁替他止血,却见血沿着伤口越流越多,心中一酸,扭过头去。

陈台的声音越来越低:“别喊了,没用了,太医来了也没鸟用,爷爷今日要交代在这儿了。真不甘心,我有三个女儿,还没生一个儿子呢……”

邵子夫急切道:“都尉,大夫马上就来,你能活下来,你他娘的能活下来,别说那些废话!”

张孝武焦急万分却又手足无措,只能紧紧握住了矛枪,颤抖不已,他又如何不知道陈台待自己如同亲弟弟一般,若非陈台,自己便是万般本事也只能是一个大头兵,又如何做得了典军校尉,如何能成了神射,如何娶了妻子。“都尉,你不会死的。”他说。

“傻话,我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死。”陈台吐着血说,“小子,城,能守则守,若是破了,不必坚守了,带着你的小娘子逃走吧。那小娘子……刚和你成亲……要是和你一起死在土城……当真是……倒了霉。能逃……就逃……”

张孝武道:“都尉,我知道,我早就想这么干了。”

陈台笑了,眼睛慢慢合了上来。

邵子夫怒骂:“贼他娘!贼他娘的!贼他娘!”

乌桓人攻伐了一阵,汉军坚毅,并未攻克城墙,便暂时徐徐撤军,众人松了一口气,纷纷瘫坐在城头。相互看了看,大半昔日袍泽战死城墙,张孝武脚下便是陈台和几个相熟的人,他甚至蹲坐都会坐在他们身上。

邵子夫不知说什么好,像是没话找话说:“陈都尉速来护短,疼惜自己部下。”

张孝武擦了擦眼泪,点点头,将陈台尸首上的三根枪矛摘了下来放在脚边。这乌桓枪矛比圣汉的矛枪略短一些,只有八尺,因此守城时反倒不如圣汉的长矛有用,若不是陈台被围攻,乌桓绝对靠不了他的身边。

天色全黑了,众将士本以为犬夷不再攻城,岂料到犬夷忽然向土城抛射火箭,城内民居不久后便烧了起来,城墙上也落了不少带着火油布袋的火箭,燃起了大火,还烧死了一些伤兵,一些士兵连忙灭火,身边又哪有工具。

“用尸体灭火!”张孝武脑子一动忽然大叫起来,众士兵先是一惊,而后见到典军校尉下令,忙用身边袍泽尸首灭掉城头油火,很快,城头上的火被扑灭了。张孝武又指挥大家袍泽将尸体扔出城外,清理了城防障碍,虽然略有一些残忍,可军士们却似乎有了主心骨。

“狗娘养的,这箭矢都烧成这样,不能再用了。”张孝武从地上捡起了一支火箭痛骂道。

一发石弹忽然砸在城楼的旗杆上,军旗和旗杆全都砸碎了,众人目瞪口呆,犬夷还有石弹?

“老天爷啊,他们从哪弄来的石弹,城外有那么多石头吗?”一个老卒惊恐道。

丁毅带着亲兵高呼道:“准备迎战,乌桓人不可能有太多石弹,我想他们今夜如此发力,定是当做决战了。”他环顾左右,鼓励道:“儿郎们,家书写好了,今次尽忠吧。天佑圣汉!”

“天佑圣汉!”士卒咆哮道。

张孝武跑到丁毅身旁,丁毅点点头,目光坚毅地望着城外。校尉罗真低声道:“你这小子,果真杀回来了,军候没有看错人,他说你肯定扔了新媳妇回来守城,我还不信,今儿算是真服了。”

“可惜神臂弓损毁了。”丁毅叹了口气,苦笑道。罗真说那石弹不偏不倚砸中了神臂弓,救回来之后见弓身都弯了,再不能用了,当真可惜得很。张孝武听了也很是无奈,随后汇报说:“陈台陈都尉死了。”丁毅再叹了口气,道:“我手下六个校尉,只剩下罗真,你和王坚,其余人,都死了。”

张孝武楞了一下,许久才回过神来。

“咚!”

忽然,又一发石弹砸在城垛上,城垛后面的邵子夫被一阵巨力推开扑了出去趴在城头,他一个翻滚转身准备跑回掩体后,却被飞来的箭矢扎成了刺猬。邵子夫甚至来不及哀嚎,便从城头上掉了下去,扑通一声落在城墙外的地上。

“伍长!伍长!”张孝武心像是被揪住了一般无比疼痛,他甚至来不及救援,只能大声哀嚎看着邵子夫的尸首翻身坠出城外。

第二十九章 乌桓人

“啊——”张孝武一声长啸,痛苦万分,他和邵子夫宛如兄弟,他也一直将邵子夫当做自己的大哥,而今天却眼睁睁看着最疼自己的人被乱箭射死。虽两世为人,但张孝武急疯了,他便要跳下城墙找到回邵子夫尸首,想着万一能救回他的性命。

可七八根箭矢直透身体,便是神仙也难救了,罗真一把抱住了张孝武,将他按在地上,怒斥:“你这憨货,疯了吗?你跳出城池就是死,你想死吗?”

张孝武几乎咬碎了牙齿,握紧了腰刀,怒目圆睁地望着城外的犬夷,誓要杀光敌人。

丁毅冷漠地说道:“看来乌桓人今晚是不破此城誓不罢了。”

“呜——呜——呜——呜——”

乌桓人的号角响了起来,与此同时乌桓人声嘶力竭地嚎叫声和喊杀声也传来,他们手持长剑钉锤,头顶铁盾从漆黑的荒野之中冲向了土城。

“圣汉儿郎们,给我射箭!扔沙袋!扔沙袋!”丁毅再次大呼道。

军士们已经不顾敌人的石弹与箭矢,站在城墙向那乌桓人射箭,受伤的军士们也搬着沙袋砸下去。

张孝武手持神臂弓,从一具尸体上解下一壶箭,搭箭挽弓射出,那箭矢飞向远处,射中了一个乌桓人的盔甲,那人悍勇地折断了箭矢继续冲来。

“嗖嗖嗖……”

一枚箭矢忽然扎在了张孝武的头盔,将他的头盔射翻在地上,张孝武看着地上的铁盔头的箭矢,摇了摇头,心说箭矢偏了一点,估计自己就没命了。正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他重新起身继续张弓射箭,这次却射中了一个乌桓人的脸,直接将他射杀。

“别射箭了,扔沙袋砸!”丁毅绝望地下令道。

张孝武连忙和其他人一起举起沙袋砸向那些攀爬着攻城梯的乌桓人,随着一代代沙袋被扔下去,乌桓人也嚎叫着摔在城下。但城外尸体太多,乌桓人掉落下去已经不会被摔死摔伤了,乌泱泱的乌桓人依旧耗不知疲倦地攻城,被杀了一个,又上来了一个。

“洒桐油!”丁毅大喊。

城内为数不多的桐油也被撒了下去,浇在城墙下的腐尸之上,随后丁毅继续下令:“点火!”

热油被点着了,桐油夹杂着城下尸体的尸油被点燃起来,烧的乌桓人惨叫连连,却也熏得城上的守军眼鼻难受。但乌桓人和他们的仆从军却依旧前赴后继,双方在城头厮杀不已,不断有乌桓人跌落城墙砸进火堆。

战场的绝望居然让张孝武忘记了其他,周遭的袍泽们一个个死去,这让他感觉自己就是下一个死人,不远处的一具尸体眼睛泛着死气沉沉的光辉,张大嘴巴似乎在对他说:“你早晚像我一样,你早晚像我一样——”

张孝武手臂酸疼,箭矢用尽,他扔下神臂弓捡起一支长矛朝着梯子后面的乌桓人推了过去,将那人推落城下,随后开始推第二个。身边的一个汉军兵卒也在用长矛推人,却不防被乌桓人抓住了长矛,两人同时从城墙上摔了下去。

乌桓士兵骁勇异常,临死也拉着垫背的,城墙上士兵渐渐不支,一伙儿乌桓人终于上了城墙,张孝武将长矛递给一个战友,随后拔出腰刀冲向乌桓人。砍翻了几个乌桓人后,张孝武见远处校尉王坚手持紫金锤,奋力将身边乌桓人砸倒在地,他的亲兵被其他乌桓人杀死,又有几个乌桓士兵翻上城墙围攻过去。

张孝武冲了过去,他身材高大身手矫健,虽然昏迷两天,但这档口居然一点不觉得有任何不便。

一个乌桓人抱住了王坚的大腿,张孝武上前一刀将那乌桓人的手臂砍掉,王坚一脚将那乌桓士兵踢死。张孝武也在地上举起了一具尸体砸过去,替王坚解了围。

王坚后退两步松了口气,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随后捡起紫金锤继续冲杀,在众人奋力之下,这边缺口的乌桓人终于被从墙上赶下去。

“小武随我去其他地方支援。”王坚大喊道,“其余人跟在我们身后!”

“喏。”几个还能战斗的军士跟在王坚与张孝武身后,四处支援缺口,然而乌桓人依旧却不计死伤地攻城,汉军渐渐不敌。

此时双方已经厮杀了三个时辰,头顶上月亮正明,城头上和城下虽然有火光,远处却看不清还有多少乌桓人。只听见城外喊杀声阵阵,王坚砸死了几个乌桓人后,忽然道:“奶奶个熊的,这些乌桓人怎么杀不绝呢。”

“大人,那边又有乌桓犬夷来了!”张孝武一手腰刀,但腰刀已经有了缺口,另一只手持矛,死命护在他身畔大声叫道。两人只能多喘几口气,身后跟随的军士又少了许多,两人相视苦笑起来。见犬夷登城,两人继续四处支援,杀得渐渐脱力,却听到了敌人的号角声,随后乌桓人纷纷撤退。

“他们走了!”有人喊道。

王坚一屁股坐在地上,转身看了看张孝武,没力气说话。张孝武也没力气说话,两人彼此默默无言,草原上的寒风吹起,众人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忽然之间,漫天的箭矢再一次飞了下来,张孝武眼睁睁看到为数不多的汉军兵卒被箭矢射穿了脑袋,他立即滚到一旁躲在城垛之下,王坚也滚到城垛后,惊讶地说:“那些乌桓人还有箭矢?他们带了多少箭矢过来?城上还有他们的人,他们连自己的人都杀?何其冷血咦!”

“犬夷狠起来连自己人都杀啊。”张孝武苦着脸道。

王坚摇头说:“他们人多,杀几个没什么,我们人少,死一个是一个。这波箭雨,我们哪还有守军了。”

忽然,一个躲在盾牌下的汉军士兵露出了脑袋,但是他的眼睛、耳朵和鼻子都在流血,他挣扎着跳了出来,大喝一声:“乌桓白鬼,来呀,老子跟你们拼了?”

“回来!躲起来!”张孝武忙大喊。

王坚却摇头道:“他疯了,你唤不回来的。”

“他——”

只见那兵卒手持钢刀站在箭雨之中,身边箭雨仿佛绕开他似的,但没过多久,终于有一支箭射在他的身上,随后更多的箭矢射在他身上。

那兵卒倒在地上,浑身抽搐,不一会儿便死干净了。

箭雨停了,乌桓人再一次叫喊着杀了上来,王坚扔掉头顶的盾牌,回身大喝道:“守城!起身守城!”可惜,此时已经没有几人回应他了,圣汉军制,统军校尉手下一阵队兵士,约六百人左右,可如今王坚身边连六十人都凑不齐了。

张孝武走过去,蹲在那被射程刺猬的兵卒身边,他拍拍战友的脸,傻乎乎地问:“喂,你还活着吗?”没有回应,那兵卒已经死透,很彻底。张孝武再一次有一些力脱,大脑完全放空,半晌才又被杀声吵醒,伸手帮袍泽合上了双眼,嘴里念叨着:“尘归尘、土归土,希望你能安心上路,这该死的战争什么时候能结束。”

乌桓人再一次攻上了城墙,这一次更加顺利,缺口越来越多,六十个人守着二十丈的一段的确困难。

王坚轮着紫金锤奋力与乌桓人拼杀,张孝武也重新抖擞精神与乌桓人斗在一起。王坚身边再一次围了七八个乌桓人,被他轮着紫金锤近不得身,眼看张孝武不敌,他大喝一声,冲过来杀退乌桓士兵。张孝武喘息一口气,再一次与乌桓人缠斗在一起。王坚随后也杀向人多处,几个乌桓人忽然从口袋中掏出匕首扔了过来,王坚闪躲不及被匕首砸中身体,虽然并未扎在身上,却阻挡了他。

一个乌桓士兵趁机一剑砍在王坚的手臂上,将他的胳膊砍掉。

第三十章 破城(1)

“啊——”

王坚剧痛倒在地上,随后左手捡起紫金锤继续战斗,却被几把阔剑同时砍在身上,王坚跪倒在地,大喝:“老子干死你们。”又有几个乌桓士兵将长剑扎入他的体内,王坚吐着血,一锤一个将两个靠的近的乌桓人脑袋砸碎。

“哈哈哈哈,杀得痛快!”王坚大吼一声,一个乌桓人在他背后一跃而起,随后一剑劈下,将王坚的脑袋砍掉。

“我日你娘!”

张孝武咬着牙怒吼一声,奋力用长矛扫退了身边的乌桓人,怒吼着冲了上去。他抡起手臂用尽全身力气掷出长矛,噗呲一声将一个乌桓人钉死在墙头,随后捡起地上的一把长刀冲向其他人,跳起来狠狠一刀,将那拎着王坚的脑袋的乌桓什长砍死。他大口大口地喘气,仿佛已经力竭了一般,豆大的汗珠砸在地上,混在血水之中。

几个乌桓人见状上前,张孝武不知从哪里来的求生欲,握住了长刀反杀上前。忽然几个汉军士兵从楼梯口冲杀上来,他们拎着刀矛与乌桓人混站在一起,张孝武这才得以喘息。实际上,他刚刚甚至力竭导致头昏眼花,别说对敌了,便是冲上前都有可能自己跌倒。他坐在地上,旁边是王坚的头颅,王坚长怒目圆睁致死与敌军战斗到底,端地是一条好汉。

“呜——呜——呜——呜——”

乌桓人再次响起号角,这一次他们的精锐出动了,准备给土城的汉军最后一击。张孝武仔细看了看周围被杀退的乌桓人,这才发觉他们的兵器杂驳,原来刚刚杀上来的只是穿着乌桓军衣的奴隶军,难怪他们甚至不惜射杀自己人,也要杀死守城汉军。

奴隶军是乌桓也有的兵种,他们每攻伐一处,便将被俘军士奴以奴隶军,只有奴隶军杀死五个敌人才能赎身,而后皈依乌桓的撒教便能成为乌桓人。在死伤了近万奴隶军后,乌桓真正的精锐这才杀了上来,整个西侧城墙,守军不过百人了。

军候丁毅不知身在何处,西侧城墙最高的军官居然是张孝武,众军士望向他,希望他能说些什么。

“能逃的,逃吧,逃不了的,与我在此杀敌,拖延犬夷。”张孝武心思百转之后忽然大喊道,众军士先是不敢相信,而后决绝地笑了起来,却没有一人逃走。虽说塞北荒原天大地大,可此时又能走到哪里逃到何处,土城四面被围,逃走也是死,战死也是死,只是背面中刀与正面中刀的区别而已。

“看来,今日大家都要葬命于此了。”

人在面临死亡的时候,反而会淡定许多,张孝武从地上一具尸首上解下一壶水囊,一口气将水囊里的水喝光,终于恢复了力气。扶着长刀站了起来,忽然想到自己杀敌的一身武艺,倒也不负穿越一回。

穿越前的自己只是个虚壮的公务员,没想到穿越到一个武艺精湛的少年身上,便是死了,倒也赚了一些。也许是老天爷不忍心见他一身武艺从城墙上摔下来带到阴曹地府,便让另一个世界的自己穿越代替了他。

甚至也许这憨郎穿遇到了现代,取代了自己,成了那个公务员小科长,只是当他面对微信、支付宝、出租车、电视机的花花世界,以及满街大长腿、却不知是何种感想。估计首先会以为自己到了仙境,然后逐渐发现生活不易,才知道自己进入了地狱。

可惜,自己回不去地狱了……

正在胡思乱想之时,一把铁锤凌空袭来,张孝武迅速闪躲,与此同时一脚踹在那偷袭的乌桓人裆下,乌桓战士顿时跪在地上,张孝武抡刀砍在那人脖颈上。

“噗呲!”

那朴刀却只砍断了乌桓人一半脖颈,于是那人半个脑袋耷拉着倒在地上,捂住脖颈惨叫不已,鲜血喷涌而出,张孝武的身上也被淋了鲜血。

又一群乌桓战士爬上城墙,杀掉抵挡的汉军,鬼叫着冲向张孝武。

张孝武心知今日怕是要死在这里了,于是也大吼一声,抡起长刀不退反进杀向乌桓人中。

张孝武仗着力气大,磕掉敌人的兵刃,随后一面砍杀一边大骂:“我日你妈!让我穿越!让我去死!老子死也要杀你们几个!日你妈!老子干死你!白鬼子洋大人了不起吗?我日你妈!我整死你们——”两个乌桓人被他砍死,其余四个乌桓人居然被他逼到角落中。

张孝武见敌人胆怯,更加暴虐,他捡起地上的钉锤扔了过去,直接将一个乌桓人砸的掉落城墙,另外三个乌桓人兵刃胡乱抵挡,被他抽空一刀又砍死了一个。剩两个乌桓人吓得居然扔了兵刃顺着梯子逃回,被他追上后推开梯子,两人便从三丈高的城墙上掉了下去,但地上死尸众多,两个逃脱的乌桓士兵摔倒了又站起来。

周遭汉军兵士连连惊呼,有人大喊:“神射厉害!没想到箭法出众,武艺也高强。”

张孝武再次脱了力,浑身上下剧痛无比,笑了一下,心说老子箭法垃圾得很,这武艺也是穿越的福利。他自然不能说破,只能强笑着回应手下军士,军士们见校尉如此淡定,纷纷士气高涨起来。

一个军士也累得够呛,靠在墙边叫道:“校尉大人,有你在我们就放心多了,等——”只听得一声惨叫,那兵士被一个顺着梯子爬上来的乌桓壮硕将军一剑劈死。

乌桓壮汉身着铠甲,头顶鹰盔,耳旁挂着两根猫尾,手持阔剑,调到城墙后大吼一声,顺手砍向另一位汉军兵士。那汉军举矛相迎,却被这乌桓壮汉一剑砍断了矛枪,随后又被那壮汉活活劈成两半。

此人是乌桓帝国的百夫长,不但是乌桓精锐,更是百人敌千人斩,手刃敌军无数。此刻,乌桓百夫长再一次大吼一声,冲向汉军士卒之中,左轮右砍好不威风,将抵挡者一一斩杀。在他身后,乌桓精锐源源不断地冲杀上来。

张孝武见城墙边由乌桓人爬上来,立即冲过去一刀砍死,其他缺口有人爬上来,他便捡起一根长矛站在墙垛之上,挥舞着长矛砸过去。他手力极大,直砸得乌桓战士不断跌落。那乌桓百夫长杀退了十几个汉军士兵,一回头却见汉军校尉站在墙垛之上将自己的兵士挡住,顿时大怒,吼道:“哈里哈夫!”

张孝武回身一望,这乌桓百夫长鬼正叫着举着阔剑冲向自己,他跳下城垛,平举长矛突刺扎去。乌桓百夫长挥剑挡开长矛,两人砰地一声撞在一起,不约而同后退一步,张孝武反应极快,起身一脚踹去。哪成想乌桓百夫长体重力大,直接将张孝武反弹跌落在地。

“哈哈哈……汉狗!去死!”乌桓百夫长巨剑落下,张孝武连连翻滚,手边甚至来不及抓住地上的武器抵挡,于是他抓住了一个兵士的尸体挡在自己面前,却被乌桓百夫长一剑再次劈成两截。

眼看着张孝武翻滚到了墙垛边缘,身体抵在墙垛上再也无处可逃,那乌桓百夫长残忍一笑,便要切来下。张孝武心中百转千回,居然想到了下午刚娶的小媳妇来,若是自己死了,只怕他会被犬夷糟蹋死。

“我不能死!”张孝武想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却发现手边居然是自己刚才掷出的钉锤,连忙举起抵挡。

“当!”

张孝武的钉锤被阔剑砸到,只觉得手一酸,浑身剧痛,耳朵里都是嗡嗡的震动声音。

第三十一章 破城(2)

那乌桓百夫长更加嚣张,指着张孝武吼道:“汉狗,今日你死定了!”只可惜张孝武听不懂乌桓语,只觉得他鸟语横行罢了。

“嗖!”

忽然从乌桓阵营中飞来一箭,那箭不偏不倚射中了乌桓百夫长的右眼,直接射暴了他的眼珠。乌桓人剧痛之下捂住了眼睛,张孝武哪会放过如此机会,奋起一钉锤砸在箭翎之上,只听得噗呲一声,那箭矢居然直接穿透了乌桓百夫长的脑袋,只露出一支黑铁箭簇。

“靺鞨黑弓!”一个倒在地上伤残得无法作战的汉军老卒忽然说道。

“靺鞨?”

“对,是靺鞨。”那老卒苦笑道,“靺鞨在北夷人的东北部,藏在白山黑水之中,是山林人,多以猎食虎豹豺狼为主。据说靺鞨男丁十四岁前需在野外独自猎回一只野狼回来,若到了十四岁还未猎狼,便被族人赶出部落。新族长须得独自猎一只老虎才有资格继任,若部落无有人猎虎成功,便在老族长死后全族自杀,不配生为靺鞨后人。”

“靺鞨人多吗?”

“靺鞨人不多,但各个精锐,我早年随大军出龙门关征讨北夷人时,大军与靺鞨联手,数次击败北夷人。”老卒回忆着年轻时的峥嵘岁月,不剩感慨道:“靺鞨人战后会用刀将人皮割下来制成皮具皮甲,所以他们的皮甲,都是人皮做的。”

张孝武只觉得阵阵反胃,这靺鞨人也太生野蛮了一些,他低头看着那撕掉的乌桓百夫长,心中一动。靺鞨人绝非“误杀”乌桓的百夫长,此前乌桓众多仆从军轮番攻城,除了乌桓人外只有靺鞨寸兵未动,看来虽然靺鞨人与乌桓联手,却未必真心帮他们。

靺鞨人胆敢在阵前射杀乌桓百夫长,想必也是准备随时对乌桓人动手。

靺鞨人如此有恃无恐自然有他们的道理,他们居住在白山黑水的野人山林中,乌桓人居住在西方,两地相距万里,靺鞨人自然是不怕乌桓人报复。而乌桓人此刻有求于人,自然也不会为了死一两个百夫长而和靺鞨人闹翻脸。

那乌桓百夫长死后,乌桓士兵气势下去了,随后撤去。等张孝武休息一阵回过力来,又一个乌桓百夫长率乌桓士兵与其他仆从军杀了上来,城墙已然无用,张孝武大喝一声率领军士冲杀过去。

此时张孝武先将钉锤掷出,砸翻了一个乌桓十夫长,顺手捡起来地上那乌桓百夫长的阔剑与来军再战起来。这阔剑着实太重,张孝武挥舞几下后居然脱力被打掉。几个乌兹士兵见状杀上来想要张孝武的脑袋立功,张孝武手中没有武器只能后退闪躲,一不小心踩中地上鲜血摔倒在地。

“杀了他!”几个乌兹将长剑刺了过去,他们虽然知道活捉一个汉军校尉会得到更加丰厚的奖励,可此人太过悍勇,还是先杀了再说,

就在长剑刺杀在身体之前,张孝武忽然再次觉得他们的动作慢了起来,他忙转身滚到一旁,再回身一望发现自己又到了墙垛。

几个乌黑的乌兹人先是一愣,没想到此人会在几把长剑之间钻出去,但好在被逼到了墙角。随后乌兹兵毫不犹豫地围上去,却见眼前的汉将忽然抡起地上的尸首,将尸首当做武器砸过来,顿时这几个乌兹人打倒在地上。也不知这尸首是谁的,他狂暴着挥舞着,所过之处犬夷纷纷被赶下城墙,最后冲杀到那新的乌桓百夫长身旁,奋力一砸,捡起地上的一把腰刀跳过去,在乌桓百夫长闪躲尸体之际,张孝武发狠一刀将他剁成两截。

周遭乌桓士兵以及仆从军眼睁睁看着这汉军校尉疯狂地轮着一具尸体冲杀上来,然后单枪匹马一般杀到百夫长身边将其砍死,纷纷不敢相信,却又见那校尉转身望向自己,轰地一声转身逃走了。

张孝武扑通一声,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他眼冒金星,喘气喘得肺几乎炸开了一般,浑身没有丝毫力气了。可以说现在任何人都能来杀他,包括一个孩童。

随后,张孝武一头栽倒在血泊之中,沉沉地昏了过去。几个犬夷登上城来与剩余汉军厮杀起来,张孝武全然不觉。越来越多犬夷登城,以为张孝武是战死汉军,便踩着他的尸首冲进城内。

过了没多久,大概一刻钟左右,张孝武骤然醒来,他身上恢复了力气,只是酸疼不已。起身之后,他见土城内火光四溅,喊杀声一片,原来犬夷已经破城,趁夜正在抢夺城内的财物和女人。

张孝武左右看了看,见城头居然没有人,只有一片片的死尸,应该是异族大军全都进了城内。双臂一撑慢慢起身,张孝武仿佛感觉不到浑身酸疼,一种莫名的不祥预感袭来,因为他想到了殷九儿。

“九儿不能死,她是我的小新娘。”张孝武已经为了圣汉帝国奉献了一次性命,而现在他要保护自己的妻子了。

现在想要进城救人很难,毕竟汉军几乎全军覆没,他若穿着一身汉军校尉军装入城,只怕是活不过一刻钟。于是他脑筋一动,起身找到那两个乌桓百夫长,将他们的衣甲头盔给扒了下来,跟自己换了一下。而后他身背乌桓阔剑,手持乌桓尖枪,仿佛一个真的乌桓百夫长一般,又将自己的脸抹上一些鲜血,掩盖自己并非白皮肤乌桓人的真相,起身便下了城。

走出没多久,张孝武便遇到一群月氏人抬着一个大箱子,那箱子张孝武见过,是县令府上的,也就是自己家新房中的箱子。几个月氏人见了这个乌桓百夫长,顿时一滞,不知该说什么好了,两方尴尬地彼此对视无语。

张孝武一只手持着尖枪,一只手挥挥手,示意他们走吧,自己对此(财宝)不感兴趣。月氏人兴奋不已,抬着箱子便走了。却见张孝武忽然拦住了一个骑马的月氏十夫长,那十夫长疑惑不已的时候,张孝武将他从马上拉了下来,自己上了马后策马而走。

月氏人见乌桓百夫长只要一匹马代步,这才放下心来,欢笑着走了。

一个月氏士兵用月氏语低声道:“这乌桓人脾气没那么暴躁啊,居然没抢我们的财宝。”

“呸!他哪里是脾气好,我们二十几人,他单枪匹马只有一个,是看打不过我们才放我们走的。”

“那倒不如杀了他。”

“你疯了,杀了乌桓百夫长,只怕你全家的脑袋都不够赔人家,你以为你是靺鞨人吗?那些丑鬼吃人肉喝人血倒是不怕乌桓,咱们月氏又不是食人族。”

骑着马,张孝武快速向豆腐坊走去,身边各户人家不断有女人哀嚎哭喊与惨叫,犬夷入城之后果然发泄着兽欲。他们被汉军阻杀太久了,前前后后十万人抛尸城下,这会儿入了城,又如何能放过城里的男女老少。

张孝武内心满是愤怒却又无可奈何,他只能充耳不闻继续策马前行,又有各族犬夷因抢夺女人与财宝冲突起来彼此攻杀,他也不去旁观,只是一味的冲向殷家豆腐坊。

各族犬夷尊乌桓为西方主人,不敢阻拦这个百夫长,自然放任他离去,只是好奇这百夫长如何没有亲从跟随。等百夫长一过,各族又相互争斗抢夺起来,两伙儿犬夷为了争抢一个女子居然活生生将一个汉人女子劈成两段,这下谁也不抢了,两伙儿人彼此瞪了一眼,各自转身走了。

第三十二章 破城(3)

与殷家豆腐坊越近,张孝武的心越是沉重,等到了豆腐坊门外时,听到里面女人的惨叫,张孝武更加急了,便一脚踹开大门冲了进去。此时只见到几个乌桓士兵正在院中当众凌辱殷家女人,连六十几岁的殷婆婆也不放过。

张孝武怒发冲冠,不等乌桓士兵向他敬礼,将尖枪掷过去,先将十夫长杀死。他抽出阔剑挥舞着将两个上前敬礼的乌桓士兵砍死,又杀向其余人。尽管乌桓人等级森严,可军士不会坐以待毙,纷纷举刀相迎,那张孝武一个栖身阔剑横扫,又一个乌桓士兵被砍成两截。还有三个乌桓士兵急了,举着尖枪冲杀上来,却冷不防被身下的女人死命抱住,张孝武将阔剑甩出扎死一个乌桓士兵,捡起地上的尖枪又将另外两人刺死,这才说道:“我是张孝武,不是乌桓人。”

殷家的女人们顿时哭了起来,背过身去整理着衣服,张孝武趁机将院门关上。女人们已经穿戴好了,可衣服被撕得四碎,隐约之中露着白皙的肌肤,更添几分难堪。

张孝武默默低下头去,不忍道:“城还是破了,我们没守住,二十七团全军覆灭,各营各阵幸存者正在突围,大家也一起逃出去。”

殷婆婆散着头发,六十来岁受此凌辱,早就心存死志,道:“我等知晓了,九儿藏在井里,你拉她上来吧。”张孝武忙来到井旁,见细窄的井口,心说亏得小辣椒瘦小,便拉着井绳将小新娘殷九儿拉了上来。

九儿上来之后便抱着阿婆哭泣起来,殷婆婆说道:“九儿,随你夫家逃走吧。”

“阿婆,我们一起走……”

“咱们殷家,只有你能活下来了,以后若是能给我们报仇,便报了此仇。若是不能,好好与夫家生活,子嗣旺盛,万万不可绝嗣我汉人一族。”殷婆婆抬起头,哽咽道:“可怜我的稠儿,被犬夷给活活吓死了,我殷家绝嗣,绝嗣了啊!”说着,殷婆婆捡起地上的尖枪,刺向自己的心脏,“噗呲”一声,殷婆婆当场身亡。

殷九儿吓傻了,哪想到婆婆会当众自绝,鲜血喷了她一身,她呆呆地看着婆婆绝命。受此凌辱,女人们哪有心思活下去,随后九儿的母亲与姨娘们也捡起来武器纷纷自绝。

九儿连阻止都来不及,又不敢放声大哭,悲伤得险些晕过去。张孝武震惊之余异常冷静,深知此时不是意气用事之时,在地上抹了一把血水涂在小新娘脸上,叮嘱说:“我此时假扮乌桓百夫长,你不要发出任何声音,只当是被我掠走的汉女,可知否?”

殷九儿茫然地点了点头。

张孝武随后将她扛了起来,拎着尖枪转身出了院子,两人骑上了战马。张孝武想了一想,将她横放在战马之上,回望了一眼殷家豆腐坊,叹了口气,引马狂奔而出。

两人策马狂奔一会儿,张孝武忽然远远地看到一队乌桓士兵,大约四十多人,他连忙躲进院子里。随后,他爬上墙头看去,却见到几个乌桓百夫长各自手持头颅哈哈大笑着,在手下簇拥中过去。

张孝武死死地咬紧牙不发出声音,因为一个头颅是丁毅的,他的师傅丁毅。虽然与丁毅接触不多,但张孝武却非常佩服丁毅的人品和能力,丁毅是个大度大量大智的人,是他的良师益友,更是个护犊子的人。

可如今,乌桓人拎着丁毅的头颅大摇大摆地在他面前经过,他却无能为力,只能默默地看着他们远去。

“乌桓不绝,我此生杀伐不止。”张孝武暗下决心道。

乌桓人走后,张孝武带着殷九儿走出院子,继续向城外跑去。亏得夜间破城,城内混入无数犬夷,那些犬夷为了争抢利益又各自攻伐,无人阻挡着抢夺了民女的乌桓百夫长,由得他逃到城门。

然而到了城门却遇到难题,原来乌桓人这会儿已经派人把好了四个城门,张孝武知道自己这个冒牌货若是遇到真的乌桓人必然露馅,便转身来到他最熟悉的西侧城墙。

城墙虽然坚固,但守城的居然是几个乌兹人,张孝武低声叮嘱说:“小辣椒,你不可发声,我做什么你都不许发声,只当自己死了。”

“嗯。”殷九儿咬着头发应答。

张孝武整理了一下衣甲下了马,他肩膀扛着小新娘,一只手拎着尖枪走上城墙,几个乌兹士兵立即上前盘问。但双方语言不通,普通乌兹人听不懂不会说乌桓话,只能比比划划。张孝武瞪了一眼,突然尖枪一刺,枪尖堪堪停在一个乌兹小官的脖颈处,吓得这些乌兹人不敢说话。

如今城内抢夺女人财宝,乌兹人心想这乌桓百夫长也是从中之一,他们若是阻拦了被杀,那才死得冤枉。

张孝武晃了晃枪尖,乌兹人不敢阻拦,张孝武这才大刺刺走过去。乌兹人站在远处低声嘀咕起来,却无人敢追过去,只是在远处打量着这个乌桓百夫长,不知他要做甚。张孝武走到城墙边缘,见梯子尚未撤走,便一步一个脚印沿着梯子下了去。

此时一个机敏的乌兹人忽然注意到张孝武的鞋,那是汉军才会穿的鞋,立即向乌兹小官报告。乌兹小官看了仔细,大叫一声拔剑追了上去,其余人也杀了过去。

张孝武还不知自己漏了哪些马脚,见敌人追来,转身一跳落在尸群之中,好在没有被兵刃所杀。他先是一脚踹翻了梯子,然后扛着小新娘便向黑夜中跑去,乌兹人纷纷掉落城下惨叫不已,其他乌兹人拎着武器追杀上来。

张孝武到底拼杀了一夜,体力渐渐不及了,跑了一会儿便将小新娘放下来,两人牵着手继续逃。

殷九儿虽然是柔弱女子,可毅力强大,硬是咬着牙跟着他跑了一路,反倒是身后的乌兹追兵逐渐跟不上了,气得哇哇大叫。

乌兹十夫长兵长见手下不再跑了,斥责说:“你们几个,连女人都跑不过了?抓着男的咱们升官发财,抓着女的咱们快活快活!”

乌兹兵重整士气继续追来,而殷九儿却跑不动了,她险些跌坐在地上,喘着气说:“小武哥哥,我不行了,你走吧。”

朝霞出现了,有光照射在张孝武和殷九儿身上,张孝武转身望去,见只有五个乌兹兵追来,顿时心中一松,有了计较。他左右看了看一处石坡,说:“跟我上石坡,去了之后你尽管逃,我留下来杀了他们。”

殷九儿脑袋摇得像是拨浪鼓一般道:“小武哥哥你走吧,别管我了,给我一把刀,我不连累你。”

“听我的还是听你的?我是你夫君,你得听我的,知道吗?”张孝武眼睛一瞪斥道,殷九儿心里委屈起来,却忽然感觉自己变高了,原来再次被张孝武扛在肩上。两人跑到了石坡之上。,张孝武推了她一下,说:“跑!给我跑!”

“我不!”

“你留下来才是累赘,你跑远一些,我好杀敌。”张孝武沉声说。

小新娘心中知道轻重了,点点头转身便跑了,而张孝武蹲坐下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恢复着体力,他手持短刀躲在石头后面,等着乌兹兵的到来。

五个乌兹兵也厮杀了一夜累得够呛,他们并非什么精锐,先前在国内不过是手艺人和渔民,此次被强征入伍,因为战斗力低下一直留在后方看守粮草,自然不甚了解汉军的厉害,这才没命追来。

第三十三章 亡命鸳鸯(1)

见乔装乌桓校尉的汉军带着一个女人逃走,乌兹士兵觉得立大功的机会来了,便不管不顾地追上来,甚至越过石坡追了过去,只是五人跑着跑着便觉得不对劲,怎么对方只有一个女子了,另一个装成乌桓百夫长的汉卒哪去了。

“啊!”

一声惨叫传来,乌兹兵转身看去,顿时吓得肝胆俱裂,五个人只剩下两个了,剩余三人居然被身后的汉军在身后一一猎杀。

那乌兹十夫长推了一把身前兵卒,道:“你上去。”

乌兹兵闭着眼睛冲上来,张孝武一闪,一刀将他抹了脖子。乌兹兵长怪叫着将手中兵刃以掷,转身飞速逃走,看得张孝武目瞪口呆,这嘴里呜哩哇啦的矮黑犬夷逃命时速度真快,比追他时速度快多了,莫非犬夷是以跑步速度论军衔?可若不是自己厮杀一夜,肯定能追的上,那能叫这货逃走。

乌兹十夫长逃走之后,张孝武才终于得以喘息,他双手扶着膝盖大口喘气,远望去,只见小新娘蹲坐在远处望着她,似乎也在喘气。两人遥望大笑,殷九儿全然不惧深处战场,也不惧怕张孝武连杀四人。

张孝武在地上四个尸首上找了找能用的东西,可他们身上除了一些金银细软便是乌兹细剑,那乌兹细剑比他手中短刀还薄一些,正适合乌兹人矮小瘦弱身材,却不适合汉军使用。张孝武连叫倒霉,居然一口食物都没有,好在从一具尸首上搜到了水袋,便扒了几件他们的衣服捆扎起来,背着行李走到小新娘身边。

殷九儿崇拜地盯着张孝武好一会儿,才兴奋地跳脚说:“你果然是将军。”

张孝武笑着说:“你不怕吗九儿?我刚才杀了人。”

殷九儿说:“自然是不怕的,你杀的是犬夷,是坏人。”

“所以你不怕?”

“对,我已经见惯了死人,不怕了。”

张孝武心中升起了怜悯,望着这个小女孩,本是花儿一样的年龄,却承受着冰山一样的凄惨遭遇,恻隐道:“我们走吧。”

殷九儿问:“小武哥哥,你剥他们衣服作甚?”

张孝武道:“此去逃亡不知多久,夜里寒冷,用这些衣服避寒。”

草原春长夏短,正午时太阳开始炽热起来,张孝武用衣服和树枝做了简陋的遮阳伞,殷九儿举着遮阳伞笑这跟在一旁,眼睛像是弯弯的月牙,崇拜地说:“小武哥哥,你太厉害了,连伞都会做。将来我们开一家伞铺如何,你做伞,我来卖伞?我们只卖给有钱人家的小姐,定能赚许多钱。”

张孝武道:“你这小脑袋倒是伶俐,不愧是生意人家的女儿。”

殷九儿担忧道:“小武哥哥,你是不是看不起商人之女?”殷九儿在土城也是有美名的,提亲者众多,只是士绅官吏家只愿意纳商人之女为妾,而一般小户人家又被殷老爷子拒绝,以至于殷九儿的婚事耽误了下来。

张孝武娓娓一笑:“士农工商众生平等,谁能看不起谁,只有狗眼看人低,人人当互相尊重。我怎会看不起你,我害怕你看不起我来,我一个臭当兵的,唉……”

“没有,没有,我又岂能看不起你。”殷九儿忙说:“偏生有人看不起商户,哼,狗眼看人低。”

两个人继续在荒薄的草地上前行,塞北荒原半是沙漠半是草原,沙漠倒还好一些,草丛中或藏着草狼与鬣狗,两人只能小心翼翼。到了一片矮丛,两人休息一会儿,因为没吃东西,两人肚子饿的又叫了起来,张孝武将水递给殷九儿,却见她从腰间背后的口袋里掏出油布包,打开一看居然是四个面饼。

张孝武瞠目结舌:“你是变戏法的吗?”

殷九儿眨着明亮的眼睛,狡黠且骄傲道:“是昨天晚上的喜饼,没吃完,我便藏起来了。”

“你一直带在身边?”

“自然是了,住在那么大的房子里,若是被老鼠叼走了,若是被小偷盗去,我们不就没饭食了嘛。”殷九儿洋洋得意,“其实我还把一些肉骨头扣在碗里,准备明日做肉汤,今日本来我准备给你做肉汤泡饼呢,我最喜欢这道菜了。”

“真是个机灵鬼。”张孝武好容易才说出一句话来,内心佩服不已,心说自己这位小新娘还真是过日子人,未必长得如同仙子般的女孩都是花瓶,真应了那句老话,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殷九儿给他分了一个面饼,自己只吃了三分之一,然后又将面饼揣好说:“这是明日和后日的粮食,我只吃一个就好,你吃三个。我力气小吃不了多少,而且你要保护我,你本该多吃一些的。”

张孝武沉默了,他从九儿话里听出来,她担心自己推让特地表明保护她的重要性。他没想到一个十四岁女孩能有如此玲珑七窍的心思,如此细腻地照拂自己的颜面,不由得会心一笑,手不知不觉牵住了她的手。

九儿笑了起来,笑得像一只初啼的麻雀。

张孝武本不担心食物,他的想法是路上遇到牧民抢夺便是,可惜一路之上没有任何人烟,除了天上飞过的鸟虫,连一只大型野兽都没有。好在这个年代的女人不裹脚,否则两人还真走不多远。

不知不觉天色黯淡下来,忽然前方波光粼粼,两人当下跑了过去,见到是一条湍流不息的大河。

塞北荒原只有一条大河,便是横贯塞北东西的佳澜河。两人互相一望,九儿兴奋地说:“我们跑到北面了,佳澜河在土城北面。”

“何止北面,我们怕是离土城有一段距离了。”张孝武望着河水分析说,“沿着河往西,我们一直走,走半个月便能找到金城,金城是青龙军的大本营,到那时我们便暂时安全了。”

殷九儿笑着来到河边,说:“阿翁活着的时候,常常带我们全家来河边玩耍,每年清明,阿爷会在河边用用芦苇给我编一个草帽。”想到亲人,九儿悲从中来,她先是低声哽咽,随后放声大哭,心中的悲伤终于彻底释放出来。

哭了许久,直到哭累了,九儿才觉得一双大手牵住了她的小手。

张孝武轻声道:“他们若是地下有知,肯定不希望我们长久悲伤,只要我们活好今生的剩余时光,便是对他们最好的祭奠。”

“嗯嗯嗯。”九儿轻轻地点头。

风吹了起来,天气变冷了,张孝武决定找了个背风的地方休息。他先是在周边割了草铺在地上,又将背后的衣服分了一半垫在身下,憾道:“可惜没有火折子,你带了吗?”

九儿抿嘴说:“我又不是神仙,哪来的火折子。”

“你不是仙女嘛?来一个法术,吹一口气,火起!”张孝武溜须拍马屁道,小新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心里美滋滋的。他先躺了下来,随后拍了拍身边的空地说:“过来啊,离我那么远作甚。”

九儿略微矜持了一下,心却说:“我已经和小武哥哥拜堂成亲了,我现在是张殷氏,和他睡在一起又如何?”却又忍不住私下张望了一下,看左右无人,这才心如小鹿乱撞一般走过去。靠着他的时候,九儿身体还微微发颤,满脸羞红,更像是小辣椒了。

只是张孝武的注意力放在警惕四周,唯恐野兽与追兵,并未注意到她的娇羞。

“小武哥哥真是好看。”九儿傻呆呆地望着他,心里说,也许是累了,看了一会儿,便沉沉睡着了。

第三十四章 亡命鸳鸯(2)

张孝武满身疲惫却难以入睡,不远处佳澜河水涛涛不绝,声如万马奔腾,每一声都似乎在拍打着他的胸口,让他有一些喘不过气来。长吁一口气,一股悲凉的滋味从心头升起,仿佛这许多日子,他第一次有时间沉思起来。

“天大地大,可我又能去往何处呢?二十七团全军覆没,将军下落不明,土城沦陷敌手,我成了孤军一人,便是回到圣汉也会被当做逃兵抓起来吧。”张孝武自问不是一个野心勃勃的人,没有深处乱世争雄称霸的决心,且如今圣汉强纵,独扛西域北地各国,打得各国只能依靠天险龟缩恶土,着实不是什么乱世。便是做土匪,也要担心朝廷大军时时刻刻派兵围剿,一个没身份的人在盛世居然也难生活下来。

“可怜我堂堂一个穿越者,居然连活下来的本事都没有了吗?”他仔细想想,穿越前学的是计算机教育,这个专业在如今……

“还真没法活下去,百无一用是学计算机的,学计算机中最没用的是他娘的学计算机教育的。”张孝武郁闷不已,想着想着也睡着了。

次日天一亮,两人便被饿醒了,张孝武起身四处张望,见一群大雁从草丛中飞走觅食,便跑了过去,果然在草丛中发现了鸟蛋。他分别在每个窝捡了几只,并非捡绝了,总共凑了十几枚鸟蛋跑回来。

殷九儿发现昨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心思复杂起来,正在红着脸想事情,见他回来,脸色更红了,又见他捧着一窝鸟蛋,惊喜道:“这是鸭蛋吗?”

“算是吧。”张孝武笑道。

大雁的蛋比鸭蛋和鸡蛋还要大一些,与鹅蛋一般,两人得了食物开心不已。下一顿的伙食有了,只是生吃雁蛋让人难以下咽。张孝武倒也不慌不忙,他又来到河边,在河边寻找起来燧石。张孝武小时候在水边玩时经常会遇到这种燧石,两个石头一撞产生火花,只可惜佳澜河边暂时没有,他们只能继续溯河而上寻找。两人又吃了面饼,一边沿着河走,一边寻找燧石。

沿着佳澜河走了一天,傍晚的时候,终于被张孝武找到了两块燧石。于是他兴高采烈地打火,可惜直到天黑也没有引起火来。若不是九儿一直鼓励着,张孝武早就把这两片“不成器”的燧石扔掉。

望着一堆雁蛋似乎嘲讽地看着他,张孝武气道:“其实这鸟蛋也可以生吃。”

九儿一脸怀疑,可实在饥饿,也不得不生吃蛋液了。然而万万没想到,张孝武打开第一个雁蛋居然是毛蛋,蛋壳内居然有一只尚未发育成型的鸟胚。

“这不能吃吧?”九儿犹豫地问。

生毛蛋自然不能吃,张孝武无奈将其扔在地上,叹气无奈道:“我老家有一种烧烤,叫做烤毛蛋,不过听老人说生的毛蛋不能吃,吃了容易拉肚子。我们老家那里有两种毛蛋的做法,一是烤着吃,二是炸着吃,那个味道美得咧……”他咽了咽口水,发狠道:“今儿我要是不点着火就不睡了。”

皇天不负有心人,到了几乎后半夜了,火终于被点着了,两人兴奋得就像是挖到了宝藏一般。有了火后,张孝武先挖了一个坑,将雁蛋全都埋下去,随后将篝火移到雁蛋之上,以叫花鸡的办法炙烤大雁蛋。

后半夜吃烧烤才是东北烧烤的精华,张孝武回忆小时候与同学一起吃烧烤的场景,不由得笑了起来。

九儿问:“小武哥哥,你笑什么,有那么好吃吗?都没有盐的。”

“盐会有的,红烧肉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张孝武道,看着篝火,他忽然想到从前参加工作中的一些趣事,便稍加修改当故事讲给九儿,道:“九儿,我给你讲个故事,来,做我身旁。”

九儿乖乖地坐在一旁,双手托腮,像个孩子似的好奇地望着他。

篝火旁的少女双眼满是灵动和温柔,即像个孩子好奇地看着他,又像个小娇妻依偎着他。张孝武甚至能闻到了空气中她肌肤的香气,那是少女特有的芬芳,一时之间居然有一些静谧。

九儿内心满是欢喜,红着脸问:“你看什么呀,故事呢?”

张孝武立即闪现出笑容,像是火光在夜间绽放,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开心起来,可能是被人依赖,或者终于建立了和这个世界的沟通渠道。他晃了晃脑袋,柔声道:“我刚刚工作——入伍的时候,一次我们的首领在过节的时候举行了一次吃鸡蛋比赛,谁要是能在最短的时间里吃掉五个鸡蛋,谁得到一只羊腿。你想想,我这么个大个子,自然不能落后,便报了名。等到比赛之时才发现,原来吃鸡蛋如此痛苦,我快速吃完一个,吃第二个就吃不下了,尤其是蛋黄干涩。”

九儿咯咯娇笑:“我也不爱吃蛋黄,后来呢,后来你得了冠军了吗?”

张孝武大笑道:“后来我自然是得了冠军,因为我先把所有鸡蛋白吃了,剩下四个蛋黄一股脑塞进嘴里,举手说吃完了。等我领了羊腿,立即跑去茅房将四个蛋黄吐了出去,着实吃不下去。”

九儿笑了半天,忽然说:“你怎地如此浪费,以后生活可不能如此了。”

张孝武一本正经道:“喏,小辣椒。”

九儿笑得弯了腰,心里美滋滋的,只希望两人永远如此快乐。

不一会儿,九儿抱着张孝武睡着了,张孝武也想让自己入睡,但九儿的身体让他有一些燥热,难以克制的冲动让他忍不住伸出手。在手刚刚碰到她的衣襟的时候,远处传来一声鸟叫,刹那间张孝武清醒了许多。他抚了一下九儿的长发,柔顺得像是丝绸,他自嘲地笑了笑,许是旷野之中让自己的兽性大发,连自诩的对异性冷淡也变得开始性格。

他打了自己右手一巴掌,斥责道:“都怪你,乱动什么?”一低头,却见九儿眯着眼睛偷笑着看着他。

“……”

黑夜中,张孝武的脸红的跟猴子屁股一样。

早上的时候,张孝武尴尬地想要道歉,却见九儿哼着草原小曲一副开心的模样,还在水边洗了洗头,只是没有皂角,让她有点小失落,愤恨着嘟嘟囔囔什么。张孝武走过去,听她咒骂犬夷该死,便忍不住大笑不已。

依靠着烤熟的大雁蛋,两人又支撑了三天,逃亡的第五天,他们在河边遇到了一群野羊,张孝武立即将衣服撕成布条,又在水中沾湿了做成绳子,而后用两块石头绑起来做了一个简单的飞石索。

张孝武第一次用飞石索,担心打不到羊却打伤了九儿,便让她躲远一些。九儿立即躲到一边,张孝武将飞石索挥舞起来,煞有其事的样子,但很快便将九儿逗笑得险些满地打滚,因为张孝武用飞石索将自己捆了起来。

九儿忙跑过去将他救了下来,说:“小武哥哥,我还以为你事事都行呢?”

张孝武脸不红心不跳道:“小小失误,小小失误。”又道:“还笑还笑,快点解开绳子,否则为夫再欺负与你啊。”

小新娘顿时红着脸“呸”了一声,心里却美滋滋的,忽然想到什么,抬起头来,故作恶狠狠道:“小武哥哥,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除非我死了你不能纳妾,否则我让你张家绝后。”

“这么狠啊,果然是个小辣椒。”张孝武长吁短叹,果然只有结婚之后才能看清一个女人的真面目,甭管她多大年纪。

第三十五章 亡命鸳鸯(3)感谢打赏加更

野羊没套着反而惊走了羊群,当真得不偿失,张孝武走过去的时候却意外发现被羊群踩过的河边居然有不少大鱼搁在岸边,也不知鱼儿如何被羊群赶到此处。正所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没有羊肉却有鱼肉。

吃着鲜美烤鱼,两人又度过两日,天气开始热了起来,蚊虫也更多了。

两个人彼此似乎更加依赖对方了,张孝武觉得殷九儿是自己的精神支柱,而殷九儿更是觉得张孝武就是她的天。晚间,九儿像一只猫一样躲在张孝武怀中,便是做了噩梦惊醒,只要看到他的脸便能安下心来。

张孝武两世为人,却第一次有了家的感觉。

家不是房子,家是人,是一起生活的人,是彼此相亲相爱的人,他们或是血亲或者真心在一起。地作床天作被,纵使穷得叮当响,只要家人在一起,便有了家。

张孝武自觉得是一个对感情比较冷淡的人,前世曾经谈过几个比较现实的女友,她们给他的感觉不像是希望成为他的家人,而是要成为他的上司,盛气凌人颐指气使,总觉得自己将来嫁给他便是娘家的损失,索要几十万彩礼给娘家人。他倒不是给不起彩礼,他只是觉得这些女人是在做生意,将自己的婚姻当做一门生意,这哪里是家人的感觉。

九儿翻了个身,睡在另一边,还流着口水。

张孝武用衣服帮她盖好,他决定守护好眼前这位小新娘,他对感情投入不多,可一旦投入便是倾尽所有。

这天,两人继续沿着河继续前行,晚上便找一个避风的地方休息。这是一处河堤,也许河水经常冲刷,冲出了一个凹字状的河堤,由于河水尚未暴涨,这倒是一处绝佳的避风之所。黑夜之中,两人说了许多悄悄话,张孝武也渐渐了解了更多草原上的生活和土城里那些冲边移民的趣事。

“我家四叔娶亲时候,那户人家的女儿是寿州的人,他们那里习俗是上午娶亲,而我们江州是下午娶亲,为此两家差点打起来,他们说过了时辰不来娶亲,我们家说下午娶亲居然拦着门不让进。”九儿笑说,“好在有里长从中说和,我四叔才娶得成妻子。你怎么知道我们江州的规矩是下午娶亲?”

张孝武道:“我哪里知道这个规矩,我是早上醒来,稀里糊涂被军候和我的老阿哥安排了婚事,忙活到了中午才准备好,不下午娶亲就只能晚上娶亲了。”

“所以你觉得我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九儿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问。

张孝武勾了一下她的下巴,哈哈一笑:“你若是嫁不出去,那是老天爷瞎了眼。”

“那你娶我后不后悔?”

“自然不后悔。”

九儿将头扎进他的怀里,紧紧地靠着他,想要将自己揉碎放在他的身上一样。

次日早上,天色有一些阴暗,乌云盖住了整个草原,似乎要下第一场春雨了。

张孝武猛然听到了脚步声,顿时惊醒过来。这脚步声不似野兽动物,而是战马的蹄声。小新娘殷九儿也醒来了,水汪汪的大眼睛满是惊恐,见张孝武沉着以待,这才放下心来,心说只要郎君在身边便什么都不怕了。

张孝武仔细聆听,那脚步越来越近,他紧紧握住手中的短刀,这是他唯一的武器,另一只手安抚着殷九儿,这也是他如今唯一的亲人。

踏踏踏踏……

马蹄声不久便走远了。

张孝武松了一口气,又等了一会儿,他慢慢起身四顾而望,忽然一只绳索飞了过来,将他脖颈套住,随后几人将他从河沿拉了过去。张孝武挣扎着被掳走,几个牧民打扮的人上前将他按在地上,并缴了他手中的大木棒。

他仔细看去,抓住他的是鞑塔人,是本地的牧民。

而今鞑塔叛乱分为两部,南部一直以来归顺圣汉,北部皈依了撒教从了乌桓,张孝武不知抓他的牧民是南部牧民还是北部牧民,却见领头是一个乌桓人,顿时心知糟糕,这伙儿人是北部牧兵,今天是逃不了了。

那领头的乌桓士兵冷笑着说了一句话,一个鞑塔人上前将张孝武的帽子打翻,露出了汉人才有的发髻。其他鞑塔人哄然大笑起来,张孝武这个假扮乌桓人的汉人,终究还是露馅了,乌桓男人的发型是削顶,也就是说他们脑袋正中间是秃的,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们的祖先脱发严重,总之乌桓男人只要成年便留着削顶的发型。

那夜张孝武也是趁着黑夜戴着帽子才骗过了乌兹等其他各部,若是光线好一些,估计一个人都骗不成。

又一个鞑塔人忽然指着河边河堤大喊起来,另外几个鞑塔人顿时发出了男人才懂的怪声音。乌桓士兵大喊一声,几个鞑塔人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那乌桓人骑着马冲了过去,其他人跟在他身后。

张孝武立即明白他们要去捉殷九儿,顿时急了。他猛地挣开绳子,甚至拖着一个鞑塔人大喊道:“小辣椒,快跑,快跑!”

两人居住的地方并不隐蔽,张孝武被发现,殷九儿自然也早就暴露。她心知自己不能拖累了他,起身便跑。

乌桓人大笑起来,用马鞭指着九儿的屁股,淫笑不已,其他几个鞑塔人立即策马追去。张孝武气得大喊:“贼你娘的,有种和我来打,有种和我打,贼你娘!”按住他的鞑塔人哈哈大笑,一个似乎是懂得一些汉话的鞑塔人说:“你妻,乌桓官要了,他要了。”

殷九儿力弱又如何逃得了,她被鞑塔人逼到了河边,转身见到张孝武被几个人死死按住,心中决绝,一边走向佳澜河中,一边大声哭喊道:“张孝武,我生是你张家的人,死是你张家的鬼,你给我记住了,你的发妻叫殷九儿。”说完,她毫不犹豫地一头扎进了湍流的佳澜河里,旋即被河水中的旋涡卷到水下去了。

站在河边的鞑塔人和那乌桓人傻眼了,万没想到这汉人女子如此刚烈,看起来年纪轻轻,却宁可跳河自尽。要知道一般战争来临,若非杀红了眼,女人都是战利品,极少有杀了的。他们便是抓了女人,也不过是献给身后的乌桓大人,那乌桓人兴许将这汉女当做女奴,再生十个八个孩子,女人的身份很快变尊贵了,这天下间只怕是只有这汉女才会如此傻乎乎地不从二夫吧。

“啊——”张孝武双目赤红,大喝一声,却被死死地按在地上。九儿是他的妻子,是他最信任最亲近的人,是他生活在这个世界中的精神寄托,她却为了不脱累自己,为了不被犬夷玷污,为了不让他无颜面而投江自杀。

他又急又恼,眼前一黑,气绝晕了过去。

过了不知多久,张孝武终于醒了过来,他的脑袋仿佛被凿出一个破洞,精神恍惚,只发现自己被死死地捆住,几个鞑塔人正围着那个乌桓人。众人正在吃东西说话,但两方语言不通,比比划划,那乌桓人有些急了,给了一个鞑塔人一个大嘴巴。被打的鞑塔人也是彪形大汉,本来在部落中地位很高,此次陪着乌桓官员打猎,居然被当着众多下属的面被打了一个大嘴巴,顿时怒火冲天,起身与乌桓人打起了来。

那乌桓官员飞扬跋扈惯了,在西方时经常殴打各藩属国人,也未见有人敢反抗,这会儿被鞑塔人骑在地上一顿揍,居然揍懵了。其他鞑塔人见状吓了一跳,若是杀了乌桓官员,他们怕是都得不到好,于是众人忙上前劝架,却有人想要拍乌桓人马屁,有人早就想收拾乌桓人,双方乱成一团。

第三十六章 又一笔仇(感谢打赏加更)

张孝武此时反而清醒了,他恢复了冷静,心中计划如何将这些人杀死,鞑塔人以为他只有一根木棍做武器,实际上他的兵刃是绑在腿上的短刀。趁着他们混乱,张孝武悄悄从裤腿中拔出短刀,将绳索全都解开了,随后盯准了一个鞑塔人的弓箭,他猛地窜过去夺下短弓和箭壶,再一个越步便翻身上了马。

乌桓人与鞑塔人回过头来,见到那汉人居然急速连发射中了他们的战马,那战马受惊逃走,又带动了其他战马,一时间马群四散而逃。众人慌忙去阻拦自己的战马,又见那汉人策马冲来,众人慌忙散开。

虽然没有撞死犬夷,但他们却没时间收拢战马了,只好捡起武器便追了过来。张孝武策马徐徐前行,让犬夷们既能看到他,又抓不到他。犬夷们追了二里多地,一个个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跑不动了,此时却见那汉将忽然调转马头,复又杀了回来。

杀妻之仇不共戴天,他张孝武又岂能放过这些犬夷,只是废了他们的脚力,让他们精疲力尽好被他所杀才是。

犬夷万没想到这汉人又杀了回来,顿时大喜,怪叫着冲了上去,张孝武张弓边射,多亏了在土城坚守时射了近万弓矢,让他迅速由一个箭术乱蒙的人便成了箭术高手,也许这个高手还要加引号,可面对这群不知避让的鞑塔人却足够了。

“嗖!”

一箭射中一个鞑塔人。

“嗖!”

又一箭射中一个鞑塔人。

“嗖!嗖!嗖——”

等四个鞑塔人倒在地上的时候,众人才意识到,眼前这个汉人不是普通人,而是箭术高手,他们这十个人不够人塞牙缝的,他们招惹了一个不该招惹的人。那乌桓人见状,顿时转身便跑,见领头的当先跑了,其余鞑塔人士气崩盘了,也转身便跑,将大片后背露给了张孝武。

张孝武策马慢行,不焦不急,敌人一个也跑不了,他最喜欢背后射人,那些人连躲避的机会都没有。

“嗖——”

“嗖——”

又死了两个鞑塔人。

终于,这些人意识到逃不了了,这才重新杀了回来,张孝武冷笑一声,继续射箭,将敢于反杀的人一一射死。最终,只有那手握十字长剑的乌桓人瞪着眼睛惊恐地望着他,仿佛眼前的这个人是死神一般,只有他收割别人的灵魂,别人却丝毫不能反抗。

张孝武往箭壶一摸,居然没了箭矢,吐了一口吐沫,跳下了马,从一个鞑塔人尸首上拔出箭矢,重新引在弓弦之上,对准了那乌桓人。

那乌桓人忽然鬼叫一声,高高举起十字剑,张孝武对准那人的脑袋正要射箭,却见乌桓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双手托着十字剑,头低了下去,表示臣服。

真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张孝武还以为这领头的是个硬骨头,没想到比耳根子还软。他走上前,拿过来十字剑,看了一眼眼前这个白人青年。不看不知道,一看差点气死,眼前这个俊朗的乌桓人居然长得像极了年轻版的汤姆克鲁斯。好么,人家阿汤哥再怎么也是硬骨头,五十来岁还拍摄《碟中谍6》,甚至不用替身亲自完成跳楼特技而摔成了骨折。

那小“阿汤哥”抬起头,露出了谄媚的笑容来,张孝武想到投河自尽的殷九儿,内心愤怒不已,挥剑将他脑袋给砍了下来。

即便杀光了仇人,张孝武内心也却没有一丝波澜,人死不能复生,没了的人就是没了。他脚踩着细沙远望湍流的佳澜河水,心中想到了这七天来的点滴,又九儿娇弱的倔强,顿时跪在河边嚎啕起来。

上辈子哭,是父母出车祸,这辈子哭,是死老婆。

土城的陷落袍泽的战死,却远不及妻子之死,来到这个糟糕世界,他一直都在迷茫中度过。而当他第一次清醒时便是带着九儿逃亡,一路的逃亡,一路的畅想未来。两人都不去谈及过去,不去谈及亲人的死亡和仇恨,他们只是想要新的生活罢了。可新生活却给他重重一击,告诉他,你们的幸福是奢望,残忍的当下才是生活。

“张孝武,我生是你张家的人,死是你张家的鬼,你给我记住了,你的发妻叫殷九儿。”

“轰隆隆——”

随着一声惊雷,第一场春雨终于姗姗来迟,张孝武哭不出来了,却干呕了起来。他坐在河边凝望着河水,不知不觉身上全都水汽湿透了,他迷茫且麻木地坐着,终于发现河水慢慢淹到了脚踝。

佳澜河,涨水了。

连日以来,护佑殷九儿的想法支撑着他,可如今九儿没了,四野茫茫,哪里又是自己的容身之处呢,他甚至有一种投河自尽与殷九儿共赴黄泉的冲动。但作为一个心理年龄三十四岁的成年人,他还是恢复了理智,走回到河堤凹处。昨夜藏身之处,地上落着一个油布包,那是他们两人剩下的唯一一块面饼。

“除非咱们真没粮食了才吃这面饼,这是我们最后的备粮。”

小新娘喜欢囤积粮食,随时以备不时之需,好像一支勤劳的松鼠。

河水即将满上河堤,张孝武捡起面饼,视若珍宝一般藏在怀里,他面对河水说:“九儿,我走了,你是我张家的人,生是张家人死是张家鬼。”说完,他从地上捡起一根尖枪,翻身上马,朝着西边行去。

大雨倾盆,将他和战马浇得内外湿透,不知不觉让他头昏脑涨。摸了一下额头,他才发觉自己烧得厉害,在雨中找到一片树林躲了起来。

那马上挂着一个皮囊,张孝武解开之后居然是烈酒和肉干,不由得心中一喜,他忙喝了几口烈酒,又吃着肉干来驱散身上的寒气。几日之内终于有了食盐,虽然鞑塔的盐巴有些涩苦,可有了盐分进嘴,倒让他多了几分力气。

塞北荒原上的雨来得快去的也快,下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停了,随后太阳出来,阳光重新照耀在荒原上,空气之中飘散着草木的清香。望着远处波光粼粼的宁静草原,张孝武郁结的心渐渐放松,转身一看却气得牙痒痒,原来那抢来的马居然自己跑了。

“果然不是自己的马就是不忠诚。”张孝武远远地骂了一句,大概又发烧了,他浑身发冷,提不起一点力气。

而今他也不知该往何处,只是知道现在是正午,太阳在南,便朝着南方归去。不知走了多久,他感觉越来越没力气,看到天渐渐黑下来,心说莫非我要死了?他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少女的窈窕身影,那个女孩向他召着手,说:“小武哥哥,你过来,我在这里。”

张孝武麻木地向前走着,甚至不知自己是不是向南走去,在漆黑的夜中不知走了多久,张孝武居然跌跌撞撞来到一片不大的白杨林。他坐在树下,一伸手,居然摸到了一具头骨,顿时被惊出一身冷汗,头脑居然清醒过来。他从怀里摸出了那最后一块面饼,原本已经很硬的面饼被雨水浸泡已经松软了。

“应该是九儿让我吃了它,活下去吧。”

他啃着面饼,心中却感到钝刀割肉一般的疼痛,整个身体火辣辣的疼痛。

“乌桓,我和你的仇,又增添了一笔!”张孝武吃光了面饼,身体也恢复了力气,头脑也清醒了不少。

“咦节加!撒拉斯哈!”

白桦林另一边,传来了异族的声音,张孝武连忙向声源处摸了过去。透过白桦林的针叶之间,张孝武见到远处隐约又火光出现,又听见风中的战马嘶鸣与伤兵哀嚎,不知树林之后是敌是友。

第三十七章 罗真之死

张孝武压低身子靠近了一下,借着月光仔细观看过去,见到一队乌桓士兵正在押着俘虏,一些乌桓人又在抬着尸体,地上一面军旗显示被打败的汉军。张孝武仔细看去,忽然大吃一惊,他居然看到了熟悉的战友,是校尉罗真,罗真的身边还有几个汉军,他们被绳子捆得结结实实,身后站着手持阔剑的乌桓士兵。

张孝武的第一想法是他们也突围出来了,第二个想法就是他们却被抓住了,距离破城之日过去了七天,不知有多少二十七团袍泽逃出土城,又有多少人逃回圣汉。张孝武不敢发出声音,躲在草丛中小心翼翼观察,大概有一百个乌桓士兵和一百多鞑塔牧兵,被抓的汉军战俘只有十几个。他又看了一会儿,除了罗真外,他并不认识其他人,应该是各营队被打散的汉卒,而非成建制突围。

乌桓人也许是走累了,正在休息,期间无聊便羞辱起汉军俘虏。他们先是勒令一个战俘跪在地上,然后让他学狗叫,又让他学蛇爬,那汉军俘虏爬着爬着哭了起来,引得周边异族哈哈大笑。

乌桓人又让两个汉军俘虏脱光了摔跤,若是俘虏怠慢,周边的人便甩过去鞭子,直打得两人伤痕累累。

也许是三个俘虏并未反抗,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乌桓人觉得无趣的很,便走向唯一的军官俘虏,罗真。

罗真身着校尉衣甲,冷冷地盯着眼前的乌桓人,乌桓人揪着他的脖颈将他提起来,勒令其下跪。罗真坚决不跪,破口大骂:“乌桓犬夷,老子就是死,也是响当当的圣汉天军,岂能向尔等猪狗不如的东西下跪!”

乌桓人听不懂,鞑塔翻译忙将罗真的话翻译过去,乌桓人大怒,拿起鞭子狠狠地抽向罗真。那罗真昂着脖颈骄傲地承受,仿佛鞭子抽在他的身上是抽打在石头上一样,更引得乌桓人大怒。

一个乌桓百夫长拔出刀割在罗真左腿的腿窝处,罗真疼得满脸抽筋险些摔倒,却用另一只腿坚强站住,甚至放声大笑:“区区犬夷,不过如此!”其他汉军战俘大哭起来,那学蛇爬的俘虏哭道:“校尉大人,你不要反抗了,我求求你了,他们是畜生,他们会杀了你。”

“校尉大人,您就跪下吧。”

“校尉大人,别反抗了。”

罗真怒斥道:“闭嘴,我宁可站着死,也不愿意跪着活。”其余俘虏羞愧得不敢说话了,纷纷低下头去不敢看他,他们也只是想活下去而已,他们也有自尊,他们也是堂堂圣汉帝国的禁军武卒。

张孝武撰紧了拳头,咬着嘴唇望着远处的罗真,从前与他接触不多,只觉得左近校尉罗真办事聪明伶俐,备受丁毅重用。今天,张孝武重新认识了罗真,他宁死不跪犬夷,当真一身傲骨真汉子。

乌桓百夫长将阔剑架在罗真的脖子上,大声用乌桓话威胁。罗真扭头蔑视着乌桓人说道:“不过是个死,爷等着你,迟早有人会给我报仇,屠尔国,灭尔种,绝尔苗。”言罢,罗真猛地将脖子撞在剑刃上,喷薄的鲜血灌了出来,洒在乌桓百夫长的脸上盔甲上,那乌桓百夫长不由得后退两步,惊讶地看着罗真。

其他战俘抬起头来,难以置信地看着血泊中的罗真,半晌之后,那学蛇爬的战俘先冲了出来,其他战俘也围了过去。乌桓百夫长又让人将战俘们抓了回去,他走到罗真面前,敬佩地看着罗真。

不知乌桓人百夫长说了什么,他从身边手下手中接过来斧头,将罗真的脑袋砍了下来。杀死,那百夫长拎着罗真的脑袋,大声怒吼战俘,可惜几个战俘受到罗真的感染,心存死志,跳起来反抗大骂,纷纷被乌桓人屠杀。

“贼你娘!罗真被你们杀了!九儿也因为你们而死!乌桓,有朝一日,我定让你们亡国灭种!”张孝武咬牙发誓。

乌桓的骑兵正在四处警戒,张孝武没能力救人,只能远远绕开白杨林,小心翼翼地继续向南走去。他先前从未对汉军有过这样的归属感,也许是罗真,也许是九儿,也许是内心中同样的语言和文字,现在的他迫切希望寻找到自己的军队。

继续向南走了半天,张孝武遇到了一户草原牧民的房子,进去之后见到三具尸体,尸体已经发臭,因为天气闷热,尸体快速腐烂,不知他们死了多久。房子里满是尸臭和苍蝇,他忙关上门跳了出去,大口大口地呼吸外面新鲜空气。这户牧民并未幸免于难,不知哪一伙儿流兵抢掠走了一切财物又将此人家屠戮。

张孝武在周围没有找到食物,倒是发现了一窝三个月大小狗崽,也不知它们是如何逃过一劫的,此时被藏在笼子里正饿得嗷嗷叫。他也饿着肚子,望着小狗崽犹豫了许久,才摇着头说:“算了,你们也没多少肉,我就不吃你们了。我放你们在草原上生活吧,能活下去是你们的本事,死了是你们的运气。”小狗仔被放出来之后四处逃窜寻找亲人,但周围除了尸体,却是没有什么人了,便跟在他身后。

张孝武走了几步,转身看到跟在自己身后的小狗崽,心中一暖,可他却毫无办法,自己都要饿死了,难道他能养活这几个小狗崽子吗?他大喊道:“回去,自己找办法活下去!”小狗崽以为他要收留它们,便欢快地跟了过来。

张孝武跺脚吓唬了一下它们,它们后退半步,然后又追了过来。他继续走了几步,转身又见小狗崽们执着地跟了过来,无奈地蹲下身,几个小狗崽上前舔着他的手指,天真的眼神望着他。

“我真的养不活你们,我连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饿死,你们走吧,在跟着我,我会吃了你们。”张孝武对它们说,小狗崽不懂他的话,依旧跟在他身后。

张孝武继续向南行走,走了不知多久,转身看去,小狗崽已经不见了,也许死了吧。此时天空渐渐黑了下来,他顿时没了方向感,只能麻木地行走着。他翻过一道道山坡草林,终于来到另一片杂树林,附近还听到了河水流淌的涓涓声。

此间应该不是佳澜河,水声也没有佳澜河波涛滚滚,佳澜河每年六月七月泛滥,九月十月干涸,而河水干涸之际,也便是决战之时。

但凡逃命的人,最希望遇到的便是林子,不仅仅在树林中可以找到一些事物,森林里的蒿草也利于躲避。张孝武大步淌着蒿草继续走了一会儿,到了一片树木较为稀疏的地方。忽然之间,他隐约地听到了一些声音,似乎有人在什么地方说话,但风声太大,他并不确定是人还是野兽。

如果是草狼,可真是一件倒霉的事儿,他宁可被乌桓人杀死,也不愿意被草狼分尸吃肉。于是他立即蹲在地上,伸长了脖子手放在耳朵旁细心收集空气中的声音。仔细辨认了一下方向后,张孝武判断出这隐隐约约的声音是从树林深处传来。

他慢慢地靠了进去,声音更加仔细了,但这声音说不上是圣汉还是什么语言,总感觉有点怪异。

“也许是方言吧,南方益州一代的方言跟他娘的鸟语似的,自己人都听不懂。”他继续弓着腰靠近。但越靠近,他越来越觉得声音不对,那声音不是圣汉人的南方方言。

“阿西吧——”一个声音大声叫嚷起来。

是北夷斥候!

第三十八章?北夷恩怨

汉人与北夷恩怨来由许久,而今以至不死不休。

北夷国地处在圣汉以北,夹在黑森林与鞑塔荒原之间。圣汉帝国东出龙门关后,便是北夷人、靺鞨人和圣汉人常年争夺的疆土,圣汉曾筑城新野府,后被北夷攻破。

最东部的靺鞨人是渔猎民族,虽然能征好战但人口稀少,因此靺鞨八部对圣汉只是疥疮止痛而无命途威胁,历代圣汉郡王只将靺鞨八部当做与北夷人间的缓冲地。

北部北夷人却不一样,北夷国号称三分山三分水三分田一分沼泽,且每年十二月,有六个月能看到雪,数百年前北夷人曾经虚心向中原王朝学习文化与知识,又因北夷国境内有数座金矿银矿,以至于地处寒苦地带却异常富裕丰足。

北夷国富裕了几百年后金银矿绝以至国家贫穷,但北夷人却认为导致北夷国贫穷的原因是中原汉人奸商导致。二十九年前,圣汉帝国发生特大瘟疫,连大道皇帝也因此丧命,太乾帝继位称帝。

同年,北夷国将军朴望京推翻北夷李氏王族登基称王,收缴国内全部汉商人财物以充国库,但却引起了北夷国内百姓的误解,北夷百姓纷纷拿起武器屠杀国内汉人。北夷李氏幸存王族与汉人百姓逃回中原,恳请上国主持公道并为百姓复仇。

彼时圣汉国疲,太乾帝为转移国内情绪与矛盾,发兵二十万兵出龙门关远征北夷国。

然汉军征三次征伐三次皆败,第一次败于寒冷天气,汉军不得不收兵还朝,仅冻死冻伤数万人;第二次败于主将暴毙,但相传为北夷刺客杀害,迄今仍是悬案;第三次却败于靺鞨偷袭,以至于远征的玄武军前进遇阻后退无路,玄武军团腹背受敌全军覆灭。

第三次远征失败,导致圣汉帝国禁军近十五年士气大跌。

靺鞨八部,北夷国与圣汉原本在龙门关以东的关东地区三足鼎立,然而中原王朝日渐增高的赋税和严重的土地兼并,逼迫百姓逃到关东地区毁林开荒垦田种地。靺鞨人敬畏森林,甚至砍伐一个树木必须种下一颗树木,更不会毁林开垦,于是常常猎杀汉人。敢于出龙门关的汉人百姓皆为骁勇之辈,自然奋起反抗,他们甚至得到了龙门关龙卫的暗中支持,更是加剧了汉人与靺鞨人的激烈仇杀。

圣汉玄武军伐北夷,靺鞨人暗中与北夷联手,以黑箭士偷袭汉军粮队,又趁机攻打龙门关,导致龙卫损失惨重。北夷大军趁机将汉军玄武军团包围在桦树河河畔,花言巧语诱骗玄武军团放松警惕,随后大军袭营,斩杀十二万汉军于桦树河边,桦树河水几乎被汉军尸体堵塞。从桦树河到龙门关每隔几百步,北夷人将汉军士兵的尸体立木倒吊,以此羞辱圣汉帝国。从此之后,北夷与圣汉再无和平之可能。

龙门关龙卫盛怒,兵出龙门关收尸,却被北夷军埋伏,北夷军攻破新野府,大肆屠杀关外汉人百姓,以至于关外百姓尸横遍野。

此次乌桓邀天下各部讨伐圣汉,为鞑塔汗国“主持公道”,北夷国第一个响应,并派遣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地进入塞北荒原,友好地“接管”了原本鞑塔汗国与北夷国交界并有争议的查勒湖。

进入到塞北荒原的北夷人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将整个荒原搅得天翻地覆,鞑塔人无不对其痛恨有加,可鞑塔汗王力高图因有求于北夷人,只能忍气吞声,放任所为。

空气里飘来了狗肉的香味和酒味,张孝武禁了禁鼻子,眼睛一眯心中有了计较。他继续躲在一棵直径腰身粗的大树后面,慢慢等着对方放低警惕,耳朵中传来北夷人围着篝火喝酒吹牛的嘈杂声。

三百年前,李氏北夷王朝建国,全面学习圣汉,说汉话用汉文,甚至军效仿圣汉军制,同样团营阵都什伍。圣汉斥候骑兵以伍队为单位行动,步兵行动时以都队为单位行动。在这荒山野地中行军扎营,只能是北夷斥候。

这些北夷斥候应该是从鞑塔牧民手中抢来了两条狗,却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杀鞑塔牧民,毕竟他们常常干这种事。张孝武怀疑先前被杀的牧民是他们干的,甚至他们吃的狗肉,就是牧民的猎犬。

说起来鞑塔人也是可怜的,战争中,弱小的部落和国家只能沦为强国的工具和发泄目标,鞑塔人也在承受着前所未有的苦难经历。

一个身材壮硕的北夷斥候正在篝火上熟练地翻转烤着狗肉,他的手艺非凡,狗肉正在冒着油花散发着香气。其他人一边喝酒一边大声地吹牛,北夷人喜欢喧哗和热闹。

此时,他们的注意力全都放在那美味的狗肉上和厨师兵卒娴熟的动作上,完全没有注意到周围的一切,也许他们早就忽略了周围。斥候“厨师”用匕首隔了一块肉,孝敬给斥候伍长,北夷上下级秩序严格,便是伍长也官架子十足。

那斥候伍长吃了一口狗肉,伸出大拇指,眯着眼赞了一声:“阿西吧!”

厨师士兵一脸谄媚地笑了起来,这才转身继续烤肉,其他人七手八脚上来自己切肉,欢笑声打闹声不绝于耳,看得出来他们现在放松极了。全歼土城汉军后,东部草原已无建制汉军,有的只是散兵逃卒,不足为惧。

白天时候他们虐杀了三个汉军伤卒,在他们看来,东部荒原已经尽入囊中,何须担心。于是他们放心大胆地吃着烧狗肉,甚至丧失了斥候应有的机警。当然,他们原本也不是斥候,只是斥候太少了,他们这些从军超过三年的老兵便成了斥候。

“阿西吧!诺木马西哒!”一个北夷人吃美了,唱了起来:“金达莱果金达莱果……”

“吃吧,喝吧,蹦吧,跳吧,这是你们最后的狂欢。”张孝武死死地盯着他们,咬着牙冷笑。他躲在树后耐心等待机会,他今天晚上必须杀死这五个北夷斥候,因为北夷斥候都是骑兵,一旦被他们发现一丁点自己的踪迹,两条腿肯定跑不过四条腿。

而今荒原上几乎无人烟,鞑塔牧民不是逃到了西部,便是被掠到了北方,更或者南下逃入汉人疆域以求自保。因此张孝武判断,这些北夷人应该会放松警惕,他更加握紧了尖枪和短刀,尽量不发出声音,生怕一点点响动惊动了对方。

又等了一会儿,张孝武再一次看了一眼那群喝着酒盯着狗肉的北夷人,果然见他们越来越放松警惕,能歌善舞的北夷人居然绕着篝火唱歌跳舞——全都喝大了。

第一条狗被吃光,很快第二条狗也被吃了大半,北夷人喝了很多烧酒,随后开始才支起了简易帐篷。几个人大声谈笑,帐篷搭建好了,便一头扎帐篷里呼呼大睡起来。

很快,呼噜声从帐篷中传出之后,张孝武没有过去,他在等着时间,天色微微有了一丝光,应该是寅初时分,换成另一个世界的时间便早上四点多,此时北夷人才睡得正香。他这才起身走去,将余火拾起,随之在帐篷四处点火。

北夷人睡得太死,以至于火势大起之后才匆匆醒来,而张孝武还不忘向帐篷添柴添草,借着北风,火势越来越大。张孝武残忍地笑着骂着:“出来啊,你们出来啊,烧死你们这些混蛋,让你们杀我兄弟,让你们逼死我媳妇跳河自尽,老子让你们都成烤猪!”

第三十九章 杀北夷斥候

一个北夷斥候醒过来后看到帐篷着了火,大喊大叫,懊悔没有排出做警卫的人。但北夷人的天性就是利己主义,他按着其他人的肩膀,将其他人按在地上,率先从帐篷逃了出来。

等在帐篷口的张孝武上前一枪,噗呲一声穿了个对穿,随后第二个斥候也冲出来,同样被张孝武,但第二个人身体向后倒去,半截身子躺在帐篷中,吓得帐篷里的其他三人大惊失色。

那三个北夷人终于意识到这场火不是意外,而是有人在埋伏他们。他们懊悔万分想要冲出去,帐篷内的火势越来越大,第三个斥候迫不得已就地滚出来。张孝武早就防着这点,冷笑着一枪砸下去,直接砸在这人的身上,砰的一声,不是尖枪断了,应该是那人的脊椎断了。

第三个北夷人疼得大喊道:“啊西——擦拉结(救命啊)——”

听着敌人的惨叫声,张孝武心中却异常平静,仿佛杀戮如同饮水一般平常,这在从前简直不可想象。甚至他猜想,是不是人类骨子里就是恶的,只是和平约束了大家心中的恶。

张孝武迅速蹲在地上,拔刀宰了第三个北夷人,结束的他的痛苦。

此时剩下的两个北夷人却砍开帐篷的侧部突然逃了出来,两人身上都着了火,他们一边拍打着火焰一边拼了命的逃跑。张孝武举起尖枪中段,腰腹用力,对着其中的一人奋力将长矛抛了出去。

“嗖”地一声,一个北夷斥候被尖枪贯穿钉在地上,身上的火焰和尖枪贯穿胸膛导致他半死地挣扎着,嚎叫着,不一会儿整个身体如同糖葫芦一样顺着枪杆滑了下去。

张孝武顾不得其他,立即捡起地上北夷斥候的腰剑,向那逃走的另一个北夷人追去。

那北夷人身上头上也着了火,一边拍打一边慌张地逃窜,却没注意脚下一块树根凸起,仓促间被绊倒在地。就在最后一个北夷人起身时,张孝武已然追了上来,那人惊恐万分。

张孝武双脚奋力一蹬,整个人飞了起来,浑身力气灌满腰剑奋力向下一劈。那北夷人意识地想要躲开,侧了一下身子,便只看到腰剑从他左肩劈入,右肋而出,整个人被切成两段,肠子肝脏等等一股脑地流到地上,他大叫一声后堪堪惨死在树下。

“呼——呼——呼——”

张孝武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握紧腰剑浑身颤抖,嗜血地盯着地上那两段尸身,头脑中什么都没想,便转身走回到帐篷旁边。

他警觉地观察了周围,五个北夷全都死透,再没有其他人靠近,这才松了一口气。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发现脸上还有敌人喷溅的血浆,好像已经粘在他的脸上了,一种力竭的感觉让他一屁股跌倒在地。

再一次大口大口地喘了几口气后,张孝武这才闻到空气里血腥和烟混合在一起的恶心味道,甚至夹杂了篝火上吃剩的狗肉味道。他动了动鼻子,走到烤肉旁,一把抢过来烤肉。

北夷汗国常年寒冷,狗肉属性燥肉,因此北夷人喜欢吃狗肉,善于做狗肉宴。虽然只是骨头架子,没剩多少狗肉了,但饥肠辘辘的张孝武还是被狗肉味道吸引住了。在原来的世界中,他并不是一个圣母婊狗奴,但他从不吃狗肉,毕竟小时候家里养狗,让他对吃狗有一些介意。

但此时的张孝武浑身又冷又饿,根本不需要什么考虑,他直接将剩下的狗骨头架子搬过来,啃着骨头上的肉。也许是太饿了,他觉得狗肉似乎是天下最美味的东西,甚至狗皮都好吃的令人发指。

吃了个半饱,恢复了一些力气,发现自己头脑终于能够思考了,而他转身四下看了过去,看到那五具死状各异的北夷人的尸体。

“唉……从什么时候,我变得这么麻木了?杀了人居然无动于衷,我居然坐在尸体堆里大口大口地吃肉?”张孝武忽然有一种莫名的情绪涌入心头,他茫然不知所措地一屁股坐在草地上,只感觉天昏地暗头晕目眩。

“又发烧了,感冒也能害死人啊。”

“天上怎么这么多星星,地震了吗,如何地面也晃了起来?”

“脑袋没事,没有受伤,如何这么疼?”

“我又杀人了,这是我杀的第几人?我杀了多少人?第一百?第二百?对杀人这么熟练,我这是怎么了?”他捶了捶自己发痛的脑袋,看着地上的五具尸体,自言自语起来,“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我不是什么狗屁的圣汉帝国的兵卒,我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我不属于这里,我不属于这个世界。”

说着说着,张孝武只感觉头痛欲裂,他忍不住抓着自己的头,觉得自己的额头烫的吓人。他猜测也许是因为自己手脚温度太低,于是他勉强站了起来,大口大口地喘了几口气。

如果是在原来世界上,谁会想到一个小小的感冒会要了人命呢,甚至张孝武此前从没有想过自己还会惧怕感冒,可是现在他才知道没什么是不可能了。

张孝武的目光放在了一个北夷斥候身上,这个人被他一枪刺死的人,他身上披着一件白色披风。

披风这东西除了装饰外没什么用,张孝武感觉浑身发冷,便走过去将披风扯下来披在自己身上,从心理上感觉几乎暖和了不少。他走过去将尖枪从尸体上拔了出来,却看到枪尖矛折断了,便扔在一旁。随后他坐在篝火旁边,昏昏欲睡,他用腰剑支撑着身体,烤着篝火,努力让自己身体暖和。

乌桓人惯用阔剑、巨盾和尖枪,圣汉人惯用矛枪与腰刀,鞑塔人常用弯刀,而北夷人以五尺单刃腰剑为主。这单刃腰剑适合单打独斗,因此北夷多刺客与武士,历史上北夷人正面战场打不过圣汉,却屡屡出现刺客刺杀圣汉将领,这些刺客虽然同是被杀死,却也成为了北夷人心中的英雄人物,被北夷人记载在历史之中。

但在战场上,北夷人的单刃腰剑却非常不适合,比长矛短比短刀长的尴尬导致他们彼此之间即无法提供支援,被人近身之后挥舞不便只能抵挡无法攻杀。圣汉将领们戏谑北夷人固执地送死,但北夷人却始终不改,但也因北夷人的固执,才使得他们的文化千年来并未被完全汉化。

张孝武在几具死尸身上又搜了搜其他东西,只找到了两个戒指、一个银手镯和四个钗子,都是女子首饰,不用猜也知道是北夷人从牧民手中抢来的。北鞑塔人力高图此次引乌桓入草原,无异于引狼入室,各部族进入草原与圣汉为敌,但必放肆劫掠以弥补损失。他又搜到了几个麦饼和一封书信,嘴里叼着麦饼拆开信,他看不懂北夷人的文字,便扔进了火中。

张孝武坐在篝火旁边烤了烤火,身体暖和了许多,甚至让他有一种想要睡觉的感觉。迷迷糊糊的时候,周边响起了一丝丝声音,张孝武立即警觉起来,他立即滚到一旁举起腰剑,却发现为时已晚,一群黑衣人已经将他围住。

体内的高烧让张孝武的感知和机敏下降很多,直至被包围之后才发现对手,他正要反抗却见对方举起弓箭,一个人呵道:“别动,再动射死你!”

张孝武顿时松了一口气,开口道:“自己人……”

“咚!”

张孝武被一棍子给砸晕了过去。

几个汉军斥候看了看地上的几个死人,伍长皱眉说道:“北夷的斥候怎么到了木城附近,犬夷是准备攻伐木城?”

“伍长,我猜想他们应该是迷路了。”

“绝不是迷路,只是这些人如何自相残杀起来?”

“伍长,此人身穿北夷衣服,不知是何身份。”

“送去俘营,由得他们审问。”

第四十章 巫女

数日之前,佳澜河畔。

望着滚滚的波涛与雷鸣一般的流水声,靺鞨巫女王大喝一声,随后周围巫女们点燃起了火把,将巫女王周围摆放成为圆圈的柴草点燃起来。与此同时,近百的巫女们吹响了嘴里的牛角号。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巫女王的腰间悬挂着铜片,手脚系着铜铃,左手持鼓,右手持锤,嘴里念念有词,跳起了舞。

“阿萨琳卡路易哈啦——”

巫女王唱着古老神秘的萨满咒语,以此来向山灵汇报还愿。

靺鞨人每次出征必须杀牲杀人来祭祀山灵,祈祷山灵保佑靺鞨军队,而每当战胜敌人之后,靺鞨人再次杀牲杀人来向山灵还愿,千百年前靺鞨人的语言有所变化,但咒语却口口相传始终未变,可除了巫女,再也没有人能听得懂咒语的意思。

咒语不需要常人听得懂,靺鞨人对那陌生的吟唱心存敬畏,诚恳地告谢山灵。

远处,乌桓小王兀立蹋坐在车床之上饶有兴趣地看着靺鞨人的祭祀仪式,转身对身后的人说:“这些吃人肉的野蛮人要跳到什么时候?”

“快了,快了,小王。”回话的是兀立蹋的军师,叫乌尔坎哈,是乌桓帝国有名的学者,年轻时曾经多次前往中原学习,对中原圣汉帝国非常熟悉,可以说他就是乌桓国内汉学第一人,且说得一口地道的中原官话。此人醉心于权术,而今辅佐兀立蹋,一心想要成为下一个乌桓宰相。

“等一会儿他们会将祭品或剖,取心肝肠胃肺,分别代表天地山水林分置于五个角落,然后用五匹马分别勒住祭品的四肢与头颅,然后将祭品五马分尸,这个祭祀仪式才算结束。”乌尔坎哈说起各族风俗亦如数家珍,他对这个曾经数次给圣汉带来麻烦的靺鞨很是了解。

靺鞨人口数量虽然不多,但他们影响颇广,任何军队进入靺鞨人的黑森林都会兵败如山倒,靺鞨人的伏击与偷袭曾经让圣汉和北夷大军苦不堪言。

兀立蹋表情厌恶,吐了一口吐沫,转过头去说道:“老师,这些靺鞨野蛮人太血腥了,太野蛮了,他们什么时候能学会我们乌桓的伟大文明呢。”

乌尔坎哈微笑道:“正因为他们野蛮和落后,才导致他们人丁稀少。我曾经调查过,如今靺鞨八部最多不超过五十万人丁,他们对我乌桓争霸天下的大业是构不成威胁的。但这些野蛮人却非常彪悍,他们人人能战男女皆为士兵,短时间内能凑出几十万彪悍的黑箭士,倒是有一些麻烦。”

兀立蹋淡淡道:“现在他们还有用,等我们得了中原,便征集中原汉人与他们厮杀,这叫狗咬狗。”

“汉人进入黑森林,必定抵不过靺鞨人。”

“所以死越多的汉人越是好事。”兀立蹋大笑,“我还怕靺鞨人杀得少呢,对了,我有个想法,放靺鞨黑箭士入中原,先让他们屠杀汉人,引起汉人的仇恨,而我们则扮做救世主拯救他们的女人,哈哈哈哈……”

“那我就提早祝愿小王成为乌桓帝国的大可汗。”

“乌尔坎哈,你是不是在讽刺我?”

“臣不敢,但乌桓可汗毕竟不是您。”

“迟早是我的。”兀立蹋冷笑道,“我父的帝国,迟早会交给我。”

靺鞨巫女王的祭祀仪式很快进入到最后,就在一名汉军俘虏被剖心挖肝五马分尸之后,巫女王跳出火圈,下令巫女将五脏撒入佳澜河中。巫女们将五脏刚刚撒入河内,忽然河水卷涌,从水下浮出一个晶莹白皙宛若精灵般的妙龄少女。

巫女王大吃一惊,随后跪在地上振臂高喊:“山灵送给我们下一任巫女王,山灵将他的女儿送给我们了!”巫女们将这少女救上岸来,看到少女宛如天仙一般绝色容颜,纷纷跪在地上,失声痛哭感激山灵的慈悲心肠。

被救活的少女吐出几口泥水剧烈的咳嗽了起来,但终于有了正常呼吸,嘴里含糊自语:“小武哥哥……小武哥哥……”

乌桓小王兀立蹋得知靺鞨人在河中发现了一个少女,先是毫不在意,后又听随从报告说这少女美若山灵,便起了好奇心带着随从前往观看。只远远地看了一眼,兀立蹋顿时全身都不动了,呼吸急促。

靺鞨人非常忌讳别人接触他们的巫女,便派人将乌桓人隔开。

对巫女一见钟情的兀立蹋立即找到乌尔坎哈,吩咐说:“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我要得到那个女人,那个精灵一样的女孩,我缺一个王妃,她就是我的王妃。”

乌尔坎哈跳起来反对道:“这不可能,靺鞨巫女即是他们的圣女,永远不能接触男人。你要是真的这么做了,便是与整个靺鞨八部为敌。”

兀立蹋咬牙道:“可我爱上了这个女人了,老师,你知道,我从来没有爱上过任何一个女人。”

乌尔坎哈心中鄙夷,你这混球男妃子女妃子几十人,居然有脸谈论爱不爱,你只爱自己,他铿然道:“你要的不是女人,你要的是乌桓帝国,要的是天下,要的是罗兰的天下为奴!”

兀立蹋苦着脸说:“这个征伐天下不在于一时嘛,但女人的青春可转瞬即逝,我有了天下的时候,她都已经成了老太婆了,我要她作甚?当我姆妈吗?”

乌尔坎哈瞪着他训斥道:“兀立塌阁下,如果你只是一个醉心女色的小王,你何须东征圣汉?你现在回到麦嘞城,在王宫内等着大军获胜的消息吧。在那温暖的王座上,你可以左拥右抱你的男女宠妃,那多舒服?可你为什么要来到这?难道您忘记了自己的野心和抱负了吗?”

兀立蹋遗憾地叹了口气:“女人我要,天下我更要,可惜不能兼得啊。”

两人正在说话,卫兵通报靺鞨首领阿耶谷郎泰求见,兀立蹋看了看乌尔坎哈,乌尔坎哈立即说大局为重,大局为重!

兀立蹋虽然遗憾,却也不会真为了一个女人耽误了大事,便宣阿耶谷郎泰进来。

阿耶谷郎泰入帅帐后双手扶额敬了一个靺鞨礼节,才说:“靺鞨需要一个城市来让我的族人走进文明,所以我们决定以盟友作为礼物交换土城。”

兀立蹋和乌尔坎哈大吃一惊,靺鞨人想要土城?他们吃饱了撑的?

乌尔坎哈立即说道:“我们需要商量一下。”

阿耶谷郎泰笑着点点头,徐徐退去。

兀立蹋气得一剑将桌子劈成两半,怒骂:“靺鞨人是疯了吗?居然提出这种无理要求,简直不可理喻,简直就是疯子!我不同意,绝不会同意!”

乌尔坎哈考虑再三才说:“小王阁下,我们当初围攻土城的原因是什么?”

“为了塞北,为了鸦金粮仓。”

“对,所以土城根本不是我们的目标。”乌尔坎哈分析道,“这个土城到底该给谁,其实和我们没有任何关系。土城可以还给力高图,也可以送给阿耶谷郎泰。调虎离山的计策虽然失败了,可土城里的汉军被我们杀了一干二净,顺道还消灭了近十万周边部族的男丁,我们在可汗面前已经是大功一件了。”

兀立蹋道:“那可不可以用巫女来交换土城?”乌尔坎哈愤然起身,兀立蹋忙拉住了他,赔笑道:“说个笑话罢了,你别当真。”

乌尔坎哈这才悻悻坐下来,说道:“我们把土城送给靺鞨人,让靺鞨人和鞑塔人从此之后成为死敌,如此以来可以渐渐虚弱双方。我们不但要灭绝圣汉,还要灭绝所有异族,只要让他们永不消停,我们才能统治天下。您既要学习罗兰人的奴役天下的气魄,又要避免罗兰人犯过的大错,给异族生息的时间,就是给他们灭绝我乌桓人的时间。”

兀立蹋点了点头,这是乌桓的国策。

乌尔坎哈继续说道:“只有死去的人,才是我们的朋友,活着的异族全都是我们的敌人。圣汉,靺鞨,鞑塔,乌兹,月氏,生番,乌图,北夷等等,一旦他们比我们强大,就会想方设法灭我们的国家种族。我们一定要在最强大的时候先将他们灭族灭种,这样我们的子孙后代才不会受到危险。小王阁下,您注定是要被记载在历史当中的人,所以你一定要做大事,而不是想着那些旁枝末节的琐事——尤其是女人。”

兀立蹋双手一摊道:“我知道了,你不就是让我不要想那个女人吗?算了,我听你的,我一向听你的老师。只是这个土城不能这么轻易给靺鞨人,我不甘心,毕竟为了攻下土城,我们连最强大的投石机都从国内送来了。”

乌尔坎哈狡黠地笑道:“自然不能这么给,我们要让靺鞨和其他人打起来,抢过来,才能给金帐大营一个顺利的借口,我们要让力高图相信,是靺鞨人看不起鞑塔人,而不是我们的挑拨。”

第四十一章 地牢

恍恍惚惚之间,张孝武仿佛觉得自己来到很远很远的地方,似乎走过草地,穿过沙漠,越过森林直至一片昏暗。不知过了多久,身体一阵剧痛传来,张孝武终于慢慢清醒。他睁开眼睛后发现自己的双手被拷在身后,身体侧躺在稻草上,一只老鼠从他的眼前嚣张跑了过去,见到他睁开眼睛,老鼠这才吓得吱地叫了一声钻进了墙角的洞里。

张孝武感觉浑身疼痛,不知道伤在哪里,他努力地抬起头看了看四周,这是地牢。幽长的地牢被分为左右两部分,各有十间一模一样的囚室,每个囚室有一处巴掌大的窗口。

张孝武的囚室在地牢的最深处,两面土墙,两面木栅栏,正对面的囚牢布局同样如此,此时空置。现在是白天,从窗口透出的光让地牢有些忽明忽暗宛如地狱似的,给人一种压抑阴森的感觉。

“见鬼了,我被关起来了,我应该是让异族给抓了吧,这里是佳澜河北岸吧。这里是哪呢?”他想另一侧看去,忽然发现隔壁囚室坐在地上的人是白种人,白种人?他立即睁大眼睛,仔细看去,是乌桓人——他们还穿着乌桓的战衣,被解了甲的战衣。他连忙观看其他的囚室,那些人不人鬼不鬼的囚犯有乌桓人、北夷人、鞑塔人、乌兹人、月氏人。

没有汉人,除了自己。

所以说——这里不是异族的地牢,而是汉军的战俘营,张孝武被关进了战俘营。

该死,自己一个汉军校尉居然被关进了自己的战俘营里!

张孝武立即懊恼地跳了起来,却发现自己的脚上也被扣上了脚镣,这一跳因为没有控制好身体,摔倒在坚硬的地面上。

“哈哈哈哈……”周遭的俘虏们顿时大笑起来,用各种语言嘲笑着这个冒失鬼,有的人用北夷语劝告他不要做无谓的挣扎,还有人用鞑塔语向他建议最好现在趴着别动——因为他是黄皮肤的人——当然,没有乌桓人劝他,而是在嘲笑这个笨蛋。

“雅布!”

“雅布!”

隔壁四个乌桓俘虏冲他做着鬼脸,大声嘲笑着,右侧囚室的一个乌桓俘虏扔过来一块石头,砸在张孝武的脑袋上,还挑衅一般的呲牙笑起来。

“咚!”

张孝武捂着头,目光狠狠地瞪了过去,乌桓俘虏又冲他做了一个鬼脸,其他俘虏们笑得更甚了。他闭上嘴,决定暂时不要理会这群杂碎,以免自己暴露了自己的身份,毕竟一个汉人竟然被关在了满是敌人的俘营里,着实危险至极,也幸亏他的囚室没有别人。

俘虏们向他叫嚣挑衅了一会儿,见得不到回应,便没了兴致,骂骂咧咧地不再理会了。

其他俘虏们以为这是一个孤僻的人,在不知道对方底细的情况下,大家保持着距离感,这让张孝武终于松了一口气,他打量了身边,发现只有自己是独自一人间的囚室,其他俘虏们被按照种族和数量分割放置在各自囚室,而空气之中充满了屎尿和腥臭死亡的味道,让人作呕。

作为一个穿越者,张孝武期初对鞑塔人、北夷人、乌桓人和其他任何并不抱有仇恨,可现在他与他们结仇了,他们逼死了自己的小新娘。而身处战俘之中,他必须小心谨慎,且还需要想办法自证身份。现在的他就像一只狼落在了鬣狗群中,一旦它暴露身份必定会被这群鬣狗给弄死不可——**都他娘的是轻的。

这群俘虏们可不管你是什么圣汉人不圣汉人,看押俘虏的汉军也会以为俘虏们在狗咬狗,俘虏死了就死了,不用去理会。所以,现在只有沉默才是最好的生存方式。

躺在枯草上,张孝武心想自己如何就成了俘虏了呢,他忽然回忆到自己昏迷之前看到了一群黑衣人手持手弩正对自己,然后就被打晕了。他很庆幸自己没有因为发烧而死去,也许是自己的身体真如钢筋铁骨万幸痊愈,他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伤,居然已经结痂,被抓捕投入俘营随是坏事,可伤病痊愈却是一件好事,总算并没有完全糟糕。

“无论如何,我要出去,我必须报仇雪恨,我要让乌桓亡国灭种,不报此仇誓不为人。”张孝武暗下决心,但他现在最需要的确实休息恢复复体力,尤其是需要保持冷静度过眼前的难关。他完全没有想过自己会被关在自己军队的俘营中,更没想过如何对狱卒解释自己的身份。俘营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在这里弱肉强食不说,一旦汉军战败,大军临走之前必定会杀光战俘,一旦汉军获胜,他们则会成为苦役,最好的结果就是双方罢兵言和,自己会被交还回去——可问题是,自己也是汉人,难道送给敌人?

“我一定能摆脱困境,一定能。”张孝武自我催眠道,不一会儿,他沉沉睡去。

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张孝武感觉身体恢复了不少,他活动活动了筋骨,只是手铐和脚镣让他难以行动。他奋力蹬了一下脚,听到咔哒一声,那生着铁锈的脚镣断开了。他再奋力挣脱了一下手铐,也听到咔哒一声的断裂声,手铐也断开了。

“伪劣产品倒也并非坏事,至少对我来说。”张孝武心说,他抬起头看了看地牢,外面已经没有了光亮,应该是晚上了。地牢中间的走廊上面吊着两个油灯,灯油散发着恶臭,不张孝武猜想那灯油不是尸油也是动物脂油。

囚室的门口有一个木盆,木盆里放着一团闻着令人作呕的食物,但张孝武饥肠辘辘,别说发馊的食物,便是人肉也能吃上一口。他滚过去,三两口将食物吃了下去,吃完才发现这食物是糠面菜团。糠面菜团是用糠粉、麦粉、野菜混在一起做成的食物,由于成分中有糠粉,吃下去难以消化,以至于吃过饭团的人不觉得饿,而吃多的人会因为糠粉堵塞肠道被活活憋死。

但张孝武已经不挑剔这些了,比起几日后被憋死,总比现在被饿死强得多。

此时地牢的铁门被打开了,一个壮硕得像一头牛似的梳着鞑塔头型的汉子被狱卒押解进地牢中,沿着走廊走向最后。

这是一个矮壮的大胡子,肩膀宽阔得就像一头牛,三角眼阴鸷瞪着押送他的狱卒,那年轻的狱卒看起来不过十八九岁,色厉内荏地说:“再看?你再看?你再看我就挖掉你的眼睛!”

鞑塔人冷笑着朝地上吐了一口口水,狱卒吓了一跳后退了两三步,险些坐在地上。鞑塔壮汉不屑地撇撇嘴,他用并不熟练的圣汉语说:“你放心,我不会杀你,但你要对我礼貌客气一些,否则你会掉脑袋,被你们的大官砍掉脑袋。”

年轻狱卒又气又恼,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忙转过身去把牢门打开,将鞑塔壮汉推进了张孝武的牢房里。

周遭的俘虏看着壮汉有一些嚣张,纷纷猜测这个人的身份,壮汉向众人得意地挥挥手,引起了几个其他种族战俘的不满,可壮汉依旧毫不在意,大咧咧走进囚室,仿佛这里不是地牢,而是他的家一样。

张孝武皱着眉看着这个气势汹汹的鞑塔人,心里却想着如何证明自己。

“我是该直接说,还是该——”就在张孝武发愣的时候,鞑塔人走到他面前,对他冷冷地喊了一句鞑塔话,在张孝武发懵的时候,鞑塔人一大脚丫子踹了过来。

“砰!”

张孝武闪躲不及,被鞑塔人踹翻在一旁,就像一个皮球一样滚到一旁,周遭的俘虏们大声叫好起来,甚至还有人吹口哨竖大拇指,各种语言对鞑塔壮汉称赞有加,而张孝武成了被戏谑的对象。

第四十二章 巴登尔

张孝武差点被一脚给踹死,他感觉自己的肋骨可能断了,或者脾脏被踹坏了,或者肠子被踹断了,总之他的情况很不好。鞑塔壮汉这毫无防备的一脚,让张孝武后悔不已,他告诫自己,任何时候不要对身边松懈下来,也不要指望别人对善良以待。

战俘营内是一个信奉强者至上的地方,在这里没有等级关系,大家往往用拳头说话,拳头也是这里唯一的通用语言。鞑塔壮汉的举动立即赢得了大家的支持,鞑塔人在俘营想要杀鸡儆猴,而沉默不语的张孝武很不幸地成为那只鸡。

那年轻的狱卒急了,却不敢进入囚室阻止战俘私斗,他用手中的木棍慌张地敲着栏杆,不管俘虏们能否听得懂声汉话,扯着嗓子大喊道:“不许打架,你们不许打架!”

鞑塔壮汉不屑地看了看围栏后面的狱卒,得意洋洋地笑了起来,没有理会狱卒的叫喊。他转身看着躺在地上蜷着身子呻吟的张孝武,更不会没有理会他的生死,直接躺在枯草上睡觉了。

“你……你……”年轻狱卒看到他不再动手打人,这才心虚地叫嚷道:“都说了不许打架,这里是俘营,你们不许打架,记住了没有?”

“呜呜呜……”

俘虏们发出嘘声大笑起来,年轻狱卒面红耳赤羞恼不已,飞也似的逃出了地牢。

“雅布!雅布!雅布……”

俘虏们整齐地呼喊起来,嘲笑这个圣汉兵卒,没人在乎那个挨揍的“北夷人”。

鞑塔人的那一脚踹得张孝武蜷在地上半个多小时恢复过来。

“要不是生病,老子肯定能干掉这混蛋。”张孝武蜷缩着心想。虽然伤病逐渐痊愈,可他浑身提不起来力气,曾经的神射校尉如今大不如前,几日未曾进食让他非常虚弱,又怎是日日食肉的壮汉的对手。

他本不是鲁莽的人,既然决定自证身份,便当即决定要干一件大事见战俘营的负责人。而当下他唯一能干的大事,便是杀死眼前这位有些威望的鞑塔壮汉。他意识到自己现在的体能无法正面杀死壮汉,所以他必须等黑夜降临壮汉睡熟。对他来说,最不缺乏的就是耐心,他继续躺在地上,装作被揍得很严重,身体极其虚弱的模样等待机会。

鞑塔壮汉的警觉性很高,他虽然一直在眯着眼睛假寐,但在暗中依旧观察张孝武的反应,直到张孝武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两个时辰,鞑塔人这才放松了戒备,心说看来自己那一脚真的差点把他踹死,而这小子肯定不敢反抗了。

俘营的俘虏们一天只有一顿饭,每天黑之前,几个老残的俘虏拎着饭桶给每个牢房分发一碗糠粥。鞑塔壮汉看那破碗和糠粥破口大骂,发饭的老俘又是道歉又是解释,两人说着一连串鞑塔语,张孝武听不懂,只是装作虚弱的样子“贪婪”地看着糠粥。鞑塔壮汉虽然不吃,但他还是端走了糠粥,逗弄老鼠似的望着张孝武。

张孝武犹豫了很久,仿佛下定决心一般贪婪地爬向饭碗,鞑塔壮汉阴鸷的三角眼瞪了他一眼,他立即做出讨好的样子祈求鞑塔人分给自已一点吃的。鞑塔壮汉向地上吐了一口口水,没理会张孝武。

在未得到鞑塔壮汉的允许之下,张孝武只好畏畏缩缩地回到角落里,他不敢说话也不敢祈求,胆小如鼠的样子看起来格外可笑。

周边的囚室内,俘虏们为了挣一口饭抢了起来,也有人做了狱霸先吃而其他人不敢乱动。鞑塔壮汉也被周围人吃饭的声音搅得饿了起来,他厌恶地端起糠粥,无奈尝了一口食物,却吐在地上,破口大骂这糠粥狗都不吃。

骂了一会儿,壮汉将糠粥扔在地上,洒了半碗在地上,见到张孝武的可怜模样,又觉得像一条自己曾经养过的狗,便用鞑塔语说:“我在草原上曾经一脚踢死一头羊,你居然还没死,算你有点本事。小子,以后你就跟着我混了,这里以后就由就罩着了。你们都给我记住了了,我的名字叫做巴登尔,草原雄鹰巴登尔。”

张孝武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看到巴登尔指着地上的糠粥,像是几天没吃饭的乞丐一样扑了过去,三两口将碗里和地上的糠粥吞了下去,他仿佛觉得这糠粥真是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甚至将碗舔得干干净净。

其他鞑塔人忽然欢呼起来:“原来是巴登尔大哥!东草原之鹰巴登尔!”

“东草原之鹰!”

“英雄,东草原的英雄!”

“哈哈哈……”鞑塔壮汉对于其他人的推崇很是得意,他站起身来挥挥手,就像是一个领袖一样,和其他人打了打招呼:“是的,我是巴登尔,中了叛徒的奸计,和你们住在一起了。”他随后低头对张孝武用鞑塔语骂道:“真他娘的是个瘪蛋,没用的瘪蛋,北夷人长得再高也没用。”

关在俘营中的鞑塔人兴奋地叫嚷了起来,大家都听过草原雄鹰巴登尔的故事,这人可是一个草原悍匪。

鞑塔人起源于六百年前。

曾经生活在塞北的罗兰人为了修建罗兰圣城而向天下各国、各部劫掠了大量人口做为罗兰奴隶,史称天下为奴。

天下为奴时期,他们成为罗兰人的马奴、羊奴、牛奴、杂役、仆从甚至祭品,奴隶们在此繁衍生活。罗兰统一天下的二十年后,一场称之为神之惩罚的大地震摧毁了罗兰帝国,奴隶们发生暴动,屠尽塞北罗兰男人,掠夺罗兰女人为生育工具。

起义之后的奴隶们因来自各国各部,因此形成了许多部落族群,这些部落相互杀伐,经过数百年的彻底融合,才建立了松散的鞑塔汗国。而鞑塔一词,在罗兰语中是奴隶的意思,因此鞑塔语言是一种融合了罗兰语与其他语种的混合语言。经过几百年的人口与文化融合,鞑塔汗国形成了自己的游牧文化。

因为鞑塔人是上百个民族融合的新民族,北方鞑塔人相貌更加贴近白色人种,南方鞑塔人更贴近黄色人种。虽然塞北荒原上有大小部落两百余个,但部落之间常有冲突,即便肤色一样也经常相互杀伐。

部落冲突中,东部草原的一个部落酋长巴登尔战败沦为马匪,他生性桀骜残暴疏于管理部落,落为马匪后反而如鱼得水,带着马匪在北夷、圣汉、死海沙漠周围四处劫掠,却不伤鞑塔百姓,渐渐成为塞北荒原上传说的悍匪义匪或英雄。

此次巴登尔中计被俘,汉军试图拉拢他为青龙军袭击异族联军的后方,且巴登尔非常熟悉塞北地形,是塞北的活地图,因此对他极其客气。

战俘营中的鞑塔人没想到大英雄巴登尔也被关,纷纷向他表达崇拜之情,巴登尔豪气地挥手说:“以后,你们就跟着我,有酒喝,有肉吃,有娘们干。你们想干白皙的乌桓娘们,我带你们去乌桓抢人,你们想干娇滴滴的汉人娘们,我带你们去圣汉,你们想干火辣辣的靺鞨娘们,我带你们穿过死海沙漠,抢回林子里的靺鞨娘们!”

“哈哈哈哈!巴登尔大哥!我们愿意跟随英雄!”几乎所有的鞑塔人都在大声叫嚷。

第四十三章?杀鹰

锣声响起,宣告着俘虏休息,很快年轻的狱卒走进来灭了一盏灯,只留着门口一盏油灯,大家也纷纷睡觉。那年轻狱卒走到张孝武的牢房门口,见他畏缩在角落里,嘴里喃喃自语道:“也活该你是倒霉,和这草原匪首关在一起,只希望你老老实实的,别被打死了。”他是个心软的少年,看得出来张孝武年纪也不大,应该是刚初入战场不久,也许与他一样是被抓来的兵丁。

张孝武抬起头,没说什么,但记住了年轻狱卒的相貌。

牢房很不久之后鼾声一片,张孝武也装作没心没肺的样子呼呼大睡,鞑塔壮汉放松了警惕,沉沉地睡去。

张孝武强迫自己清醒着,等着油灯越来越暗,同时计算着自己与巴登尔之间的距离和所有可行性。他在心中模拟了很多遍如何偷袭杀死巴登尔的可能性,却又自己将其推翻。他甚至没有想过自己将全部的精力和时间全都花费在如何杀人上,整个人魔怔住了,不杀死巴登尔,他肯定还会迷失在这个魔怔之中。

油灯越来越暗,终于熄灭了,整个地牢中陷入黑暗,张孝武却闭上眼睛,继续模拟刺杀方法。前世在大学时学习到的美术功底此时有了大用处,他竟然敢在脑海中画了一幅图画,图画上是他用种种方式来暗杀巴登尔。

终于,在脑海中模拟了上百遍后,张孝武猛地睁开眼睛,一点点地挪向巴登尔的身后。听到巴登尔熟睡的声音,张孝武冷冷一笑,闷不做声地冲上去,猛地用自己的左胳膊的死死地勒住了巴登尔的脖子,右手腕子上镣铐链子的断口猛划开巴登尔的脖颈动脉。

巴登尔遇袭之后立即挣扎了起来,但张孝武四四地用力绞杀,膝盖顶在巴登尔的后腰上。巴登尔万万没想到这个跪在地上吃自己扔出去的馊饼的卑微俘虏会反抗,他本以为这个人被他吓得要死,梦中的巴登尔还在想着自己骑着骏马在草原上纵横驰骋。但此时巴登尔感觉体力快速流失,他奋力挣脱,竟然将张孝武给背了起来。张孝武咬紧牙关,双臂臂死死地勒住鞑塔壮汉的脖子,甚至一口咬掉了他的左耳。

“啊……”

巴登尔的惨叫声惊醒了所有俘虏,俘虏们在黑咕隆咚的夜色里看不清哪里发生了什么,巴登尔被勒住了脖子,只能发出野兽一般的呻吟声。

俘虏们很快意识到有人半夜在打仗,于是所有人开始兴奋地呼喊起来,唯一的一盏油灯放在门口,所以他们不知道谁在打架,可是打架毕竟是一件让大家兴奋的事。然而几个鞑塔俘虏却听出来了,是巴登尔在叫喊,他们鞑塔语大喊:“巴登尔大哥,你不要杀人,若是你在俘营里杀了人可是大事了,但你可以把他打残废,把那个北夷杂种弄残废吧。”

“对,把那个北夷杂种打残废就可以了。”

“巴登尔大哥,你不会是骑着他**呢吧?那小子看起来就像是一副兔子的模样,没想到巴登尔大哥好这一口。”

“哈哈哈……”

“巴登尔大哥,我认识燕子城里最有名的窑子姆妈,我给你介绍燕子城的姑娘吧。我和你说,那里的姑娘可真带劲儿,上次老子在燕子城,差点被那些姑娘给弄死。”

“狗日的,你居然不介绍给我,枉我与你多年的兄弟。”

“混蛋,我就算介绍给你,也得等到我们出去再说呀。”

“那我们说好了,你这小子不能食言。”

“放心好了,我给你介绍头牌!”

在鞑塔俘虏们的心中,那小子是不可能打得赢巴登尔的,大家猜测可能是巴登尔憋的太久想要半夜弄那小子的屁股,而那小子居然敢反抗,巴登尔此时要么在暴揍那小子,要么在享受那小子,听听那惨叫声……

“睡啦,睡啦,别打扰巴登尔大哥的雅兴!”

“哈哈哈……”众人猥琐地大笑起来。

因为脖颈处鲜血的急速流失,巴登尔的意识已经有一些模糊了,但强烈的求生欲望让他用尽最后的力气,脑袋猛地向后一撞。蛮牛一般的力量砸在了张孝武的鼻子上,张孝武顿时感觉到一阵眩晕和酸痛,但他非但没有松手反而勒得更加用力了。巴登尔最后一次起身,向后跳起来,“咚”地一声,张孝武整个人被他砸在石墙上。

“咚!”

“咚!”

“咚!”

巴登尔后脑勺向后连续撞击三下,张孝武的额头被撞得嗡嗡作响,眼冒金星几乎吐出血来,但完全没有松手的意思。僵持了一会儿,巴登尔终于忍不住发出哀嚎祈求了起来,张孝武咬牙坚持,反而用红肿的额头狠狠地撞向巴登尔的后脑勺,看看是他的额头坚硬还是巴登尔的后脑勺坚硬。

今日两人必须死一个人,要么是他,要么是巴登尔。

“咚!”

“咚!”

“咚……”

张孝武用脑袋狠狠地还了他三下,撞完之后,张孝武更觉得天旋地转,但手臂依旧紧紧地勒住对手。

不一会儿,巴登尔的身体先是猛地一挺,而后开始浑身软了下来,他的手臂掉在地上,身体渐渐地凉了下来。

张孝武依旧勒死了好一会儿,感觉到巴登尔似乎没有任何反应了,这才松开酸疼的左手臂,他拽着巴登尔的头发,将他的脑袋狠狠地砸在石墙之上。

“咚咚咚……”

接连砸了七八下,直到巴登尔的脑浆被撞出来,整个人死的不能再死,张孝武这才松手,浑身无力地坐在地上。他整个人身上剧烈的酸痛,尤其是手臂位置让鞑塔人指甲扣掉一块肉,正在流着血。

“如何回事?发生了什么?”地牢内一下子亮了起来,白天时年轻的狱卒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拎着刀冲了进来。他的身后很快跟上来两个衣冠不整的狱卒,两人一看就是正在睡觉被搅醒,暴虐地大喊道:“发生了什么?哪里出事了?”

张孝武隔壁的乌桓人大喊一声,年轻狱卒跑了过来。

火把的照射下,俘虏们看到了一个脑浆洒在地上的尸体和一个气喘吁吁但满脸杀气的年轻人——巴登尔被杀了,东草原之鹰巴登尔被那个“北夷人”给杀死了!

几乎所有人都看傻眼了,他们没想到这个北夷哑巴竟然直接杀人,俘营内打架是常事,但杀人却甚少,毕竟打架都是俘虏,指不定将来谁和谁是战友、是朋友。

“混蛋,你杀了巴登尔,我们鞑塔人不会饶了你的。”一个鞑塔俘虏怒吼道,其他鞑塔人大声责骂起来,整个牢房喊叫声连天,其他人则震惊于这个脏兮兮的家伙的武力——看起来又高又瘦的,居然这么厉害吗?

年轻狱卒大叫:“赵锁,陈关西,快来看啊,白日打掉伍长门牙的那个马匪被杀了,你们看,他死了!”

狱卒赵锁和陈关西立即跑了过来,张大嘴巴盯着巴登尔的尸体。

张孝武浑身散了架一样,他精疲力尽地瘫坐在地上,体力几乎只有原来的十分之一的他,用尽了最后一分力气才将巴登尔杀死。现在其他人只是叫得欢,但碍于栅栏无法威胁到他,所以他躺在地上没心没肺地睡了,或者说他是力竭而休息。

据说鞑塔语的母语是罗兰语,罗兰语号称世界上最美的语言,然而经过鞑塔人的改良之后,不但难听还土味十足。圣汉人认为全天下都应该学习汉语,并不屑学习异族的语言,而张孝武穿越到这个世界,同意也听不懂任何异族语言。

边人的嚎叫只当做让他入睡的音乐吧。

三个狱卒反应不一,年轻的狱卒脸色苍白想要呕吐,身材壮硕的狱卒饶有兴趣地说道:“混账玩意!白日时什长大人叮嘱我们不要怠慢了这个家伙,他居然被打死了——死得好!一斤,王一斤,赶紧报告给伍长,快去啊,愣着做什么!”

年轻狱卒慌张地逃了出去向伍长报告此事。

那壮硕狱卒盯着张孝武看了许久,才笑着说:“你这北夷人武艺不错,连巴登尔都杀了,有机会咱俩打一架。”

另一个看起来很稳重的狱卒道:“赵锁,你疯了吗,这人是活阎王。”他看着张孝武说:“这人是将军特地关照的人,你杀了他,怕是有难。”

“陈关西,你这个怂货。”赵锁撇嘴不屑。

陈关西也不恼怒,只是望着地牢里的吵闹,忍不住叹气道:“又有事做了。”

伍长此时喝了点酒睡得有一些沉,被王一斤推了几次才醒过来,得知巴登尔被杀,醉的稀里糊涂的他居然拍手叫好道:“混蛋玩意,白天一拳打掉我门牙,活该被打死。”原来这典狱伍长平日嚣张惯了,抓来巴登尔时,他见这犬夷壮汉瞪自己,便给了巴登尔一个大嘴巴。岂料巴登尔暴怒还击,一拳将典狱伍长的一颗门牙砸掉,白日吐了好几口血,晚上喝了点酒才止住疼痛。

这会儿伍长得知巴登尔被杀,高兴还来不及,便说:“死就死了,明天全牢饿两天以示惩罚,这都后半夜了,什长也睡了,明日在告诉他吧。”

“喏。”年轻狱卒王一斤虽然一脸犹豫,心中觉得明日在报告非常不妥,可他却很听话。

第四十四章?俘营

听到地牢下面的囚犯闹起来,喝醉酒的缺门牙伍长火气上来了了:“一斤,你让陈关西和赵锁收拾一下他们,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喏。”王一斤返回地牢告知赵锁和陈关西,见一些俘虏乱叫,赵锁冷笑一声用火把用力敲击在鞑塔战俘的囚室木栅栏上,威胁道:“再喊吧,老子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烧死你们,一群臭蛮子,猪狗不如的东西。”

俘虏们速来知道这人是酷吏,纷纷停止叫喊,一些鞑塔人也不敢说话了,他们毕竟都是北鞑塔人,并非巴登尔心腹,众俘虏坐在地上沉默以对。

“犬夷,就欠抽。”赵锁对王一斤说道,王一斤应和地点点头,陈关西则看了看睡觉的张孝武,猜测起杀人动机来。

次日天亮了,缺门牙的伍长终于睡醒了,猛然记起昨天晚上,霎时间一身冷汗流了出来,大喊道:“一斤,一斤,王一斤,你死哪去了?”

“喏。”年轻狱卒小跑过来。

“赶快向高什长报告,说巴登尔被打死了,对了,谁打死他的?那混蛋手劲奇大,要不然也不会让我吃亏,想当年老子也是能手撕犬夷的军士,唉……谁知道遇到这么个杀神,倒霉透顶。”那伍长忍不住大笑起来,露出不久前被巴登尔一拳砸掉的缺牙。

王一斤忙回答:是“那个巴登尔是被同室的北夷斥候给杀死了,脑浆都被打出来了。”

“那个被斥候抓回来的北夷人,那小子差点病死饿死,七天才吃了一碗粥吧,他也能杀人?”缺门牙伍长怀疑起来,“我宁愿相信他是自己病死。”

狱卒赵锁也跑过来说:“伍长,人还真是他杀的,我和陈关西亲眼所见,那小子杀了人还在睡觉呢。”一旁的陈关西也连忙点头。

缺门牙伍长吩咐道:“王一斤你去报告,陈关西,赵锁,你们随我去看看那人。”

典狱什长听令之后也被吓得不知所措了,只能将此事向上报告。俘营统领校尉苏钰此时不再营中,行军书记官管骧只得亲自查勘此案。

管骧忙率众卫兵来到地牢,却在门口被此间腥臭气味熏到便险些吐了,缺门牙伍长陪笑道:“上官,等卑下派人打扫好里面,您再进去不迟。”

典狱什长也说:“对,里面太脏了。”

“罢了,正事要紧。高什长,这些俘虏还有用处,必须活着,以后你们地牢需清洁干净,别生了瘟疫霍乱全军,何以向校尉大人交代?”管骧呵斥道。

典狱什长忙点头听令,随后一行人捂着鼻子下了地牢,很快来到张孝武的囚室门口,一眼便看到了那死去的巴登尔的尸体,死状何其惨也。

巴登尔的脑袋完全背砸扁了,脑浆散落在四周,散发着血腥的味道。囚室内地上一半是鲜血,已经凝结成了黑色,其他俘虏们见到他们的到来顿时叫唤了起来,而鞑塔人尤其激动,扬言一定要吊死那个“北夷人”。

管骧示意缺门牙狱卒和其他人进去把张孝武抓起来,几个人打开房门,小心谨慎地走过去,缺门牙狱卒薅着张孝武的脑袋将他给拽醒了。

“狗杂种!就是你杀的人?巴登尔是被你杀死的?”缺门牙狱卒大喊道。

张孝武头顶剧痛,抬着眼皮用汉话说:“对,人是我杀的,杀一个犬夷罢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老子在土城杀了不知多少个犬夷了。”

缺门牙狱卒不由得松了手,结巴地说:“你……你……你是汉人?你说什么?土城?第二十七团的?你是二十七团的人?”

张孝武起身道:“第二十七团毅字营典军校尉张孝武。”

缺门牙狱卒心中一惊,转身看了看掩口眺望的书记官管骧,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你真是校尉?”

“对。”张孝武道。

管骧远远地捂着鼻子站在门口,没听到他们的对话,忍不住质问道:“胡三万,那犬夷在说甚?”

缺门牙的狱卒胡三万忙转身大喊:“管大人,他说他是二十七团毅字营校尉,他不是犬夷,是校尉大人。”

管骧也吓了一跳,不顾牢内恶臭冲进来站在张孝武面前,认认真真地看了这个满身脏兮兮的家伙,半威胁半犹豫道:“你若骗我们,我便令人扒了你的皮,让你生死不如!”

张孝武朗声道:“我二十七团上下一万五千人与两万土城百姓坚守一个半月,为何无有一支援军?此处是哪里?你们是谁?这里是不是鸦山大营?”

管骧皱着眉头直觉此事蹊跷,他再次仔细打量着张孝武,此人虽然胡子拉碴披头散发,但看起来年纪不大,一双眼睛赫赫有神。二十七团全军及土城被屠灭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塞北,皇太子下令善待从土城杀出的二十七团军士和百姓。他盯着张孝武的眼睛,想要从中看到真假,但张孝武目光坦荡地看着他,更让管骧犹豫了。

高什长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赔笑说:“管书记,这事儿……这事儿不怨我,是斥候们带回来的北夷探子,我们也不知道。”

管骧道:“且勿轻信,北夷探子长相与我圣汉一般无二,着实能以假乱真。再说你见过如此年轻的校尉大人吗?我青龙军能做到校尉的,如此年轻者除非王族子弟。”他问道:“你说你是校尉,是什么校尉,你阿爷又是何人?”

“我乃毅字营典军校尉,我阿爷是雍州的镖局武师。”张孝武道。

“哈哈哈,一个武师的儿子能做校尉?还如此年纪轻轻?真当我等没有脑子?”管骧言之凿凿道,“你定然是北夷探子,想要骗我们,谎话都不会说。”

高什长立即附和道:“差点上了他的当,北夷人当真狡猾!胡三万,给我揍他!”

胡三万刚要举起拳头,便看到张孝武冰冷地了他一眼,那眼神满是杀气,甚至让胡三万全身发冷。想到巴登尔都被他给杀了,胡三万的气势顿时一馁,不知所措地望向高什长和管书记。

高什长恨铁不成钢,可自己也不敢动手,只好望着管书记,用眼神询问该如何是好。

张孝武威胁说:“你们可想好了,殴打校尉官上,我怕你们担不起这个责任。我若是说谎,也不会说这么一个谁都不信的谎言。”

“这个……倒也是,慢动手。”管骧忙说,万一这小子说的是真的,自己可吃不了兜着走了,别说自己一个小小书记官,便是校尉大人也吃罪不起。管书记起身说:“此事蹊跷非常,容我向校尉大人请示一番,尔等暂且收押此人。将他——单独关押,不要让人伤了他。”

胡三万心说:这人原本就是单独关押的。

“尸体也收拾一下,暂时不要下葬,抬到外面去。”管骧又吩咐道。

“喏。”

管骧离开地牢后立即寻找校尉汇报此时,高什长叮嘱胡三万好生对待此人,万一此人是典军校尉,大家吃罪不起。

众人离开之后,胡三万和其他人都糊涂了,是让张孝武继续留在地牢,还是让他出去,可要是出去了,又能将他安排在哪里,万一他逃了怎么办——很明显大家加起来也打不过这个人。

张孝武忽然说:“那个谁谁谁,给我准备一只烧鸡一壶酒,我就在这里吃喝。”

“你……”胡三万郁闷地看了看他,不得不自掏腰包让王一斤出营购买。

张孝武问:“那个谁谁谁,此处是哪里?”

“木城。”

“木城?”张孝武大惊道,“木城可与土城相距五百里。”

“对。”胡三万道,“吾等乃第六团程褚将军账下俘营士卒。”

张孝武皱眉:“万没想到我逃向金城,却来到了木城,此处与两狼关不远了吧。”

“只有不到一百里。”胡三万生着闷气呢,但还是没好气地回答道,“大人真是二十七团校尉?我听闻二十七团只有不足百人杀出土城。”

张孝武道:“我不知道其他人的情况,但是土城沦陷那天正是夜晚,我穿着乌桓人的衣服趁乱杀出。胡军士,你还知道其他关于二十七团的事吗?可知石敬将军在哪?”

胡三万道:“我听说石敬将军杀出金城,因土城战败,石敬需返回龙都向兵部做出解释。”

张孝武眉头紧锁,土城之败败在孤立无援,石敬何罪之有,他因何需要去兵部解释?需要解释的是皇太子,是太子党为何迟迟不肯发兵。石敬对他有提携之恩,又是他婚礼的“高堂”,如果石敬是被冤枉的,他绝对不能就此罢休。可即便他有心帮助,有意伸冤,一个小小的阶下囚又如何能办到?

“为今之计,先脱困重要。”张孝武心说,“我现在被怀疑是北夷密探,需先证明自己再说,否则谈何报仇?谈何伸冤。”

胡三万看他眼神不善,不知道这人什么脾气,便小心翼翼道:“但太子说,土城战败皆因石敬一人缘由,二十七团其余军士皆为我圣汉英雄,当须善待。”

张孝武一阵冷笑,石敬到底如何得罪了太子,太子非要将其置于死地?

俘营门口便是一家饭庄,王一斤很亏啊带回了烧鸡与烈酒,张孝武道:“来,我请你喝酒,感谢你告诉我这个消息。”

“不敢不敢,不敢逾越。”胡三万忙道,他看着脏兮兮的张孝武,又看到他身上的血渍,哪还有吃喝的心思,说道:“大人在此暂时吃喝,我等先下去了,此间都是犬夷,可我见大人气吞山河全然不惧,着实令下官佩服不已。”

张孝武道:“你们下去吧,另外等我放出来后,欠你的钱数倍还给你。”

胡三万摇头笑:“卑下哪敢要您的钱。”

第四十五章?杀俘者张

张孝武大口大口的吃着烧鸡,大口大口地喝着烧酒,香气四溢甚至冲散了地牢内的骚臭味,也引得周遭战俘们阵阵抗议。隔壁乌桓战俘们趴在木栅栏旁边眯着眼睛闻味儿,嘴角不停地流着口水,张孝武将吃剩的鸡骨头扔了过去,引起了乌桓战俘们的争抢。

张孝武见他们狗咬狗地大作一团,笑得更加狂妄,酒足饭饱的他伸了伸腰,躺在枯草纸上看着赵锁和陈关西将巴登尔尸体移走。又进来两个战俘,拿着抹布和水盆将地上的血迹擦得干干净净。张孝武躺在枯草上舒服得很,酒劲上来又呼呼大睡起来。

叫王一斤的狱卒偷偷看了一眼,见张孝武坦然自如地睡觉,全然不顾身处环境,心中敬佩不已,忙告之胡三万与高什长。

高什长叹道:“不愧是土城杀出来的,才能有如此心性。我听说石将军不日即将抵达木城,那时候若是见到这位老部下,定会扶持与他。胡三万,你好生待他,他日若是这年轻校尉升官了,指不定会记着你。”

胡三万道:“他能还了我酒钱就好,我倒不用他记着我。今天我给他买鸡买酒,是因为他替我杀了巴登尔。那混蛋一拳砸掉我一颗门牙,昨天晚上我一宿疼得没睡着觉,吐了二两血。对了,什长大人,那巴登尔是何来由,怎地校尉和都尉等官上如此重视与他?”

高什长故作高深问:“你知道千金买骨的故事吗?”

胡三万惊讶道:“一根骨头有千斤之重?”

高什长心说你这个没文化的,解释道:“多读读书,千金买骨是比喻想尽办法招募人才。而今南北鞑塔分裂,往日大家不重视的东西鞑塔人便成了两方拉拢对象,这巴登尔在东部草原有一定威望,将军若是能招募到他为我圣汉效忠,可能引得其他部落效仿。只可惜此人桀骜惯了,且曾经屠杀过数个汉人村庄,有些人虽然同意招募他,但也有人认为他屠杀汉人村庄,是个心里憎恶汉人的鞑塔人,所以程将军也犹豫不定。”

胡三万一拍大腿笑道:“得了,现在将军大人不用犹豫了,巴登尔死了,他还招募个鸟蛋。”

高什长瞪了他一眼,胡三万毫不在意,看来门牙之仇重于将军的计划。

过了不到一个时辰,管书记便带着人急匆匆地返回,下令道:“你二人与我带那人去见大人,大人要亲自查审此事。”

“喏。”

胡三万和高什长等人回到地牢叫醒了张孝武,张孝武起身后整理了一番衣服,这才跟在众人身后走出地牢。其他俘虏见他嚣张离开,顿时大声谩骂起来,虽然俘虏们因为种族和民族的不同,时有争斗,但是当他们的敌人是汉人的时候却异常团结。

胡三万与陈关西、赵锁、王一斤等人用木棍抽打驱赶俘虏,大声谩骂喝令,但俘虏们依旧站在栅栏旁,冲张孝武叫嚣挑衅。

张孝武低着头一言不发穿过走廊,抵达地牢门口的时,忽然听到最近的囚室里的一个乌桓俘虏大喊:“汉人娘们,玩死!哈哈哈哈,汉人娘们,玩死!”张孝武不是神经病,却受不得这个刺激,听到他大喊汉人娘们的时候,脑海中立即想到被逼跳入佳澜河中的妻子九儿来。

张孝武怒发冲冠,猛然将胡三万腰间的佩刀拔了出来,只见寒光一闪,那刀刃便扎在第一个乌桓人的肚子上。几乎下一瞬间,张孝武迅速抽出刀又刺向第二个乌桓人,但第二个乌桓战俘反应极快,猛向后跳开了这一刀。

第一个乌桓人痛苦地倒在地上,大声嚎叫着,翻滚着,地上全是鲜血,流淌到了其他囚室。其他谩骂的俘虏们傻眼了,甚至纷纷后退几步躲在阴影里,仿佛张孝武会冲到他们牢门口杀他们——这个疯子,这绝对是一个疯子。

张孝武却不依不饶,又是一刀砍掉了锁头,冲进囚室挥刀将里面的其余的八个乌桓人悉数砍死。他回走到栅栏旁,见地上哀嚎未死的第一个乌桓战俘,便将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乌桓战俘捂着肚子用生硬的圣汉语哀求:“别杀我,别杀我,我能给钱,我家人能花钱赎回我。”

张孝武用刀慢慢地残忍地将乌桓人的喉咙割开,鲜血从喷涌而出,没一会儿,死了。

汉军狱卒们这才反应过来,却纷纷拔刀保护自己,这凶悍的人,这残忍的人,大家的心思一致是先保护自己再说吧。

张孝武将腰刀递了扔在地上,平淡地说:“刀还给你,你自己擦拭一下。”

“你这厮怎敢杀人?”胡三万小心翼翼地捡起腰刀,忽然将刀架在张孝武的脖子上。

张孝武不避不躲,傲然一笑。

高什长躲在管书记的身后,探出头来,惊恐地问:“这怎么办,书记官大人?他、他、他——这小子杀人了。”

管骧又是气又是怕,喝不得一剑砍死躲在自己身后的高什长,这混账东西居然拿自己做肉盾,日后少不得要收拾收拾他。管骧也怕张孝武冲出来杀自己,自己一个文职武将又如何能抵挡得住,他握着佩剑的手还颤抖着,恼怒道:“你——你不要过来。”

张孝武慢慢地举起手,盯着手上的鲜血,在身上擦拭了一下,语气平淡地说:“离开地牢之前,我得给他们留点念想,免得他们忘了我。”他转身向众战俘喝道:“某,圣汉禁军第二十七团张孝武,记住我,我会取了你们所有人的性命。”众战俘吓得不敢说话了,看着张孝武的神色仿佛看到了魔鬼一般。

管骧喘了几口粗气才恢复了冷静,复杂地看了一眼张孝武,然后说:“带他去见校尉大人。”

如今已是晌午,阳关刺眼,张孝武走出地牢时看到四面都是高墙,青砖石垒砌搭建的半高地牢只露出一闪扇窗子,窗口趴满了各色的人,瞪着眼睛望着窗外,呼吸着外面的空气,感受着阳光和风。这些趴在窗口的人大多都是战俘中的官长或狱霸,他们神色桀骜,甚至有些人相互大声呼喊聊天。不知怎么,有人说出来这个年轻人杀了巴登尔,顿时引起了巴登尔部下的愤怒。

几个懂得汉语的东鞑塔马匪高喊:“我们会杀了你,给雄鹰报仇,这个仇恨你要记住,以为你成为整个塞北荒原的敌人。”

张孝武自然听不懂他们的话,可他知道那些人不会说好话,他冷笑着冲他们做了一个割喉的手势,战俘们更加愤怒了,管书记官苦劝道:“大人,万勿和他们一般见识。”他可害怕这个脏兮兮的人暴起继续杀人,他到底是该阻止还是不该阻止,如果阻止又如何阻止,难道杀了他?看起来这个人大病初愈的样子,可刚才他杀人的手法和决心,只怕这些只会看守俘虏的狱卒阻止不了。

张孝武却问:“为何要留着这些人,做工,还是苦役?”

管书记官道:“太子爷本想威服犬夷,所以留着战俘做谈判筹码,可是没想到犬夷当真攻破了土城,还屠了城,所以这些战俘怕是……您犯不着跟必死之人生气。”

张孝武不屑一笑,太子爷脑子里装得都是什么东西,异族战俘,留之何用,倒不如早早杀了。他随管书记官穿过俘营,被带到了一处石头垒成的房屋,进了房屋发现这里是刑讯室,刑具摆满了四处,两个虎背熊腰的狱卒站在一旁,神色虐戾。但他们倒是没有为难张孝武,只是担心此人暴起伤及校尉大人,便站在他的身后,也许是壮硕的身材给了他们非常的自信,但在张孝武看来,他杀这两人只需五招。

片刻后,一个一脸油光的人走了进来,此人身着素色便服,气势非凡,脚踏云底靴,这人的面容有些娃娃脸却挂着贪婪模样。

“此为俘营校尉,苏钰苏大人。”管书记说道。

“见过苏校尉。”张孝武道,他们平级,用不着敬礼,只是点点头。

苏钰笑着点头还礼,直接坐在张孝武对面,他的身材有一点消瘦,左手习惯性地持着一根镶着宝石的拐杖,尽管他根本不需要一根拐杖,但一根拐杖似乎更彰显他的出身尊贵。他另一只手里端着茶壶,像是龙都城里那些喜欢在勾栏瓦砾中寻欢的狗少爷们似的,啄着茶壶嘴自斟自饮,发出滋滋的享受声音,也不说话。

喝了一会儿茶,苏钰才慢悠悠望过去,盯着张孝武的双眼,似乎想要从他的眼中看到真相,证实张孝武是否在对他撒谎。张孝武并没有闪躲自己的目光,尽管对方眼中似乎带着刀子,两人的锐利目光撞击在一起。

坦率执着的目光让苏钰有点拿捏不准了,他再一次喝了一口茶,慢条斯理地说:“你说你是二十七团毅字营典军校尉,可据我所知,二十七团只有两个典军校尉,均已年过四十。刚才管书记官前往将军府,从周参军那里得了个名册,二十七团的两位典军校尉分别是崔巍,江州崔氏族人;郭定军,祖上开国十三太保之一。我便奇怪了,你叫什么名字?你叫崔巍,还是郭定军?”

张孝武道:“张孝武,太乾二十九年五月十一,二十七团将军石敬提拔我担任毅字营典军校尉。”

苏钰忽然一拍桌子,质问道:“你可知冒充军官是何罪?你花多少钱都买不命!”

第四十六章?石敬之死

管骧连忙咳嗽提醒一下苏钰,心说大人你怎么又提到钱了,先前咱不是说好了不要往钱上说吗?苏钰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立即改口道:“我的意思是,你怎么证明自己是汉人?北夷人和我们一样,你就不能是北夷人?”

张孝武不屑道:“我无需自证。你若不信,可寻得任意一名二十七团杀出士兵,我听说有一百多人,如果你不相信一个人,可以多找一些,所有二十七团的人都认得我。”

苏钰大笑:“大言不惭了吧,所有人都认得你?第二十七团一万多人,都认得你?”

张孝武笃信道:“二十七团神射校尉张孝武,只此一家。”

见眼前的汉子如此自信与气定神闲,那气势仿佛如波涛骇浪一般一波一波袭来,让苏钰倍感压力。他定了定神,故作叹气靠在椅子上,可目光却始终锁定在张孝武的身上,锐利得直刺人心,张孝武坦荡自若全然不惧。

“你杀过多少人?”苏钰又问道。

张孝武心里数了起来,但数了两次便放弃了,摇头苦道:“记不得了,大概不到两百人,或者多余两百人。”

苏钰却不相信道:“杀了两百多人,我怎地不信?”

管书记在他耳边低声道:“大人,就在此刻前,他出地牢时冲进一间乌桓战俘囚室,杀了九个人,此人当真杀人如草芥,像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苏钰大叫:“啥情况?他又杀人啦?刚才?”管书记指着张孝武身上的血迹,点了点头,苏钰吸了一口冷气,半晌才说:“这人是疯子吧?这么喜欢杀人。”

管书记官道:“想来土城之战厮杀惨烈,身手好的军佐自然容易升迁,而且这典军校尉也不是什么实差,或可奖励杀敌较多的寒门出身军官。”

苏钰挠了挠头,附耳问道:“我们辨明一个校尉,上面是否有奖励?能给多少钱?”

管书记官道:“应该会奖励丰厚吧。”

苏钰一听奖励丰厚,顿时来了精神,只觉得眼前这人便是自己的摇钱树,立即道:“嗨!我苏钰不是为了什么奖励,全都是一心为国,不忍忠良受到不公!管书记,你速去寻找其他二十七团之人前来作证。”

“喏,大人。”管骧弯着腰问:“如何对待此人?”

苏钰道:“不能怠慢了,管骧,此事交给你了,我只管奖励——我只管替他伸冤,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胆子,冤枉英雄。”他心中计算了一番,如果善待一个校尉,他至少能转到千两银子,那可是他一年军饷薪俸的五倍。

管骧想了想,建议说:“卑下认为,应将此人单独关押,但此人武艺高强,需带上镣铐,免得万一此人假扮逃走呢,等寻到二十七团其他人辨认再与放行。”

苏钰笑道:“就按此办法。”

张孝武虽然心中不满,但见管骧陪着笑脸连连道歉,又知自己并未洗脱嫌疑,便只能暂时戴上镣铐被带到一间三层高塔之中。此间高塔原是存放一些杂物,管骧差人清理之后,仅在此间放了一张床,一床被子,还让他洗了个冷水澡。张孝武狠狠地搓洗了一个时辰才罢休,总算是洗净了身上的泥垢与虱虫,那管骧还让人将一套新衣服送来,代苏钰表示歉意。

对于饭食,俘营对他更是优待,非但恢复了一日三餐的晨食、晌食和宵食,甚至宵食还送来一壶烈酒以供消遣。

张孝武闲来无事,便让管骧替自己买了一些当下的书籍与邸报,邸报便是朝廷发出的公文集合,一些学子与士绅喜欢关心国家大事,朝廷的邸报发出之后,他们会自己刊印。部分书商见有利可图便私自刊印邸报。朝廷对“盗版邸报”并不管,只要求书商必须原封刊印。若是有人胡编乱造朝廷的邸报,会被以犯假传圣旨之名抄家杀头,因此邸报无论盗不盗版,载录的全都是朝廷真实公文。

最新的邸报中并未涉及到土城保卫战,都是一些州府对塞北之战的支持和对皇帝的歌功颂德,张孝武看了几份邸报后觉得毫无用处。

除了读书,张孝武在等待证明的这几日便是锻炼恢复身体,好在他底子好,再加上吃喝不忌,不几日便完全恢复了。

又过了几天,管骧告诉他石敬将路过木城,届时关于他的身份问题,将有石敬予以证明。

张孝武问道:“朝廷是要追责石将军?”

管骧忙道:“朝廷只是让石将军亲自解释,并未责备。”

张孝武道:“还需要做什么解释,援军迟迟不来,土城外几十万大军围城,二十七团又如何能够阻挡?”

管骧道:“谁说你们没有援军?”

张孝武冷笑:“土城有没有援军,我能不知道?毅字营守西侧城墙,金城大营和鸦山大营在木城西面,如果有一个人影甚至一缕烟,我们毅字营必然第一个知道。一个半月,我们连援军的鬼影子都没看到。”

管骧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听说皇太子派了第三团和二十五团一起救援,由安远将军李存义亲自带兵,在路上与犬夷大军厮杀数日。”

张孝武大叫:“我沿着佳澜河向西走了数日,路上别说遇到人了,就是大军的脚印都没看到,什么狗屁援军!”

管骧哂笑一声,其中是非曲直,他自然不甚明了,可他却知道,这二十七团全军覆灭的罪责,必须又一个人去承担。要么是石敬,要么是太子爷,对于皇上来说,孰轻孰重便不言而喻了。大概石敬返回龙都,应该不需要解释,便会被下狱关押吧。但听说石敬乃张党,左丞相张宽必定会力保此人,只怕石敬的到来,会引起龙都城内一阵血雨腥风。

又过两日,大概石敬抵达木城了,张孝武早早地醒来,在房间里做了二百个俯卧撑和五百个仰卧起坐热热身,觉得精力非常旺盛,今天就能出去了,心情好了许多。但他希望见一见石敬,甚至他会给石敬作证,证明土城战败,并非石敬原因。

等了许久,管骧终于来了。

张孝武上前问道:“石将军在哪?他来给我作证了吗?”

管骧说:“张大人,我有一个坏消息,一个更坏的消息,和一个最坏的消息,你想听哪个?”

张孝武哭笑不得:“管书记当真戏谑。”

管骧直接说道:“坏消息是,就在石将军抵达木城北门尚未入城之时,朝廷的圣旨到了,御使大人亲自宣读,石敬因弃城逃脱之罪治赐死,以告慰全军阵亡的二十七团一万六千万汉军子弟和被屠戮殆尽的两万土城百姓,石敬全家受累被抄家流放玉门关。而石敬听了圣旨之后,大喝三声,便木城北门城墙自戕而死。”

张孝武顿时跌坐在床上,失声道:“弃城逃脱?”

“对。”

“不可能!”

“那为什么他活着?”

“他活着也是罪吗?”

管骧点了点头,道:“他活着就是罪,他若是死了,就是圣汉英雄,石家也当为后人铭记。”

“可笑,当真可笑!”张孝武冷冷道,“我等逃出兵卒将佐,便也是懦夫了?”

“你们不一样。”管骧道,他心里却说,你们不是张党,自然不需要太子党赶尽杀绝。管骧明白,朝堂之间的杀戮比战场更加残酷,战场上只需要面对敌人,朝廷中除了面对敌人,还要防备自己人,所以他非常不喜欢朝堂的阴谋诡计。

张孝武眉头紧锁,内心烦乱,石敬对他有提携之恩,如今却因为一道圣旨被逼杀身亡,而罪名却又如此的可笑,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凶手是皇帝老儿,还是皇太子?一刹那,张孝武心中生出杀入龙都,割掉皇帝老儿脑袋的冲动来。

他们才是害死二十七团和土城百姓的凶手,而非石敬。

许久,张孝武才平息了怒火,问道:“还有比这更坏的消息吗?”

管骧道:“更坏的消息就是,石敬还没来得及给你作证,就撞城门死了。”

张孝武怔了一下,而后冷冷一笑,却不说话了。石敬之死让他对这个朝廷充满了失望和愤怒,他对这个时代,对这个国家并没有任何归属感,而如今,朝廷亲自扼杀了他对这个帝国唯一的好感。

过了许久,张孝武说:“这样,我便要回到地牢去?”

管骧笑着摇摇头,道:“二十七团又不止他石敬一人,他不给你作证,其他人可以给你作证。随石敬来木城的二十七团士兵还有几人,甚至还有金衣卫,他们可以给你作证。”说着,他掏出一卷画,缓缓打开之后,对比了一下张孝武与画像,摇头说道:“不像不像。”

“什么不像。”

“你有胡子,画像里没胡子。”

张孝武哭笑不得,却见管骧又从袖袋里掏出匕首,便接过匕首刮了胡子。他在土城的时候便没刮过胡子,一直到大婚那天才重新刮了胡子,而从那天开始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一脸胡茬子一头乱发的他,看上去三十多岁,哪里像是十八岁的少年武将,这会儿便趁机把自己好好收拾一下。

第四十七章?角斗

管骧等他刮完了胡子,眼前赫然出现了一个英俊刚毅的面容小将,不由得怔住了,许久才点头笑道:“万没想到你这么年少,说实话,别说苏大人,换做任何人都不能相信这么年轻的寒门将佐能做校尉。”张孝武心说你这管书记怎么一惊一乍。

管骧又道:“不过对你来说,还有一个最坏的消息。”

张孝武道:“还有更坏的?对了,还有什么更坏的消息?”

管骧道:“关于你的典军校尉的消息。虽然你是二十七团毅字营典军校尉的身份已经得到证实,可你的典军校尉是石敬晋升的,而并未呈送兵部,也就是说你这个校尉官职只能得到石敬的承认,石敬不在了,再也没有人承认。怪只怪距离遥远,兵部还没来得及接到你的功勋,石敬便已经下罪自戕了。所以现在的你,依旧只是一个兵卒,而非校尉大人了。”

张孝武摇了摇头,不屑道:“张某本就是一个兵卒,机缘巧合,在土城中伍队死绝成了伍长,什队死绝成了什长,都佐,又用神臂弓三箭射退犬夷围城,这才得了大运被提携为典军校尉。说起来,皆是一场梦罢了,我曾经对我的老大哥邵子夫说,眼睛一闭一睁,一天过去了,眼睛一闭不睁,一辈子过去了。大概如此吧。”

管骧哈哈大笑,道:“有理有理。”他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还真是一闭眼一睁眼的事儿,便对这“校尉”更感兴趣了。整个第六团没什么能打的武将,除了号称第六团第一勇将的李存元——安远将军青龙军副帅的亲弟弟——那货还是个练军将军,没真正上过战场。

管骧走后,张孝武泄了气,躺在木床上望着房顶的房梁,心中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厌倦,大抵上忧郁症便是这么得来的,对一切充满延误,对生活充满了厌倦。他想到了时刻关心自己的伍长邵子夫,那个总被自己欺骗的李向李小郎,“亲生的”大哥刘吉,叮嘱自己如何结婚的陈台,还有陶家翁孙,小孙子陶旺虽然不擅长打仗,但擅长抓兔子抓沙鼠,还有那个一脸褶子的老实人冯彬,天天捋着胡子的美髯公丁毅,甚至他想到宁死不肯向乌桓人低头下跪的罗真。

他想到大婚之日,所有兄弟们都来给自己捧场,记得那个爱笑的媒婆以及街坊四邻赞叹自己的俊朗,记得大婚之日九儿饿得肚子咕噜咕噜直叫。对了,还有九儿藏了四个面饼,这四个面饼吃了七天,直到那天她投河自尽。

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他们所不值,为二十七团不值,为石敬不值。

张孝武几乎一夜未眠,一直到天微微亮了,他才睡了一会儿,然后感觉有人站在门口,蹭一下蹿了出去。管骧开门的时候见到门口站着这么一个大个子,和他几乎脸贴脸,被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险些滚下楼去。

“你这家伙,大早上站在门口,作甚呢?”管骧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干净的长袍子印上了灰印,塞北地区风大灰多,他好不容易换了一身干净衣服,这会儿屁股上全是灰尘。张孝武看了他一眼,随后坐回到木床之上,管骧推门进屋,身后跟着两个士兵,上前将张孝武的镣铐打开。张孝武活动活动手腕,问:“我现在应该是平民百姓了吧?”

管骧笑道:“想得美,前方鸦山大营和金城大营正在准备与犬夷联军的决战,正在中原征辟百姓,几乎所有监狱的犯人都被押送到塞北了,你居然想做百姓安乐生活?别做梦了,你还是兵,只是依照军师令,二十七团所有士兵就地编入各团各营,你恰好在俘营,所以你便是俘营的人了。”

张孝武问:“以后我得称你管大人了?”

管骧嘻嘻一笑,道:“对,以后对我尊敬一些,这是军规。尤其是不能吓我,我这人体弱身子虚,肾疼骨头脆,你要是敢打我一下,就是谋杀上官。”

张孝武一头黑线,心说这都什么人呢。

管骧道:“你这人也是扫把星,程将军设计擒获了东鞑塔之鹰巴登尔,目的是为了逼迫巴登尔手下马匪为我汉军所用。可你却杀了巴登尔,坏了将军大人的好事。你说你不是咱俘营的人也就罢了,用不着惹什么麻烦,就算惹麻烦也不是咱俘营的麻烦。可偏偏你现在又是俘营的人了,你说你来俘营没干一件好事,反倒给苏大人带来了大麻烦。”

张孝武道:“这么说,我连累俘营了?你们可以把我送走。”

管骧道:“谁要你这扫把星?你以为苏大人没有送过吗?关键是,送不走啊,就连辎重营都不愿意要你,谁让你得罪的人是程将军呢。我问问你,你在二十七团的时候,要是有人得罪了石敬,别人谁敢要他做下属?”

张孝武冷笑:“我要么不得罪,一旦得罪,还得罪的最大的咯?”

“对。”管骧道。

张孝武往木床上一趟,道:“那让他找我好了,张某的脑袋就在这里,大可拿去。”穿越到这个世界,居然经历了这么多,他甚至想着如果再死一次,会不会穿越回去。

那就再死一次吧。

管骧见张孝武一副不怕生死的模样,心说你不能死,你死了我们的计划就没人实现了,便上前说道:“程将军不敢杀你。”

张孝武坐了起来,道:“将军不敢杀我?管大人又戏谑与我。”

管骧道:“我却不是骗你,你虽然因石敬而不得晋升校尉,可你却是土城中杀出来的,太子都说了,善待二十七团勇士。且我们打听过你的故事,你的确三箭射退犬夷围城,土城军民争相传送你的故事。咱们第六团虽然身处后方,却也不会干出卸磨杀驴的事。”

“我不是驴。”

“对,狡兔死走狗烹……”

张孝武一摆手,道:“你到底想说什么,你又不是北京人,怎么说话这么啰嗦。有什么话你大可以直说。”

管骧笑道:“所以苏大人为了给你一个机会,就想到了一个办法,由你和巴登尔的手下角斗。你若是赢了,证明巴登尔手下不过如此,程将军招募的那些马匪流寇皆是废物。程将军看到他们的无能,便不会怪罪与你。而若是你被他们杀了……就更没有什么争端了,巴登尔的手下报了仇,自然会替将军办事。你说,这是不是两全其美的办法?”

张孝武撇嘴道:“是个鸟蛋!我为什么要接受这场角斗?要杀要剐随你们的便,想让我接受角斗——给我个理由吧。”

管骧见状便知道他并不拒绝,于是劝道:“因为他们不相信你能杀得了巴登尔,鞑塔人说,没有汉人能杀得了巴登尔。”

张孝武轻蔑一笑,管骧的激将法太直白,简直侮辱自己的之上,他自然不会上当,便躺了下去侧过身佯装睡觉。

管骧急了,道:“你若是接受角斗,苏大人愿意保你做伍长。”见张孝武依旧没有反应,管骧又道:“什长!苏大人说,你若是这么能打,自然可以做什长。而且苏大人还说,你做了什长之后,还可以去寻找二十七团的其他人来俘营,继续做你的袍泽。”

“都尉。”张孝武转身说。

管骧道:“不可能,你在第六团寸功未立,还坏了第六团的好事,能做什长已经不错了,居然想做都尉,你当苏大人有多大的权力吗?他也不过是校尉。”

张孝武疑惑问:“俘营——统领不是军候吗?苏大人怎么只是校尉?”

管骧解释说:“亏得你还做过典军校尉,连我汉军军制也不了解,四大军团之下为团队,团队之下为营队。但营队分为两种,一种是战营,一种为辅营。二十七团的毅字营便是战营,统领为军候。而我俘营负责看押战俘,是为辅营,是五个月前临时建立,如果战事结束,这俘营也便取消了。而因为是临时成立,所以辅营的统领是校尉。”

张孝武点点头,这才明白俘营的地位,合辙就是一个临时部队,以至于统领的军衔才不过是个校尉。大概这个校尉有机会单独向将军汇报工作,所以也算得上是红差。他随后说道:“好,我接受挑战,我什么时候和他打。”

“是他们,不是他。”

“几个?”

“三个。”

“一起上?”

“一个一个上,而且可以用兵器,但不能骑马。”

张孝武道:“无所谓,我虽然骑过马,但不会骑马作战。”

见张孝武接受了挑战,管骧便向苏钰汇报,又将他们的对话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尤其夸奖了一番自己,说若不是自己巧舌如簧,张孝武无论如何也不会接受这场挑战。

苏钰拍了巴掌,满意道:“如此最好,这样我就能赚钱了,谁也想不到,这场角斗,是我做庄家的赌局。哈哈哈哈……我真是太聪明了。”

管骧抹了一把汗,心说整个木城,也就是您能钻钱眼里去吧。他忽然想到了一些事,提醒道:“大人,这个张孝武毕竟是石敬提携的人,而石敬又是张党,真追究一下,张孝武也算是张党的吧?”

“他算什么张党,他连张党是什么都不知道。”苏钰撇嘴道。

第四十八章?何为张党

张党因张宽而来,因左丞相而得。

圣汉帝国行政成金字塔形状,最高权力者自然是皇帝,比皇帝权力第一级的有四个机构,分别是皇族、元老院、左丞相府和右丞相府,其中皇族自然不必说多,而元老院的作用是及时劝止皇帝下达错误政令。左丞相府是衙门机构,并不是左丞相张宽的家,左丞相府包括六个机构,分别是太学院、太史院、藩理院、督察院、闻天院、太医院。

太学院是圣汉帝国最高的学府,天下所有读书人心中的圣地,太学院的学生参加每三年一次的科举大考,十中其五,而每次科举也录取人数只有一百八十人。(天榜三十人,地榜六十人,人榜九十人。)即便是士族子弟,想要进入太学院就读,需凭借真本事赢得太学院三位博士同时承认方可入学。

太史院则是记录帝国所有档案的部门,太史院门口立有一块石碑,除史官外,任何人不得进入太史院查阅活人记录——包括皇帝,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史官中到底是好还是坏。

藩理院则是处理与周边国家的关系的机构,不过圣汉帝国孤傲惯了,对于周边的国家只有一个态度,那就是:你得听我的,不听我的我就揍你。毕竟强大的国家只有一个外交政策,那便是利己主义外交政策,没有所谓的和平共赢,只有我活着,你们都别想活得好。

督查院负责督查官员施政和道德的机构,御史们虽然一个个官不大,却死盯着每一位朝廷官员,毕竟御史的作用就是找茬。而圣太祖早有规定,终圣汉王朝不杀御史,所以御史也非常似乎忌惮——有时他们会弹劾皇族,除了皇帝外,他们谁都敢弹劾。

闻天院则是专门负责研究星象周易炼丹祭祀的地方,这个机构也负责管理圣汉帝国内所有宗教,但圣汉崇尚道教,以至于圣汉国内道教大盛。但闻天院基本不参与朝中大小适宜,因此这个部门并不重要。

与闻天院相同的便是太医院,太医院不单给皇族治病,也会给士族治病,但基本上很少给平民百姓医治。太医院原本隶属于皇族,但二十九年前一场大瘟疫甚至毒死了先皇大道皇帝。太乾帝将太医院从皇宫中搬到了内城,并广招天下良医,这才有了太医院的如今地位。但太医院与闻天院一样,既没有政斗的能力,又是闲云野鹤,虽然听令于张宽,却不是张党门人。

左丞相张宽执掌左丞相府二十年,此前还任太学院太学令十二年,门生故吏半天下。他的学生们不需要张宽说什么支持的话,便已经私下结为同僚密友支持老师,于是张宽的张党便这么成立了。

可以说,张党掌控着圣汉帝国的文坛清流风评,若是得罪张党,士林学子和悠悠众口都会用吐沫星子淹死别人。而对于皇太子来说,他最为痛恨的便是张党和那群太学生,整天和皇太子作对,整日夸耀五皇子多有文采多么聪慧。

五皇子轩辕子孝三岁识字,五岁写字,七岁作诗,十二岁中秀才,十五岁时将文章混入御前殿试的三十卷中,被太乾帝钦点为状元,然而却发现这状元居然是自己的儿子,太乾帝是又骄傲又生气。虽然取掉轩辕子孝的状元,却准许他十六岁入翰林院与其他翰林生一道学习施政算学。

轩辕子孝的外公,便是张宽。

所以天下文人翘楚的张党,又岂能是张孝武这种小小的校尉能够攀附得起的。

苏钰淡然一笑说:“这张孝武毕竟是有真本事的,能打能杀,三箭射退犬夷大军也不是假的。程将军说依照他的功勋,可以做个都尉。可你也知道,咱们俘营的五个都尉和都佐都被我卖出去了,由他替换谁呢?换谁也不行,是吧?所以他若是赢了,咱们对外也好有个交代,不是我苏钰想要提拔石敬的人,而是他有真本事。他若是输了,死了,嘿,正好咱们不用花钱了。”

“大人英明啊。”管骧拍马道。

苏钰感慨说:“其实他倒霉的缘由就是石敬,石敬更倒霉,有个哥哥是左丞相张宽的学生。张宽的外孙是和如今皇太子争储的五皇子。陛下最是忌讳手下大臣参与立储一事,凡是参与其中者无有一个好下场。”

管骧道:“如此说来,石将军之死,是太子害死的?”

苏钰道:“不是,害死他的,其实是张宽。”

管骧大吃一惊,道:“为何是张丞相?他偏袒还来不及咧。”

苏钰点头说:“就是因为他偏袒石敬,才害死了石敬。太乾二十八年二月,青龙军誓师北伐无信,石敬官拜二十七团统领将军,率一万八千大军充当先锋,第一个杀出了两狼关。石敬收服木城、火城、水城,若不是军师顾雍怕他连收五城让他立即东进收服土城,只怕那鸦金粮仓都被收服了。这石敬倒是能打,可他是张党的人,他越是能打,岂非越是在打太子的脸?”

管骧点头不叠。

“那张宽任左丞相二十年,门生故吏遍布朝堂,两年前立储之争时明目张胆支持自己的外孙。可你想想,张丞相已经是掌管半个朝堂了,五皇子才十八岁,若是几年之后皇上驾……驾鹤西去了,这轩辕家的天下,岂非被张氏外戚执掌?”苏钰说完,吧唧吧唧嘴笑了。

管骧道:“所以即便五皇子过目不忘,文章享誉文坛,被称为百年难得一见之神童?皇上也一定要立三皇子为太子,就是因为五皇子的外戚太强势。”

苏钰道:“是啊,他是神童,可谁让他偏偏是张丞相的外孙。”

管骧皱眉道:“但即便石将军是张党的人,如今太子已然是太子了,他为何一定要杀石将军,甚至石家也被发配边疆?”

苏钰道:“石敬的大哥石翀是刑部左侍郎,极有希望将来成为刑部尚书,若是石翀做了刑部尚书,张党的势力便更强了。五年前,太子妃之父雍州牧章骥贪墨赈灾粮款,致使雍州洪水后饿死数万百姓,陛下责成刑部办理此案。当时便是石翀要求诛章骥九族并废太子妃,陛下不得不赐给张季一杯毒酒终结此事。张季被鸠杀,太子与太子妃伤心得三日三夜不吃不喝,这个仇,你说太子会不会报?”

管骧立即反应道:“所以太子不发兵?”

苏钰却摇头笑道:“那你就错了,太子就算再恨石家和张党,也不会明目张胆地不发兵,而且顾军师可是天下第一军师,李将军又是天下第一武将,他们怎么可能不发兵援救。不过吧,援军一日走五里也是发兵,一日走五十里也是发兵,从木城到土城三百里,一日走五里,就需要六十天整整两个月啊——两个月,连黄花菜都凉了。”苏钰向地上一敲手杖,冷冷地说:“皇太子想要弄死谁,简直太过容易了。”

“这么说来,张丞相以后在朝廷之中将逐渐……退出朝堂了?”管骧想了想恍然大悟:“原来这其中还有这许多秘密所在,大人不亏为龙都苏府少主之一,消息头脑具是一等一。卑下跟在苏大人身边,当真受益匪浅。”

苏钰先是一阵骄傲,而后目露恨意道:“可惜我不是嫡长子,否则苏府定在我手中发扬光大,至少我比我大哥会赚钱。可惜可惜,我那草包大哥做了少主,唉……”可能觉得自己说的太多了,尤其是家里的话,他并不喜欢提。管骧也闭了嘴,连忙着手安排角斗一事,这才关系到他的利益,跟着一个贪财会赚钱的官上,连曾经书生意气的管骧,也变得贪起财来。

苏钰做局,邀请第六团将军程褚,副将夏侯宝,参军周文棋,以及各军候、校尉前往俘营,扬言巴登尔手下草原三金刚欲角斗二十七团神射校尉张孝武,双方恩怨必须一战终结,若各将军有时间便可一观这张孝武是真英雄,还是假本事。

为了烘托这场角斗的气氛,苏钰还让人编写了张孝武在土城的战绩,说此人斩杀犬夷千人,武艺如何如何高强。也不知道他从哪找来了一个说书先生,编撰张孝武三箭射退犬夷后,单枪匹马连杀犬夷三十六员武将,几乎生擒乌桓小王兀立塌。若是兀立塌在此,非得被苏钰编排的故事气得吐血不可。

但正因为苏钰编造的故事太过神奇,二十七团战损土城的故事又太过惨烈,能从土城杀出来的人自然身上都沾着死人味儿,听者无不纷纷好奇。将佐们自是接受了这场邀请,可更多的人没有请帖想观而不得,不由得着急上火,甚至一些木城的乡绅也好奇起来。又听说可以自己花钱买请帖,于是纷纷买了请帖前往俘营观看这场旷世角斗。大有另一个世界中梅威瑟大战帕奎奥,世纪之战的噱头和热闹。

苏钰的赚钱能力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甚至这一场角斗尚未开始,贩卖请帖的苏钰便先赚了一万两银子。

第四十九章?苏半城的生意

苏钰是龙都城内苏府庶子之一,苏府为龙都望门贵族,在这一代虽然并未出现达官贵人,但苏家累计财富深厚。苏家控制着龙都四分之一客栈和三分之一的青楼生意,他们的消息灵通至极,受到各大官员极力拉拢。

苏钰从小不喜读书,花钱捐了个武进士,先在兵部做了补事,后来家里托人去了第六团,供职于辎重营吴刚手下。他本以为混几年资历花钱再捐个官,岂料到青龙军团北征,无奈随军来到木城。后第六团设立俘营,苏钰在吴刚的推荐下担任了俘营统领。其实俘营油水丰厚,苏钰做了俘营校尉之后,更是上下身手赚得不亦乐乎,人们私下称呼苏钰为苏半城,意为半城财富进落他手。

张孝武以为次日便要角斗,岂料到这角斗时间被推迟到三天之后,实在是因为苏钰要搭台子给足观众观看的场所,好收取更多的“观战费”。等到台子建好之后,决战之日也到来了。

程褚来时,只见俘营周围聚满了人,甚至居然有俘营守卫收取门票,顿时气得哭笑不得,见了苏钰之后训骂:“混账小子,怎么闹得如此风波?半个团的人都来了?”

苏钰故作无辜道:“将军,下官也不知道此事怎么闹这么大,下官只邀请了各营都尉以上军官,可万没想到,大家都希望看看到底是张孝武厉害一些,还是草原三个金刚厉害一些。”

程褚问:“你以为呢?”

苏钰道:“卑下听说,乌桓小王兀立塌率军攻城之时,张孝武手持铁臂弓连发三箭,几乎将兀立塌射死在木城之下。此人更是杀出城外斩杀三十六员犬夷将领,吓得兀立塌率军逃走。兀立塌扬言,杀死张孝武者封千夫长赏万两黄金。此人在第二十七团,便是宛如战神一般的存在,又听闻说,土城破城之时,他单枪匹马在土城杀了个七进七出寻找兀立塌,那兀立塌躲在乌桓大营中不敢露头。”

程褚惊讶道:“此人如此骁勇?”

苏钰道:“此人昏迷无日无夜,醒来之后便杀了巴登尔,乃勇将也。将军,若是您得了此人……”

程褚捋着胡子哈哈一笑,想到万人敌的武将若是忠于自己,心中不胜美哉,比起一个巴登尔,收服张孝武显然更加得意。

参军周文棋咳了咳嗓子,说:“此人是否骁勇尚未可知,不过我听说苏校尉你搞什么赌注,说零杀一赔一,一杀一赔三,二杀一赔五,三杀一赔八,你拿他在坐庄赌钱?”

苏钰忙红着脸说道:“大人,下官只是玩玩,玩玩罢了。”

程褚哭笑不得,对着他的屁股踢了他一脚,又道:“我买了五百两银子这小子能杀三人。”见将军买张孝武连杀三人,其他军候自然不敢唱反调,一个个都买了几百两张孝武三杀,苏钰在一边收钱的同时,一边也担心,万一张孝武真的这么厉害,自己会不会赔钱?但他只是买门票便赚了一万两,倒也不怕赔钱。

苏钰笑问:“将军大人,你不看看那三个巴登尔手下?”

“不看了,我倒要看看,这人到底能勇武到哪里。”程褚倒是毫不在意,不过是五百两银子罢了。

此时,张孝武早已准备好了一切,体力和精力恢复到最佳状态,他甚至觉得现在的状态比土城时还要强很多。先前他独处的时候想到了厌世寻死,可事到如今,他反倒不想死了,便是死,他也不想死在鞑塔人的手中。

他有很多仇人,鞑塔人就是其中之一,他还很清楚的记得,一群鞑塔人追向九儿,九儿为了保持贞洁投河自尽。

“可以杀我的人,不能是鞑塔人。”张孝武自言自语道,“也不能是乌桓人,不能是犬夷!不能是圣汉人,能杀我的人,只可以是我自己。”他睁大了眼睛,心中依然做出决定,这一场角斗,他一定要杀死对方。

管骧走来之后,告知他已经准备好了,此次乃角斗私人决斗,与俘营无关。若是他活下来,便是俘营什长,巴登尔手下将被调拨与鸦山大营中军大帐,双方将来也不会见面。管骧又道:“若是他们死了,他们的家人会否找你报仇,我就不知道了。”

张孝武轻蔑一笑,点了下头,目光中露出森森杀气。

管骧问道道:“你用的是什么兵刃?”

“刀。”

“什么刀?”

“斩马刀。”

管骧为难道:“这斩马刀没有。”

“那就朴刀吧。”

汉军士卒佩三刀,短刀、腰刀与朴刀,短刀仅有三寸,腰刀六寸,朴刀刀身四寸但刀柄为六寸长杆,总长为三尺一寸,多为野外步战使用。因朴刀过长,守城之时朴刀反而不如矛枪与腰刀好用,杀敌时朴刀不够长,防护时又太长不如腰刀灵便。可如在步战之时,朴刀的用处便多了,比矛枪灵活又比腰刀长,且刀锋更短,杀伤力更大。

张孝武虽然自持武艺,却也小心谨慎,等管骧派人送来朴刀之后,他独自一人在房间内锻炼热身,准备接下来的死战。一刻钟后,张孝武走出房间,由狱卒带到俘营中央的校场。

校场正中被画了一个方形的决斗区域,周边用绳子与木钉圈住,而周遭的房屋顶上坐满了观战的军士。张孝武又看到北面楼台之上坐着几个军官,众人拱卫着一个将军,他猜测这应该就是第六团将军程褚了。

不一会儿,巴登尔的手下被带了出来,众人顿时瞪大眼睛大吃一惊,原来这三人的身材一个比一个高大威猛,原本以为张孝武必胜无疑,可这三人每个都壮硕无比,便是身高不如张孝武高的,那身材却更加粗壮,不愧是东草原之鹰的三金刚。

三人见了张孝武后愤怒地嚎叫起来,嘴里大声谩骂,几乎掀翻了身边的士兵。看热闹的上千士兵也开始不看好张孝武了,认为这个年轻人虽然身材健壮,可比起身材魁梧雄壮的鞑塔三金刚还是不如。

三个人对张孝武污言秽语,但张孝武根本不懂鞑塔语,只是冲他们做了一个割喉的手势,气得三人又蹦又跳,险些再次将看押的士兵掀翻在地。

远远地看到了张孝武的体型,又看到了草原三金刚的身板,一个身材修长健美,可另外三个都像是水缸一样强壮,大家都知道,战场上最忌惮的便是那种水缸身材的人,力大无穷不说,身材矮小利于隐蔽。楼台上的几个军候纷纷苦着脸,转头说:“汪半城,能否重买?”

苏钰一脸得意道:“诶,诸位大人,这就不对了,买定离手,又岂能反悔?”

骁骑营军候李存元骂骂咧咧道:“你这混账玩意,难怪先前不让我们看巴登尔手下,原来是为了骗我们的钱,骗钱都骗到我们头上了?你这厮是否活腻了?”丰字营军候秦丰、恪字营军候高恪也纷纷说:“你这小子不是东西,害得某输了这个月的奉饷。”

辎重营军候吴刚可是苏钰的老上司,自然替他说话,伸出双手奉劝道:“诸位,是否输了这个月的奉饷便吃不起饭了?要么这样,苏伯陵,日后他们几个人的伙食,你来出钱?或者日后到了饭晌,你把饭菜送过去。”

李存元骂道:“你个护犊子的老鳖,让我们吃牢饭!”

吴刚反唇相讥:“吃不起牢饭,你们骁骑营还有草料嘛。”

两人气得要打起来,程褚一拍椅子,呵道:“坐回去,一点钱罢了,为一点银子吵什么吵,丢不丢人?”见李存元还要说反驳,程褚道:“李军候,胜负未分,你以为自己一定输了?”

李存元道:“我不是在乎输赢,我是看某些人赚钱都赚到咱们兄弟头上了,着实气愤不过。”

苏钰看了一眼吴刚,吴刚点点头,意思是有我给你小子撑腰,别怕那姓李的。苏钰收到信息,立即说道:“李军候,这话就是您的不对了,我苏钰赚钱也是有原则的,不骗不抢不偷不盗,您要是想赚回来,现在重买就是。”

李存元道:“我买五百两银子,这小子一个都打不过。”

苏钰道:“好咧,管骧,赶紧记下来。”

其他军候纷纷重新下注,纷纷不看好张孝武能打得过三个金刚,尤其看这小子年纪轻轻身材矫健却不壮硕,面容还有一些英俊之气,议论起此人最多是个绣花枕头,射箭尚可,步战却不行。

“可惜了,这么一个少年郎,我弓阵正需要神射手。”秦丰叹道,“将军,若是此人活下来,可否送予下官?”

苏钰拱手上前,耳语道:“秦军候,此人乃石敬心腹,别人能用,您怕是不行。”

秦丰先是一愣,随后苦笑不已,说起来他秦家也算得上是张党门人。秦丰之父与张宽原是同科进士,正所谓同科守望互助,两人也算得上是莫逆之交。但十年前秦丰之父因漕运不力遭到弹劾,张宽虽为好友却依旧秉公执法,秦丰之父自戕谢罪。秦丰之父死后,张宽恳请太乾帝优渥秦家人,因此秦丰并未因父亲贪腐而遭受弹劾,反倒凭借军功官至第六团领军校尉,掌管丰字营。

程褚道:“还不开始比试,你真当大家有闲工夫等你?”

苏钰赔笑道:“这就开始,这就开始!还有没有下注的?此等机会不可多得啊。”

第五十章?腰斩

此时场内的张孝武双脚前后合步,刀尖向下杵在地上,望着对面鞑塔汉子,眼神中充满了斗志。他知道鞑塔人都是马上好手,也都是摔跤高手,但他们往往马下兵刃功夫不到家,因此张孝武最大的依仗的便是对手不善步战。

第一个站出来的鞑塔汉子身高六尺,方头大耳,耳朵上还挂着木头做的耳环,他的脖子和脑袋一样粗壮,猩红双眼,举起弯刀,二话不说便杀将过来。他自忖对面的“小白脸”只是长得好看并无真本事,便准备凭借这一刀直接断了他。

草原弯刀适合马战,只有手臂长短,用时灵活,且并不锋利。骑在马上作战时,鞑塔人不需要太过锋利的兵刃,以免卷刃后无法再次投入作战。可张孝武手中的朴刀却有人身高一般的长度,刀柄与刀刃一半一半,非常适合步战中大开大合之用。

张孝武见对方身强力壮,这一刀似是灌尽全力,不可抵挡,便稍稍错了一些。

只见鞑塔汉子越跑越快,猛地挑起挥刀砍下,张孝武心中有了计较,他异常冷静,虽然对方力大无穷,可速度却并不快。他等对方跳起时先是向侧后一退,随即身子一错,让开了对方的凶狠刀锋,用更长的朴刀刺向鞑塔壮汉的腹部。

鞑塔汉子吃了一惊,未想到对方非但没有抵挡或者逃走,反而利用兵刃长度反刺自己,忙用刀砸向朴刀意图自保,却冷不防张孝武收刀后撤,那鞑塔汉子一刀狠狠地砸在地上,那刀刃直接浸没了土地,掀起地面阵阵灰尘。

众人大吃一惊,那弯刀刀身深深嵌入地面,可见这鞑塔壮汉力量之大,别说朴刀的木杆抵挡不住,便是一根铁棍也给砸弯了。然而更让大家想不到的是,就在鞑塔汉子力道用尽之际,那张孝武再一次以朴刀做长矛刺了过去,鞑塔汉子忙后退躲避,张孝武得势不饶人,接二连三刺向鞑塔汉子的脸,仿佛他手中用的不是朴刀,而是一柄矛枪。

鞑塔汉子一退再退,慌张地举刀相迎,张孝武将朴刀刀首猛地向下砸去,鞑塔汉不由自主举刀上迎,中门打开。张孝武机敏狡猾得很,哪里放过这个机会,奋力一脚直踹过去,踢在这鞑塔汉子的裆部。

这一招踢裆脚可以算是张孝武的绝招之一了,当初张孝武他爹教憨郎的时候便说过,再勇武的汉子也有弱点,所有男人的裆下都是软骨,踢到裆下便是踢到对手的命门,若是力气大一些,甚至提档便可将对手踢死。

张孝武这一脚并没有完全发力,对方虽然闪躲了一下,却依旧被踢了个结结实实。

“啊……”

鞑塔汉子惨叫不已倒在地上,手中的兵刃都拿捏不住了,他感觉自己阳器被踢碎了,浑身的力气被抽走,脑袋疼得恨不得在地上砸几个坑。

周遭的看客们忍不住捂嘴惊呼,仿佛被踹下身的人是自己一般,心中不约而同地想到这小子太坏了,这一脚下去,再强悍的汉子也死定了。

李存元破口大骂:“太卑鄙了,这哪是男人的招数?要是我的话,宁死都不会用这等卑劣手段。”

秦丰笑说:“莫不是因为你输了钱?”

“自然不是,我是在乎钱财的人吗?”李存元瞪着眼睛叫道,“名节,名节啊,堂堂二十七团校尉,居然踢裆……真真的让人看不起。”

吴刚道:“踢裆怎么了?在战场上,用尽一切办法活下来才是正事,李军候,虽然你跟自己手下比试时武艺非凡,可你真见到异族,未必有这小将的本事能活下来。”

“你……”李存元涨红了脸,气得又要上前打架,忙被众人阻拦了下来。

校场中,张孝武冷淡地走到哀嚎的鞑塔汉子身旁,抡起朴刀,毫不犹豫砍向鞑塔汉子的脖子上,然而这汉子似乎脖子太硬,居然一刀没有砍断,脖颈出向外喷射出鲜血足足两丈之远。鞑塔汉子惨叫起来,身体扭曲着,浑身一转,居然身子转到前面,脸面对面对后背。

张孝武心存怜悯之意,不忍心见到他如此痛苦,只得再一次挥刀砍下。

“噗嗤!”

鞑塔汉子的脑袋终于被砍掉了,鲜血四溅。

众人目瞪口呆,看起来年纪轻轻的张孝武居然在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内杀了那矮壮的鞑塔汉子,的确出乎众人预料——还让大家赔了钱。

几个狱卒忍不住惊呼:“这小子这么能打?谁知道他是干什么的?”

胡三万道,“他说自己本是汉军,从土城死人堆里爬出来,却被当做北夷探子扔进俘营。”

“他要真是汉军,倒是情有可原,只可惜我输了五两银子啊。”

“你他娘的才输五两银子,老子输了十两。”

“双喜,你怎地如此有钱?”

“你管我。”

“都输光了吧?娶媳妇的钱都没了吧?”

“狗日的,都是这小子害的!”

北楼台上的将领们神色各异,唯独李存元不服结果,却也无可奈何,只当张孝武卑鄙无耻。而第六团统领将军程褚强忍住心中的呕吐感,斜眼望天,天上几乎没有云彩,好在有几只鸟飞过。

第一场比试结束,张孝武狙杀鞑塔汉子,跌碎了许多人的眼睛。虽然许多人输了钱,但苏钰内心却狂喜不已,他连忙拉着管骧低声问道:“我们赚了多少钱?”

“现在赚了三千两了。”管骧道。

“三千两?”

“对,若是那小子刚才被杀,大人得赔五千两。”

苏钰拍了拍胸脯,心说好险自己就赔钱了,这小子的确有一手,当真不愧是二十七团神射校尉,又问:“若是他杀了第二人,我能赚多少?”

管骧道:“大人能赚一万二千两银子。”

“大善!大善!”苏钰激动起来,眼睛里冒出金光,附耳问:“他能打得赢第二场吗?”

管骧道:“下官不知啊,这……我听说那第一个出厂的鞑塔人善骑战,第二个才善步战。”

“这可遭了。”苏钰低声道,“管骧,你办法不是多吗?现在想个法子让他赢下第二场,否则没了银子,就是你给我弄丢的。若是此事办成,我赚了钱,定分你五十两。”

管骧故作猎喜,但心中却对苏钰鄙夷不已,堂堂龙都苏府的少爷,居然行事如此小气,赚一万二千两才分自己五十两,你也太贪财了。然而他作为苏钰的助手,自然不能露出半分不满,便在苏钰耳边低声献计。

苏钰听罢之后连连点头,向程褚报告说,这张孝武一天一夜未进食,须得给他半个时辰进食休息,大家也休息一下,他已经备好了薄酒与牛羊肉。众人见时间到了晌午,才觉得饿了,便暂时休息一下等着下两场打斗。

管骧随后让人将巴豆磨成粉灌在酒中,又给第二个鞑塔金刚送去酒肉。那第二个鞑塔金刚不疑有他,只等享用完美食美酒便上前杀了张孝武为巴登尔和先前之人报仇雪恨。

此时张孝武却不知其他,他独自一人坐在角落,享受着羊肉和烈酒,吃了一只羊腿喝了半壶烧刀子之后,他起身伸了伸拳脚,感觉力气恢复许多,便坐在一旁等着对手。

过了一会儿,那鞑塔金刚拎着一根一丈长的矛枪走了出来,冷笑着望着张孝武,用圣汉话说道:“小子,你死定了,我要扯出你的肠子,拽出你的心肝。”

这个鞑塔金刚身材更高,身体更加强壮,豹头虎目好一个草原汉子,顿时引起了周边地牢窗口处看热闹的战俘们的叫好声。一丈长的矛枪拎在他的手中,反而不觉得有多长了。

张孝武见对方比自己搞一个脑袋,估计身高比自己还高大,心知此战不好打,便更加小心谨慎。那鞑塔金刚立即冲上前来,张孝武全神贯注,忽然觉得那鞑塔金刚动作变慢了,他随后堪堪躲开矛枪枪尖。随即,那鞑塔金刚枪枪不离张孝武的脑袋,直打得他狼狈躲避,每每枪尖从脸颊头顶穿过,直惊得众人纷纷起身瞠目。

鞑塔金刚连刺了十几枪都没有刺中对手,不由得惊呼道:“你用了什么妖法?我明明已经刺中你了,怎么又被你躲开了?”

“动作太慢了你。”张孝武冷道。

那鞑塔金刚大吼一声正要继续攻击,却冷不防浑身一软直接扑了过来,整个人脚步踉跄撞向张孝武,仿佛放弃了兵刃用起了拳头。不过外人看过去,仿佛这鞑塔金刚投怀送抱一样。可若是一个美娇娘投怀送抱也就罢了,偏偏是一个身材高大的壮汉,怎么看怎么感觉别扭。

“扑过去,许是一种武功吗?”观看的人说道。

另一个观众道:“听说中原丐帮有一种武功,叫做醉拳,便是靠近对方摔打敌人,我估计这人用的也是醉拳。”

“可也太醉了……”

“你不懂,醉拳就要让人看着就觉得对方打不成,可实际上只有靠上去才发现醉拳者有多厉害。”

“但对方手里有刀啊!”

张孝武倍感奇怪,这人如何露出如此破绽,但他也只是犹豫一瞬间,随后冲了上去,抡起朴刀砸了下去。

?第五十一章? 丢去疫庄吧

“噗呲!”

鞑塔金刚被张孝武从肩膀砍刀腰身,胸口打开,内脏肠子全都流了出来,鲜血喷得满地都是。

“啊……啊……啊……”鞑塔金刚竟然被一刀切开身体,后一时之间未死绝,疼得哀嚎了许久,这句话不用翻译,大家也听得懂,便是听不懂,看到这场景也知道他在嚎叫什么了。

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场内,难以相信此情此景,更想不到眨眼之间这第二个鞑塔壮汉便如此窝囊地死了。

张孝武也没想到这么轻松地格杀了对手,对手的动作也太慢了,而且似乎全身没有力气。他一时之间愣了一会儿,不明所以,对手太弱反倒让他好生无趣,便转身走回到座位上,用袖子擦拭了一下脸上的血迹。

第二场角斗,张孝武甚至连汗都没出,力气也只用了一下,就这样杀了对手,总感觉有一些不真实。

“还有一个,还有一个。”他心中想着,锐利的眼光盯着第三个人。

那第三个鞑塔汉子其实武功不如前两任,他是巴达尔手下四大金刚之一,不过四大金刚被抓了三个,另外一个逃走了,他才被迫迎战。四大金刚各自负责,第一个汉子负责马队,第二个汉子负责步战,而他负责管理钱财,逃走的那个金刚则负责打探消息。他虽然会一些武功,可比起前两人却差的太远了。他本以为前两人必定能杀死这汉卒,哪成想金刚们一个比一个死得惨,而今被张孝武盯得浑身发毛,慌张地转头对狱卒说了一连串话恳请投降不战,可惜没人听得懂,甚至还纷纷鼓励他。那管钱的金刚都快哭了,说:“我原谅他了,我原谅他了,其实我和巴登尔的关系不怎么好……”

显然,尽管张孝武让大家输了钱,可看到汉卒悍杀犬夷,众军士们仍然高声叫好起来,城楼上的将军们不明真相,纷纷为张孝武的勇武而鼓掌。程褚一看到血便双眼望着天空,仿佛在深思什么,然后转身脸色惨白笑道:“着实厉害,传说所言不虚。”

“恭喜将军贺喜将军得到一员良将。”周文棋立即笑道:“此子入我第六团,当为将军驱使,驰骋杀出。”

程褚呵呵两声,并不多言,他胡子稀少,摸着下巴望着天。其余人不明白程褚意思,纷纷猜测将军心中所想,却不知程褚此时心道:“这混账玩意弄得如此血腥,我现在肚子里翻江倒海想要吐出来,也不知下一场角斗又该如何。以后再也不参加这种角斗了,又见血气,又见血气,算卦的说我最近不宜沾染血气,否则会有杀身之祸啊……”

由于张孝武第二战并未出什么力气,于是众人便没有给他第三战准备时间,只是那第三个鞑塔金刚自己害怕,许久才被推出来。这第三名鞑塔金刚却没用弯刀,而是要了一弯弓,顿时引得周遭军士们的大骂,连楼台上的将军和军候们都觉得不妥。

“居然可以用弓的吗?”李存义指着那第三个鞑塔金刚气笑了。

观台上军候秦丰也忍不住插上一嘴说:“苏大人,这步战角斗,若使用弓箭唯恐误伤将军大人吧。”说着看看程将军,程将军依旧是仰望天空故作深思,但手指点了点地面,秦丰大喜,继续说道:“我看还是换个兵器吧。”

苏钰也没想到这第三个鞑塔金刚选择了弓箭,忙转身问道:“管骧,你怎么把弓箭给了他?这还用打吗?”

管骧忙回答道:“大人,先前定规矩的时候,也没有说不可以用弓箭啊。”他说着还眨了眨眼睛,苏钰凑耳过去,管骧附耳道:“大人,先前因将军随性押了张孝武三战皆胜,其他军候也跟随买了,若是张孝武真的胜了,你得赔上三千两银子。包括买门票的钱和先前买定,都算上,您要赔三千两。”苏钰张大嘴巴不可思议地望了望管骧,管骧苦着脸点点头,苏钰才说:“那那那……我们要是赔了钱……”

管骧强调道:“是您赔了钱。”

苏钰一阵心痛,赔钱的事儿对于他来说,便如同剜肉断骨,他立即在心中暗暗祷告:“让这鞑塔金刚射死张孝武吧。”

这鞑塔金刚手持弯弓信心大增,他与张孝武距离十步左右,笃信自己在这十步之内可射出两箭,两箭也足以将此人射死了。

张孝武嘴角冷笑,却将朴刀刀尖依旧杵在地上,等那狱卒敲锣开战时,忽然用刀尖撩起地上沙土扬了过去。那鞑塔金刚哪想到对方如此卑鄙,尚未射箭便被洒得满脸的沙土,还被迷住了眼睛看不清前方。

张孝武趁机拖刀绕到他身后,周遭人地牢窗口的战俘们大喊大叫提醒,却怎奈张孝武速度太快,一刀将这鞑塔汉子脑袋砍掉。

前后不过一个呼吸的时间,快的难以想象,有些人甚至刚刚低头挠了挠后背的瘙痒,抬头时便看到那鞑塔金刚大号的脑袋飞了起来。

这角斗时间太短了,什么叫做虎头蛇尾?这就是虎头蛇尾。

第一个打得很过瘾,第二个打得勉强,第三个——什么玩意,眨一眨眼,人就死了?

众人万万没想到这小子越杀到最后却越是出手麻利起来,看样子人家杀了三人还绰绰有余,只怕是再来三个也都杀干净了。

连杀三人,张孝武心中有一些劳累与厌烦了,但他依旧故作站定,表现出浑不在意的模样,引得周遭众人连连惊叹。几个呼吸之后,张孝武扔了朴刀,走过去捡起无首尸体的弯弓,随后张弓搭箭,大喝道:“胡三万,将这犬夷的脑袋扔起来。”

在一旁看热闹的狱卒伍长胡三万吓了一跳,见众人望向自己,不得不跑过去捡起头颅,奋力像天上扔去。只见张孝武随手一箭射穿了飞起的头颅,而后右手迅速搭弦拉弓,只看到嗖嗖嗖三箭射去,总共四箭,箭箭射穿了那鞑塔金刚的头颅。

四箭过后,张孝武张弓引箭,箭矢指向投降的鞑塔人,众人被吓得脚一软,险些坐在地上,再也不敢叫骂了。

四下寂静无言,张孝武大笑三声,摘下箭矢将弯弓扔给胡三万,大咧咧走了回去。

诸将面面相觑,程褚依旧仰望天空,许久才赞道:“此子,可用。”周文棋会意,笑道:“恭喜将军,贺喜将军,喜得骁将。”其余官佐忙上前恭贺,程褚表面微笑,心中忌惮此人好杀成性,暂时不宜放在身边。

周文棋转移话题道:“将军大人买了五百两此子三战皆胜,劳烦管书记官将四千两银子送来。”程褚猛然想到此事大笑起来,众人也忍俊不禁,这苏钰定然赔了不少钱,能让铁公鸡拔掉毛,当真是一件趣事。

垂头丧气地将众军候与将军等大人送走,苏钰转身便把自己关进了房间,到了晚饭时间才出门,咬牙切齿道:“张孝武害得老子赔了这么多钱,那可是我两年的薪俸,两年的薪俸啊!人生啊,能有几个两年?管骧,你说说看,我还有几个两年?今年我已经三十有二,两年,两年过去我便三十四了,已经半截身子迈入黄土了。”管骧心说大人您何时用薪俸生活,您在木城六个月也不止赚四千两银子啊。

“这一切具是因为张孝武。”苏钰怒道,“他现在在做什么?”

“在阁楼睡觉。”

“他还有脸睡觉?”

“对,将军刚刚派人发来公文赦免了他,晋升为俘营什长职。”

苏钰一想到自己的钱没了四千两便心如刀绞,长吁短叹了许久才无奈接受现实,道:“我现在看他不舒服,不舒爽!赔钱,难受!赔钱,难受啊!你得替我出口气,管骧,你一肚子坏水,你说说怎么收拾他?”

“下官……下官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办法。”管骧挠着头为难起来,他并不算是什么智囊,也只能出出鬼主意罢了。

两人凑在一起冥思苦想许久,管骧忽然一拍大腿道:“大人,您是不是忘了一件事,在木城之外还有一个隶属于咱们俘营的疫庄,那里有半支都人看守病疫俘虏,因为没有人愿意去那做守官,所以那边一直都空闲着。”

所谓疫庄,便是安置生病的战俘城外义庄,由于担心战俘病疫传染,看守多为触犯军规士兵以及生病士兵。虽然名为都队,但疫庄实际只有两什队兵士(50人左右),且两个什长轮流当值,谁都不愿留在疫庄过夜,唯恐自己染了病。

管骧又道:“羊焕和刘介这两人一直想调离疫庄,甚至不惜自降为伍长也要离开疫庄,倒不如让张孝武前往疫庄,由他暂领后都队甲乙两什队,放羊焕与刘介回城中‘养病’——这二人为了请假就差谎称自己生孩子了。”

苏钰想了想这个办法倒是能替自己出气,万一张孝武染病死了,他该有多开心,顿时大笑起来道:“可行,当可行!管书记,撰写公文调令,因俘营后都队都尉一直空缺,甲什队什长羊焕与乙什队什长刘介染病,拟委张孝武担任俘营后都队丙什队什长,代统后都队,此令报备周参军。”

“喏。”

第五十二章?后都队代统

张孝武将满是鲜血的衣服给扔了,洗漱一番后酣畅淋漓地睡了一大觉。此间无人敢来打扰,也无人敢叫醒他,看守兵卒也只是远远望去,小声议论此人今日的骁勇和血腥的角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见解,于是众说纷纭中,张孝武弑杀狂暴的故事被越传越玄,甚至有人胡编乱造起来。俘营的兵卒大部分都是欺软怕硬,今儿终于遇到了个最硬的了,不少人纷纷跑过来远远窥视一眼,仿佛自己也沾了光荣。

“这家伙以后是咱们俘营的人。”有消息灵通的人说给别人,顿时引起了众人的惊讶,也不知这人来俘营是福是祸,他会不会恼怒之下连自己人都杀。

“看以后谁还敢说咱们俘营的人不能打。”另一个心大的士兵跳脚叫道,“谁要是不服,就让们来挑战一下,对了,他叫什么?”

“好像叫张孝武,原本是土城的二十七团校尉,一刀一马杀出土城,饿晕了才被咱们的斥候抓住。”

“那抓他的斥候,估计肠子都悔青了吧?”

“哈哈哈哈……”

“是校尉大人啊——话说咱们统领就是校尉,你说他要是留在俘营,是他大还是校尉大?”

“那是大人们该考虑的事儿,咱们只知道这位大人可不是一般人就行了,从土城里杀出来的,难怪了!那几个鞑塔马匪也是活该,谁不好招惹,偏偏招惹他。”

张孝武睡到自然醒,睁开眼睛便看到管书记带着一套绛色军服和什长皮甲来了,还一脸的苦笑。管骧说由苏校尉说到做到,既然你打赢了鞑塔三金刚,他便升你做俘营的什长了。

张孝武咂咂嘴道:“我原本以为他是个要钱不要命的主儿,未想到还信守承诺,倒是让我意外了。”

管骧玩味地摇摇头,说道:“苏校尉虽然有种种不堪,但还是有做人底线,此人只是爱钱罢了。张孝武,苏校尉委任你任俘营后都队丙什队什长,暂代统后都队,驻防城外疫庄。从现在开始,城外疫庄暂时由你负责,那疫庄后都队都尉暂时空缺,庄内有甲什队和乙什队两支什队,总计五十个士兵,若是你表现得更好,这个代统后都队便会换成正统的都佐。”

“需要我花银子吗?”

“这个……再说……”

张孝武哈哈一笑自是不提,管骧拱手恭喜道:“从今往后,你又是一条响当当活生生的圣汉禁军健卒。”

从疫庄这名字来说就知道不是什么好去处,不过张孝武倒也不嫌弃,忽然想起自己是丙什队什长,那丙什队在哪?管骧赧笑说丙什队虽然只有你一人,但若你有相熟之人,大可调入其中,甚至包括原二十七团的人。

张孝武想了一想,顿时坏笑起来,说我认识四人:胡三万、王一斤、陈关西与赵锁。

管骧知道胡三万这个豁牙子,心说不知道这四个人是如何得罪张孝武了,居然被他坑到疫庄去了。罢了,四个人与自己不熟,死不死和他管骧没什么关系,他立即让人将四人叫来。

胡三万等四人一脸茫然地来到校场,见到张孝武戎装待旦,身着什长衣甲,立即肃然站立,心中又怕他胡乱杀人。他们亲眼目睹张孝武连杀三人的凶狠果决,短短数日内,张孝武杀巴登尔,杀乌桓战俘,杀鞑塔三金刚——连杀了十几人——此人视人命如草芥,面对如此杀人魔王,四人哪还敢乱说话。

张孝武见四人小心翼翼的模样,心中好笑,摇了摇头道:“你四人从今而后为我之部署,我不会杀你们,更不会杀袍泽,但你们如果是我的敌人,或与我作对,我也会毫不留情将你们腰斩当下。”四个人听了吓得咽了口水点头不叠,只有憨子才敢反对他,又听张孝武说道:“胡三万,俘营后都队丙什队第一伍队伍长,赵锁,俘营后都队丙什队第二伍队伍长,陈关西,俘营后都队丙什队第三伍队伍长,王一斤,任我亲兵护卫。我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回去打典行李,穿戴衣甲,带三刀与我前往城外疫庄。”

“啊?去疫庄?”胡三万张大了嘴巴,露出了缺口的门牙,原本整个人长得就已经很猥琐了,如今缺了一颗门牙,更是难看。

赵锁却激动道:“我们成了伍长了?”

陈关西也露出笑容,但想到去疫庄,心中便是一凉,那可不是一个好地方。唯独王一斤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茫然地看着大家的反应,心说你们都升官了,唯独我没有升官,难道是我当时对你不好吗?他回想了一下,当初张孝武昏迷七日,还是自己喂了他一碗白米粥,自己应该是他最大的恩人吧。

胡三万望向管骧,管骧立即上前介绍:“张什长如今为我俘营后都队丙什队什长,并代统疫庄大小诸事。张什长举荐你四人任部署,还不谢过官上?”

四人欲哭无泪,鬼才愿意做他的下属咧,而且去劳什子疫庄,我们宁可不升官,也不愿意去死人堆里。但张孝武冷峻的目光扫过来后,四人顿时一个激灵,明白不好好听话可能小命不保。

四人被迫老老实实地回去打点好行李,穿戴好了衣甲并携带三刀(朴刀、腰刀和短刀),紧随在张孝武身后悲凉地离开俘营。

王一斤在胡三万耳边低声担忧说:“伍长,我们去俘营,会不会染病?”

胡三万眯着眼睛,叹着气说:“能不能活下来,就看老天爷了,他老人家心好呢,咱们就能活下去,他要是心情不好呢,咱们早晚都得死。唉……你们说这什长大人是不是在报复我等?王一斤,你说你是不是得罪他了?你是没给他分糠粥,还是往糠粥里撒尿了?”

“没有啊,咱们好生伺候着,若说得罪也是赵锁,就他脾气最臭。他喜欢往糠粥里撒尿,这事儿没少干,他还说糠粥里有尿味儿,大家伙儿就不会打起来,还会相互谦让,这多好啊。”王一斤忙拉出来赵锁说事儿,结果被赵锁一脚揣在屁股上,骂道:“别说我,这事儿是伍长授意的。”

“咳咳咳……大家换个话题。”胡三万红着脸道,远远地小心翼翼看了一眼张孝武,见他仿佛没听到似的,暗暗松了口气,心说:“此后跟在这位大人身后,当真要小心一些。”

路过一家酒肆,张孝武忽然转身道:“胡三万,你身上有钱吗?”

“有……有……有点儿吧。”胡三万摸了摸身上,正要说真遗憾我没带钱,便听到张孝武吩咐道:“去买酒,买两坛酒,由酒保拉到城外疫庄。”

“喏。”胡三万不情不愿地进去了,等胡三万购好了酒回报之后,张孝武问道:“胡三万,你这门牙就这么缺着了?吃饭不方便不说,还很难看。你成家了吗?”

听到他说起了家常小事,胡三万心中反倒轻松了许多,无奈道:“回大人,我还没成家,你看我这牙——我又能如何?大人,你以为我愿意缺着门牙吗?他娘的巴登尔打得,多亏你替我报仇雪恨。”

张孝武想想说道:“改日我帮你做一副假牙吧。”

胡三万好奇道:“假牙是何物?门牙还能作假?”王一斤等人也凑过来,假牙,牙还能作假吗?

张孝武见大家放松了,便笑着说道:“做假牙倒是容易,需先找上好陶泥,你咬出痕迹,再于口中做成陶齿,随后进行烧制成为陶瓷牙齿。这是个技术活,十次才能成一次,但有了陶瓷牙,总比露着两个齿洞更加好看。”

“什长,您以前做什么的,怎么连这等手艺也懂?”王一斤好奇道。

张孝武道:“我阿爷是镖行武师,护镖的时候死了,所以我和你们一样,都是平民百姓出身。”众人听说他出身平民便亲近起来,又不觉得他如何可怕且不可靠近了。

胡三万小心翼翼地询问他的故事,张孝武闲来无事,便讲了起来自己的出身。

张家本住在龙都,张孝武之父张检原为龙都城一介游侠,后被招揽为宁王门客之一。宁王因拥立皇上登基称帝立下大功,因此极为得宠,深得皇帝信任。宁王骄奢淫逸,犹爱美色,曾经数次在龙都当街掠走少女,龙都府衙门和银衣卫不敢管。张检虽是游侠却也心存争议,便辞去宁王门客。后宁王谋反被诛杀,早早离开宁王府的张检却也受到了牵连,好在龙都府只判张检离开都城。张检早年有一旧友在雍州河间府平通镖局做镖师,便投奔与他。后张检娶妻生子,张孝武出生时母难产而死,张检独自一人抚养长大。三年前,张检在南方走镖时中了毒樟而死。

“宁王谋反这件事我知道。”胡三万一拍巴掌兴奋起来,说道:“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儿了,那年我六七岁,宁王被诛杀之后,家中仆役丫鬟被充军发配。我小时候在并州沙河堡,还看到一个老卒便是娶了雍王府充军发配的一个丫鬟。那丫鬟长得好看的咧,大家都说再多几个雍王就好了,沙河堡的老卒全都能娶到如花似玉的老婆。你一说我忽然想到,那女子绝不是个丫鬟,应该是宁王抢来的做老婆的王妃吧。嘿嘿嘿,那老卒当真幸运,居然娶了个王妃!”赵锁等人一阵羡慕,纷纷想着自己要是也娶了个王爷的老婆,那该是多么快活。

第五十三章 旧日袍泽

胡三万似乎也回忆起了那王妃的面容来,只是后来在并州那种穷乡僻壤之地,也渐渐变成了普通乡间老婆婆了,不禁一阵感慨。他忽然问道:“大人,若是你阿爷不被宁王连累,只怕你现在也是个龙都富贵人,也用不着在在前线杀敌了。”

赵锁道:“对啊,咱们这群臭军卒从哪来的都有,就是没有龙都的。”

胡三万问道:“大人,你恨宁王吗?”

张孝武轻笑道:“我谈不上恨不恨,他就像是一个古人一般。小时候我阿爷说,他也不恨被宁王连累,宁王对手下极好,我阿爷这样的普通门客,每月的薪俸都有十两银子,此外还有许多封赏。他只是见宁王好色淫邪作恶多端,不愿再做帮佣狗腿子罢了。”

“宁王是谁啊?”王一斤傻乎乎地问道。

胡三万道:“宁王是皇帝的弟弟。”

“亲弟弟?”

“这不废话吗?皇上还有假弟弟?”

“亲弟弟都给杀了?”

“当然了。”

张孝武道:“最是无情帝王家。”众人对皇帝家的无情并不了解,又不敢多言,唯恐隔墙有耳,便沉默下来。张孝武看了看陈关西,笑说:“你为何叫陈关西?”

那陈关西老实木讷不喜多言,憨憨一笑:“家翁(爷爷)赐名。”

“你祖上哪里?”

“家翁说,祖上并州人。”

“那就是并州关西府了。”张孝武笑问,“你家有没有一个叫做陈冠希的?”

陈关西摇头道:“不知,家翁陈树,阿爷陈望乡,在下陈关西。”

胡三万笑说:“什长,这小子木讷得很,问不出一个屁来。”

张孝武道:“日后你们都是我的心腹,无需怕我。”

胡三万道:“什长,你到底杀过多少人?”

张孝武叹了口气,道:“几百而已。”四人吸了一口凉气,心说那就是杀了一都队的人啊。张孝武一转身,四人又吓得后退一步,他好笑道:“怕我?”

“不怕是假。”胡三万道。

王一斤说:“您身上有杀气。”

张孝武大笑:“对了,王一斤,你的名字由何而来?”

胡三万抢着说:“我知道,他家养不起他,便用他跟主家换了一斤小米。”

王一斤气得直瞪眼珠子,却不敢反驳,更是引得众人大笑。王一斤倒并不憎恨主家,毕竟将他卖给主家之后,他的亲生父母也饿死了。如果不卖了他,他也活不到现在,以至于王一斤想到亲人,总有一种特殊的感情。

张孝武拍拍王一斤的小身板,说:“你阿爷阿娘养活不了你,不是他们的错,是这个时代的错,是这个国家的错。国家有义务让每个人都幸福,也有义务让你们活下来,否则就是一个失败的国家。”

其他四人一脸疑惑地看着他疯言疯语,也不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国家能养活谁,它不收重税就已经很好了。

众人行至木城北门时,负责守城门的丰字营军士需检阅出城文书,一个伍长看了文书,发现面前众人居然被调往疫庄,纷纷传阅取笑起来,小声说这五人要么得罪人了,要么得了重病,还有人笑说莫非得了花柳病,引得其他人大笑。

张孝武心情不悦,胡三万忙上前赔笑接过文书,那伍长说你等着,我给什长看看,张孝武瞪了一眼说:“军中文书不是你们寻乐的东西,你他娘的再耽误我等的时间,小心我扭断你全身骨头。”

守城士兵见状立即怒了,纷纷围了上来,撸起袖子便要上前收拾收拾这个不知轻重的家伙,什么时候俘营的人也敢叫嚣了。辅营就要有辅营的觉悟,岂能跟战营的军士较劲,不收拾收拾他,他也不知道马王爷几只眼。

禁军第六团由中军营、丰字营、恪字营、辉字营、骁骑营、辎重营、俘营、陷阵营八个营队组成,而俘营的组建时间不过只有半年,所以俘营在第六团的地位最低,各营军士相互看不起,骁骑营看不起步战营,认为他们是泥腿子,中军营看不起其他营,因他们保护将军,步营看不起辎重营,认为他们只能看仓库不敢打仗,陷阵营看不起所有,认为他们都是孬种,而这种鄙视在遇到俘营之时,异常统一地认为:“俘营才是最没用的人,最没用的人才去看守战俘。”

如今见俘营的军官与自己别扭,守城的门官自然不乐意了,你一个俘营的人不老实低调一些,居然还敢与我叫嚣,当真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吗?

好在此时一个守城的什长跑过来,看了一眼张孝武,大惊失色道:“尔等作甚,还不回到哨位。”

那伍长忙准备告状:“什长,他……”

“他什么他,只会惹事的东西。”什长骂道。

忽然有人在城上高喊:“张大人!校尉大人!是神射校尉大人吗?”

张孝武抬起头循声望去,见城楼之上一个兵士激动得几乎跳下城墙——要知道这城墙三丈高,跳下来必死无疑——那士兵一溜小跑下来后一把抱住张孝武,哽咽道:“校尉大人!终于见到你了,我终于见到你了。数日前听说你与人角斗,只可惜我没钱买门票支持你!”

张孝武一脸黑线,什么叫买门票支持我,我又不是坤坤。

门洞里几个兵卒也大吃一惊,这是居然是个校尉大人,这人不是俘营的什长吗?怎么成了校尉大人?若他只是一个俘营什长,他们还是惹得起的,可若是校尉大人,他们是绝对惹不起。

“你是……”张孝武上下端详了一番此人,看起来年纪不大,脸上有一道伤疤,他的确不记得此人何时何处见过。

那士兵定了定神,敬了一个标准的右拳心捶左胸口的圣汉军礼,才郑重地说道:“校尉大人,卑下原为二十七团仁字营第三阵队弓手王监。土城之战,您三箭射退百万犬夷,我便站在你的身后。”

“王坚?”张孝武久不笑的脸庞也露出了笑容,说:“我的老长官,毅字营第四阵校尉,也叫王坚……”

王监忙笑道:“军中美髯公王坚王校尉,自然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我的监不是王校尉的坚,我的名字里的监是监牢的监,我阿爷是狱卒,故此为我取名王监。”

张孝武淡淡一笑,见到了故人的感觉就是好,他不自觉问道:“你也活着,挺好。王监,你是如何杀出土城的?”

王监很是羞愧,低头道:“说起来惭愧,城破那夜,卑下与犬夷厮杀到体力不支,从城下摔了下去便昏死了。等我醒来后得知城破了,便装死躲过一劫。后来卑下漫无目的走了三天,体力不支之时遇到了石将军。石将军收拢了几十个伤兵,带领我们找到了鸦山大营。对了,石将军他……”说道石敬,王监眼睛红了,忍着哽咽说:“他被朝廷赐死,石将军不甘受辱,就在这座城门外撞了城墙。我们几个给他收的尸,埋在城外的一块石碑旁,那石碑早就没了字,我们也不敢写字。”

“辛苦了。”张孝武沉声道。

无论朝廷如何评价石敬,石敬之死是否阴谋和是诡计,他的人品到底如何,对张孝武来说,石敬是他的恩人,是他大婚之日代替他父母坐在高堂之上祝福他的人。对于二十七团的人来说,石敬拼死守护木城,拼死保护二十七团上下,独自一人承受了冤屈,谁都不可能忘记他的功勋和恩情。

张孝武长长吁了一口气,拍了拍王监的肩膀问:“如今我是俘营什长,驻防城外疫庄,你愿意和我一起过去吗?”

王监听到疫庄的名字后面露犹豫之色说:“校尉……大人,你千万不要去疫庄,那里就是停放将死之人的地方,疫庄每天都在死人,不但战俘病死,连士兵也死。前些时日,我们丰字营斥候抓到了几个战俘送去了疫庄,哪想到斥候回来之后便病了,不到一日就死了。疫庄乃不祥之地,去疫庄的人都是在军中得罪别人的人——大人,您是不是得罪谁了?”

张孝武微微一笑未置可否,知道王监不愿意随自己冒险,又拍了拍他的后背,说:“没有,我初来乍到,又能得罪与谁。”

此时城门之上有人大喊:“王监,赶快回来,校尉要过来了。”

“知道了。”王监向上挥挥手,又对张孝武告辞道:“校尉大人,以后若是还有什么事,便叫我一声,我在丰字营第二阵队左都队丁什队。不管你是什长还是什么身份,你是我们永远的神射校尉,土城的英雄。”

张孝武苦笑了一下,随后拱手道:“多谢兄弟。”

那王监被谢之后高兴得几乎跳起来,笑呵呵地回到了城墙之上,随后与周围的士兵宣扬起了张孝武的勇武。

张孝武定定神,策马出了城,门官们得知此人便是几日前斩杀鞑塔三金刚的杀神,守门兵卒才知道这校尉如此彪悍,据说此人为千人斩,土城之战险些一箭射死乌桓小王,便再也不敢阻拦他了。土城之战疑点甚多,已然成为军士们私下的谈资,只是大家并未经历谬传甚广,其中三箭射退百万犬夷的神射校尉故事最为传奇。二十七团幸存者为了增加土城之战的传奇性,也多有夸大张孝武的故事,且许多人见到了张孝武三杀草原金刚的壮举,他身上的传说便更多了。

第五十四章 断头立威

出城门没多久后,张孝武便看到了王监所说埋葬石敬的石碑,那石碑与城门距离几百步而已,石碑上模糊不清的字,已然不知这是墓碑何时所立,为何而立。

“大人,怎么了?”胡三万问道。

“石敬就应该葬在这里吧。”张孝武叹了口气。

胡三万看了看那墓碑,上前鞠了一躬,其他三人见状也上前鞠躬敬礼,而后退下肃然站在一旁。

张孝武站在石碑前沉默许久,心中悲怆蹲在碑前,拔出短刀在石碑上歪歪曲曲刻下:“石敬之墓,守土城不负国恩不负天地人心,二十七团全体敬上。”他不怕受到石敬的连累,如果有人深究起来,他这个石敬余党无论如何也逃脱不掉,索性大大方方承认。

公道人心,在张孝武看来,石敬终有一天会被平反。

“走了,大人。”胡三万提醒道。

“是了,该走了。”张孝武道。

疫庄设在城北五里的山神庙,原来山神庙背后是一所放死尸的义庄,第六团驻扎木城之后,便将山神庙和义庄同归俘营,设立疫庄以囚禁病疫战俘之用。

疫庄周围几乎无人看守,直到张孝武一脚踏入疫庄山神庙大门,才有两个懒洋洋的老卒出来,看样子五十来岁了,干瘦的模样撑着腰刀,那腰刀更像是拐棍。两人见张孝武的衣甲是什长装扮,忙上前握拳敬礼,憨笑道:“卑下们见过什长大人,不知什长大人所来何事?”

张孝武道:“某为俘营后都队丙什队什长,代统后都队,此为公文,可传阅诸君。疫营驻防所有军士,除执勤外,立即前往庙前受检。”

“喏。”两个老卒彼此看了一眼,心中惊讶,忙道,小跑回庄内通知众人。

很快疫庄兵士在庙前集合好了,甲乙两旗总计四十六人,役夫四人,总计五十人,其中当值八人看守兵役战俘,其余人皆在此间。张孝武一眼望过去,除了役夫外,士兵们穿戴不整,甚至衣服几日未洗,还脏兮兮的,有的士兵身上生了虱子虫子,站在那里不停地挠痒痒,仿佛一刻也站不稳。集合的士兵之中,只有一半拎着兵刃武器,另一半兵卒赤手空拳,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完全不像士卒。

张孝武心中对这些军士有一个大概的判断,随后令王一斤将俘营委任公文宣读,宣读之后见众军士脸上满是麻木,对他这个新来的代统完全没有一丝丝的波澜,看他的目光似乎是在看一个死人。

张孝武眉头紧锁,心说这些兵士已经不能称之为兵卒,其斗志甚至不如役夫。随后他视察了一番牢房,此间有一百二十个病俘和十六间木质囚室,囚室的顶上是半边的木质的盖子,半边放空利于病俘们晒太阳。但在张孝武看来,这十六间囚室不过就是比较高的猪圈罢了,病俘们大可逃走,可周遭除了木城可以逃入,其余四周皆为戈壁荒地。

“此处用水困难,所有水都是从三里之外的木城老井中打来。”此间负责的人是甲什队第一伍队伍长萧开,他自己介绍道。

因为甲什队什长羊焕不愿在此多留,便按照军中顺序由第一伍队伍长代管甲什队,先前这里多由萧开负责。萧开二十来岁年纪,原为弓卒伍长,但因为训练时不慎伤了右眼,从此之后便转为步卒。而萧开厮杀不强,于是军中便调他到疫营做了伍长,后被分到了疫庄,倒也是步步倒霉。

“疫庄有三驾车,但没有马匹,只能由人拉推车取水,早上晚上各取一次水。”萧开介绍道,“甲什队与乙什队轮班取水,今日乙什队取水。”

张孝武看了看推车,都是独轮车,且器械老旧,推起来嘎吱嘎吱作响,一架车需得四五个军士才能推得动,且一辆车上只能放两桶水,运送起来甚是不便。他默默记在心中,思索着改善的办法。他忽然问道:“萧伍长,听你口音耳熟,你老家哪里的?”

萧开作揖答道:“雍州,河间府,陈县。”他早年度过三年私塾,但后来家道中落,被逼无奈才从了军讨口饭吃,但市场流露出读书人的习惯。

张孝武先是一顿,随后小道:“原来是同乡,我是雍州河间府蕴县人士。”

萧开惊喜道:“从军之后,大人是我遇到的第一个河间府同乡。”

张孝武笑说:“河间府从军,大多数都会分到朱雀军,而朱雀军常常调往南方评判,所以河间府的兵几乎都在南方,自然在北方少了许多。”

因是同乡,萧开终于放下心来,与张孝武一一详细介绍这疫庄。

疫庄前面是山神庙,驻扎着兵卒,后面是原来的义庄,囚室便设在原来的院子中央,四面加固了高墙和四个哨台,每个哨台上能坐两人,一个持弓,一个持刀,八个人监视着院子里的一百二十几个病俘。囚室北面是军灶和役夫房间。四个役夫的工作是清扫疫庄的便溺和运走埋藏尸体,张孝武直说辛苦,四个役夫忙说不敢不敢。

疫庄不大,很快便参观了一圈,张孝武对此了解前后,又问有无大夫,萧开说大夫要么被送到前线给鸦山大营和金城守军看病,要么在木城中给军士看病,哪有给俘虏看病的。张孝武心知这个年代大夫金贵,倒也并未在乎,便暂时住下了。

次日,张孝武提出了三个要求,第一点,战俘必须自己打扫囚室,囚室内必须干净整洁;第二,病俘需要自己编织草席充当榻席,不准战俘再学猪狗一般将枯草絮成一个窝来住;第三,所有人必须喝烧开过后的水,不再允许任何人喝冷水,亦包括战俘。

这三条新令倒是不复杂,且清洁工作干系健康,兵士和病俘纷纷支持。不过还是有几个病俘故意捣乱,以自己听不懂圣汉话为理由拒绝,说自己就喜欢脏乱。

萧开道:“总有几个人懒得要命,这几个都是鞑塔人,你也知道,他们……有的鞑塔人一辈子只洗几次澡,身上又骚又臭。”

“最爱干净的是什么人?”

“乌桓人,要么乌桓人能统领西方各国,但是爱干净这一条已经领先各个汗国。”萧开笑道,“什长大人,这四人如何处置?他们自称满意当下环境,等死之人,不必劳动。”

“把他们带出来吧,我亲自会会他们。”张孝武先是一顿,随后淡淡地说,心中已有杀心。萧开不疑有他,让人将四个鞑塔病俘带到疫庄中央,死人一副懒洋洋等死的模样,看起来就像是多年的老赖一般,任你如何说如何做就是不理会。

萧开上前请示如何惩罚这四人,张孝武看到这四个人便控制不住愤怒和杀人的冲动,他冷哼一声,冲上前去挥刀直接砍向四人。

他们本来都是病疫之人,哪有什么力气反抗,且张孝武又是何等武艺,四个便是想反抗也得抵挡不住。于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四个懒惰病俘均被剁了脑袋,鲜血很快染红了广场中央,正午的阳光热得人脸上发烫,而人们心中却冷得可怕。

萧开心中一惊,望向其他伍长,其他人也慎重起来,心里不敢再对军令搪塞,这个什长手段有点狠不说,单单看他杀人的利落程度,怕是一个是人命如草芥的家伙。跟在这种心狠手辣人身后,大家只能听从,哪敢搪塞军令。

“役夫,将这四个人的尸首剁碎了,埋在南面的那片田地里,充当肥料。以后那里需要整理一下充当咱们疫庄的田地,等雨季来了好种菜吃。”张孝武的话更是让大家心惊胆战,将人剁碎了当做肥料,这是哪门子道理,哪有用人做肥料的?又听张孝武说道:“以后,疫庄所有死人,都要剁碎了充当肥料埋在地里,若是谁活着的时候不做事,便只能用自己的尸首来做一点贡献了。”

死了四个病俘并不会出什么乱子,病俘病死常有,能活下来才是本事。

在张孝武冷血残忍地杀完人后,内心的愤怒才平息下来,院子里的血气刺激了他。他转身回到屋内,看着自己的双手,微微有些颤抖,不是害怕,是余怒。

“我……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他闭上眼睛,扪心自问道。

他自忖从前的自己不是一个冷血的刽子手,不是一个毫无感情的杀人机器,他只想过自己平静的小日子。可现在的他居然恼怒之下冷静杀人,并且内心毫无波澜。轻取别人的性命对他来说便如同踩死蚂蚁一般。

“冷血,残忍,难怪他们都怕我。”张孝武后悔万分,刚刚也许有其他的解决办法,但他却选择了一个最简单最残忍的办法。为了平息自己心中的戾气,张孝武找了个木头,坐在土炕上用刀雕刻。他在给胡三万雕刻一个木制的门牙,也许雕刻这种小东西转移了他的大部分注意力,让他的内心渐渐恢复了平静。

“我是个人,我不是杀人魔鬼。”张孝武自己对自己说。

下午,俘营便又送来三个病俘,张孝武见送人的是高什长,便笑着上前打招呼,那高什长不好意思地说:“这个……张大人,以前多有得罪,多有得罪,不过我那也是执行军务不是。”

张孝武又岂能与他一般见识,拉着他要在此吃饭,高什长唯恐染病,吓得屁滚尿流走了。

第五十五章?整顿疫庄

被高什长送来的三个病俘就是曾经住在张孝武隔壁的乌桓战俘,地牢内一共有两间关押乌桓战俘,一处在倒数第二间,一处在正数第一间,而张孝武则将正数第一间的乌桓战俘全都杀光了,以至于这三个病俘见了张孝武,几乎被吓得尿了裤子。其余战俘询问他们为何如此恐惧,他们便将张孝武的故事说给战俘们听。于是,关于张孝武的故事在疫庄兵卒和病俘里流传开来,神射校尉,千人斩,三箭射退百万犬夷,打死巴登尔,杀死三金刚,种种故事赋予了他一些神秘和神话的色彩。疫庄的军士更加迷信张孝武,甚至连木城中的百姓也开始胡编乱造他的故事。

张孝武心说原来《圣汉英雄传》也是这样来的,先是老百姓们胡编乱造,后是写书的人为了讨好朝堂和公侯们的后裔又神话了一些,于是一本脑洞大开的拍马屁神书就出现了。

日子平静地过了三天,张孝武叫来胡三万,将自己雕刻好的假牙给他。胡三万戴上之后大小不适合,张孝武说:“我再给你刻,直到你满意为止。”胡三万内心万分感动,连说不用不用,小人这几日没了牙,也一样吃东西。张孝武说你相信我,我一定能刻好,胡三万站在一旁,思绪万千,心说这是对他最好的长官。

三天的清扫让疫庄内焕然一新,就连病俘们住在干净的囚室内,心情都好了许多。尤其在自己的榻席上睡觉,身体更是健康了。只是张孝武发现一个生活难题,他身上生了一些虱子虮子,白天晚上都奇痒无比。

人类在进入现代化以后,虱子虮子似乎被消灭了,可是在现代化之前,几乎没有人能摆脱这些小东西带来的影响。甚至一些科学家通过头虱和阴虱的进化来推断出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穿衣服的。先前张孝武一直在想着如何活下来,想着怎么杀人,并没有注意到这小东西,但是在疫庄闲暇下来后,他才发现这些小东西着实太让人烦恼了。

他让人将藏着虱子的旧被褥给烧了,买了新的床被,军服也换了新服,用在城中买的杀虫药洗衣服。为了清洗全身,他让军士在院中挖出一块洼地,用木头自己造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露天泳池。将士们完没有想到有人在院中挖了个池塘,私下议论纷纷,等泳池建好之后,张孝武第一个赤身裸体地下水,用药水狠狠地洗了个澡。里里外外洗了干净之后,张孝武终于暂时感觉不到身上有虱子虮子,这才舒服了许多。

为了长期有效消灭和杜绝虱子虮子的生长,为了大家的卫生健康,张孝武特地让人做了八个方木牌,上书八个大字挂在军营:“爱国卫生,人人有责!”

显然,大家对后四个字很容易理解,但对于前四个字均不理解,爱国是什么,卫生是什么。圣汉的禁军只知道忠君和灭异族,毕竟整个天下都是皇上的,他们还没有资格去爱,而卫生这个词——很多人以为卫生这个词是日本人创造,但实际上日本人是根据中国《庄子·庚桑楚》中“卫生之经”中的含义,既“佑卫其生命也”而得,并赋予了现代涵义,因此卫生这个词汇是日本学者从中国古代文学中寻找的词汇赋予其意义,而非日本人创造的词汇。在这个世界中,似乎也存在着许多与前一个世界相同的古人,例如这篇《庄子》,便存在于上古经典。因此当张孝武给大家解释什么是卫生的时候,大家似懂非懂,然后“哦”地一声:“原来是老祖宗说的啊”,然后便不再多问了。

张孝武无奈,最终将“爱国卫生”四个字换成了“忠君洗澡”,众人顿时明白了,就是让大家伙儿多洗澡。

塞北的夏天白日原本便很热,疫庄用水宝贵,有了这个大澡盆,士兵们自然愿意多洗澡,只是大家对张孝武向大澡盆中放置杀虫药有一些非议,毕竟这杀虫药的味道着实难闻。

张孝武宣布,表现良好的战俘可以优先洗澡,于是们战俘纷纷积极听令,尤其是爱干净的乌桓战俘,更是老实听话。

通常一澡盆水,张孝武洗完什长们洗,然后伍长们洗,兵卒们洗,役卒们洗,表现好的战俘们洗,表现一般的战俘们洗,最后是表现差的战俘们洗——最后的洗澡水都成了泥汤了。

“忠君洗澡,人人有责”运动在疫庄风风火火干了几天之后,疫庄的战俘们的身体居然渐渐变好了,原本生病的也痊愈不少。张孝武派萧开将病好战俘送回俘营,引得苏钰与管骧啧啧称奇。

这张孝武代管疫庄之后,除了第二天死了四个人,居然过了五天再无战俘病死,且治好了十九个战俘。

萧开笑问管骧,俘营可有生病的战俘或者受伤的战俘,疫庄已经快没人了,若是再不送来一些战俘,只怕疫庄日后的工作就是晒晒太阳吃吃饭和做游戏了。

最近张什长还发明了一种叫做“足球”的游戏,他先是让甲什队出十一个人,乙什队出十一个人踢了两天,然后又让甲什队和乙什队组成连队,从俘虏中挑选了十一个人,并威胁俘虏说:“输一个球抽签弄死一个,输两个球抽签弄死两个,赢一个球今天晚上可以是面饼,赢两个球可以喝肉汤。”

于是战俘们士气大振,在与后都队足球队比赛的过程中以顽强的斗志和进取心赢了“经验丰富”汉军,为晚餐赢得了一张面饼一碗肉汤。事后张孝武一面大骂一面自己叨咕说:“看来从监狱里拉一群死刑犯代替国足的建议是可行的,只可惜法制世界不允许这么做,遗憾,遗憾啊……”

管骧对疫庄的一切颇为好奇,仔细询问,萧开据实报来,并笑说自张什长来后疫庄从内到外焕然一新,大家有了主心骨后士气大盛,疫庄已经不是众人心中的死地了。

听了管骧的汇报,苏钰自是不信,便带着手下来到疫庄观看。他首先被干净整洁的营房和牢房吓了一跳,随后见到所有战俘都在编制草席,除了做榻席之外,他们用编制的草席当做墙面,将囚室四面栅栏蒙住三面,如此一来晚间可以抵挡寒风。还有的战俘再洗衣服,这些都是表现良好的乌桓人,见了汉军之后表现出讨好的神色。

苏钰笑道:“张什长,疫庄,你管理得不错,以前管理过牢狱?”

张孝武道:“以前被关过。”

苏钰笑容尴尬起来,他以为对方在讽刺自己,不由得心说你这小子这不会说话。

张孝武又说:“我是役卒,充军塞北,住过的监牢便超过十个了。所以坐牢坐出经验了,管理牢房便有用武之地了。”

管骧忙赞道:“这就是学以致用,学以致用。”

苏钰这几天心气儿也顺了,不再气张孝武让自己输钱了,得知张孝武能干,便给他们送来了一条猎狗做奖励,说这条狗耳朵很好。张孝武误以为他给自己一条狗做狗肉,便让人炖了一锅狗肉汤,苏钰得知之后气得够呛,将张孝武叫来痛骂一顿,说那条狗是他买来看家护院的,给你们是让它帮你们。

张孝武一面致歉一面心中偷笑,回去之后好好地吃了顿狗肉。这狗肉是好东西,尤其是烧成烂泥似的狗肉浓汤,不但能恢复体力,还养气补血,实在是大补之物。张孝武倒也理解为什么北夷人喜欢吃狗肉了,这东西在寒冷地区实在是不可多得的补品。

不过狗肉燥热,如今又是夏季,吃了狗肉之后,张孝武浑身热腾腾的睡不着觉,半夜跑出来。士兵们见状忙问什长大人有何吩咐,张孝武问:“有什么办法能让我消耗体力?我这精力太旺盛,晚上睡不着。”

几个老卒相互看了看,嘿嘿一笑,说:“有啊,木城里有青楼和娼馆,大人可以去寻娼馆里的娼妇,在她们身上有很多办法消耗精力。你若是没办法,她们也有都是办法让你没精力。”

张孝武额头一阵黑线,心说你们这些家伙真不靠谱,并觉得这是老天爷惩罚自己吃了狗肉。于是张孝武拎着矛枪耍了一宿的矛枪,直到把自己折腾得精疲力尽,才沉沉睡去。

次日,士兵们将这件事告诉了萧开,萧开恍然大悟,连说等回头带什长入城去丽春院花好楼里,让那些娼妇们好好消耗消耗他的精力,毕竟咱们什长大人正是生机勃勃精力旺盛无可宣泄的年纪。

胡三万却说:“我估计什长大人昨天晚上看什么都冒绿光……”

萧开先是一怔,继而哈哈大笑,道:“我们今日便撺掇他去城里。”

两人便私下里找到张孝武,恰巧张孝武正在绘制地图,两人非常好奇他绘制地图的目的,张孝武说:“木城、土城和金城成一个直角三角形,土城就是那个九十度的直角,如果我是犬夷主帅,我就会从土城这一点直杀木城,切断青龙军后防。”

萧开胡三万两人面面相觑,怎么大人脑子里满是打仗,胡三万刚想说去城里放松一番,便看到张孝武拉住两人,说道:“来来来,我们在地图上推演一下,你们当做青龙军的统帅和军师,萧开扮做皇太子,胡三万你扮做顾军师,我做犬夷主帅,看我如何大破汉军。你们若是抵挡不住,今天晚上便陪我一起练武!”

萧开胡三万心中齐齐道:“大人脑子坏掉了吧……”

第五十六章?图书馆出身的都是狠人

塞北荒原的狗不多,但草狼很多,时常有旅人被草狼狼群调走吃了的报丧消息传到木城,人们已经习以为常。自从上次吃了狗肉之后,张孝武便觉得这狗肉的确好吃,但狗狗这么可爱,怎么可以吃狗狗——于是张孝武拿着弓箭准备去周围荒原猎狼回来吃肉。

一个人打猎自然是寂寞的,而萧开原本便是弓箭好手,只是右眼受伤,无法瞄准才被迫放弃射箭。张孝武为了鼓励他重拾信心,便给他出了个主意,让他改变射箭方式,由右手射箭右眼瞄准改为左手射箭左手瞄准,虽然改变射箭方式一时之间很别扭,但萧开箭术经验仍在,只要多加练习,自然能够重新捡起一身射艺。

萧开对这个主意有些动心,稍作考虑之后欣然接受,便随着张孝武去荒原射狼。但草狼狡诈无比,见到携带弓箭的人类立即四散而逃,于是两人没猎到草狼,反倒猎到了几只野兔和黄羊,给军士们改善改善伙食,大家平日也能多喝一些肉汤,军士们日日有油腥入口,自然身体更加强壮,原本几个病恹恹士兵也回复了元气。军士们自然懂得谁对他们好,谁对他们差,张孝武虽然为人严厉且不怒自威了些,但他带给疫庄军士们的自信却让疫庄此后不再死气沉沉,时常能听到几声笑,这里不再是死人的不祥之地。

自从猎到了数只野味儿,张孝武打猎练箭的瘾头便一发不可收拾,仿佛后世钓鱼的瘾头似的,每次不猎回几只动物便觉得一天没甚意思。

重生之前,张孝武有个发小钓鱼上瘾,每日为了钓鱼不惜上班早退,每日需半夜凌晨回家,甚至妻子因为他不照顾孩子、不好好工作而提出离婚。后来那朋友被爸妈和丈人丈母娘一通痛骂,又被老爹砸了所有钓鱼工具之后,才不情不愿地戒掉了钓鱼上瘾的习惯。张孝武不明白为何有人会钓鱼上瘾,倒是如今他有一些打猎瘾头了,这才理解朋友。但很显然,张孝武打猎的水平超过朋友钓鱼的水平,每次都会带回一些猎物改善大家伙食,甚至还抓到过沙鼠。

驻防疫庄的俘营后都队愈发有口福了,张孝武射术越来越精,大家吃的也越来越好,直到有一次猎到了一只尸鹫。结果尸鹫炖汤之后毁了一锅汤,那尸鹫的味道何止难吃,简直是难吃他妈给难吃开门,难吃到家了!

战士们喝了几口汤后,几乎哭了,跪求饶了大家。张孝武觉得这疫庄的兵卒被自己养刁了胃口,便让人将尸鹫肉汤分给俘虏们吃。俘虏们吃了肉汤,甚至激动得哭了起来,纷纷表示愿意留在疫庄不愿回去。

而被张孝武改变最大的不是疫庄,而是萧开。

自改变射箭姿势之后,萧开平日训练勤奋,闲暇时也热情开朗许多,新的射术让萧开打开了一扇全新大门,让他进入了新世界,射术反而更加精进了。甚至仁营弓阵打算让萧开回去,却被他一口拒绝,他是个记恩也记仇的人,谁对他好他便百倍奉还,谁对他不好,他也百倍奉还。

太乾二十九年有闰五月,五月过后又五月,倒也不是不常见,张孝武心中算了算日子,今日正是闰五月十五,一个月前自己正是大婚之日。

他想到了小新娘殷九儿,也想到了那些战死的兄弟们,心中越发郁闷与无能为力。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杀死他的袍泽的固然是犬夷异族,可幕后黑手又是谁呢?是太子,是皇帝,还是有其他阴谋者。想要彻底查清楚这件事,他就需要接触更多的二十七团战友,可二十七团士兵本就不多,还大部分被打散分别安排到青龙军主力各个团去了,想要找到他们着实困难,到现在为止,张孝武唯一找到的战友就是王监。这几日他出入木城时却再也没碰到过王监,丰字营是三千人的大营,想要偶遇王监的确不容易,并非所有人都像他一样自由。

这份自由还多亏了苏钰将他发配到疫庄,别人将疫庄当做必死之地,那是因为大家不重视卫生,不了解疾病除了治疗还需要预防,没有医学基本常识,作为一个2020年穿越来的知识分子,他发现自己的很多知识,实际上是这个时代不具备的。

“我特么的算什么知识分子,有我这么嗜杀如命的知识分子吗?图书馆管理员——哦,是传统。”张孝武忽然想到了某个传奇哈哈一笑,拎着酒平庸庸散散地来到疫庄正门。

疫庄的正门外有一个土坡,大概一人的高度,坐在土坡上,向左一眼望去,远处便是此起彼伏的草原与荒漠,颇有一种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悲凉之色,而向右望去,远处则是只能看到一丝丝影子的木城。

傍晚的木城上空,炊烟袅袅,正是各家各户烧锅做饭的时候,也不知百姓们如今吃的事什么饭菜,张孝武倒是有一些饿了。

塞北荒原一半是沙漠,另一半才是草原,如果不沿着草原中央的佳澜河行走而误入沙漠,那么可能这就是他最终的墓地了。木城的存在得力于一条偶然被发现的地下河,所有人和生物都依靠着那条地下河生存,包括沙漠中生产如斑驳疥癣的草树。

但在这里,天是蓝的,湛蓝湛蓝的天空,偶尔有苍鹰与尸鹫飞过,倒也是一种怡人的美丽景色。

张孝武坐在土坡之上,望着夕阳西下,太阳的余晖已然不那么炽热了,整个天空被映照的渐渐泛红。他咕咚一声自饮了一大口,心中长叹一口气,酒不是好酒,是最便宜的地瓜烧,这种酒在草原上非常流行,它辣口辣心,酒劲还特别容易上头,但能让人尽快入睡。可惜有时候人越是想喝醉却越是清醒,往往最不愿意清醒的人,喝到最后除了放大了自己的痛苦,反而得不到希望。

他对这个时代和这个帝国并没有太深的感情,反倒对那些接触过经历过的人更加看重,他总觉得他们身上有一种现代社会人没有的“真”。

例如九儿,她的纯真让张孝武时时刻刻想到一句话,“我生是你张家的人,死是你张家的鬼”。现代女人又有几个能做到如此,又有几个女人能陪着男人一起成长?前世的他虽然三十四岁还未结婚,却也处过一些女友,因为他父母早逝没有给他留下什么家产的原因,所以每次谈婚论嫁都被人ko。倒是有一些女孩不在乎他穷,可关键是她们却又要求他入赘过去,作为一个直男,他又岂能接受这个条件。于是挑挑拣拣,张孝武单着单着单到了三十四岁,然后被一个高空玻璃瓶给砸死穿越了。

“九儿,小辣椒。”张孝武嘴角不自觉地露出笑容。

他忽然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笑道:“怎么突然想到女人了?是不是长时间见不到女人?这是个问题,现在我十八岁,正是顶风尿三丈的时候,这个时候没有女人加持——会不会憋得秃顶?”

张孝武神经质似的大笑起来,又自言自语道:“伍长,都尉,你们两个对我最好,你们说我是不是去城里找个暗娼解决一下?”他眼前又出现了邵子夫、陈台、王坚等人的面孔,也出现了他们被杀的模样,甚至连宁死不跪的罗真,也清晰地出现在他的记忆中。

“奶奶个腿儿的,记忆太好反倒是个累赘。”张孝武再次喝了一口酒,第三次敲了敲脑袋,年轻人的记忆力就是比上了岁数的人记忆强,那些人的名字和面孔,仿佛只要他想看,便随时能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一样。

他将下一口酒又洒在地面,道:“伍长,都尉,兄弟们,这一口我敬你们大家,你们的冤屈和仇恨,我来替你们洗刷和完成。”张孝武的眼睛微微红肿,他躺了下去,地上的沙子很暖和,却依旧暖不起他心中的悲凉,“虽然我只是个穿越者,虽然我和你们在一起不过两个月,可我和你们是一体的,我们二十七团永远是一起的。”

胡三万远远地拎着一盆肉走了过来,这是白日张孝武猎到的两只野兔子,他知道什长定是怀念战友袍泽,便叹了口气,将野兔肉放在他身边,转身要走。

张孝武坐起招了招手,让他留下来,胡三万便坐在他身边,张孝武问道:“你可还怨我带你来疫庄?”

胡三万仔细一想,笑道:“大人,先前我心里怨你,如今我反而谢你。”

“为何?”

“因为俘营里死的人,远比疫庄要多。”胡三万道,“这些天里,再无病俘死去,反而病愈许多。而我听说,那城内俘营地牢内,每日皆抬出一两具尸首,不是斗殴死的,就是自杀死的。如今对比一番方知,俘营地牢才是无间地狱,这疫庄反倒是人间了。”

张孝武点头道:“疾病未必会杀死人,人才是造成人类死亡的最大的原因,人能凭借着自己的意志和身体可以战胜疾病,可人的生命,有时候不以自己的意志为主啊。”

胡三万觉得似懂非懂,但又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做平民的,不就是权贵手中的玩物吗。

第五十七章?虎父犬子

两人一时之间沉默了下来,张孝武笑了笑喝了口酒,将酒壶递过去说道:“来,一起饮酒。”

胡三万受宠若惊,忙道:“不敢不敢。”

“废什么话,让你喝酒你就喝,扭扭捏捏跟老娘们似的。”张孝武笑骂。

胡三万心里一暖,接过酒壶往嘴里倒了口酒,顿时被辛辣的烧刀子给呛到了,大声咳嗽起来。

张孝武又从怀中又掏出了一壶酒:“别喝急了,那壶酒给你了。”

胡三万哭笑不得,心说我不是喝急,我是想表现得豪迈一些,可惜炫技不成反打脸,差点咳死。

两人边喝边聊,反倒熟络起来。

胡三万自从装了张孝武亲手做的木头假牙后,整个人卡起来没有那么丑了,但依旧很猥琐。张孝武对他了解不多,如今接触下来,觉得这人也很有意思,也值得信赖。

这胡三万在第六团多年,最善于打探各种消息,堪称禁军百晓生。

与仅组建两年时间的二十七团不同的是,第六团从开国迄今便是禁军二十四团之一。圣汉禁军第一至第六团隶属青龙军团,驻防龙都东大营;第七至第十二团隶属白虎军团,驻防龙都北大营;第十三至第十八团隶属于朱雀军团,驻防龙都南大营;第十九至第二十四团隶属于玄武军团,驻防龙都西大营。

太乾二十五年时,经兵部商讨由右丞相王承奏请,太乾帝允新建禁军八团,分别是二十五团至三十二团。此后八团为禁军预备团,非战时仅保留伍长以上官佐和民夫,每团仅有不到五百余人。

此次北讨无信,青龙军除第一团、第二团、第三团、第四团、第五团、第六团外,另有第二十五团、第二十六团、第二十七团,第二十八团,总计十个团十八万战兵,六万役卒,总兵力二十四万。

张孝武恍然道:“莫非因第六团是禁军常备战团,所以才驻防木城,坚守后方?”他想想又觉得不对,“坚守后方也可以让临时战团,例如二十八团和二十六团,不比让常备战团吧?”

胡三万道:“也许是能及时救援前线。”

张孝武冷笑道:“胡说八道,从木城到鸦山要走十天路,便是救援也来不及,而且一个战团就能改变大局?”

胡三万尴尬一笑,贼眉鼠眼地左右看了看才说:“其实是因为程将军。”

“程将军怎么了?”

胡三万低笑:“圣汉北伐无信,诸将纷纷请战杀敌,唯独咱程将军恳请驻防木城,承担全军护送粮草之责。表面是程将军勇挑重担,但实际上大家都知道程将军根本没有带兵打过仗——倒也不是没打过,他年少时随父亲远征北夷,却打了败仗险些丧命。”

张孝武眯着眼睛道:“我对程将军不熟。”但他的脑海之中很快回忆当日他角斗草原三金刚时,楼台上的程褚不忍观看台下鞑塔尸首,始终仰头望天的一幕,心中嘲笑起来,一个堂堂将军居然见不得血,圣汉帝国这种士族平民制度只怕培养了不少草包将军。

第六团守在后方,许多贪生怕死的士兵和军官便想尽办法调到第六团中,以至于所有人都知道,这第六团从将领到士兵,全都是窝囊废。第六团也堪称圣汉禁军中的窝囊废战团了。

程褚并不是一个御下威严的人,尤其骁骑营军候李存元更是个刺头。曾经有一次在酒宴之上,李存元喝醉了酒和程褚发生了口角,李存元冲上去便要揍程将军,幸好被人拦下。虽然事后李存元登门道歉,程褚也原谅了他,但此事致使第六团一盘散沙。

“李存元敢打程褚?”张孝武惊诧道,难以想象这种情况发生在二十七团,何人敢于顶撞石敬?即便丁毅与石敬私交匪浅,私下经常相互揶揄,丁毅却也不敢公然挑战石敬的威信。这李存元要么就是泰山可倚目中无人,要么就是——脑子有问题,程将军莫非不愿意和一个二傻子一般见识?

见张孝武一脸疑惑,胡三万大笑说:“其实论出身,程将军出身要比李军候高贵得多了,李存元不过是有个天下第一武将的大哥李存义罢了。可程将军却世袭邵武伯,乃开国十三英雄邵武伯程氏后裔,轩辕皇族规定,每隔三代皇帝必纳程家女儿为妃,程家世受皇恩且世代从军。至程褚一代,程家四子随邵武伯程铭贞兵出龙门关讨伐北夷,却不幸遇难,程家四子仅最年幼的程褚一人逃了回来。”

张孝武大胆猜测道:“程铭贞该不会是玄武军团的统帅吧?十二万玄武军绝灭于桦树河畔?”

胡三万一拍巴掌,给了他一个厉害的表情,笑道:“对咯,正是如此,程铭贞正是玄武军统帅,程将军第一次上战场第一次随父出征,那时他才十九岁,和你一般大。”

“真是虎父犬子,老子英雄儿子完蛋!”张孝武鄙夷道,他不是第一次听人说起玄武军团被屠惨案,重建的玄武军团再也没有了先前的天下第一的锐气,龟缩在龙都西大营多年,最大的成就就是听兵部指令在中原四处剿匪,还多有败绩。

于是原本天下第一禁军军团成了外人耻笑的乌龟军团,玄武军团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窝囊至极的表现导致没有任何上将军愿意领军玄武统帅一职。

胡三万继续讲述起来,因桦树河惨案,程家家道中落,唯一幸存的程褚在兵部只担任一个小小的提事。太乾十六年,太乾帝三个妃子同时因病去世,一时之间后宫清冷。元老院建议选妃充斥后宫,程褚的堂妹程兰艳绝众秀女,被太乾帝收为兰才人。太乾帝极其宠爱兰才人,一月升美人,二月升贵人,三月升兰嫔,四月升兰仪,五月升兰妤,六月升昭仪,七月便做了兰妃,八月便成了兰贵妃,其宠爱程度可见一斑。

宫里有兰贵妃协助,程褚也得以步步高升,最终担任御前带刀侍卫。程褚日夜护在太乾帝身边,忠心耿耿之举感动了皇上,后天火教刺杀皇帝,程褚替太乾帝挡了致命一击,从此之后更是飞上枝头变凤凰,摇身一变成了御林军统领。

兰贵妃病逝后,太乾帝思念过甚大病一场,见到程褚时便会想到兰贵妃,陛下为了避免日夜悲怆,便将程褚委任为第六团统领将军。

张孝武一边喝着酒一边听着胡三万讲着程褚的故事,觉得分外有趣,打趣道:“看来这程褚是从没有带兵打过仗了?唯一的一次还是十几年前在关东地区,还差点死在那里?”

胡三万掩笑道:“倒也不是唯一的一次,他还是打过的,例如在南釜山剿灭了刘三霸一伙儿天火教余孽。”

张孝武鼓掌讽刺道:“好能耐,好厉害。”

第五十八章?病俘逃走

张孝武一直觉得第六团有些问题,没有二十七团的那股子杀气和朝气,现在他终于明白过来了,原来病根在程褚这儿。正所谓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有程褚这样的统兵将军,第六团能打才怪。顾雍把他们留在后方不是保护他们,而是保护自己,否则凭借着第六团这种“二战战友意大利”的丧气劲,还打什么仗,直接举白旗投降吧,免得被自己人给气死。

张孝武想了想问道:“老胡,既然木城是青龙军团后方大营,那么粮草补给应该从木城运到前线吧,可我怎么很少看到第六团押送粮草的军队?这些日子,我只看到过三批军队,还只是护送一些轻便的东西,根本不是粮草。”

胡三万摸着鼠须笑:“他们运送的是香料和海盐,以及一些药品罢了,前线不需要我们运送粮食,因为青龙军占领的金城和鸦山之间的平原是赫赫有名的鸦金粮仓,粮食一直吃不完。”

张孝武很是感兴趣,问:“我一直听人说鸦金粮仓,到底什么是鸦金粮仓?”

“鸦金粮仓是鸦山到金城之间的万亩沃野良田,是塞北荒原唯一一块适合种植粮食的土地,佳澜河绕着鸦金粮仓转了半个弯,经过十几年的水利堤坝修建,这万亩良田灌溉充足,土地肥沃,此地一年生产的粮食便足以养活百万大军。”胡三万感慨道,“皇太子的二十万青龙军实在是不需要后方支援粮草,但他们缺少盐巴、香料和药品。”

张孝武摸着下巴想了一下,才道:“难怪青龙军不着急对异族联军发动总攻,他们在拖延对手,异族联军几十万人,只要青龙军跟他们耗着,就足以把联军耗死!我以前以为皇太子是个草包,现在看来也未必。”

“他是不是草包我不知道,但顾军师不是草包,圣汉唯一一个文武双状元。”胡三万道。

次日,一队前线斥候骑兵押送一群鞑塔俘虏从前线走回,经过疫庄之后,将其中一百多受伤战俘留在疫庄。领军的校尉见了疫庄内外,啧啧称赞道:“此疫庄我多次经过,如今怎么内外如此整洁?”

萧开忙介绍起了张孝武,那校尉听罢顿时一拍大腿,叫道:“神射张孝武,原来你就是二十七团的神射张孝武,三箭射退百万犬夷?”

“过奖了,过奖了,都是运气。”张孝武谦虚道,心中却想着,那天晚上异族大军最多两三万人,如果真是百万犬夷,只怕目光都看不到边际吧。

那校尉朗笑道:“在下焦展,字平之,早就听过你的大名,怎地如今你在此看守疫庄,当真是浪费人才。”

张孝武道:“焦校尉谬赞,军佐以服从军令为天职,上官安排,吾等执行便是。”

焦展摇头惜道:“等我回第三团后定然向将军上报,争取调你来我部,才是物尽其用人尽其才。整日看着一群病死鬼,当真浪费了你的箭术。好男儿志在千里,你的未来在战场,而不是在此碌碌一生。”

这焦展性格豪爽,虽是热心惜才,却想得不多。张孝武很喜欢这个人的性格,与他多攀谈起来,然后发现两人居然是同乡,都是雍州人士,那焦展叫道:“雍州多豪杰,果真不假。今日没有时间多聊,等你来我第三团,我与你把酒言欢。”

移交伤俘之后,焦展立即带人离开,临走之前还叮嘱张孝武,若得到调令务必第一时间告知自己。

张孝武敬谢不敏,说焦兄谬赞了,自己的能力当有不足。不过焦展的态度却让他心中非常温暖,军中许多人还是为二十七团的遭遇叫屈的。也许未来会有那么一天,有人给二十七团正名,一想到此,张孝武整个人都舒服了许多。

正在此时,忽然听到后院哗声四起。

胡三万连滚带爬大喊:“什长,什长大人,伤俘暴动,他们杀了一个役卒跳墙逃走了!”

“贼子安敢!”张孝武拔出刀冲入庭院,只见几个伤俘仍在翻墙,守军兵士们正在镇压其他伤俘,而那些拿着武器正在翻墙的人,赫然是今日刚刚送来的新俘虏。新俘虏必定不好管理,他们心中还存着桀骜,可疫庄是一个不允许桀骜存在的地方。

张孝武大喝一声,抢过身边士兵的朴刀杀了上去。

几个战俘们正在反抗,岂料到张孝武的刀法快如闪电,白光一闪,宛如流行划过,随后一刀将一个战俘从左肩劈刀右腰,活活劈成两段。其他战俘还没来得及反应,张孝武朴刀横切,将两个拎着木棍的战俘上下切成四段,且那刀砍得太快,切成两段的三个战俘一时半会儿未死,内脏肠子流了一地,躺在地上哇哇大叫。

杀了三个人之后,张孝武又大喝一声:“所有人趴在地上,站立着杀无赦!”战俘们吓得寒毛乍立,连忙趴在地上惊恐万状。

此时胡三万和赵锁等人才反应过来,赵锁双眼赤红冲在前头,拎着刀冲上来一顿砍杀,瞬间杀死了七八个仍旧站立的战俘,萧开也趁机爬到高处张弓射箭,有几个想要异动的伤俘也被他给射死。

前后死了十几个人之后,伤俘们这才老实了下来。

张孝武扫了一眼一地的尸体和趴在地上的其他战俘,愤恨不已道:“胡三万,将活着的都关起来,每个人先打二十板子,杀杀他们的戾气!赵锁,受伤没死绝的,你送他们上路。”

“喏。”胡三万和赵锁立即尊令执行。

张孝武向高处的萧开招了招手,萧开跳下来上前拘礼,张孝武吩咐道:“胡三万,此地你来负责!萧开,你准备随我翻墙追杀逃俘!他们跑不多远,千里平原,我倒要看看他们能躲在哪里。”

“喏!”萧开领命。

一个俘虏抬起头来,似乎想要记住仇人的样子,张孝武的注意力非常集中,他的眼神扫过众人,忽然间感受到了杀气。他见有人抬头,眼神不善,立即指着那人的位置说:“萧开,射死他。”

那人吓得低下头去。

萧开拉着弓箭不知道射谁,张孝武拎着刀冲过去,将那抬头的人按在地上,手起刀落,将此人脑袋剁了下来。

新战俘们终于明白,此时此刻他们若有任何一丁点的异动必死无疑。

第五十九章?遭遇狼群

张孝武招来当班看守伍长韩岐,韩岐大抵讲了一下过程,新来的战俘趁着军士不备,合力将引路的役卒勒死,然后战俘抬着役夫的尸体盾牌,几个军士相互踩在对方肩膀上翻出一丈高墙。

“逃走几人?”

“四人,有四人逃走了。”

张孝武点点头,与萧开两人拎着两张弓四壶箭便翻墙而出,这些伤俘走不多远,他们从战场走到木城,体力几乎耗尽,这也许是他们最后的反抗机会。

张孝武蹲在地上仔细观察脚印,萧开持箭警觉,问:“大人,要不要多找几个人?”

张孝武道:“疫庄里能打的只有你,我,赵锁和陈关西,其他人就算了吧。”

萧开道:“那赵锁不错,毫不惧色。”

张孝武道:“此人有杀心戾气太重,日后只怕会是一个屠夫。”

萧开看了他一眼,心说人家杀的人怕是不足大人你的零头,你居然还说人家是屠夫?

“这边,走。”两人追了上去,在距离疫庄三里的地方发现了四个战俘分散的痕迹。

“这四人大概知道在一起全都得死,所以两个人继续朝北,一个人向东走,一个人向西。”张孝武盯着足迹,心中分析了一会儿才回身说道,“向西走是沙漠,所以暂时不用管这个人,向东走是草原,不利于隐藏,反倒是继续向北要经过一片戈壁滩……萧开,你向东追去,我向北追去,不用管自己进沙漠的那个家伙了。”

萧开忙道:“大人,你向东追,我向北追!”

“你担心我被那两人所害?”张孝武傲睨自若道,“他们一路上来不及喝水,体力耗竭,不成威胁。且我的射术远不如我的武艺,你这样的武艺,来二十个也打不过我一个。人人都知道我是神射校尉,却不知道我箭法远不如武功。”他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兵刃武器,尤其是弓箭,建议说:“萧开,我虽然追两人,却未必慢过于你。”

萧开大喜道:“要不然我们打个赌,谁先杀了逃犯再去找另一个人,若是我先去找你,大人需请我去城里的丽春楼喝花酒。要是你赢了,我请你去丽春楼里喝花酒?”

张孝武道:“你在丽春楼里有老相好吗?”

萧开涨红了脸,问:“大人敢不敢比吧?”

张孝武神采飞扬,拍了拍萧开的肩膀,兴奋道:“比就比,我倒要看看,你的老相好是什么样子。”

萧开带着弓箭向东追去,张孝武继续向北走,他追击的速度并不快,在戈壁滩涂追逐猎物,更重要的是耐心,而他最不缺乏的便是耐心。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虽然塞北地区夏季白日炎热,但夜晚温度却略低,尤其是戈壁滩更是因为风沙的原因气温更冷。

呼吸着略凉凉的空气,张孝武头脑反而更加清醒了,他觉得气温下降对逃犯更加不利。他穿着单衣皮甲身着披风,而逃犯们却只穿一件单衣,如此寒冷的夜里他们应该是更加难捱。

继续前行不久,天完全黑了下来,月牙升起,漫天璀璨星光照射在大地之上,显得地面更亮了。

夜风吹过,卷起了地上的砂石,砂石在地面上滚来滚去发出沙沙的声音,仿佛有人在行走一样。

张孝武眯着眼睛,用披风将自己裹紧了一些,低着头顺着风继续前行,但行走的速度更慢了。风越来越大,刮在脸上像是刀子一样疼,他不得不寻了一个高大一些的石头,躲避这场凌冽的风沙。

风声渐渐变大了,从沙沙声变成了呜呜声,仿佛鬼哭狼嚎似的。

张孝武在土城时经常听到这种声音,那时候每逢夜间守城,他便蹲坐在墙角,听着风声,看着星空,回忆着穿越前的经历。他甚至觉得从前的一切,包括每天晚上洗一个澡就是极好的享受,如今的他不得不五六天才能洗一次澡。疫庄的士兵们若不是因为他挖了一个大浴缸,只怕是半年都不会洗一次澡,那些俘虏们更是自被俘之后再也没洗过澡。

“现代生活多好啊!”张孝武心中默默说道,“上网骂街,看电影,追剧,坐公交车,不对!我那时候有一辆车,是长城h5,还特么以为自己能随时随刻来一场想走就走的旅行,可这破车居然最远只回了一趟老家,还被人鄙视了一番,尤其是那几个表哥表弟堂哥堂弟,还说我要是买不起车可以借给我钱……”

碎碎念之中,张孝武有一些困倦了,他身体尽量蜷曲,减少风带走的热量,迷迷糊糊中睡着了。

“嗷……”

一声狼嚎,惊醒了梦中的张孝武,他迅速持弓向外望去,却看不见任何生物,除了风声,便是狼嚎与撕咬的声音。

“糟糕,狼群,草狼!是塞北草狼!”张孝武内心大惊。

草狼的可怕之处不在于它的个体攻击力,实际上草狼的个头并不大,甚至不如中原的山中灰狼,大型家犬也要超过草狼的体型。可草狼的可怕在于,它不是单独行动,草狼是以狼群行动,一群草狼大约三十只左右。更加要命的是,草狼狼群在遭遇强敌时还会呼唤其他狼群支援,其他狼群亦会奋不顾身地援救。

草狼报复心强,草原上的猎户人家除非迫不得已才会杀草狼,而且一旦杀狼就要将其灭绝,否则放走了一个,狼群报复就会没日没夜至死不休。终止狼群报复的方式只有两种,要么杀狼人家全家被杀,要么狼群被灭绝。若是该狼群还有小狼崽子藏在周围侥幸活了下来,等过几年小狼崽长大,它们还会继续报复。

邵子夫曾经说过,宁惹一只虎,不愿碰草狼。

草狼很聪明,它们也不愿意招惹人类,毕竟偌大的塞北荒原,人类是所有动物中最聪明最狡猾的。可是若遇到落单的人,它们也绝不会放过,张孝武如今就是落单的人。

张孝武不是拥有不死之身的超人,他只是能够在生死之间爆发极其迅速的反应,但他不可能真的让自己时时处于生死之间。那种仿佛控制时间的感觉固然一时爽,可事后每次不是力竭昏迷,就是浑身难受几乎想要呕吐。他不是受虐狂,喜欢这种生死之间的爆发力,他只是一个普通人,所以只能祈祷草狼在这种风沙天里不会发现自己。若是草狼知道他一个人在,肯定不会放过这么一坨肉。

好在此时的草狼似乎被什么纠缠住了,暂时并未寻到他这里。

张孝武自然不能放过这个逃跑的机会,他迅速起身,顶着风向着狼群嚎叫的反方向跑去。

第六十章?激战狼群

走了许久,张孝武看到了一个枯树,是一颗杨树。荒原上杨树是最常见的树木之一,也是塞北许多人家烧饭生活最赖以生存的木柴。杨树生长周期短,小树苗种下之后,一年便能长到两人高,三年便有三丈高。杨树虽然长得快,但树干却不结实,烧柴可用却不适合做家具木器。望着这高大即将枯死的杨树,张孝武试探似的用力推了一下,大概树根并未真死,只是当地少水旱死了树冠,还很结实。他三两下便爬上了树,坐在一棵粗大的枝丫上,稍微休息了一会儿。

风停了,张孝武心说老天都在祝我,他把腰刀抱在怀里,把弓箭挂在身上,用披风拧成绳子将自己绑在树干上,他决定今晚睡在树上。也许是困极了,张孝武便被绑在树上睡着了,睡着睡着,他觉得有人在拉拽自己,猛地睁开眼睛,顿时大吃一惊。

一只草狼居然咬住了披风垂下去的一个边角,吊在空中奋力撕咬摇晃,试图将树上睡觉的人晃下去。

见张孝武醒来,草狼们稍微向后撤了几步,那撕咬披风的草狼浑然不觉,依旧奋力地扭曲着自己的身体,尽情撒欢地撕咬。

张孝武见状拔出腰刀,闪电般出刀。

银光一闪,那狼头依旧撕咬着披风,而身体却分成两截地落在地上。

“嗷呜——”

远处,白色的狼王猛地嚎叫了一声,狼群听到声音后继续向后退了几步,望向张孝武的眼中充满了仇恨。

张孝武也明白了,现在,他和这个白狼王的狼群是不死不休了,按照草狼的习性,一旦与他们为敌,便只能一方死绝了。张孝武不想死,所以死绝的只能是狼群。他细细望去,狼群有十九头,除去被他杀死的狼,应该还有一些狼崽子在周围。

白狼王的身后恰如其时地出现了一些半大的狼崽,而其中一个小狼崽嘴里叼着一只血淋淋人手。

人手,人,逃犯!

这些人从逃疫庄走了,可却没逃出狼群,张孝武忽然担心起萧开了,不知道这个独眼弓箭手会不会遭遇狼群。想到这里,他默默抽出了箭矢,张弓搭箭,瞄准最近的一匹壮硕的草狼。

箭如流星,那匹壮硕草狼顿时哀嚎一声倒在地上。张孝武射出的箭又急又快,直接将草狼钉在地上,其余草狼顿时吓得四散。见到张孝武抽出第二根箭矢,白狼王嚎叫一声,其余草狼纷纷向外逃去。

张孝武趁机连射三箭,射中了其中两匹草狼,但两匹草狼生命力比人类异常顽强许多,它们并未立即死去,即便被箭矢射穿了身体,依旧哀嚎着踉跄着想要逃回到白狼王身旁。

白狼王愤怒不已,望向张孝武的眼神中愈发充满了仇恨,两匹草狼随着身体内鲜血的流出,脚步越发踉跄,走几步便摔倒在地上,但它们依旧坚持回到狼王身边。几个小狼崽子冲了出来,却被狼王的叫声勒住脚步,悲伤地望着受伤的草狼。最后,白狼王忽然发疯一般地冲上去,咬中了草狼的脖颈,冷血地将两狼咬死。

张孝武内心异常震撼,他第一次体会到草狼这种生物的可怕,他们嗜血、冷静、团结、隐忍,在发现危险后并未忙碌进攻,它们是天生的战士。

“嗷呜——”

白狼王长啸一声,转身离去,留下一匹年老的草狼坐在高处盯着张孝武,似乎是个哨兵。张孝武也不敢轻易从树上跳下来,他担心这是草狼设下的圈套。在耐心等了一炷香的时间后,张孝武心中估测了一番射程,试了试弓箭的硬度,随后瞄准老狼。

那老狼虽然年迈却异常狡猾,见到自己被弓箭锁定,立即转身逃走。张孝武心知老狼绝不会放弃自己,便收了箭继续耐心等待。那老狼果真并未走远,不一会儿,它再一次出现在原地,小心翼翼地盯着张孝武,果然尽职尽责,只是这一次张孝武并未放过它了。

“嗖——”

箭矢急速射出,老狼果断闪躲,但依旧被射中了后腿,老狼哀嚎一声倒在地上。张孝武观察了一下,周围并没有狼群出现救援,下了树向南逃回。

然而张孝武低估了草狼的狡诈,它们只是隐藏起来并未离去,在张孝武从树上下来后,在白狼王的带领下,它们才重新出现,向他包围过去。

草狼在进攻的时候并不会发出声音,且奔跑时压低身体,几乎将身体埋在草中。张孝武转身时只见地上的草丛在动,他意识到草狼的行动了。但他已然来不及再回到树上,便拼了命地向前继续奔跑,并随时寻找可以依靠的地方,以免腹背受敌。

四肢奔跑的动物始终比两脚奔跑的动物要快一些,在张孝武尚未寻找到依靠之地是,狼群先追上了他,一条狼跳起,向张孝武的脖颈撕咬过去。

张孝武忽然脚下一拌倒在地上,反倒让草狼措手不及,纷纷跳了起来越过他的头顶。张孝武起身时发现扭了脚,知道自己跑不成了,便拔出腰刀准备死战。

狼群立即冲了上来,张孝武举刀相迎,忽然之间,他的身体再一次震颤起来,眼前的一切一切变得不一样了,狼群腾空而起,却仿佛异常缓慢。一旁飞过的苍蝇,草丛惊起的蚱蜢,以及他额头上甩掉的汗珠,都仿佛慢悠悠慢悠悠地前进。

一切的一切,都变慢了,除了自己。

他甚至看到距离他最近的那匹狼飞溅的舌头慢慢地甩到左边,再慢悠悠地甩到右边,那匹草狼在空中慢悠悠飞到他的身边。

“噗呲!”

一刀砍掉面前的狼头,张孝武闪开危险,再甩出三刀,将三匹合围的狼群悉数剁了脑袋全部砍死。他听到身后的声音,向后转身,却见白狼王与其他几匹狼冲上来,有的要咬住他的脖颈,有的要咬住他的脚踝,有的要咬住他的肚子。

张孝武向前奔去,踩在准备咬住他脚踝的一只草狼头顶,快如闪电的一刀将咬向他肚子的草狼砍成了两截。那飞身而起将准备撕咬张孝武脖颈的白狼王似乎有些后悔出手太早了,但一切为时已晚,张孝武的腰刀撩了起来,将白狼王的脑袋剁了下来。

白狼王的身体撞在张孝武的身上,将他撞了一个趔趄,但他立即起身双手持刀不退反进,重新杀入狼群之中。

第六十一章?狼牙项链

狼群从未见过这样的人,他以一己之力敢于对抗狼群,他手持单刀杀入狼群,在几乎很小的间隙中闪躲腾挪,并手起刀落收割狼群生命。在它们的观念中,人类单打独斗绝不会是草狼的对手,十几匹草狼足以应对一个伍人小队。可惜眼前的这个男人,居然在濒死之前躲开它们所有的攻击,并给了狼群致命一击。

所有的狼,全都惨死哀嚎着,草狼的生命是顽强的,即便被刀砍成两截,十几只狼依旧哀嚎着想要继续攻击。

一刀!

一刀!

又一刀!

直到眼前再也没有一只能够站起来挑战张孝武的草狼,他浑身上下散发着戾气和血腥的味道,几个尚未死亡的草狼也吓得向四周逃去。张孝武的眼睛扫了一圈,冷哼一声,眼前的危机解除了,但他的身体一瞬间失去了全部力量,甚至连眼睛都睁不开,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草狼依旧哀嚎着,却不敢靠近这个人类,它们只想逃走,它们后悔与这个人类对抗,但它们很快流干了血,死在张孝武的身边。

“小武哥哥!”殷九儿俏生生地坐在他身边,关心问道:“你怎么又受伤了?”

“九儿?你没死吗?”张孝武大喜一把抱住了她,九儿依旧那么轻巧可人,一双眼睛明亮且单纯。

“我自然没死的。”

“太好了,太好了。”张孝武高兴得将她抱了起来转了几个圈,又恐自己弄疼了她,轻声道:“以后你别离开我了。”

“好呀,我们要在一起哦。可你不能娶别的女人,你有我一个妻子就足够了,知道吗。”九儿眨着水灵灵的眼睛说。

“好,我答应你。”张孝武大喜,却忽然看到一群黑衣人冲了过来将九儿抓走,他挣扎着想要追去,却发现浑身乏力。

“九儿!”

张孝武猛然惊醒坐了起来,他一把抓住了腰刀,才发现浑身被汗水湿透了,左右看了看,发现自己身处疫庄自己的卧室内。

“原来是一场噩梦!幸好是一场噩梦!可若是真的就好了,那样九儿就还活着,只要她还活着……”张孝武遗憾万分,他不知道怎么会梦到九儿,九儿的死是他最不愿触碰的记忆。曾有人说过,如果许久没有出现的人,突然在你的梦中出现,那意味着你的记忆决定永远将这段历史遗忘,也意味着那段记忆再也不会出现。

难道九儿是来跟自己告别的,她已经转世投胎了吗?

外面有人听到房内的声音,几个人急忙冲了进来,见到张孝武坐在土炕之上,欣喜若狂地喊道:“伍长,伍长,什长大人醒了。”

更多的人跑了进来,张孝武左右看看,有胡三万,赵锁,陈关西,王一斤,还有萧开。见到萧开也在,他这才放下心来,萧开没死就好。

张孝武疑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回来的?”

王一斤激动得几乎要哭了,抢着说:“对,大人,您在疫庄。”

张孝武发现自己的胳膊酸疼无比,但还是依旧撑着下了土炕,众人见状连忙劝阻,胡三万说道:“大人,疫庄近期无事了,我等安排妥当了,你好好休息吧。”

张孝武满意地点点头,给他一个信任的眼神,胡三万也点有回应。

张孝武又问:“我如何回来的?”

周遭围观的士兵越来越多,萧开分开众人喊道:“别耽误了大人休息,大人身体未愈,还虚着呢。”随后他一脸的崇拜走上前来,敬佩道:“大人,你一个人杀了一个狼群!整整十九匹狼,全都被你一个人给杀了。”

张孝武心说:“你刚才说谁虚呢?”

胡三万笑着说:“那十九匹狼都被我们带回来了,扒了狼皮挂在疫庄门口,对了,这串项链是我做的,用那十九匹狼的狼牙做的。”说着,这小伙将狼牙项链递给张孝武,一脸震惊地说道:“整个第六团,不,整个青龙军,只有您有资格戴狼牙项链。”

张孝武接过项链看了看,这项链由大小不一的三十八颗屠狼的犬牙组成,这些狼牙并排在一起,却犬横交错半分也不整齐,可恰恰是这份不整齐,让狼牙项链看起来杀气凛冽。张孝武一下子便喜欢上了这条项链,他笑着在脖子上比量了一番,却觉得佩戴一排排狼牙的自己显得像是一个野蛮人,便要摘下来,众人忙阻拦住。

萧开笑道:“大人,你当有此资格佩戴,你若是不佩戴,反倒是矫情虚伪了。”

一边吃着东西,张孝武一边听萧开讲起两人的经历。

自与张孝武分开追击后,萧开不久便找到了一名逃犯,只是他没想到草狼比他还快,那囚犯正在被草狼分食,但人还没死,一边惨叫着一边被吞食着。萧开吓得后退很远,他也知道草狼的厉害,立即转身逃回军营寻找援助。草狼应该没有注意到萧开,便放过了他。萧开返回之后立即组织人手救援,只可惜当时天黑了,大家在风沙中寻找了一夜也没有见到人。

次日萧开等人继续寻找,先找到了三个俘虏的骸骨,众军士担心不已,更加又不敢散开寻找。随后他们遇到了一条身中箭矢的老狼,那老狼见到军士们撒腿就跑,军士们追逐而去,才发现一条条被格杀的草狼,直至发现满身鲜血的张孝武。

众人以为张孝武受伤严重,替他解开衣服,却发现他身上除了从前的伤疤,居然半点抓伤咬伤都没有,他只是是力竭昏迷。

“什长大人,卑下服了。”萧开长揖到底,“历来无人能在狼群口中幸免于难,而大人独杀十九匹草狼,屠灭狼群,草原上从未有过之壮举。”

张孝武稍微回忆了一下屠狼一事,但更让他难以忘怀的是在危险来临之时,他将时间分解,甚至将一秒钟当做十秒钟来过,可在安逸的环境中,他完全感受不到这种能力。生死之间的战斗能力,让他非但没有受到任何的外伤,反而消灭了所有敌人——也就是草狼,只是这代价不小,张孝武再次昏迷了一天一夜。

第六十二章?十九张狼皮

张孝武又问是否将此事告知校尉大人,萧开说已经上报,苏钰应该这几天会来营中。

胡三万又道:“大人,属下听到一件事,说是前方决战在即,这些战俘都要押回龙都举办献俘大典。”

张孝武道:“消息可准确?”

胡三万道:“我也是听前线撤下的残兵说的,他们说佳澜河水渐渐消退,犬夷战马已然能够渡河。犬夷得了土城之后自己乱了起来,靺鞨人占了鞑塔人的土城,为了表示感谢,靺鞨派出一万黑箭士出征,这一场决战势在必行了。”

萧开笑道:“双方死伤数万,早就势在必行,还谈什么谈。只是这一万黑箭士的确……是个威胁。”

“靺鞨的黑箭士很厉害吗?”张孝武问,他在土城的时候便听说过黑箭士,但并没有与黑箭士交过手。萧开曾经是弓卒,应该对黑箭士了解更多,他看着萧开。

萧开回忆了一番方道:“黑箭士何止厉害,他们射术精绝,且弓矢射程远超任何他国弓卒,若是在林中遇到黑箭士,最好离他们远一些再远一些。只是平原之上,黑箭士的用处并不大,只要骑着马冲杀黑箭士的箭阵,他们最多能射三轮便会被骑兵踩死。”

张孝武皱眉道:“你说的是向黑箭士发起决死冲锋?”

萧开道:“对,历来只能用这种办法对付靺鞨的黑箭士,驻守在龙门关的龙卫,便拥有一支全身披甲的重骑兵铁坨子。铁坨子虽然数量不过一千却横扫关外,黑箭士若是下了山遇到铁坨子,绝无生还的可能,只能是扭头就跑。”

张孝武道:“这黑箭士的特点就是强攻弱守,是不是?”

萧开倒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词汇,大笑:“对,攻强守弱。但靺鞨人身材高大健壮头脑简单,且受伤之后嗜血凌厉,便是不用弓箭,也是一群食人的野蛮人。”

张孝武道:“所以,以后我们遇到黑箭士,只能打他,不能让他打我们。”

萧开笑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没有遇到过黑箭士,也没有和他们交手的经历。”

张孝武道:“若是黑箭士攻城,应该能发挥他们最大的优势。”

萧开挠了挠头说:“黑箭士的箭矢制作不易,据说用的是极北的铁木,若是攻城时箭矢没了,便与其他弓手没太大区别。毕竟箭阵互射,射术反倒不重要,箭矢多少才重要。”

张孝武不再谈论黑箭士的话题,王一斤端来了稀粥和肉酱,张孝武方才发觉饿了,大口大口地一面吃着肉酱一面喝了几碗粥。吃完之后,张孝武说:“这肉酱味道不怎么样,是什么肉?”

“狼肉。”王一斤嘿嘿一笑,“十九匹狼,肉足够大家吃几天了。”

“奶奶的,原来是我打的猎。”张孝武大笑,“我得向你们收费,吃了我的肉,居然没经过我的同意。”

萧开摇头道:“大人,话不能这么说,我们先前问过你了,你同意了。”

张孝武气道:“放屁,我都昏迷了,怎么同意的?”

萧开道:“您是默认了。”

“对,您默认了。”胡三万加话道,众人一阵哄笑,张孝武也大笑不已,心情恢复许多。

俗话说得好,要不是为了男女那点事儿,男人还是喜欢和男人在一起玩,果然有兄弟的陪伴,张孝武的恢复都快了许多。休息了一天之后,张孝武又活蹦乱跳起来。当他再次出现在战俘面前时,所有战俘都跪在地上不敢看他的眼睛。

“我这么可怕?”张孝武心中疑惑不已,让人弄了面镜子,躲在房间里左右看了看,感慨道:“挺帅的,没那么可怕,这张憨郎脑子不好,但身体好,品相好。”他忽然想到一件事,如果他有了孩子,是属于他的,还是属于憨郎的?

“大概,应该,是我的吧?”张孝武揪着头发,闹心地想。

疫庄一次性死了十八个人,自然让苏钰坐不住了,以前疫庄每次死人只是几天死一个两个,这次居然一次性死了十八个人,还有三个被草狼吃的只剩下了骨头,苏钰气道:“还有几天战俘就要送回去了,他怎么看守的?简直胡闹,简直胡闹!”

管骧提醒道:“死了十八个,也就少了十八个人的口粮,能节省一些粮钱。”

苏钰瞪了他一眼:“节省下的来钱也不是我的。”

“那张孝武为了追逃犯,遇到了狼群。”

“啊?他死了吗?”苏钰大喜道。

管骧道:“没有,他非但没死,还杀了狼群,十九匹狼,包括一头白狼。”

苏钰眼睛一转,嘿嘿一笑说:“白狼不多见,狼皮定然昂贵——不是,张什长如此悍勇,你我必须去探望一下,他受伤了?”

“据说昏迷着呢。”

“那更要去探望了。”

两人迫不及待地来到了疫庄,远远地看到疫庄大门口吊着十九张草狼的狼皮,虽然好像是后缝制在一起的,但十九张狼皮,看起来就吓人。苏钰吃惊得半晌合不拢嘴,感慨说还真有人能独杀十九匹草狼。两人上前仔细观看,士兵忙去通报,苏钰让人将狼皮放下来,便抱着白狼皮啧啧称站,而管骧摸着狼皮上的刀口,啧啧称叹此乃天神之力,常人不能及也。

张孝武走了出来,揖礼道:“见过校尉大人,书记大人。”

苏钰瞠目不已,随后又瞪了一眼管骧,这就是你说的昏迷?管骧惊喜道:“张什长,你没事?伤在哪里了?”

张孝武拍着胸脯说:“没伤到,一些草狼罢了。”又道:“二位大人,如今到了晌时时间,还请一起吃顿杀狼宴如何?”

“杀狼宴?”

“对,草狼的肉。”

苏钰和管骧本以为狼肉应该很好吃,可吃起来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总有一种土腥味,但好在有酒有肉,还有一盆狼鞭和狼蛋。张孝武笑说这东西不要轻易吃,否则半夜见不到女人,眼睛放绿光,连看到母猪都是双眼皮大眼睛水灵可爱。

众人哈哈大笑,苏钰不信邪,尝了一口狼鞭,味道显然怎么样,但也知道此物大补,犹豫起来。管骧说这东西至少五两银子一根,你今天吃的越多,赚得越多。苏钰听罢顿时眼睛一亮,接连吃起好几根狼鞭。管骧吃了几口后便觉得难以下咽,好在肉汤不错,泡着面饼味道美极了。

疫庄的伙食,居然比俘营还好,俩人越吃越郁闷。

第六十三章?说书人和女倌儿

张孝武将战俘暴动过程讲给二人,又将已经写好经过的文书交给了管骧,管骧先是草草看了一眼,而后大惊不已,将公文交予苏钰,赞叹道:“这过程经略与格式文笔……比朝廷公文还要明晰简洁!张什长,你以前读过书吧?”

张孝武谦虚道:“略懂,略懂!管大人,你可给我拿了不少朝廷的邸报,我看多了便学会了。至于写字,我的确是学过,我家出身镖行,若是不识字岂能做得了镖师,哈哈哈。”

苏钰好奇道:“如此说来,你走过镖?闯过江湖?”

憨郎的确走过镖,从八岁开始便陪伴在阿爷身边镖行天下了,也是阿爷为了让蠢儿子多长长见识,免得他日后上当受骗。想到这里,张孝武对这位憨郎的阿爷深表同情,也感慨父亲的伟大,点头道:“走过,八岁跟在阿爷身旁。”

管骧赞道:“难怪我看你如此成熟,原来早就是江湖游侠了。”

“不敢当,不敢当。”张孝武腼腆一笑。

苏钰却问:“镖行生意赚钱吗?”显然,他对于赚钱更感兴趣,只可惜他的身份决定了他不能做一介商人。毕竟金钱虽好看,可商人地位不高,堂堂苏家人又岂能做低贱的行当。

张孝武回忆了一下憨郎的经历,摇头叹气说:“都是卖命钱,若是能轻松生活,谁又会做镖师。”

管骧说:“你的武艺如此高强,想必令尊武艺更高吧?”

“那倒没有。”张孝武正色道,“十二岁,阿爷已不是我的对手了。”

苏钰与管骧二人再次被惊住了,眼前这个小子应该就是那种传说中百年一遇的练武奇才了吧,毕竟连杀鞑塔金刚,独斩十九头草狼,便是天下第一将李存义只怕也没那么容易。

喝了一口酒压压惊,平复了一下情绪,苏钰对张孝武说:“我现在相信你是靠战功晋升为典军校尉,绝非如我这等靠着家族关系的庸人。”张孝武便要自谦,苏钰却止住了他,说:“我苏钰贪财好色贪生怕死,缺点极多,外人常常不啻于我。可我也有自己坚守,我最佩服一种人,那就是真英雄豪杰。来,我们痛饮此杯!”

临走的时候,管骧替苏钰索要那张白狼皮,张孝武倒也不在意,将十九张狼皮全送给了他,说这东西于我无用,你们喜欢便都拿去。

苏管二人大喜,回到城中便找匠人将这些狼皮硝制起来。那匠人先是欣喜一次硝制这么多狼皮,又看到几乎所有的狼皮都是拼接而成,显然草狼全被一刀砍成两截。匠人内心震惊不已,便忍不住追问狼皮的来由。送狼皮的士兵心中也对张孝武很佩服,自然没有隐瞒,将张孝武独斩十九头草狼一事说给了这匠人。

匠人也是被太乾帝下令移民冲边的中原百姓,原本是个农人,但移民木城后发现,木城周围缺水且城外多沙地,农耕难以生活,后来学了硝制牛羊马皮的本事,这才勉强养活全家。他听许多相邻说起,这草狼轻易不攻击人类,一旦攻击便是不死不休,且草狼狡诈,敌不过便潜伏许久,哪有人敢独战狼群。

所以张孝武独斩十九头草狼的事让他震惊不已,与友人饮酒时便讲了故事。友人又传给别人,不知怎么传到了本城一个说书人耳中。那说书人因塞北战事生意惨淡,听闻木城出现了个勇士,眼睛一转想出了个主意,多方打听后将张孝武的故事改编得极其离谱。

木城百姓多因塞北战事而忧心忡忡,他们心中急需一个大英雄给自己希望,先前他们心中的大英雄是天下第一武将李存义和天下第一智囊顾雍。可这两人屯兵佳澜河畔,像一只乌龟似的敌不动我不动,偏偏还丢了土城,着实非英雄也。如今听那说出人讲,这张孝武出生时便天带异象,武艺更是非同凡响,土城时以一己之力力抗百万犬夷,斩杀草原三金刚、独斩十九狼等等,百姓们顿时觉得这才是咱们心中的真英雄。其他说书人见他讲张孝武故事如此受众,也不约而同地讲了起来,且竞争之下,说书人越讲越离谱,简直弯弓可射日一般。

一时之间,张孝武成了木城百姓口口相传中的木城守护神,便是那些青楼娼馆的女倌儿也向军佐们打听起了张孝武的传说,一个个眼中流露出来的崇拜之情,引得第六团各个将佐军官们的不满,直呼:“他张孝武不过是个十八九岁的毛头小子,哪有如此神奇。”

不说还好,一说更了不得,原来大英雄只有十八九岁,还是一位如此年轻的小将,顿时引得娼馆女倌儿纷纷说:“嫁人当嫁张小郎,娶妻当娶叶小姐。”这叶小姐乃当朝工部侍郎叶丞叶大人的独生女,有天下第一才女之称,诗书文对得天下第一智囊顾雍承认,甚至传说中顾雍曾经亲对叶丞说:“我愿用我两个女儿,换你一个闺女!”那叶丞哈哈大笑坚决不换。

自然,这“嫁人当嫁张小郎,娶妻当娶叶小姐”的说法有些给木城百姓脸上贴金之举,亦可看出张孝武居然在不知不觉间成了百姓心中希望。

王一斤带人入城取水的时候便被值守的士兵拉住,非听他说一遍张孝武独斩十九狼的故事。王一斤是张孝武亲兵,自然更是将他夸得天上地下仅此一人,堪称整个第六团第一勇将。

不过第六团第一勇将可不是谁都能封的,因为第六团有一个自封第一勇将的人,骁骑营军候李存元。

过了两日,骁骑营军候李存元领着一都队骑兵来到城外疫庄,恰好此时张孝武正在练习刀法。

只见张孝武赤裸着上身,一身腱子肉棱角分明,古铜色的肌肤更显骁勇。八个士兵分别从各个方向将胡杨木块砸向他,而张孝武则手持两把腰刀将袭来的木块斩断击飞。一时之间刀光白影,闪得众人眼花缭乱,再一看地上的木块全被切成两段。

李存元心中一惊,原本准备和他打一架的想法被压制住了,心说这小子步战还算厉害,自己应该会吃一些亏,若是与他打起来还是不妥。

陪同前来的管骧连忙鼓起掌来大声叫好,张孝武转身见到管骧和一位军候大人,忙收起刀施施然上前拜见。

第六十四章 升任都尉

管骧上前介绍了一下李存元的身份,张孝武对李存元这个第六团奇葩是慕名许久了,当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见面也不咋样,但他还是礼貌性地行了一个军礼。然而李存元却骑在马上点了点头,态度倨傲。

张孝武内心隐隐不快,暗道不过就是李存义的弟弟,装什么大半蒜。管骧知道张孝武脾气,见两人似乎并不友好,忙向张孝武等人宣布,青龙军第六团俘营及疫庄内全部俘虏皆由骁骑营押送至两狼关,再由他人押送回龙都。

张孝武多问了一句道:“谁押送他们去龙都?”

管骧低声道:“子龙军。”

子龙军?常山赵子龙吗?张孝武对圣汉禁军大体还是了解的,可这子龙军又是什么鬼,怎么从未听过,便忍不住又问道:“子龙军是哪支军队?”

李存元扫了一眼张孝武,藐然道:“连子龙军都不知道,也不知你这个什长是怎么混来的。”

“杀人杀来的。”

“说话还挺臭。”李存元冷眉冷眼,“改日与你好好比一比……马战。”

张孝武梗着脖子反瞪过去,鄙夷道:“我不能打你。”

“打我?笑话!但你怕输也是正常。”李存元冷笑,“什么第六团第一勇将,啧啧啧……”

张孝武觉得此人从脑袋到脚丫子都写满了“主角光环”的字样,对于这种自我感觉良好的人,他更是鄙视。至于莫名其妙的“第六团第一勇将”的称呼,他更是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可他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便嗤之以鼻道:“我一个小小什长输得起,但堂堂军候大人却输不起。”

“好小子,我记住你了,别落在我手中。”李存元冷哼道,便押着两百多战俘离开疫庄。

等李存元走了,管骧才苦着脸说:“这李将军也不知从哪听来,说你自诩第六团第一勇将,所以就过来要和你比试一下。”

“我从没有说过这句话,不知谁编排与我。”张孝武笑问道:“那他怎么不和我打?他不是很厉害吗?”

管骧眨着眼睛坏笑:“大概是看到你刚才练刀了吧。”

张孝武嗤笑,这李存元不过是个怂货罢了,他拉着管骧的手说:“来来来,既然到了我的地盘,必须和我喝酒。”

管骧忙道:“喝酒可以,拼酒不行,我体虚肾虚,喝不了太多。”

张孝武大笑,管骧是他在第六团接触最多的人了,此人有一些才干,有一些狡猾,但大多数时候表现很平庸。但世界上最多的人便是平庸的人,管骧给张孝武的感觉更像是一个普通人,而是残酷世界中或冷血或阴谋或残暴的谋士。

酒过三巡,又提起子龙军一事,管骧解释道:“子龙军是圣汉勋贵子弟组成的一支军队,虽然只有一营队人马,可身份都是各个家族的继承人和重要子侄,普通百姓子不得入内。”说好听些,子龙军是为了锤炼年轻贵族,说难听便是让这些贵族子弟从小彼此相识,日后相互扶持,继而垄断高层,绝了寒门子弟的晋升道路。

从古至今世界各国,但凡国家稳定立足超过百年,贵族或高层子弟绝对会对国家统治阶层进行垄断和控制,普通人只会沦为他们的工具。这一点在马克思的《资本论》早就说明,可真正懂得道理的人却少,恰巧穿越前的张孝武同志就曾经读过。然而他也像很多人一样即便知道道理,却不得不收敛起自己的想法,成为谨言慎行一心扑在工作上的普通人。毕竟,谁没事告诉大家,普通人想要翻身做主只能推翻统治者——要造反吗?所以子龙军的存在是必然,而子龙军的存在也是帝国稳定的需要。

张孝武大胆地提出了一个建议:“干掉了子龙军,整个帝国是否没有未来了?”

管骧哭笑不得,根本不和他胡说八道,又谈论起战俘被押送到龙都之后俘营的未来。无论苏钰还是他都忧心忡忡,俘营的存在便是因为看押战俘,既然战俘不在了,俘营又有何理由存在。而如何安置俘营的五百士兵,也成了程褚头疼的事。

管骧说道:“你我静等几日吧,但你斩杀十九狼,未来必定会得到重用,也许未来我还需要你的提携。你若是想要回城便回来吧,疫庄这里要什么没什么,还得日日进城打水,着实费事。”

“多谢大人美意,但我们几个住在城外习惯了。”张孝武婉拒道。城外疫庄虽然缺水,可在这里他就是老大,上面没有人约束,活得好不快活。反倒在城里时候处处受到上司的管制,苏钰可能也不想手下有这么一个比他还厉害的人存在。

白狼皮被硝制好后,苏钰用它做了一顶帽子和一件小披肩并送给了程褚。程褚很喜欢白狼皮制成的礼物,拿着它爱不释手,他也听到张孝武独斩十九狼的故事,心想这就是张孝武斩杀的白狼王制成的吧,便问起了张孝武一事。

苏钰心想坏菜了,我花钱做了东西,如今反成了张孝武的功劳,郁闷不已。但他又不能不实话实说,只好说此人能打能杀,是个狠人,若是将军有什么敌人,可以把他做刀。

程褚大笑:“我有什么敌人,我们驻防此处,为的就是不遇到敌人。”他讲白狼皮帽戴在头上,想了想说:“此等猛将,可晋升矣,他现在是什么?”

“什长,代统后都队。”

“代去掉吧,你回头写个保举书。”

“喏。”

由苏钰“保举”,程褚晋升张孝武担任疫庄后都队都尉,统领疫庄三什队人马。

杀狼杀出了一个官,这倒是张孝武没想到的好处,但苏钰却很郁闷,张孝武是他手下都尉中唯一的一个不花钱便都尉的人——这是断了他的财路啊。好在张孝武生活在城外,也省得自己看着别扭。

张孝武做了什长不过十几天便晋升为都尉,自然引起了甲什队什长羊焕和乙什队什长刘介的强烈嫉妒,他们怎么说也在第六团多年,论资历也轮到他们了,可他们找到苏钰之后,苏钰直接告诉他们:“升他官是将军的意思,你以为我要升他吗?”两人无话可说,又自知不能与张孝武共处,便以“生病”为借口坚决留在城内,整日游荡,寻机报复。

第六十五章 协同作战

此后的日子,张孝武便练练射术打打猎,十九匹狼的狼肉被吃光后,他寻思周围有没有什么大型动物。萧开笑说周遭最大型的动物便是牧民家的牛羊,可惜不能抢夺,远处倒是有一些野马,那野马比人跑得快得多。

“若是咱们疫庄有马队就好了。”胡三万羡慕道,那骁骑营有战马,辎重营有驮马,可他们疫庄守军只有两条腿儿。

张孝武对手下保证道:“一切会有的,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战马会有,驮马也会有。”

忽然有一天,张孝武见到手下士兵训练对阵时不懂作战,只是按照武略兵书中的呆板执行,顿时气得他拎着鞭子指着众手下道:“你们会不会打仗?这么打仗是要死人的?还是第六团精锐,第六团都是你们这种德性?”

众士兵纷纷低下头去,从前和现在,军士们都是这么训练的,大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张孝武叫来一个士兵与自己对阵,只一个回合,那士兵的刀便被挑飞了,张孝武腰刀抵住那士兵的喉咙,指着其他士兵说来两个。两个士兵上前接战,一个又被张孝武磕掉了刀,另一个被他一脚踹翻。

张孝武对他们的能力大失所望,大骂道:“你们会不会打仗?两个人对阵,一个主攻一个主防,两个人都傻呵呵要攻击,你们都以为自己是大侠还是劲卒死士?还单打独斗,战场上除非不得已,不得单打独斗。你们知道为什么一个战士可能打不过一个镖师,但一百个战士足以消灭一百个镖师?就是因为战士作战方式是团队协作而不是单打独斗,不需要特别强大的写作能力。”

萧开在一旁尴尬不已,因为羊焕和刘介把训练任务交给了他,如今被张孝武贬的一文不值,只好到期那道:“大人,一切都是我的错,我没训练好他们。我先前是弓兵不懂训练接战,他们也不是精锐,都是各阵各都队嫌弃不要的才扔在俘营。那俘营校尉大人挑挑拣拣,最不要的才扔在疫庄,咱们这些人在精锐眼中就跟蝼蚁一般,哪会打仗。”

“这样不行,肯定不行。”张孝武说,“第六团虽然在战场之后,可日后必定要真的上战场与犬夷交战,你们这种状态,别说乌桓兵了,便是乌兹兵也打不过。”他既然将疫庄当做自己的地盘,自然不允许疫庄的军士如此庸怠。正好疫庄最近无事,他便开始训练疫庄的士兵。

“军人,首先要有军人的气质,挺胸,收腹,紧握兵刃,怒视前方。”张孝武先对士兵的队列进行了训练,要求军士们行军时候必须整齐划一。军士们哪里懂得走队列,行军时走快了或者走慢了,或者交头接耳,总之走了八百步,五十五个人前后拉开二十步。

张孝武气急,怒吼:“全体都有,五里地折返跑。”众人不解,他便带着大家奔跑,开始时众人以为张孝武跑一跑就算了,没想到他真的跑到五里之外。等这一趟五里地折返跑下来,所有人都瘫在地上,民夫们做好了饭,低声说还好我们是役夫,不是兵士,否则被这官上折磨死。

“大人,我们为何要跑步?列队?”胡三万端着水瓢,喘着粗气,等喘匀了立即牛饮凉白开问。

张孝武解释说:“因为以后打起仗来你们就知道,也许你不记得如何打仗,也许因为指挥原因需要转移,并没有太多真正接战的机会,在战场中你们最需要的反而是跑。你们在战胜敌人的时候,需要跑上去追杀他们,在战败的时候,你们要跑得比犬夷快,才能活命。所以进入禁军,你们最需要的便是跑步,你们也许力气不如别人,身高不如别人,反应不如别人,但我要求你们要跑得比别人快,跑得比别人远,拖死他们,你们就是赢家。”

张孝武完全按照记忆中大学军训的样子训练他们,先练习队列,再练习体能,最后练习战术。他的战术也是战场总结,那便是三人一组,协同作战组队杀敌。

当初在土城时,他与王坚相互配合,格杀了至少三十多人。因此他把自己在战场上的所有经验全都传给了手下士兵,这不是教会徒弟饿死师傅,这是在有朝一日需要时拯救大家的性命。

军士们按照张孝武的要求练习后,逐渐掌握了不少战场技巧,尤其是团队协作能力。此前士卒们练了过多的个人武艺,可如今学会了战斗之中彼此协作。张孝武在训练时非常严格,可并非所有人都能意识到张孝武对他们的苛刻是在帮助他们,甚至一部分慵懒的士兵觉得张孝武虐待士卒。于是没过几天,便有一些士兵跑回城里向各自什长抱怨,说张孝武擅自更改军士训练方法,说张孝武虐待大伙儿。

羊焕和刘介一听,张孝武居然更改训练方法虐待士卒,这还了得,他现在不过是个都尉,日后若是掌握更大权力,岂非要造反吗?羊焕与刘介找到苏钰,添油加醋告了他一状,苏钰自然知道他们的意思。

这两人是什么德行?

先前因疫庄里有病俘存在,他们唯恐自己受染称病逃脱,就是两个贪生怕死的人。当然,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找自己告状却不带钱——有这样告状的吗?不带钱就来告状,你以为我是青天大老爷吗?而且苏钰自己都不敢招惹张孝武这个煞星,更别说给他们撑腰了,更改训练方法便更改吧,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便让两人不要多事。

“你们若是病好了,便回疫庄去吧。”苏钰道。

羊焕与刘介忙道:“我二人水土不服全身无力,还需静养一些日子,且疫庄与俘营之间还需有人传递消息,我二人愿意带病从事,不负皇恩。”

苏钰心道:“你们比我脸皮厚多了。”

羊焕与刘介自讨没趣,便在私下里说苏钰忘了老兄弟,偏袒那二十七团的人,俘营中不少老人对张孝武越发抵触起来。但好在张孝武的疫庄在城外,与城内的俘营的其他将领交集不多,私下里管骧颇为照顾张孝武,倒并未引起冲突。

这日,萧开如约带着张孝武和胡三万来到丽春楼喝酒寻乐,丽春楼是娼馆。正所谓卖艺为妓,卖身为娼,丽春楼中几乎都是陪人睡觉的娼女,所以张孝武更好奇萧开在此有老相好。

萧开为了满足他们的好奇心,便将老相好带来了,张孝武恨不得瞎了眼睛,原来萧开迷恋不已的这位女子身高体胖壮硕如——贾玲。

第六十六章 铁锤妹妹

虽然说每个朝代都有自己的审美,尤其是唐代的审美经常被人误解为肥胖,人家唐朝的人喜好的珠圆玉润,说好听一些就是该胖的地方旁,该瘦的地方瘦,尤其是不能胖在脸上。然而张孝武看着这个老相好,望着她水缸一样上下一般粗的身材和银盆大脸,愣是久久失神。

萧开以为张孝武看上了她,顿时急了说:“都尉大人,他是在下的……”

张孝武道:“萧开,你放心,打死我我也不会和你抢女人——你丫有病吧?什么审美乐趣,你居然……居然……你是如何看中她的?”

萧开立即陷入美好的回忆,深情款款道:“杏芝虽在青楼长大,却洁身自好从未侍奉过其他男子,我是他第一个男人。”

胡三万在张孝武耳边低声说:“怕是没有男人会挑她侍奉陪睡吧?”

萧开瞪了他一眼继续说道:“胡说八道!”他叹了口气,说:“等我赚够了钱,就赎出杏芝。”

张孝武摸着下巴,心说萧开这口味够独特的了,不过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他也不好干涉人家的感情生活。未必娶好看的女子就能有幸福的日子,后世中国做亲子鉴定的,百分之八十都不是自己的儿子。所以好不好看,其实不妨碍一个女人出轨,只要萧开喜欢便好。

三人正在喝酒,却听到一旁叫骂,随后又听到有人大喊:“军爷你也敢打,造反了吗?”胡三万忙去看了一眼,大惊道:“是羊焕与刘介,和杏芝发生冲突了!”

“杏芝被打了?!”萧开急了,冲出房间,却见杏芝骑在羊焕与刘介两人身上,一拳一个砸在他们的脑袋上,瞪着眼睛气道:“睡了我家妹妹不给钱,还打人,你们还要不要脸?报官?你们报官啊?你们现在就报官,不报官我都看不起你们。”

杏芝身边两个柔弱的娼人披头散发,甚至其中一个女子脸上一个硕大的巴掌,看起来委屈至极。

羊焕忙道:“嘿!爷倒是想睡她,可她不让啊,当婊子立牌坊,你以为你们是名妓吗?爷们不过是来快活的,你们让爷们不快活,给什么钱?”

杏芝转头问:“你们没被他们睡啊?”两个青楼女子摇摇头,其中之一说:“这两人坏得很,他喜欢咬人,上个月蓝玉妹妹就被她们折磨得够呛,所以我们才故意不侍奉他们,就被他们打了。”

杏芝更气了,叫道:“蓝玉妹妹就是被你们这两个畜生欺负得一个月下不来床?你们二人混账至极,今天我要是不打得你们半年不能下地,我就不叫杏芝!”言罢,这胖姑娘一通老拳下去,羊焕与刘介差点命交代在这里。

好在周遭假拉架的人比较多,等羊焕与刘介被打得差不多了,众人才上前拉走杏芝,顺道又揍了二人一通。

萧开迷恋道:“英姿勃发,侠义心肠,果真是我心意女子。”

张孝武冷汗直流,心说真是情人眼中出西施,这萧开的审美简直冲出天际了。萧开给张孝武指出,那两人就是许久不见的甲什队什长羊焕和乙什队什长刘介,也是你的手下。

张孝武这才第一次见到这两位“手下”什长,居然被一个娘们骑在身上饱以老拳,真是不要脸妈妈给不要脸开家门——不要脸到家了。

再怎么说,这二人也是自己的下属,他带着人下了楼,到羊焕与刘介身边,关心问:“你们没死吧?”两人哼哼呀呀抬起头来,见是张孝武顿时吓得够呛,心中有愧捂着脸跑了。

张孝武坏笑喊道:“不用我找人替你们报仇?”等二人逃没影了,张孝武才回身对萧开说道:“这个杏芝,你要好好待她啊。”

萧开胸有成竹道:“我不会让她再受伤。”

张孝武啼笑皆非道:“我不是怕她受伤,我是怕她伤了你。”

杏芝忙说:“不会的,不会的,我不会打开哥的。”

三人相互看了看,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萧开哭笑不得:“都尉大人是谑言,你别当真。”

杏芝看了看张孝武和胡三万,有些害羞了,忙说:“我给你们准备好吃的。”说完便买着矫健的步伐咚咚咚咚跑开了,更是引得三人大笑,萧开问:“怎么样?有趣吧?”

“这个嘛……”胡三万实在不知怎么回答,张孝武道:“你觉得有趣,就有趣。”

晚上,萧开顺利地陪着他的相好杏芝姑娘去了,胡三万也找了个娼女睡觉,倒是张孝武离开了丽春楼。他只是好奇萧开的老相好是什么人,万没想到是一个铁锤妹妹。

沿着木城的老街走了几步,他猛然听到墙角里有一个女孩正在唱着一首童谣:“汉五月,贼围城,小将张,神箭弓,乌桓王,下落马,华盖车,火烧营,百万犬夷皆退兵。”

张孝武猛然间浑身一抖,一股热流涌上心头,他立即沿着童谣跑了过去,便看到在一处角落中,一个干瘦的老妇人乞丐抱着一个破衣烂衫的女童,女童认真地唱着童谣,老妇人微笑着看着孙女。

“你们……是土城人?”张孝武上前,小心翼翼问。

老妇人抬头道:“是,军爷,我们是土城人,军爷又是如何得知?”

“因为我就是张孝武,小将张。”张孝武声音略带哽咽道。

老妇人仔细看着他,许久之后忽然哭了起来,张孝武也忍不住掉了眼泪,那老妇人道:“张将军,你是张将军,你成亲的时候我见过你的,我认得你!那时候你没留着胡子,现在留着胡子了,老身一时之间没认出来你。张将军,你还活着就太好了,你一定要为土城百姓报仇啊,报仇。”

“一定,我一定会的。”张孝武对天发誓。

老妇人凝神点头,深信不疑,问:“张将军,你的妻子殷家九儿她……”

张孝武摇了摇头,一脸的悲伤,老妇人心下明了不再多问了。张孝武又将她们婆孙二人带到了一家客栈中,留了全部钱财给二人,叮嘱客栈的伙计好生对待二人。次日一早,张孝武来到城内,发现婆孙二人却飘然离去。她们显然不愿继续麻烦他,老妇人还留了一张纸条,说生活困难暂借钱财,日后小孙女商婉儿若有出息必定归还。

“土城,土城……”张孝武握着纸条,怅然若失。

第六十七章 疫营的消息

天气愈加炎热,草原上的蚊子也多了,整日扰得张孝武难以休息。他却发现城中或者牧民的小孩脸上并没有被蚊虫叮咬的痕迹,很是奇怪,便多方打听,才得知当地牧民们发现一种草药能驱虫。每到夏季来临蚊虫增多时,牧民便常用草药泡水给孩子洗澡,以至于牧民小孩晚上不被蚊虫叮咬,睡得格外香甜。

牧民介绍这种药草叫做驱蚊草,能起到驱散蚊虫作用,需要用酒泡上一天一宿。但如果泡得时间短了,发挥不出药力,可泡得过久,又会被酒散了药力。张孝武尝试之后,当真没有蚊虫叮咬了,这草药果然神奇。

随后张孝武却见牧民很少使用,询问得知,这款驱蚊草生长不易,牧民寻到后收藏起来,积攒了一年才够孩子使用。他用十九匹草狼的狼皮与牧民交换,牧民大惊,询问这些狼皮从何而来,张孝武诚实以答,牧民顿时将其拜为战神,欢天喜地地献出驱蚊草,哪里还敢要那些狼皮。

驱蚊草得之不易,张孝武反倒珍惜起来,翌日入城后前往俘营领取物资,却见到管骧用白纱包裹着脸。张孝武好奇询问,得知原来是管骧被蚊子叮咬发炎,整个脸红肿起来。张孝武笑说你一个糙老爷们也爱惜脸面。

“你却不知道,我这不算严重,校尉大人背后被咬了,挠痒挠破了后背,如今整日趴在床上,连衣服都不敢穿。”管骧道。

张孝武不忍,便将驱蚊草的药方交给了管骧和苏钰来用,管骧先用了之后发现驱蚊草非但驱赶蚊虫,还能治疗炎疾,用驱蚊草泡酒涂过脸不久便好了。张孝武送去的礼物,也是非常照顾了他们文弱的身体,毕竟这两人一个是行伍文官,一个是半吊子将军。

苏钰是龙都的精贵人,虽说是庶出的少爷,但苏家家大业大,从不亏待自己的孩子,苏钰不过来军中镀金罢了,遇不到敌人危险,可万万没想到遇到的蚊子比敌人还恐怖,着人从关内运来纱布做成纱帐,每晚睡在纱帐中才能睡得着。可晚上睡着容易,白天须得外出,每每被蚊虫盯得难受,整日怨天尤人,恨不得此战立即结束。

好在张孝武孝敬上来驱蚊草,苏钰涂抹后竟然发现果真没有蚊虫袭扰,顿时大喜,连背上的伤都很快好了。他立即意识到这东西是拍马屁的好物件,马上献给了将军程褚。

程褚虽然用不上这驱蚊草,可他两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却用得上。这两个女孩都是江南少女扬州瘦马,由吴刚从南方买来,塞进程褚被窝里侍奉他。但两少女来到塞北之后被蚊子叮咬,哭得整日红肿着双眼。

程褚是个糙老爷们倒也罢了,两个小娘子却受不了苦,整日扰着他,央求送回龙都将军府中。龙城程家里有个母老虎,程褚哪敢把她们送回龙都,只怕她们一进龙都程家大门,便会被母老虎给活活打死。

这会儿得了驱蚊草药,程褚立即给了两个小妾使用,两个小妾用了之后效果奇佳,再也不闹他了。那程褚也甚是开心,又听周参军说苏钰最近如何焦虑,想到他替自己捞钱的事来,心说苏钰辛苦,但苏钰向来贪财怕死,他一时之间也为难如何提携与他。恰巧此时程褚接了军师顾雍指令,由第六团安置前线伤员与逃卒,程褚立即决定将俘营改为疫营,仍由苏钰领此重任。

苏钰却在郁闷之中,正上下打听青龙军如何安置俘营——更想知道自己如何去处。焦急间,便见到参军周文棋周大人来了,苏钰连忙陪着笑迎接,周文棋大笑着说:“恭喜恭喜,苏大人,晋升军候指日可待啊。”

苏钰呆若木鸡地瘫坐一边,他想多了,结结巴巴惊吓道:“莫不是我要去鸦山大营御敌?”

周文棋捋须大笑道:“你小子最近上蹿下跳,就是唯恐自己被踢到鸦山吧?”

苏钰苦着脸道:“怎么能瞒得过周大人的法眼,您也知道下官文不成武不就,只能帮着将军和大人忙活一些杂事,去了鸦山,岂非送死?今日哪里是喜,那你这是让我准备家书呢,可怜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我赚那么多钱,又有何用?我要钱财何用,何用啊?”说着,将钱袋子塞进了周参军怀中。

周文棋哭笑不得,掂量了一下银子,方道:“别嚎丧了,你死不了,将军也舍不得让你死,更舍不得让你去前线。他知道你小子怕死,这回倒是遂了你的愿,以后老老实实留在木城吧。”

苏钰破涕为笑道:“是何缘由?”

周文棋便将俘营改为疫营一事原本说来,尤其是新押送到战场的兵卒与役卒,常常夜里逃走。若以军法逃阵者当斩立决,可如今用人之际,且杀多了反倒导致士气下降,军师才被迫让疫营也暂时负责关押调教犯卒逃卒。

苏钰疑惑道:“疫营到底是收容伤卒,还是关押逃卒?”

周文棋道:“二者皆是疫营所事。”

苏钰反应过来,治疗伤兵倒是一件大功,可看押逃卒却是费力不讨好的工作,一个救人一个关押战友,用脚后跟也能想得到哪件事得罪人,哪件事拉拢人。且如何对待逃卒也是个问题,他们毕竟不是俘虏,不可能依俘营要求看押。且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逃卒若是再有心逃走,他又岂能看得过来。万一几个逃卒跑了,上司又如何看待自己?

苏钰挠着头道:“可惜我手下无人可用,谁也镇不住那些逃卒啊,到不如杀了吧,一了百了。”

“能杀他们的话,军师早就把他们给杀了。”周文棋细细道来:“这些人中,有的是贪生怕死,有的是事出有因,但其中不少人都在龙都沾亲带故的,你知道谁的弟弟或者侄子将来成才了,不找你报仇?或者那户大户人家的少爷怕死脱阵,被你给杀了,他家人难道不会雇杀手报仇?”他拍着苏钰的肩膀说道:“苏贤弟,做官不但要面对敌人的刀子,有时候还要面对你不知道背后的刀子,万勿轻易杀生得罪人。”

苏钰忙道:“下官明白了,多谢周兄告知。”

周文棋伸了伸腰,打了个哈欠道:“苏钰,你别和我说手下无人可用,你城外疫庄不是还有一个曾经的二十七团典军校尉吗?他不是第六团第一勇将吗?”

苏钰扶额大笑:“我懂了,我懂了。由他去管理逃卒,那小子箭术无双,若再有人逃走,让他直接射死就是。”

“对了,你那驱蚊草着实不错,将军很是欢喜。”

“将军喜欢就好,喜欢就好,周兄,翠玉轩新来了几个窑姐儿,不如咱们兄弟二人去喝点小酒滋养滋养如何?”苏钰狭促笑道。

第六十八章 勇挑重担

周文棋先是勉强“推让”了一番苏钰的好意,但实在因为对方太过热情而“拒绝不得”,这才勉强接受,两人在心腹簇拥下来到翠玉轩。

翠玉轩木城最高档的青楼,但木城本就不是大城,本城的青楼也带着红皂(淸倌儿与红倌儿并存。淸倌儿歌姬只是陪唱聊天,但若是兴之所至,有些大官人实在一时兴起,翠玉轩也会有红倌儿娼女陪伴解乏。

苏钰本以为周大人是一个文人,喜好谈情说文,定然选那最会哄人的名妓。哪想到周大人进去便直接向老鸨要了两个最嫩最会哄人的红倌儿,还拒绝了老鸨子的请来淸倌儿弹奏一曲的美意,说:“做人呢,最重要的就是开心嘛,我觉得这两个美人就能陪我开心,你们开心吗?”

两个红倌儿也是喜笑颜开,周大人又最贵的酒菜,苏钰陪着笑心在滴血,想着自己口袋里的银子又少了许多。

觥筹交错间,两人都喝了不少酒,周文棋才对苏钰说,原本程褚打算将俘营并入辎重营,收拢伤兵也由辎重营一手操办,若不是他在一旁从中说和,这疫营还真就不存在了。苏钰连连感谢,他虽然出身于辎重营,但宁为鸡头不为凤尾,在俘营他就是老大,回到辎重营他不过排在三四位。

苏钰连忙敬酒表示感谢,忽然提起这驱蚊草来,说因为驱蚊草自己还受到表扬。

周文棋笑道:“辎重营第五阵队校尉黄升借着入关内拉运粮草的机会,在珲州府花重金买了两个扬州瘦马送与将军排解寂寞,将军对其宠爱有加。但你知道程将军龙都家中有头母老虎,程将军不敢正式纳妾,倒是对黄升赞不绝口。”

苏钰会意道:“那黄升乃吴刚心腹之人,这么说来,黄升是要得到重用了?”

周文棋摇头道:“虽是要得以重用,只是此时此刻,得以重用未必是好事一桩。”

“何以见得?”

“前线吃紧,军师与皇太子屡战无功,或许后方支援,若是调走了谁,那才是真的倒霉。苏大人,你此时应该低调行事,万勿让人注意到你,尤其是顾军师,他这人可是心黑手辣得很呢。那石敬,石翀的弟弟,二十七团将军,我估计多半是被他给害死的。”周文琪揣测道,“能不做他敌人就不做他敌人,能不让他注意,就别让他注意,被他注意可没好下场。”

苏钰忙举杯敬酒道:“多谢大人提点,日后在木城,我还多仰仗你啊。”他终于觉得自己的钱没有白花,这周文琪的智慧和消息就是强于自己。

未几日,俘营改为疫营的虎符令文送抵木城,诸将好奇这疫营为之何意,周参军便讲与众人来听。疫营一来收拢治疗伤兵,并关押逃卒犯卒。

战场中士卒最敬重的便是军医,毕竟谁都不能保证自己不受伤不生病,连带着往日对苏钰不甚友好的李存元,也不得不跟随大流向苏钰恭贺。而对于关押逃卒犯卒,众人则是面色古怪许多。

次日,苏钰召集手下道:“而今俘营正式改为疫营,无需关押或看守战俘,只需治疗伤卒即可。”诸将大喜,纷纷想着如何用疫营来多赚一些银子,苏钰又道:“另外,俘营还需改造一些逃卒犯卒,这也是咱们疫营的差事,犯卒数量不多,有谁可愿意承担?”

大家面面相觑,不明何意,管骧便解释一番,众人忙低下头去。大家不是傻瓜,逃卒本便是死罪,看押逃卒必然是个大麻烦,谁能惹得起死罪之人。逃卒可以拼得起命,可看守们却要活下去,指不定哪天一个不要命的逃卒杀了自己。

苏钰看了看连连缩头的老部下们,哂笑道:“你们这些人啊,平日一个个耀武扬威,怎地这时候成了缩头乌龟了?还不如人家张都尉,说到张都尉,近来木城百姓好生喜欢与你。你斩杀敌人和草狼,是你的本事,所以张都尉辛苦一些,逃卒放在疫庄吧,张都尉,勇挑重担!毕竟你的资历最浅,需要立一些功劳苦劳来服众。”

众将纷纷将目光投在张孝武身上,意思是:“有你小子受的了,谁让你这么喜欢出风头。”因为羊焕与刘介的挑拨,苏钰的手下都很排斥张孝武,毕竟同僚能力出众,更显得自己无能平庸。

苏钰笑问:“张都尉,接令吧?”

张孝武揖礼道:“喏,尊令。”

苏钰没想到张孝武居然如此轻易答应了,倒也剩了自己的唇舌,便笑道:“如此,我等需将疫营建设更好,方不负将军厚望。”

管骧忙道:“诸位,大人为大家准备了酒宴,就在望春楼。”

“多谢大人,但凭驱使,义不容辞。”众都尉忙起身感谢。

比起翠玉轩,这望春楼档次低了一些,此处是木城最好的娼馆,但军佐们也不爱听小曲儿谈什么诗文,所以这望春楼更吸引军佐官吏们。

正所谓人生三大喜事,升官发财死老婆,苏钰升官宴请众人,没人敢拂他的面子,便是张孝武也与众人一道前往望春楼。诸将坐下来陪着苏钰饮酒,但他与众人格格不入,喝了几口酒后便借口不胜酒力,引着一个娼女休息去了。其他人见状反倒放松下来,一个都尉道:“这张孝武太过扫兴了,整日板着一张脸,简直像谁都欠他钱似的。”

“也不知这人怎么如此无趣。”

“倒也不怪,这人从土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一身死气尚未散干净。”

“我听丰字营有个小子说,这张孝武老婆便是死在土城,让犬夷先奸后杀,丝状凄惨无比,所以这小子暴虐至极。”

“难怪他在俘营地牢的时候就杀了那么多人……”

张孝武没有听到身后人议论纷纷,搂着一个身材婀娜二十二三岁的红倌儿醉意朦胧地来到女子的闺房,进了房间。那女子正要把他架到床上,却看到身边小将笑吟吟地站好了,哪里有一点点醉意。

女子一双俏目圆睁道:“原来你是假醉的?”

张孝武微微一笑说:“感谢姐姐帮着我演戏。”

那女子也笑了,并不拆穿他,说:“我自是知道你的,嫁人当嫁张小郎,你就是张小郎张孝武,对不对?”张孝武倒是头一次听到这种说法,笑着问起缘由,得知这个说法居然就出自于望春楼,那女子好奇打量道:“姐妹们都特别崇拜你,小郎君,你真是杀人无数吗?”

“大概是杀过一些,但那时战场上,我平时不杀人。”张孝武认真地回答,又补充道:“我更不吃人。”

女子掩口失笑,愔愔道:“小郎君早点休息如何?让姐姐来伺候你,让你知道做男人的快活,可好?”说着,女子便上前拂住了他的腰带。张孝武却按住了她的嫩手,他没有用力推开,但拒绝却非常坚决,说道:“多谢姐姐青睐,稍等一下。”他从衣襟口袋里掏出五两银子放在桌上,那女子眼神先是一暗,心里难过万分,随后却自嘲地笑了起来,娇滴滴说:“小郎君可是先要洗漱一番?我让人准备了热水洗澡,还是你我共同沐浴?”

张孝武却转身走到门口,打开门缝向外看了看,回身施礼说:“多谢姐姐美意,下次再会。”

女子顿时泪儿如玉珠般落下来,抽涕道:“小郎君可是看我不起?奴家是个红尘之人,自知配不上将军,可奴家只求将军能怜惜一次,可好?”

张孝武道:“亡妻不过三月,我脑子里都是报仇,没有心思在别人身上,还请姐姐原谅则个。”

女子惊讶起来,想要问这小将的经历故事,但张孝武打了个掩护便离开了,那女子痴痴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说:“是哪个女子有如此的运气哟。”

第六十九章犯卒(1)

俘营改疫营不是简单的名称改变,而是彻底的改变,先是营房的建设,给伤兵们的营房岂能和牢房一般?且原来俘营营房小的可怜,如今连带着营房面积都扩大了。青龙军拨给第六团五万两银子专门用于俘营改造,程褚截留了两万,给了苏钰三万两。苏钰截留了一万五千两,用剩下的一万五千两直接将周围的四周院落强行扩充。疫营营区面积瞬间扩增了八倍,倒是老百姓被赶走了,叫天不灵叫地不灵,拿着有限的补偿愤恨地回到中原去了。

一个月前军师顾雍便请圣旨下令征调帝国各个州府选拔名医及弟子从军,这些医生和学徒们被强征入伍押送到塞北木城,直接塞进了第六团疫营赶鸭子上架担任军医。虽然这些临时军医一个个看起来老态龙钟行将就木,可人们只是看着老军医的花白胡子,便心中信了三分。

第一批大夫和学徒总计八十余人,苏钰一一接触之后,仰天大哭,向管骧抱怨:“怎么连治疗脚气和给人治疗花柳疾病的野大夫也给抓来了,军中多需要一些治疗刀伤骨伤的大夫,没有也就算了,还有一些兽医掺杂其中……”

管骧道:“我打听了一下,听说那些好大夫全都送到了鸦山,这些乱七八糟的大夫才留了下来。大人,您别看他们本事不行,可各有绝技。刚刚有个大夫给我送来一瓶药,说这药叫做三日倒,吃了它后,可保你三日金枪不倒。”

苏钰气道:“哪有三日金枪不倒的药丸,简直胡说八道,你拿给我,我来品鉴一下,这些大夫,整日不干好事!研究什么三日不倒,胡闹,胡闹,让我批判一下!”

管骧忙说:“正要献给大人,由大人判断真假。”

疫营建设如火如荼,可城外疫庄丝毫未变,自从那天望春楼喝酒之后,疫营似乎忘记了疫庄这个分部了。

张孝武派人向疫营讨要了一些士卒和官佐增加疫庄的守卫力量,以应对未来桀骜不驯的逃卒。不久,苏钰便划给张孝武五十个役卒民夫充斥军队,后都队总兵力终于达到一百人,终于可以凑齐四支什队了。

至于军官,那羊焕与刘介借着疫营改编的机会调走,苏钰由张孝武自行保荐军官。张孝武一番考虑之后,任萧开为后都队甲什队什长,赵锁为乙什队什长,陈关西为丙什队什长,胡三万为丁什队什长,王一斤为传令官,由胡三万总领役卒与物资,萧开执掌刑罚,赵锁负责看押,陈关西负责巡视安全。

一干手下全都升了官,众人自然欢喜不已,众人请张孝武去城内丽春楼喝酒,张孝武便看到赵锁和陈关西等人见了“铁锤妹妹”杏芝,两人表情惊诧纷纷难以相信萧大人的审美居然如此奇葩,忍着笑忍得肚子疼。

赵锁问:“萧大哥,你觉得我长相如何?”

萧开道:“极丑。”

“你觉得老胡长得如何?”

“丑极。”

“你觉得大人如何?”

“俊朗。”

赵锁挠着头道:“看来你看男人的眼光正常,只是看女人的眼光,还是有一点与众不同的。”众人大笑,萧开一脸懊恼,气道:“你们这些庸俗之人,又岂能懂得真正美丑。”众人连忙道歉,萧开叹道:“你们啊,终究只是看皮骨的人……”

次日,未等前线逃卒被押送疫庄,一个酒后不给钱的兵卒被木城衙役押送过来。衙役们也不知听了谁的使唤,知道疫庄专门收押逃卒,这士兵虽然不是逃卒,却也是个犯了军规的士兵,无处可去便送到此处。

那兵卒被关进来后还呼呼大睡,一直到第二天醒来。

醒来之后,那人得知自己被收押后大怒,见囚室房门未锁,便冲出囚室要回自己营队。岂料到张孝武就在门外,见人出来后拔刀便砍杀,那人见一个都尉横刀杀向自己,吓得硬生生坐在地上,裤子也被尿湿了。

张孝武差人拿来剪刀,将此人头发剃光再扔回牢房,并扬言下次若擅自出牢门,剃的便是脑袋。犯卒这才知道遇到狠人,一打听才知道原来这人就是杀人如麻的张孝武,只得乖乖待在牢内。他苦苦哀求说自己下次不敢了,还请原谅,并恳请派人去丰字营通知。

当天晚上,丰字营的典军校尉却来了,张孝武本以为他是来提人,没想到他身后跟着一串七八个被绑的结结实实的士兵。那典军校尉说,这些人都是犯了军规屡教不改者,将军说,日后第六团但凡有的犯卒(犯错的士兵),全部送到疫庄接受训斥。

张孝武为难道:“犯卒与逃卒性质不同,此前犯卒归各营典军管辖,下官担心处罚过审与各营有犯。”

那典军校尉笑道:“无妨无妨,这些人屡教不改,大错不犯小错不断,但都知道你是个活阎王,由你吓唬吓唬,他们也好知道规矩。”

张孝武皱眉问:“何日提走?”

“日后再言。”

张孝武不由得说:“日后……好一个日后,何时是日后?”

那典军校尉不耐烦道:“日后嘛,就是将军想什么时候带他们走就什么时候带他们走,你我无权过问此事,所以你也不要问我了。”

张孝武只得无奈接收了这批犯卒,并禀告疫营。苏钰知晓此事后派管骧前来慰抚,并要求他收押登记造册,待教化之后由各营再领人。张孝武心说自己又不是幼儿园老师,还教化他们,便将他们扔在疫庄牢中,却也不锁门,只是不允许他们出疫庄罢了,平日在庄子里游荡,却也并无拘束。

又几日,陆续有三四十兵卒被送到疫庄来,据说都是犯卒,各有过错,但并不致军律十八斩的严重。新来的犯卒们都知道张孝武斩杀十九狼的故事,明白他是个狠人,一个个都不敢惹是生非,将此地当做难得的“木城郊野体验之旅”了。

第七十章?犯卒(2)

张孝武知道犯卒们其实心里不服,有一天召集众人,当众宣布允许让他们与自己单挑,若是单挑能赢得他,便可随意自由行动来去自由,甚至回到原营阵,甚至若是打不赢便老老实实待在疫庄里,等着各自官上前来认人。

起初无人愿意挑战这恶汉,但张孝武提出赢了可以喝酒之后,立即有人选择单挑张孝武,可这些未上过战场的兵卒如何是张孝武的对手,别说力量了,便是生死之间的反应速度也是远远不如。再能打健壮桀骜的犯卒,与张孝武交手时也只坚持三四个回合,便败下阵来,一些不能打的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张孝武敲晕。

张孝武打上瘾了,嫌不过瘾,便拍手说:“拿刀来,把他们全都放开,咱们今日生死有命,杀得了我,你们就自由了,杀不了我,对不起,我就要杀了你。”

被揍得灰头土脸的犯卒哪敢跟这杀人不眨眼的狠人械斗,全都吓得不敢上前。非是自己一人,便是一群人也不敢抬头对视,一个个老实得如同鹌鹑一般乖坐牢中,只等着自己被领回去。

张孝武清醒过来后也觉得不好意思起来,这些犯军都不是坏人,自己一时上头居然差点杀了人。他便与众人交谈起来,众人也好奇于此人是否如传说中一般厉害,却是发现此人也只是武艺高强罢了,平日是一个心思深重的小将。众人敬于其勇,畏于其威,不敢在此生事。

疫庄中后都队士兵与犯卒们相差并不大,只是住的地方不同罢了,一个是室外,一个是室内,塞北夏季白天炎热晚上寒冷,有时候半夜便有一些冷得刺骨。张孝武差王一斤去各营将犯卒被褥拿来,也提醒他们该往回领人了,只可惜各营装糊涂,搞得王一斤也莫名其妙。

此外,疫庄伙食部分犯卒与士兵,都是一日三餐三张面饼,平日犯卒游荡过去,看到后都队士兵与自己饭食没甚区别,便哈哈大笑,倒也不惹是生非。众犯卒并不觉得自己被关起来,反倒觉得自己放了假,不用训练,几人在一起吹牛聊天其乐融融,倒也不寂寞。

有一次张孝武看门口士兵吊儿郎当,气得拎到院子里当众一顿暴打,并下令停奉一个月。那士兵哭道:“大人,我是犯卒,不是你的手下。”张孝武更加生气,追问那守门士兵又在何处,那被打者方道:“他去拉屎,我就替他站了一会儿岗哨,哪想到你去来了。”

为了区别犯卒和士兵,张孝武让后都队士兵每个人肩上披着红巾,免得混乱了彼此。

得知张孝武最近醉心于练箭,几个懂射箭的士兵巴不得将自己的箭术全都教给张孝武,日后也好与别人说,自己教过张孝武武艺,张孝武便教他们步战武艺以作回报。

众人对张孝武的武艺很是佩服,张孝武却对憨郎佩服至极。

人说傻人有傻福,那憨郎虽不谙尘世,自幼却心无旁骛地练习武艺,以至于便宜了张孝武,在对战时一举一动根本不需要思考什么,仅凭憨郎留下来的肌肉记忆便打得普通人落花流水。但张孝武时而觉得害怕,因为有时他打起架来自己停不下来,考虑到自己穿越后附身的原因,也许那憨郎并没有真正死亡,只是活在自己的武功世界里。

如此想来还真是可怕,因为他不知道自己是张孝武,还是憨郎,如果将来有了孩子,是自己的孩子,还是憨郎的孩子……

几日过去,依旧无人过问犯卒安排,张孝武觉得大为不妥,便找到苏钰询问关于犯卒何时被领回的问题。但苏钰此时忙着用最低的价格收购地皮,几个本地士绅向将军告状,自然没有时间理会他,便让管骧去接待。

管骧笑呵呵地解释说:“各营各阵都有一些刺头和犯卒,他们大错不犯,小错不断,杀了吧又没那么严重,留着吧还影响军心。这些犯卒多是老兵,有的是想上战场,有的是纯粹吃饱撑的,所以将军便将他们留在疫庄,让你来操练。”

“我艹!”张孝武气得骂了一句现代国骂,叫道:“不是说放一阵子便各自领回去吗,留下操练是何意思?他们算是谁的下属?”

管骧道:“你操练他们,把他们训练成可用之才,这些人便是你的下属了。”

“我的下属?我后都队可伺候不起这群怂货。”张孝武不屑道,实际上他现在的手下士兵更怂,犯卒最起码还有些本事才能犯错被罚,后都队许多士兵是没能力才被人发配给张孝武做下属,但他要维护自己的手下,故意说道:“也不知是谁想出这么个缺德主意,我可不要这六十多个惹是生非的家伙。”

管骧笑道:“你这人真是无趣,人人都愿意手下士兵越多越好,俗话说的好,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当兵打仗一是求财,二是求官,三是求功名,四是求族氏口碑,但一切前提必须是你能做大官,统帅更多军队。今次让你统领一百六十人的都队,可远超禁军编制了,你还不愿意?”

张孝武冷笑:“给我大麻烦还让我感谢?你当我是傻瓜吗?这又是苏大人出的坏主意吧?”

管骧道:“你倒是冤枉苏大人了,他只是贪财罢了,却不会害你——是周参军的建议,他说只有你能镇煞住这些混蛋玩意。”

张孝武气乐了,说道:“我没得罪过他吧?”

管骧说:“你自然没得罪过他,他反倒很欣赏你。”

“这种欣赏,不要也罢,不要也罢!”张孝武苦笑不已,忽然问:“若是我把他们收拾残废了,会不会有人给他们撑腰?”

“绝对不会。”管骧凑过去低声道,“各营各阵心仪兵士,早就被各自官上领回去了,留下来送你这里的,都是人缘奇差的刺头,你大可放心收拾。”

大可放心的意思是让张孝武想干啥就干啥,可他若是真的那么做了,弄死几个犯卒,只怕是日后的日子也不好过了。他想着收编犯卒不能硬来,得想个好办法,尤其是这些犯卒好斗,聚在一起经常无事便打架。

张孝武便效仿苏钰,在疫庄校场中央设了一个两丈长宽的方形擂台,对犯卒说有甚矛盾,两人可在擂台赛单独解决,拳头就是道理。

第七十一章?犯卒(3)

犯卒或脾气不好或性格不好或人品不好,这些缺点甚多的士兵聚在一起,肯定会闹起矛盾来,这擂台设立好了,众士兵有游戏的去处了,一个个轮着上台打雷,要么被揍得鼻青脸肿,要么揍得别人鼻青脸肿,每日乐此不疲。

张孝武前世可是知道不少打雷的方式,像是wwe中的一对一,二对二,三对三,或者像是日本剑道大赛一样的两队各派一名队员与对手轮番打,直至一人下擂(其方式类似于拳皇车轮战),于是他每日变着花样让他们打斗。为了增加乐趣,他用自己还多买了酒肉给大家当彩头,犯卒乐得其中,倒是因为打雷总结了不少格斗经验。

有彩头自然也有惩罚,张孝武分批抽调了后都队兵卒上台与犯卒们打擂,若是后都队的兵卒赢了有酒肉,犯卒今天晚上便没有饭吃。若是犯卒赢了今晚有酒肉,而后都队士兵便没有饭吃。愈加刺激的打擂让后都队士兵迅速成长起来,毕竟大家谁都不想饿肚子,可面对犯卒们,后都队士兵常常败多胜少。

张孝武见状,便将犯卒与后都队士兵以随意打乱,以家乡为组队上台打擂。这个年代本来地域宗族观念便更强一些,同乡在一起甚至爆发出远超伍队的战斗力,于是擂台上经常人仰马翻。通过擂台赛,犯卒们与士兵们迅速融合在一起,整日勾肩搭背笑呵呵的吹牛皮,看起来好得跟亲哥们似的,疫庄一时间热闹无比,气氛和谐得要命。

管骧得知此事颇感兴趣,便将打擂一事告知了苏钰。苏钰听罢立即问:“有彩头没有?”管骧怔了一下,回答:“他没这个生意脑子。”苏钰遗憾道:“有钱不赚,活该受穷,不用管他,由他胡闹去吧。”

疫庄关押了六十来个犯卒,所犯错误五花八门别具特色,有时领人捧腹大笑,有时让人恨不得弄死他们。一日有人将四个犯卒押解过来,张孝武询问此四人犯了什么军规,押解军官道:“这四个小王八蛋想女人想疯了,有鞑塔村落中有一户人家,男人北投乌桓做了叛军,留下一个刚过门的小媳妇,这四个王八蛋不知从哪打听来消息,居然跑去祸害了那女人。”

“好看吗?”

“不好看,水缸一样的身材。”一个精装的士兵说道,“估计那男人嫌自己女人太难看,故意逃婚。”

张孝武指着四人道:“你们四个听好了,站在这儿别动。胡三万,去给我牵一头母羊,我要看着他们怎么搞。”

押解的士兵和众人哈哈大笑,四人满脸通红,其他犯卒们也笑得直不起腰来。这四人连忙保证自己老老实实,绝不违反大人命令,张孝武还是让人拉了一头羊,不过是给大家烤了吃了。

天气越热,蚊蝇成了大家最大的敌人,张孝武先是要求军士们清理囚牢,又将自己全部的薪俸银两拿出来购买纱布,用纱布做成门窗。虽然不能完全挡住蚊虫,却也挡住大部分。恩威并重之下,犯卒在疫庄越发老实起来,对年纪轻轻的张孝武也心悦诚服。

倒是胡三万去领取薪俸时得知,张孝武的薪俸居然还是以校尉薪俸在发放,圣汉军中,役卒无薪俸,士卒每月薪俸二钱五分银子,伍长为八钱银子,什长为一两五钱银子,都尉和都佐均是二两八钱银子,校尉校佐则是五两五钱银子,军候薪俸每月达到二十两银子,将军更是达到百两。

土城时二十七团不会发放军饷,毕竟当时大军围城,众人对银子薪俸没有任何概念。而到了第六团后,张孝武先被关押,后被流放至疫庄,如今居然是第一次拿到薪俸,前后四个月时间里,居然有二十多两。虽说二十两银子足够一户普通人家生活一年,可若是送去娼馆只怕没几天就用完了,若是在青楼里找歌妓饮酒聊天只怕有去无回。

二十两银子不多,在土城时,张孝武从尸体上搜到过几百两银子或银票。但领工资总是一件很高兴的事儿,只是胡三万不高兴了,他说:“军俸书记官真不是东西,他们只算你月俸,却不计算你在土城时的功劳。”张孝武不解,胡三万说:“若是按照功勋计算,青龙军最少要奖励你三千两银子,咱们圣汉禁军薪俸其实比边军还低一些,可赚钱的是开拔费和功赏。”

张孝武却并不认可,当兵保家卫国又不是为了钱财,为了钱财的军队永远没有战斗力,只是圣汉如此惯例罢了。而让张孝武疑惑不解的是,木城里那些整日泡在城里的将佐,又是从哪里弄到的钱财呢。可能第六团的众将不能打仗,但绝对会赚钱。

至于张孝武,他既不会赚钱也不会花钱,属于典型的不通理财的人,甭管是憨郎还是他穿越前图书馆公务员,都不会赚钱。当然,说公务员不会赚钱也不全对,毕竟只要是个人就会吃回扣虚开发票,好在张孝武知道自己一个外地人在本地工作一向小心谨慎不犯错,不给其他人打击的机会。

今得了银子,张孝武便一股脑全都花在改善疫庄住房上了,虽然赢得了疫庄里后都队士兵和犯卒的拥戴,自己却兜比脸干净,日后出去喝花酒,还得别人请客。

胡三万暗中规劝张孝武学一学别的都尉,可以找机会捞一些钱财,例如给兵卒的伙食可以降一降,人家都队都一日两餐,咱们非要一日三餐。若是省下一餐,将军粮暗中卖掉,每个月可以多赚十两银子,是都尉月俸的两倍。

但张孝武却笑着拒绝了,这等丧良心的事儿,他是决不会触碰,也不会让自己手下触碰。不是他不爱财,他也爱钱,也未自己月俸高涨而兴奋,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有些钱拿了良心不安,尤其是拿一口一个袍泽兄弟的手下的血汗钱,毕竟并不是每个人都是某易的老板,翻脸无情地将绝症员工裁掉。

第七十二章?烟石既原煤

闰五月刚过,前线终于送来了八百个逃卒,也就是逃兵。张孝武想到会有一些逃兵送来,可没想到一下子来了八百个,别说营房不够住了,就是牢房都不够住。他连忙向苏钰求助,苏钰正巧修建疫营的房间刚刚结束,便将工匠顺路拍过来,临时将放在外面的囚牢全都改成了木屋,工匠们又连日工作,多造出来十几个木屋,总算是让逃卒有了容身之地。

逃卒与犯卒不同,犯卒不过是违反了军规,而逃卒却是临战脱逃,理应当场处斩。皇太子的意思自然是斩了,可顾军师深知一次斩杀八百逃卒唯恐引起军心骤变,这才给逃卒一个活命的机会,将他们押到木城疫营,经过一番改造之后重新调回鸦山前线。

逃卒如此众多的原因有很多,但大体上是因为对峙太久,军心涣散导致。

统帅鸦山大营的皇太子轩辕子循并没有太多统军经验,青龙军团一切都需要依靠军师顾雍和副帅李存义维持,顾雍率领带领第五团、二十五团、二十六团和二十八团驻防金城大营,李存义与皇太子轩辕子循带领第一团、第二团、第三团和第四团驻防鸦山大营。金城大营与鸦山大营互为犄角相互支援,共同保护着其间的鸦金粮仓。

古有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顾雍只想到利用对峙消耗来拖垮对手,却忽略了汉军远征军士不适应塞北气候水土等诸多因素,塞北蚊虫叮咬传播疾疫,生病的士兵逐渐增多,对中原的思念日益加深。然而对峙时间超过了一年,汉军士气却逐渐低迷。

期间,为了重整士气,李存义亲自带兵与异族军队交手数次,互有胜负,然而土城破城被屠、二十七团全团尽忠报国,却让前线将士们士气大落。顾雍后悔不已,他万万没有想到,一场战败导致青龙军二十万人的主力士气萎靡。

军师顾雍宛如补锅匠,为了拯救军队士气建立了疫营,又知道无法以杀戮制止逃兵,遂将逃卒安置一处。

众逃卒原本以为必死无疑,得知自己被赦免后顿时感激不尽,念叨着将顾雍当做活菩萨一般。逃卒们又听说第六团基本不会上前线作战,连连表示愿意留在第六团从军,力所能及地帮助前线。恰巧疫营扩建,急需大量兵卒来照顾伤兵,于是一些逃卒向张孝武反应,愿意以救人来报答顾军师的活命之恩。

张孝武顿时哭笑不得,凡是逃卒者心必然畏战,可若只是照顾伤残袍泽,他们倒也没有了畏惧之心。他便向苏钰报告,苏钰便从逃卒中选择了几百个老实人充入疫营。

调入疫营的逃卒很快胜任了新的工作,将伤残的战友照顾得无微不至,管骧还特地询问张孝武用了什么办法,让这些逃卒如此有士气。

张孝武心说我用什么办法,我什么办法也没有用啊,他们都是一群贪生怕死之辈,自然格外热爱生命。

留下来的四百多逃卒都是那种偷奸耍滑一门心思想要走或者桀骜不驯者,其中居然有四分之一是战场老卒。这会儿老卒们自知不会死了,便开始生事了。

张孝武为了控制住逃卒,便将犯卒编入后都队,又提拔了犯卒中一些能力较强的人充当军官。后都队士兵与犯卒早就融成一团,这会儿被改编为后都队,过程可以说不是一般的顺利,尤其是有了新的刺头对手后,后都队更是上下齐。

张孝武不动声色故意设下圈套,让一部分逃卒以为疫庄防守松懈,随时可以逃走。于是,几个老卒半夜商议一番,趁着守备军卒不备之时逃出疫庄。

岂料到这八个老卒刚刚出门,便看到满天箭雨落下,八人逃出疫庄不足五十步已然全被射死。八个老卒的惨叫声响彻了足足一宿,次日早上才全都死透。张孝武命人将尸体运到疫庄中晒给众人观看,随后冷笑说:“进了疫庄,你们不会死,可逃出疫庄,你们必死无疑。我不管他先前做了什么,想做什么,但你们活动的范围,只在疫庄之内,出围墙后便是死人。”

张孝武让军士将八人尸体埋在疫庄不远的沙地之中,次日一早,众人发现八具尸体居然被动物从沙土中挖了出来,吃得只剩下骨头。

张孝武找到当地牧民询问是否知道是什么动物吃尸体,老牧民看了伤口后才说:“是鬣狗。”

“不是草狼?”

“不是,草狼只吃自己猎杀的动物,鬣狗才吃腐肉,什么腐肉都吃。”老牧民解释说,“但鬣狗胆小,不会主动招惹人类,倒是不用担心他们袭击你们的营地。”

张孝武放下心来,随后又有五个逃卒半夜逃走,依旧被张孝武追上杀死,尸体带回疫庄后,又埋在沙土之下。然而此次为了避免尸体被鬣狗吃掉,他让人深挖了一些,却忽然发现沙土之下五尺深处居然有黑色石头,他跳下深坑发现此处居然存在露天煤矿。

张孝武便挖出煤矿询问当地百姓是否认识,当地人称呼这种黑漆漆的石头为烟石,虽然烟石能烧,可产生浓烟,且浓烟有毒,当地人极少使用。

所为烟石就是劣质的煤矿,张孝武心说老天待我不薄,居然在疫庄周围发现了露天煤矿,虽然是含硫量较高的劣质煤,可有了这东西,冬天取暖便可以保证了。

“这位将军,用烟石需要慎重,有不少汉人百姓冬天用它取暖,却被毒烟给杀死。”当地牧民百姓劝诫道。

张孝武却说无妨,当地汉人百姓将土灶的进口设计在屋里,燃烧时浓烟自然会熏到自己,尤其这种含硫元素较多的劣质煤最是容易引起中毒。可若是将暖房与住房分开,给中间建造一排暖墙,这浓烟即可以排放出去又不会影响士兵生活,只不过需要一些士兵来看守暖房,时不时添加燃煤罢了。

天气尚暖,暖墙不急于建造,且他还不知道疫庄未来是否放弃,便只是做了简单的设计图。

王一斤见他在纸上勾勒设计图,仔细研究一番说道:“都尉大人,你这是画什么山水?这画让你画的……有点与我八岁时画的很像。”

张孝武瞪了他一眼,王一斤忙住了嘴再也不敢多言了。

第七十三章?陷阵营调走引发的惊恐

日落又日升,日升又日落,张孝武都统疫庄半个月后,疫庄中军士关押超过四百人,被关押的犯卒与逃卒总数超过了六百人,疫庄内的住房和看守又不足了。张孝武考虑得比较长远,这木栅栏囚室改建的木屋在夏天自然可以生活,可是到了冬季,尤其是塞北的冬季,绝对会冻死人。

为了建造营房,张孝武再次找到苏钰,却被管骧告知,苏钰如今升官了,已经是军候大人了。

圣汉禁军中只有战营和辎重营统领才领军候衔,辅营统领多领校尉衔,可疫营既非战营又非辎重营,却委以军候衔,由此可见这疫营在青龙军的重要性。疫营的存在是在向所有士卒宣布,你们无需担心战场受伤,受了伤可调回后方修养便是,于是鸦山大营与金城大营的士兵士气逐渐恢复过来。

“恭喜军候大人,贺喜军候大人。”张孝武一时之间没准备什么礼物,好在管骧提醒,他直接送了一些银子,苏钰更加高兴了,让他留下来吃饭。张孝武知道苏钰小气,哪能让他掏钱,可自己身上却也没钱了,只好婉言谢绝。

第六团的安静日子没过几天,忽然从鸦山大营传来一道调令,第六团陷阵营即刻赶赴鸦山大营,陷阵营诸将甚至来不及准备便被带走了。

陷阵营是第六团最精锐的步战力量,虽然只有八百之数,却能在战场中起到扭转乾坤的作用。传令的文大人说,决战即将来临,你们第六团怕是免不了上战场,今日只是陷阵营,明日可能就是丰字营、恪字营或辉字营。

诸将闻讯忧心忡忡,纷纷担心自己被调往前线,又装出一副士气高昂全然不怕的模样。

副将夏侯宝见状心中冷笑,望了一眼众人,哂笑道:“诸位,我有个主意,重建一支陷阵营,若下次再有抽调军中将士,将这新建陷阵营直接调拨过去便是。”

“言之有理,其言大善。”辎重营军候吴刚第一个站出来支持,其他军候将佐也纷纷表示支持,显然程褚也被这个建议吸引住了,忙问:“贵之贤弟心中可有计较?”

夏侯宝道:“将军大人,属下倒是有个不成熟的建议,从各军营中抽调军士,再加上城外疫庄里的那些犯卒与逃卒,如此组建新的陷阵营即可。第六团养着这些逃兵,着实……浪费粮食。”

“夏侯将军好建议。”众人忙道。

疫庄本属疫营管辖,夏侯宝看了看苏钰,苏钰立即起身表示:“能为第六团服务,能为圣汉尽忠,疫庄何其荣耀,岂有推脱之理!免费送与大人了。”

夏侯宝一脸冷汗,心说我又非和你做劳什子生意,你这混账东西居然满脑子都是金钱的营生。

程褚望向参军周文棋,周参军也被这个建议吸引住了,仔细想想却是个好办法,便向程褚点头支持。程褚当即拍板定夺,一切依照夏侯将军所言即刻重建陷阵营,除疫庄逃卒和犯卒,夏侯将军又要求各阵队抽调一些人,组建的营队由陷阵营改称死士营,以示区别。

诸将心中松了一口气,这个说提供三十人,那个说愿意提供五十,另个说愿意提供六十,很快凑足了二百之数。疫庄里本有六百罪军与一百守军,死士营兵力达到九百人。所谓蛇无头不行,鸟无翅不飞,兵无将而不动,死士营定夺下来之后,便需要甄选一员健将重建死士营。

众军候纷纷避开程褚的目光,这死士营好不好听便是乌合之众,而且一旦战局紧张随时赴前线送死,大家可不愿意去逞英雄。

程褚见到众人避开自己,顿时恼火道:“诸位,可有得力之人,举荐一二,由众人甄选一番,你们手下谁能担此重任?”

听到不是让自己统领新死士营,众人的心顿时落了下来,可若是派自己心腹送死,众人也是不愿。

圣汉禁军内有一条不成文规定,下级晋升须得有上次举荐,若是上级军官不予举荐,任兵将有天大的功劳也无有晋级可能。张孝武能够晋升为后都队都尉,便得力于苏钰的举荐和管骧的吹风,所以下级军官多为上官军官的心腹或重要利益之人。

各营众多校尉官佐,便都是各营领军军候的心腹,谁愿意将自己心腹推荐去死士营。于是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摇头闭眼,恨不得将自己的脑袋扎进土里去。

见众人沉默不语,周文棋顿时坏笑起来,他长身道:“将军大人,这死士营日后也是要送到战场去的,咱们这些人没什么实战的经历,贸然担此重任,只怕会坏了将军的好事。若是指挥不力,反倒拖累了将军的威名。所以须得从军中选取一员战将,由他来担此重任,我看李军候当担此重任。”

李存元先是一愣,随后跳出来指着周文棋大骂:“周老坏你不要胡说八道,我堂堂一军候去领兵死士营?况且我长于骑战,带着死士营算是什么?你这老小子专门坑害将军,良心何在?你晚上睡觉不怕做噩梦?将军,此人奸诈无比,还请将军将其诛杀以正军心。”

众将士心中憋笑,这两人怕是又要吵起来了。

程褚一阵头疼,这李存元仗着大哥李存义在军中骄纵惯了,谁都看不上,尤其是看不上军中文官,和周文棋是天生的死对头。这会儿,再由他胡说八道下去,只怕今日筹建死士营之事怕是又要搁浅,于是抬头制止道:“李军候是马上将军,此话休要再提了。诸位,可有战将推荐?”

众人依旧是一阵沉默,反倒是苏钰忽然抬起了头,眼中精光一闪,随后忙低下头去。程褚立即指着苏钰,道:“苏军候,怎么?升了官做了军候,反倒不敢说话了?来来来,你说说,这死士营该如何筹建?”

苏钰忙道:“卑下长于经营,哪有什么智慧,一切都以将军为准。将军让我干啥我就干啥,将军说怎地,咱们就怎么干。”

程褚微微脸红,心里暗骂苏钰不懂事,这都什么时候了,火烧眉毛了,训斥道:“此时不是你拍马屁的时候,说出你的想法。”

第七十四章?晋升校佐

众人憋着笑看着苏钰,苏钰这才不情不愿地说:“将军,那疫庄守将原是一员猛将,您对他应该留有些许印象。”

“哦?”

“此人便是前三箭射退百万犬夷,斩杀十九狼的张孝武,此人杀了巴登尔,坏了将军招募大计,却骁勇万分……与李军候不相伯仲。”苏钰故意做了一个对比,“卑下听说张孝武约战李军候,李军候却避战了,可见其强悍至极,足以担此重任。”

周文棋心中大笑不已,这苏钰真不愧是自己的铁杆盟友,这时候还替自己编排李存元。

果然,李存元正要大声反对,却意识到自己若是反驳之后,岂非中了圈套,只能冷哼道:“我一堂堂军候,岂能自降身段与一小卒斗武?荒谬!苏校尉,我听闻你也是出身名门,定是从小锤炼,我手下有个马夫名曰牛二,也会两手,我让他跟你比,你比是不比?”

“我认输,我敢认输给牛二。”苏钰淡淡一笑,又道:“李军候可敢认输给张孝武?”

李存元内心早就气得暴跳如雷,正要破口大骂还击回去,却见程褚一拍桌子,怒道:“你们二人牙尖嘴利,是不是觉得可以用嘴打败异族联军?”两人倒是不再说话了,那李存元恶狠狠地瞪着苏钰,苏钰早就投靠了周文棋,岂能怕了他,也用眼睛挑衅地打量着他。

程褚头疼不已,他自然记得张孝武,此人弑杀好战动辄杀人碎尸,着实是个凶人,可张孝武到第六团三个月不到的时间,已经由伍长晋升为都尉,其晋升速度之快远超众人,已然引起第六团中不少人的非议,如今又岂能由他带兵。程褚仔细考虑之后语重深长道:“张孝武虽为第二十七团典军校尉,然在我第六团资历甚浅。我第六团内诸位将佐杀敌立功多年尚未单独领军,岂能轮到他来?”

众人感动不已,咱们将军还是护着自己人的,若是让这小子做了统领,大家自然心中不服。

程褚又看向夏侯宝,夏侯宝淡然道:“此事说复杂倒是复杂,说简单却也简单。”

“哦?子重还请细细言之。”

夏侯宝道:“属下有个不成熟的建议,不如一老将正统死士营,晋张孝武校佐辅佐,若是有朝一日去了战场,老将寻个理由生病不就即可。”

程褚哈哈大笑,道:“子重啊子重,真不愧是兵神夏侯氏后裔,便按此办法。”

很快,经过举荐,辎重营第五阵队校尉黄升临时担任了新死士营领军校尉,可享有列席大帐、独奏军机、筹建营队之责,以校尉独领一营列席大帐最后,他的跟前便是新进疫营军候苏钰。

众将见了这黄升,顿时心中一阵感慨,这还真是老将啊,原来这黄升不但面黄肌瘦身材岣嵝,看上去六七十多岁像是随时要死了一样。圣汉三百年中虽有老将出征斩杀敌将的例子,可那些老将年轻时也是雄霸一方的英雄人物,至于这黄升……他不会快死了吧?

张孝武接到疫庄从俘营分离并改为死士营的军令后愣住了,又听闻自己即将升任校佐,顿时瞪大眼睛看着管骧,问道:“有什么阴谋诡计?”天上没有掉馅饼的好事,好事砸在自己脑袋上,必定藏着一块大石头。

管骧道:“送死,算不算是阴谋诡计?”

“那不是阴谋,那他娘的是阳谋。”张孝武气得摔了书简,气愤不已,疫庄刚刚安分一点,这第六团便又出幺蛾子,简直是不折腾死他不罢休。人都说第六团是整个青龙军团中最安全的,如何到了他这里就变成最折腾的呢?

“不过是因为我非第六团出身罢了。”张孝武长叹一口气,苦笑不已。

管骧摇头道:“倒也不是因为你的出身,而是因为你太出众罢了。”

“长得英俊也是我的错咯?”张孝武问。

管骧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咬牙道:“是你的名气太大,没人在乎你长得如何。”张孝武哈哈一笑,说自己开个玩笑缓解缓解气愤的情绪,管骧又道:“先前李存元是第六团的共敌,如今变成了你。”

“李存元看我也不顺眼。”

“对,你两个一样,人缘都不怎么好。但你们又是不同,他是因为脾气差得罪人太多,你是因为有名气遭人嫉恨。”管骧拱手道,“日后你应该……”

“低调一些?”

管骧翻了个白眼:“你还有什么可低调的,都成了共敌了,在下的意思是,你以后可以尽情高调吧,谁让你一个朋友也没有。”

张孝武恍然大悟,笑道:“对,我最喜欢他们看不惯我,却又拿我无可奈何的样子。”

先前管骧随苏钰在辎重营承事,后一并调入俘营,因此对这位校尉黄升多少有一些了解。这黄升虽出身平民,然从军四十余年,在军中资历甚深且劳苦功高,虽年过五旬却依旧受到辎重营军候吴刚器重。不过黄升的年龄的确大了,本打算提拔侄子黄琦做辎重营做校尉,可一来黄琦是平民出身,二来黄琦军中资历也是不足。于是黄升请缨做了死士营的校尉,顺便提拔侄子黄琦任死士营行军书记官,等将来有机会调回辎重营。

“年过五旬,一个老将啊?”张孝武明白了,这人不过就是个摆设,真正管理死士营的还是自己。”管骧苦笑着摇摇头,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知如何安慰,张孝武笑道:“无妨无妨,再怎么说,我也从阶下囚三月不到晋升为校佐,或是禁军中的奇迹了吧。”

管骧带着一个副手,一个二十多岁年纪的书生,背着竹篓,竹篓中放着几本书和雨伞。张孝武好奇问这书生是谁。管骧说这书生名叫兀松,乃武举人出身,张孝武大惊:“武松?”

“在下姓兀,不姓武。”那书生一边数着军粮典册,一边回头说,顺便从竹娄中拿出另一本典册,说道:“数量不对,前日的军粮少了八十斤。”

胡三万涨红了脸说:“应该放在别处了。”

“你带我去看,放在了哪里。”兀松追着不放说道,这兀松长得就像是非洲的蜜罐一般,没想到性格也是如此,揪着问题就不放嘴。

第七十五章?黄升黄琦

张孝武知道胡三万定然拿军粮换了一些钱财,但他并未在意这些小事,有时候做领导的未必要和属下斤斤计较,贪婪是人性,只要没有丧失底线和立场,些许贪污也是可以接受的。做领导的没有一个是傻瓜,他若是只有清廉的属下,这些人在他受难的时候绝对不会保护他,毕竟大家不是一个利益共同体,谁会为了一个受难的领导而帮助。而一个领导适当地允许自己手下犯一些小错,贪一些小钱,反倒能将大家拧成一股绳,紧密团结在自己身边。

于是张孝武立即打断兀松,抢着说道:“兀是哪个兀?怎么写的?”兀松便从竹娄中拿出纸笔,写下自己的大名,张孝武不由得说:“这哪是兀,这不是π吗?希腊字母,‘派’,31415926535898……”

兀松涨红了脸有些气愤地强调道:“这个字读作兀,突兀的兀。”

张孝武问道:“你这书生,如此文弱,怎么成了武举人了?”

管骧在一旁解释道:“兀松是太乾二十四年参将科武举人。”

“参将科,是何东西?”张孝武笑问。

兀松叹了口气,道:“我来解释一下吧,大人。”

圣汉朝廷每隔三年举行一次武举大比,武举大比分参将科与武将科,众人所熟悉的比武是武将科重要考试依据。

武将科从角力、步战、骑战、射技、识文中任选三科考试,其中必考识文,武将科殿试则为御前比武,所以武状元自然是最能打的那个,安远将军李存义便是太乾十五年的武状元。

参将科从武备纲要、行军布阵、识文、算术、战史复原中任选其三,但参将科中举者只有进士,无殿试资格。

兀松祖上不但是名将,三百年前还是圣汉轩辕氏争霸天下的对手,只是战败之后隐居乡间,祖祖辈辈铭记曾经的辉煌罢了。传至兀松这代,兀家已然是扬州的盐商之一,可兀家独苗却从小心向军旅不远做生意,便在十五岁时第一次参加武举参将科,不中后发愤图强,十八岁再考,依然不中,二十一岁再考终于中得武举参将。

参将武举人多半安排军中文职,但兀松被兵部安排回扬州老家县城做了乡兵的书记官。那乡兵本便不多,所以书记官多数时间无所事事,雄心壮志的兀松在家乡浑浑噩噩地度过五年之后,终于等到了机会,塞北战起!

兀松不顾家人反对上书恳愿随青龙军团北讨无信,兀松父亲见阻拦不住,便花钱将兀松来到不用打仗的第六团,后又来到疫营。

“以后他就是疫营的书记官了,你有什么要疫营协助的,可以直接找他。”管骧说。

张孝武很快记住了这位叫兀松的书记官,不是因为他时时刻刻拿着一本书,无事便看书,而是因为他在交接时,将粮食记录精确到几两几钱。说好些是精细入微,说不好听是斤斤计较,在粗狂的军营中,这兀松的做法未免得罪人。

胡三万抱怨说没见过这种上官,跟下属还记得如此精细,萧开笑说:“我们已经不再是疫营的下属了,记住,咱们现在是死士营,是整个团最让人闻风丧胆的死士营。”

张孝武反倒需要这样一个书记官,毕竟胡三万管理这后勤辎重,需要一个斤斤计较的人来制衡。且看兀松抛弃扬州繁花之地跑到了塞北,这等喜欢作死的样子,便知道此人心存不甘,必定是个内心倔强好胜的人。

不久,黄升携侄儿黄琦来到疫庄巡查领地,虽然他们不过是挂职镀镀金,捞取一些军中资历,可毕竟黄升是正儿八经的死士营校尉。

张孝武得知后立即带诸将迎接黄升,可看到黄升本人之后,张孝武也被他吓了一跳,这人据说是有四十多岁,却满头白发身材枯瘦,双眼还有一些浑浊无神,倒是穿得非常精致,寻常军衣不过是粗布,黄升的军衣却是绸缎,显然是自备军服。但张孝武看他病恹恹的模样,生怕他下一秒死在疫庄里,便怔了一会儿,才上前揖礼道:“卑职第六团死士营校佐张孝武,拜见校尉大人。”

没想到黄升看起来像是病秧子,声音却很洪亮,笑着上前扶起张孝武的手,动情道:“张大人,张校佐,日后死士营内还要多多依赖你才是,你才是死士营中流砥柱,中流砥柱啊!辛苦了,辛苦了啊。”

张孝武看到他如此热情的态度,顿时想到了穿越前自己的顶头上司,图书馆后勤处处长来,那个一笑便像是弥勒佛般的胖子,表面与人为善私下阴险狡诈,但凡见人便笑的人,心思一定深沉。他内心打起了十二万分的警觉,但脸上也同样挂出了欢迎的笑容,伸手道:“大人请,我来带路。”

“请,请。”

两人一阵虚伪的谦让,叔侄二人便跟在张孝武身后走进疫庄内部。

黄升先前是辎重营校尉,那辎重营负责看守仓库运送物资,基本没有什么骄兵悍将,可黄升忽略了疫庄里的犯卒与逃卒的特点,这些人决然不是什么善人。趁着黄升参观军阵练习时,有人故意将腰刀摔了过来,“沧啷”一声扎在黄升脚下,吓得黄升跌退了三步。黄琦忙扶住了叔父,黄升也大口大口地喘了好几口粗气才缓神,好么,差点真死在疫庄里。

张孝武大怒,厉声道:“谁做的?站出来!”

自然无人站出来,傻子才敢得罪张孝武。

黄升内心愤怒不已,但表面尴尬一笑说:“无事无事,军士不小心,不碍事。”

有人在背后叫道:“黄校尉,咱死士营是随时准备死的战营,你想统领死士营,需得先打服了我们再说。”

黄升睁眼望去,便看到一个桀骜不驯的士兵抱着膀子看着他冷笑,那人身材中等,四方大脸,一身的腱子肉格外扎眼,他心中一凛,这人一拳就得把自己给揍死。张孝武也认出此人了,这人便是最早那四个祸害北鞑塔人妻的兵士之一。

“你叫什么?”黄升问。

那人嘿嘿一笑,道:“鄙人关城,黄校尉,你能打得过我,我就服你。”

第七十六章?死士营(1)

那黄升虽然愠怒却自知不敌,好在张孝武上前一脚将关城踹翻,骂道:“将这姓关的给我关押起来,今天的晚饭别吃了。”那关城被张孝武一脚踹翻在地倒也不生气,起身拍拍屁股,自己把自己关进了囚牢。

这个下马威让黄升好生尴尬,也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参观疫庄,他早就知道疫庄不是什么好去处,里面的人也都不是什么好人,可万万没想到刚来到疫庄差点便死在这儿。

张孝武拱手赔礼道:“大人,这些人都是死士,自知时日无多,所以目无王法,且一个管理不好便容易发生营啸。”

黄升小心地问:“你有何办法能制服他们?”

张孝武一握拳头,道:“只要能打得过他们,他们便心悦诚服。”

黄升很是无奈,心说我能打得过谁,我他娘的谁也打不过啊。他总觉得四周的人看着他的目光中充满了危险,甚至觉得有人要暗杀与他,便只在此匆匆地逗留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回城了。

但在临走之前,黄升说他与黄琦的主要工作便是四处调兵请粮,保证死士营建设顺利,张孝武自然支持。黄升又宣布死士营九百人组建为前后左右中下六支都队,每支都队一百五十人,由张孝武先行整编出前都队、中都队和下都队,其中下都队负责军中辎重建设等,也就是从前的役卒民夫的工作。

前都队和下都队都尉先由张孝武推荐,中都队都尉由金峰担任。这金峰原是恪字营的斥候什长,这会儿受了伤,暂时不便前来。

随后这叔侄二人便匆匆走了,一刻也不想多在死士营多逗留。胡三万立即追了出去,上前将一把银子塞进黄琦手中,黄琦左右看了看,说:“有……有……有意思。”

胡三万道:“以后还请黄校尉和黄书记官多照顾我等,校佐大人不便,托我将银两送与大人。”

黄琦笑道:“可……可……可以。”

胡三万又与黄琦多说了几句,但越说越郁闷,原来是听他说话憋得够呛喘不上起来。返回营内,胡三万向张孝武笑着点头,随后才抱怨说:“那黄琦黄书记官收了银子,只是他是个结巴,难怪一直不肯说话,和他说话差点憋死我。”

“结巴?”

“对,结巴。”

萧开笑道:“黄升为了结巴侄儿,倒是愿意付出老命。”

张孝武道:“练兵,练兵吧!我们只需管好自己,别去管他人。”他盯着手下,怒道:“那个关城,是怎么一回事?谁安排的?胡三万,是不是你干的?”

胡三万嬉笑:“大人,您看出来了?”

张孝武哭笑不得道:“你以为我是痴傻吗?你们几个到底是谁干的,主动承认,我只罚他钱财,若是不承认,我审问出来,明日便给我看大门。赵锁,你小子平日最能胡闹,肯定是你所为!你要是不承认,我就当做是你了。”

赵锁跳了起来,大喊道:“大人,我坦白。”诸将向赵锁伸出大拇指表示敬佩,赵锁一指指向萧开道:“我坦白是萧开指使人干的,那关城是萧开的手下。”

萧开笑脸顿时一凝,破口而出:“你爷的!”

张孝武大骂:“萧开,你这混球!”

萧开忙后退三四步,唯恐被张孝武一脚踢飞,并且厚脸皮说道:“大人,我本来想承认的,但这赵锁混账,居然先我一步。”

张孝武指着两人,转头吩咐:“胡三万,记下来,罚萧开一个月军饷,用来给死士营加餐,罚赵锁两个月军饷。”

赵锁:“……”

萧开大笑。

张孝武考虑一番后,以萧开任前都队都尉,自己暂时代管中都队,陈关西从旁负责协助,胡三万担任下都队都尉,专门负责辎重粮草和军中一切建设,赵锁担任张孝武的亲兵队什长,王一斤担任亲兵队伍长兼传信官,他的几个心腹手下全都升了官,众人皆大欢喜。

次日,入城会见“铁锤妹妹”的萧开回来了,还带来了一个有趣的消息,那借病不来死士营的金峰,居然就是将张孝武当做北夷斥候抓回去的斥候伍长。金峰也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成为张孝武的手下,为了避免两人见面尴尬,便借故不到。

张孝武没有那么记仇,他记得那时他的确穿了北夷人的衣服御寒,也难怪会被误以为北夷人,或者这金峰认为北夷人自相残杀起来,等杀到最后一个人再出手。所以他对着金峰并没有怨恨,可没想到因为自己凶名在外,这金峰吓得不敢前来就职了,便笑道:“我倒要感谢他,若不是他,我只怕也做不到死士营校佐。”

萧开想到一件事,道:“大人,那日差点杀了黄升的关城,你可有印象?”

“如何?”

“下官带他去疫营看了看,大夫说他有病。”

“什么病?”

“噬女症,几日若是不碰女人,便烦躁易怒,必须得打斗杀人发泄,否则便会浑身血管涨裂而死。”

张孝武捧腹大笑:“你看你用的是什么人,居然还有这种奇怪的疾病。”他倒也知道,这种病在后世有专门的名称,性瘾症,像是什么纪晓岚和奥多姆便生的是这种病。

两三日内,第六团各营队将各自淘汰的士卒扔送到了疫庄死士营中,整个死士营的总人数达到了史无前例的九百人。

九百人的吃喝拉撒是大问题,大家都住在校场院子里,天当被地当床。好在旱季来临,老天爷没有下雨惩罚众人,可士兵们依旧心情郁闷,时不时相互打架。

张孝武依旧在中央设好擂台,他定的规矩是:打架可以,但必须在擂台上,打死无关,落地为败,胜负已分不得反悔。可能被扔在死士营的士卒心中都憋着一股气,以至于中央擂台日日爆满,士兵们从早打到晚,甚至有看得热血沸腾的,随便找个人就上去打架。

张孝武有意在擂台上寻找可用之人,很快便在擂台上找到了几个人才。

第七十七章?死士营(2)

第一个可用之人叫做胡立,原是第二十五团的什长,但他做逃卒的原因却不是畏战,而是官佐不公,将他的功劳算给别人。这胡立本是箭阵什长,也是弓阵中射术最好的人,可他的直系都尉却将一切功劳算给了自己,对于胡立在战场上的表现只是匆匆记载伤数人助袍泽杀敌。起初,胡立觉得是都尉提拔自己,他与抢功也就抢了,就当自己报答他。可谁想到他越是谦让,那都尉越是变本加厉。

抢了他几次功劳之后,那都尉成了校佐,而他依旧是个什长。胡立既没有得到赏钱也没有晋升,于是他与校佐大吵一架,并找弓阵校尉评理。校尉自然官官相护偏袒校佐,以胡立冒犯了上司罪名将他投入到军牢,令他反省自身,那日正巧军牢内有人鼓噪越狱,于是胡立便与众人共同越狱。

“你们可知,那鼓噪越狱之人下场如何?”

“下场如何,莫非被枭首示众?”

“屁!那人转过头便向守备告状,我们逃走时全被抓了,唯独他非但官复原职,不久之后还升了官。”胡立提起此事耿耿于怀。

张孝武与他接触多了,发现此人的最大缺点就是口无遮拦,大咧咧的谁的短处都敢讽刺,甚至大骂第六团领军将军程褚是个鼠辈,说皇太子就是个穿尿布的成人,说李存义武功天下第一但脑子也天下第一傻。

另一个人才叫祖公茂,此人逃阵缘由是忽然收到了一封家书。

祖公茂是幽州祖家的支系,祖公茂父亲生了八个儿子,各子成年后独立门户,大都都家境平常。祖公茂在家中排行第五,是妾生子,在家地位不高,分户时也只得了几亩薄田,于是祖公茂便农时种田闲事替乡兵缉拿贼道,在幽州倒也颇有名气。

祖公茂娶妻农户女吴氏,长子夭折后又生了一对双胞胎女儿,一家四口虽不富裕过得倒也殷实。塞北之战,祖家需出三个男丁,众兄弟抽签,祖公茂被选中充军。由于祖公茂做过乡军缴过匪盗,出幽州时便被众人推荐为伍长。去年出两狼关后,祖公茂受到重用担任都佐协助练军,一个月前因率队埋伏斩杀了五十犬夷斥候而被提拔为都尉。

眼看着大好前程便在眼前,祖公茂却忽然接到家中书信,原来他的两个同族在战场战死之后,族人以为他也战死塞北。恰逢县令重新丈量土地,有族人以他妾生子的身份收回了土地。吴氏大闹祠堂,但族长偏袒长房,将吴氏打出祠堂。吴氏一气之下变卖了房产,只带着一双女儿前往塞北寻找丈夫。

祖公茂说:“吾妻言,若我战死,她当带二女跳崖自绝,以免再受人欺。”

张孝武听到他妻子的故事,便联想到了自己的妻子殷九儿,都是烈性的女子,感同身受般拍着他的肩说:“我一定会帮你找到你的妻女,但你不要再做逃卒,若再被抓到定是杀无赦,你妻女为你殉葬,何其冤枉。”

祖公茂决绝道:“我倒是想犯一个株连九族的大罪,让祖家全部陪葬。”

张孝武知道他心中戾气炽盛,这股戾气带来的也是战斗力的飙升。祖公茂能够在众人中脱颖而出,靠的是他视死如归的气势,每次争斗几乎都要与敌人同归于尽,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拼命劲头使得无人敢在此招惹他。

张孝武对他们考教了一番之后,认可二人的能力和人品,胡立只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喜欢说话怼人,因此多有得罪军中同僚;祖公茂性格刚烈坚毅,一旦做出决定便头也不回,属于直肠子。

张孝武随后以祖公茂担任前都队都佐,胡立任中都队都佐,但不久都尉金峰主动调到了其他营队中,张孝武便正式任命胡立担任中都队都尉,陈关西任都佐,向胡立学习行军布阵等一些。这胡立和陈关西搭档有趣之际,一个碎嘴子,一个闷葫芦,整日便看到胡立嘚吧嘚,嘚吧嘚地跟陈关西说话,陈关西只是一个劲的点头,至于听没听懂学没学好,谁也不知道。

虽然在张孝武心中,赵锁的气质比陈关西更适合领军,但赵锁做事沉不住气,太过急躁,由他训练士卒轻则鞭笞重则杖刑,反倒引起军士反感,于是陈关西便先于赵锁升了官。

赵锁心里不满,但他直接说出来,张孝武指出他的种种缺点,并要求道:你若是能学吕蒙十分之一,日后便受益匪浅。”他还特地赐给他三本兵书,《孙子兵法》《三十六计》和《将说》,这《将说》便是本朝开国大将军所做。

赵锁倒也意识到自己与别人的差距,便沉下心来认真学习种种兵书,居然上进心十足。

胡三万又向张孝武推荐了一人,此人名叫申林东,前第四团的都尉。按理来说都尉军官不可能做逃卒,胡三万打听得知这申林东虽然与逃卒一并押送至疫庄,却是一个犯卒。此人此前在第四团时,与自己上司校尉常发生冲突,甚至多次殴打上官。若他也有李存义这样的大哥,自然受到包庇,可申林东却出身平民百姓,顶撞了上司自然受到打压排挤。

用申林东的话说,就是看不惯官上逢迎拍马不事军武,以致兵力疲倦,并扬言说第四团全都是银样镴枪头不堪重用,若是上了战场,别说破敌了,若能不乱阵拖累本军便算是烧高香了。

此人虽然武艺高强,但性格还桀骜难驯,曾经在擂台上一刻不停地连打二十八人,打到最后没有人愿意与之一战。张孝武自忖能与申林东一战,若是生死之间甚至能击败此人,可像他一样连赢二十八场,却也无此耐力和体力。

张孝武试图拉拢申林东,却被申林东拒绝,他更是直言除非请做校尉,否则宁愿做一个小兵。

申林东之所以拒绝张孝武,是因为来到疫庄之后的确打服了不少人,手下甚至有一票愿意追随他的小兄弟,内心忽然膨胀起来。申林东并未与张孝武打过擂,虽然来到疫庄后听说张孝武乃第六团第一勇将,但心中却非常不屑。尤其张孝武才不过十八九岁的模样,虽然为了震慑军心特地留起了满脸胡子,可看上去还是面嫩的很。

申林东更是觉得与其将自己交到一个青年武将手中,还不如自己掌控命运,免得在遇到不通军事的上官害死袍泽。

被申林东拒绝之后,张孝武便不再勉强,此人是烈马,想要收服他也不急于一时。

第七十八章?死士营(3)

死士营还差一些装备,原来的武器盔甲显然不足,张孝武令胡三万去找黄升请他出面调拨。胡三万寻了许久,才在城中鸿雁楼找到这叔侄二人,原来这两人在此喝酒寻欢。

胡三万虽然心里生气,但他毕竟油滑,忙上前请令。

黄升喝得大醉,黄琦代叔父写好调令,由胡三万前往辎重营领取死士营一应武器盔甲,并叮嘱道:“辎重营是……是……是咱们的老……老……老家,肯……肯……肯定不会为……为……为难你。”

胡三万听黄琦讲话又差点憋过气去,慌忙告辞,返回城外将调令送到张孝武手中。

张孝武接令后填写如下:死士营备前后左右中下六都队,各都队一百五十人,计军卒九百。每卒配皮甲一副,厚衣两套,单衣两套,军靴两双,朴刀一把,腰刀一把,短刀一把,弓箭一支,箭壶两个,箭矢五十,被褥一套,水囊一支,粮袋一支。而对于军粮储备,张孝武居然要了三千石。一石粮食便是一百公斤,三千石便是三十万斤,足够死士营九百人吃上一年了。

这哪里是索要死士营补给,这是要搬空木城军需。

胡三万看着那三千石军粮的要求,吸了一口冷气,苦着脸说:“校佐大人,这三千石……未免也太多了吧,平常咱们每次都只要五十石而已。”

“莫非木城军粮不多?”张孝武反问,他是记得土城的饥饿,后期伤亡惨重的最大原因便是吃不饱没力气,以至于他对饥饿有一种恐惧感和紧迫感。

胡三万道:“木城的军粮倒是充足,从后方调往鸦山大营和金城大营的军粮,七成囤积在木城。”

张孝武因笑道:“既然有粮食,你还客气什么,搬来就是了。”

胡三万又看了看兵卒器具配给的单,更是惊讶得合不拢嘴,其他将佐也纷纷围上来大呼不可能。胡三万半晌才问:“大人,你以为那辎重会批下来?如此装备,便是御林军都办不到吧。”

“御林军穿纸甲。”祖公茂笑道,“他们多是身材高大相貌堂堂的良家子弟,不需能打,但求威武,毕竟是天子门面。”

胡立讽刺道:“由一群草包看守天子,那天子危险了。”

众人大笑,张孝武让胡三万尽管去要,能不能要来另说,不过是讨价还价罢了。

胡三万笑而领命带手下赶往辎重营,辎重营本便是黄升的老队伍,听闻黄升组建死士营所需,军候吴刚果然大笔一挥:“照办!”

于是胡三万带着惊吓和惊喜,与士兵们推着全部死重死重的军械辎重返回疫庄,要不是借了六驾马车和二十来人,还真拉不回来这些装备。诸军士见状欢呼大叫,唯独张孝武悔恨万分道:“恨不写上战马驮马,恨不写多一些钱粮。”诸将皆笑,若是写了战马,只怕前面要的东西都没了。

疫庄必须重新修建营房了,张孝武在周围察看一番之后,决定将其扩大,并按照记忆中客家土楼造型,以校场为中心,以八百步为半径扩建死士营。而今死士营虽然并未整编,九百人处于闲散状态,但张孝武估计以军威压迫,他们倒也能一起干活。

张孝武拿着设计图入城拜见黄升,得知黄升依旧在鸿雁楼里吃酒,不由得问道:“前次他也在娼馆?”

“对。”胡三万道,“这老东西,看着要死的样子,实则活得比你我还潇洒。”

张孝武见到黄升时看他老当益壮,左拥右抱醉倒在床上。张孝武无奈,只得将地图交给黄琦,那黄琦看着着环形城堡疑惑道:“你……你……你这土堡修……啊修……啊修建起来,需要多……啊多……啊多少银子?”

张孝武心说难怪胡三万不愿意见到此人,合着听他说话也劳心,但还是仔细介绍道:“不需要多少银子,军中保证吃喝,就地取材即可。”

黄琦摇头道:“本地啊多……啊多……啊多沙土,那沙……沙……沙土松软,一推啊就……啊就……啊就倒。”

张孝武对黄琦有一些刮目相看了,看来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黄琦虽然是个结巴,但实际还是有能力的人,但也许是因为结巴的原因,黄琦才不被提拔吧。试想一下,那个长官愿意自己的手下说话结巴,万一遇到紧急战事,侦查完军情回报时大喊:“将军,打……打……打……”将军一声令下,全军出击,黄琦才说完:“打不过,撤退吧……”

这货非得坑死全军不可。

张孝武对此人心存怜悯,结巴不算是残疾,却和残疾一样痛苦,他继续解释道:“黄大人,若是真有外敌杀到木城,我们死士营哪里能地扛得住。这个土堡,不过是为了过冬的时候抵御冷风罢了,环形工事比较不会被风吹倒而已。”

“哦,原……啊原……啊原来如此。”黄琦很快想明白了,不由得拍起手来,伸出大拇指表示佩服。

张孝武道:“内设十六个营房,足够两千人过冬,我这营房需要一些金钱了购置砖石,因为我将营房设计为窑洞形状,大人请看,窑洞的最里面是一堵暖墙,如此一来即便冬季寒冷,我们有暖墙取暖,士兵也不会被冻伤冻死。”

黄琦忙问:“要柴……啊柴……啊柴禾吗?”

张孝武摇头解释:“不需要,本地有一种烟石,我们用烟石取暖。虽然当地人在屋内生火时被烟石毒死,可若是把烧烟石的炉灶设在房外,另外构建一小间炉房即可。”

黄琦戏子看了看图纸,点了下头,问:“你发……啊发……啊发明的?”

张孝武自然不能说穿越前看多了陕北的红色电视剧,便借口道:“幼时与阿爷走南闯北,看得多了,见有人住在窑洞中,冬暖夏凉,着实不错,便有此意。”

“现在你暂时负……啊负……啊负责死士营,”黄琦一句话说的脸都红了,是被自己给急红的,他继续说道,“我们现在筹……啊筹……筹措军饷,所以,一切自便。”

张孝武拱手作揖告别,立即逃离了这对叔侄,这两人的确气人,黄升的身体大概是因为好色如命拖垮的,而黄琦虽然精壮,却因口吃能把别人给急死,难怪手下一个个都不愿意与他们接触。

第七十九章?鬼将的由来

张孝武得令返回疫庄之后便着手组织人手开始建设窑洞,原疫庄的面积只有三亩多,若是建成圆形的死士营,面积扩大到二十亩,几乎相当于五个半原疫庄。这不止需要相当长的时间,更需要精力、财力和人力物力的供应。但如今死士营多的就是时间,缺的就是事做,于是他便在周边丈量好了土地,开始要求士兵挖出“护城河”来。

说是“护城河”,其实不过是一条深沟罢了,大概一丈深,一丈宽,多出来的沙土全都砌城土墙。

死士营一些士兵不愿干活,张孝武便再一次用三颗人头告诉了大家,迟早是死,想死得快点就别干活。这下大家没有声音了,就连唯一能够带头的申林东也不敢说话了,申林东也看得出来,只要他敢带头反对,第一个死的就是他,正所谓杀鸡儆猴。

申林东虽然不愿意被一个黄毛小子做上官,又不是傻货,岂能这个时候带头反对,而且申林东手下有一大票追随者,他自己用不着干什么累活,倒是不断有人上前鼓噪他带头闹事,均被他冷言拒绝。

死士营前都队和中都队轮番监督,干活的人只有六百多人,一天下来也不过挖了浅浅的一尺厚度。张孝武随后下令将圈定内的草全给烧了,众人照做,然而疫庄周遭火光冲天,差点将疫庄给点着了,万幸众人反应及时才灭了烧向疫庄的大火。

便有人在军中散播留言,说张孝武惹怒了天神云云,张孝武听罢却也默不作声,由胡三万打探是谁在散播谣言。

此后数日,张孝武全力监督死士营挖壕沟修土墙,壕沟从一尺深二尺宽扩大到一丈深一丈宽,土墙也建成了一丈高,远远望去,疫庄哪里是原来的那个关押病俘的疫庄。死士营只在对着木城的方向留了一丈宽的通道,其与地方全是深沟,掉进去甚至爬不出来。

土城之战,中张孝武见惯了乌桓人漫天的箭雨和石弹那破空而至的恐怖,因此在建造之初,他便想尽办法建立掩体,除了在土墙上建造墙垛外,他在地面上不同地方也设置了一些地道,用以躲避箭雨与石弹。

对于土墙的硬度,他又让人在堆建时与泥土中添加砂石,还节约了部分米粥用来建造,虽然用处不大,但土墙一日一日建造出来,众死士营官兵望着自己造建的营房,也不由得兴奋骄傲。就连一贯不服气张孝武的申林东,也私下对人说他也没想过死士营的建设能如此之快,众人几乎凭借人力,在一个月内建成死士营最初雏形。

外围深沟与土墙完成后,张孝武便令所有人砍柴搬回疫庄,也不着急建立营房。众人一直不解,等柴禾堆积足够了,才见他着人在外挖土堆积成山墙,随后教大家挖山墙建窑洞,他们用不着烧砖造房,只需挖出足够大的窑洞,众人住在窑洞中便可。但中原士兵大多数没见过窑洞,感觉自己仿佛住在坟里一样,一个个抗拒不少。张孝武强行压制下来,挖好窑洞后在内烧硬,干燥好了后才请示黄升与黄琦,聘请工匠建造门窗。

黄升与黄琦曾经来过几次,见死士营将士们建设得热闹,便没有插手,直到死士营初步建好了,这才走过来巡视。

只看到一排排窑洞建在半山似的山墙上,不由得凝神许久,黄升叫来张孝武道:“张都头,我汉军从未过见如此破败的营房,这——这——这怕不是坟头?住在里面能结实吗?”

张孝武差点被气死,自己好不容易建立了窑洞时营房,既保暖又结实,怎么被堪称了坟头了呢?他立即说道:“校尉大人尽可放心,窑洞泥土虽然是由人工堆积,但在建前我已派人垒硬,又在窑洞中以石块石条垒硬砸实,洞中绝不会坍塌。”他又带他们来到窑洞后面,是一排比较小的房间,里面除了有墙洞外,便是门口堆砌的“火石”了。

张孝武随后介绍这是“火房”,火石燃烧之后,带着热量的浓烟顺着烟道通过暖墙,然后排烟到顶部,通过烟囱飘走。而一旦毒烟排不出去,也只会留在火房,火房的上方可以掀开盖子排烟,绝对不会进入窑洞呛着士兵。

黄升叔侄二人不能理解,张孝武便让手下生活,加热一间窑洞,等了一个时辰,那窑洞里已经热得不能留步,几人大汗淋漓地离开窑洞,黄琦惊讶道:“这么暖……啊暖……啊暖……啊暖和。”

黄升仍旧道:“好倒是好,只是太难看了,跟坟头似的。”

黄琦也说:“这怕不是个……个……个坟吧?”

众人强忍不笑,毕竟它是张孝武的心血,其实大家都认为这个平底建成的窑洞跟坟头没啥区别,只是里面挖的大了一些。

黄升平时因不在疫庄住宿,便不再管疫庄的建设,他更知道,去年就因为不适应塞北的寒冷,第六团被冻死的士兵和役卒达到三百多人,第六团更是半个冬天都困在屋里不肯外出不肯锻炼。

黄升留了一部分钱财让张孝武聘请城内工匠修筑窑洞的门窗,城内工匠进了死士营后也被“坟头”吓了一大跳,非常怀疑地修好了门窗,然后将此间的故事传回到城内。

口口相传,先是引为笑谈,后来那说书人得知此事,正巧木城百姓对张孝武的故事有一些疲倦了。毕竟这个年代中没有什么版权意识——别说这个时代了,就是现代人也没什么版权意识,就算是免费书籍也跑去盗版小说网站看书而不投票打赏,气得多少写手断更抗议——于是这说书人脑袋一转,立即编出了一段鬼神的故事来。

相传三百年前,中原大乱,天唐帝国后期民不聊生诸王混战,一位叫做张孝武的将军奉天堂皇帝李氏密令进入塞北寻找罗兰圣城废墟寻找罗兰人最强武功,这位张孝武进入坟墓之后学习武艺却走火入魔,成了一名鬼将。

三百年后,改朝换代的张孝武被盗墓贼找出,他万没想到此时已经天下大变,但他始终铭记驱逐犬夷的信念,于是成了土城守将。这个故事被说书人起名为《鬼将张孝武前传》,顿时大受欢迎,一时传为佳话,纷纷对鬼将这种有玄幻又缥缈的故事表示出十二万分的热情,让说书人赚了不少银子。

第八十章??训练纲要之争

张孝武自然不知道自己还有鬼将这个该死的绰号,他的心思全都放在死士营窑洞营房建造上了。窑洞大致盖好之后,张孝武便开始重新练兵,既然死士营日后由自己执掌,他便认真地训练士兵,而训练士兵的第一步,便先整顿军纪,操练队列。

如今死士营大营内空地甚多,兵士们可以在内锻炼体能了。兵士们整日被张孝武安排得满满当当,除了训练格斗战阵,便是继续修建干活,挖掘地道。张孝武绝对压榨着所有人最后的体力,往常士兵一日吃二斤粮食,可训练加上干活,士兵们每天能吃到四斤粮食。不断有人怨声载道,甚至有人觉得应该刺杀张孝武,但慑于张孝武威名在外,大家只是私下说说,谁也不敢真的刺杀与他。

这段时间里,张孝武为了改善死士营士兵的伙食,也为了让自己的胃口更好,便发明出了一种全新的食物:面条。

而张孝武之所以发明面条,也是因为每日吃那面饼实在太难吃了。圣汉人吃面食只有一张烘烤的硬饼,或泡在汤中,或沾着肉酱,面饼容易做也容易携带,作为军粮自然最好不过。

张孝武虽然穿越前是个单身汉,可包饺子、做包子、烙油饼、擀面条、蒸馒头等十八般武艺样样稀松,但比起这个时代来说,他粗糙的手艺完全可以秒杀一切大厨。

面条的发明带给军士们的震撼无疑是强烈的,人们第一次发现面食还可以这么吃,尤其是煮过的面条配着肉酱,吃起来甭提多美味了。张孝武先是做了打卤面,第二次又做了热汤面,第三次做了炸酱面,第四次做了炒面……

死士营的士卒们仿佛打开了一个全新世界的大门,自从吃了面条之后,便再也不吃那只能泡肉汤的面饼了。甭管张孝武训练如何严格,可每日面条供应十足,士兵们无人抱怨。至于像逃走的人,居然为了吃一口面条而绝口不提了。

要说汉人学习别的很慢,可学习吃却快如闪电,张孝武发明了面条后的第三天,面条的吃饭便从疫庄传到了城里,不久之后,木城大街小巷都开始吃面条了。这改变天下美食大道的始作俑者反倒不被人提起,张孝武便是想要收取专利费,看圣汉人的尿性,估计除了一声呸外什么都不会给。

死士营内虽然吃的好睡的好,可毕竟训练工作紧张,士兵一日之后,便再也没有精力打架闹事,倒是安静了许多。

平静之下,隐藏的是不满和波澜。

过了几日,黄升忽然下令组建后都队,并提拔申林东担任后都队都尉,后都队兵士将领皆由申林东自选,申林东欣然接受,又在死士营四处拉人,众人纷纷投靠。

一日,申林东酒后对手下扬言:“我先前拒绝张都尉,便是瞧准了那黄校尉须得我来帮扶,所以你们要不要妄自菲薄,没有做张孝武的手下,他不过如此。日后,你们不需按照他的训练纲要练兵,我带兵日久,也不见如他一般练兵方法有何用处。练习跑步?人跑得快,还是马跑得快?多是遇到骑兵,任你再能跑,也只是徒增死亡罢了。”

众士兵纷纷支持,谁愿意每天练习跑步,训练体能,都愿意躺着坐着,自然拥戴申林东。若不是每都队士兵不过一百五十人,只怕这后都队能一下子招收两三百人,可见申林东呼声之高。

申林东明目张胆公然反对张孝武的训练大纲的行为,自然惹怒了张孝武,他可以忍受异见者,却无法忍受不尊军令者。张孝武计划斩杀申林东,既然无法将他收为己用,便今早斩草除根。他一边暗中计划,一边进入城中询问黄升如何练兵。

黄升哪里懂得练兵,他擅长的是赚钱和贪污,自然是说一切照旧惯例,至于惯例是什么,他并不在意。张孝武问若有违令者如何,黄升说依军令责罚,张孝武心中大定,有了信心。

翌日按照练武纲要继续训练,但张孝武早已暗中准备好弓箭杀刀,果然,几个申林东的狂妄手下此时立即跳了出来,扬言反对这份练兵纲要。申林东正要阻止,他虽然嘴上对抗张孝武,可他内心却并不抗拒这份训练刚要。他是真的上过战场杀过敌人的,这份训练计划对他这种武将来说非常适合,岂料到他手下一些人为了对抗训练,把他架到了火堆上。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在看申林东,他叹了口气,不去阻止了,这会儿若是阻止了他们,自己的威信自然是受损严重。但他的几个心腹手下却摇了摇头,这些跳出来反对的人,几乎都是性格奇差的惹是生非的人,只怕会给申都尉带来麻烦。

张孝武冷笑着举起手来,忽然四十多弓手对准那几个反对者,申林东以为张孝武威胁与他,正要站出反驳,却见张孝武手一挥,四十多张强弓将箭矢纷纷射出,刹那间,那十几个反对者纷纷中箭倒地。

在胡立的指挥下,弓手再次弓矢上弦。

申林东见状大喊:“你敢杀人?”

张孝武冷哼道:“练,是不练?”

申林东叫道:“有种杀光所有人!”

“我不用杀光所有人,我只会杀反对训练者!如果所有人都反对,那么对不起,所有人都得死!”张孝武阴冷地吼道:“继续训练者,站在左侧,不训练者,站在右侧。”

众士兵立即明白这是张孝武和申林东在争权,他们最好躲得远远的,免得被杀死,至于此事过后谁死谁活,他们才不关心。于是士兵纷纷站在张孝武左侧,免得被射杀。申林东的手下起初也想强硬一番,但看着地上十几具死尸,心思复杂起来,犹犹豫豫地也去了左侧,有一个去的,便有两个去的,结果后都队剩下的人见别人都去了,也只能跟了过去。

最后,只剩下一个申林东,申林东冷哼道:“我不信你敢杀我!”

张孝武冷笑着举起手来,弓手引弓撘箭,申林东大喊:“你真敢杀我?”张孝武手一挥,申林东立即一个跟头翻到了左侧,躲进了人群之中,众人鄙夷不已。人人都以为他会硬抗张孝武,没想到他居然躲进了左侧人群。

申林东有苦说不出,他从张孝武的眼神中看到了森冷的杀气,这种杀气是他从未看过的。他虽然没有与张孝武打过擂,可也知道张孝武的经历,这是一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可以说,申林东刚刚是被张孝武死神般一瞥给吓到了,这种死之凝视让他从头到脚发出冷汗来,再也提不起反抗的心,大家鄙夷便鄙夷吧,总比死在张孝武手下好。

第八十一章?自辩

张孝武见申林东如此狼狈,心情很是复杂,今天的计划就是猎杀申林东,可没想到申林东居然服软了。于是他大声呵斥道:“练武纲要乃死士营存活根本,若有违反,杀无赦!申都尉,我不管你如何不喜欢这份训练计划,可你在死士营一日,便遵守死士营一日的规矩。诸将听好了,我是死士营校佐,有临战斩将之责,如果不服者,以此为戒!”

而后,十几个被射杀士兵的尸首被挂在死士营死士营门外,无人再敢反抗,无人再敢异议。那申林东经此一事也折了锐气,再也不敢叫嚣反对。申林东就像是一只战败的斗狗,没了精气神,整日怏怏不乐。

张孝武下令射杀十五个不尊训练要求士兵之事也传到了第六团各营,也被城内百姓听到,顿时谣言四起,说鬼将专门杀人吃肉,若是吃不到敌人的肉,连自己人呢的肉也吃。张孝武原本也没有什么善名,知道他名字的人多以其弑杀悍勇而闻识,便是木城小孩夜里哭闹不停,父母都经常以鬼将来咱家了吓唬小孩,居然真有止啼效果。于是有人画了一张画像贴在门口,说可以震慑小鬼儿保靖安宅。

十五个士兵被死士营处死也就罢了,偏偏张孝武将其尸首悬挂营寨门口,诸将议论纷纷,程将军出于压力将张孝武叫来将军府询问。

张孝武入城后见黄升愁眉苦脸,心里便明白了,黄升沉声道:“你知道将军叫你过去解释,是何缘由杀死十五人,他们如今是死士营军士,不是犯军,他们不能被随意处死。你……你……你……我说你什么好呢?”

张孝武道:“校尉大人,军法十八斩,他们犯了三项。凡避战者斩之,凡逃营者斩之,凡违令者斩之,他们活着已经是一种幸运,但有些人一心求死,我只是让他们求仁得仁罢了。死士营不是蒙学堂,我也不是哄孩子的书生。”

黄升脑仁生疼,道:“可你一次杀了十五个人,那可是十五个人!”

张孝武辩解道:“军阵训练中难免有人死伤,据我所知,前年第六团在龙都北大营成军训练时,仅仅三月便有六人死亡,甚至有一次弓阵队训练射击时一些步卒误入练习区域。据我所知,那六个人偷了农户的几只鸡烤来吃。所以军中伤亡在所难免,第六团因训练死伤士兵,应是传统。”

张孝武见黄升垂头失望,心中好笑,主动安慰道:“校尉大人不必过虑,此事由我而起,自然由我担当,大不了我一死了之,张某人的大好头颅,谁敢来取便请自取。”

见他依旧如此嘴硬,黄升更加担惊受怕,哀求道:“进了将军府,万勿惹怒将军大人,也万勿惹怒其他大人……”

张孝武问:“将军府议事时,最低军衔是什么?”

“校尉,我。”黄升倒也老实。

张孝武大笑:“那就是说,我去了之后,我是官衔最低的咯?”

黄升无奈点了点头。

张孝武道:“也就是说,我不能得罪议事时的任何一个军官吗?”

黄升怔了一下,又点了一下头。

张孝武冷哼道:“抱歉,他们若是不让我去也就罢了,若是我去了,又岂能一言不发任由别人责罚——我会仔细解释,至于后果嘛,再差也不会差到哪里,毕竟那几个人都死了。”

黄升见张孝武听不进去劝阻,心中盘算如何将自己摘个干净才是,忧心忡忡地前往将军府。

来到将军府后,张孝武见将军亲兵皆为大刀力士,心中冷笑,大刀不如朴刀实用,不如腰刀灵活,长度比矛枪短二尺,甚至不如短刀还能透支,这些大刀力士只怕就是个仪仗罢了。

进了议事堂,张孝武立即以汉军军礼鞠身抱拳,行礼道:“卑职第六团死士营校佐张孝武,拜见将军。”

“免礼,抬起头,让大家看看这手刃千人的悍将。”程褚笑道。

张孝武挺身道:“将军谬赞。”

程褚虽然升他做死士营校佐,今次才是第二次见到面,两个月前张孝武在俘营连杀三人碎尸之举让他心有余悸,那时候张孝武一脸胡子满身杀气,可今日见到,却发现这小将居然如此俊朗,当为俏一个将军。程褚心说这小子反倒像是京城里的富贵人家的公子哥从军,身上衣服板板整整,半分也不像是混在沙土中厮杀的兵卒,便笑说:“外面百姓传闻你杀人上千,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也不知是真是假,看你面嫩,是否传闻有所夸大啊?”

张孝武道:“的确夸大,下官杀敌数百有余,未到千人。”

众将吸了一口气,心说这小子吹牛不打草稿,还杀数百人,你怎么不说自己能上天呢?

但张孝武并未说谎,在土城时便杀了不下百人,而在逃亡路上以及来到木城之后,前后当真有数百人了。他脸色如常地与众人对视,众人见他吹了牛还如此气定神闲,便更加确定此人心黑手辣,那十五个人死得当真冤枉。

“听闻乌桓的千夫长,需得斩敌百人以上,张校佐的能耐,在乌桓至少是个千夫长。”副将夏侯宝揶揄道。

张孝武不明白他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是在夸自己还是在诋毁自己,便说道:“下官没见过乌桓千夫长,只见过乌桓百夫长。那乌桓百夫长上了城墙之后,只用一柄阔剑,在短短几个呼吸之间便斩杀了二十几个我军袍泽。”

程褚忍不住追问:“哦?那人后来如何?”

张孝武道:“被我杀了。”

众人:“……”

大概最不要脸的自夸就是如此吧,程褚好笑地指着他道:“你倒是会表扬自己。”大概他也觉得张孝武是在吹嘘自己,心中便对他有了一些不满。

李存元的手下校尉程瀚忽然冷哼道:“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徒增笑而。”

张孝武猛地转过身去,仿佛寒芒的目光惊得众人忍不住一颤,又听张孝武道:“卑职虽不是百人敌,但论单打独斗还是不吝他人。不知这位将军可否愿意与我一战?”

程瀚道:“你这不知死活的小子——嘎!”

张孝武身影一闪来到程瀚面前,未等他话说一句,单手捏住了程瀚的脖子,冷冷道:“动作太慢,半合之将。”

“放肆!松手,快松手!”黄升吓得差点尿裤子,这小子失了心疯,这哪里是收拾程瀚,这是在打李存元的脸啊——这货不是不知好歹,是直接寻死啊。可你寻死总不能拉我做垫背的,我与你何愁何怨?

第八十二章?处罚

被张孝武捏着的程瀚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只觉得天一下子黑了下来,然后猛地凑近了张孝武的脸,便看到一个森冷的面孔带着杀气问:“你敢跟我打吗?”那程瀚几乎被捏死,哪敢看他的眼睛。

李存元正要拔刀救人,却见张孝武忽然将程瀚推回到椅子上,淡淡地说:“别向我动兵刃,我从土城里杀出来的时候,凡是向我亮出兵刃的,全都死了。你如果亮兵刃,我不管你是谁,都不会客气,我也不是一个懂得客气的人,我怕我会失控。”

李存元引刀不发,怒火冲天道:“你敢当着我的面动我的人?”

张孝武道:“你的人敢当着将军的面胡言乱语,将军还没说话,你手下倒是先说话了,莫非不尊重将军大人吗?我眼中只有将军,没有别人,他敢抢在将军前面说话,我倒是想要问问你了,你们尊重将军大人了吗?”

李存元气坏了,叫道:“你不要胡说八道!”

张孝武道:“李存元,你他娘的也别大呼小叫,只要将军一声令下,我现在就把你和你的虾兵蟹将给剁了。否则你就老老实实坐下来,将军没下令,你就插话。”

李存元气急攻心差点晕过去,年前他顶撞程褚一事居然成了把柄,偏偏他嘴皮子不利索,身后将佐们又不敢说话,他焦急地说:“将军,将军别听他胡说八道!”

程褚故作大度地摆摆手说:“大家讨论问题,不是在吵架打仗,哪有自己人向自己人动刀子的。”他心中非常舒爽,暗道自古恶人自有恶人磨,这李存元遇到张孝武,注定是要吃亏的,快哉,快哉!不过他对张孝武也有不满,你这家伙,打人不打脸,你打他脸,岂非也打我的脸吗?

张孝武对李存元蔑笑道:“我让他十招,他也打不倒我。”

程瀚捂着脖子咳嗽半天,无奈地看着李存元,他心中满是恐惧,张孝武给他的压力太大了。

李存元气道:“没用的东西,出去。”

“喏。”程瀚连忙告退。

黄升感觉头晕眼花,不知说什么好了。

李存元转过身来道:“好一个桀骜不驯的张孝武,如此胆大妄为,那十五个死士营军士,可是你虐杀的?”

张孝武道:“回李军候,十五个军中败类的确是我杀的,若李军候喜欢,我明日让人将头颅送到骁骑营就是,不用谢我。”

李存元一拍椅子叫道:“不需要。”

“我还以为李军候喜欢,我那里有犬夷头骨做的酒壶,倒是可以送给李军候做礼物。”张孝武笑说。

李存元感觉到一阵恶心,别过脸去。

副将夏侯宝见张孝武敢于顶撞李存元,心中一喜,众人都乐于见到李存元吃瘪,但还是要敲打敲打这张孝武,便问道:“张校佐,你为何杀这十五人?”

张孝武先将怀中名册递给参军周文棋,道:“所经过事件详细,下官全部记录在册,还请将军以诸位军候过目。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将军以我为死士营校佐,黄校尉将练兵重任交予我,便是信任我能够给第六团练出一支精兵,下官虽惶恐却时刻竭力训练。此十五人贪图享受不思训练,抱团独抗军令,下官自然以军法处罚。”

他看了一眼诸位军候校尉,反问道:“众位大人,若是我放过这十五人,第二天不训练的兵卒会否从十五人增加到十六人?会否增加到五十人?一百五十人?两百五十人?五百人?听闻第六团训练最苛刻乃骁骑营,敢问李军候,若是骁骑营士兵公然对抗训练,你会如何处置?奉为座上宾,还是依法处罚?”

众人哑口无言,李存元将头扭到一旁不去理会,张孝武说得有理有据,倒也并不为过。那周文棋看过录册后向程褚点了点头,低声说:“事情经过,合理合规,依法处死,只是杀戮过剩。”

听到杀戮过剩,程褚的心没来由的泛起一阵恶心,忙镇定了情绪,继续听张孝武自辩。说到底,尽管第六团上下兵将或贪生怕死或有自己的小算盘,可第六团毕竟是禁军常备战团,日常训练标准自然比一般军队高一些,对于违抗军令拒绝训练的兵士自有处罚方式。

张孝武虎视睥睨,众人有种被威压的错觉,甚至有人侧过头去,听他沉声续道:“诸位大人,士兵为何要训练?皆因士兵乃国之刀刃,必须时常挥舞擦拭,若是将它放在刀鞘之中数年不用,等到用时已然锈住。我死士营组成皆为散兵游勇,站没站相坐没坐相,便是集合也三三两两,这样的军队别说遇到乌桓精锐,便是遇到月氏残兵也敌不过。军士想要在战争中活下来,要么苦练,要么战场拼杀淘汰弱者。今日我不操练他们,明日他们就会身死异乡马革裹尸,成为那些被淘汰的弱者。我练他们是为了他们好,我不练他们才是害了他们。”

众人皆以为然,军士训练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保命,若是将官不练兵,真正是害了手下害了军队。别看诸将皆怕死,可越是怕死的战将,越是知道训练保命的重要。

半晌,参军周文棋才质疑道:“你不过入伍半年,又哪里懂得如何练兵?莫非你从小出身军旅世家,从小受到父辈熏陶?”

夏侯宝道:“我听说,你的练兵,不过是教大家排成几排走路而已,这也算是练兵?”

张孝武微微一笑,面对众将毫不怯懦道:“诸位将佐大人,如今我死士营需要练的东西太多,战阵甚至行军野营。可我死士营面临最大的问题,却在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众人不由得问:“是什么?”

“思想!”张孝武掷地有声道,“我死士营士兵,有一百五十人后都队士兵,有六十犯军**,有两百各营淘汰士兵,有三百多逃兵,还有一百多役卒与民夫,可以说没有一个人愿意留在死士营,他们无时无刻都在想办法逃出疫庄,回到锦瑟富庶的中原故乡。说实话,每天晚上我在死士营只干一件事,就是晚上拎着一壶箭,坐在疫庄最高处,只等着谁偷着爬出疫庄,便一箭射去。死了是他运气不好,活下去算是他运气好,可他能逃到哪里去?能过两狼关,还是能爬过东西叶赫山脉?”

诸将皆觉得好气又好笑,可以想到死士营的组成成分,便又觉得合情合理了,纷纷觉得这张孝武非常敬业,这才是实干型的将军,再看看黄升……算了,最起码黄升是自己人,还请过自己喝酒咧。

程褚不由得捋着胡子微微一笑,看了看左右众人,众人皆点了点头表示认同,倒是夏侯宝好奇说:“可我看你训练兵士走路,却不是军阵,这又是为何?莫非死士营士兵不会走路吗?”

“教他们走步,目的只是培养他们的军人精神。连牙牙幼儿都知道,人想要学会做人,需先学会走路。”张孝武朗声肃穆道:“诸位大人别小看了这走路,入伍行军,第一件事便是懂规矩,守纪律。百万大军列阵于前,兵将比邻而立进退有度,兵士前进速度必须保持一致,若是谁走得快了,散了阵型,定会被敌军所破。若是谁走得慢了,恐为人误以为临阵脱逃引起哗变。因此,横列成排,纵列成线,每人必须会走路,面临重压之下面不改色,相信身边战友袍泽能够替自己抵挡侧翼,相信背后战友能替自己抵挡身后,相信指挥统领引领自己走向胜利,军士只需挺身上前杀敌成仁。”

这一席话倒让所有人有了一个全新的训练领域,彼此相望后恍然道:“这小将言之有理啊,未想到如此知兵懂法。”

连那桀骜不驯的李存元虽然内心也忍不住暗暗叫好,先不论武艺,便是这番见地,做个校佐绰绰有余。这个时代的人习惯性接受命令,行军规定便是规定,人人照着执行便是。可为何制作此规定,此规定好处坏处是什么,却无人告知。

程褚内心很是欣赏这位战场杀将,但他的确杀了十五个士卒,却又不得不处分,便先让张孝武回去,自己与其他众人商量如何惩处。张孝武行军礼告辞之后,程褚转头看向夏侯宝,夏侯宝负责军纪惩处,自然第一个说话道:“若是罚了他,将来我们是严苛军纪好,还是浮操军事好?我建议,不予处罚。”

最终,经过了将军府议事讨论,对张孝武的处罚下来,罚饷三月,然而管骧却私下补偿给张孝武二十两银子,说是将军不能让有苦劳者吃亏。张孝武原本对程褚的鄙夷却因为这二十两银子而改变许多,这并不是钱的问题,而是程褚这个人真是太会做人了,果然,做一个禁军将军不止需要背景,更需要会处事待人,这程褚毫无疑问就是此种中翘楚。

第八十三章?芒种

对张孝武不轻不重的处罚,让疫庄内所有人见识到了张孝武的“背景”,一口气杀了十五个自己人居然毫发无损,不得不老老实实遵从训令,按照张孝武的训练大纲进行训练。而经过几天的训练之后,众人也发现张氏练兵纲要果然有他的妙用之处,在体能、耐力和协作方面尤为突出,这也是二十五个后都队士兵能力抗五十个逃卒的原因。

在此过程中,申林东始终沉默,张孝武以为他在准备隐忍后暴起反击,便由胡三万安排人实时监视,可胡三万几日后却报告说:“这申林东自上次之后,便认真完成训练,实在是不知其意,莫非被你打服了?”

“只怕未必,此人骨子里桀骜不驯,岂能如此容易驯服。”张孝武道,“且等着他出招,你只管监视好他。”

胡三万咧嘴一笑,拍着胸脯道:“比起带兵来,我更擅长监视人。只要这小子但凡有一点点异动,我一准第一个知道。”

此后黄升不再插手死士营内事物,只负责领取物资发放军饷,至于他领了多少,张孝武并不在意,他只在乎死士营能吃饱如实发放军饷便是。虽然黄升不再插手军营,但张孝武心里明白,害死这十五个人的,便是这“老实人”黄升。正因为黄升在背后推波助澜,支持申林东担任都尉,才会导致军心思变,最终害死了十五个军士。

张孝武意想不到的是,黄升知道张孝武发明了“面条”之后,居然奖励了他十两银子,相当于他两个月的薪俸。这笔钱又让张孝武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他这是何意,倒是萧开猜测,说黄升应该是有意拉拢,见死士营被您经营得水泼不透索性成全了你,也保全了自己,这是在向你示好。

不是所有人都如苏钰一般铁公鸡一毛不拔,黄升在辎重营经营多年,贪墨的粮饷物资不知多少,根本不会在乎这一点钱,张孝武深以为然。

不几日,程褚将军派书记官召张孝武询问死士营组建情况,这还是程褚第一次正式要见张孝武,为了表示尊重,张孝武特地精心打扮了一番,还刮了胡子,早早地来到将军府后,便在偏厅等候,可等了许久不见有人接待,正在奇怪的时便看到一个丫鬟贼头贼脑看着他。张孝武从果盘里捡起一个核桃砸了过去,正中小丫鬟的脑门。那小丫鬟“呀”的一声险些哭了,一脸愤怒瞪着大眼睛望向张孝武,责怪道:“你干嘛打人?”

“你一个丫鬟,来偏厅房作甚?”张孝武忍着笑问道,这小丫鬟不过十一二岁的模样,梳着羊角辫,看起来很是有趣。

那小丫鬟说:“我在等那鬼将张孝武。”

张孝武道:“你等他作甚?”

小丫鬟认真地说:“人说他长得青面獠牙异常恐怖,我们家夫人们想看看,却又不敢看,便派我来看一眼了。”

张孝武心中忍不住笑起来,应该是程褚的两个小妾好奇吧,据说这两个小夫人年龄都不大,按照原来世界的标准不过才初三或者高一的年级,正是对于一切满是新猎的年纪。看到小丫鬟气呼呼的模样,张孝武便想到了九儿,这小丫鬟的眼睛居然和九儿非常像,心中不由得微微一叹。丫鬟看到了他脸色有一些悲伤,忍不住问:“你怎么了?”

“没什么,小丫头,你要等到什么时候?”

“等到张孝武出现啊。”

张孝武笑说:“我怕你看到他之后被吓死。”

小丫鬟道:“才不会咧,我的胆子可大了,连马蜂老鼠臭虫都不怕,还会怕张孝武吗?”

张孝武赞道:“好,你最厉害,但愿你别害怕。我听说,那张孝武可不单是青面獠牙,还喜欢吃人肉喝人血,尤其是喜欢喝小女孩的血,最是鲜嫩美味。你知道他为什么要杀那么多人吗?就是因为他饿了。”

“饿了?”小丫鬟睁大眼睛,脸色煞白:“饿了就要吃人吗?”

“自然,他是鬼将嘛。”

小丫鬟咽了口水,颤声说:“那我……那我躲得深一些,可我躲在哪里是好呢?”她左右看了看,哪有适合躲藏的点,又不能违抗夫人的要求,又不敢被鬼将发现,这十一二岁的小女孩一时之间焦急得要哭了。

张孝武道:“这样,你不如躲在房梁上如何?等他来时,我和他说话分散他注意力,免得他发现了你。”

小丫鬟忙道:“你真是好人。”

张孝武摆手道:“别这么轻易判断一个人是好是坏。”他将小丫鬟托了起来,小女孩奋力爬上房梁,双手抱住房梁。

张孝武又说:“我怕你掉下来,不如用绳子帮你捆上吧,免得摔着你。”

“你真是好人。”小丫鬟又说。

张孝武便将自己的红色披肩接下来,缠了几下成了一条绳子,将小丫鬟系在房梁上,随后认认真真检查了一番,确保她不会掉下来,才问:“你叫什么?”

小丫鬟说:“我叫芒种。”

“是芒种那天出生的吗?”

“不是,我家主人在芒种那天把我买来的。”

“那你姓什么?”

“我随我家主人姓,我姓左。”

“左芒种,这名字听起来很侠气。”

“谢谢,你叫什么名字?”

张孝武没有回答,而是摆摆手说:“这条红色披肩陪我几个月,送给你了。”

小丫鬟感激不已,心说没想到自己会遇到这么英俊好心肠的大哥哥,正要说话,便听见有人过来,忙吓得捂住了嘴。小丫鬟远远望去,是将军身边的亲兵,那亲兵笑着上前揖礼道:“您就是死士营校佐张孝武大人吧,实在抱歉得很,将军忽然接到了紧急军情,刚刚处理完毕。这会儿空闲下来,他在后院马房等你,还请你……将武器交上来。”

张孝武将腰刀和短刀放在亲兵手中。

小丫鬟顿时惊讶不已,合辙一直帮自己的就是鬼将张孝武——然后她立即懊恼起来,这个张孝武坏得很,把自己绑在房梁上了……

这个坏蛋!

第八十四章?栽赃

亲兵知道程褚如今重视这位鬼将,便笑着说道:“人说鬼将凶悍,谁知道鬼将还发明了面条这种食物,将军脾胃不好,多亏了你发明的面条,所以他特地感谢你。”

张孝武纳闷道:“不是询问死士营组建情况吗?”

那亲兵微微一笑:“死士营组建岂有解决将军脾胃问题重要,还请张大人跟我过去。”

张孝武心说这什么将军,军队组建居然没有自己身体重要!他跟在亲兵身后,临出门的时候回身冲芒种眨眨眼睛,芒种气得咬牙切齿,张孝武做了一个鬼脸哈哈一笑,便来到后院的马房。

此时程褚正在平地上骑马活动,他久疏战阵,身子骨都不太利索了,才四十岁的年级本不应该如此,可昨天晚上他本打算对两个小妾征战几回,却发现只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全身无力。两个小妾又是亲又是摸又是十八般武艺百般挑逗,可小将军就是无法耸立,害得程褚郁闷不已,今天起来特地多锻炼锻炼身体。

将军的战马高大威武,纯白色的毛发远望过去漂亮至极,只是上面拖着一个穿着便服的大胖子,颇有一些煞风景。

亲兵吃笑说:“将军吃面条吃多了,这会儿活动活动。”

“这是他活动,还是马活动啊?”张孝武心道,立在一旁静等将军“锻炼身体”。

程褚溜了两圈马后正要下马,却不曾想到一只马蜂飞着飞着撞到了马儿的耳朵上,那马蜂猛然间进了一个洞中,受惊乱飞,还用针刺扎着周围的马耳。那马儿哪里受得了如此惊扰,顿时嘶叫跳跃了起来,它抬起了前腿猛地将程褚跌落马下。程褚坠下马去,被摔了一个闷响,远远地众人已经吓得不行。

然而更危险的是程褚的左脚学挂在马镫之上,被那马儿拖着跑了起来。马儿跑了几步之后受马蜂惊扰便将前蹄高高抬起,眼看着马蹄一旦落下,便要踩死程褚。

此时张孝武猛然发力,忽然觉得周遭人变慢了,连那马蹄也似乎慢悠悠下落。他猛地抢过身边大刀力士的长刀,在别人眼中只觉得黑光一闪,眼中似乎只有残影。

张孝武抡起地上的大刀便冲了上去,噗嗤一声将那健马砍断,半截马身子飞了起来,但那马儿后半截去势未减。鲜血和马肠子内脏喷涌而出,全都砸在程褚的身上。程褚定睛一看,自己似乎被掩埋在内脏之中,脸上,身上,整个天空都是血红色的。

“啊——”

程褚的眼前顿时想到了十八岁时桦树河畔数万玄武军的惨败。他们饥寒交迫,被北夷军赶到了河边,手中无力提刀反抗,北夷军是在屠杀,漫天的血珠,满地的鲜血,整条桦树河被鲜血和尸首塞满,想到那可怕的一幕,他眼睛一瞪,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亲兵们才反应过来,大叫大喊上前救人,又将昏迷的程将军抬走治疗。张孝武只得悻悻告辞,却没有人和他说什么话。回到营中,张孝武换了一身衣服,全然不当一回事。不过次日程褚派人将大刀送来,并让周文棋私下给了他五百两银子以示感谢。

周文棋好生打量了他,笑说:“单凭你救了将军性命,日后好好表现,晋升可待。”程褚本打算亲自招他,然而前次他被鲜血内脏惊吓住了,只觉得见了张孝武会想到那日不舒服的一幕,便没有亲自感谢。而且受了惊吓的程褚,这几天软得一塌糊涂,如论两个小妾水嫩嫩亮晶晶的如何挑逗,就是无法重振雄风,不得不寻求疫营中那些游方大夫帮助,哪有心思见张孝武。

将军府中有人多嘴,将张孝武单刀斩马的事说了出去,于是大家都知道张孝武救了程褚一事。黄升听说张孝武在家乡时用的武器是斩马刀,那斩马刀刀柄四尺,刀刃三尺(汉尺,全长约18米),下有铁钻,重二十八斤。

这斩马刀曾经是宁王长刀卫的制式兵器,一刀下去人马皆碎,宁王也曾经凭着长刀卫支持彼时还是皇子的太乾帝登上皇位。但随着宁王谋反被平叛,长刀卫也遭到诛杀。张孝武爷父曾是宁王长刀卫教头,自然耍得一手好刀法,这本事也传给了憨郎。但憨郎被冤枉后,斩马刀被蕴县捕头收了去。

为了拉拢张孝武,黄升特地让人打造了一柄斩马刀。

不久,黄升便携侄儿宴请张孝武,并极力与他说好,张孝武一一应对,却并不在意。待黄琦拿来斩马刀,张孝武猎刀大喜,道:“此刀实在贵重,卑职不敢接受。”

黄升捋须大笑:“宝刀赐英雄,且你本用此刀,它天生就是你的。”

张孝武接刀后挥舞了几下,身体的记忆蓬勃而来,一招接着一招一刀接着一刀,险些将望春楼给砍碎了。舞完了一套刀法,张孝武哈哈大笑,道:“日后但有所使,还请不吝。”

黄升让人到了酒,两人一饮而尽方道:“只有一事。”

“官上但说无妨。”

“我这侄儿今年三十有三了,文不成武不就说话口吃还不利索,我有心让他做做一些事,但无奈功绩不足。”黄升姿态放得很低,“日后死士营但有功劳,在功劳簿上添上他的名字即可。”

张孝武虽然反感冒功之举,可黄升如今是他的上司,黄琦又是军中书记,便是私下冒领军功也极为容易。如今他们直接明说,张孝武反倒不好反驳,便点了点头,黄升叔侄二人大喜。

次日,那书记官又来找张孝武,说将军要当面感谢,并宴请他前往将军府吃饭。张孝武不疑有他,便跟着那书记官前往将军府,赵锁等人跟在身后。

在经过一个路口的时候,张孝武忽然听得呼叫声,他转身望去,却见两个健壮的身影按住一个白衣女子,正在奋力将其拖入小巷。

“光天化日贼子安敢!”张孝武在众人尚未反应的时候大喝一声冲了过去,那两个歹人的脚步极快,张孝武追了三条巷子,见到少女倒在地上,身上正在淌着血。张孝武冲过去察看女子的伤,见到那女子瞪着眼睛看着他,嘴里啊呀啊呀地说不出来话,胸口处的鲜血汩汩流出。

一刀毙命,直击心脏,这是杀人老手所为。

张孝武正在怀疑时,却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大喊:“杀人了,杀人了!有人杀人了!那个穿军衣的校佐,当街杀了个女人!”

第八十五章?陷害

张孝武转身看去,只见几个老妪大呼小叫,唯恐天下不知一般。他起身正要解释,那几个老妪大喊:“他要杀我们灭口,来人啊,来人啊,杀人犯要灭口!”周遭忽然窜出十几个汉子,手持棍棒冲出来,指着张孝武大喊:“杀人犯在此!贼子安敢在我土城行凶!”

张孝武立即明白过来,有人这是在给自己设套陷害,他倒也冷静,大喝一声:“但有上前半步者,杀无赦!但有擅自离开者,杀无赦!都给我趴在地上!”说着,他拔出短刀,冲向人群,几个心虚的壮汉正要走开,张孝武飞身而起,三拳两脚将他们打倒在地,并且飞速挑断了脚筋。

周遭众人傻眼了,哪见过如此凶残的人,又见此人冷哼道:“栽赃陷害到了我头上,要是不给我说实话,我让你们生不如死!”他指着一个老妪道:“说,谁让你们站在此处的?”

那老妪慌忙摇手说:“我就是买菜……”

张孝武不等她说完,直接将短刀插进了老妪脑袋里,右手一用力,喀吧一声,脑壳被撬开,红白相间的脑浆被挑出来溅在其他老妪身上。众人尖叫起来,手持大棒的打手们被吓得呕吐起来,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张孝武将另一个老妪拽到自己面前,问道:“是谁让你们在此等我的?”

这老妪唯恐被残杀,慌张道:“是刘老八,西城刘老八。”

“刘老八是谁?”

“是西城放印子的。”

张孝武起身又看那些打手,打手们正想狡辩,却看张孝武用短刀挑出一块脑浆走到一个打手面前,阴森森地说:“张嘴!吃下去!”

那人吓得屎尿都流了出来,立即喊道:“是刘老八,是刘老八让我们干的。”

此时一群衙役巡捕也冲了出来,大喊道:“谁杀人了?谁杀人了!”

张孝武知道他们是一伙儿的,倒也不急了,起身对打手们冷笑道:“告诉西城刘老八,如果不把他背后那人告诉我,我张孝武今天晚上就让他全族灭门。”见衙役们目瞪口呆的模样,张孝武心下明了,这伙儿人都是串通好的。他起身道:“那女子是被匕首捅死,我这把短刀长四寸,宽三指,捅死女子的匕首宽二指,所以并非我所杀。你们现在把这几个老妪和闲汉抓回去审问便可知道。”

他施施然走到衙役面前,大喝一声:“让道!”

一个衙役小心翼翼道:“你……你不能走。”

张孝武一把抓住那衙役的脑袋,说:“我要屠刘老八满门,你愿意跟我去吗?”

“你敢?”

“对,我敢。”

众人知道此人杀人无数,虽有意留下他,可却无能为力。先前刘老八说得满满的话,可没想到如今面对此人时居然不敢一动,生怕成了下一个被挖了脑浆的老妪。

张孝武刚刚穿过衙役,便见到陈赵锁等人冲了过来,焦急地上前询问,张孝武说:“继续去拜见将军,对了,那书记官呢?”

“走了。”

张孝武心中起疑,立即说:“赵锁,你带着几个人把这些闲汉和老妪给我抓起来,另外衙役们只允许一个回去,若是有人敢走,给我杀了!一切责任都有我来承担。”

赵锁立即说道:“大人你就看好吧,若是走一个,我脑袋给你。”

张孝武冷冷地望了一眼众人,森然道:“除了死人,谁也不能走!今天你们惹到我张孝武头上来了,我要是不配合配合你们,岂非让你们失望?!”

张孝武带着王一斤来到将军府门口谒见程褚,却被卫兵拦住,疑惑说将军今日在恪字营并未传他前来,并且今日也没有让任何人前来。

张孝武大疑,那书记官不正是将军身边传信的官员吗?前一次便是他传张孝武入将军府,恰逢将军坐骑受惊被张孝武所救。他随后询问起来,卫兵记得那人,立即说道:“田书记官因家有急事已经求得还乡令,昨日便返还中原了,将军还送了他一匹马咧。”

“这厮肯定骑马跑了!”张孝武心道,脑筋飞快转动,一息之后便想好了应对之策,转身吩咐王一斤道:“回死士营找胡三万,让他给我把田书记官抓回来,那个田书记骑马跑的,如果我猜的没错,他跑不多远。让萧开带军入城,把西城刘老八抓起来,带到将军府给我作证。”

“喏。”王一斤不说废话即刻转身离去。

张孝武皱起眉头,思考一番后立即前往疫营找到管骧,委托他查询最近一段时间里谁对他有杀意。

管骧听了后叫道:“你糊涂,如何当街杀人?你可以等官府给你个交代啊!”

张孝武摸着下巴问:“你是真傻还是假傻,我没事杀什么人?连我是被冤枉的都看不出来吗?”

管骧反问道:“是吗?我没看出来,那老妪被你杀死,也是冤枉了你?”

“你要么不想管,要么就是真傻。”张孝武转身便走,他对这个朋友很失望。

管骧急了立即一把拉住他,说:“为今之计,只能去将军府说明原因,若有人害你,他们一定第一时间向将军告状。”

张孝武道:“我正要去找将军,只不过是在杀了刘老八满门之后。”

管骧大惊阻拦道:“你杀了刘老八满门,就犯下天大的罪过了,如今你贵为死士营校佐,前途似锦……”

张孝武不吝道:“正因为我前途似锦,有人才栽赃陷害,也怪我平日安逸太久,不再机敏,这才给人可乘之机。我要是不让人陪葬便不是我,外人称我外号鬼将,我却称呼自己为睚眦,睚眦必报的睚眦!”

管骧哭笑不得,想了想道:“算了,我陪你去将军府,若是打起官司来,我拼了这张老脸也护一护你。”

张孝武感动道:“不必,你说话没分量。”

管骧气得够呛,但态度坚决道:“我一生有两个朋友,一是苏钰,二是你,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受不白之冤,我就说当时我在场,可以证明你没有杀人。”

“你在场?”

“对,我在场。”

“你做假证?”

“我做假证。”管骧铿然道,“我观看了一切,你去时那人已经死了,就这样。”

张孝武笑道:“你不怕被拆穿之后名声不保吗?”

管骧道:“我有什么名声,再说我若是犯了军法,最多扔到死士营,死士营的人应该会善待与我吧?”

张孝武道:“那可未必,我没善待过他们,他们也不会善待你。”

管骧撇嘴道:“总之,这个证明,我给你做。”

张孝武推让不过,便只能带他前往将军府。

第八十六章?洗冤

死士营得知此事之后立即兵分两路,一路由胡三万带兵沿路向两狼城追击,另一路由萧开带兵入城包围刘老八一家。死士营都是一些嫌事儿不大的凶汉,这会儿听说校佐大人被人陷害了顿时急了,五百多人全都拎着刀子进城,将刘老八的当铺和家苑团团围住。

刘老八正在收拾行李和钱财,暗暗后悔万分,尤其是得知自己的手下居然被逼问出自己的名字之后,更是气得险些晕过去。最初有人花了三千两银子让他陷害鬼将张孝武,他一时之间鬼迷心窍,想着把他冤枉成杀人犯。他早就打听好了,这张孝武残暴弑杀好斗成性,得罪同僚无数,偏偏又是出身平民没有什么背景,若是罪名成立,最轻的也是被一贬到底,重新成为一个大头兵。

哪成想这张孝武彪悍至此,居然剥开人脑,用脑浆塞进人嘴里的方式逼问审讯,那小弟也贪生怕死,一张嘴便将自己出卖了。可刘老八想走却又走不得,他家大业大,尤其做的是放印子的买卖,这种生意只能在本地做,若是去了外地,变成了别人眼中的肥羊。

于是刘老八一家在犹豫之中浪费了时间,这会儿刘老八听着手下人的陈述,吓得不知所措起来,颤声问道:“你们……你们怎么拿钱不办事?”

他面前的衙役苦笑道:“八爷,您是不知道,当时鬼将从他们身边走过的时候,他们膝盖一软都跪下了,哪还敢反抗。别说控制住他了,我们哥几个算是命大,躲在一旁没有被发现,否则也被死士营的人给控制住了。”原来这几个衙役跑得慢了,还没来得及从拐角中跑出来,就听到张孝武直接将前面的同僚给制住了,他们只能躲在墙后偷偷观望或者混在人群中佯装看热闹。

“八爷,按理来说,咱们也见过死人和不少匪人,可没见过这种人,他……他……他就是一个魔鬼。”另一个衙役道,“您还惹他?惹了他就是惹了阎罗王啊。”

刘老八此时忽然听到手下报告说府院被一群凶神恶煞的官军给围住了,这群禁军与别处禁军不同,人人脖颈间围着一块红色的沙巾。

“是死士营,死士营的人。”那懂行的衙役忙说,“张孝武手下来了,你看吧,你惹了天大的麻烦。”

刘老八左思右想倒也光棍,连忙跑出去认错道歉,哪想到刚一出门便被一箭射穿了大腿,随后看到一个凶神恶煞的男人上前揪住了自己的头发,森冷说道:“你他娘的就是刘老八,让人陷害我们校佐的混账东西?你爷我叫关城,下地狱见了阎罗老子,别忘了向他报上名,是我杀的你。”说着,拿着短刀噗呲一声将刘老八左耳朵给割了下来。

“啊……啊……啊……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刘老八又惊又怕又疼,哭着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道:“小人也是收人钱财替人消灾,小人愿意作证并献出银子,实在是有人花了三千两银子买他的性命啊。谁想到这鬼将大人如此神明,小人是惹错了人,再也不敢犯这种错误了。”

“哼哼哼,你若是不老实就再也别想活着了,我们死士营会灭你全族,挖你家祖坟,将你们老刘家挫骨扬灰!”关城揪着刘老八的脑袋,将刘老八押到了将军府。

此时将军府内萧肃一片,大刀力士左右站成两排,这左右的大刀力士是给他壮胆的,他今日火速得知张孝武当街杀人一事,另有本县县尉想要救回衙役,却被死士营的人痛揍一顿,说不见校佐大人,只有死人才能被带走。那县尉也是武艺稀松,让死士营八个人愣是揍趴下十几个人,这才哭着向将军告状。

不过他回到将军府后,却得知张孝武就在将军府等着他,看起来并没有任何异常,仿佛当街杀的不是个人,而是捏死了一只蚂蚁。

程褚坐在正中央,左边是周参军,右边是夏侯副将,另有军候慕容恪在一旁。程褚程褚满面愁容地看着张孝武,叹息道:“这就是前后经过?你是被人冤枉的?”

“对,有人栽赃陷害。”

“可证据呢?”

“刘老八勾结地痞老妪陷害我的证人,已经被手下控制,皆在将军府外。另外,我收下已经将刘老八抓来的路上,而另一部分人则正在追击田书记官。”

“他们可以证明?”

“可以。”程褚点头说道,这张孝武救过自己一命,所以他从心里相信张孝武不会当街杀人。可有人看到张孝武杀人了,偏偏他还杀了两人,堂而皇之地走了。若是不惩罚张孝武,只怕这木城的律法再也不起作用,为了维护律法,程褚不得不痛下杀手。

周参军一言不发地看着张孝武,仿佛想要看到他眼神闪躲的样子,但让失望的是,张孝武没有心怀不轨。

正在程褚想着如何惩罚张孝武的时候,萧开和关城等人将刘老八极其心腹抓到了将军府。不过田书记官如果抓不住,单凭刘老八也无法证明,众人等了一个时辰之后,便得知祖公茂单枪匹马价格田书记官抓擒了回来。原来这祖公茂与胡三万向两狼关追人时,路过一家牧民,祖公茂直接抢了一匹马便追去。而田书记官虽然一路奔跑,却又犯了文人的毛病,觉得已经安全便放慢了脚步,被祖公茂单笔擒来。

如此两人均已被擒,与其他证人一道被押送到将军面前。

那田书记官起初还嘴硬,却见到刘老八倒豆子一般全说出来,又将所有责任推卸给他之后,立即反驳起来,说有人花一万两银子让自己陷害张孝武,幕后真凶也非自己。

“是谁?”程褚追问。

田书记官苦笑道:“我也不知道此人是谁,只是委托一个小厮见我。”

那刘老八也说:“对,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厮,长相平平无奇。”

再想找这小厮挖出幕后真凶却是难上加难,田书记官和刘老八描述了许久,也没有画得出这人具体模样。但这两人给张孝武作证,便足以证明他的清白,程褚又听到张孝武遇到冤枉时处理过程,尤其是剥开了一个人的脑壳挖出脑浆,尤其是讲述者为了追求效果,手舞足蹈声情并茂地讲给程褚,本以为程褚会非常感兴趣,哪想到程褚听着听着顿时眼前一黑,再次晕了过去。

第八十七章?坏消息

田书记官受人蛊惑贪慕钱财而陷害袍泽,犯了军中大忌,虽然念在军中老人的面子上免了严刑拷打,可死罪难逃。田书记官自惭不已,他是父亲重病因孝请假赶回家中探望老父亲,因缺了银子,才一时之间犯了迷糊才做出如此抉择。他在狱中写了数千字忏悔书后,悬梁自尽,以死谢罪。张孝武事后得知,却也无话可说,可他总觉得此事蹊跷,若是有时间大可以深入查访,可如今他忙着建设疫庄防御,倒无法顾忌一个书记官的自缢了。

而城西的刘老八下场更惨,不但在狱中被狱卒们折磨而死,刘老八全部家产被充做军资,其家人全部被发配鸦山大营,男丁充军做苦役,女丁充军做杂役。汉军没有军妓传统,但不代表没有其事,尤其是刘老八的妻妾都甚是貌美,鸦山大营的军官将佐必然不会放过她们。

张孝武沉冤得雪后回到疫庄,感动于死士营上下九百人在他蒙冤之后始终相信他,更是替他洗清冤屈的举动。须知未得军令而带刀入城,犯得便是死罪,那守门的军士并未阻拦,也不知他们打得什么主意。如果张孝武被证明为杀人凶手,死士营士兵带刀入城,就是要造反,死士营全体必然陪他殉葬。

虽然他平日对待士卒严苛了一些,可死士营遇到问题一致对外,即便是申林东也是尽心尽力。据说第一个跳进院子中抓到刘老八的,便是申林东手下一个叫白皓的靺鞨族伍长。

张孝武无以为报,便将自己所有银子都拿出来买酒送给大家,经过这一次的洗冤经历,死士营更加团结起来,张孝武在内心中也渐渐地接受了这些平日自己惹麻烦,但遇事能解决麻烦的死士营手下。

坑害张孝武的幕后黑手始终查找不出头绪,尤其是田书记官自缢身亡之后,这条线索便更是断开了。管骧来到疫庄与他喝酒说话,说这木城只有四千户百姓,如今这四千户百姓人人都知道你张孝武了,你宰了刘老八和他的手下,还挖了刘老八手下脑浆子,你不是鬼谁是鬼,这个鬼将绰号你是摘不掉了。

张孝武道:“这次陷害倒不会害死我,只是让我一时半会儿恶心一番。”

时间进入到太乾二十九年八月,塞北天气愈发燥热,木城只下过四次雨,雨量还不是很大。天气以晴朗的日子多,但白天的确惹得人们穿不了盔甲,蚊虫也进入到了爆发期,许多军士被蚊虫身染疾病,不得不送到木城医治。

随同伤兵的返回是鸦山与金城前线一系列不利消息,据说七月末时,犬夷联军突然偷袭鸦山大营,双方惨烈厮杀损失惨重。被偷袭的汉军营地是禁军第三团,波及了第二团和第四团,伤亡近万步卒,异族偷袭大军也伤亡超过三万。

异族联军总兵力达到五十万,而汉军总人数只有二十万,这其中还包括役卒和民夫,这一次偷袭汉军伤亡十分之一,而异族联军不足十二分之一。双方决战前哨一战中,汉军损失比例更加惨烈。

同时带回木城更坏的消息,便是第六团陷阵营八百将士皆亡于阵前,无一返还。

消息传到了木城,全团默然,周参军让人寻了陷阵营将士留在木城的旧衣服,在城外设了衣冠冢,一部分士兵前去祭拜悼念。程褚也长须短叹,感慨与自己的老部下们生死相别。

随着前线战况折损严重,众人猜想军师势必会抽调后方留守军队补充,第六团上下再也坐不住了,一部分将佐突然患病,另一部分将佐们常常聚在一起讨论战局。

虽说天塌了有武大郎顶着,可所有人都指望死士营能够第一个被调走,毕竟死士营就是用来背锅的。于是张孝武纵然张孝武犯下了不少军中大忌,例如不尊上官不从号令,擅自更高军中布阵格局,擅自修改练兵纲要等等,皆被以莫许之。

张孝武也逐渐意识到死士营很快就会上战场了,但死士营迄今为止尚未整军完成,前都队、中都队、后都队和下都队虽然初步构建完毕,可左都队与右都队亟需编练。张孝武内心焦急万分,他为了让死士营士兵学到更多本领,他不得不寻找黄升商议军官提携一事,并希望黄升能够向将军索要更多兵马,尤其是战马,死士营只有四匹拉水的挽马。

黄升果然又在鸿雁楼里,张孝武带着赵锁王一斤来到鸿雁楼后,立即被娼女红倌儿围了起来,可当听到正中那俊朗森冷的人便是鬼将张孝武后,便一哄而散。赵锁笑道:“大人,你以后可惨了,再也没有红倌儿寻你了。”

张孝武哭笑不得,踹了他屁股一脚。

黄升几乎日日吃住在此,鸿雁楼上下将黄升等人捧成老家翁一般,此时黄升左搂右抱,任由两个女人一个喂酒一个喂菜,黄琦也挑了一个最年轻的雏娘,一边吃喝一边亲个嘴逗弄,两人好不快活。

倒是坐在张孝武身边的红倌儿得知身边人是鬼将后,吓得瑟瑟发抖,那日张孝武挖人脑浆的故事,如今还在木城流传着,几娼女子又岂能不害怕。

黄升苍老的脸上被两个娼女滋润得红润不已,得意洋洋道:“张校佐,你且放轻松,看你把身边的晴娘吓得,你摸上一摸,是不是吓得尿湿了亵裤?”

张孝武心说你奶奶的,平时贪生怕死溜须拍马,讲起黄段子来倒是张口就来,只得说道:“大人,卑职练的是童子功,不近女色。”

黄琦惊讶道:“所以你这功……啊功……啊功夫才这么厉害,你杀的人有……有……有一千?”几个娼女吓得够呛,连眼神都不敢看张孝武了。

张孝武道:“没那么多。”

黄升一拍桌子,笑道:“嗨!将来战起,你还怕杀不到一千?”

“九百九十九人,还差一人才到。”张孝武喝了一口酒,慢悠悠道。

黄琦直接呛着了,黄升尴尬地张着嘴巴,端着酒杯不知要说什么,张孝武笑说:“我开个玩笑,别当真。”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陪酒的青楼女子们当真要被吓得尿裤子了。

“你这小子!”黄升摇了摇头,喝了一口酒道:“当罚!当罚酒!”

第八十八章 遇鬼将得认怂

张孝武喝了一口这塞北的烈酒,虽然不喜欢这不但辣口而且上头的烈酒,可在军中早就习惯了。张孝武随后与黄升说了前线情况,又提起组建左都队和右都队一事,黄升倒也不阻拦他,由得他办理。既然正事谈完,张孝武不愿意多留,但黄升叔侄二人也许真是想要拉拢张孝武,非拉着他不许走,张孝武无奈便只好继续陪酒。

军人之间谈不了风花雪月,黄升这些天也在打听消息鸦山前线战况,唯恐死士营调往前线自己也稀里糊涂送死,他唏嘘道:“决战之日大约在十月底,届时佳澜河河道几乎干涸,此次犬夷偷袭,不过是一场小战罢了。我听说亏得李存义单枪匹马冲入犬夷大军斩了敌酋,犬夷士气大跌,这才反败为胜。”

张孝武没想到李存义如此悍勇,真是百万军中直取上将首级。

黄升又道:“那鸦山大营到佳澜河边,浮尸遍野,惨不忍睹。那犬夷偷袭的乃是第三团,死伤最多的也是第三团士卒,连第三团干勇干将军也被乱马踩死。”

说到第三团,张孝武立即想到了焦展,当初他还要提携自己,不知这次他是生是死。

黄琦又说:“还是第六团好,用……啊用……啊用不着打仗,只……啊只……啊只戍防,多好。”

张孝武心说你们就祈祷与犬夷联军的决战我朝大胜吧,如果败了,只怕这木城就是断后的唯一战场。

此时三人突然听到楼下传来叫嚷声:“是哪个没卵子的兔崽子,抢了本大爷的妞,信不信大爷我把他肠子扯出来当绳结?”

那声音由远及近抵达他们的门口。

几个龟奴连忙上前说和,却被来人一巴掌打到吐血,大家哪还敢阻挡。那人骂骂咧咧来到楼上,一脚踹开了房门,见到黄升左搂右抱,而黄琦搂着的雏娘便是自己平日最照顾的红倌女,顿时大怒,上前便一把揪住黄琦的脖子怒骂:“就是你这王八蛋抢了我的女人?老子明天就要上战场了,今天晚上非得找她舒服舒服,你让不让?”

“你……你……你怎地如……啊如……啊如此粗鲁?”黄琦被眼前这虬髯大汉吓得脚都软了,结结巴巴地说:“我是死……死……死士营中都队都尉黄琦,你……你……你是何人?”

“你就是死士营的?”虬髯大汉哈哈大笑,“一群鬼门关上的死人,怎么如此胆小如鼠?我呸!”

张孝武本打算看着黄琦挨揍,可见虬髯大汉骂了死士营,这才忍不住怒火冲天,拔出腰刀二话不说看了过了过去。大凡在青楼内打架斗殴的,都只是军中争执,谁也不会下死手真的杀人,可张孝武不同,他出刀便是为了杀人,所以这一刀直接砍向了虬髯壮汉的脑袋。

那虬髯壮汉忙将黄琦挡在自己面前,可张孝武这一刀还是砍了下去,却是贴着黄琦的脸头皮砍去,噗嗤一声,砍在了虬髯壮汉的肩上,因为那壮汉比黄琦高一些。那壮汉“啊呀”一声后退一步栽倒在旁,一只手捂着肩膀,另一只手支撑着站了起来。

只见那小将目露杀气盯着自己,腰刀抵在自己的两腿中间,一刹那感觉那刀刃碰到了自己的要害,吓得他颤声道:“慢!慢动手!你——你想吃军法吗?告诉你,你敢动手,我便让你吃不了兜着走。老子是……我是第一团监军校尉夏铭,你……你把刀挪开。”

这几日有近千伤兵被护送回木城疫营救治,护送的官兵皆为阵前骁兵悍将,尤其看不起第六团贪生怕死之辈。不过今日,夏铭却遇到硬茬子了,这第六团小将是个疯子啊,他不杀自己,只是刀刃向前一寸,自己这一辈子就毁了。

“道歉!”张孝武语气很平淡,似乎是在商量,也像是命令。

那典军校尉夏铭的肩膀上殷殷透出鲜血,忍痛道:“让我道歉可以,可你告诉我,你又是何人?”

张孝武道:“我叫张孝武,第六团死士营校佐张孝武,想要报仇,可去城外疫庄,校尉大人。”

夏铭觉得这个名字似乎有点耳熟,仔细回忆一番,忽然问:“你可认识第三团焦展?”

张孝武道:“认得,怎么,你也认得?”

“我与他同乡,喝过几次酒,焦展与众人说过你,他说你是第六团唯一能打的武将。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你还真能打。”夏铭慢慢站起身来,他捂着肩头防止鲜血流出,气势上已经服软了。

张孝武也收了刀,依旧淡然地看着他。

那夏铭上下打量他一番,见此人居然如此年轻俊朗,颇有些意外,说道:“张孝武,我记住你了。”

张孝武冷哼:“道歉,别废话。”

夏铭鄙夷地瞥了一眼黄琦,道:“抱歉了。”黄琦顿时露出了一个我原谅你了的表情,却见夏铭更是看他不起。

张孝武却道:“焦展呢?”

夏铭道:“战死了。”

张孝武忙问:“他战死了?”

“对。”夏铭说完,转身便走了,其他士兵想要上楼报仇,却被夏铭伸手拦住,招呼众人离开此处。

龟奴们连忙上前收拾桌椅碗筷,周遭看热闹的其他军士也感慨万分,黄升忙拉着张孝武的手坐到一旁,许久才说道:“张校佐,你这脾气也太——大了。”

黄琦愤恨道:“那人活……活……啊活该挨揍。”

张孝武微微一笑,没说什么。

黄琦问:“张校佐,他若不……不……不道歉,你真会阉他?”

张孝武反问道:“不阉了他,我面子在哪?男人要说到做到。”

“哈哈哈……”叔侄俩大笑,黄升道:“今天晚上我身边这俩红倌人,便交给你了。”他左右说道:“你们一定要陪好张将军,若是他不满意,我可不放过你们。”

“大人您放心,我们一定伺候好张将军。”两红倌人媚眼如丝望向张孝武,却见张孝武起身摇头,道:“大人,我担心这人带人回来报复。”

“对对对。”黄升也意识到了,不得不起身说:“走走走。”

黄琦很是扫兴,咬牙切齿地说:“老子跟那混……混……混账没完。”

张孝武对龟奴说道:“这桌酒宴打包——这桌酒宴送到死士营,分给军士们吃了。”

黄升指着张孝武哭笑不得,心说你这刚刚出完风头做了英雄,怎么做事这么小气,吃不完还带走。张孝武倒是毫不在意,披上披风走出门去。叔侄二人对视一眼,心中百般复杂,黄升心中对曾经给张孝武穿小鞋的也有一些悔意,此人实属疯子,能不惹便不要惹。

第八十九章三千役卒

三日后,有中原乡军押送三千役卒赶到了木城,这些役卒皆是从中原各村各乡抽丁赶赴前线支援鸦山大营。然而三千役卒一到木城,便哭爹喊娘裹足不前了,带队的乡军校尉见已经到了青龙军辖地,便迫不及待地将三千役卒扔给第六团逃回中原。

程褚得知三千役卒被扔在木城,很是为难派哪只军队押送他们前往鸦山大营。众人唯恐带着三千役卒去鸦山,反被留在前线。左右为难之际,参军周文棋笑说那边让死士营护送,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死士营不就是用在此时吗?

程褚立即叫来黄升,令死士营即刻押送三千役卒赶往鸦山大营。黄升一听差点没被吓死,从眼神到内心满是拒绝,唯独嘴上说:“喏。”

黄升忧心忡忡领命而归,便是辎重营的老友请喝花酒也没了心情,听说吴刚也在,黄升这才撑着起身来到到鸿雁楼去。到了鸿雁楼果然见到参军周大人,另外还有恪字营军候高恪、疫营军候苏钰皆在,匆忙上前攀谈起来。

众人见他一脸苦相,自然知晓缘由纷纷大笑不已,待黄升坐下,吴刚才说:“别笑话了黄校尉了,参军大人,还请您出出主意,黄校尉可是自己人,断然不能让他丧命。”

周参军喝了一口小酒,方道:“黄校尉,你不是得了风寒吗?岂能带队?”

黄升先是一愣,随后恍然大悟,自己只是镀金来了,又不是真的要带队杀敌,该装怂的时候就得装怂,连声道谢周参军。

众人喝着花酒,说起最近战况,纷纷对前线失利大感庆幸,为自己留在此间自鸣得意,高恪道:“那李存义只是个会舍命杀敌的莽夫,亏得皇太子如此信任,现在败仗了,终于吃了苦头。胜仗的说法不过是掩饰,其实李存义打了一场败仗。”

苏钰忙问:“不是杀敌三万?”

高恪摇头道:“杀敌一万不到而已,那些袭营的犬夷皆为骑兵,来去如风,烧了军料场和第三团的营帐。有人说那第三团干将军喝得伶仃大醉,被人点了帐篷烧死在帐篷中。第二天众人还是从那具烧焦的尸首上的玉佩才知道是干将军。有人说,烧死干将军的不是犬夷,而是某个对他心怀怨恨的小卒,却不知是何人了。”

“可惜了一位拍皇太子马屁的将军了。”一个录事忍不住说,顿时引起众人大笑。

另一个录事道:“李存义受罚,那李存元也不敢嚣张了吧?这厮每日咋咋呼呼,居然与参军大人指手画脚,好不气人。没靠山,我要看看这李存元如何胡闹。”

次日,黄升来到疫庄,见兵卒们正在训练阵列走步,一时间被那整齐划一的步伐给震住了,心中连连感慨死士营居然也能如此精锐。参观了军阵步伐之后,张孝武令各阵队演练攻防,黄升不太懂这些,便笑着鼓掌,引得周围军佐心中大骂:“这个不通军事的老东西,战场中哪有一对一攻防的,都是三两个打一个。”

训练息间,黄升劝张孝武将门口吊死的十五个尸体下葬,吊在门口不吉利。张孝武微微一笑让赵锁照办就是,那十五具尸体已经风干了,大家似乎都给忘了。黄升又将护送三千役卒前往鸦山一事说给他,张孝武直接问:“此次护送由谁领军?”

黄升当即道:“张校佐,我深知你一直在找机会为第二十七团两万英灵报仇雪恨,但第六团身在后方哪有机会,所以我有意给你机会,便向将军推荐了你。”

张孝武心中冷笑,这黄老头跟自己玩文字游戏呢,什么叫推荐了自己,什么叫做资历,不过自己怕死罢了。押送三千役卒去前线,怎么就把你吓成这样,张孝武慨帝国日薄西山了,所有人怕起死来。

黄升又道:“原本应该我带队押送,然我近日染了风寒,不过是吃了一些药强撑着,咳……咳……咳……毕竟年纪大了啊。”黄琦在一旁连忙顺了顺叔父的后背,好像他真的病了似的。

张孝武也不屑拆穿他们的双簧,说道:“校尉大人,此行需须办成两件事,死士营需行军书记随军记载。”

黄琦呆若木鸡,怎么忽然扯到自己了,叔父怕死,自己也怕死啊。

黄升也瞠目道:“琦儿——黄书记需得再你率军押送后替我管理俘营——家里不能没人。”

张孝武道:“大人,疫营有一个行军书记名叫兀松,做事严谨张弛有度,可临时调来。”

黄升拍胸脯道:“此事无妨,另一件是……”

张孝武道:“另有一件事必须拜托校尉大人,从木城到鸦山大营步行需十日,死士营需备驮马运送辎重粮草,大人可从辎重营借来,并借来一些马夫,可战马只能大人向骁骑营借来。”

黄升面色难看:“这个骁骑营借马……的确有点难。”骁骑营军候李存元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军营中朋友少不说,还谁的面子都不给,简直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黄升、苏钰等人与周参军较好,当与这李存元关系极差。

他本想拒绝,见张孝武盯着自己,也意识到以九百死士营押送三千役卒,若是役卒炸营,这九百步卒又如何抓回来。黄升先是直接找到苏钰,苏钰便直接将兀松派到死士营做临时书记官。

兀松正吃面条感慨发明面条的人绝顶聪明,结果面条尚未吃完,自己就接令暂调死士营随军行事。兀松得了借调令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奉命前往疫庄。

见了兀松背着竹娄一脸疑惑地来到疫庄,张孝武大笑着上前握手笑说:“兀先生别来无恙。”

兀松心说我跟你又不熟,便握着书卷后退一步。

张孝武笑道:“你是我特地点将过来的,以后你我可得多亲近亲近。”

兀松立即想明白了,心中愠怒,以书遥指张孝武,又觉得用书指人对书不敬,便放下书道:“就是你把我坑到了死士营?”

“不是坑,是借,借来而已。”

兀松翻着白眼道:“张大人,我先前行事精细挑了不少死士营的坏账,你不会因此寻我报仇?”

张孝武大笑:“你猜。”

兀松恼火万分,我猜你个鸡大腿!

第九十章 死士营与骁骑营的冲突

第九十章死士营与骁骑营的冲突

且不管兀松有多么不心甘不情愿被借到死士营,但他本人却非常敬业,做事细心,说话做事有理有据。尤其是此次押送三千役卒北上与死士营前都队、中都队、左都队、右都队、后都队、下都队总计九百人总共三千九百人,每日行军里程、路线、扎营地点、粮食消耗、用水消耗,驮马草料消耗,甚至意外损耗都罗列并计算好,他将清单交予张孝武后,怕张孝武不懂,又细心地介绍给他。

张孝武从头到尾仔细阅读了清单,心中拜服道:“果然是当朝武进士,这单子不明觉厉啊。”他自己又把这文字材料转译成为阿拉伯数字的清单,总算是搞清楚了消耗用度,居然半斤不差。兀松对张孝武在纸张上画出来的蝌蚪文倍感好奇,便询问起来,张孝武仔细解释了一番,说这种符号容易记忆,倒是兀松说:“这阿拉伯在哪?怎我从未听过这一地方?”

“这是个海上的国家,飘忽不定。”张孝武说道,他将兀松罗列的清单传给众人,众人“不明觉厉”地啧啧称叹,有这么一位精于算计的大管家,大家对此次运送更加放心了,然后整齐划一地看着胡三万。

胡三万也不尴尬,梗着脖子说:“原本我也不擅长算计,可总比你们强得多,胡立你别看我,你连数数都比不过我。”

“是,我是不如你,我只管杀敌即可,可你不一样啊。”胡立坏笑道。

兀松的到来让死士营在后勤方面变得有条不紊,众军士起初对他的怀疑,也随着他精细到极点的能力而消散。

死士营的六支都队如今编制完成,张孝武请示黄升,萧开为前都队都尉,胡立为中都队都尉、祖公茂为左都队都尉,申林东为后都队都尉,胡三万为下都队(辎重)都尉,右都队都尉由张孝武临时兼任,黄升一一准许。

但张孝武希望的战马却迟迟不到,为此耽误两天之后,他不得不派人催促黄升。

黄升也很郁闷,张孝武和李存元水火不容,他夹在其中左右为难,自然不敢直接找李存元借马,便直接报给程将军。程褚招来黄升上前说:“此次护送,须得骁骑营协助护送北上,若只借马不借人,李存元自会协助。”

虽然有了将军的批文,但黄升依旧不敢直面李存元,便将批文给了张孝武去借马。

张孝武心说那李存元又不是吃人的老虎,不知你怕的是什么,公事公办即可,便派赵锁带着人前往骁骑营借马而去。

赵锁来到骁骑营却被挡在了门口,赵锁从早上等到了晚上,最后那骁骑营的卫兵仰着头故意道:“已经到了宵食,合营了,要不然你明天来?”

赵锁反应过来,这骁骑营卫兵是在戏耍自己,顿时大怒,一脚踹倒骁骑营卫兵。其他骁骑营士兵冲了出来,赵锁大喝一声拔刀砍去,那些卫兵没想到有人抽刀子,吓得后退几步。赵锁带人冲上前去将几个骁骑营的士兵按在地上,吼道:“骁骑营卫兵无视军令,我现在将他带回死士营,骁骑营想要带人回来,请自便吧。”于是众人便押着六个骁骑营卫兵出了城返回疫庄。

赵锁的冲动惹怒了骁骑营,李存元齐兵马准备杀出城去,无奈天色已晚城门关闭,李存元准备明日再战。

死士营与骁骑营的冲突顿时成了当天晚上全城话题,前有张孝武当将军面殴打李存元左近校尉程瀚,后有张孝武心腹赵锁入骁骑营掠走卫兵,这下两家的仇算是结大了。

大家都知道李存元性格怪异,而张孝武性格残暴,他们这一场架,怕是不知道要死多少人了。周参军与吴刚等人为此喝了一顿酒,只等明日好戏来临。众人押宝,说到底是死士营灭了骁骑营,还是骁骑营灭了死士营。

“若是野战,那死士营自然敌不过骁骑营,可若是骁骑营敢打疫庄,只怕有去无回。”吴刚笑道,又说:“苏军候,你最是熟悉张孝武,你觉得明天谁能杀得过谁?”

苏钰道:“我押张孝武,虽然我如今不是他直系上司了,但这个人我还是很了解的,他若是想要杀一个人,那他的脑子就会聪明百倍。你们看,他从土城来咱们木城这才几个月吧,杀了多少人了?还有前一次有人设计陷害他,若不是他当机立断,直接当街挖了一个老妪的脑髓,吓住了众人,这才水落石出。否则一般人早就百口莫辩了,还不被冤枉死?”

吴刚道:“说来也是,一般人也不会当街碎尸,只有他才干的出来。”

苏钰又道:“这张孝武是有真本事的,而李存元不过是仗着自己大哥李存义罢了。一个杀过不知多少人,一个练兵的武将,谁能杀得过谁,这不是一目了然吗?”

众人深以为然,周参军听罢若有所思,心想自己应该私下拉拢与他,将来或许会有一用。

所有人都在看好戏,便是程褚程将军也故作不知,等着他们两败俱伤之后,他好申饬二人。

当晚,一个受伤的第一团都尉来到骁骑营,说道:“安远将军已经被下狱羁押,因将军大人平日得罪人甚多,许多人正在找他的麻烦,还请李军候万事小心。”

李存元大惊失色道:“我大哥他——被下狱?什么原因?临阵换将,难道皇太子就不怕军心大乱吗?”

那都尉苦笑:“前线已然军心大乱,军候大人,你应该知道你大哥速来嗜酒如命,那日若不是他召集诸将醉酒,也不致犬夷袭营时无人指挥。干将军之死与安远将军有极大关系,当日便是他把干将军灌醉的……”

李存元脑子先是嗡地一声后退三步,神行恍惚片刻之后才冷静下来,大哥被下狱后他便没了靠山。如今他若是再与张孝武这个混不吝火并,只怕多少人等着背后捅他的刀子,且这骁骑营军候的位置不知有多少人暗中在惦记。想到这里,他连忙下令手下不准再去找死士营报仇,明日也不出城复仇。

诸将不解,毕竟这个面子要找回来,且箭在弦上了。

李存元道:“若是我们自相残杀起来,谁能得好?况且咱们骁骑营善于野战,不善于攻城,你们用战马撞疫庄的护墙吗?”众将默然,他们虽然不会真的冲杀疫庄,可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袍泽受辱。

李存元眼睛一转,想了个办法,他派人向将军诉冤,要求严惩张孝武及死士营,并释放骁骑营卫兵。程褚万没想到李存元会求到他这里,以往都是李存元自作主张,最多给自己几分面子,可如今居然要求以军规处罚张孝武,这倒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遭了。不过他还是很高兴手下人能讲规矩,便让人传信给张孝武,让张孝武来将军府认错。

第九十一章 友谊之水

第九十一章友谊之水

次日,死士营已经连夜挖好了陷马坑,准备好了弓箭火油,只等骁骑营来攻。自上次张孝武被陷害之后,死士营就有了一个传统,甭管事后怎么处罚鲁莽的赵锁,但此时他们必须一致对外。所有士兵枕戈待旦,不由得庆幸先前挖出疫庄的护城河,又用夯土和烟石堆建的一丈半护墙。

张孝武站在护墙上望着远方,身边诸位都尉心中猜测骁骑营何时杀到,却远远只看到将军府的一个亲随来了,是程褚要张孝武去将军府认错认罚。

张孝武深表怀疑,上次去将军府差点被人害死,如今得罪了李存元只怕半路被杀。那亲随苦笑道:“此次不会了,有了田书记官一事,谁还敢害你。”张孝武没说什么,其他官佐们不干了,说这李存元连将军都不放在眼中,又如何证明此举不是他的阴谋诡计。便拦住了道路,不让张孝武前去,那亲随只得回去如实报告。

程褚和李存元哭笑不得,看来李存元这恶人之名是当定了,便是想给对方台阶下,对方也不敢相信。李存元脑子一转想了个办法,让那亲随转告张孝武想要借马需答应两个要求,第一是放了骁骑营的人,第二是让张孝武给自己洗脚,若是张孝武答应,两人从此便恩怨一消。

条件传到了疫庄,萧开、胡立、赵锁、祖公茂等众将顿时不干了,申林东也大怒:“倒不如拼个你死我活,如此太不是东西了。”

赵锁起身说:“我带人去烧了骁骑营!”

“得了吧,你最能惹是生非。”胡立揶揄道,“若不是你冲动办事,又岂能生出这么多麻烦。”

张孝武摆手道:“此事不怨赵锁,李存元早就想找我一战。”

萧开道:“要不然不借马了?”

张孝武朗笑道:“这马我还必须借了,若是不借反倒是我怕了他。”他沉思片刻又笑道:“洗一次脚便白得了三百匹马,值了。”

众人忙要劝阻,张孝武吩咐道:“既然他要面子,咱们就给他面子,告知全团和全城,我为了借马给他洗脚,三百匹马洗一次脚,若是他不给我三百匹马,我就剁了他的脚。”

兀松在一旁若有所思微微一笑,看来这位校佐大人心中早就计划好了,这是把李存元架在火上烤啊,就是不知道这李存元能不能接这个台阶了。

众人敲着锣打着鼓满城宣传,扛着旗故意在城中绕了几圈,几乎将整个木城的百姓和休息士兵全都吸引过来,随着大队来到骁骑营前。

那程褚正在跟自己的小妾们吃着葡萄干喝着小酒,便被这番锣鼓声吓了一跳,听闻张孝武要当着全城百姓官兵的面给李存元洗脚借马,顿时意识到这张孝武在搞什么鬼。他心中大怒,大骂这两个人都不是省心的人,也不知道等一会儿会闹出什么幺蛾子,便带着亲兵赶往骁骑营。

程褚一路上见到路上许多百姓跑去看热闹,更是愤怒,大骂:“有机会我把他俩都扔到战场上去,让他们两个自相残杀去也。”

李存元哪想到张孝武非但答应他的要求,还敲锣打鼓跟过大年似的将全城军民召来,又远远见到其他军中袍泽的身影,知道他们也过来看笑话,心中如吃了苍蝇一般恶心。

李存元只好主动上前按住张孝武的木盆,和悦道:“哎呀呀呀,哎呀呀呀,张贤弟,某只是随口说说,和你开句玩笑罢了,岂能当真,岂能当真啊?”

张孝武讽笑道:“原来是戏谑之言?”

“自然,自然。”

张孝武道:“多谢李军候的三百匹马。”

李存元道:“三百匹马有些多,我军中至多能借五十匹。”

张孝武大叫:“原来李兄视军令如儿戏,当将军的话是放屁?你居然与我讨价还价,我需问问众人,这不尊军令者是不是该杀——咦,你看,将军就在不远处。”

李存元气得眼冒金星,低声切齿道:“姓张的你别过分啊,我们骁骑营统共才一千多匹马,告诉你最多借你五十匹!”

张孝武威胁道:“李军候,你信不信我晚上率死士营入城灭了你骁骑营?”

李存元怒道:“贼子尔敢?”

张孝武道:“你觉得我敢不敢?我死士营即将奔赴鸦山大营与犬夷交战,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了,便是我们杀人犯罪,最严厉的惩罚不过还是送往鸦山大营。可我有把握惹得你一身里外不是人,连军候都做不成,你敢不敢跟我打赌?”

正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遇到这种无赖,李存元只能暗叫倒霉,先后两次吃了大亏,当真又气又无奈,道:“姓张的,走着瞧。”

“李军候贱笑了。”

见程褚下马与众将走来,李存元立即朗笑:“尊将军令,战马便借给们吧,帮你们省省脚力。”

张孝武见目的达到,倒也不落井下石了,大笑问:“这水?”

李存元抢过木盆将水泼了,道:“这水,便是咱们兄弟情义见证,若是谁说咱们兄弟不和,便是这覆水收回之时,如何?”

张孝武用暗劲捶打李存元的胸口,大笑:“甚好!甚好!哈哈哈……”

李存元差点被打吐血,脸上却不得不挂着笑容,当真又气又无奈,暗骂好你个张孝武,最好以后别落在我手中。

准备妥当之后,死士营押送三千役卒赶往鸦山大营。

从木城到鸦山大营路上每隔二里便立下一块黑色石碑,这条黒石碑便是官道,总计立下三百块,因此有六百里距离。六百里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走路大概需要十天左右,因中途一段路要经过一段地面松软难行的沙漠。

死士营得了三百匹战马,足够两支都队一起训练,张孝武先让前都队与中都队练习骑马,然后后都队和下都队,最后是左都队与右都队。六支都队轮番训练,每支队伍都不亏待,一视同仁。便是申林东也佩服张孝武不计前嫌,与他的关系逐渐正常,这的确是做大事的人。

死士营有一些会骑马的兵卒,但大多数人不会骑马,众人练习策马倒也学的像模像样。

初骑马时,众人遇到最大难题便是大腿内侧经常摩擦导致出血,许多士兵下马之后仿若被扯着蛋了,罗圈腿走路,稍微挨碰便疼痛无比。

士兵们常常彼此笑话对方,也各自想了许多办法,有的自己制作了裆裤护住大腿内侧,有的改进马鞍以便疼痛时矩坐在马鞍上。张孝武也不阻止,因为他的大腿内侧也痛得够呛,他甚至拆了一件皮甲,用牛皮绑在大腿内侧来缓轻疼痛。

诸军士为了学会骑马,各施工夫各用手段,倒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终于渐渐适应立马上生活。

第九十二章 罗兰废墟

死士营押送役卒北上的第二天,便有役卒连夜趁着士兵不备逃跑离开,次日一早张孝武召集众役卒道:“此地为草原荒漠,与中原地形大不同,逃出队伍固然自由了,可我向你们保证,不出两日,他们就会被草狼吃掉。塞北荒原不单有草狼,还有云豹,毒蛇,毒虫,鬣狗,鹰鹫,甚至藏在草丛里的吸血蚂蟥也会要了你的命。你们现在想走,可以,可你们必死无疑。你们知道这官路是多少人花了多少时间用了多少心血死了多少前辈建成吗?官路就是让我们远离危险!只有跟着队伍,沿着官路才是最安全的。”

果然,三个没水没粮的驿卒逃亡的第二天便遭到鬣狗攻击,惨死在官路旁,被鬣狗吃的骨头都不剩。

死士营行军第五日,全军行至隔壁荒芜之地,张孝武又叮嘱大家珍惜用水,这段戈壁滩没有水分补给,每人一壶水用一天,三天之后才能再遇到有水的绿洲。走了不到半日,众人抵达木城与鸦山中间的古城废墟,大军当晚驻军古城废墟内。

兀松介绍这古城叫做罗兰废墟,原是罗兰人的圣城。张孝武对这片土地的历史很感兴趣,便让整天背着一竹娄书籍的兀松讲一讲这段历史。

读书人最是喜欢卖弄学问,兀松便望着苍凉古老的城墙说道:“我圣汉历史不过三百年,圣汉之前为天唐,天唐之前为华夏,华夏之前便是中原十六国,而在中原十六国之前,便是二十年的天下为奴。史书记载,在大约六百年前,罗兰帝国一统环宇,南占中原大地,北占极北之地,西占西域各国,东占黑森林与沧海,盖天下望眼之川皆为罗兰奴地,因此这二十年成为天下为奴。罗兰王加锡自称天可汗,享用天下一切,以天下各族各部各国人为罗兰奴仆。”

“以天下为奴?”张孝武啧舌道,“岂非与天下为敌?”

兀松道:“对,彼时罗兰人依靠的是领先天下的锻造技术,罗兰铁剑天下无敌,而各国所用无非青铜兵刃,自然不能与之为敌。依靠着兵勇利刃,罗兰人以短短二十年便称霸环宇,然而统治不到二十年便被推翻几乎灭族,而最先推翻罗兰帝国的便是咱们中原人。”

张孝武笑道:“应该是他们的锻造技术流传出来,罗兰人无所依仗了吧?”

兀松却摇头道:“是也不是。那罗兰人奴役天下二十年间各地反抗频频,早已大厦将倾摇摇欲坠。恰此时罗兰人的圣城发生了一场大地震,圣城毁于一夜,那佳澜河河道也因大地震而生。圣城被毁,罗兰人强行征调各地百万民夫重建圣城。因我中原富庶,罗兰人更是在中原采集巨石、美玉甚至陪军女子无数,几十万中原百姓流离失所。中原百姓再也无法忍受奴役纷纷揭竿而起,杀罗兰官员,灭罗兰百姓,罗兰大军不得已从各地各国进入中原平叛。这塞北荒原原本便叫做罗兰草原,是罗兰人的发源地,他们为了灭中原叛军仅留下数千守军。奴隶趁机起义,他们焚烧了圣城,几乎屠光了罗兰男人,又占领两狼关,将罗兰大军堵在了中原。罗兰语中奴隶的发音就是鞑塔,所以鞑塔人所说的鞑塔语其实就是罗兰语,鞑塔人是奴隶与被掠夺的罗兰女人所生后代。”

张孝武望着这废墟,无限感慨,罗兰帝国还不如蒙古帝国,那蒙古帝国最起码还坚持了八十年,人家满清帝国更是坚持二百六十多年,看来这罗兰帝国没有治国思想且极度排外,不懂得利用他国人才。

兀松又道:“史书记载,罗兰人发明了一种能将人带到空中的神器,每次攻城之时,他们会放出此神器,他们先将天火洒进城中,那城中百姓见了天火更是吓得不敢反抗。而且罗兰人身材高大健壮好战能战,是天生的战士,更有身高一丈的泰坦战士,手中利刃天下无挡,世人所不能敌也。”

张孝武摸着下巴微微一笑,这传说实不可信,还身高一丈,这个年代居然出现比姚明还高的人了?

兀松指着罗兰圣城废墟道:“当年四十万罗兰大军镇压中原时,被中原百姓截杀追击,一路向西逃走,最终有大概十万人逃出玉门关的万里黄沙中,从此消失了。大家都以为罗兰人消失了或者灭绝了,我在一本月氏人的游记中看过说,有数千罗兰人逃出万里黄沙,并一路向西逃至极西之地,他们征服了当地一些部落,建立了一个国家并改名为柔然。柔然人始终想着重新回到东方征服东方,重建罗兰圣城。不过就算他们回到东方,只怕遇到了乌桓和圣汉也会被杀得片甲不留,今夕不同六百年前了。”

张孝武大笑说:“他们若是回来,中原汉人与异族联手,岂非以战止战?”

“校佐大人说笑了,只要这天下有人,就有战争,除非人都死绝了,战争才会停止。”兀松望着夕阳西下,淡淡地说道。

走出戈壁滩之后,队伍终于遇到了水源。那是一片绿洲,绿洲中央是一眼泉水,鞑塔人将它叫做生命之泉。绕着生命之泉,四周生长着一片片树林。有向导说任何人经过生命之泉时必须对它表示尊敬,只允许灌水不可亵渎洗漱。张孝武让人重新灌好了水,休息一夜便继续赶路。

出乎张孝武的预料,这次押送任务异常顺利,役卒逃者前后不过五人,问起缘由来,竟然是因为远离中原,与其独自一人逃走被野兽吃掉或饿死,倒不如跟着大伙儿一起去鸦山大营,至少暂时不会死人。

张孝武觉得理由可笑,如果是他,肯定要逃走,可普通百姓却没有这个“叛逆”而渴望自由的想法。张孝武与萧开交流时,萧开也说过:“好死不如赖活着,过了木城之后,看到千里无人烟的塞北荒漠,他们便全都想明白了。”

赵锁偷笑道:“最起码,不会饿死。”

“你受过饥饿?”

“自然受过,不过一斤一直挨饿。”

王一斤尴尬地笑了笑,这个被父母用一斤粮食买到的苦命孩子,从小打大都没怎么吃饱过。

张孝武说:“一斤,你这名字不吉利,我替你改名吧。”

王一斤忙道:“校佐大人请赐名。”

“你叫王一瑾如何?瑾瑜无瑕,望你日后清白做事干净做人。”

王一瑾激动不已道:“多谢大人赐名,日后卑下必定清白做事,干净做人。”

张孝武哈哈一笑,专向陈关西,问:“关西,我觉得你的名字……”

陈关西忙道:“校佐大人,卑下就不用改名字了,一斤他从小被卖了,卑下可没有,卑下的阿爷健在,若是他日后得知卑下改了名字,定会揍我一顿,不许我侍孝与他。”

张孝武摇着头遗憾道:“我还以为能帮你改一个霸气点,桃花运旺一些的名字,可惜你没那个命啊……冠希!”

“卑下陈关西,不叫陈冠希。”陈关西忙纠正说。

大军又行了五日,终于抵达鸦山脚下。

第九十三章?鸦山大营

鸦山高一百余丈,由七座山峰此起彼伏而成,其山脚下更是有近万亩良田。圣汉与鞑塔和好时,十几万汉人百姓移民于此,他们发现了这片利于种植的土地,于是修建河堤,又在河边修建了金城。从此之后此地成了鞑塔的大粮仓,供养着草原上的几十万百姓,被人称为鸦金粮仓。

鞑塔圣山是苍狼山,汗都为燕子城,可都是贫瘠之地,整个塞北荒原只有金城土地肥沃产粮丰富。更因为汉人百姓的大移民,导致金城税收暴增,于是金城不止是粮仓,更是鞑塔汗国的钱袋子。南部各鞑塔酋长因富裕而歧视其他鞑塔各部的穷酸,其他鞑塔各部也想要分一杯羹,却南鞑塔拒绝,被这才引发了这场战争。其实没有力高图,也会有其他人眼红金城这个黄金之地。

望着那成片连天的万亩良田,张孝武震撼不已道:“难怪大军远征,却不需要从后方筹备大量粮食,原来鸦金粮仓如此壮观。”这片万亩良田,快赶上张孝武生活的地球上的北大仓了,只是去年因为大量汉人百姓被杀,今年的鸦金粮仓只有一半土地被种上了农物,另一些荒废起来。

一些农人正在田里驱虫,远远见了汉军旗帜,放下心来,继续耕作。

兀松道:“金城的粮食足够百万人吃一年之久,故此圣汉绝对要控制此地。”

张孝武叹了口气,道:“正因为金城才是兵家必争之地,所以我们土城才会被放弃,你说是这样吧。”

兀松对张孝武有所了解,知他对土城之战耿耿于怀,却不知如何安慰,半晌才道:“乌桓东进,为的也是鸦金粮仓,那北鞑塔人引狼入室,迟早后悔。”

鸦山大营前有一片榉木林,除榉树便是一座座隆起的坟包和墓碑,墓碑上只有名字,什么都没有。前来接应的斥候告诉大家,此地都是牺牲在前线的圣汉军士坟墓,军师顾雍将这座树林取名为忠烈林,并在此斩两千北鞑塔俘虏头颅造人头山,以此纪念金城中被屠杀的上万百姓与牺牲阵亡的兵将士卒们。有名字的便在墓碑上刻上名字,没有名字的那些榉树便是他们的名字。

张孝武等人通过榉树林时便见到了那由人头做基搭建的白塔,不由得心中一凛,对这位闻名遐迩的顾军师更感兴趣了。

顾雍皇亲国戚显贵出身,自幼文武双全,十八岁考中武状元,初上战场便连杀敌方六将,却因遭受埋伏几乎被一箭穿心,昏迷七日才醒来。伤愈之后的顾雍落下肺喘病根,不能驰骋杀敌。顾雍并未因此自暴自弃,他转而参加科举,二十六岁时连中三元夺取文状元,不知羡煞了多少文人学子。

顾雍也成为中原历史上绝无仅有的文武双状元,太乾帝大喜,封顾雍为翰林院御使大夫。顾雍陪在太乾帝身边十年,逐渐成为太乾帝第一智囊。顾雍后任太子少保,吏部员外郎,兵部左侍郎。而当今皇太子轩辕子循正是顾雍的外甥,太子生母良妃乃顾雍堂姐,所以这顾雍才是天下第一太子党。

“大人,顾军师杀人,比你可狠的多了。”萧开道。

张孝武坦然道:“武人杀人不过千百,文人杀人荡尽天下。”他目光中寒芒暴起,语气愈加平淡道:“土城之伤,必与顾雍有着莫大关系。”

萧开忙提醒道:“大人,慎言,土城乃青龙军禁忌。”

“哼哼。”张孝武道,“嘴上不说,众人心中还不记得吗?土城,太子党共谋杀之!吾妻之仇,他们有份!”

众人皆默然,此乃家丑与私恨,余人不便奉劝,倒是申林东对此不明所以,待众人继续前行时,他策马靠近萧开。他虽然先前与张孝武唱反调,但却不针对别人,对萧开也算尊重,便趁机问起前后缘由。萧开将自己所知告知与他,申林东叹气道:“若是我有此大仇,必杀身来报。”

虽是中午,但英烈林内阴森凄冷,张孝武不由自主快马加鞭通过,溅起尘土阵阵。回望那片老林中氤氲四起,张孝武内心些许悲凉肆意,鸦山金城阵亡将士尚有埋骨之地,可土城里阵亡守军和被屠杀百姓,尸骨又在何处?

一想到对自己呵护不已却牺牲的袍泽,想到土城中那些平凡的笑脸,张孝武便对这位皇太子越加怨恨。

鸦山与金城相聚只有十里,期间数座汉军营帐,众将士们却不见军士操练,稻田里,一些士兵们正在除草灭虫,好不快活,哪里有大战的味道。萧开便就此问道:“前军应该不至于如此慵懒,连日常操练都不济了?”

胡立道:“被打的丢了魂儿了呗,一群酒囊饭袋,当初我在此处时,便早知道他们废物。要我说。”

祖公茂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去年十月抵达此处,等了一年再决战,非但给犬夷修整时间,又给他们集结时间。”

张孝武冷笑数声道:“继续赶路。”

诸将忙道:“喏。”

来到鸦山脚下青龙军大营处,死士营送上通牒,很快有人前来接受役卒。

护送三千役卒任务顺利达成,死士营补充了食物和水后便准备返回木城,此时军师顾雍却派人送来任务了,急召第六团死士营赶往金城,于是众人立即前往金城驿站。

沿着官道,死士营九百将士来到金城城下,兀松便又说到了这金城的历史。起初为了供应万亩良田水利,太乾帝下令于佳澜河南岸修建堤坝,而后在堤坝旁修建了金城。如今金城大营与鸦山大营互为犄角相互支援,犬夷对此毫无办法。

递交关蝶,死士营入城,按照要求赶往屯军驿站。张孝武但见城内萧条几乎无有百姓,而走了两条街,众人才看到第一个幼童。祖公茂说:“北鞑塔南下之后,先占了金城,几乎杀光城内所有汉人男丁。去年我随大军收服金城时,顾军师下令将移居于此的鞑塔百姓全都杀了,以为报复。”

胡立道:“顾军师毕竟是武人出身,杀戮之心极盛。”

金城被前后屠戮两次,以至于城内百姓极少,众人沿着荒凉的街道来到屯军驿站稍作休息。

金城驿站在金城西门门口附近,驿长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青年军官,交谈之下,张孝武竟然发现两人还是雍州同乡。这位叫做王皮的驿长说自己也是得罪了人,才被发配到金城驿站来,日后大军撤回中原,自己也必须留在此处。

“日后你就是城主了。”张孝武玩笑道。

第九十四章?收服申林东

城内商铺与百姓稀少,反倒是娼馆众多,驻营后张孝武放将士在城内寻乐,却不许众人惹事。张孝武再三叮嘱,万勿在此与人争斗,若是被他发现死士营士兵争风吃醋私斗,他决计斩杀不怠,士卒当即保证不惹事闹事。

张孝武问起王皮为何此间如此特殊,那王皮说道:“力高图攻破金城,灭男丁掠女奴,青龙军复金城后,这些汉女虽被解救,却无处可去。军师怜悯她们无可生活,便准许这些女人从事娼妓生意。军士们但有闲钱便寻娼女,算是两相帮衬。”

张孝武微微顿首,此虽无奈,却不妨给了女子们生活下来的希望。

王皮揶揄道:“这些娼女着实可怜,但却也有趣,她们虽然靠着男人活着,许多人却私下里养着男人。但凡军中有些相貌清秀或身负異稟之人,这些女子便会想尽办法让他做自己面首。校佐大人若是去寻乐,怕是不用花钱,反倒能得些红信。”

胡三万问:“什么叫做身负異稟?”

王皮呷笑:“要么舌头特长,要么裆下物特长,你若有兴趣可以去娼馆找娼妇品鉴一下,能在这金城排名进入前百名以内不?”

众人大笑,胡三万叫道:“自然进得了,论裆下之物,我老胡说第二,没人说第一。”张孝武起哄道:“兄弟们,扒了他!让他嘚瑟!”众人立即冲上前来,胡三万护档大叫:“不可不可,日你娘,谁捏我屁股!”

次日一早,一个三十多岁清瘦的男人带着随从护卫来到驿站,张孝武等人以为这是鼎鼎大名的军士顾雍,众人皆行军礼道:“第六团死士营,拜见军师大人。”

这清瘦男人哈哈大笑,捋着胡子道:“在下军中司马阮清文,顾军师账下幕僚,小将军却是误会了。”

张孝武尴尬一笑,忙询问军师有何要事召见我等,阮清文说到却是一桩私事。原来是顾雍的女儿们瞒着家人带着家将们偷跑到了塞北,来到荒原之后经历了迷路与马匪截杀终于来到金城。

顾雍深知决战之日来临,便派人将女儿们护送回两狼关。

张孝武皱着眉,道:“所以这顾军师的女儿……是由我们护送至木城?”

“是护送到两狼关。”阮清文强调道,“到了两狼关,有顾家追来的护卫再送她们回龙都顾府。”

张孝武问:“她们?顾军师几个女儿?”

阮清文道:“两个女儿和一个外甥女,那外甥女更是郡主,所以你们此次护送,万万不可怠慢。”

张孝武点头接受,若不是为了护送女儿,只怕这死士营就要留在前线,不知并入哪支部队中去了。接受任务,也让死士营侥幸逃出决战之日,张孝武虽然不会做生意,可这利弊他还是懂的。若非前线大军轻易不得调离,死士营也不会有如此运气从战场脱身。

待阮清文离开,诸将皆笑道:“校佐,你未婚,她们未嫁,倒不如趁机讨好如何?”

张孝武笑说我有妻子在先,除非皇亲国戚愿意做妾室,我倒是不介意。晌午刚过,阮清文带着一些军士押送一人前来。张孝武定眼一看,原来是被捆得五花大绑的人申林东,便询问何事。

“此人却能惹事。”阮清文笑说,原来因这申林东本是第五团都尉,昨晚重回金城后,便寻了老部下喝酒叙旧。然而来到第五团,却得知当初手下心腹已经不再阵中,申林东花了银子才知道那些老部下老心腹全都被人暗算,贬到了第一团,专门负责挖茅厕送屎尿。这些军士每日天不亮,便在鸦山大营各处旱厕掏粪,然后带着屎尿来到田间施肥,晚上洗完粪桶再回到鸦山大营。

申林东怒寻仇家理论,却被人一番冷嘲热讽,申林东怒极不过大打出手,虽然殴打了十几个士兵最终被擒下。若非有人知道申林东是死士营都尉,那死士营受军师所托,第五团的人早就将申林东打死了。

张孝武看着被打成猪头的申林东,无奈道:“你这厮活该受此,亏得你还是都尉,心性倒不如一个士卒沉稳。我先前如何吩咐,不要惹事,不要生事,不要冲动,你他娘的全都犯了!”

申林东耷拉着脑袋不说话,比起被身体的疼痛,看着昔日手下被人羞辱让他心如刀绞。他自忖勇武过人,不虚张孝武,可却事事办砸,不断的失败和挫折让他怀疑自己,觉得自己无用。

阮清文将申林东送到,便转身走了,张孝武眼睛一转拦住阮司马,笑道:“司马大人,军师有私事令我去办,我也有一件私事求他去办。”

阮清文愠怒道:“你能有何事?”

张孝武转身指着申林东,道:“我这下属蠢笨至极,为旧友不惜舍命相搏,可是此人却至情至性,我也不忍他就此颓废下来。所以我只求一件私事,托军师大人要几个挑粪的士兵,想必此事并不难办。”

阮清文先是一怔,随后一笑,道:“原来如此,只几个挑粪的士兵,我替大人办了就是。”

张孝武一路将阮清文送出驿站,刚一转身,便看到申林东忽然单膝跪在自己面前,依旧低着头但却全身颤抖。张孝武后退半步,道:“你这是何意?”他没见过人单膝下跪的,前世只知道求婚是单膝下跪,莫非这申林东……

半晌之后,申林东方哽咽道:“多谢大人不计前嫌,替我挽回颜面,也替我的兄弟们……”

张孝武上前扶起申林东,看着他赤红的双眼和红肿的脑袋,几分好笑几分无奈,道:“都是男人,有话说开就是。虽然你我有过冲突,但正所谓不打不相识,日后我们还要在一起共事多年,若是因为心中芥蒂彼此芥蒂,怕是活得也累。你是我账下将佐勇武第一人,我希望你能振作起来,军中还多依赖与你。”

申林东更是感动,心中为自己曾经的桀骜所后悔,暗下决心必定好生报答。

傍晚时分,八个挑粪的士兵被送到驿站,见了申林东后,上前抱头痛哭起来。申林东也激动万分,一个个拍打着手下,安慰道:“从此之后,我必定不负尔等。”待申林东平复情绪之后,对着张孝武长揖到地,锵然道:“从此之后,申林东只服大人一人。”

张孝武微笑着将他扶起:“你我袍泽,手足兄弟,自当相互扶持。”收服申林东需要讲究方法,这种人桀骜难驯倒也至情至性,找准了办法和机会,一拿一个准,只是张孝武没想到机会出现得这么早,这么意外。

第九十五章?永远的战士

宵食刚过,萧开与胡立也回来了,他们昨日在城中娼馆寻欢一夜,今天才兴致而归。萧开手下关城进了城就一直在想着女人,两人带他去了娼馆之后,这小子一夜从折腾倒了七个娼女。若不是萧开拉着他,这人便会醉死在女人肚皮上,这会儿一边走路一边由萧开搀着,两条腿成了罗圈腿,眼窝深陷,一副将死的样子,看得人好笑。更好笑的是,那些娼女并未收他一文钱,甚至有个娼女还给他了一封红信,里面倒贴了五钱银子,说他让解解闷很开心。

萧开与胡立便拿此事打趣关城,关城好生郁闷,总感觉自己被人占了便宜……

不过胡立倒是跟消息灵通的娼女们打听出来一些本地消息,尤其是关于第三团的遭遇,他对张孝武说:“那焦校尉是被惊乱的战马活活踩死的,唉……”

想到那爽朗的汉子两个月前还活生生的,如今却被乱马踩死,张孝武伤感叹息许久。世事无常,活在当下,便是这鸦山大营,也许不知哪日便被攻破了。他从城内向鸦山眺望,见远方鸦山大营旌旗招展营寨密布,哪里容易被攻破,只笑自己多心罢了。

次日一早,顾家人来到驿站,但顾家的小姐们在一辆宽大的马车并未露面,那马车四面具是遮挡严实的白色纱帐,自外向内根本看不到里面的人。马车周围是二十多个黑色劲装的矫健汉子,人人身负一把长剑,头戴斗笠,标准的侠客打扮,其中一个四十多岁的壮硕汉子坐在马上身着玄色素衣,态度孤傲,似乎是家将首领。

阮清文介绍道:“张校佐,此人乃顾家家将陈伯清,负责贴身护佑顾家小姐,护佑顾家一事还请你们二人还需多多商量。”那陈伯清倨傲拱了拱手,正所谓宰相门迎三品官,陈伯清在龙都中备受尊敬,自然对下级官吏不屑一顾。

张孝武眉头一皱,既然委托了死士营护佑,又何必与这江湖侠客商议,若是由江湖侠客护佑,大可不必请他们死士营麻烦一次,他对阮清文道:“司马大人,死士营保护顾家小姐一事,不容商议。”

阮清文忙道:“顾家护卫武艺高超,陈大侠更是人称……”

张孝武打断他说:“司马大人,他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既然由我们来负责保护小姐们,自然由我们做主。其他人只有建议,没有商量,死士营办事,不容外人商量。”

阮清文愣了一下,没想到这张孝武性格如此倔强,倒是心中好笑起来,不过他还有他事相商并不想做和事老,便低声道:“城门口还有四家车队,分别是四个商队。”

张孝武问道:“这些商队也是顾家的人吗?”

阮清文从袖袋中掏出一袋金粒子塞进张孝武手中,低声说:“他们是中原其他的商队,来此贩售香料而已。这是四家护送费用,他们托我交给你,还请张大人不要拒绝。”原来前一次犬夷南下袭营,鸦山大营折损严重,城内的商户们再也坐不住了,纷纷决定立即离开。然而此时哪有军队护佑,恰巧第六团死士营护佑顾家小姐们,他们才花了巨资托了顾军师的关系恳请一并护佑。

顾军师也挨不过这些商贾的面子,毕竟圣汉的各个商团背后都站着王公贵族们,这才让阮清文代转意思。

一头猪也是赶,两头猪也是赶,有钱不赚王八蛋!张孝武掂量了一下钱袋子,笑着从中拿出两个金粒子塞进阮清文手中,阮清文却微笑着摇头拒绝,拱了一下手,转身告辞离去。

“这人什么意思?不收钱,嫌赚得多?不能够吧。”张孝武疑惑道,萧开上前说:“此人倒是八面玲珑结交甚广,谁都不得罪。”张孝武自是承认,将金粒子交给了兀松,兀松以为很轻,差点没接住将金粒子掉在地上,惊讶道:“这……这么沉?”

赵锁笑说:“兀进士,你是身子骨太差,难怪这两日你在屋内一直读书不肯与我等找乐子。”兀松哭笑不得瞪了他一眼,赵锁嘻嘻一笑眨眨眼睛,低声说:“那些大老娘们一个个坐地吸土,你的确不能去,否则命就没了。日后我若是看到雏娘,当介绍与你。”

兀松哼道:“我一妻三妾,用你介绍?”

赵锁睁大眼睛叫道:“你——你居然一妻三妾?!”

兀松拍了拍赵锁的肩膀道:“不用羡慕,若是你有我学富,你也能一妻三妾。”

赵锁忙上前道:“兀先生还请教我读书,何事有你的学富?”

兀松笑道:“你听仔细了,所谓的学富,便是要你要是有我的学问和——财富,我家祖上便是盐商,兀家祖宅庭院便八十亩。”

赵锁被气得翻白眼,你直接说你有钱便是了,这读书人就是心思极坏。

张孝武检查好了一切准备,便下令出发,死士营九百军士,包括三百个骑马的步兵陆续起航。驿站令王皮心生羡慕,心想着自己何时才能能离开金城,离开这大战之地。

死士营来到金城南门外,遇到了那四家商队,他们虽有镖师护送,但这些镖师对于自己能离开金城战场各个心花怒放。大概是商人也意识到,在这烽火连天之地,只有军卒保护最是靠谱,这才花了大价钱寻得死士营的护送机会。

四个商队主人上前寒暄,态度和蔼,与那顾家家将陈伯清的态度截然不同,说的好话让张孝武等人很舒服,便安排商户在队伍尾部随行,众人无不应允。如此南行队伍中,死士营在最前方,顾家在中央,商户在队尾,而在队伍的最后则是一支三十个骑兵的临时斥候。

一行人沿着官路过了忠烈林后,开始了正式的南归行程。

顾家家将陈伯清始终倨傲得很,顾家护卫也一个个眼高于顶。

张孝武自然也不愿意搭理他们,死士营的将士们虽然内部时有争斗时有不服,甚至相互厌恶者不少,但遇到这种自诩高贵却狐假虎威的人,更是看他们不起。

一行车队最主要的两部分相互看不上对方,却又不得不隐忍克制,导致整个车队前行时沉闷无比,只有脚步踩在沙地上的脚步声与车辇转动时的吱呀声。

走了两个时辰,日盛炎热,众人只觉得无比烦躁。

胡三万笑呵呵地上前建议说不如让兵士们唱军歌提气,张孝武问道:“为何?”胡三万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将头盔摘下来挂在腰间,说:“太闷了,连我辎重的马都不叫了。”张孝武微微一笑,许之。

胡三万便转身大喊指挥道:“死士营全体听令,随我一起唱《永远的战士》!准备!悠远的号声依稀听见——唱!”

“悠远的号声依稀听见,

青葱的岁月那么纯粹,

熟悉的笑容梦里绽放,

征战的日子令人沉醉,

铁血的浪漫怎能忘怀,

久违的风景依旧明媚,

冲锋的姿态永远眷恋,

战士的本色是我永远的依归,

闯刀山火海你不皱眉,

趟枪林箭雨我不言畏,

前方狼烟起我是你的胸膛,

后面旌旗荡我是你的脊背,

一壶烈酒醉太平,

两壶烈酒掏心肺,

三壶夜话言不尽,

四海征踏陪你归——

一壶烈酒醉太平,

两壶烈酒掏心肺,

三壶夜话言不尽,

四海征踏陪你归——”

也许死士营将士们是想用歌声吓唬吓唬顾家的那些眼高于顶的护卫们,或者是想在顾家小姐们面前一展本事,军卒们唱得格外豪迈,一个个恨不得鬼哭狼嚎响彻云霄,战战马都嘶鸣了起来。

张孝武回望着这群荷尔蒙暴增的死士营军卒,心情豁然轻松了许多,曾经他们是被抛弃,被赶走,被下狱,被排斥的犯卒与散兵,可如今他们却是一群朝气蓬勃的圣汉军人。他们唱着歌,他们高昂着头颅,他们欢笑彼此扶持,他们不再是废物,不再是被嫌弃的人。

第九十六章?返程南下

前世时,张孝武特别喜欢刀郎的歌曲,几乎熟悉他的每一首歌,虽然很多自诩高雅的“娜姐”们嫉妒刀郎受众唱片大卖,鼓噪几个道貌岸然的乐坛大佬一起斥责刀郎的歌曲低俗,排斥刀郎的演出,可张孝武却依旧喜欢刀郎的歌。

宛如有人喜欢吃油泼面,白嫩的宽面陪着一份辣子和葱花,撒上热油,便是幸福的人生,而别人吃燕窝鱼翅便认为吃油泼面的低俗;有人喜欢喝咖啡,认为随同猫屎排出来的咖啡豆,洗净现磨,就比大豆磨出来的豆汁高档;去欧洲旅游被法国小偷盗窃,去埃及被强暴,也比在哈尔滨二龙山玩漂流高级一样,这些人纯属有病,喜欢通过贬低同胞哈巴外国来获取心理上的快感,自诩高人一定,实则慕洋犬性十足。

一曲完毕,胡三万又鼓噪大家唱其他的军歌,不过张孝武却制止了他,如今天气炎热口山舌燥,继续唱下去只会浪费水。胡三万嘿嘿一笑,指着顾家的车队,低声说:“我看到顾家小姐的马车掀起了帘子,他们也被咱们的歌吸引住了。”

“那是因为你们唱得好听吗?你们唱歌的水平怎样,自己没点b数吗?”张孝武好笑道,“许是人家被你们狼哇乱叫的歌声给吓到了。”

“绝不可能。”胡三万笃定道,“大人创作的歌绝对是天底下最好听的军歌。”

那家将陈伯清忽然策马追上,赵锁唯恐他伤害张孝武,便拦在他面前,呵斥道:“陈大侠,你有何事见我家大人?”

陈伯清道:“我家小姐有问题询问。”

赵锁道:“她有问题自己问。”

陈伯清气道:“你又是何人?”

赵锁昂着头,一副你能耐我何的模样,道:“第六团死士营亲兵队队正赵锁,你可记住了?”

张孝武调转马头走来,笑道:“赵锁退去。陈大侠你有何事请直说吧。”

陈伯清算是看明白了,什么样的将带出什么样的兵,这张孝武性格倔强,这死士营也都是骄兵悍将,一个个本事不知大小,可脾气都是不小。他暗暗忖道:“与他们打交道须得小心一些,毕竟他的任务是护佑小姐们,而不是跟这群边塞糙兵斗气。”陈伯清揖礼说道:“我家大小姐精通音律,却未曾经过这首歌律,便想询问大人,这首歌曲是何名目?何人所做?”

赵锁抢话道:“这是我家大人所做的军歌,歌名叫《永远的战士》。”

张孝武尴尬一笑,心说:“刀郎偶像,好在你没穿越,不会告我侵权。”

陈伯清拱手抱拳表示感谢,转身策马回去,赵锁呲牙道:“这家伙仗着自己是顾家的门客,谁都看不起的样子,当真混账。”其余各将深以为然,都对这贵族的狗腿子深感不满。

兀松却在一旁摇头轻笑,张孝武见状便问:“兀先生为何发笑?”

兀松道:“他谁都看不起,倒不是因为顾家家将的缘故。”

“哦?那是为何?”

“此人乃龙都十大高手之一,江湖外号阴阳剑士,年轻时独上斩杀过阴山七恶人,后受奸人所害为官府通缉。顾军师替他查案洗清冤屈,从此之后陈大侠才投入顾家称为家将。”兀松介绍道,他想了想又补充说:“据说陈大侠拔剑必杀人,所以极少有人见他拔剑。”

“就那柄破剑?”赵锁奇道。

“对。”

赵锁又问:“兀进士,你是怎么知道的?”

兀松合上书本,道:“看书,读书人不看书,难道学你没事看女人?”

赵锁说:“你倒是早就学会了看女人。”

兀松淡淡道:“我十四成婚,十六娶妾,十八再纳妾,二十岁又纳妾,所以……赵什长,你呢?婚否?”

赵锁被兀松暴击,伤及五脏六腑阵阵呕血,转过头不接话,众人见赵锁吃瘪纷纷大笑。

这赵锁其实很尊重读书人,小时候也被送入私塾,只是性子焦急好动学不成,却对读书人非常尊重,还偷偷跟兀松借了几本书,没事翻翻读读,却无论如何也读不下去。

有些人想读书读不下去,有些人不想读书却是读书天才,生活往往就是如此不尽人意。

车队通过忠烈林便不再受青龙军鸦山大营周围斥候们的保护,来时他们在路上也见到了一些沙匪的探子。只是那些人见到是军队行军,并无骚扰之意,转瞬即消失于沙漠草原中。此次返回南下时,再次遇到了沙匪马匪的探子,这一次他们并没有立即离去,而是尾随一段时间。

张孝武知道,吸引马匪的不是他们死士营,而是顾家和四家商队,死士营需得小心翼翼。顾家人不多,只有护卫二十三人,此外还有六名车夫三个粗使丫头和两名洗衣服做饭的健妇,而商队人数众多,胡三万还打听到,其中甚至包括一些卖身给商队的百姓,四家总计大概五百多人,委实吸引沙匪们。

张孝武派告诫顾家车队,行军途中,只有自己允许才可生火造饭,否则只能吃干粮,每日天亮立即出发,正午阳关炽热休息两个时辰,下午一直走到天黑方可扎营休息。路上不允许洗衣服洗澡,此行应该有十天到十二天之间抵达木城,在此期间,不允许浪费任何水资。先前顾家三位小姐也经历过十几日不洗澡的经历,虽不情愿,可并未发小姐脾气,具是答应下来。这反倒让张孝武对她们的态度有了一些好转。

今南下车队人丁众多,有军队,有商队,有百姓,便是每日拔营驻营都得需要不少时间,兀松对张孝武说,以现在的速度,抵达木城至少要十五天左右。张孝武招来顾家人和商队代表,提出加快步伐,十五天时间太久,而顾家人和商队人对十五天的时间非常满意,大家南下是为了躲避战乱,而不是加速行军奔赴战场,何须如此耗费力气,慢悠悠走不行吗?

张孝武本打算强行要求车队快速行军,反倒是兀松劝说道:“不如趁机锻炼死士营的野战能力,只怕回到疫庄,再也找不到这么好的机会锻炼军队了。越是艰苦危险环境,死士营上下九百人越是能拧成一股绳,反倒安逸下来自己生事。”张孝武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便同意了十五天的行军计划。

休息一夜之后,次日继续前行,胡三万不愧是最擅长打探消息的人,一个晚上便与商队混熟了,还从商户口中打听到顾家小姐们的故事。他得意洋洋地跑到张孝武旁边,眨着三角眼,一脸的你问我,赶快问我的样子。

张孝武一脚踹过去,斥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胡三万笑道:“大人,你知道为何顾家的小姐们会来到金城?他们又是怎么抵达的金城?”

张孝武道:“我不知道,难道你知道?”

胡三万捋着山羊胡子一脸得意:“我自然打听得到。”

张孝武撇嘴说:“胡说八道,你我一起从木城来到金城,又从金城一起返回,你能问到谁。”

胡三万道:“申林东原来的心腹手下,还有商队的人,另外还有顾家的几个多嘴的人。”

“呦呵,你倒是能打听,江湖百晓生啊。”张孝武笑道,“你就说说吧。”

胡三万得意不已,故一番做作,仿佛吊着大家的胃口似的,引得张孝武差点下令让赵锁用斩马刀将其剁死,这才娓娓道来这顾家的故事。

第九十七章?陈伯清

原来去年冬天时青龙军驻足不前,朝中有人非议,为了平息这种非议,顾雍派人在龙都散播谣言说因自己旧疾复发必须修养,这才导致大军无法继续进攻。不过正所谓求仁得仁,顾雍的借口却成了现实,年关刚过,顾雍果真旧疾复发重病不起了。

于是龙都有流言传出,说天下第一军师顾雍即将病死,必须千年灵芝万年雪参才能保命。顾家的大小姐和二小姐心中焦急万分,两人前往公主府求长公主的千年灵芝和万年雪参。长公主与二人交好,便将家中珍藏的灵芝与雪神交给二人。

顾家两位小姐本打算托人送去,然而南阳郡王之女小郡主施仲秋鼓噪她们与自己一起北上,亲自将救命药物送去鸦山大营。三人便不顾家人反对偷偷离开龙都,等顾家人发现时,这三个女子已经跑出了龙都。顾家无奈只得派陈伯清带着五十个家将追上三位小姐,一直到两狼关时,顾家护卫才追得上。

三位小姐固执异常,陈伯清劝说无用,思虑再三后只得护着小姐们前往塞北荒原的金城大营。陈伯清本以为五十多人的队伍已经非常安全,哪想进入荒原的第一晚便遭遇了沙尘暴,队伍迷了路不知走到哪里去了。原本从两狼关到金城骑马只需要十天,他们却因迷路足足走了一个月。

后来他们多次遇到沙匪,在与沙匪大战之后才侥幸抓捕一名沙匪俘虏,居然从沙匪的口中才得知金城的位置。

“这陈大侠武功固然厉害,但好像方向感不怎么好。”胡三万憋笑道,“据说他独上阴山斩杀阴山七大恶人,便是因为走错了路。”

张孝武笑得几乎跌落马下,便是沉稳的兀松也以书本捂住嘴笑得辛苦至极,其他人更是开心,众人心说原来这世界果真是公平的,武功再高超的人也有缺点,而这位陈大侠的缺点,那是相当的要命。

返程两日之后,商队的百姓们渐渐不再惧怕死士营军士了,又打听死士营领军之人人送外号鬼将张孝武,便询问着鬼将的来由。死士营的兵士虽然不喜欢张孝武训练苛刻,可在外却极力维护自己的统领,将张孝武好一顿夸赞,说他是从土城死人堆中爬出来的,斩杀过近千犬夷……

张孝武听了故事,都忍不住好笑,还近千犬夷……

军士们显然对传说中貌若天仙的顾家小姐们非常猎奇,休息时小声议论他们到底有多美貌,胡立在张孝武身边建议说,不若他们一起询问顾家小姐有何需要,也好趁机看看仙女们长什么样子。

张孝武瞪了他一眼道:“你这坏坯别乱打主意,顾家人不是你能招惹得起的。”

胡立道:“我就是远远看一眼,证实一下美丑,万一是丑八怪,自夸为美女呢。”

张孝武踹了他一脚便带队巡视去了,他作为整支队伍真正的指挥官,不断地派遣斥候在四面八方勘察地形与敌情,哪有心思看看那顾家小姐长什么模样。况且他在穿越前看惯了网上那些天然或非天然的美女,对美女早就有免疫力,也不会像其他没出息的官兵那般暗中猜测顾家小姐的样貌。

死士营兵将们虽然都是因不守军纪而被惩罚编入,可大家行军时却异常遵从军纪,对张孝武的军令自是听从。死士营也许麻烦众多,军士们小错不断大错不犯,例如有些军士居然趁机言语挑逗人家顾家的两个使唤丫鬟,被负责维护军纪的陈关西用鞭子狠狠抽了一顿。

张孝武骑马的技术在这十几天里也练了出来,就像前世第一次骑自行车、第一次开骑摩托、第一次开拖拉机、第一次开小轿车、第一次开越野车、第一次开小巴士一样,多开开多练练,多磨砺几次便熟悉了,熟悉之后再多练一些便是熟练。他虽然做不到熟练驾驭,这毕竟需要时间和战马的配合,可如今在马上骑射、指挥已然不在话下,便是骑马砍杀也有模有样。他的坐骑是一匹三岁的棕色母马,骑兵阵的人告诉他这匹马叫做二驴,因为它后腿力量不足,所以冲刺速度比较慢,可它的优点是身材高大耐力强劲。

一匹母马叫做二驴着实难听,张孝武给它起了个新的名字叫雯雯,以纪念自己的初恋女友,毕竟都是被他骑过的……

死士营的斥候们每隔一段时间必须向张孝武汇报四周动态,张孝武此行并不快。顾家家将陈伯清担忧再次遇到沙匪,便找张孝武要求加快行程速度。陈伯虽然不懂军事,也看出来张孝武在行军中频繁调动军队的目的,除了拱卫车队安全还有练兵之意,因此他对张孝武大为不满。

张孝武说:“我们如此多人浩浩荡荡,若是能早日遇到沙匪才是好事。”

“你还说是好事?”陈伯清在一旁气乐了,盯着张孝武道,“你是真没见过沙匪,真没见过死人啊!好事?你以为身边朝夕相处的同伴被沙匪所杀,也是好事?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名为护送,实为练兵。行军时练兵固然重要,可护送比练兵更加重要吧?若是为练兵而耽误了行程,只怕将军承担不起。”

“哈哈哈,死个人而已,有何大不了的。”张孝武眯着眼睛冷冷一笑,“我觉得我身边的几个人,死了之后,这个世界就清静了,便再也没有人在我耳边聒噪。不过死个把人罢了,还以为见过多大阵仗似的。另外,此行若非顾军师恳请,你以为我愿意保护一群百姓。”言罢,他策马调走回到队伍中去,气得那陈伯清差点拔剑杀去。

又行了一天,晌食休息时,车里的顾家小姐们终于坐不住了,纷纷要出来透气。

草原干燥蚊虫众多,小姐们躲在车内自是安全,只是未免有些无聊透顶。三位小姐年龄都不大,有都是非常有脾气的人,闷在车里两日已经是极限了,所以第三日中午便表示要是再不能透气,三人便不吃不喝。

陈伯清对三位小姐的要求哭笑不得,见劝说不住便提出条件,小姐们必须面带丽纱挡住脸庞,只露出一双眼睛,以免军士见了之后不怀好意。先前顾雍叮嘱她们路上须听陈伯清一切,小姐们便面带丽纱走出马车。

三位小姐一下马车,便咯咯地笑了起来,伸着胳膊说还是呼吸车外的空气好,连头脑都清醒许多。其中年纪最小胆子最大的顾二小姐拉着顾家大小姐的衣襟问道:“家姐,家姐,那鬼将在哪,他到底长的是什么样,玲儿偷看了他一眼,说身披红色披肩,是哪个?”

第九十八章?顾家小姐们

军士们虽依旧不敢靠近顾家的马车,可看到白色锦衣曼妙的身影立在车头,青葱玉指时而指点着军士,莺歌笑语中,黄鹂般的美妙声音传到军士耳中。不少士兵心猿意马纷纷侧目望去,希望能多看几眼那秀美的身影。

顾家的护卫忙将他们护住,以免被有心人窥视,众死士营将士们心中大骂,对顾家的狗腿子更加不喜了。

顾家姐妹中还有一个是南阳郡王的女儿,也是顾家大小姐的表妹施仲秋郡主,她自幼活泼好动性格跳脱,那男扮女装的主意便是她想出来的。施郡主踮起脚看不到,便转身站上马车,遥遥地一指着前方骑兵众中一员肩披赤色短巾身着硬甲、蜂腰猿背的军官,忙叫道:“小妹小妹,那人就是鬼将了,写了那首《永远的战士》的张孝武。姐姐,听说张孝武和你同岁,都是十八哦。以前你不是说自己将来一定要嫁给一位文武双全的将军吗?喏,你看巧不巧,莫非那鬼将就是你的如意郎君?”

顾家大小姐羞急得将她拉了下来捶了她几下,嗔道:“真该撕烂你这丫头的嘴。”

二小姐嬉笑说:“太远了没看清,要不然我过去看看,要是他长得好看一些,我便允许他做我姐夫,若是他长得青面獠牙甚是难看,我便第一个不同意。”

施郡主因笑:“你姐夫好不好看关你甚事?是你姐姐嫁人又不是你嫁人,莫非你想学娥皇女英,姐妹二人共侍一夫?”

“你这该死的秋丫头,活该你嫁不出去。”顾二小姐红着脸上前捶打起来,一时之间气氛好不快乐。

附近的将士们见了三个天仙一样的女孩,眼珠子都掉下来了,又见三位小姐看过来,忙自卑得低下头去。这三人都是皇亲国戚,若不是这等机会,他们这辈子都看不到她们的影子,往后回乡也能吹嘘一番自己当年保护过郡主和贵人。

三人的活泼俏丽吸引了众多将士们的目光,陈伯清见状忙上前奉劝她们回到车内,施郡主不喜道:“陈大侠,我们三个要骑马,不要坐在车内,我的腿都快成残废了。”

陈伯清正色道:“郡主,坐在马车内是不会成残废的,可若是从马上掉下来,那就真成残废了。”

施郡主忽然一拍脑袋,鬼主意上来了,挑拨离间道:“陈大侠,你说你和那鬼将谁更厉害?”

陈伯清哭笑不得道:“我是剑客,他是将军,岂能比较。”

施郡主道:“我知道,论起打架来,他打不过你,论起行军作战,你杀不过他,对吗?”

陈伯清不置与否,但是他内心中对这鬼将并不看好,也许将军们行军打仗更厉害一些,可抡起江湖仇杀,军人始终不如侠客。

顾家二小姐抿嘴问道:“陈大侠,你当初是如何成为龙都十大高手的,其他高手又是何人?”

“我知道我知道。”施郡主忍不住抢着说了起来,“这龙都十大高手,每个人都是为国为民武艺卓绝的大侠士,陈大侠又叫阴阳剑士,当年路径阴山时,得知附近乡民常遭受阴山七大恶人欺凌,又有一家民女大婚时被抢走。陈大侠便单马仗剑入阴山,杀七恶人救出姑娘。他又得知那七恶人与当地恶霸勾结,便杀下山来,将那恶霸以及爪牙一举铲除。此后陈大侠沿路遇到那不平之事每每仗义出手,江湖人称为阴阳剑士。一把阴阳剑,扫尽阴间阳间不平事。”周围的将士们和同行的商队行伴们顿时听得一脸神往,而陈伯清捋着胡子不免得意。

施郡主活泼性子,又讲起来其他大侠来,周遭的兵士们和商队行伴们也伸长耳朵听之,不由得被施郡主口中的江湖与侠客生活所吸引,结果越来越多兵士聚集过去。祖公茂和胡立吓了一跳,还以为他们要攻击顾家忙过去维持秩序。

当下有人向张孝武报告,他只是点了点头却不在意,远远望过去,见许多士兵被施郡主的故事吸引,便笑说:“无妨,现在休息造饭,你们若是喜欢听故事,便过去吧。”

“大人你不过去看看?便是不听故事,看看顾家小姐的模样也好啊,也许这辈子没有其他机会看到咯。”胡三万在一旁打趣道。

张孝武哂笑:“我对故事不甚关心,对顾家小姐也不感兴趣。”

赵锁道:“大人对女人没兴趣。”

张孝武一脚踹过去,赵锁哈哈一笑躲开这一脚,却被王一瑾给绊倒在地,吃了一嘴沙子,看得众人大笑不已。

胡三万又笑问:“大人,将来战事结束,不知你有何打算啊?是继续留在军中还是还乡?如今你贵为校佐,若是还乡,应该能做一个衙役班头吧?虽然不如军中威风,可至少也在县城里横着走了。”

张孝武握紧了斩马刀,感受着斩马刀的冰冷和踏实,淡淡地说道:“未来?活下来再说吧。”

胡三万道:“我们一定能活下来。”

“嗯,我们一定能活下来。”张孝武低声自语道,他穿越到这个世界已经半年了,他现在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也许唯一有目的的事便是为九儿报仇,可是给九儿报了仇之后呢,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在这个世界做什么。

难道找根绳,找棵树,吊死穿越回现代?

张孝武心中恶趣一笑,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未来,活着成了最重要的事。他不是一个胸怀大志的人,也不会想到什么宏图霸业什么问鼎中原,更没想过推翻万恶的圣汉帝国建立一个民主国家,他对自己的未来也很是迷茫。

平日里想的不多,反倒是胡三万的问话,让他陷入思考之中,自己的未来又该如何呢?

张孝武的内心自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可身体在这个世界中,估计不能再次穿越回去了,便只能好好活着。

什么叫做好好活着,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固然是一种活法,天地自在任我游也是一种活法,可是他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活下去,或者他的人生第一次如此迷茫。

张孝武摘了头盔,下了马坐在一块平整的石头上,望着无边无际的草原,开始思考起了人生。

不是我从哪里来我到哪里去,而是我在这个世界上要做什么。

第九十九章 扎营(新年快乐)

前世,张孝武三十多岁依然自由自在孓然一身的生活工作,虽然潇洒快乐,却也在夜深人静时或者与人酒醉后才发现,身后房子空荡荡些许凄凉。他的父母都是小生意人,他从小却是一个只会读书读书再读书的书呆子,大学毕业后稀里糊涂考了个公务员,工作后因为书呆子的性格非常不顺,尤其是在政府部门中工作,更是被里面的勾心斗角和匪夷所思的贪墨方法所反复锤炼,后来被一脚踢到了图书馆这种事业单位,明升暗降做了一个小科长。

从那之后,他的内心才彻底抛弃书生意气,慢慢接受并学习其他人,以至于连结婚这种事都要考虑对方的家境和关系。终于有一天他醒悟了,婚姻不是交易,更不是权力工具,可也蹉跎到了三十多岁。

三十多岁的男人,最可怕的不是突然对男人感兴趣,也不是突然对女人不感兴趣,而是看透了生活的本质,爱上了单身生活。于是张孝武同志吃着火锅唱着歌,偶尔和单位同事介绍的相亲对象暧昧一下,日子生活倒也充实又幸福。

很多在事业机关工作的女同志晋升无望吃穿不愁,最是热衷于给人保媒拉纤,尤其是上了年纪的女同志,在她们眼中,单身狗张孝武必须要被拯救。于是他经常被同事和领导安排相亲,甚至成为每年工会组织的机关事业单位的未婚青年联谊会常客,有人说铁打的张科长流水的姑娘,姑娘倒是认识了很多,深入交流的也不少,就是找不到一个满意的女孩。那时候他的要求也很简单,相貌要像佟丽娅,身材要像柳岩,性格要像刘诗诗,处事能力要像林志玲。只可惜这种“简单”的要求,现实生活中没有几个人能做得到,于是老男人便一直孤单着。

一直遇到了先结婚后恋爱的殷九儿——怎么又想到九儿了?

张孝武不自觉地挠了挠头,摇头苦笑,他忽然发现自己或许被顾小姐们的莺声燕语所影响,本来是思考未来,却忽然联想到了女人。难怪有句老话说得好,当兵整三年,看老母猪都赛貂蝉,这才不过几个月,自己居然觉得“女人”这种生物的有多好了。

张孝武捶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收住了情绪,见兵士做好了晌食,便招呼大家立即吃饭。

施郡主性格洒脱口才甚好,便是身边围绕众多陌生士卒也全然不怯,反倒口若悬河侃侃而谈,真若一个女说书先生。在龙都城时,施郡主就是江湖豪客和坊间游侠们的朋友,她很喜欢如游侠一般的生活,也向往这种居无定所朝不保夕却自由自在的日子。也许施郡主被南阳郡王妃管得太过严厉了,又被南阳郡王惯得太放纵了,才十六岁便是龙都城一霸。曾经有一次七皇子的嚣张手下欺负一个老实人,被施郡主叫来的游侠暴打一顿。那七皇子号在龙都何等嚣张跋扈,却不敢与施郡主的游侠们对打,只能吞了这口恶气。

有士兵拥挤过去推倒了别人,施郡主居然指着那士兵鼻子破口大骂,全然没有一点点郡主的贤淑模样,那些兵士们被骂了反而得意洋洋:“看,郡主骂了我,你们有谁被郡主骂过吗?”大家哄堂大笑起来,郡主倒也不生气。

顾家大小姐见不成样子,便扯了扯郡主的衣襟示意离开,施郡主依旧不予理会,气得顾大小姐只能返回车内。倒是顾二小姐好奇地盯着远处的张孝武,见他坐在一块石头上看着远方。微风吹过,张孝武脖子上的红披肩也随风飘动起来,他站起身来,转身一望,与顾二小姐的眼神相撞。

远处的男子坚毅的双眼中泛放着光亮,顿时,顾二小姐心仿佛被抓住了一般,整个人怔住了。她只感觉自己放空了一切,天地之间只有那双明亮的眼睛,一瞬间,顾二小姐顾若兮心中冒出一句诗词来:“陌上少年郎,独是最风流。”

一瞬间,张孝武机敏地捕捉到了背后的目光,他一手引刀蓄势待发,骤然转身望去,却只见到一双慧眼灵动地看着自己。

这就有些尴尬了,原来是个带着面纱的女孩,张孝武干笑着点了点头,心中自嘲不已:行军打仗日久,自己是不是得了“战争综合症”,感觉人人都打算行刺自己一般。他知道这是顾家的某个小姐,却不知道是大小姐还是二小姐,更或者是哪位郡主。

不过乍见这双灵动的双眸,张孝武的心情都好了许多,他松开了腰刀向顾家小姐点头致意,随后转身巡视去了。

顾二小姐顿时怅然若失,盯着张孝武远去的身影,许久才回到车内。顾大小姐最是心思细腻,见妹妹怅然若失,忙问道:“若兮,谁惹你了?”

“没什么人惹我。”二小姐顾若兮忙别过脸,顾大小姐又要追问,恰巧丫鬟送来午饭,便略过了这个话题。顾若兮趴在车窗,透过纱帐向外看什么,再问时,她便不说话了。

由于太阳太热,众人多休息了一会儿,到了傍晚时分,车队抵达生命之泉所在的森林处。先前来时死士营众人在此宿营,对此处略微了解,张孝武便决定在此休息。

林中除了生命之泉还有一片开阔的地方,比周边微微高半丈左右。据当地向导说,这里原应该是六百年前一个罗兰帝王的坟墓,只是六百多年过去了,沧海桑田,昔日的山,如今只留下一个小土丘微微凸起。

张孝武本打算盗墓做个摸金校尉来着,但兀松熟悉罗兰历史,他说罗兰人讲究薄葬,来时空空去时空空,所以罗兰王贵们在埋葬时只用裹尸布裹起来埋在地下,却用石头垒出一座小山,以此铭记去世死者。

“奶奶的,罗兰人这是要气死盗墓贼啊,挖了座山,结果除了一具大粽子啥都没有,你们这是要疯啊。”张孝武心中腹诽道。

众人来到土丘驻扎不多久,顾家家将陈伯清便得知自己居然住在一座坟上,顿时心中泛起了不满。虽然死士营军卒无所畏惧不避鬼神,可毕竟顾家小姐们金贵,他直接找到张孝武,询问能否到其他地方驻扎。

张孝武皱眉道:“此处地势较高,正所谓站得高望的远,容易防守。”

陈伯清问:“张校佐是觉得今天会有沙匪来吗?”

张孝武慎重道:“今日斥候三次见到有人影出没于车队周围,我不确定这些送死的沙匪会否今夜来袭,但茫茫塞北荒原,若是沙匪骑马来袭,这片树林和这座土丘便是我等最好的防守之地。”

陈伯清也开始担心道:“沙匪若真的来了……”

张孝武道:“我已经做好防御,他们若是来了,定叫他们有来无回,陈大侠可以安心休息。”

第一百章?冲突

风平浪静反倒没什么好事,越是平静,张孝武越是担心。如果沙匪出现,他们的目的自然不可能是为了对付自己这群军士,而是这四家车队或者顾家的小姐们。不过匪盗毕竟是匪盗,除非必要,他们不会招惹任何帝国或王国的正规军队。

不一会儿,又有斥候回报,说林外再次发现人影,只是骑马走了,大家没有追上。

张孝武心中的担忧更加重了,看来不但自己选中了这片树林,便是敌人也选中了这片树林。

出于谨慎,张孝武下令在林内制作绊马索,又在索绳上挂了许多铃铛。这片白桦林大概三十几亩,白桦树容易生长,靠着生命之泉成了这片绿洲。一千多人车的队伍藏在林间,还真看不到什么。张孝武下令众人驻扎在几百年前的罗兰王坟丘上后,将所有马车链接制造了一个简易的围墙,所有人在围墙内休息。

顾小姐的营帐便在最中央位置,被所有人牢牢保护起来,三个小姐下了马车后觉得无聊,非常想四处走走,但遭到了军士们的拒绝。军士们说校佐大人有令,顾家三位小姐不得离开众人一箭之地,否则以军令惩处。

施郡主牙尖嘴利气咻咻嚷叫道:“对我等处以军令?我倒想知道何等处罚?是要了我们的脑袋吗?”

几个士卒不敢回答,低着头彼此看了看,忽然一声传来:“圣汉禁军有军律十八斩,凡行军号令不从者必斩。”

“你敢杀我?”施郡主转头等了过去,便看到一位俊朗冷面的军官如标枪一般站在身后,他身高六尺有余,身着束身皮甲,脚踏流云雪,脖颈处系着一条绛红披肩,双眸犹如一潭深水见不到底,直淹没得让人无处喘息。

施郡主哪见过这种能够与自己对视而不避的郎君,立下被对方的眼神看得呼吸都重了,低下头努力使自己平静,道:“你……你要杀我吗?”

张孝武道:“除非你故意违反军纪置我等于危险之中,所以小姐们请回吧,别为难我们这些保护你们的军佐。”

“哼,别人怕你,我却不怕你。”一向泼辣的施郡主觉得自己的气势被压制了,倔强性子上来,抬起头插着腰顶嘴道,她努力做出虎视眈眈的表情瞪着张孝武,颇有一种你弄死我试试的架势。

张孝武无奈地转身吩咐道:“赵锁,把我抽马的鞭子拿来,这位郡主……”

“你——我是南阳郡王府的郡主,你敢动我试一试。”施郡主昂着头说。

张孝武故作认真,客气道:“好的,我一定满足郡主的要求,赵锁,还不拿马鞭过来,既然郡主迫不及待地想要尝尝军法的滋味,就先打三十鞭子吧,倒不会死人。郡主可选择谁来行刑?是否有满意人选?”

“你……你……你打女人,当真不是男人,哼!我咒你将来找一个母老虎为妻!”施郡主好汉不吃眼前亏立即转身溜了。但他嘴里依旧不饶远远地嚷嚷道,兵士们听了觉得有趣,这郡主牙尖嘴利,却是活泼得很,还很亲民。

赵锁举着鞭子,犹豫不决地问道:“校佐,还打吗?要不,你来?”

“打个毛线,我就是吓唬吓唬她罢了。”张孝武说着也摇头笑起来,他又不是冰冷的机器人,真的打了人家郡主,那才是真是得罪顾大军师了,再说一个大男人也不会同此等小女儿一般见识。他转身对军士们继续叮嘱说:“尔等定要保护好三位小姐,但若三位小姐当真活泼好动,你们倒也不用严管,周遭我们都理了几处机关,你们警觉一下便是。”

“喏。”军士忙道。

张孝武又在四处巡视过后,才走回自己的营帐,却并未脱衣卸甲。胡三万已经准备好了麻饼腊肉等食物,张孝武就着水吃了起来,忽然见到远处有光亮,抓住朴刀窜了出去,却见顾家小姐的帐篷旁边生气了一堆篝火,陈伯手中拎着两只野兔子,顿时气得走过去。

陈伯清见张孝武来了,便说道:“原来是张校佐,只可惜我只猎了两只野兔,否则当与张校佐一同吃喝了,而今只能给小姐们尝尝鲜。”

张孝武皱起眉头,下令道:“灭火!”

“喏!”

身后赵锁立即上前打散篝火踩灭火星,陈伯清气得对张孝武怒问道:“你在作甚?”

张孝武冷冷地说道:“前次我们约定好,一路之上必须听我军令,除非允许,沿路不得生火造饭,莫非陈大侠忘记了?”

陈伯清道:“自是没忘,但这火却不是为了我们起的,而是三位小姐已经两日未进火食。我们自是糙人,喝惯了冷水吃惯了干粮,可三位小姐从小娇生惯养,又岂能不吃火食喝些热水?”

张孝武拒绝道:“不行。”

多日的矛盾瞬间被点燃了,陈伯清大怒,张孝武也不是好脾气的人,两人彼此怒视对方,那陈伯清冷哼道:“校佐大人,你总得给我个解释吧?我答应顾军师照顾好她们三人,你一句话便不许她们饮食火食,怕是不妥吧?你说是怕招惹土匪,还是怕招惹犬夷?我们这么多人驻扎于此,他们除非瞎子看不到我们?”

张孝武见对方把顾军师给搬出来,这才沉默片刻后解释说:“陈大侠,行军不生火是军法,既然是军法,就要遵守。江湖游侠和沙匪可以不遵守军纪,但军人必须遵守,我们用军法来训练士卒不怕死不怕苦,召之即来,来之能战,战之能胜。”

陈伯清道:“张大人的意思,是我们也必须遵守贵军的纪律?”

张孝武道:“既然随军而行,便遵守军规,我不能为你破例。”

陈伯清冷笑道:“这么说,张大人只是为了自己的军纪,并非不能生火做饭?”

张孝武心中怒火噌一下起来了,勃然道:“陈大侠若是不想遵守军规,自可离去?我奉命保护顾家三位千金小姐,而非你们这些有自保能力的家将。你们这些人若是保护得力,又怎么会狼狈逃到木城?你们若是真被军师信任,军师又何必请我们保护。说到底,是你们的能力不足。”

陈伯清也怒道:“我倒要看看鬼将有什么本事。”

张孝武却起身后退,举起手来,身后立即出现一支什队,二十五人手持强弓直指向陈伯清,侍卫长赵锁笑呵呵地看着陈伯清。

陈伯清不由得后退一步,气得咬牙切齿心说卑鄙,原来他还埋伏了一支弓兵,不守江湖规矩。

第一百零一章?战沙匪(1)

军战不同江湖斗殴,对阵时还讲究什么一对一单对单,军战最常用的最惯用的便是相互掩护以多打少累死拖死对方,便是最厉害的武将也不敢正面以一敌十,更别说陈伯清了。

“你——”陈伯清气得说不出话来,他一身武功是好,可战场之上再厉害的武功也抵不过箭雨,便是绝顶高手面对军阵时能杀死七八人已是力穷,毕竟武士练的是保命的功夫,而军队练的是杀人的本领。今被人用弓箭指着鼻子,他又气又怒偏生毫无办法,早就听说鬼将弑杀,未想到如此卑鄙,连自己这个顾家家将首领也不放在眼中。

张孝武冷笑道:“你可知为何江湖大侠永远打不过军队了吧?因为我们是一群人,而不是一个人,也许你单打独斗是很厉害,可我会用军人的办法消灭你。”

陈伯清气得够呛:“可敢与我单打独斗?”

张孝武好笑道:“军队不是江湖,陈大侠勿以江湖规矩相事,你若执意不听给我捣乱意气用事,我便杀了你们顾家护卫,自己护送他们返回龙都。”

陈伯清转身拂袖而去。

张孝武见他走了,便下令收回强弓,他知道陈伯清这人在龙都肯定地位极高,自己若是不抢先压制,只怕他蹬鼻子上脸。陈伯清行走江湖却少踏入军中,不懂军中规矩也不懂布营布防,若是陈伯清仗着顾家家将首领的身份在队伍中指手画脚,只怕军心思变。

陈伯清返回车队,几个顾家护卫得知后扬言找他报仇,被陈伯清喝止住了。陈伯清心中反倒欣赏其这位小将来,此人虽然顶撞自己,可他性格倔强,并非趋炎附势之人。他们在金城时见了不少武将,即便身为将军,见到他这个顾家家将首领也是点头哈腰态度极好,将自己当座上宾对待,自己无论如何说如何做都是对的,反倒让他内心很是怀疑他们的能力。

而今这位小将坚决的态度,却让自己放下心来将安危交给他,他将此事报与大小姐,大小姐闻后笑而不语,说一切听陈大侠的就是。

张孝武在营地四周重新检查了绊马索,又觉得绊马索太少,便着人将所有绳索取出,里外制作了三层绊马索才放心。他又分别在八个方向放置了八个士兵,分别让他们躲在树冠上充当暗哨,并叮嘱道:“若是野兽触发铃铛,你们便发出鸟叫声即可,若是敌人袭来,你们万万不要声张。我们听到铃声之后从声音中判断,是野兽还是敌袭。”

萧开却不明白缘由,他毕竟只在弓阵中从事,张孝武道:“他们八个暗哨抵挡不住什么敌人,贸然暴露反而葬了自己的性命。作为暗哨,最重要的工作便是发现敌人和保护自己,用不着他们对敌杀敌。”

“喏。”

众人无不从者。

坐在地上,张孝武的右眼皮不由自主地跳了起来,他总觉得今夜会发生大事,于是下令所有军士衣不卸甲,又将盾牌分发给众人,叮嘱大家以盾牌做被。众人问今夜可是有敌袭发生,张孝武说我右眼皮乱跳担心有事,众人轻笑却真的将盾牌放在身边。

一夜安静,张孝武也睡着了,到了后半夜,月光正通明时,树林西侧忽然铃声大起。张孝武猛地起身,拿起盾牌与长矛冲出营帐,他伸长耳朵听去,并未听到西侧有鸟叫声,意识到果过敌袭,遂令王一瑾赵锁立即全军准备接战。

死士营九百将士立即起身迎战,得力于张孝武严苛的训练,士兵们以极快的速度穿戴集结。由于是黑夜,又在林中穿行,张孝武估计沙匪还有一段时间才能靠近,张孝武趁机下令萧开及前都队披弓箭上树冠占领制高点,随后又让人立即燃起火把照亮四周。

“嗖!嗖!嗖!”

火光之后,林中飞出一支支箭矢,十几个士兵冷不防被射中倒在地上,其他人忙蹲在地上,将盾牌挡在头顶身前抵挡。敌人的箭矢叮叮当当地砸在盾牌上,车队的百姓们也惊慌失措起来,几个车夫和商队镖师被射杀更是引起了恐慌。

张孝武沉着道:“敌来西方,结阵!胡三万与陈关西,令右都队与下都队护佑顾家小姐与车队安抚百姓,若有乱阵者杀无赦!胡立与祖公茂,中都队与左都队举盾随我做一阵缓步上前,申林东及后都队紧随其后做做二阵,萧开,前都队备好弓弩箭矢,听我指令射杀之。”

“喏!”

“喏!”

“喏!”

“喏!”

死士营士兵手持盾牌顶着箭雨向西面冲去,队伍中有人向西面射出几支火箭,顿时照亮了前方,一排排手持各种兵刃身穿牧民衣服的沙匪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见到自己已经暴露,又见到汉军手持大盾挡住了弓箭,土匪们立即意识到偷袭失败,便只能强攻。

一个头领一声令下,土匪们扔了弓箭,拔出弯刀高喊着鞑塔语杀了过来。

土丘中央已经乱了起来,商队的人吓得瑟瑟发抖,顾家的护卫也紧紧靠在顾家小姐的马车旁。胡三万大喝道:“所有人听令,不得骚动,违者杀无赦。”陈关西同时抡起鞭子将几个胡乱走动的商队车夫打倒在地,厉声道:“不过是沙匪而已,你们几个慌什么?有死士营数千军士在此,就没什么可怕的。”

一个商队头领道:“我听那杀声,沙匪怕是有上千人?”

胡三万蔑视道:“千人又如何?不过是一盘散沙乌合之众罢了,有校佐大人在此指挥,便是上万人又如何?”

陈伯清上前问:“我等需要参战否?”

胡三万看不起沙匪,但更看不起这群江湖豪客,他们除了会单打独斗,又怎么懂得行军作战,又如何懂得战场厮杀,便更是冷漠拒绝道:“等候军令。”

陈伯清心中急了,说道:“我顾家护卫,个个都是好汉。”

胡三万撇撇嘴道:“你还是先保护好小姐们吧,参战的事儿得听校佐的。校佐若是要你们参战,你们跑都跑不了,若是不需要你们参战,也别捣乱。”

这张孝武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他手下更臭,陈伯清便只好回到顾家小姐马车旁边。其与护卫忙问起来,顾大小姐隔着车窗询问:“又是沙匪?”陈伯清回道:“应是沙匪,死士营已迎敌去了,小姐不必担心。”

几位小姐难能不担心,上一次虽然顾家护卫杀退了沙匪,却失去了一半的家将家丁,双方拼杀到最后三位小姐几乎参战,随即她们换上锦装盔甲拿出佩剑提前准备。

第一百零二章?战沙匪(2)

陈伯清此时登上马车车顶,借着远处的火光细看之后又惊骇道:“那个头人我认得,是上次截杀我们的沙匪!果然又是他们,他们盯上我们了!可上次他们不过八九十人,这次居然……这么多人,他们这是要彻底杀绝我们。”

此时,战场中央指挥作战的张孝武倒是一点也不紧张,他只是盯着面前的沙匪冷笑,眼前土匪虽然不知多少,但也不过是仗着人多罢了,散成一列毫无章法,当真可笑。

在极短时间内做好了应对策略的张孝武随后大喊下令:“中都队左都队准备投掷短刀!”

两支都队三百余人在胡立的带领下纷纷掏出短刀,他们左手倒持腰刀,右手握紧短刀做好投掷准备,刀锋蓄势待发。眼看着沙匪冲杀杀到眼前,忽然张孝武一声令下,一三百多把短刀飞射过去,刹那间扎中了冲上最前方的近百个沙匪。

“啊……”

土匪们发出阵阵惨叫,有的被刺中后倒在地上,还有的只是扎穿了大腿嚎叫翻滚,挡住了后面的人,几个人在黑夜中滚作一团。土匪们忽然混乱了起来,一个土匪头子高声呼喊止住了混乱,随后又杀了上来。

张孝武当即下令道:“盾兵在前枪兵在后准备格杀!前都队弓手听令,准备三箭散射!”

沙匪们没有意识到头顶树上的的汉军弓箭手,他们依旧仗着人多骁勇冲杀过来。

张孝武随后高喊:“结阵!”

“杀!”

三百余人迅速后撤并结成“人”字阵,张孝武站在军阵中央,计算了一下敌人距离,随后立即高喊道:“前都队!散射!”

“嗖!嗖!嗖……”

躲在树上的弓箭手们立即以最快的速度向那土匪们射出最多的弓箭,所谓三箭散射便是一根弦上射出三支箭矢,这样射箭是为了追求箭矢射出的数量而放弃精准杀伤敌人,因此一刹那间,汉军中弓箭手仿佛有上千人在射箭一般。实际上在这黑夜之中,散射与精射毫无区别,射中了都是运气好,射不中也是正常,但沙匪们集中在一起,被射中的几率很高,很快不少人身中数箭倒在地上。

此时,张孝武高喊道:“一阵随缓步上前,二阵一字列队护佑一阵后方,杀!”

“杀!”

张孝武遂带着三百多汉军将士徐徐前行,敌人被一波飞刀和一波箭雨射杀射伤了上百人,且杂乱无章的进攻很快被汉军冲散了。沙匪们的冲锋遇到了正规的汉军,仿佛撞在石头上的浪花一样,四散而亡。

沙匪们傻眼了,他们集结了力量准备一鼓作气将这群散兵游勇歼灭——他们熟悉汉军,如此大规模的汉军南行,必然由一些贪生怕死之辈组成,先前他们不是没有截杀过南行的汉军队伍,每次都将汉军吓得屁滚尿流,根本无需硬战。

今天算是第一次与汉军硬撼,万没想到撞到了石头上,还是一块金刚石,顿时头破血流脑浆四溢。

张孝武带着他的卫队站在人字阵阵眼处徐徐前进,他身材高大身手矫健,手足力量极大,但凡有冲过人字阵列的沙匪必然遇到他。他挥舞着斩马刀,将一个冲来的的沙匪一刀砍成两半,嘴里高呼:“圣汉!”

“万年!”兵士们高声喊道

随后,其余死士营各都队也大吼起来:“圣汉!万年!圣汉!万年!”

汉军气势越发高涨起来,甚至后方三支都队与也跃跃欲试,但张孝武尚未下令,萧开与胡三万自然不能擅自行动。

顾家护卫们神色紧张,顾家小姐们手持长剑站在马车上。汉风尚武,无论是男女老幼此时精神抖擞,如此也造就了圣汉帝国三百多年的江山稳固,周遭民族若非地利缘由早就被圣汉吞并。

施郡主摩拳擦掌恨不得随军前行:“陈大侠,我们要不要杀上去?我看他们需要支援,正所谓一鼓作气……”

陈伯清撇了她一眼,自然明白这小郡主的想法,南阳郡王从小把女儿当做男孩一般,这小郡主怕不是想过去试一试自己几斤几两,可他又岂能让她们赴险,便决然道:“左右,看好小郡主,若是她乱跑,便卸了她兵刃关回车内。”

施郡主一脸郁闷,哼了一声,忙躲在姐姐身后,顾家大小姐顾清兮问道:“陈先生,我们该怎么办?”

陈伯清道:“且看那鬼将如何指挥吧,分兵而战,实乃兵家大忌。”

顾若兮立即反驳道:“这倒不一定,我猜想那鬼将应该是自信满满,相信自己就能战胜敌人。”她心中担忧,恨不得自己也上前帮忙,她自然知道自己只会给人添乱,只好在心里暗暗祈祷张孝武旗开得胜。

施郡主依旧不死心道:“陈大侠,你说沙匪上千,张孝武那嘴上没胡子的小将带着几百多就能杀退沙匪吗?倒不如我们现在一股脑冲上去,拼死杀几个,争取也做圣汉英雄,将来被人写进圣汉英雄传中。”

顾清兮敲了一下她的脑袋,嗔道:“想什么呢,我们若是死了,他们的牺牲便没了意义,只有我等活下来,他们所作所为才有人记录。”

“杀!”

“塔萨!”

“啊……”有人死在地上。

“姆妈……姆妈……”有人哀嚎着喊着妈妈。

到处都是喊杀声和马鸣嘶叫声,弓箭在黑夜之中四处横飞,损坏撞翻的物品到处都是,商队人心惶惶伏在地上,祈祷着自己在这杀戮之夜能够活下去。

死士营与沙匪很快绞杀在了一起,树林里惨叫声不断传来,此时突然一支冷箭飞来,陈伯清挥剑挡住,只听得“叮”地一声,那根箭矢被击落在地。

陈伯清大喊道:“下车,伏倒!”顾家女儿们忙下车蹲在地上,此时又一支箭飞来,噌地扎中了一名家丁的后背,那家丁扑倒在地,楞了一下看着自己胸口的箭头,说道:“陈大侠,我中箭了。”

陈伯清立即挥剑将他胸前的箭头砍断,又将他背上的箭羽砍断,忙吩咐道:“不要拔箭,不要乱动。”

顾家的三位小姐焦急万分,大小姐顾清兮立即安抚众人道:“大家不会有事,不会有事的,相信张校佐一定会保护好我们。”

陈伯清肃声道:“沙匪众多,还请小姐躲在马车下,免得流弓飞箭伤了你们。”顾家小姐们乖乖地听陈伯清的吩咐躲在马车下了。顾家的丫鬟和老妈子们也躲在马车下,看似躲避,实则挡在她们面前,替她们抵挡可能射来的流矢。

陈伯清站在马上,拔剑挡开箭矢,目视前方,望向远处的死士营将士奋勇杀敌,胸膛内一腔热血喷薄欲出,更加握紧了长剑。

第一百零三章?战沙匪(3)

今夜月色通明,仿若白昼,然这个年代中兵卒多营养不良,视力极差。军士们在月光下与敌军死战,未免会伤及自家人,只有口中不断高呼汉话才能认出身边之人是自己人。

张孝武早就嘱咐过的,兵士们平时也训练过,自然得心应手。只是作为一阵前锋的三百士兵三百余人虽然战力强于乌合之众的沙匪,可数千的沙匪在黑夜之中茫然地冲杀,并不知道前方惨状,很快,更多的沙匪冲过了一阵,与张孝武的亲兵队绞杀在一起。

一个沙匪怪叫着跳起来撞向张孝武,却被他躲开,最后被王一瑾忽然一刀砍死。

王一瑾直到杀完人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脸色苍白脚步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又一个沙匪上前,王一瑾连忙翻滚躲开。沙匪追杀不绝,一个汉军士兵冲上前一刀将沙匪砍翻,伸手将王一瑾拉了起来。王一瑾正要感谢,却见这士兵脑袋飞了出去,原来被另一个沙匪直接砍掉。

王一瑾这个昔日胆小如鼠的狱卒也急了,将朴刀横举一个突刺直接将那沙匪刺中在腰间,随后他狠狠一拉,那沙匪肚子被豁开,肠子顿时如瀑布一般掉了下来。王一瑾冲杀上前,一刀砍在那人头上,只听咚地一声,那沙匪倒在地上。原来那沙匪带着头盔,却不想被王一瑾这奋力一砸直接给砸死了。

王一瑾挥着刀杀敌,却很快被三个沙匪包围起来,发狠左右砍杀,沙匪因为武器劣势不能上前,但他的力气眼看着就没了。此时申林东带着后都队从后面杀来,他拖着刀而行,悄无生气间,刀锋割在三个土匪的腿上。

三人剧痛不由得蹲在地上,申林东抡起大刀将自己当做陀螺一般一个旋转,锋利的朴刀将三个土匪的脑袋全都剁了下来。不过申林东转得太快,自己倒在地上滚了,他摸了摸头,好像脸上出血了,想必是倒在地上时被地上的树枝刮到。他起身抹了抹脸上的鲜血,呲了一下牙,脸上隐隐有一些疼。

感觉身后有人,申林东立即滚到一旁举刀相迎,却见一个鞑塔土匪双手捂着脖子跪在地上,原来那个偷袭的土匪被树上弓兵给射中喉咙。

申林东冲上去一刀将那土匪脑袋砍掉,又冲向另一堆土匪之中,杀散人后见到一个士兵倒在地上险些被杀,他叫喊道:“起来,跟着我。”

“申……申都尉!是你的救了我?”王一瑾认出了人,忙喊道。

申林东道:“校佐在哪里?”

“前方!”

“随我跟上,你这个亲兵怎么不保护好大人。”

王一瑾脸上一红,心说我不是不保护校佐大人,只是打起仗来,我若是在他身边,便成了他保护我,还不如离他远一些,免得拖累大人。他先前和其他老营的兄弟们一样,对申林东看不起,觉得这人只是厉害了一些,但未免贪生怕死。可今日被申林东所救,他反倒对自己先前的判断有些内疚,这申林东也是一个绝顶厉害的武将,自己私下看不起人家,可真在战场中,还是人家救了自己。

“申都尉。”

“有屁快放。”

“谢谢。”

“废话恁多!”申林东又杀翻了一个沙匪,随口骂道。

沙匪们被杀得士气跌落,连连后退,张孝武见状得势不饶人,追上去一番砍杀,接连砍倒七八个人,就连赵锁在他身后也趁机杀死了几个沙匪。一阵的中都队与左都队兵卒们与沙匪们搅在一起后,立即按照训练要求自动两人或三人组成一组,背靠背与土匪格杀起来。

沙匪们人数虽多,却发现对汉军无之奈何,自己的夜袭成了汉军收割人头的机会,而树林之中的汉军的冷箭又在不断收割沙匪的生命,于是一些沙匪已经悄悄从战场中逃走了。

沙匪头领见状只能大喊撤退,听到命令后的其他沙匪立即掉头便跑,汉军最是喜欢追击作战,冲上去对着敌人的后背一顿砍杀。

眼看敌人钻进林子里看不到影子,张孝武回身高呼:“死士营,停止追击,回营!”

“死士营回营!”赵锁大声喊道,亲兵队也大喊起来。

胡立喊道:“一阵集结,中都队,左都队,各自轻点人数。”他嗓子有点喊劈了,发出尖锐的声音,忙清了清嗓子咽了口吐沫,继续喊道:“何二狗,负责清点中都队!”无人回答,他又喊了一声,身边的中都队甲什队什长何二狗依旧不回答,胡立意识到何二狗出了事,高喊道:“找到何什长!”

张孝武拖着刀带着几个士兵走了回来,见到胡立在地上翻看尸体,忙问:“如何?”

“何二狗不见了,刚才跟在我身后的。”胡立着急起来,这何二狗和胡立是同乡,曾经一起做过伍长,那一张难看的搂着龅牙的脸让人印象深刻,且没事喜欢谈论女人。但实际上何二狗一辈子都没日过女人,到现在还是个处男,胡立觉得长得这么难看的人,阎王老子应该不会收。

“找到了,何什长在这儿!”

一个士兵高声喊道,其他人忙围了过去,张孝武和胡立也跑了过去,终于见到了何二狗,他身上被砍了七八刀,一把弯刀冲后背插到前胸,直挺挺地倒在地上,血流干了。

胡立蹲在地上,合上了何二狗的眼睛,心痛得几乎咬碎牙齿。祖公茂走过来,满身鲜血,见胡立蹲在一具汉军尸体身边,拍了拍他的后背以示安慰,胡立点点头起身。

张孝武叹了口气,下令道:“继续清点人数,各处警戒,各都队自行包扎抢救伤员。后都队申林东负责警戒,打起精神,随时准备迎接沙匪的反扑。”

“喏!”

胡立忙起身道:“大人,追不追?”

张孝武道:“不追了,今天月光不明,若是走散了损失更惨重。”

“喏。”胡立下令道:“乙什队曹礼,清点人数,救助伤员。”

“喏。”曹礼回答道。

由于土匪的夜袭失败,他们不再隐蔽了,张孝武便下令四周点起篝火,全力救治伤员。今夜有几十个士兵被沙匪射死杀死,另有十几个个士兵受伤需要救治。虽然军中无有军医,但老兵们早就对刀伤贯穿伤有经验,倒是对顾家那护卫无能为力。

顾家的护卫虽然都是江湖人,可顾家小姐们与他们相处两月,自不能坐视自家护卫流干鲜血而亡。二小姐顾若兮没来由地站起来,跳下马车跑到军营中,径直来到张孝武,道:“张校佐,还请救命。”

张孝武转身一看,见面带纱巾的二小姐红肿双眸仿若一朵正在枯萎的可怜花蕊,她哽咽着哀求道:“张大人,我家护卫周稠要死了,不知军中能否救人?”

第一百零四章?死马当活马医(1)

张孝武立即记得这双让人难以忘记的眼睛,那日便是她盯着自己,只是那日的那双眼睛明亮有神,而近日则惹人心疼。他居然不忍拒绝,一时心软道:“我去看看吧。”随着顾家小姐来到车队,见坐在地上的受伤护卫周稠。那箭矢刺穿了周稠的胸膛,位置在心脏附近,张孝武知道他没救了,若是这箭矢拔出来,周稠立毙无疑,若是不拔也是死。

“军中将士若是有什么未了心事,便会给家人写最后一封家书,是为遗书。”张孝武摇头说道,“让周壮士口述,别人替他写好家书吧。”

陈伯清转过身去,不忍看周稠。

顾若兮也望着他问:“你的意思是……”

张孝武只是叹了一口气,什么也没说,返回军营探望自己的伤亡将士了。

陈伯清等人也是见惯了生死,悲悯地地看着周稠,那周稠又吐了一口血,却笑道:“陈大侠,与蒋师傅他们相比,我算是幸运得多,老天爷让我多活了几日,不算亏我。”

陈伯清的手抖了一下,见顾家三位小姐站在一旁,便请她们回去休息,顾家大小姐顾清兮却倔强地站在一旁,铿然说:“周稠乃我顾家护卫,是我顾家的人,我不走。”

周稠心中感动,微笑道:“多谢大小姐,但周某命不久矣,怕是冲撞了你。”

施郡主却道:“我爹是是南阳郡王,亦是朝廷武将,这等生杀早就见多了。周护卫,你放心,明日便会痊愈的。”二小姐眺望远处,但见张孝武正在探查兵士伤情,眼中好奇之色更甚了。

“周稠是我顾家的人。”顾清兮定了定神,缓缓说道道,她目光温柔地看着周稠。

顾家小姐是皇亲国戚,他周稠不过是一介武夫平民子弟,见她如此善待自己,周稠心中顿时一暖,热泪盈眶道:“多谢大小姐关心,某便是见了阎王,也值了。”他又对陈伯清朗笑道:“陈大侠,某父母早亡,只在珲州应县有个妹妹,早年被父母送人做了童养媳,如今嫁做应县县城豆腐张家做了儿媳。某虽是游侠,却也心疼妹子,便隔三差五前去监窥,见那豆腐张一家对我妹妹甚好,才放心浪荡江湖。某身无长物,好赌博饮酒,与同伴应做顾家护卫只攒下这五十两银票。还请陈大侠将此银两交于我妹妹,只说父母早年托付与人,而今终于找到遗孤即可。万勿告知我妹妹,他还有个哥哥,却又死了。”

周遭人流下眼泪,纷纷不忍转过头去,陈伯清红着眼接过银票,放在怀中,道:“你放心,我照做便是。”

周稠又道:“一月之前,吾等遭遇沙匪袭击,死伤惨重。施郡主与二小姐受惊难以入眠,大小姐便唱了一首童谣哄她们入睡,却不知吾等听后倍感心安,不知大小姐今日能否唱与我听?”

顾清兮微微点头,柔声道:“我唱给你听吧。”

尽管顾清兮戴着面纱,但那对柔情似水的双眸,便让人看得忘记一切,众人安静下来,静静地等待着这位美貌与才智于一身的顾家大小姐的歌谣,顾清兮柔声轻唱道:

“阿女呀,十三能织素,十四能裁衣,十五弹箜篌,十六诵诗书,十七编嫁衣,十八嫁人妻。阿女呀……”

大小姐的歌声安静幽远,在这仅有篝火的声音作为伴奏,那歌声飘荡到四方,为这伤亡的野增添了一抹亮色。

张孝武回望一眼,记住了顾家大小姐温柔的声音,心说这真是一位性格坚毅的好姑娘。

胡三万报告说伤兵中一个士卒伤口太大,怕是坚持不了多久。张孝武忙走进安置伤兵的营帐,见到那士卒后背伤足足三寸长的刀伤,几乎将整个人分成两截,背上的肉也翻出,虽然出血不多,但伤口的确骇人,他蹲坐在士卒床边道:“如何?”

那士兵脸色苍白,道:“多谢校佐大人探望,卑下怕是坚持不了多久,可否恳请校佐将抚恤给我阿娘,我家除了我阿娘外,还有一个弟弟两个妹妹,他们都需要些军饷抚恤。我弟弟还在启蒙堂里读书,将来他参加乡试科举,也需要要一笔路费盘缠。”

张孝武眉头一紧呵斥道:“少说废话,你是我的兵,你得活下去。你有啥愿望自己跟你弟弟说,你想照别指望别人顾自己老娘?有种的就自己照顾。”他仔细看看那兵士的伤口,尽管从右肩到左背,但只是皮外伤,并未见到骨头,最严重的便是那肉皮被切成的伤口太长,足足一人的手臂之长。在这个医疗低下的时代中,这样的伤口的确难以愈合,许多伤员因为包扎感染死亡。

张孝武眉头紧锁想了一会儿,随后立即起身道:“胡三万,军医如何救治他?”

胡三万无奈道:“只能静等伤口自行愈合了,若是等不了,就只能——先写好家书。”

“不成不成!还有救,还能救,你们不行,我就试试吧。一斤,你去顾家小姐那里询问是否有针线剪刀。她们女人家应该随身备着针线。赵锁,你去车上取一些烈酒,越烈越好。”张孝武不是医生,但他前世被做过几次手术,初中时做过急性盲肠炎手术,大学时打篮球意外受伤做过缝合手术,工作后参加防汛工作时被台风吹掉的玻璃砸中做过缝合手术等,前前后后只是缝合手术便被做过四次。可以说他是大难不死还有一难、一难更比一难浪的代表,直到被砸死穿越到此。

正所谓久病成良医,被做手术多了,反倒不怕手术了,尤其是简单的缝合手术,所以他心中立即有了一个主意,亲自给这位士兵做缝合手术。

以这个时代的医术,外科手术只怕只有几个御医神医能做,士兵背上这么长的伤口,仅仅用布条裹住多半会引起感染,甚至动一动便会流血不止,以至于大家束手无策,只能做事他等死而已。既然都是死,张孝武便决定用现代的外科缝合手术帮助他缝合伤口,虽然他懂得不多,但比起等死,做总比不做强。

第一百零五章?死马当活马医(2)

王一瑾立即领命而去,其他几个军士相互看了看,不明所以,只等张孝武下一步作甚。王一瑾跑到顾家车队旁,向顾家的丫鬟讨要针线剪刀,而顾家的护卫周稠此时也死了,众人悲痛之后却感到无奈,而且如今夜这上千沙匪的夜袭,顾家只死了一个护卫就是一个奇迹。

听到王一瑾借来的东西,顾家人感到很奇怪,陈伯清询问缘由,王一瑾也说不上,顾清兮便到车上取了针线剪刀。她们虽然是武将人家出身,可作为女儿,从小便需要学习针织缝补,车上也带着一些工具,用以闲暇时针秀。

二小姐听到是张孝武索要,便更加好奇起来。见王一瑾走远,顾若兮立即对大小姐说:“我去看看,他们用针线作甚,好生奇怪。”

“回来,不许去,一晚个上还没看够死人吗?”顾清兮呵叱道。

顾若兮瞪着小鹿一样的眼睛,一脸期翼道:“姐姐,你不好奇吗?”

顾清兮道:“便是好奇又能帮甚?你去了他们那里,只会给张校佐捣乱。若是有军士发疯,伤了你怎么办。”

施郡主躺在被窝之中迷迷糊糊地说:“军士才不会发疯,他们为了保护我们拼死拼活,又岂能伤我们?”

顾清兮自知失言,忙吐了吐舌头,说:“我是为了你们好。”

顾若兮扯着姐姐衣襟可怜兮兮地求道:“姐姐,姐姐,你就允了我吧,我就去看一眼,看一眼就好。再说有陈叔叔陪着,你还怕我会捣乱吗?我决计不会捣乱的,你放心好了。”

顾清兮自然信任陈伯清,犹豫一番便只好叮嘱小心,又看到小妹一蹦一跳地去了张孝武的医帐,不由得苦笑起来。她叹了口气,又见施郡主抱着肩膀睡着了,梦中身体瑟瑟发抖,便忍不住替她盖了被子。

顾若兮随着陈伯清进了医帐,便立即见到那背上一条长长伤口的士兵趴在中央,吓得捂住了眼睛,却又忍不住偷看那士兵的伤口,小声地问陈伯清道:“陈大侠,这士兵……”

陈伯清摇摇头,意思是这样的伤口,怕是活不了多久了。

大帐内一股浓重的烧酒的味道,张孝武赶走了众人,只留下兀松、胡立、王一瑾、赵锁和胡三万,忽然见到陈伯清顾若兮在一旁,忙起身道:“见过陈大侠,顾小姐。”

陈伯清道:“多谢校佐和死士营将士今夜御敌,若非校佐等人,我等只怕……”

张孝武道:“职责所在。”

陈伯清道:“周稠死了。”

张孝武毫无反应,道:“家书写好了?”

“写好了。”

“那就好。”

顾若兮迫不及待问道:“张校佐,你要针线作甚?你竟然把它们沁入酒中?这是何意?”

张孝武斟酌了语言,才说:“酒能杀风中的疫毒,平日我们身体健壮不会被疫毒侵入身体,但此时兵士重伤,风中疫毒便会渐渐侵入机体。等一会儿我用针线缝合伤口,便是提前消毒。”

陈伯清奇道:“风中疫毒?这出自何种医术?怎地我行走江湖多年,从未听过这种医术说法?”

所谓的风中疫毒,不过就是细菌而已,只是张孝武换了个名词罢了,他编撰道:“此医术并非我中原所创,乃极西之地一位叫做希波克拉底的希腊医生提出,后来他的徒弟带着医术来到我中原,却因与中原医术相差甚远而遭到排挤,逐渐失传了许多技术。我年幼时与父亲在乡间做货郎时,遇到了他的最后一位传人,那时年幼,听他讲了一些医术,他说希氏医术最是适合刀伤愈合。今日若不是见士卒无医可救,我也不会冒充大夫救人了。”

顾若兮惊道:“你不是大夫?你也敢给人治病,张校佐,你就不怕把他给治死吗?”

张孝武并未回答,而是低头对那士兵问道:“你怕不怕?”

那士兵道:“校佐大人,我把命就给你了,若是就得了,我伤好了还是你的兵,若是没了,我便去阎王爷那里,告诉他我投胎之后,还做你的兵。”

顾若兮的眼睛又闪闪发亮了起来。

张孝武对那兵士问话:“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牛木根。”那士兵忍着痛回答道。

张孝武沉默一会儿,心中犹豫一番,但还是直接说道:“明日咱们死士营以及商队须得继续行军,你的伤口太长太深,一旦行动必定崩裂失血而死,所以我用希氏医术,用针线替你将伤口缝住,避免颠簸流血,也能让你尽早愈合。只是等下需要用烈酒先清洗你背上伤口,你也知道,烈酒遇到伤口必然疼痛难忍,所以你必须先喝了一坛酒来麻醉自己,等会儿再咬紧毛巾,可敢?”

“我敢!”牛木根道。

张孝武向赵锁使了眼色,赵锁将酒坛子递过去,牛木根便小口小口地喝酒,越喝越多,渐渐地整张脸通红起来。张孝武此时又将白色纱布浸泡在另一个酒坛子里,见周遭纱布极少,便向顾若兮问道:“不知二小姐是否有干净布匹?”

顾若兮道:“我车上有一匹丝绸。”

“可否卖与我?”

顾若兮摇头道:“不卖。”张孝武顿了一下,却见顾若兮又俏生生地哀求:“我的丝绸可以不卖给你,全都送给你,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让我留下来跟你学那个……那个希氏医术,对,就是希氏医术。”

张孝武听了二小姐的条件,顿时哭笑不得,只觉得这个小姑娘有一些天真和勇敢,可他自己也是胡乱尝试,又岂能教人,便劝诫道:“我对希氏医术也只是匆匆看过,小时候的事情哪能记住那么多,但你若是想学我这三脚猫的医术,我必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我们就说定了!”顾若兮伸出手来,露出晶莹剔透的小指,一双眼睛完成了新月,道:“咱们拉勾,否则我怕你烦了我,赶走我。”

张孝武笑了笑,只好和她幼稚地拉勾约定,顾若兮摇着两人的手指道:“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王八蛋。呸!呸!呸!”张孝武差点被这波操作闪了腰,任谁看到天仙一般的小美女忽然向地上吐三口吐沫,然后还一脸真诚地看着他,还让他学这副粗鲁模样,也会错愕不已吧。

“你得学我,否则就是不诚心。”顾若兮立即说道。

第一百零六章?死马当活马医(3)

张孝武无奈,也吐了三口吐沫,顾若兮这才高兴地跳起来,蹦蹦跶跶回到自己的车上,顾清兮见小妹回来正要问话,便看到她翻箱倒柜将顾清箱子里的一匹白色绸缎抱了出来,然后飞也似的跑了。

此时张孝武已经卸甲脱衣,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陈伯清见他脱衣不避人,却也潇洒。而他身上结实流线的肌肉仿佛猎豹一般,当真不愧是一员猛将,陈伯清回想自己年轻时也有此番筋肉,只是年纪大了,肉都松了。

顾若兮抱着白纱走进来,张孝武用剪刀毫不吝惜地将绸缎全部剪成了布带,心中疑惑却不敢询问,生怕打扰了别人。

张孝武随后用酒给自己洗了手,甩干之后才穿针引线,对王一斤吩咐道:“你将剪刀在灯芯上烤上五吸,五吸后拿下等十吸过后,十吸后再烤上五吸,如此重复,你可懂?”

“我懂。”王一瑾忙道。

张孝武坐在牛木根身边,道:“我现在用烈酒给你伤口消毒……去污。你现在只能忍痛,要么死,要么疼,你选择什么?”

“我选择疼。”牛木根忙道,能活下来谁想死,他自然选择活下去。于是他又狂喝了几口烈酒,直辣的他难以忍受,脑袋中一下子晕了,只觉得身体发飘。

张孝武将一条汗巾塞进牛木根口中,牛木根忙道:“校佐大人,能否换个新的汗巾,这谁的汗巾,太臭。”

“你还嫌弃起自己来?”赵锁叫道,其他人忍俊不禁,倒是冲淡了许多紧张。

张孝武转头看向顾若兮,顾若兮心生不妙,果然他问道:“请问二小姐,可有手帕一用?”

若是平时有人这样问来,顾若兮早就打将过去,可张孝武来借,她不由自主地拿出手帕递了过去。张孝武称谢,接过来手帕便塞进牛木根口中,叮嘱道:“不管多疼,给我忍住了,你对不起我也就罢了,别对不起二小姐的手帕。”

兀松打趣道:“也是你福分深,我们几个都羡慕死了。”

赵锁说道:“这可是一刀换来的,你若羡慕也可学他。”

牛木根嘿笑:“也行。”

胡立在一旁气道:“你个不知死活的东西,还有其他闲心逗闷子。”

张孝武哈哈一笑道:“有这闲心也好,省得等下疼得受不了。”他便用自制的棉签开始清洗牛木根后背伤口,尽管动作轻柔,可烈酒浸在肉上的疼痛让牛木根顿时发出阵阵惨叫,张孝武勒道:“胡立、赵锁、三万、陈大侠,你们四人快按住他,不要让他乱动,容易崩裂伤口出血而死。”

四人立即按住了牛木根的手脚,兀松拿着纸笔记录,张孝武问道:“你记什么?”

“万一大人治死了士兵,我得记好报上去。”兀松理所当然道,“我是行军书记,自然要记下一切。”

张孝武一脸黑线,那顾若兮也想帮忙,却不知帮在哪里,于是居然跑去按住了牛木根的脑袋。张孝武无奈道:“二小姐,你站在一旁,是想把他闷死吗?”顾若兮忙撤了一步,不知所措。

牛木根双眼赤红吼叫起来,咬着手帕叫道:“校佐大人!疼死我了,疼死我了,大人,我要受不了了……”

“疼就咬住手帕,这么香甜的手帕,不是给你闻的,是给你咬着的。”张孝武说着,左手合住了伤口,右手捏针快速穿过两片皮肤随后立即打了一个死结,转头对王一瑾道:“用剪刀剪断此处。”

王一瑾今日虽然也杀了几个沙匪,但此时因为紧张居然手颤抖起来,自己的剪刀差点剪到自己的手。

“当心一些!你小子差点扎死他!”张孝武见状怒骂:“没用的东西,让你剪个针线都不行。”

王一瑾哭丧着脸道:“大人,我真不会用剪刀,我从小都没碰过这东西。”

张孝武记起来这小子从小就被人卖做杂役,没有看过女人针线,便望向兀松,兀松立即瞪大眼睛道:“大人你别看我,我堂堂一个大老爷们,甚时碰过剪刀了,正所谓君子远庖厨……”

“又是个百无一用的书生。”张孝武道。

兀松一脸郁闷道:“这个……本书生真不会针线。”

顾若兮忽然上前抢走剪刀,利索地用剪刀贴着线结剪断丝线,一双发亮的眼睛得意地一眨一眨:“是如此简单吗,张校佐?”

众人张大嘴巴难以置信,这位顾二小姐不惧血腥也就罢了,居然不避污秽亲自动手,顿时折服了大家。在所有人的眼中,顾二小姐应该是锦衣玉帛,生来得宠,当然,人家的确也是如此,可以说是天之娇女。可她全程观看,非但没有表示出任何恐惧,还手脚麻利地替大家解决了问题,这就不能不让人赞叹了。

张孝武也忍不住点头赞许,却没有多说废话:“很好,请二小姐继续配合我的手术。”

顾二小姐骄傲地眯起了眼睛,随后将注意力放在了手术上。

作为穿越者,张孝武胆大到直接用线给人缝合伤口,已经是死马当活马医了。他不会穿越前那世界中医生手术缝合的外科结,因为他只会打死结。一个真敢手术,一个真敢让人手术,张孝武便这样一阵一阵地将牛木根背上的伤口缝在了一起,总计缝了三十针。等他缝好伤口,已经累得瘫坐到在床边,比打一丈还要累,救人当真难过杀人,要么从古至今医生大夫的压力都是最大的。

他转身看了看顾二小姐,见豆大的汗珠从她的额头滴下,划过精致的脸颊,心中为这个十四岁少女的勇敢而感动。

张孝武调整了呼吸,和声道:“这个……多谢你,顾二小姐,若是牛木根不死,必是你的阴德。”

顾二小姐脸色有点苍白,她的确累坏了,这是她第一次如今紧张,如此专注,而且缝合的伤口又是如此之长。她精疲力尽地回了大家一个微笑,那笑容却让大家心疼不已,讲一件如此重要事交给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大家心里非常过意不去。

直到此时,诸多军士才真正佩服起这位顾家的小姐,开始不把她当做客人。所有人都向她点头致谢,她也一一微笑回应,接受军人的承认,甚至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就是死士营的一分子。

第一百零七章?死马当活马医(4)

胡立见牛木根没了声音,吓得以为他疼死了,便用手探了探牛木根的呼吸,万幸还有呼吸,只是晕了过去,向张孝武呲牙笑了起来说:“没死,没死,还没死。这小子命硬得很,让大人你这么一折腾都没死,以后更不会死了。”

“放屁,什么叫折腾,我这是医学,希氏医术,你懂个屁!”张孝武笑骂道,转头对其他人吩咐道:“先这么晾着,王一瑾,你将浸泡在酒中的纱布拿出来晾干,然后绑住他的伤口。等一下我用绸布替他绑住伤口,明日更换一下纱布,这纱布须得日日更换,且不能让他躺着,就这么爬着吧。三万,你出去问问另外其他几员伤兵,有谁需要我缝合伤口的?”

账外的几个伤兵早就听到那牛木根的哭喊哀嚎之声,吓得浑身瑟瑟发抖,说除非自己像牛木根一样一只脚在阎王殿,否则哪个都不愿意受此“酷刑”。

既然众人不需要手术治疗,张孝武自忖也不是专业医生,便起身再次向陈伯清和顾若兮表示感谢。陈伯清见到了这神气的医术啧啧称奇,直说若是这牛木根能活,以后这希氏医术必定能在军中发扬光大。而顾二小姐虽然满脸疲倦,却精神奕奕,显然加入救治伤员的工作让她内心充实精神愉悦,便是疲倦,也不觉得累了。

二小姐回来的时候,郡主也早醒来了,她是被那牛木根的惨叫声惊醒,还以为有人受到拷打。施郡主见若兮妹妹回来,便忙问了起来,于是二小姐便迫不及待地向两位姐姐讲述自己亲自参与救治的经历。在一群大老爷们束手无策时,她宛若英雄一般挺身而出。甚至连陈伯清都在回来的路上夸赞她,堪比演义小说中的女侠,便是江湖中也没有几个女子如她一般勇敢。

顾清兮问:“张校佐真懂医术?”

顾若兮道:“他说这医术是极西之地的医术,非中原医术,所以我也不知他到底懂不懂,但是那牛木根倒是昏睡过去了。”她便双手合十道:“真希望那个叫牛木根的士兵安然无恙,如此我将来去了阴曹地府,也是一件救人的功德。”

施郡主忽然问道:“你说的那希氏医术是谁所创?”

顾若兮道:“希波克拉底,一个极西之地的人,叫什么希腊的地方。”

“番邦野国之术,不足挂齿。”施郡主不屑起来,圣汉人自然有圣汉人的骄傲,尤其是堂堂郡主,对蛮荒之地自然满是鄙视。

顾若兮反驳道:“我看张校佐的医术就很不错,虽然看起来吓人,可却真能救命。若是真能用针线剪刀救人,以后推广到汉军之中,不知可以救多少兵将。”她越说越觉得此计甚妙,忍不住用力一拍,叫道:“明日我便跟着张校佐学习医术。”

天明时分,牛木根终于醒来,他直呼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张孝武吩咐大家尽可生火造饭,又将所有纱布绷带用沸水煮了一遍,才亲自给伤员重新缠裹一番,直到忙完一切他才吃口。众伤员大受感动。

昨日车队损失并不大,顾家之死一人,商队无人伤亡,倒是死士营战死五十三人,大伤八人,小伤十七人。九百人出征,一次夜袭死伤七十八人,可以说折损了近一成的战力,整个死士营弥散着悲哀的气息。

胡三万问起何时死士营开拔,张孝武让他带人挖一处坑,准备个木头做的墓碑,等埋葬了战友再出发。

顾家派人咨询,张孝武便来到小姐们的车辕,大小姐顾清兮隔着窗纱说:“昨日军士具是为我等伤亡,妾身无有回报,只有一些金银细软赠与死士营,还请将军不吝收下,也不枉将士们抚恤一二。”

张孝武拘礼道:“孝武代将士向顾小姐感谢。”

顾清兮款款道:“将军不必多礼,妾身受之不起,听闻将军差人挖掘坟穴,若是不嫌我家护卫麻烦,还请将他一并葬了吧。周稠随非兵士,然追随我顾家五年,功劳不小。身以为他在世时有诸多朋友,死后也应有诸多战友,便是去了阴间也不寂寞。”

“小姐高义,某心服。”张孝武道。

军士、顾家护卫、商队车夫与百姓的尸首并排被葬在胡杨林中一个大坑中,商队的人,顾家的人和死士营将士们围成一圈。

张孝武看着他们的尸体,神情有些恍惚,战场上死人见的多了,这绝不是第一次。他忽然想到了自己曾经的手下闵二郎、莫清、陶望翁孙,仿佛坑中埋葬的也是他们。

深吸一口气,张孝武再次看了一眼,他敬了个另一个世界的军礼,以此来告别曾经替自己挡刀的人,曾经和自己在一起吃饭的人,曾经一起谈论女人的人,曾经一起畅享将来的人,曾经的袍泽。

手下士兵不明所以,但见张孝武如此敬礼,也纷纷举起右手到眉间,不知何意。商队与顾家人以为这种手势是张孝武家乡送别逝者,便同样效仿敬礼。

张孝武放下手来,高升吟道:“今日,我送一首诗给你们,我的战友,我的兄弟们。

北地军旗猎,胡杨碧血寒。

挥刀杀胡夷,舞矛斩顽敌。

寸土埋忠骨,微邸释大义。

强军云霄气,汉郎拓万里。”

随后,他用木板在地上掘土填埋,其他士兵纷纷随后,一捧捧沙土盖在尸身上,很快埋出了一座坟穴。张孝武从胡三万手中接过一块木头做成的墓碑,立在坟前,着人用石头垒起来。张孝武蹲在地上,轻轻抚摸了几下那胡杨木做的“墓碑”,上面写着大家的名字。他一个个读完他们的名字后,再次叹了口气,转身离开。其他士兵也面带悲怆地转身离开。

倒是顾家的人和商队的人有些情绪低落,站在此处久久不愿离开。尤其是百姓们的亲人,在军士走后,才跪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顾家的三位小姐眼睛通红,既是为士兵哭,也是为护卫周稠哭,还是为百姓哭。

二小姐顾若兮心中暗暗发誓:“若是我学好了希氏医术,定然要救活更多的人,不让你们早早地死去。”

张孝武参加完葬礼之后,便带着手下在沙匪尸体堆中察看尸体的伤口,总结着经验以应对接下来的战场变化。昨夜一战,偷袭的沙匪反被伏击,留下四百多具尸体,而今被整整齐齐地摆放于一处空地之中,显得萧瑟凄凉。也许这些沙匪也有自己的家庭,有自己的妻子,有自己的人生,甚至有自己的梦想,但现在他们都是一具具尸体,冰冷的尸体。

天空中响起了鹫鸟的叫声,他抬起头看去,只见十几只秃鹫盘旋在此,也许是因为张孝武身边站着三十几个士兵的缘故,这些秃毛畜生不敢下来吃尸肉,却不肯离去,只能嚎叫着,想要用难听的哭丧声驱赶人类。

秃鹫的叫声的确烦人至极,弓箭最好的祖公茂忙问:“大人,用不用我一箭将它们赶走?”

张孝武却道:“无妨,这些畜生聚集在此,正好给沙匪们看看,想要惹人,万不能惹到我等。”

萧开道:“这些沙匪委实可恶,可一般沙匪不会招惹军队,尤其是我死士营兵将近千人。所以今次攻击我等,期间必有蹊跷。”

胡立不屑道:“他们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张孝武凝色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罢了,他们并未死绝,只怕还会再来。”

申林东突然说话道:“沙匪元气大伤,便是来了也只是偷袭。从此赶到木城,路上更加危险。”因为曾经的原因,申林东平日不怎么讲话,这会儿讲话了,表示他渐渐地想要融入这个团队之中了。

萧开附道:“只怕他们招揽更多的沙匪。”

张孝武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群沙匪,不足挂齿。他们不敢正面相抗,只敢偷袭我们,所以只要我们小心谨慎,沙匪不过乌合之众。”

诸将称是,张孝武看着尸体再次若有所思,说:“此次御敌,我军虽然正战获胜,却阵亡五十三人。你们看沙匪尸首,被弓箭直接射杀七十三人,与我军作战时又有十几人身负箭伤,所以用箭射杀才是最高效的法子。萧开,你让前都队搜集回箭矢,连带土匪的箭矢也收好,下次御敌还用三箭散射干扰敌军。”

“喏。”萧开道。

张孝武继续游走在尸体中央,忽然听到兀松呼唤,便走过去。他见兀松蹲在一具尸首旁,说道:“这是汉人,不是沙匪。”

张孝武也发现此人面相非常,他将这人衣服扒开,见到皮袄里面居然是一间汉人的衣襟,不由得起身向陈伯清招手道:“陈大侠过来一下,这人有蹊跷。”

陈伯清虽然不怕死人,但对站在如此多死人中央有些抵触,听见张孝武的召唤便走过去。见到那具尸体,陈伯清是“咦”地叫了一句,似乎是发现了什么,蹲在尸首旁仔细勘鉴这具尸体。

兀松道:“大人,此人手指关节宽大粗壮,但皮肤白皙,应该是中原武士。这草原上的沙匪日日风吹日上,皮肤干裂黑皱,尤其是手背关节多有冻疮后留下的疤痕,你看,此人只是关节粗大。所以我断定,此人身份尊贵。”

第一百零八章?皇族秘闻

张孝武让王一瑾扒掉死者裤子,王一瑾疑惑不解,但还是乖乖地将死者裤子给扒了下来,张孝武招呼众人,指这此人的两腿说道:“此人确实是我汉人,你们看他大腿内侧,因不长骑马,这几日磨出了血茧子了。”他起身凝神,忽然盯着陈伯清说道:“陈大侠,先前我一直以为沙匪是冲着商队来的,可今日看来,沙匪另有所图啊。”

陈伯清皱眉道:“另有所图是指……”

张孝武指着那汉人尸体道:“此人细皮嫩肉,应该身份尊贵,却混入沙匪之中。而沙匪一般三五十人或几百人,毕竟草原上补给稀少,沙匪人数多了,抢来财物也不够分,甚至可能会饿死渴死。可昨夜居然有数千之多,这怕是有十几个匪帮聚在一起——你可明白我的意思吗?”

陈伯清捋着胡子凝重道:“他们是冲着顾家来的。”

张孝武道:“我不敢确定是冲着顾家还是商队,但他们不惜一切想要偷袭军队,只能是一个原因,他们得到的比牺牲的多得多。我们死士营组建三个月,自忖没有什么生死仇敌,不值得对方如此仇杀,所以他们的目的就是你们。”

陈伯清沉默许久,才说道:“我是顾家家将,只负责保护小姐们,其余事知之甚少。”

张孝武锐利的双眼盯着对方的眼睛,道:“怕是陈大侠有难言之隐不便讲明吧,你我双方此时已经生死与共,若是还不讲明真相,我们很难相信顾家了。”

也许张孝武的眼神太过威慑,陈伯清被对方逼得没办法了,犹豫许久才说道:“可否屏退左右?我有一些话只能对张大人私下讲来。”

张孝武摆摆手,兀松等人立即远走二十步,陈伯清这才放下心,低声道:“校佐在军中,应该不知龙都内事,这件事关系到我家小姐的声誉,所以不便向外讲来。三年前,我家小姐十五岁时,后宫主宰张贵妃向皇帝提议,为了缓和张党与太子党的关系,为了将相和,希望七皇子能够纳大小姐为妻,他日七皇子就藩称王,大小姐便是王妃。当时皇帝答应了这个要求,但却被军师当着皇上的面直接拒绝了,当时非但张贵妃丢了颜面,便是皇帝也被军师给气得不行。”

张孝武心说军师也是皇亲国戚,算是皇帝的小舅子,居然明目张胆拒绝皇帝的婚聘,到底是有什么勇气呢。他笑着说:“在民间,这也算是结为死仇了。”

“对,不过军师当着皇帝的面,拿出龙都府压下来七皇子作恶的七十九条证据,证明七皇子非但顽劣,而且残暴不堪,便是被七皇子祸害的黄花闺女便有十五人,你可知那时七皇子才多大?他当时才十九岁。”陈伯清摇着头苦笑说,“那七皇子从小顽劣不堪喜淫好乐,甚至还淫乐了皇宫宫女,颇有当年宁王秽乱皇宫的气息。那时张皇宫和左丞相张宽一直想让五皇子取代三皇子担任皇太子,可七皇子淫乐宫女一事爆发之后,皇帝直接宣布由皇太子担任青龙军统帅。皇子执掌军权,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吧?”

张孝武点了点头,自古以来军权都是皇族禁区,执掌兵权的皇族才有可能威胁皇帝皇位,而太乾帝让皇太子领兵之后便是正式宣告,皇储争夺的大戏,其他皇子已经出局了。

他对皇太子轩辕子循没有什么好印象,害死土城军民的凶手,而对于其他皇子也没什么好印象,作为一个出生在社会主义国家的人,根本不能理解皇族有什么可取之处。他认为皇族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一群以家为国的人能有几分真正的惜民,他问道:“你的意思是,左丞相张宽的张党,只因为一件提亲而被拒小事,便彻底丧失了一切机会?”

“所以天下才说,顾雍奶天下第一军师。”陈伯清笑道,眼神中充满了对顾雍的崇拜之情,继续说道:“张贵妃生三皇子,七皇子和九皇子,当时三皇子可谓如日中天,内有皇后皇子支持,外有朝中文臣魁首张党支持,他本人文采风流,在士林中名声鹤起,是公认的贤皇子。然而被军师一招绝地反击打蛇七寸,直接断了张党的念想,若不是元老院干涉,皇帝陛下早就废了张贵妃了。”

张孝武问:“所以张贵妃怀恨在心,欲将大小姐除之而后快?”

陈伯清摇头道:“张贵妃自从被陛下申饬之后便老老实实经营后宫,不敢把手伸到宫外,不过三皇子、七皇子和九皇子都被赶到了宫外,在内城修建皇子府中生活。而想要将大小姐除之而后快的的人,应该是七皇子所为,此人睚眦必报心胸歹毒。他七岁时相中了长公主的一条爱犬,因得不到爱犬,便让人暗中杀了那狗,又剥了皮做成了玩具放在房中。龙都城内,但凡有他得不到的东西,便尽一切毁了它,对人对物皆如此。我家大小姐国色天香,多少王公贵族向顾家求亲而不得,七皇子……唉……”

“七皇子秽乱后宫,难道陛下就这么算了?”张孝武惊讶道。

陈伯清道:“这七皇子说来也是个狠人,他自知罪孽深重,便在皇陵自缢身亡了,被人发现时身体都凉了。他毕竟是皇上的儿子,哪有父亲真的杀死儿子的,正在悲伤时,忽听太医说七皇子活了。那七皇子醒来之后哭着说梦到了先皇,先皇说有人要夺轩辕家江山,让自己回去护佑皇上。这一场父子和大戏,龙都城内众人皆知,这七皇子起死回生也宣示以死谢罪了,皇帝便没有再追究。”

张孝武眉头紧锁,这七皇子七岁便能杀生扒皮,从小心狠手辣,为一己之私便能涂炭生灵,又不知用了什么办法起死回生,可谓剑走偏锋之辈。他对皇族没有什么好印象,皇太子为了打击报复张宽害死了土城数万军民,七皇子为了报复顾家而雇佣沙匪杀了这么多人,甚至包括自己的手下,最是无情帝王家,皇族之人皆是心黑手辣之辈。

再次出发时已然是中午时分,太阳晒得人睁不开眼睛,眼前沙子渐渐多过野草,他们已经由草原来到沙漠,穿过这片沙漠后便会戈壁滩,戈壁滩中央便是罗兰废墟。

张孝武一直担心着沙匪,从昨夜声势看来,沙匪至少数千人,只被杀了四百余人并不能伤筋动骨,沙匪一定还会袭击。若是能抓住俘虏审问下落主动出击,总比坐以待毙强。

行进沙漠之后,马车行进艰难,三位小姐便换了一身劲装骑在马上,且骑行驾驭技术比周边的军士还要熟练。

张孝武远远见了不由得佩服不已,如今这个圣汉帝国中,无论男女皆尚武,哪有什么三从四德裹小脚的女人,便是木城青楼中的红倌儿和娼馆里的娼女子,若是看不中客人,也敢拍桌子赶人。后世那些嘴上男女平等,行动上女士优先的女孩才是被酸儒洗脑的人,嘴上不说但心里认定了男尊女卑的世界。

几个女子低声说笑之后,那顾二小姐忽然调转马头,不顾旁人异样的目光,来到张孝武身边与他并排前行,她机灵古怪地问:“小将军,你不怎么会骑马吧?我看你骑马的样子似乎很是古怪呀。”

众多军士看到听到,忍不住笑了起来,张孝武被拆穿老底后涨红了脸,强撑着道:“我会开车。”

“开车?”

“是驾车,赶牛车。”张孝武立即改口说:“我爹是镖师,所以我从小坐镖局的牛车上。”

周边人哈哈大笑,二小姐掩口而笑,她倒没有看不起张孝武的出身,只是见他如此洒脱,四号不隐瞒自己平民身份,因此对他这个人更加好奇起来,俄而又问:“小将军……你用针线缝伤口的希氏医术,是跟谁学的?你学习的那个大夫还活着吗?他在哪?长什么样?是不是神医?”

张孝武胡扯起来:“她是一个女神医,叫屠呦呦,可是救了很多人呢。”

顾若兮顿时惊喜道:“哇,居然还是一位女神医,当真了不起。”

张孝武的耳膜被震了一下,吓得一哆嗦,胯下的战马雯雯也差点跳起来,他只好拍了拍马颈安抚战马,雯雯这才逐渐安静。

顾若兮吐了吐舌头,又问:“那女神医屠呦呦是不是美若天仙?他是武林高手吗?”

张孝武一脸黑线,他不过张口胡说八道而已,没想到二小姐追问了起来,当真是一个谎言需要千万个谎言去弥补,便硬着头皮解释道:“她……我见她时她已经是老人了,很慈祥,至于是不是武林高手,我哪知道。”

顾若兮又问:“你不是她的关门弟子吗?又怎能不知道她会不会武功。”

张孝武道:“我只是多看了几眼,哪里是人家的关门弟子。屠呦呦前辈乃神仙一般的伟人,我高攀不起的。”

顾若兮道:“你只看了几眼,昨日便敢用医,也不怕治死人吗?”

张孝武反道:“要么让他等死,要么试一试,你说换成是你,你该如何选择?”

顾若兮楚眉细想了一会儿,说:“若是他终了还死了,还要饱受折磨,倒不如一死百了。”

第一百零九章?一叶二顾三郡主

这个答案让张孝武不由得脸颊抽筋,吸了几口气,才说:“顾二小姐,我觉得你生错世界了,你要是生在另一个世界,保不准是医学院高材生。”想到了医术,张孝武觉得有必要建立军医系统,军中多以外伤为主,骨伤、割伤、穿刺伤,而现代的医疗意识显然并不系统,大夫也以自己多年经验作为判断依据。如果有机会,他有意将现代的医疗体系搬到这里,为日后的军士医疗提供一切便利。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他能掌握资源,或者可以说是掌握更多的权力。

顾若兮追问:“医学院是何物?”

“一个医馆。”

张孝武道:“那一定很了不起吧,在哪个州郡,河间府?河东府?雍州,并州,或是珲州?”

天气闷热,也不知是被顾二小姐追问得头疼,还是热得头疼,张孝武摘了头盔,一部分头发散了下来。他揉了揉脑袋,怕她再回到屠呦呦的话题,便转移话题道:“二小姐,我心中一直有一个问题,你们为什么要白沙遮面呢?是不是长得很丑害怕被人看到?”说完这话,他先是怔住了,忽然想到了九儿,想到了新婚之夜,然而让他有些悲哀的是,似乎九儿的容貌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遥远。

也许有一天,九儿的容貌便再也记不得了,可那段仇恨却依旧刻在张孝武的心中,他叹了口气。

然而不经意的玩笑话,却让顾若兮炸了毛,哪有女孩喜欢听人说自己丑的!

在龙都城,顾家的女子可是受尽万千宠爱,龙都城早有一叶二顾三郡主的说法。所谓一黄,指的是工部侍郎叶丞之女叶玉莹,叶小姐诗书无双传为天下第一才女,更是笃山伯叶仁东的亲孙女,自然被奉为天下第一;二顾便是顾家的两位小姐,以美貌而名动京城;三郡主分别是南阳郡王之女施仲秋,平乐郡王之女聂雨婷,以及弥陀郡王之女艾迷尔,施郡主好行侠,聂郡主长于乐器,艾郡主善舞,这六名女子都是龙都最为传颂的女子。

被人说成丑,顾二小姐顿时生气了。

张孝武神游天外的时候,完全没有注意到身边有个生气的二小姐,那顾若兮气呼呼地瞪了他一眼,却见他丝毫没有注意自己的意思,更加生气了,故意咳了咳嗓子,然而身边的人依旧没有理会他,气得她懊恼道:“哪个人胡乱编排?我才不丑呢,我们姐妹都是一顶一的仙女,哼!”

“对,你说的都对。”张孝武随后答道。

“什么叫做我说得都对,我又不是在自夸!”顾若兮一气之下,拉住了他的马缰,张孝武这才反应过来赔笑致歉,却见顾若兮竟然摘下了白纱。

白亮的阳光照在她玲珑如玉的脸颊上,彷如一只精灵栩栩走来。

一些无事偷着打量他们的军佐们此时眼睛也直了,甚至胡立一个不小心跌落马下,居然没有人嘲笑他,所有人都顾不得胡立的死活,傻呆呆地望着那误入凡间的小仙女。胡立差点被后面的马匹给踩死,跳起来奔跑着追上马,怒道:“吁!吁!你这老马,也不老实!”

难以相信,这世界上居然有如此如仙如妖一般的少女,以往觉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这等词语形容女孩不过是夸张,而今却觉得这些语言远远不足以形容顾二小姐的美丽。

张孝武目瞪口呆,这是他两辈子以来在现实中遇到最美的少女,也是最美丽的年华,他有些理解为何周幽王宁可烽火戏诸侯也要惹褒姒一笑,原来这世界真有倾国倾城的美女。但他被二小姐那双愠怒之中带着灵动的双眸看得不好意思了起来,忙转头目视前方,道:“二小姐快带上面纱吧。”

“为何?”

“祸国殃民呢。”

“你……坏蛋!”顾若兮哪里懂得张孝武的夸奖话,以为他厌恶自己,心中一酸居然哭了出来,策马回到顾家车队去了。

周遭的军士们纷纷一脸幽怨地看着他,目光中露出森森“以下犯上”的气息。

张孝武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转头望了一下胡三万,胡三万哭丧着脸说:“校佐,人家二小姐好好地与你说话,你倒好,干嘛骂人家祸国殃民?长得好看又不是人家的错。”

“我没骂他,我这不是夸她吗?”张孝武解释道。

胡立追上来笑道:“大人,难道你们雍州这样夸人啊?”

萧开在远处喊道:“胡立你他娘的别乱说,我们雍州不乱夸人,分明是大人自己不会用词,才把人家二小姐给骂哭了。”

“我骂人?”张孝武哭笑不得。

兀松笑道:“祸国殃民啊,难道你没骂人吗?这和骂没了丈夫的女子偷人有何区别?”

“我勒个去!误会大了!”张孝武哑口无言,拍着脑袋后悔万分,也意识到这个世界中的“祸国殃民”可不是自己那个世界的褒义词。若是自己的世界,你说一个女孩长得祸国殃民,女孩顿时心花怒放,还认为你会说话会夸奖人,没准还会发生一场风花雪月的故事。可在这个世界,祸国殃民就真的是一句贬义词,而且还是一句骂人的话。他着急得狠狠地挠头,又是尴尬又是不知所措,求助似的看着手下弟兄们。

胡三万忙道:“大人,我没骂过贵女子,没有这个经验。”

萧开憋着笑说:“所以人家是大人,你就是个破都尉,还是代的。”

胡三万怒道:“我已经转正了!”

“你们吵什么吵,现在是替大人出主意的时候!”胡立在一旁起哄道:“大人,你得去道歉啊,二小姐昨晚帮了咱们不少忙,人家一个娇滴滴的小丫头都不怕血秽,替你持剪缝纫,你还怕抹不开情面,去跟人道歉?”

兀松卷起了书,拍了下手,用特有的书生意气慢条斯理地说:“子曰,跟女子道歉,不算道歉。”

张孝武道:“哪个子曰的?瞎曰什么曰。”

兀松瞪眼叫道:“是我家老爷子曰的,我阿爷就常与我阿娘道歉,于是教导与我。你知道我一妻三妾是如何平衡她们的?那便是制衡之道和妥协之法,你若是只会强硬,虽然女子们都怕你,可却留了许多后患。”

“什么后患?”赵锁忙问道。

兀松道:“就拿我三叔父为例,他作为盐商,也作为掌握家族武装的人,自然是威慑力十足,他娶了七个妻妾,这七人都畏惧于他。”

赵锁道:“畏惧于他还不好?”

兀松叹了口气,说道:“后来我们知道,其实他那些妻妾都在外面给他戴绿帽子,都养着小性。他不过是拿女子当做泄欲工具和生育工具罢了,可那些女子又何尝不是?若是真心对待自己的妻妾,又岂能不懂妥协与制衡。”

赵锁畅谈道:“受教了,受教了!日后我娶几个老婆,定要向你取教御妻之道。”

“哪里哪里,相互讨教罢了。”兀松骄傲不已,又大笑道:“我娘不准我阿爷纳妾,却给我纳了许多妻妾,这才是——亲娘。”

张孝武咳了咳,想了想道:“你们说的极是,我不道歉反倒显得我小气了。不过这跟御妻之道没有半毛钱关系,纯是我不能让人觉得自己没有肚量罢了。”

“就是嘛。”几个将下起哄道。

张孝武赶了几步来到顾家车队旁,陈伯清策马上前询问,张孝武说自己刚才言语间得罪了二小姐,特地前来道歉。两人还没说完,那顾家车队中奔出一匹火红色马驹,马驹上坐着一个身穿赤色盔甲头戴青面獠牙鬼怪面具的小将,手持一杆银枪,指着张孝武道:“呔那莽夫!你刚才如何欺负了我妹妹?”

听声音便知道此人是施郡主,只是这一身打扮仿佛唱戏的,大热天戴着面具,也不怕被闷死在里面。

张孝武看了看陈伯清,问:“你不怕施郡主中暑吗?”

“中暑?”

“便是热症。”

陈伯清忍不住笑了起来,道:“没事,郡主从小身子骨好,京城里四处打抱不平,也不见她热症了。”

施郡主愠怒:“张孝武,你是不是以为我妹妹好欺负?”

张孝武忙作揖致歉:“郡主误会,请恕在下才疏学浅不会用词,本想夸奖二小姐心肠好貌若天仙的,但自己乱用成语才惹恼了二小姐。还请二小姐原谅在下,若有机会某必然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争取做一个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圣汉好青年。”

“噗嗤……”车厢里生着闷气的二小姐顾若兮被他一句话给逗乐了,正要出去训他几句,却被大姐一把按住。顾若兮可怜兮兮地看着姐姐,顾清兮低声劝说:“小妹,你毕竟是个女子,男女授受不清懂不懂?以后不要去张校佐身边了,他毕竟是个男人,你又是一个未嫁的女子。”

“姐姐……”

“你是顾家的人,他只是一个从军莽汉,永无交集。”

“姐姐,你说什么啊……”顾若兮瞪着黑漆漆的大眼睛,一副被说中了心思的慌乱模样。

顾清兮似乎明白一切地拍着妹妹的手背,柔声劝说:“小妹,不是什么人都能和我们顾家沾上关系的,你若是贸然学那古书上的司马相如和卓文君,只怕是会害死了别人。你我身在旋涡,已然身不由己。”

?第一百一十章?军中绿花

车外,施郡主将银枪竖起,强忍着笑意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道:“你倒是会逗女孩子开心嘛,哪里学到的胡言乱语。”

顾若兮却突然掀开帘子走了出来,说道:“张校佐,你惹了我,我大人不计小人过,但你必须把希氏医术全部交给我,不得藏私,我才饶了你。”

张孝武心说你不饶我又能如何,难道还能咬人不成?但看到顾二小姐那宛若湫泓的双眸哀求着自己,张孝武心中一软道:“可以。”

顾若兮霎时笑了起来,如春天中的花朵一般绽放起来,随后戴好面纱,不顾姐姐的阻拦,下了马车,执意跟在张孝武身后学医。

顾清兮哪能不明白妹妹的心思,小小年纪突然遇到张孝武这样的英气士卒的少年将军,只怕是情窦初开将所有心思都放在人家身上了。见拦不住妹妹,顾清兮只能心里哀叹一声,妹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

张孝武认认真真教了顾若兮自己所有知道的现代医术,只是他自己也是个半吊子,于是一个真敢教另一个还真敢学。

每当队伍休息时,张孝武便会亲自给受伤军士更换纱布,涂抹金疮药,但自从有了顾二小姐,这些工作全都交给她来做了。军士们自然也乐意让二小姐换纱布,最起码二小姐动作温柔,哪像张孝武,把伤员当做死猪似的对待,换个纱布腾个半死。兀松将二小姐的一举一动看在眼中,找时间在张孝武耳边低声说道:“大人,请恕属下多言了,这二小姐怕是对你有意的,你要小心。”

张孝武摇头道:“胡说八道,她是为了学医术。”

“属下绝不会看错,属下除了会算数,还会看人,二小姐若非对你有意,又岂能每见你必笑意盈盈。”兀松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认真地说道,“大人杀敌强于我,但大人猜人心思未必如我,尤其是女人心思。”

张孝武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语重深长道:“兀松,你不去做八卦记者,当真是屈才了。”

兀松大惑道:“何为八卦记者?”

张孝武摆摆手说:“你别瞎猜别人心思了,军中粮草还丰足?”

“足以到木城。”

“你多观察一下商队,看看他们有没有勾结沙匪之人。”

“喏。”兀松道,又低声尽言说:“大人,其实属下最后还是要提醒你一些,顾家是皇亲国戚,是太子党的中坚力量,并非一般人能攀附得上的。她们的身份不只是一个未婚的女子,而是太子党的女儿,她们一定会被嫁到太子需要拉拢的人。而不是你这种边军小将,一个出身平民的区区校佐。”

“你多心了,我有老婆的。”张孝武笑答,觉得这兀松多心了,这个八卦男。

傍晚时分,众人在一片沙丘后面休息,所有兵士和衣而睡枕戈待旦,但沙匪并未到来。

天亮之后,张孝武探望伤员,见伤员的情况渐渐变好,而牛木根也再次醒了过来,但直呼疼痛难忍,张孝武说你知道大呼小叫就好,忍着疼吧,一旦你不知道疼了,就要死了。

顾若兮像一个快乐的跟屁虫一般,紧随在张孝武身后,学习他的一切,又见他要求所有纱布绷带必须用烈酒浸泡,便问起缘由。张孝武说烈酒能杀灭疫毒,但却不能用得太多,烈酒多了伤身体,少了不能灭毒,所以用来浸泡纱布最是合适。

“用烈酒便可以杀疫毒啊,原来这酒还有如此作用。”顾二小姐拿着笔记在一张羊皮纸上,很是认真。

张孝武做了老师便更加认真的教导说:“其实杀灭疫毒还需自身强健,若是身子柔弱,那疫毒早就杀到心窝,只有体格强劲之人才能坚持下来。好在我的手下兵将一个比一个壮硕,各个都跟小牛犊子似的,所以才能挺得住。另外,除了用烈酒杀疫毒,还可以将兵刃在火上烤制,等兵刃通红之时,立即放在伤口上,将疫毒烧死。”

顾二小姐想了一下那画面,不禁惊恐道:“这……岂非炮烙之刑?”

张孝武道:“所以这种办法不如用烈酒,只能在非常之时采用。另外所有纱布都需用烈酒浸泡晾干才能捆绑伤口,拆掉的纱布立即清洗晾干。”

顾若兮追问道:“也用烈酒清洗吗?”她拿着细毛笔和娟纸书一边问一边记录着,态度极为认真诚恳,以及神圣,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女学霸的味道。

“若是能如此最好,若没有条件,将水煮沸,再将旧纱布放在开水中煮沸半刻晒干亦可。”张孝武有一点点心虚道,他想了想补充说:“另外伤口清洗时最是麻烦,需用煮沸凉下的清水,添加少许精盐来清洗。”

二小姐顾若兮年纪最小,心中满是太真烂漫的想法,她从未见过如张孝武这样的少将军,自然心中格外亲近。她本来只是想借着学医一事多亲近张孝武,但很快反被这希氏医术的内容吸引住了,对张孝武的每一个举动都事无巨细地询问前因后果。

若是她只记录也就罢了,偏偏二小姐的问题越来越专业,而张孝武不过是个非专业的“医生”,哪能解释得那么相信具体,只好越来越头疼,越来越惧怕这“小徒弟”的追问。

现代医学又那是一两句解释清楚的,一般大学四年制,医学院就要七年制,而且学了七年的医学还未必会成为医生,可见现代医学之复杂。

张孝武如今掌握的所有技术全都是生活经验和现代科学体系,可在这个世界上又没有办法讲述科学体系,没办法讲什么人体多少块骨头多少块肌肉,更没法跟一个女孩子讲人体结构,很多名词还得用这个世界能听得懂的词语表达,这让他越发觉得那句“一句谎言需要一万句谎话来圆场”是多么的正确。

例如病毒、细菌、感染,他只能用疫毒戾气来代替,体内细胞和抗体也只能用体格强健来指代,教了两天,直讲得他脑仁生疼,心说幸好上辈子没做老师,否则自己非得烦死不可。

张孝武对顾若兮托词说:“二小姐,我所学的只有这么多,两天时间全都被你学去了,但医术是实践学问,再好的赵括也只是纸上谈兵。你若是想学习医术,必须通过不断的实践,从中获取经验,所以为了锤炼你,往后几日给伤兵换药、换绷带的任务,我便交给你了。”

顾若兮顿时惊喜地尖叫道:“果真?你不会骗我吧?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让我来照顾伤兵,绝不能插手,但可以指导。”

“好。”

二小姐自从上次摘了面纱之后,便再也没有戴过面纱,她精灵一样的笑容感染着整支队伍。她性格活泼,喜欢对大家笑,嫣然成了军中的女神,军士们只盼着能看她一眼便已心满意足,被她治疗的士兵们更是激动地半宿睡不着觉。

军中一致夸奖顾二小姐人美心灵更美,但凡张孝武教她医学有什么不耐烦,众军士恨不得目光如箭射死他,让他态度不好。这也让张孝武很是烦恼,每日和“军花”在一起,能不惹人嫉妒嘛?

次日一早,顾若兮又是一身戎装跑到张孝武的营帐门口,王一斤见了之后哭笑不得忙进帐禀报。张孝武有些挠头了,这二小姐似乎有一些魔怔了,他只好穿戴整齐,带着一个美丽的“小尾巴”大早上跑进伤员营帐。

作为“军花”,顾若兮的绝世容颜自然惹得士兵们时不时地偷偷看过去,不过也只能是偷看,若是与顾二小姐对视一眼,那士兵反倒害羞得恨不得将脑袋插在地下。

“看什么看?眼珠子给你们挖出来!”赵锁在一旁训斥起来,在他心中,能看顾二小姐的,只能是自家的大人,校佐与二小姐就是天生绝配。

一个伤兵道:“大人,现在是不是太早了?”

张孝武一拍巴掌道:“对,对,对,伤兵最是需要休息,走,我们回去。”

顾若兮急忙问:“不更换纱布和金疮药了?”

张孝武道:“自然是要换的,但也没有换的那么勤快,这天也太早了。”顾二小姐怏怏不乐,张孝武见状故意装出羡慕的模样感慨道:“自从你照顾病人开始,大家日渐好转,只怕你这个大夫因为医术太好很快就要失业了。”

顾若兮听了,顿时开心得不得了,一对美眸眯成了两个亮晶晶的月牙。

张孝武见她对自己笑,忽然想到兀松对自己的话来,便转身走了出去。顾若兮一本一跳,像一只快乐的小兔子一般跟在他身后出了病人的帐篷。

张孝武见太阳刚刚露出半个脑袋,无奈地苦笑了一下,转身问道:“二小姐,你生在龙都城,长在龙都城,自然对龙都城很熟悉了。我没去过龙都,但我阿爷曾经在龙都生活过一段时间,不如你给我讲一讲这龙都城吧。我从小只听我阿爷讲起龙都城如何富庶繁华,却不知龙都城有什么好玩的、有多大、有多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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