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和三国 - xp1024.com
《汉和三国》


第一章 初临洛阳城

光和六年,夏,大旱。

几辆轺车组成的车队刚刚行驶过洛水,车队后面还紧跟着数十名仆从,还有十几名游侠似的壮汉门客。旁人一看,便知此乃定然是出自豪族之家。河水边有些被刨开的土坑,那些鲜嫩的野草似乎已被人挖掘一空,只剩下些破碎的草屑在泥土上零星的散落着。

车队刚转过一个小山丘,一群约三四十人左右,衣着破旧,形态各异的路匪突兀的横在车队前面。

轺车停在当路,十数名健硕的家将仆役立即警戒的护佑在头车两侧。

车队头前站着一名年过五旬的老者,此人乃是府中的家老。看到路匪也不慌张,走到其中一辆轺车旁,神态恭谨的说道:

“请少主与主母稍退,前方有些匪盗拦路。”

眼前说话的这名家老叫郑国,在这家豪族府中已经三十余年,而被其称之为少主的那名年少小郎听罢后竟然从轺车里出来,不顾家老的劝诫向前走了几步,看向不远处的那群路匪。

只见这少年郎容貌甚伟,身材挺拔,气质平和。面对所谓路匪也同样没有丝毫慌乱,只是静静的说道:“这帮匪盗,似乎还不如上次遇到那些匪盗的人数多些。”

少年名为刘和,延熹八年生人(公元一六五年),刚满周岁的生日时便遇到了第一次党锢之祸。现如今尚未及冠,今年得父命随同家人进京。

刘和祖籍东海郯城,父亲是前幽州刺史刘虞,祖上是东海恭王刘强之后,是汉王朝正统的宗室一脉。父亲刘虞今年年初因公去官,家中也不知道是何原因。只是刘虞去官后,没有回家乡东海郯城,而是直接到了洛阳,通过当今皇室宗亲里的领袖人物刘宽的关系,在洛阳置办了宅院,一直住了半年,才通知到家乡这边,让家人来洛阳居住。

家老郑国听罢刘和的言语后,瞅了眼远处那些衣衫褴褛且显得瘦弱的路匪,不屑的笑了笑,说道:“确实如少主所言,人也不多,且不过是一群泥腿子而已,不足为虑。”

刘和所言上次遇到的匪盗,是当时刚出徐州时所遭遇,约有五六十人,但是大部分的年龄跟刘和差不多。被凶猛的家臣侍卫斩杀了几个年纪大的领头的后,他们几乎就要一哄而散。亏了当中还有几个敢拼命的,呵喊聚拢住了人群,还想搏一搏。不过终究是其他人已经丧胆,不敢进攻。对持了段时间后,官府郡兵一到,也都只能是被抓捕。

“交出财帛、吃食,便放尔等一条活路。”

领头的这名匪盗看起来也不过二十余岁,扯着嗓子试图唬住刘和等人。

刘和扭头看向了身边的家老,询问道:“这是到了哪里地界?找人去寻官府了吗?”

“最近的乃是平县,距离这里不过十余里地,已经派人去找其县衙官府了。”

看到面容镇静,且壮硕凶悍的护卫们,这些路匪显得有些底气不足,其中一名看起来像领头模样的人,色厉内荏的再次喊道:“交出身上的财帛、吃食便罢。我等无意杀人……”

护卫在前几名家臣侍卫嘲讽一笑,不等那领头的说完,抽刀便上。

门客在前,家仆随后,除了几名护佑在车边的卫士外,前面最能打的十余人抄着短刀长棍便冲了上去。

车上乘坐的还有刘和的母亲,刘和宽慰了几句面露忧色的母亲后,便走到车前。单手持剑,静静的看着面前的战斗。对于这群衣衫褴褛的匪盗,相信自己家中的家仆和父亲派来护送的家臣门客们应该足以收拾的了。

形势果然如刘和所料,一群手持着农具和树枝做棍棒的路匪,岂能是豪族门客的对手。刘和看到这样的情形还有些跃跃欲试,想展露一下自己的身手。

汉时官宦豪族人家出生的男子,都会在读书之余,学习些技击之术,其中剑击之术是必不可少的。刘和武艺虽然不能说出类拔萃,但是面对那些饭都吃不饱的普通盗匪贼人之流,对付起来还是绰绰有余。

“吾儿万万不可上前,有护卫前去便足够了。”仿佛是看穿了刘和的心思,车里传来母亲的声音,刘和听到后不敢违逆,应了声诺便继续驻足不前。

刘和的这位母亲乃是汉朝名门,弘农杨氏门阀的族女,当今太尉杨赐的侄女,名慧。与其父刘虞的这门亲事,还是当今宗亲之首,现任光禄勋刘宽做的媒人。

那些不堪一击的匪盗们手忙脚乱的抵抗着凶猛家将仆役们的攻杀,靠近前面的十余人很快便被击倒在地。

“啊……大兄……痛……”

一名瘦弱的少年被一刀砍在腰背上,趴在地上,鲜血流了半身,痛苦的呼喊着。

十几步外的另一名看起来稍年长的少年顿时红了眼睛。

“小夫——”

这年长的少年,看起来应该其兄长。挥舞着手中的一根树杈,呼喊着来到其弟小夫的身旁。其中一名家将一刀砍断了其手中的树杈,然后一脚将其踹倒。

少年倒地后,似乎毫不在意自己身上的疼痛,眼里只有痛苦嚎叫的兄弟,于是手持着半截树杈再次爬起。还未站稳,便又被一脚踹倒。

看到趴在地上惨叫的小夫所流出的一片鲜血,让这群不知所谓的匪盗呆滞一旁。

那名少年兄长站起来,被踹倒,再站起来,再被踹倒……

这些家将和家仆们也有些厌烦了,这一次还未等其再站起来,便有家仆一拳头砸了其脸上,一口鲜血中夹杂着几颗牙齿喷在地上。

“大兄……”

下半身已被染红的小夫,爬到了兄长的身边,痛苦的呢喃着,仿佛受伤的小兽。

满嘴鲜血,还少了几颗牙的兄长再次颤颤巍巍站了起来,凶狠的眼神犹如护崽的野狗。

凶悍的家仆狞笑一声,捡起了少年掉在地上的半截树杈,抡起来狠狠抽了过去。

那少年抬起右手抵挡,树杈抽到手臂上,顿时肿出来一大块儿。少年咬着牙,也不管手臂是否骨折,只是另一只手紧紧护住身旁的弟弟。

那家仆看这少年性情如此硬气,有些恼怒,再次抡起树棍。

“够了——”

刘和的声音在那名家仆的身后响起,家仆立即停手,随手扔掉那树枝做的半截棍子,瞪了那名少年一眼后,回到刘和身边。

刘和静静的看着那两名少年,心中突然间涌现了这些天往洛阳行程中看到的景象,其中有悲苦挣扎着生存的黔首庶民,有趾高气昂的纨绔子弟,有挎着短刀或长剑的游侠,有散播符水愚民的方士。一路行来遇到了两次路匪,此时大汉的民生已经如此不堪了么?

天空稍有阴,不一会儿伴随着一阵淅沥沥的小雨,官府的一众兵卒便赶到了跟前,领头的是平县的一位县尉。

刘和虽年少,但毕竟是家中男丁,现在父亲不在当前,刘和自当出面。跟那县尉打过招呼后,一些细节之事便由家老说明。

那县尉见到刘和乃是豪族宗室的公子,态度很是恭敬的解释道:“公子去往洛阳路程也不甚远了,要是快点走的话,最迟入暮之时应当可到,此地匪盗之事吾等自会处理。”

刘和随口询问道:“这些是哪里来的匪盗?你们准备关押到县内牢狱中?”

那县尉答道:“平县的牢狱关不下他们了,至于怎么关押,我们也派人去了河南府衙,得等郡内兵曹史来定夺才好。”

刘和点了点头,说道:“出了这种匪盗之事应该河南尹来管,毕竟几十人的匪盗。”

“公子说的是啊!尤其今年这流民不少,县里的人手难免不足。”

“现任河南尹是哪位?”

“是何太守。”

“何太守?”刘和突然想到一个人“何进?何遂高?”

“是,那可是皇亲,当今皇后的兄长。”说罢后,那县尉抬眼看了看刘和,接着小心翼翼的询问道:“公子认识?”

刘和下意识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失笑一声后又摇了摇头,不再多说。那县尉也不好多问,寒暄了几句后,只见远处来了群官兵,看起来应当就是这县尉口中河南府衙的兵曹史。

那兵曹史抵达后,立即分派人手羁押了这数十名路匪,同时还厉声询问了几句。

经过刘和身边时,上前打了个招呼。

“这位公子受惊了,一些从荆州和扬州赶来的流民,说是来投奔太平道神上使。”

太平道?刘和微微一愣。

“一群狗胆的泥腿子,还敢拦路抢劫。我先领回去复命了,公子慢行。”

刘和拱了拱手,余光看到了之前那对少年兄弟,年少的已经显得奄奄一息,年长一点的兄长还强撑着守在一旁。刘和看向两人的眼神有些复杂,仿佛触动了许久之前的记忆。

“这兄弟二人?”

那兵曹史冷笑一声。“公子放心,既然惊扰了公子,到了府衙内,自会有人狠狠收拾他们,看他们也没命熬过……”

没等这兵曹史说完,刘和向家老挥了挥手,让其拿来一些财帛递给了眼前这位兵曹史,而后说道:“尽量找医匠给治疗一下。”

这兵曹史稍显迟疑,那少年兄长看向刘和的眼神也露出一丝诧异的感激。

刘和也并未再解释什么,路遇匪盗的事情解决后,车队再次前行。

淅沥沥的小雨不久便停了,原本阴沉的天空,逐渐放晴,只有几片云朵在缓缓流动。轻风徐徐,吹拂在人脸上有那么一丝清凉。路上的行人并不算多,有单衣独行的儒生、或是三五人同行的黔首庶民。

“少主,前面去禀报主公的人回来了。主公的意思是让我们加快点速度,尽量在入暮之前进城。咱们是不是让车辆加速先行一步?”家仆恭敬的向车内的刘和询问。

刘和静静听完家仆的询问后,点了点头。“找人带路,我与母亲先行进城,其他人自行跟着吧。”

家仆答应了一声,便忙着去招呼其他人了。

距离洛阳越来越近,刘和心里充满了忐忑和紧张。年前的一场大病之后,刘和容貌身形虽未变化,整个思想和灵魂却完全不是之前同一个人了。千年之后的灵魂进驻了这倶身躯,使得刘和用了大半年的时间来面对和熟悉这一切。

自从接受了自己当前的身份后,刘和就静静的思索着东汉末年这段进入三国时期的恢弘灿烂的历史。自己的父亲也曾在这段历史中赫赫留名,虽然并没有成就一番霸业,甚至不曾真正意义上的割据一方。但是父亲的名声和威望确确实实有着巨大的影响力。

刘和一直在考虑自己是否应该做些什么,既然踏入着璀璨滚滚的洪流之中,估计自己也逃不开这奔腾之势。经历了普通人的惶恐与激动之后,心里又难免泛起一丝期待。虽然自己当前暂时名望和权利都不具备,但是对于未来的却是有了那么一丝想法。

车辆加速后,颠簸更甚,打乱了刘和的思绪。这一次刘和随家人进京,将是灵魂穿越后,首次面见自己的父亲。对于自己的这位父亲刘虞,刘和其实记不起太多的细节。旁敲侧击的询问后,才知道父亲刘虞早年在家乡从小吏做起,后来逐渐有了名声,再加上有人赏识,熬了几年后,逐步晋升,前往幽州担任刺史。

很多官吏到任平稳后,也会将家人接过去,不过刘虞所在的幽州因为地处北疆战乱之地,早年间大汉北伐鲜卑,被当年的鲜卑雄主檀石槐围杀于大漠之中,而后鲜卑人顺势南侵,幽州之地顿时烽火四起,当时的辽西太守赵胞,就是接其母亲北上团聚,因此死于战乱之下,可见北疆边乱之害。再加上边疆之地的刺史职务近似当年的州牧,事情繁杂,所以刘虞一直没有接家人北上幽州,也就造成了刘虞跟家人之间这几年来只有书信往来。

刘和除了本身自己是后世之人外,再加上一直未曾跟刘虞接触过,难免会有这种陌生与局促感,所以看着即将临近的洛阳城才会渐渐的紧张起来。

日光偏西,只是暮色还未至,空气中渐渐透露出凉意。目光所及之处,路上的行人渐渐增多,还有不少行商者来来往往。

大约行进了一刻钟后,刘和抬头仰望,洛阳的城门矗立在面前,恍若天门,让初临之人无不赞叹。这座大汉帝国的京都,其宏伟壮丽、高耸磅礴,足以震慑世人。其地处九州腹地,号称天下之中。八关守卫,俯瞰海内,更显中枢之重。

建武元年,光武皇帝刘秀定都于此,改洛阳为雒阳。(因阅读习惯,本书依旧定名为洛阳)后建武十五年,更河南郡为河南尹,当时有户二十万八千四百八十六,有人口一百零一万零八百二十七。这一郡之地便过百万人口,可见其城之雄壮,市面之富庶繁杂。

顺着笔直的大道前行,城门两旁值卫的甲士手持长戈,面色桀骜,不时盘问着往来的行人,更是让那些外地来的普通百姓庶民对这座权利之城充满了敬畏和感慨。

进入洛阳城内后,宽阔的大道平整通达。两旁的宅院、商市也井井有条,十分有序。偶尔听闻路人的洛阳口音,显得十分自傲。

刘和与家人的轺车缓缓的停在一座府邸门口,刘和先行下车,然后扶着母亲由家仆引领进入宅院之中。父亲刘虞并不在府中,家仆说是与光禄勋刘宽去往河南尹何进那边处拜访去了。只是走的时候留下话来,先准备好家宴,待夫人和公子来了之后先稍等休息片刻,等拜访回来一起进食。

“那我们就听你父亲的安排,先休息一会儿等等吧。”刘和的母亲杨慧在一旁说道。刘和赶忙点头答应。

“看这些仆人的安排,这场家宴似乎是有客人要前来?莫非是阿娘说过的那文饶公?”刘和听到这番安排后心中略有疑惑,因为父亲刘虞来洛阳的原因,似乎就是因为刘宽,于是刘和便随口向母亲问道。

杨氏笑着回答:“文饶公早年间任东海相时,你父亲曾是他的故吏,还随着文饶公做过学问,你父亲为官晋升也多有倚靠。而且文饶公与我的叔父也是挚友,算得上是通家之好。我们刚来洛阳,如果家宴有外人的话,确实可能是文饶公。”

“听闻文饶公号称通儒,想来学问肯定是了不得。”

“文饶公曾和我叔父在华光殿做过侍讲,教授当今天子,算是天子之师。名震海内,天下皆知,而且为人宽厚豁达,十分受人敬重。你父亲处事风格也是受了文饶公的影响,甚至很多地方十分相像。你尚年少,若能拜其门下,将来必然受益匪浅。”

刘和听了母亲话,微微笑了笑没有顺着说下去。心中默默在想,历史上父亲就是宽厚长者,也正是因为太过宽厚,才没落个好下场。不过这种话刘和也不能说,于是也只能默然不语扶着母亲进入后院休息了。

母亲进房间休息后,刘和独自在院内闲逛。洛阳这座宅院并不算太大,还没有郯城家乡的宅院大。不过想想这是洛阳城,这种宅院估计也需要不少钱才能置办的出来。

刘和抬头看了看院子上方的天空,暮色已临,天边暗红色的霞光喷涌而出。日光渐暗,屋檐之下倦鸟归巢。这时仆人匆匆跑来向刘和说家主刘虞回来了,还领着刘宽以及杨赐一同回来。刘和听完后,深吸一口气,匆忙到门口迎接。

第二章 宗亲的领袖

暮色降临,许多府邸都以点起了灯火。洛阳城内喧嚣的街道有所安静,刘和恭敬的站立在家宅正门一侧,等待父亲的归来。

宽阔的大道上行驶来两辆公车,缓缓停在府邸正门。父亲刘虞,以及刘宽和杨赐从车内下来,刘和赶忙上前,以子侄之礼拜见。

“这便是伯安(刘虞字)之子吧!上次见你还不过是个垂髫小儿,现如今已然舞象之龄。体态俊朗,识人守礼,看起来颇有你父亲年轻时的风韵。”开口说话的人体型微胖,面容和蔼可亲,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微笑,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这人便是刘宽。

旁边的杨赐看起来年龄比刘宽还要再大上几岁,须发皆白,一副仙风道骨飘然世外之感。面色上虽然也是带着淡淡的笑容,却容易给人居高临下的距离感。杨赐并没有跟刘和讲话,只是看了一眼后微微点了点头。

刘虞看了看自己的儿子,也并未多言询问,只是让刘和吩咐家中仆役,赶快将家宴的吃食准备妥当。刘和应声之后,便招呼家仆快步往院内去了。

刘虞领着两人边闲谈,边往宴席内院走去。因为这两位与刘虞家中关系十分亲密,一个算是自己的宗族师长,一个是自己妻子的叔父。所以杨氏也出来面见问候。要不然一般不熟悉的客人来访,贸然出现家中女眷,算是比较失礼的事情。

“你这一路行来风尘仆仆,辛苦了啊!”刘宽看到杨氏还是面有倦容,便出言说道。

“也算不得太辛苦,只是很多地方许久不曾下雨,就是快到洛阳时才下了场小雨。这一路过来,遇到不少流民,还碰上了匪盗贼人。这些年一直在郯城未曾出门远行,没想到这几年乡野之间的世道竟然如此艰难。”杨氏听完刘宽的话后,感慨的说道。

刘宽收敛笑容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说道:“这些年旱灾常有发生,各州郡也多有流民。地方上阉宦之人势力越来越大,这些人贪得无厌,又无治事之能。搜刮百姓,贪腐朝廷赈灾钱粮。使得的各处百姓民不聊生,其荼毒之深尤胜虎豹之害呀!”

杨赐冷哼一声,沉声说道:“天子深居宫内,受奸佞阉宦蒙蔽,致使忠臣贤士不得尽忠社稷,而使贪腐无能之辈欺压百姓。”

这番话显得有些无礼,因为这些年来宦官势力的强横崛起,以及两次党锢,士人们一提起来几乎每个人都是满腔怒气,心中尽是悲愤不甘。或许是觉得杨赐的语气中所透露的怨气太重,刘宽只是附和的点了点头,没有继续接着说下去。而杨赐显然还没有说完,紧接着说道:“现在这些阉宦的手段越来越毒辣,还有许家的那几个无耻小人与其沟壑一气,之前党锢之祸使得无数士人家破人亡,现如今还敢亵渎经文,试图挑起经学之争……”

“罢了!罢了!今日伯安邀你我来赴家宴,伯献(杨赐字)兄莫谈经学,莫谈经学了。”刘宽慌忙摆手,打断了杨赐讲话。

杨赐被打断之后,也未继续再说,只是甩了甩衣袖,明显心中还有些气闷。

刘宽苦笑一声,知道杨赐乃是关中第一门阀,门生故吏遍布天下,一直以研习今经文为主。这些年来今经文和古经文之争愈演愈烈,这也是士人不能团结一心对抗宦官的重要原因之一。刘宽博学甚杂,号称通儒,于今古经学都是造诣很深,所以也并不排斥古经文的发展。只是这些话题也并不是当下在刘虞家中谈论,便岔开话题说道:“你我二人现在已经这般年纪了,还能活几年呢!后面的事情不是我们能左右的了,让伯安他们担当起来吧。”

杨赐点了点头,说道:“伯安来洛阳,把吾等谋划的事情办好之后,宗室这边以伯安的才能声望,足以进位九卿之职,也能够负担起宗室的未来了。虽然子奇(刘陶字)智谋筹画之才更胜一筹,但是伯安相对稳重,这等秉性才确实是可托付之人啊!”

“呵呵呵!你呀……文先(杨彪字)博学多闻,又忠正刚烈。伯安他们这一辈除了汝南袁家还有几个出色的,当属你这个儿子了。现如今也从南阳调回洛阳,担任过两任太守,该是足以入朝担任九卿之职了。未来且必是三公之位,你还用羡慕我们宗室之人?”

杨赐听刘宽说完,笑着摆了摆手,不过满脸的骄傲还是溢于言表。刘宽所说的文先便是杨赐的嫡子杨彪,最近这些年来除了极其重大的事情,弘农杨氏门阀的大部分事情都由这位杨彪决断掌握了,而且使得整个弘农杨阀隐隐有大汉第一门阀的发展趋势,世人无不赞叹。故而杨赐对自己这个嫡子也是十分满意,别人若是说起来,自然也是自豪的很。

大汉朝还是一个十分明显的宗族体制社会。大部分人都是生活在宗族的规矩束缚之下,也受着宗族的庇护和滋养。在这种体制之下,逐渐传承为世族,一个家族的族长是否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家长,决定着这个家族续存及兴盛的可能。所以每个家族之中那些族老和家长,都在决定继承人的问题上十分的谨慎小心。他们或许可以容忍这个国家的朝廷之上是个昏聩无能的天子,却很难容忍自己家族未来的族长不是一名杰出的继任者。

这些世族门阀聚集起来组成了大汉帝国最具影响力的士人集团阶层。在这个阶层之中,又会因为研习经文的不同彼此区分,还会因为地域关系彼此区分,再就是因为不同的身份关系对应的利益需求形成的区分。

其中刘宽代表的就是士人阶层中宗室一脉的这个团体人群,而刘宽则自然而然的是当今大汉王朝中皇亲宗室的领袖。现在的刘宽已然老了,未来很难继续代表整个宗室在朝堂上披荆斩棘了,刘虞就是刘宽想极力捧起来的接班人。

这也是刘宽为何这些年来一直不遗余力推动刘虞官位晋升的原因,这次把刘虞召回洛阳,似乎就是向所有人表明准备将刘虞推进九卿之位,将来自己退出朝堂后,让刘虞代表宗亲一脉在朝堂上发出自己这个势力的声音。

家宴准备好后,刘虞招呼着刘宽和杨赐进入宴席。

刘宽笑着坐下后,对着还站立一旁的刘和招了招手,说道:“来来来,小郎你也入席坐下吧。今日既然是家宴,也不必过于拘于礼数,我和你家大人都不会介意!”

刘和看自己的父亲和杨赐也都没有反对的意思,便大方的跪坐入席。对着刘宽施礼后说道:“初至洛阳,心下有些陌生,再加上见到两位长者略有紧张,总是担心稍有不慎便会失礼,未曾想到大人豁达亲和,现在心下也轻松许多了。”

杨赐诧异的看了刘和一眼,并未多言。刘宽笑了笑,显得很是欣赏的说道:“这小郎为人讲话有礼有节,且言辞得当。伯安有子如此,这等教养得当,当是感怀甚慰呀!”

刘虞摆了摆手,说道:“这些年来在外为官日久,家中之事,以及孩童教养都是其母一手操持,犬子尚堪入目,全得力于其母之功。”

刘宽点了点头,从他和杨赐一下车开始,刘和这名少年就给人一种沉稳守礼的感觉,这短短的一小段时间,刘和表现的一直都是谦卑有礼,而刚才的回话中既不失礼数,又显得真诚坦率,还非常自然巧妙的捧了刘宽的性情。

所以现在刘宽对于刘和也是格外有兴趣了,便继续询问道:“你既然已经束发,总归不再是幼童了。从郯城到洛阳这一路行来,也算有所见闻了,对未来可有何打算?”

听到刘宽询问,刘和想了想说道:“本以为家父所在边塞极苦,没想到中原百姓也多困苦。吾愿有一日能解民倒悬,使吾等汉民难有饥困之忧,也无胡蛮外族侵袭之苦。”

刘宽淡然一笑。“嗯,有这等志向,不枉家中慈母严父的培育之恩啊。这想法够宏大高远,只是现在你尚未及弱冠之龄,这些想来也是久远之后的事了,当下近处可有什么想法?”

刘和尴尬的笑了笑,看来直接说这等弘大之语未必能博得好感啊。“嗯,这些都是未来之志,确实有些远了。当下倒是想着能谋求官吏执事之职,或是从军伍之中磨炼亦可。”

“你这年纪当先进太学研习经文,怎会有此念?”

“学问之事,并非只是读书而已。历事任职,磨炼品性亦为学问。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而出将入相决非灯下苦读经文便能行的。”

“小小年纪,心思倒是不简单。可曾想你这个年纪能谋求什么官职?”

“我年纪虽不算大,不管拜任何职,都可算是为国尽一份绵薄之力。小子想入军伍历练,将来出则率军驱逐胡虏,入则安邦牧民。”

“想入军伍?”刘宽瞥了眼旁边的刘虞,然后说道:“既然如此,我可让你做个虎贲郎中。”刘宽现在是担任九卿之一的光禄勋,总管宫殿内一切事物,是天子的顾问参议、宿卫侍从以及传达招待等官员的宫内总管。居于禁中,接近皇帝,地位十分重要。能担任光禄勋这个职位的,必然是天子足够信任,声望足够显赫的人物。

光禄勋主要的管理职责便是天子身边的禁军一系,其属下主要是五官中郎将、左中郎将、右中郎将、虎贲中郎将、羽林中郎将等等。虎贲中郎将统领虎贲禁兵,主宿卫,秩比二千石。现在的人选正是刘宽一手提拔起来的故吏,所以安排刘和进入虎贲中郎将麾下任职,实在是简单的很。

刘宽看刘和一时间有些愕然,似乎不太明白,便解释道:“虎贲禁卫主要负责皇宫宿卫,虎贲郎中是个比三百石的小吏,只比节从虎贲高一级。上面还有虎贲侍郎和虎贲中郎,需要去军营点卯的。而且操练颇为辛苦,你可愿意?”

“当不负大人之期望。”刘和听完刘宽的话之后,立即拱手施礼致谢。

刘宽与杨赐对视一眼后,哈哈大笑一声,说道:“既然如此,那我明日便会吩咐下去。你刚到洛阳,这几日先在家中陪伴你父亲和母亲吧。现在离月末也没几日了,下个月初一你便可直接去虎贲禁卫的军营中点卯。”

刘和心中一喜,没想到短短的几句交谈,便让自己有了今世人生中的第一个官职。

第三章 路中悍鬼袁长水

月末这几日以来,刘和在洛阳的宅院陪伴父母,父亲刘虞虽然现在还没有官职,不过似乎是在为刘宽办什么事情,一直都十分忙碌。有时候刘和见到父亲,还总觉得父亲满脸的疲惫。父亲做的事情也未曾跟家里面的人多讲,刘和也无从得知。

只是母亲杨氏心中略有不快,原因便是刘和去虎贲禁卫中任职。杨氏本来还想到刘和在京城正好先进太学研习经学,到了及冠之后,让人保举个孝廉,然后最好是能在京城朝中给三公九卿之中的某一府中担任属吏,历练几年后逐步晋升,慢慢像他父亲一般成长起来,渐渐的支撑起家业,再谋求高官即可。

母亲的想法思路,确实是身为世代官宦宗亲家族中比较普遍的方式。不过刘和心中有计较,只是现在也不方便对母亲说明。因此杨氏还曾说起刘和自从病愈之后,性格变化很多,也甚少听从自己这个母亲的劝解了。

时间很快就过去,到了八月初一,刘和前往虎贲禁卫军中报到。这中间一系列的安排刘宽早已打过招呼,也曾派人知会过刘和。对于刘和去往虎贲禁卫军,父亲刘虞并没有多说什么,这种事情想来也是一件小事而已,刘宽如此安排了,刘虞也不至于有什么意见。

虎贲禁卫是宿卫皇宫之职,所以平日里操练的校场也不算太远。由一名虎贲侍郎带领刘和进入营中,安排和嘱咐了刘和诸多事宜。

刘宽并未特别嘱咐属下照顾刘和,故而在虎贲军内,刘和也如一名初入军伍的小卒一般,每日操练军阵形体。看着各个膀大腰圆,健硕魁梧的军中袍泽们,对比自己略显偏瘦的身材,刘和就一阵汗颜。

所谓虎贲,自周朝便有。虎贲者,言其如猛兽之奔。也就是说这里选的都是彪悍勇猛之辈。早年间都是从民间筛选体型健壮之士,由武艺技业出众的军官操练。也因为操练之苦,越往后面越少有真正的门阀世族将子弟送往虎贲的军中,即便有也多是庶子而非嫡子。再说了真正以经学传世的家族,不论嫡庶都很少会送入军伍之中真正的去操练。

所以当初刘宽说要让刘和前往虎贲军中的时候,其实本也只当是戏言而已。如果刘和有所犹豫,自然还是会去往太学之中,但是没想到刘和一口应承,那刘宽的话也不太好收回,所以事情也就自然而然的定了下来。

刘和在虎贲军中操练了几日,确实辛苦,不过刘和对此反而格外欣喜,既然进入虎贲军,就应该尽快适应军营中的生活。前面几日慢慢努力融入之后,其他的一些兵卒与刘和也渐渐有了交流,还有几名稍微亲近一些的常常跟刘和打趣嬉戏。

虎贲军是禁卫,规矩自然是十分严格的,几乎所有兵卒的升迁都是凭借着资历和武艺。虽然这些兵卒不敢去渴望中郎将这种高官之位,因为这种官位多是由贵族子弟直接担任而不需从军中晋升。所以普通兵卒所谋求的大都是虎贲侍郎、虎贲中郎这些中低层的军中职位。

刘和武艺也不算出众,直接跳过节从虎贲这一步,做了虎贲郎中,其他人也难免会考虑刘和身后是否有什么关系背景。不过众人猜测,即便有些关系,想来也不会太深厚,要不然也不至于来军伍之中做个小小的兵吏。

“再过几日就能休沐了,你可是回洛阳家中吧!”说话的人是刘和这几日熟悉后的袍泽,名叫徐他,小商贾出身。人倒是长的健硕,不过小心思很重。这几日来自从跟刘和熟悉后,一直试图打听刘和的家世背景,想搞清楚刘和家里到底有多大能量。

刘和点了点头,反问道:“你和子决呢?休沐之日可有什么安排吗?”刘和口中的子决是另一名关系相对亲近的袍泽许昭的表字。

“我们都不是河南人,在本地也无居所。休沐时无非也就是在洛阳闲逛而已,要么我们相约到城中饮酒?”

刘和摇了摇头,说道:“离休沐还有些日子,再说第一次休沐回家,我也不敢保证有时间出来,应该会在家中陪伴母亲。要不然下次休沐再说吧,这次你和子决两人先去。”

许昭在旁边摆了摆手,微笑着指了指徐他,说道:“我本就不善饮酒,到酒肆吃饭饮酒,这个家伙也嫌我太闷。若是你不去的话,我们俩人也就罢了,就在军营中待着吧。”

徐他叹了口气,显得有些意兴阑珊。刘和稍想了片刻,毕竟这是自己这几日来相较亲近的军内袍泽,既然出口相邀了,也便给份面子,继而说道:“那这样吧,听闻开阳门那边有着整个洛阳城最大的酒肆,想来你们也应该知道这地方。你两人休沐当日的晌午去那里等我,我们到时见。”

徐他和许昭听了都有些愕然,普通人家都是一日二餐,所以即便去酒肆吃饭饮酒,也多是下午,只有权势富贵人家才会有一日三餐的习惯,故而晌午时分会有一顿吃食。刘和本身就一直习惯于一日三餐,所以也未太在意。其本意是担心傍晚家中父亲回来,会希望能一家人能一起吃饭,而自己却跑出去跟袍泽饮酒,多少会辜负父母的心思念想。至于这两位袍泽是否误会,倒是没怎么想过。

“晌午就晌午,子决如何?”徐他赶忙应下,然后急促的问许昭。

“随你们吧,我都可以。”许昭笑着回了一声。

徐他嘻嘻一笑,接着对刘和说道:“不过晌午的话,这顿酒食得你来请啊!”

刘和毫不在意的挥挥手,说道:“小事尔。”

这时旁边经过的一队兵卒,也大致听到了刘和几个人的谈话,嘲讽的说区区小吏还真当自己是个豪族公子了。刘和扭头瞥了眼,没有说话。许昭冷哼一声,头都没有抬。

倒是徐他笑嘻嘻的随口解释了一下,说着刘和是新到军中的,一起饮酒增进一下感情,还邀请刚才嘲讽这位一起同去。对方自然是不会答应一起饮酒之事,不过看徐他嘻皮笑脸,也没再说什么。

“本初(徐他字),何必如此?”许昭自然是不太接受徐他嘻皮笑脸没脾气的样子。

“都是军中袍泽,即便交情淡些,多交往交往也就好了。说不定以后谁爬起来,做了校尉、都尉什么的,也有个帮衬。”徐他显然不是第一次听到许昭这种抱怨,自然也不是第一次给许昭这般解释。

底层小人物的生存之道是各有手段,但归根结底都是想日子过的好一点而已。所以刘和对于这种性格的徐他虽谈不上喜欢,也不至于厌恶。而且初次听到徐他的表字时还十分惊讶,后来稍微熟悉了之后,还曾打趣的说起这个表字与袁绍相同,那可是出自汝南大门阀的人物。徐他大概也听过袁绍的名声,在听完刘和的打趣后,哈哈大笑颇为自得。

众人休息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听闻上官大声呼喊,招呼人集合。刘和等人被聚集起来后,上官才说明,原来是调拨的辎重到军营外了,让大家伙过去接收。

“辎重不是辅兵可以直接送进来么?怎么还得我们自己去搬运吗?”刘和问了一下身边的徐他。

“有的时候是送进来,不过有的时候会跟着宦官。那些宦官们自以为是的很,平日里懒得进军营这种地方,自然也不会让身边的人手送进来了。”

“那些宦官跟着做什么?”

“能做什么,从中伸伸手,捞笔钱财呗!这些人心黑着呢!”

刘和恍然大悟,军需辎重的贪腐自古至今便少不了,里面可操作的内容太多,也太复杂,想通了后便不再多问。这种事情自己管不着,现在也没能力管。徐他意犹未尽,继续在刘和耳边说道:“不过听说这都是小钱,所以跟着过来的都是些小黄门,那些中常侍们能耐才大呢,人家每次捞钱都是几百万,甚至几千万钱的进账。”

刘和轻轻叹息一声,并未附和。一行人走出军营,看了眼摆放在营门外的辎重,便按照上官的安排,自行前去搬运了。

过程中那个宦官趾高气昂的抱怨了几句,军中的其他人虽然脸色不好看,但是也没多话反驳。倒是一名虎贲陛长到跟前与这名宦官交谈了几句,也不知说了什么,那宦官干笑两声不再言语。

辎重刚搬运了不一会儿,远处便见到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疾驰而来,上面一人身着亮甲,身后跟着约两百人的一队骑兵,而且后面的这些骑兵都是髡头的胡人。

眼看这队骑兵近前,为首之人一勒马缰,高呼了一声:“都给乃公停下!”

这么一声大吼,众人自然而然的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有几个性情粗直的虎贲兵卒甚至进军营里拿上了武器,看人家来势汹汹,准备一言不合便动手了。

那骑兵马队的首领对这些虎贲兵卒看都不看,只是举起马鞭指向那名宦官,鼻孔朝天的喝问道:“你是想死吗?敢把乃公的辎重送到别的营地里?”

那宦官冷哼一声。“袁校尉,这可是给虎贲禁卫的,不是你们长水营的。别以为带上几个胡蛮就能胡说八道。”

“哟呵!敢跟乃公不讲道理,你以为自己胯下的那颗卵没了,就能跟乃公嚣张了?”

这话说的太难听,那宦官气的浑身发抖,用力指着这位还在马上的袁校尉,哆嗦着胳膊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反驳。

刘和看到这里颇为好奇,向身边的徐他问道:“这是何人?竟然如此张狂?”

徐他到刘和耳边轻声说道:“这你都不认识?这可是长水校尉袁术袁公路。此人背景深,脾气大,做事跋扈,但凡看上的东西都想要伸一伸手。在洛阳这些军中,谁不知道这位号称路中悍鬼的袁长水啊!”

竟然是袁术?刘和颇感意外的笑了笑,好一个路中悍鬼袁长水。

第四章 大汉第一剑客

袁术的意外出现,让虎贲的兵卒一时间不知所措。长水营乃是京城北军五营中的一支,其兵卒都是屯于长水与宣曲的乌桓人和匈奴人的骑兵。故而以长水为名,大都是皇家宗室,或者高门大族的贵族子弟担任,而袁术此时正是担任长水校尉。

虽然袁术领着一两百气势汹汹的长水营骑兵,不过毕竟都是大汉的兵卒,大家身上的悍勇之气是都不缺的,这些底层的兵卒们还没一个露出怯意。

这时旁边的一名虎贲陛长站了出来试图跟袁术交涉,颇为客气的说道:“袁校尉,这中间可能有所误会……”

“误会个屁!是不是误会老子不知道吗?你退到旁边去,老子找的是这个阉货。”袁术根本没兴趣搭理虎贲陛长这种职位之人。继续拿鞭子指着那名小黄门,嚣张的说道:“你敢扣老子的辎重,吃了熊心豹子胆。别以为跟着哪个中常侍手底下做事,就能无法无天,信不信老子我今天打断你的腿。”

话刚说完,袁术的一鞭子抽向了那名宦官。一声破空刺耳的鞭声响起,紧接着那宦官被抽倒在地,肩膀上衣服被抽烂,一条巨大的血痕触目惊心。

袁术再起一鞭,这次是抽向那宦官的大腿,只见那宦官嗷嗷直叫,拼命求饶,旁边的辅兵们噤若寒蝉,无人敢上前劝解帮忙。

袁术连抽了那宦官四、五鞭子,喝骂了那宦官几声后,便让身边的属下来搬那些辎重。之前交涉那虎贲陛长赶紧上前劝阻,可惜袁术理都不理。这时从军营中跑出一人,向袁术拱手后,赶忙说道:“袁校尉此来这是为何呀?”

“原来是子度呀!我所为何来问问你手底下的兄弟们。”袁术看了眼来人,打过招呼后向身后的兵卒属下招了招手,示意他们赶紧都下马搬辎重。

旁边的虎贲陛长连忙向这人解释道:“王仆射,这位袁校尉非说这批辎重是他们的,要强行搬走。”然后又把刚才事简扼的叙述了一遍。

这人正是虎贲军中负责教习兵卒武艺的虎贲仆射王越,字子度。辽东燕山人,其武艺高强,曾单人独骑北上大漠,击杀鲜卑数个部落的头领,最终还能够全身而退。极其擅长使剑,算得上是洛阳城内的剑客魁首,无数游侠剑客与其比武,竟无一能胜,顿时名动京师,有第一游侠剑客之称。袁术一直喜好飞鹰走狗,也愿意结交游侠豪杰,所以倒是与这王越相识。

“袁校尉,这辎重既然已经到了虎贲军营,却是不能如此便让袁校尉搬走的。不然上官们怪罪下来,我们几个承担不起这份责任。”王越明白了事情原委后,虽然心中有所恼怒,却也没办法用太过愤慨的语调跟袁术说话,只得好言相劝。

袁术毫不在意的摆了摆手,轻蔑的说道:“要么你们去把你家中郎将叫出来,我可以跟他说道说道。至于你们还说不上话,子度你也不必浪费口舌。”

紧接着袁术后面的几个髡头胡人便走上前来,准备搬运。这种事情虎贲营内的兵卒们自然也是不愿意的,要是轻易就让别人这么毫无道理的便把自家门口的辎重搬走,岂不是被人家看轻。不过面对袁术这种人,众人根本毫无办法,不管再不忿也只能是多忍耐。

王越武艺虽高,但是也只能劝解,袁术乃是堂堂袁氏门阀的嫡子,这可不是王越这种普通家世背景出来的人可比的。而且袁术现在乃是比两千石的长水校尉,论官职、论家世都跟军营里这些人不再一个阶层上,现在虎贲中郎将不在,也就没有人能说得上话。

“行了,不必多说。今天是这阉货先来欺侮我长水营将士,如果我这个脸面都不能给我们长水营找回来,以后还在洛阳城混个屁啊!”袁术显然是不耐烦了。

“可是袁校尉,这辎重已经到了虎贲军的牙门……”

“就是进了牙门也得搬出来,子度你不用再跟我纠缠。”

“袁校尉……袁校尉……”

王越等人一时间有点束手无策,不过虽然不能向袁术示威反抗,但是还是挡住了几个要搬运辎重的长水营兵卒。

袁术显然耐心越来越差,凌空甩了一鞭子,说道:“子度你们是不是听不懂我刚才的意思?今天这个脸面我必须要给长水营找回来,你们要是还敢阻挠,别怪我不客气。出了事情的话,你以为凭你们这些人还能在虎贲军里待几天?你们觉得有人能保得住你们?”

王越等人顿时沉默了下来,袁术的这几句话说的他们毫无应对之词。袁术此人确实是个世族中的纨绔子弟,却也是比两千石的高官。直白的说,这些普通的军汉们在人家面前还真的难以应对。这就是世族门阀所拥有的权威,让这么多七尺男儿只能不甘的无言以对。

长水营的一名胡人兵卒来到许昭身边,伸手就要拉辎重车,结果许昭牢牢压抓住车辆,那胡人一时间没拉动。看了眼旁边的许昭后,用匈奴语骂了几句,伸手就准备把许昭推开。结果许昭早有防备,抬起胳膊架开对方的手臂后,紧接着就是一个绊摔把对方撂倒在地。

那帮长水营的兵卒们顿时炸了锅一般呼喊起来,就要往虎贲禁卫的牙门这边冲。虎贲禁卫的兵卒们遇到这种情况自然也不能轻易示弱,一帮人堵在牙门上就要准备开打了。

所谓牙门其实就是竖着牙旗的营门,因为一直以来军营大旗上都要以象牙为装饰,所以营门的大旗也叫做牙旗,故而牙旗所在的营门也多被人们称之为牙门。

在双方推搡还未真正刺刀见红的动起手的时候,一声嘹亮的皮鞭声再次响起。只见袁术虚空用力甩出一鞭后,大声喝道:“给老子停下来,都是想造反吗?”

袁术紧接着又虚空抽了两鞭子,把长水营的那些兵卒都喝喊了回去。王越等人也是松了口气,万一要是真的双方打起来,不管谁对谁错,一般都是各大五十大板。人家袁术家底厚,也就是被责骂几句,即便不当长水校尉了,家里的人再给保荐一下,又说不定去哪里当官了。而自己这帮人,极有可能因为约束部属不力被降级,甚至开革出去。

“子度,把人都管好了,别跟老子犯浑。要是把老子我惹急了,把长水营的人都叫来,让你们看看老子敢不敢带着长水营的铁骑马踏你虎贲军的牙门。”

王越等人面沉似水,却不敢跟袁术呛声,虽然心中不忿也只能忍着了。这时候袁术双腿轻轻磕了下马肚子,缓缓走近许昭跟前,指着许昭说道:“你小子还有几分倔脾气,怎么?想给躺地上那个阉货报仇还是出头啊?”

许昭撇过头,既不看袁术,同时也沉默不语。王越趁机劝解了几句,袁术摆了摆手。这时的袁术已经很不耐烦继续纠缠了,瞥了一眼许昭,冷哼了一声,说道:“都是大汉的将士,我也懒得跟你多计较,你也别以为我收拾不了你。其他人也一样,要是不服可以去找你们的中郎将来。现在最好别想着跟老子我对着惹事,老子我还真不是你们轻易惹的起的。”

说完这番话后,袁术向长水营的兵卒们挥挥手,喊了声搬,那些长水营的兵卒便嗷嗷叫了几声,然后再次走向辎重,准备搬运。

那个被许昭撂倒的胡人兵卒,恶狠狠的瞪了许昭一眼,嘴里又骂了几句胡语。这时徐他赶紧走到许昭跟前,拉着许昭的胳膊就准备离开。他是怕许昭的倔脾气再犯上来,如果再把人家撂倒的话,估计这场群殴肯定是非得开打不可。

只是徐他心里自然也是有气的,拉开许昭后向着那个胡人的背影吐了口口水,结果那胡人恰巧回头看到了身后的这一幕,顿时恼火了起来,从旁边抽出一根木棍,抬手就向徐他和许昭抡了过去。

眼看木棍已经抡了起来,徐他和许昭略有察觉,但也为时已晚。就在刚回头的时候,木棍已经到了眼前。猛然间,只听嗵的一声,侧面的刘和飞起一脚,直接把这拿着木棍的胡人兵卒踹倒在地。

原本逐步克制的场面再度混乱,这些虎贲禁卫们本就已经在克制的边缘,刘和这一脚踹出去彻底点燃了双方怒火。

正在搬运中的那些胡族士兵嚎叫着就向刘和冲来,刘和向前跨了一步,捡起了刚才被踹倒的那个胡人手里的木棍。可是还未等刘和把木棍拿稳,突然感觉手里一空,木棍被他旁边的虎贲仆射王越抢到了手里。

还没等刘和反应过来,王越喊了句:“你们都别轻易动手。”

五六个凶悍的胡人士兵转眼之间便来到了王越面前,王越不退反进,以木棍当剑,抬手便是一刺。冲在最前面的那个胡族士兵被王越一棍子点在心窝,瞬间半身麻木,倒退了两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其他几个人看了一眼坐到了地上的袍泽,几乎没有停顿,几个人同一时间攻向王越,只见王越侧身移动了一步,然后拿木棍一招横劈,几个胡族士兵根本来不及躲,那木棍犹如长了眼睛一般,先后劈砍到了冲上来这几个胡人的咽喉上,那些胡人冲刺阶段突然停滞下来,各个手捂脖子,倒在地上痛苦的呜咽着。

那些胡族士兵一时间有些发蒙,王越再向前登了一步,对着几个已经下马了的胡族士兵每人一刺一点,可惜这几人还没有彻底反应过来,便让王越打趴下了。

旁边离的近的剩余几个胡人士兵看到王越的身手,翻身下马,拿起兵刃向王越冲过来,却见王越舌绽春雷,大喝一声后,挥舞起木棍迎向那几个胡人,木棍使得大开大合,冲在最前面的刚刚挥刀劈空,便被王越一棍子抽到了脸上。这还是王越控制了手上的力道,要不然那人的半个脸必被抽烂不可。王越如同虎入羊群,轻巧的移动步伐,时而左劈右砍,时而撩点穿刺,不过三五回合便击倒了十余人。

眼看两队兵卒的暴乱即将形成,袁术看着自己属下的长水营兵卒一个个的被王越击倒,心里已经十分暴怒,抬手向王越一鞭子甩去。随着一声爆裂的鞭响,王越的木棍轻轻向上一挑,然后后撤一步。

袁术大呵一声:“王子度!”

“袁公路!”

突兀的暴呵声让整个场面瞬间出现了短暂的宁静,所有人都同一时间看向了声音的来源,因为高喝者并非王越,别说王越,当前根本就没有人敢直接如此无礼的直呼袁术的名字。

只见刘和神色冷峻,抬起手指向袁术。

第五章 世家子弟的嚣张

刘和的一声高呼,让正剑拔弩张的双方以一种极为诡异的状态安静了下来。王越即便因为刘和那一脚造成的斗殴形势已然发生,也不敢在这种情境下直接如此无礼近乎直呵袁术。

而刘和却一副凛然的气势,对着袁术说道:“袁公路,袁校尉。你最好现在带着你的这些胡人属下回你们长水营自家营地去,凭你们这两百多胡蛮还敢在虎贲禁卫的牙门前撒野。我可以告诉你,即便把这两百人都打死,文饶公也绝对不会处罚现在在场的任何一个兄弟,而且我保证无论你们袁家势力再大,你袁校尉的问责绝不会轻易放过。”

袁术听完之后气急而笑,本想过去给一鞭子,但是看了看站立一旁的刘和面色严肃,心里转了一圈儿心思后,皱了皱眉头,出口问道:“文饶公?”

“现任光禄勋。”

“刘宽刘文饶?”

“正是。”

“呵!好大的口气,就凭你一个区区的小卒?觉得一位九卿重臣会为你出头?”

“不信你可以试试!”

“你是谁?”

“东海刘和。”

一问一答的几句简短的对话,让在整个场面彻底安静了下来。大家都是在京都洛阳城,天子脚下谋生,都知道这里集中着无数权贵,很多人行事都是小心翼翼。所以大家这种普通家世的人也都尽量避免冲突,万一冲撞了权贵子弟,那结果可是真的要看对方心情而定了。

袁术盯着刘和看了看,发现刘和与其他的兵卒气质确实区别的比较明显。毕竟刘和来军营操练的时日尚短,整个身形体态还没练出来,看起来才不像那些军营里被操练多年的健硕壮汉。而且刘和出生宗室世族,家世在当地也可以说得上高门显赫,傲然而立的站在这里,便自然而然的流露出一股世族公子的气场。

“刘和?没听说过。气势不错,敢跟我这么说话。看来你还不知道我是什么人?”

“知道,路中悍鬼袁长水嘛!有所耳闻。”

“竖子,你想找死?”

“找死?你可以试试!不过你考虑清楚后果。”

刘和的这种态度反而让袁术彻底冷静了下来。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了有些年头的袁术最大的特点就是心眼儿极多,衡量事情永远以利益为先,脸厚心黑手辣,要不然又怎么能被称为路中悍鬼。

“你在这军中所任何职?”

“虎贲郎中。”

“虎贲郎中?呵呵。”袁术轻蔑笑了一声,继续说道:“难道你这区区虎贲郎中之职,还是刘宽特意保荐的不成?小子……”

“正是文饶公保举!”

“呃……”

刘和的回答让袁术一时间语塞,也有点分不清楚刘和是在跟他胡扯,还是真有其事。堂堂九卿之一的光禄勋,会专门去保荐一个禁卫军中的低阶兵吏?但是刘和的表现也确实与众不同,在洛阳这种等级森严的环境下,一般的兵卒哪儿敢这样跟自己讲话。也只有真正背景深厚,能在权力中枢说的上话的家世之中,才会有跋扈骄横的公子。

能来洛阳混的,就没有真正的所谓白衣傲王侯的隐士,都是来谋求一份官职前程,所以对待上官自然也要小心翼翼的多。就比如王越这种人,即便被称为天下第一剑客游侠,在自己面前也得收敛着性子。只有世族门阀子弟,才会有狂傲的资本。

这时远处约十几骑急速奔驰而来。为首的一人高呼了声袁校尉,而后疾驰到虎贲军的兵卒前面。

“周中郎。”袁术看了看来人,撇了撇嘴后招呼了一声。

疾驰而来的正是虎贲中郎将周慎,王越几个人在袁术鞭打那小黄门的时候,便派人去城内找这位军营的主将了。

“袁校尉,这是所谓何事啊?”周慎先看了看周围后,才拱了拱手向袁术问道。

袁术翻了个白眼,随意的挥了挥手手说道:“周中郎也别明知故问,你这一路跑来,还能不知道自家军营门前出了什么事情吗?”

“我听属下说和袁校尉的长水营出了点误会,所以才急匆匆的赶来。”

“行了,你我当面没必要找这种托辞,没什么误会不误会。”袁术晃晃手里的鞭子,然后指向还躺在一边的那名宦官说道:“周中郎,我就先问你一件事。这个阉货在辎重仓库让人打了我长水营的将士,还把我长水营的辎重送到这里来,我能不能为我长水营的将士出口气?该不该拿回属于我长水营的辎重?”

周慎自然也早已看到了倒在一旁,浑身鞭痕的那个宦官,在袁术的质问下,显然早已酝酿好了应对的说辞,笑着说道:“公路身为长水校尉,为自家的将士们出头理所当然。我看这名宦官似乎已经受了不少鞭子,想来袁校尉的气也是出完了吧。”

“这阉货给让我们将士受的气,是出的差不多了。”袁术慢条斯理的说着,心里算计了一下,这周慎回营了,不管自己怎么闹,身为虎贲中郎将肯定不可能让自己带着人把辎重从他们手里再搬走了,要不然这个虎贲中郎将就彻底没有威信了,也就做到头了。无论给谁都不可能在这种情况,在这种事情上轻易妥协。看来今天这辎重肯定是没多大希望,充其量口头上占点便宜,没多大意义。

袁术口风一变,手指刘和,向周慎说道:“但是你们虎贲军中的区区一个小卒,给我受的气,我现在还憋着呢。”

周慎愣了一下,旁边的那名虎贲陛长赶忙到周慎耳边低语了几句,把刚才发生的情况说明了一下。周慎听完后,不仅并未显露出责罚之意,还对着刘和颇为欣赏的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对袁术说道:“袁校尉这话就言重了,如袁校尉所言,他一个比三百石的小卒,敢出言顶撞袁校尉,自然当受袁校尉几鞭子,给袁校尉出出气的,哪儿能让袁校尉这么憋着。”

袁术眯了眯眼睛,在周慎、刘和两人身上扫视了一圈,正准备说话,却听周慎继续说道:“不过真要让这小卒挨袁校尉的鞭子,我也不敢私自做主,要么等我通报给光禄勋刘公之后,等刘公下了手令,我再带着这小卒去袁校尉马下,让袁校尉抽几鞭子出出气?”

“周诚谨,你敢戏我?”

周慎摆了摆手,诚谨是自己的字,袁术这样的口气喊自己,明显是有些气急败坏了。刚才这几句话说的颇有调侃之意,以袁术这种脾气的人确实很难忍的住。不过周慎毫不在意,面不改色的还继续笑着说道:“袁校尉不要生气,我也没有胡言乱语。这个小卒确实是光禄勋刘公保荐进的虎贲禁卫,他的父亲是前幽州刺史刘虞刘伯安,所以我也不好私自做主。”这番话说完后,周慎冲着面沉似水的袁术淡淡一笑。

“呵!刘伯安的儿子是吧!怪不得能让堂堂光禄勋保荐一个区区虎贲郎中,看来这刘伯安确实是刘宽选中的未来宗室柱鼎之人了。算尔等有胆识,今天这个亏老子我认。”说罢之后,袁术也不多废话,招呼他长水营的将士们上马,然后扬长而去。袁术的决然离去,让其他众人松了口气,而一旁的刘和愕然不已,自己也没想到这袁公路对待形势如此果决,毫不拖泥带水。最后连句狠话都没有说,能抢的时候绝不手软,吃了瘪也不多废话,毫不拖沓。

袁术走后,周慎笑眯眯的走到刘和身边,拍了拍刘和的肩膀说了声不错,便进军营了。虽然之前刘宽交代过别轻易说穿刘和的家世,不过这种形势下还是报出家门比较有用。

周慎回营后,大家继续搬运辎重,不过其他人看刘和的眼神就不一样了。虽说军营之内以武为尊,但是家世和官职的高低才是压在每个人心头的那根横木,在权利阶级的层层控制影响之下,现实中其实并没有几个人真的能搬开自己心中的那根横木,坦然的直面高高在上的那个阶层的人物。

刘和走到许昭和徐他身旁,冲两人笑了笑。气氛突然之间略显尴尬,因为刘和也不知道一时间说什么好。许昭略显不自在的道了声谢,刚才幸亏刘和飞起那一脚,要不然背后挨上一棍子,难说会被打成什么样子。

倒是徐他很快调整了态度,有些谄媚的说道:“我就一直觉得刘公子你气质不凡,肯定是世家子弟,果然如此。这次休沐的酒,咱们还如约吗?”

“什么公子不公子的,我们都是袍泽,跟家世背景毫无关系。以后若有机会上了战场,那便是生死兄弟。区区一顿酒食而已,难道我还会赖账嘛!”

三人调笑了几句,气氛也渐渐活跃了起来。刘和言语间看到了旁边倒在地上的那名宦官,虎贲中郎将周慎从开始到进营一直没理他,其他人自然也没心思去管他,正是因为这个宦官才导致了和袁术无缘无故的冲突,大家不上去踩两脚就不错了。

刘和看着那宦官艰难的往起爬,便走到他身边搀扶了一把。

那宦官估计是被打怕了,再加上没人搭理自己,整个人一时间显得有些悲惨怯弱。被刘和这么一搀扶,反而有些受宠若惊,边站起来边连连道谢。刘和好言劝慰了几句,然后又让那些辅兵帮他扶上车架。

“仆(汉朝奴婢或家臣的自称)名张安,这次谢过刘公子了。”这名挨了鞭子的宦官上车后赶忙再向刘和道谢。

“不必客气,我现在只是区区一个小卒,军营内就不必如此称呼了。”刘和谦虚的摆了摆手。

这名叫张安的宦官点了点头,再次拱手后说道:“我相信日后刘公子必然封侯拜相,飞黄腾达。”

刘和不再言语,转身离去。这一次,还是刘和两世为人第一次这么嚣张。

第六章 剑技

营地牙门前的喧嚣过去后,众人各自有序的开始做自己的事情。

刘和笑着应承了那宦官一句,不再多说,道别之后便转身返回营地。到了牙门的时候,王越迎面走来,拍了拍刘和说道:“这次幸亏依仗你,营内的兄弟们定然都是十分感激你啊!”

“还要多谢王仆射,要不是王仆射挺身而出,我估计怕是要挨打了。”刘和听过王越的名声,这次冲突中也亲眼看到了王越的身手,果然不负天下第一剑客的美誉。

王越摇了摇头,颇为坦诚的说道:“我即便是再击倒十几个人,也解决不了那袁公路的问题,这次咱们虎贲将士能不丢面子,还是你的功劳。”

刘和看了看跟自己示好的王越,沉吟片刻即说道:“王仆射剑术如此高明,实在是令人钦佩万分,只是不知道能否有幸让仆射指点传授?”这句话说完之后,刘和觉得自己有些冒失。

王越倒是无所谓的笑了笑,说道:“都是袍泽,区区剑技,若是你感兴趣,平日里便可来寻我,到时教你练习。”

刘和赶忙拱手施礼称谢,王越也客气了两句便走开了。

后面的两日刘和还真是去找王越学剑,那王越也不推脱,十分用心的指点给刘和用剑的技巧,让刘和感受颇深。持续练习了几日的刘和对于王越的指点略有所悟,王越便让刘和与自己对剑,也只有实际技击之中,才能真正的掌握领悟到的剑技。

剑,乃短兵之祖,近搏之器,以道艺精深,因其携之轻便,佩之神采,用之迅捷,故历朝王公帝侯,文士侠客,商贾庶民,莫不以持之为荣。先秦之前燕赵之地多豪士剑客,而吴越之地多搏击技业出众的刺杀剑客。秦皇一统之后,墨家逐渐衰败而分离,其中一支墨家彻底转化为游侠,仗然信诺,持剑千里。此类豪侠影响了整个秦汉的侠客义士,也让剑客这种身份持续流传了数百年。

而持剑者,不仅有仗义豪侠,也有文人士子。都说剑有正气,故而类似早年间的名士东方朔、司马相如等人亦是从小练剑,在民间乡野都传颂着剑客之名。

校场之中,刘和与王越各自持剑相对而立。刘和单手持剑,大喝一声后,朝向王越跨身一步,起剑、前刺、横劈、侧撩,剑招迅速流畅。而王越并未以剑相抵,只是连续后撤闪避,四招之后,王越起剑、前刺、横劈、侧撩。相同的剑招在王越使出后自带一股磅礴之气,最后一招时刘和来不及躲闪只得持剑硬挡,结果被王越一记侧撩几乎将刘和的虎口震裂,没想到王越的剑招气力这么大。

刘和右手微微颤抖,后退一步,说道:“王仆射剑招之快,气力之大,令人难以抵挡。”

王越笑着收起剑,缓缓说道:“剑属轻灵,一般都是以快而制人。像是你刚才的那几个变招,虽然势勉强达到,但是其速、其力都差了些许。”

刘和点了点头,颇为无奈的说道:“我之前试了几下,但凡蓄力而击,则招式的速度必受影响而减缓,若是只论急速变招,力道难以运到。”

“但凡武技,无不是集全身之力而击一点。而如剑技这种以轻灵急速变化为主的武技,则以变招中运力方法相较高低。”

“就是变招中的运力,每次旧力尽,新力再生这个过程难以掌握。若非像王仆射这种力拔千斤者,实在难以那么短的时间催生如此大的力量。”

王越听完刘和的恭维之词后,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气力强悍者确实更容易在变招之中自然运用新旧之力,但是并非只能适合气力大的人。变招之时,要能够寻找关节变化中的分寸之力,能运用这等分寸之力,即可增强变招时对应招式的力度。”

“何谓分寸之力?”

王越一边演示一边说道:“招式变化越快,所对幅度动作越短促,而这等短促气息之间,只以分寸长短的变化所催生的力量,即为分寸之力。自古武技高强者,无一不是分寸之力运用自如的高手。”

王越再次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剑招,刘和这一次未能撑住,剑被王越第三招便击飞。而后一次又一次的重复,才让刘和理解了王越所说的分寸之力。虽然还未真正的完全掌握,却能感受到剑术中的技击之术有明显的提升。

自古便有力士,以一力降十会。大气力者,气韵悠长,力拔千斤,多以重兵器驰骋沙场,搏杀之际,犹如屠狗,重力重气更重势,几乎每招都是一击必杀之技。

而另外以轻灵剑技的武技者,多以快而变为主。加上气力只是一般,为了让变招更快更有效的击杀目标,逐渐领悟出了分寸之间的变招运力,这样不需要每一次都集全身之力去寻求击杀的可能,才能让这些普通人的战斗更持久。且近身搏杀分寸之力更迅速、隐蔽。

连续几日,王越数十次的示范,以及刘和上千次的练习,才堪堪掌握分寸运力之法。正所谓天下武技多为战阵杀人技演变而来,在战阵中彼此搏杀,能存活下来的都是高手了。对敌之时的勇气、反应、敏捷、力量、气息都决定着存活下来的可能。

“王仆射,明日休沐,我与几位袍泽约好洛阳饮酒。若是王仆射闲暇无事,不妨一起?”这几日来天天随王越练剑,彼此也稍微熟悉了一些。

“既然都是袍泽之间,相约饮酒也是快事。”王越很痛快的便答应了,而后继续说道:“你的悟性很不错,这些用剑的招式掌握的很快,以后多多练习,当你的招式变化熟练成习惯之后,与人对敌才能从容应对。至于更深的领悟,却是需要军阵搏杀中才能体会。”

自从环柄刀在军中被兵卒的使用,尤其是骑卒他们使用环柄刀更适合冲刺劈砍之后。剑术的技击之道在军队中甚少为人所学习,因为大规模团体作战,自然是刀阵更加适合。但是若论单人步战,剑术还当是首选。其实无论哪种技击之术,其实都是从搏杀中演练而来,尤其是军阵之中,更是多出技击之术的高手。

王越号称当今步战第一人,自身的剑术本就是从以一当百的搏杀中磨炼而成,剑术中的技击之道已经出神入化。现如今身在军伍之中,所以指点刘和是也多是以军阵中的搏杀为假设进行教习。

休沐的当日,刘和早早的便回到洛阳的家中,进门之后先给父亲刘虞和母亲杨氏执礼问安。刘和与袁术的冲突刘虞早已知晓,当下沉着脸向刘和询问。“你与那袁公路的事情闹的满城皆知,到底所为何事?”

刘和没想到父亲刘虞竟然知道了此事,只能老老实实的把事情的经过叙述了一遍,而后辩解道:“事出仓促,孩儿属虎贲禁卫,面对袍泽之事岂能坐视不理。当时也无更恰当的做法,只得先行唬住了那袁公路,为中郎将周慎回来拖延时间。”

刘虞面色稍缓,这件事情已经听刘宽跟自己提点过,不过只是寥寥几句的简述,刘虞只知道自家的孩子亮了身份护下了辎重,且刘宽言语之中提及了刘和此事颇受军中袍泽和上官的欣赏。刘虞之前只不过担心刘和以后会仗着家世和小聪明行事,少了堂堂正正的大节品性,所以才会准备敲打一番。没想到听完刘和把详情述说完之后,自家孩子站的住理,行事又果决聪慧,机变通达,刘虞心里还是有几分欣慰的。

“这件事若是如此,便处理的对。以后行事,机变虽不可少,但重要的还是大节之义,万不可冲动行事。”

“儿知道了。”

刘虞又勉励了几句,招呼了家仆便起身准备出门。刘和送父亲到府门的时候,见到一名青年恭敬的等待刘虞。

那青年走到刘虞面前躬身执礼,刘虞笑着拍了拍肩膀说道:“想来浦密也等候多时了吧。这是犬子,名和,尚未及冠礼。”

青年向刘和拱手笑道:“鄙人齐周,字浦密。早年跟随明公(对刘虞的尊称)于幽州为吏,前几日一直未回洛阳,使得今日才初次见公子当面。”

刘和赶忙回礼,虽然心中对此人的印象不深,但却是从其简短的介绍中明白了这是自己父亲当年在幽州为刺史时的心腹掾属。

齐周为人恭谦有礼,朴素豁达,也不缺少应变之才,当年刘虞在幽州时对其十分赏识。而后刘虞因公去官后,想到自己前往洛阳需要人手为自己办事,便让齐周先到刘宽的光禄勋府上做了个属吏。

上车之前,刘虞转过身对刘和说道:“既然你已经答应袍泽晌午去饮酒,那等会儿便支取些钱财,你现在年岁尚未及冠,军伍之中交往你要有所慎重。还有开阳门那酒肆平日里也颇多世家子弟前往,而且靠近太学之地,尔等饮酒要节制,不要与他人其冲突了。”

刘和恭敬的应了下来,等父亲离开后,跟母亲打了声招呼便前往开阳门。

第七章 熹平石经

烈日当空,刘和单衣素袍来到酒肆之中。徐他和许昭已经早早到了那里,刘和与二人打了招呼,便寻了空处与二人坐下。

原本自先秦之前,酒肆只是纯粹买卖酒的场所,从汉孝景皇帝时期,民间物产开始丰富,便有屠户多立于酒肆旁,捎带着卖自家肉食。

再到光武皇帝中兴后,游学之风再次兴盛而起,那些游子们饮酒时也需要肉食和菜饼之类的以充饥果腹,门阀世族子弟更需要精美肉食以佐酒相食。故而各处郡城内的酒肆渐渐除了酒以外,还会捎带卖些肉食,也正因如此,普通郡城内酒肆旁多屠夫之所。

三人少坐了一会儿后,王越也到了。徐他和许昭知道刘和前几日在操练后,都会寻王越学习剑技,故而也不惊讶。几人彼此行礼招呼过之后,便每人倒了觞酒。酒肆之中毕竟是商贾之地,所以也就是用觞来饮酒,只有贵族之家才会用爵来饮酒。

觞也称耳杯,徐他举起杯,乐呵呵的说道:“属下先敬王仆射了,早前听闻仆射不仅剑术第一,酒量也极其豪壮。今日有幸一同饮酒,属下豁出去也定陪王仆射饮的尽兴。”

许昭打趣道:“这次有人请客,你肯定能豁出去喝了。”

刘和也跟着笑道:“今日这酒你们尽情喝,想来还不至于一顿酒食就把我家中的钱财耗尽。家父还嘱咐我多去支取了些钱财,应该是足够你们从现在喝到日暮之时。”

徐他饮尽杯中酒后,笑呵呵的说道:“为何只能饮到入暮时分,何不豪饮到夜半。”

刘和看着略显癫狂的徐他,指了指他戏谑的说道:“洛阳城过了酉时之后便要开始宵禁,吾等不过小小兵吏,难道你还敢身犯禁令不成?”

徐他似乎毫不在意的摆了摆手说道:“都是军伍中人,我们也不闹事,饮些酒罢了,想来没什么多大讲究。”

旁边的许昭却是说道:“禁令还是不要违逆的好,之前听闻那北部尉曹操还曾杖杀过蹇硕的叔父蹇图。那蹇硕可是当今天子身旁的宦官,你觉得你的面子比那宦官的都大么?”

“那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现如今哪里还会因宵禁杖杀人命。”徐他边饮酒边毫不在意的说着。

刘和听闻后,颇感兴趣的问道:“看来你们对洛阳城内的事情十分熟悉嘛!”

许昭轻轻饮了口酒,笑着说道“我们都不是河南人,来了洛阳也没多少年,这些还都是听那些年长的袍泽们闲聊才知道的。估计王仆射知道的比我们详细的多了,而且王仆射名望很高,即便是那些世家子弟也多有想与王仆射交往者。”

旁边的王越笑了笑,略显谦虚的说道:“我年少曾仗剑游侠,故而有些名声。洛阳城中世族子弟多好剑技者,彼此间常有切磋技艺。子决所说的那曹操字孟德,我与其也确实相识。此人豪爽大气,年少也曾飞鹰走狗,那时的脾气与当日见过的那长水校尉袁公路算是相似。其父乃是九卿之一,现官拜大鸿胪。他也不差,现在已做议郎,可上朝论政了。”

刘和边听边点头,不时询问道:“看来这曹孟德也是性情跋扈刚直之人啊,违反禁令竟敢杖杀,而且还是杖杀天子身边大宦官的叔父。”

王越摆了摆手,说道:“那些高门子弟,性情跋扈些也是寻常。曹孟德此人还算其中出众者,思虑敏捷,志向远大,颇有担当。出仕之后严苛禁令,但有犯者从不容情。之前闲暇时彼此酒谈,还说想成为征西大将军,平定西域成就当年班定远之功。”

徐他举着酒杯,插嘴说道:“听说过、听说过。那曹孟德算是洛阳八公子里面比较不错的了,听闻前太尉乔大人还对其十分赏识,而且那月旦评的南阳许劭还说他是清平之奸贼,乱世之英雄。”

“清平之奸贼,乱世之英雄?”许昭似乎也是头一次听闻,见徐他饮酒后有点口无遮拦,便提醒道:“那子将(许劭字)先生乃是四海闻名的大贤之人,提起来切勿不敬啊。”

徐他没在意许昭后半句的提醒,只是自得的解释道:“清平之奸贼,乱世之英雄。说的就是天下平稳之时,那曹操充其量做一个奸贼的佞臣,要是天下大乱了,这曹操就要成英雄来,这英雄嘛……就难说咯。”

许昭皱了皱眉头,说道:“这等胡言乱语还是少讲。”

徐他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小声嘟囔了两句后就专心喝酒。

刘和第一次听闻所谓的洛阳八公子,颇为好奇的问道:“我只听闻八俊、八顾、八及、八厨,这还是首次听闻洛阳城内有八公子。”

王越在洛阳多年,这些事情自然十分清楚,便笑着给刘和解释道:“这洛阳的八公子也就是城内民众之间的戏言。主要是几家高门大户在洛阳的子弟,平日里名声流传颇胜,大家就取了这么八公子之称。刚才说起的那曹孟德算其中之一,前几日你见过的那袁术也算其中之一,还有其兄长袁绍袁本初。弘农杨众杨文坤、颍川刘陶刘子奇、太原王盖王覆器、博陵崔钧崔州平、河内张范张公仪,共这八人。”

刘和几人还在闲聊着洛阳轶事,酒肆门口进来几个士子神情激昂,彼此高声谈论着太学的石经之事,毫不避讳他人。

“此石碑当立太学门前,供天下所有人观赏。”

“羽仪兄所言不妥,这石经乃是儒家经典,确实当立在讲堂之中。太学门前还有走夫贩卒路过,这等行人观摩石经又有何用。”

听着二人对话,刘和心中一动,向那几名士子出口询问道:“几位先生,区区冒昧询问。听闻几位谈论太学的石经,颇为好奇,便想知道是何石经令几位先生如此争论。”

其中一名士子看了看刘和,见到刘和虽然身披素袍,却是气质从容,坐姿优雅,明显是世族家子弟的模样。旁边的徐他和许昭都是肩宽臂长的武人壮士,王越更是雄壮挺拔。拱了拱手出声说道:“小郎客气了,吾等只是太学诸生,还当不起先生之称。看起来你也当为读书子弟,却不知蔡君正定的六经文字?”

刘和笑着解释道:“来洛阳不久,些许事情都未曾听闻,故而有所询问。汝所言的蔡君可是蔡伯喈先生嘛?难道之前说的石经便是伯喈先生所书的熹平石经?”

“熹平石经?这么说到也无不可,确实是熹平四年时蔡先生所书的石经,镌刻了四十六碑。在卢尚书(卢植)和杨太尉(杨彪)等人的校正之后现已完成,朝中已经定下日子,过两日便准备立于太学前。”

刘和心里了然,果真是熹平石经。这石经因为立于太学,所以此时人们都称为太学石经。后世称之为汉石经,开创了历代石经的先河,用刻石的方式向天下人公布经文范本的做法。再加上是由大名鼎鼎的飞白书蔡伯喈用隶书所写,故而天下闻名。

“蔡先生所书的石经,海内知名,之前有所听闻,确实知之甚少。没想到竟有机会亲见,想来后两日当会有无数人观摩。”刘和一直听闻蔡邕所正定编纂的熹平石经,没想到竟然有机会亲眼看到,十分的兴奋。平静下来后,朝那几位太学生拱手施礼,继续说道:“刚才冒昧,还未询问几位姓名。”

跟刘和答话的那人拱了拱手说道:“会籍黄安,字子定。”

刚才与这张安争论的另一人说道:“安定张凤,字羽仪。”

刘和颇为惊讶的说道:“莫不是当年为皇甫威明大人上疏正名,斥责宦官的张羽仪?”

张凤谦虚的说道:“皇甫大人本为吾同乡,能有幸呈疏,才是吾等太学诸生分内之事。”

刘和笑着赞叹了几句,看向后面另一位士子,观其坐姿随意洒脱,不拘小节。这边谈论的热火朝天,他也只是端起耳杯淡然的饮酒。刘和不敢失礼,笑了笑询问道:“不知这位高姓大名?”

那人看了刘和一眼,似笑非笑的撇撇嘴,说道:“这小郎容貌英姿,一副世家子的气度。难道不知询问他人姓名时,要先自报本名吗?”

刘和笑着说道:“东海刘和,区区尚未及冠,还未取表字。”

“颍川戏志才,字文正。”

“好名!好字!”刘和听到戏志才之后,愣了下神,然后脱口而出。说罢后,刘和心下有些后悔。自从王莽篡汉之后,令天下众人将名改为单字,而后形成风气习俗,凡贵者取名皆为单字,只有贱民才取双字名。所以各家之中甚少有人起名为双字,不过也不全然如此。

戏志才听见刘和称赞,也是一愣神,仔细看了看刘和的神情,貌似并非作伪或嘲讽之态,拱了拱手,说道:“前些日子听闻前幽州刺史刘伯安的家眷来到洛阳,莫非公子便是那刘刺史之子?”

刘和点了点头,颇为钦佩的说道:“这位先生思虑敏捷,竟如此快的便识别小子出身。”

“先生之称不敢当,刘伯安便是东海人,刘公子自称来自东海,旁边有这位洛阳剑术豪侠且为虎贲仆射的王越子度,以及这两位看起来便是军伍出身的袍泽,再加上之前与袁公路的冲突,想猜到公子的身份也不算难事。”

刘和先是一愣,而后坦然一笑。

第八章 洛阳八公子

刘和觉得这戏志才十分有趣,且机敏机智,便淡淡一笑,说道:“没想到王仆射如此出名,连太学诸生都相识啊!”

戏志才摇了摇头,说道:“这位王仆射与我并不相识,只是之前志才曾在人群中见过王仆射一面。估计王仆射也没有印象了,不过王仆射剑术之高,志才倒是倾慕的很啊!却不知这位刘公子向王仆射学习了几招剑技?”

刘和再次诧异的问道:“你怎知我向王仆射求教剑技?”

戏志才不屑的撇嘴一笑,一边喝酒一边解释道:“王仆射剑术名满洛阳,多少世族公子都欲求教。既然同在虎贲军营之内,寻常人岂愿错过。现如今又能出来一起喝酒,想必关系已近,而关系相近的缘由自然少不了王仆射剑术的点拨。”

刘和对戏志才越发钦佩了,虽然此人言语之间颇为桀骜,但是这等敏锐的智慧实在是了不起。正欲细谈,旁边的张凤拱手向王越施礼后说道:“原来是虎贲军中的王仆射。”紧接着对刘和说道:“文正才华横溢,有负俗之讥,刘公子或许一时难以接受这等言谈姿态,还望莫要计较了。”

刘和摆了摆手,表示自己毫不在意。戏志才乃是史上著名的筹画之士,虽然性格轻狂,却并未令刘和生出恶感来。仔细观察了面前这三位太学生,他们应该是寒门子弟,现如今进得太学之中,正是他们积累人脉,谋求官家赏识的重要晋升阶段。虽然自己年纪尚轻,不过家世以及父亲的名声,还是自然而然的让那张凤心中有所顾忌。谁不知道刘宽刘文饶在朝中的地位,乡野的民望。而刘虞也是刘宽一手提拔,欲托付宗室之担的继承人选。所以对于刘和的口吻,也自然从小郎变为公子。

刘和不再多想这些人世俗情,转过头对王越说道:“王仆射,我想过两日告假一天。熹平石经树立于太学这等盛事实在是不愿意错过。”王越自然是点头同意,还嘱咐刘和放心,军营之内的事情他自会替刘和打招呼。

众人一直谈论到申时才散去,许昭拖着喝醉的徐他回了兵营,王越傍晚也有应酬独自一人先离开了。而刘和与那三名太学生算是结成了朋友,谈的颇为尽兴。

两日后,刘和特意告假来到太学门外准备观看熹平石经的竖碑之礼,旁边还有父亲刘虞以及那日见过的父亲故吏齐周陪同。

正如那日的张凤所讲,石碑还是树立在了太学门外。让刘和没想到的是来观摩的人非常多,光车乘便千余辆,更有无数士子步行而来,熙熙攘攘占满了整条道路。

刘和等人站立一旁,看着石碑被工匠缓缓扶正,周围用细小的石子填充铺垫,然后填土固定。每立好一块儿石碑,周围的士子学生便欢呼一次。

“蔡伯喈当千古留名啊!”刘虞看着一块儿块儿竖立起来的石碑,难以言表的感慨。一旁的刘和觉得在场的所有人估计心中都会如此感叹,但凡文臣士人,谁又不想自己美名被后人传唱,太学前树立首部正定石经,这等可以遗留千古的名声,现在唯蔡邕蔡伯喈可承载。

在人群当中刘和还看到了袁术,身旁还有几人并行。几个人缓缓走近之后,袁术也看到了刘和,冷冷的瞥了一眼,并未出声。倒是旁边一人看到刘虞后,上前拱手施礼,向刘虞打了声招呼,看到刘虞身旁的刘和后,出声询问道:“这位小郎从未见过,看起来与伯安兄颇有七分相似,莫非是伯安兄之子?”

刘虞还礼后点了点头,谦虚简单的说了下犬子云云之类,而后又向刘和说道:“此乃越骑校尉,何苗何叔达。”

刘和施礼之后,齐周在刘和耳旁轻声解释道:“此人名何苗,字叔达。乃是当今何皇后的母兄,也是河南尹何进之弟。”

几人打过寒暄几句后,旁边的袁术也向刘虞打了声招呼,而后看向刘和还称赞了几句。使得刘和还颇为诧异,刚才还显得生疏冷淡,怎么转眼间便毫无芥蒂的称赞自己了?这袁术此人怎变化如此之快。

面对袁术的称赞之言,刘虞敷衍的应付了几句,也没有提起之前与自己儿子的冲突之事。倒是何苗看着场面有些冷淡,笑着主动说道:“听闻之前伯安兄的公子在虎贲军营与公路有所误会,想来也不会是多大的事情,小小的误会就让它过去,今日刘大人携令公子可去我府上一同饮酒如何?”

还未等刘虞回复,袁术抢着说道:“哈哈哈!有酒可喝,我一定不会推辞。刘使君想必也不会推辞,叔达家中可是有着宫内珍藏多年的好酒啊!”

刘虞皱了皱眉头,最近这些日子以来自己常出入河南尹何进的府上,也见过几次何苗,故而相识。此人虽然没多大的才智,不过胜在豪爽豁达,偶尔相交也算愉快。这等相邀虽有些唐突,但也不算无礼,故而也没有直接拒绝,先暂时敷衍的应承了下来。

袁术显得颇为开怀,戏谑的向刘和问道:“刘家小郎可会饮酒?”

刘和淡然一笑,说道:“区区虽然不算善饮,不过能与洛阳八公子之一的袁校尉共饮,到时一定相陪。”

旁边的何苗看刘和不卑不亢,还颇为傲气的回复袁术,便爽朗大笑着说道:“刘家小郎也知道洛阳八公子?”

“略有听闻,除了袁大人以外,余者还未曾见过。”

“既然如此,今日我多邀请几人,便让刘公子也多认识一下洛阳城内的八大公子。”

刘和毫不怯场的点点头,接着说道:“何大人如此豪爽大气,这洛阳八大公子中该算上何大人一位。”

何苗摆了摆手,说道:“我是排不上的,刘家小郎莫要取笑。”

刘和面上稍显疑惑,齐周再次对着刘和轻声耳语道:“这八大公子都是公卿世族出身,家世都是极其显赫之人,何苗祖上不过屠户,那些世家子弟没有人愿称其公子的。”

刘和恍然大悟,颇为惭愧的向何苗拱了拱手,轻声说道:“小子唐突了。”

只此一句话,令何苗对刘和顿生好感。刘和此子年纪不大,但是语气真诚,让何苗心中颇为感触。何苗自知家世底蕴不足,能在洛阳为官也是依靠了妹妹是皇后的原因。其实真正撑起家族的是兄长何进,自己无论官职还是人望都差了很多。也知道其实很多世家子弟是看不起自己,与自己交往都是看在可以偶尔从宫内获得些消息的缘故。

对于这种事,何苗由早期的愤怒不屑,渐渐的也想通了,继而转变为豁达。自己确实是因为依附于宫内而成事,这是无论如何都是改变不了的。既然已经如此,那自己就以此为基,多与人交往,多给他们办事,仗义疏财,放低姿态,现在可能遭受诋毁和委屈,但是相对于自家子弟以后的发展或许会有帮助。毕竟谁都希望自己的家门能够渐渐成为世族,融入士人之中。

在观礼的过程中,何苗四处招呼,还真是几乎把所谓的洛阳八公子都聚到一处聊了起来。刘和陪着父亲站在旁边,看着众人跟自己的父亲刘虞彼此之间的招呼寒暄。

“叔达因何今日请客啊?”一位身材略矮,皮肤黝黑的人笑着向何苗询问。

何苗看着此人,指了指刘和说道:“此乃刘伯安府上公子,听闻过你们洛阳八公子之名,却没有见过本人,我便兴致所起邀约大家饮酒认识一下。”

说罢之后,何苗向刘和介绍起来。“这位是沛国曹操,曹孟德。现已在朝中担任议郎,可是被前太尉乔大人都赞誉的人物啊。”

刘和赶忙拱手施礼,面前这位可是未来的魏武大帝。只见曹操爽朗一笑,拍了拍刘和说道:“刘使君的名声响誉北疆,乃至河北之地,其子也是俊朗英武。”说完后又笑着看向袁术继续说道:“刚来洛阳就敢跟我们堂堂长水校尉袁公路对峙,胆识不凡嘛!”

袁术听到曹操的调侃冷笑一声也不言语,倒是旁边一人接着打趣道:“敢当面叫路中悍鬼,想必当时公路怕是气疯了吧。确实了不起,我都不敢如此称呼公路。哈哈哈,本初你可敢当面称呼公路为路中悍鬼嘛!哈哈哈!”

“这位是?”

曹操洒然一笑,介绍道:“这位是南阳许攸,许子远。为人无礼惯了,小郎请勿计较。”然后有转身指向许攸旁边一人说道:“这位乃是汝南袁绍,袁本初。所谓洛阳八公子,像我这种便是被拉进来凑数的,其中杰出者乃为本初也!可称洛阳第一公子。”

刘和看向袁绍,只见袁绍身材高大,英俊威武。身处众人中心,略显矜持。听到曹操的恭维之后,淡然一笑,说道:“他人戏言之称尔,孟德切勿捧我。若真论起来,子奇兄才是真正的洛阳第一公子。太学诸生都以其为首,天下诸吏无人不识陶君。”袁绍感叹一声之后,眼神中的羡慕之情一闪而过,然后对着刘和说道:“说起来,汝父刘伯安与陶君同为宗室,且刘使君在幽燕之地的政绩名望海内共知。小郎乃伯安之子,将来成就也必定不凡。”

刘和拱手称谢,袁绍又笑着说道:“所谓洛阳八公子,不过是民众百姓的戏言,既然你听闻有趣,便都给你介绍一下。”

说着指了指旁边的一人说道:“此乃太原王盖,王覆器。其父乃是王允,王子师。海内知名,曾被三公府同时征召,现如今在司徒府为侍御史。”介绍完王盖后,又指了指另一人接着说道:“此乃博陵崔钧,崔州平。其父乃是廷尉崔烈,崔威考。这一位是河内张范,张公仪。是前太尉张延,张公威之子,祖上是留侯(汉初三杰之一张良)之后。”

被袁绍一一介绍的几人冲着刘和微微颔首,淡淡而笑。

第九章 济世之才

刘和看着几人,心中微起波澜。这些名门世族之后,各个出身不凡,英姿挺拔。袁绍每介绍一个人,刘和拱手见礼后,心中对大汉中这些门阀世族的认识更深了一层。

袁绍介绍完张范之后,对刘和淡淡一笑,说道:“其余两人此时还未遇到,其中陶君也是宗亲之后,与你父亲相交甚厚,以后你总有机会见面的。另外杨众杨文坤乃是弘农杨氏中人,听闻你母亲是杨氏族人,估计你们也总有相交之时。”

刘和点了点头,看向袁绍颇有倾慕之意。袁绍此人为人说话风度翩翩,从容淡然,给人如沐春风之感。便是刘和这等未及弱冠的少年郎都想倾心结交,更何况其他的士子豪侠了。

几个人与刘和见过礼之后,其中崔钧笑着对刘和说道:“我们都听闻过刘家公子和袁公路在虎贲禁卫军营前的事情,对你的胆识大家都是颇为赞赏的。”

刘和也没想到自己和袁术的事情传的这么多人都知道,颇为尴尬的笑了笑。袁绍也看出了刘和的尴尬,岔开话题向刘和问道:“今日来了许多经学大家,估计定然会有今文经学与古文经学之辨,小郎平日里学习了哪些经文?”

“自幼便读《春秋》而后学《诗》、《书》、《礼》、《易》皆有所涉,易学所及所解知之甚浅,其余从幼所学,略有所知,独《春秋》尚可。”

袁绍笑了笑,自知刘宽、刘虞等人从不轻易参与到经学之辨中,想来这刘和自幼家学所教,也不愿意提及今古文经学之间的冲突。

所有石经竖立之后,一众人等分席而坐,为首的几位经学大家先是客气寒暄几句,而后便开始了对各个经学的释义。

其中前排为首几人中,有一人身材高大,声音洪亮,率先发言,阐述了今文经学的各项弊端,尤其抨击了今文经学中鼓吹的谶纬之说。

刘和听其言语颇为倾心,向身旁的袁绍问道:“这位演讲者何人?学术之深令人钦佩。”

“此乃涿郡卢植,卢子干。现官拜尚书,文武兼备,经文大师。师从前太尉陈球,而后又向大儒马融研习经学。与马日磾、蔡伯喈一起校勘儒学典籍,之前蔡伯喈受诬陷被流放,这太学石经后面的校正便是卢尚书的功劳啊。”

刘和点点头,很是钦佩的说道:“原来是卢尚书,听闻其著作《尚书章句》和《三礼解诂》传颂天下,若有机会定要向其拜见。”

袁绍看了眼刘和,淡然的笑着说道:“这有何难,稍后辩经结束,小郎可随我去拜见卢尚书。而且卢尚书旁边还有其同门的郑玄郑康成、管宁管幼安、华歆华子鱼等人。到时候小郎可逐步拜见,若有经文难解之问,皆可询之。”

刘和刚刚谢过袁绍,只听卢植对面一人大声反驳,引经据典,气势惊人。刘和第一次见到这等规模的辩经,被这等场面所震撼愣在当场。

旁边的袁绍拍了拍刘和说道:“此人是杨阀中的杨奇,杨公挺。你口中洛阳八公子之一的杨文坤的从兄。杨文坤其生父早卒,少年时期与杨公挺共以刚烈之名享誉天下,与杨彪同称为杨氏三公子。”

这些弘农杨氏的事情刘和还是有所了解的,早年间杨氏曾祖杨震被誉为关西孔子,官至太尉,后被宦官诬陷而自杀。但是杨氏却没有因此衰败,而是更加昌盛,直至如今到其父辈杨赐已经是三世三公的世家豪门。那所谓的杨氏三公子中,现在年纪最大的杨彪已经继承家主之位,官至卫尉。年纪小的杨众尚未入仕,与袁绍相同,都是四处结交英豪,广布名望。面前这位杨奇已经入仕,前几日刚刚官拜侍中。

杨氏一门以今文经学为家学,家中诸子多为修习今文经学,现在听到卢植批判今文经学,当然要直言反驳,以确保今文经学的地位。这不仅是学术上的争夺,随着古文经学的兴盛,已经开始影响到了今文经学在官学的地位。这今古经学之争已经存在多年,一直以来都是今文经学为官学,垄断着天下士子入仕为官的途径。自从古文经学兴起后,民间私学兴盛,一度影响了官学的设立。

今文经学推崇孔子,命其为素王,认为六经皆为孔子所作。而古文经学推崇周公,视孔子为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的先师。尤其许慎的《说文解字》彻底奠定了古文经学正统优势。

刘和虽然也研习过五经之学,但是在经学深度上还是显得比较低浅,这等场合下也只有洗耳恭听的份。

经学辩述了许久,几位经学大师们先行辩述了之后,纷纷下场休息。而留在场内的其余学生依旧群情激昂,继续彼此争辩。场面一度有些混乱,幸好诸学生还相对克制,没有闹出混乱的冲突。

刘虞领着刘和前去拜见各位大儒,也算是让刘和增长点世面和眼界。一同相伴的还有袁绍几人,袁绍还很积极的给刘和介绍一些经学大儒。

其中自然少不了卢植、郑玄、管宁等人。卢植与刘虞相熟,看到刘和后倒是颇为上心,刘和见礼过后,把之前跟袁绍说的又向卢植说了一遍,卢植等人听到刘和对《春秋》颇有自得,便主动询问了起来。

“古人作《春秋》乃为何?”

“圣人作《春秋》,不过直书其事,善恶自见。”

卢植几人听刘和将孔子称之为圣人,略皱了皱眉头,接着问道:“修书《春秋》可称之为圣耶?”

“《春秋》之称,微而显,志而晦,婉而成章,尽而不污,惩恶而劝善,非圣人,谁能修之?”刘和借用《左传》中的解释向卢植等人说明,又担心卢植等人误会自己属今文经学一派,便继续说道:“周公虽定礼,孔子乃修文。儒学传承数百年,乃孔子修文教书之功,故而孔子当称圣。吾等后人研习经文,其中亦有精进者,可追圣人。”

这几句话倒是勾起了卢植等人的兴趣,继续向刘和问道:“汝可知何人可追圣人焉。”

刘和笑着说道:“卢尚书学术通达,享誉海内。”停顿了一下后,向旁边的郑玄施了一礼后继续说道:“郑君今乃天下长者,名冠华夏,为世儒宗。夫以布衣雄世,斯岂徒然哉?”

郑玄淡然一笑,谦虚的说道:“刘家小郎过誉了。”

刘和摆摆手,颇为严肃的说道:“早年间何子有学海之称,面对郑君亦叹服道:康成入吾室,操吾矛,以伐我乎!而且能对学生说出:《论语注》人间行久,义或宜然,故不复定,以遗后说。面对这等之言,足以说明郑君之学可追圣。”

这等恭维的话,郑玄等经学大儒们听过无数,但是却甚少像刘和这种直白的同时又极其具有说服力。卢植等人听完刘和的话之后,纷纷点头赞叹。不仅仅是因为刘和的言语是恭维之辞,更重要的是显示出了刘和对于经学的掌握,以及对应到实际世上的分析和理解。

卢植再问:“见解独特而又富含深意,伯安之子可谓俊彦。不知小郎读经所求为何?”

听罢卢植的询问,刘和先是稍一愣,不经意间扫视了周边众人,立即意识到此番应答的后果,而后朗声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卢植顿时为刘和的回答而惊叹,主动对旁边的许劭问道:“子将先生观此子如何?”

卢植询问过后,众人眼光同一时间全部看向许劭。仿佛一瞬间所有人都停止了交谈,都静静的等待着许劭的回答。刘和也是一愣神,之后瞬间明白了许劭这局答复所代表的意义将会是什么。

许劭脱口而出:“济世之才!”

刘和赶忙躬身施礼感谢许劭的点评。许劭此人乃是汝南许氏中在经学上的扛鼎之人,主持月旦评。民间只要由许劭点评过的人,都可以一飞冲天。当年曹操都是通过乔玄的指点,去主动寻找许劭点评,可见其人的名望之重。

刘和竟然能得许劭点评为济世之才,足以让刘和在未来的仕途和名声上一帆风顺了。多少人对许劭的点评梦寐以求,而又担心获得个中下等的评语。

刘虞也是略显激动,自己的儿子能让许劭这样评价,立刻就会身价百倍。虽然自己家世是宗室世族,自己儿子以后只要不是白痴,总会能步入仕途有所发展。但是若能在增加上许劭这样的评价,将来自己的儿子是非常有可能成为整个宗室的扛鼎人物的。

“小子谢长者评。”

许劭看了刘和许久,若有似无的轻叹了口气,对刘和说道:“大汉社稷,尔多担待。”

刘和只当是勉励之辞,赶忙应诺。

曹操在一旁鼓掌大贺,爽朗的笑着说道:“刘家小郎济世之才,将来必然不凡。”

在曹操说完之后,袁绍等人也是上前笑着恭贺。刘虞笑着与旁人寒暄。而刘和因为没想到许劭给自己的评价这么高,心中还稍微有些惶恐。

从太学往回走的路上,刘虞因为卢植等人的邀约,推辞了何苗的宴请,刘和因为还不够资格去往和卢植等大儒同坐饮宴,自然而然的就跟着何苗到了他的府邸。

其中袁绍和张范因为已经有安排,便没有同行。倒是曹操和许攸随着何苗一起回来,其中许攸还是非要来何苗府邸尝一尝袁术所说的皇宫内的陈年好酒。

于是刘和便与曹操、袁术几人行至何苗的府邸。

第十章 圃囿署

洛阳城的夜空群星闪耀,何苗府内的宴席喧嚣热闹,众人似乎都醉了七八分。刘和因为尚年少,故而浅尝即止。

也是因为之前许劭的点评,刘和成为了话题的中心,即便是袁术也没有刻意的与刘和有言语上的冲突,而且何苗还在二人中间撮合,试图化解之前在虎贲军营的事情。

“公路,刘公子尚年少,初入虎贲军中,之前的事情就不必计较了。”何苗满嘴酒气的将刘和与袁术拉在身边。

袁术摆了摆手,毫不在意的说道:“我袁公路是什么样的人,还会计较这点小事,莫非刘家小郎还在记恨于我?”

何苗陪着大笑一声,接着说道:“刘公子虽然尚未及冠,但从其学识和言行,绝不会是器量狭隘之人。”

刘和在一旁听到何苗这样说了,只能是应承下来,而后向袁术恭维客气几句,以展现对于之前冲突的释怀。实际上刘和也并不想跟袁术这种世家门阀子弟有龌蹉,当时的情况两人心里都有计较,袁术跋扈惯了,平日里就是那么个脾气。而刘和刚到洛阳不久,在那种情况下出言争辩,也是世家子的作风。袁术虽然官职比刘和大的多,但并没有权利节制虎贲禁卫,两头起了冲突,军营背景实力相当,自然可以争锋相对。

这时曹操走到了刘和、袁术的身旁,笑嘻嘻的拍了拍何苗的肩膀。

袁术瞥了眼曹操,颇为嘲讽的说道:“曹阿瞒不去跟着袁本初走,而到叔达这里蹭吃蹭喝?莫非准备改投门庭?”袁术所言阿瞒乃是曹操乳名,故而有此一说。

曹操对于袁术的嘲讽毫不在意,根本都懒得搭理,而是对着何苗说道:“今日本初有重要客人拜访,故而不能来此。所以让我跟叔达你说一声,等下旬之日,本初将邀请叔达去往府上赴宴,到时叔达切勿推辞。”

何苗笑呵呵的摆摆手,示意自己不介意。

袁术撇撇嘴,颇为不屑的说道:“能有什么重要客人来拜访,不就是南阳的何颙,何伯求嘛!整日里偷偷摸摸鼓捣党人的那些事情。”

曹操脸色一变,肃容说道:“公路慎言!”

“慎言?慎言个屁,想救几个党人给自己增加点名望,袁本初这点心思能瞒得过谁?也就是你们这帮没出息的庸人跟在他屁股后面摇旗呐喊,算得什么大事。”

“我们都是些平庸之人,自然做不得多少大事,只能给本初摇旗呐喊。倒是公路你整日里飞鹰走狗,豪侠仗义,却也没见到几个有声望的人物给你摇旗呐喊啊!”许攸不知何时来到几人身边,听完袁术的话之后出言讽刺。

袁术冷哼一声,说道:“你许子远何时也算个有声望的人物了?”

“我许攸自然算不得什么有声望的人物,不过比起公路你身边那些屠狗之辈,肯定是强了不少。”

何苗一看二人争执起来,赶忙岔开话题。曹操拉着刘和往另一侧走去,刘和也不愿意参与到这等口舌之争中,便随着曹操走到另一侧。

曹操笑着说道:“这二人牙尖嘴利,彼此争执起来实在是受不了。”

刘和笑着应承,想了想而后说道:“刚才提起的那何颙何伯求。我也有所听闻,早年间显名太学,当年党人中的太傅陈蕃,以及名动天下的世人楷模李膺李元礼都与其平辈论交,视为知己好友。”

曹操显得颇为崇拜的说道:“伯求仗义信诺,在太学中的名声不弱于陶君。当年其好友虞伟高病重将死,哭诉父仇未报。伯求为其大义所感,单人独剑为其报仇,用仇人的头颅祭奠了朋友的父亲。此事一出,天下无不赞叹。”

刘和点点头,对于这种轻生死,重信诺的年代,大汉人无一不以此为荣。

闲谈片刻后,家中仆役前来,说是父亲刘虞的故吏齐周乘车架来接自己回去。刘和向何苗等人告辞,便准备回去。

何苗还埋怨的说道:“伯安太过小心,虽然已到宵禁之时,难道我何苗还不能安全的将刘公子送回去吗?何必找人亲自来接。”

曹操听罢后,偷偷拉了何苗一把,示意其不要再讲。当面评论其父,乃是很不礼貌的事情。不过何苗醉意朦胧,还未感觉到,一直在嘟囔的说着。

刘和并不在意,向众人拱手施礼之后,便上车离去。

车架之内,刘和对齐周说道:“劳浦密兄特意前来接我,实在惶恐。”

齐周摆摆手说道:“明公今日酒醉,已经回到家中。担心公子夜间误惹宵禁遇到麻烦,故而派我与卢植大人府上之人来接送公子一程。”

刘和笑着向卢植府上的门客拱了拱手,以示谢意,便不再言语闭目养神。

余后几日,太学辩经的热度慢慢降了下来,而刘和的名声却是逐步在洛阳传开。先是以小小兵吏的身份与长水校尉袁公路对峙,再就是许劭先生在太学将刘和评价为济世之才。

为天地立心,为民生立命,为万世开太平。这一句话也流传在整个洛阳,甚至听闻天子也知道了这句话,还十分赞叹。

虎贲军营之内,刘和也开始颇受大家伙儿的尊重,这等家世名声的人,在虎贲军内还是少有的。以前羽林军内有不少贵族子弟,虎贲军与其相比就落了下乘。

现如今别说同样年纪,就是年纪稍大,在羽林军内有些名声的人,名望能跟现在刘和比还真是少有。这几乎都是因为名震天下的许劭所说的一句点评所致。

军营内,周慎将刘和招唤至自己账内,颇为和善的看着刘和,欣赏之情溢于言表,笑着说道:“天子最近新置了圃囿之围,需调遣兵卒前往守卫,我本意你前去。守卫圃囿,差事相对轻松,可每日回家,而且吏阶将你提为虎贲中郎,你意下如何?”

刘和听后,略显犹豫。所谓圃囿,就是天子置办建设的皇家花园,里面都是些珍奇树木花草。天子还特地为此增加了官职,名为圃囿署。

这些日子以来,军营内的操练,以及私下王越的指点,让刘和受益颇深。猛一时间将自己调遣开,尤其还只是去看守天子的花花草草,实在是有些不愿意。

周慎看出了刘和的犹豫,笑着解释道:“看你似乎也习惯了军营之内的作息,不过你终归不可能在虎贲军内长期留守。之前刘公让你来军中,也只是磨炼一下你的品性体魄。未来之事,相信刘公也自有安排,而且你父亲也会有所考虑。我这边只能提提你军中的位置,让你以后出仕时,这军营的资历上勉强有得看罢了。”

刘和听出了周慎的意思,赶忙称诺,不敢再有所犹豫。

周慎笑着点头,说道:“你所去之处乃是天子新置的圃囿,天子会常去游玩,若有机会也许还会见到天子,到时候你别失礼就好。因为圃囿署是宦官所管辖,里面的一些事情你不要接触和参与。若是有难解决的事情,你直接回来找我禀报即可。另外这次的人员安排,你可以选几个营内你亲近之人,到时候直接去找王仆射记名,都可以升至虎贲侍郎。”

刘和领命而去,直接到营地内先找徐他、许昭等人了。

要调遣人员前往新建圃囿守卫的事情,底层的兵吏们也有所知晓,毕竟这种事情也算不得什么要保密的,不过大家都没多想,这种事都是等上官安排的。

徐他和许昭二人正在与其他袍泽闲聊,刘和走过去也没有避讳,直接就把周慎的安排说明给当场的几人听,然后询问徐他、许昭二人是否愿意一起去往圃囿当值。

许昭还未出声,似乎在有所考虑。徐他立即跳了起来,笑嘻嘻的对刘和说道:“这等好事一定要算我一个,我就知道以你当前的名声,升官是迟早的事情,没想到这么快。”

在虎贲军中最高的自然是虎贲中郎将,秩比二千石,一直以来由门阀子弟或者皇亲贵戚直接担任。

而下面的属吏分别是左右虎贲仆射各一人,职责为训导操练军卒。左右虎贲陛长各一人,在朝会时率人守卫宫殿。此二职都是六百石的俸禄。再往下就是虎贲中郎,无固定人员数,俸禄则是比六百石。然后依次就是虎贲侍郎,四百石。虎贲郎中,三百石。节从虎贲,比二百石。

现在有机会直接晋升,对于徐他这等没有太多家世背景作为助力的人,自然是求之不得。

刘和笑着打趣了徐他几句,然后向许昭问道:“子决意下如何?”

还没等许昭回话,徐他就插嘴说道:“这等事情还需要多考虑甚,子决肯定是要去的呀!是不是子决?”说完之后还挤眉弄眼的向许昭催促暗示。

许昭也笑了起来,回复道:“有此机会,应当把握,我自然是应承的。”

刘和点了点头,又客气的问了问在场的另外几个其他袍泽。因为这另外几个人与刘和之间并无太多交往,所以显得有些顾虑,欲言又止的不好意思直接开口。

刘和正准备转身之时,其中一人开口询问道:“不知是否还能算我一个?”

此人名叫张奋,就是河南郡内中牟人。相比其他袍泽与刘和稍有交往,却也不多。此时看到有此机会,实在是忍不住了,便出声询问。刘和笑着点了点头,而后转身便走,留下张奋顿时间心中一阵轻松和激动。

而另外几人难免心下有些悔意,若是自己刚才也说有意向,应该也是有机会晋升的吧!但是这种想法只能憋在肚子里,不好说出声,谁让自己当时抹不下面子来讨要的位置呢,现在只能是恭维了几句便彼此散开了。

第十一章 与宦官的冲突

刘和先是向王越那里报备之,由于是周慎亲自安排下来的,其他人也都积极协助,这人员的安排很快便通过了。

“这次调遣之后,估计没有太多时间和机会向王仆射讨教剑技了。”刘和略感遗憾和不甘的向王越说着。

王越颇为淡然的笑着回答道:“这几个月以来,剑技的基础和套路,大部分也教授于你。这剑技之事并非朝夕可成,现在需要的是你平日里多加练习,多与人切磋。若是再想往深处领悟,则需要战阵搏杀之际去体会了,到时候剑技自然会有所提高。”

刘和点点头,不再说话。自己的武技水准看来也就是如此了,无论从气力还是领悟力方面,自己也对自己有所评判,不过是中人之姿罢了。而且听王越的口气,似乎也不相信自己以后会遇到战阵搏杀的机会。算了此事不再强求,顺其自然吧。

清点好调遣人数向周慎禀报后,次日刘和等人便直接前往了圃囿署。

等待着刘和等人的是宦官,因为这官署本就完全隶属宦官所辖。只是没想到这名宦官竟然是当日在虎贲军营门前,被袁术用鞭子抽的那位。

刘和上前一步,抱拳说道:“虎贲中郎刘和,领一百五十虎贲兵卒前来点卯报备。”

那名宦官赶忙笑呵呵的说道:“这次仆听闻是刘公子前来,特意在此等候。”

刘和也想起了这名宦官的姓名,似乎是叫做张安。上次被袁术打完之后,回了宫内也没讨到什么好,还被上面的中常侍责骂了几句,而且貌似袁术也没遭到什么弹劾指责。毕竟这种小黄门级别的宦官有的是,也上不了太高的品阶。

“此次前来守卫圃囿之所,也是首次任差,还需黄门多多提点。”

刘和谦虚了几句,然后就询问一些具体的事宜,张安也是尽心向刘和解释。说起来此人还是颇为感念刘和当日扶他一把的举动。事情虽小,却是动人心。多少人心里看不起宦官这等残缺之人,即便是那些官居高位的中常侍们,又何尝能入得士人们的眼里,更别提尊重二字所含的意义。

向圃囿署报备之后,刘和分派众人散开到各自的位置值守,刚刚分派完就听到东边侧门的地方发生了争执。

刘和心里顿时一急,自己第一次以上官的身份独自率领人安排应接差事,可是不愿意出半点疏漏错误,免得给别人留下不堪托付的印象。

匆忙赶到圃囿之后,只见一名貌似官职不低的宦官气势汹汹的对着当值的几名虎贲兵卒大呼小叫,让他们离开此门。

刘和上前对着这名宦官说道:“吾乃虎贲中郎刘和,负责本次值守调遣,不知这是有何事,在此阻止我虎贲军卫值守!”

这名宦官轻蔑的瞅了刘和一眼,也未直接答话,张安赶忙上前介绍道:“刘公子,这位乃是封常侍,负责这片新建圃囿的所有事物。”

刘和听完心中明白,原来此人是十常侍之一的封谞。本来自己就不是很愿意来这里看守园林,再加上以后可能会常与这等恶名昭彰之人打交道,心里就是一阵反感。

封谞指了指正准备守卫东门的虎贲军卒,说道:“这个门由我们的人值守,你们虎贲军的人都撤走吧。”

刘和皱了皱眉头,毫不客气的说道:“我只接到了值守此处圃囿的命令,未曾听闻不守东门的诏令,封常侍非吾等上官,亦没有天子旨意,刚才所言我不能听从。”

封谞诧异的看了刘和一眼,不悦的说道:“我是圃囿署的主官,这里一切调派我都可以负责,你区区一个虎贲中郎,难道还敢抗命不成?”

刚来此地不到一个时辰,就遇到这种麻烦事情,刘和心里实在是厌烦透顶。说话的语气自然而然也就透露出一丝不耐烦。“你是不是圃囿署的主官我不管,要么天子的旨意,要么光禄勋刘宽,或者虎贲中郎将周慎的手令,否则吾等决不会轻易撤离值守之地。”

封谞听到刘和如此理直气壮的呛他,有些恼羞成怒,指着刘和喝骂道:“竖子小儿,胆敢抗命不遵?我看你是没进过大牢,想受皮肉之苦。”

刘和脸色一冷,拔剑指向封谞,怒叱道:“阉贼安敢辱我?”

封谞被刘和的气势所震,一时间无言以对。旁边的虎贲兵卒,看到刘和拔剑了后,也同时拔刀而立,怒视封谞等人。

另一旁的张安赶忙上前,对着刘和说道:“刘公子莫要冲动,这里定有误会。”

刘和不理张安,只是目不斜视的盯着封谞,面色冷峻而狰狞。

封谞后退两步,心中有所恐惧,不敢再出言相激,趁着张安向刘和说话之际,赶忙转身溜走,甚至一句狠话都没说出口。

刘和没有去追赶,因为即便追赶上,难道刘和还能真把封谞给一剑杀了嘛!刚来上任一个时辰便与中常侍结怨,实在是让人郁闷的很。

既然结怨了,自然就得预防别人报复。而且这些宦官们是出了名的睚眦必报,今天敢拔剑相向,以后就有可能被宦官诬陷有牢狱之灾。这些年来,被宦官诬陷罢官、坐牢、流放,乃至惨死于牢狱之中的人数不胜数。

刘和心里立刻有些后悔,开始想着应对的后果。这不是他和袁术之间的世家子弟面子之争,彼此无论谁丢了面子,只要没有涉及到家族的核心利益之争,最后也不会真正运用阴狠的手段报复,不然一定在士族之中的名声便算是毁了。

而宦官们不一样,这些人身处内廷,与天子关系亲近,说几句谗言,或者栽赃陷害是他们最擅长的手段。

刘和平静了一下心情,转过头向张安问道:“这个封谞不让吾等驻守东门,是何原因?”

张安愣了一下,慌忙说自己不知道。

刘和自然猜到了张安的顾虑,将其拉扯到一僻静处,再次轻声说道:“你我相识算是巧合,虽然不敢说交往深厚,却绝不反感,还算投缘。今日我得罪那封谞,往后定会遭受报复,若是我连起因原由都无法了解清楚,出事了岂不是被冤枉的不明不白?”

张安听完刘和的话,叹了口气,左右瞄了一眼后,颇显为难的说道:“这等圃囿之地,多是奇珍树木花草,天子观赏也就其中一部分,或是天子极其喜爱的一些。剩余的有些浪费,本可以不必放置其中。但是皇宫之外,却是有很多人对这等奇珍花木颇为喜爱,愿意巨资购买。那东门位置略偏,故而方便运输,一些……废弃的……就从这里运出去处理了……”

听到这里,刘和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的道理。这封谞仗着自己是圃囿署的主官,私下里贩卖天子的奇珍花草树木,东门是其做运输的路径,自然不愿意刘和等人前去值守了。

自己是挡了人家的发财之路了。正所谓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这些宦官捞钱捞的都疯了,没有半点廉耻,也没有半点忠君之心,连皇家的东西都敢盗卖。

刘和确实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但事情已经发生,现在也无法与这宦官虚与委蛇。

冲突已经产生了,自己要不要先去找周慎禀报一下,听听他的意见呢?这个想法在脑海中闪过后,刘和有些犹豫。上任第一天就遇到麻烦去找上官,这是缺乏能力的表现。

现在刘和既担心给周慎这些上官长辈们留下难堪重任的印象,又担心身为十常侍的宦官会突如其来的报复,而自己现在也没有多大能量抵抗。

犹豫不决本是为官大忌,但是初入官场,刘和此时确实缺乏足够的政治智慧和底蕴。尤其是对上宦官这种比较特殊的群体,一时间有些茫然无措也是在所难免。

刘和独自一人徘徊许久,不停的思考自己可以做出的应对之策。这些宦官按照之前的作风来说,报复是一定的。可是报复具体到什么方式,刘和一时间也没有半点头绪。

如果要把自己打入牢狱之中,一定是自己的父亲他们难以轻易辩驳的罪行才可以。现在自己只是值守之职,若是真的要栽赃,那便是盗卖皇室奇珍的树木花草。

刘和忽然站立不动,身上打了个冷颤。思绪许久后还是决定先回到虎贲军营。

见到周慎之后,刘和语气平淡的陈述了值守的整个情况。听到和封谞的冲突后,周慎微微皱了皱眉,沉思片刻后出声问道:“那封谞乃是十常侍之一,为人奸诈贪婪。平日里,我们能不招惹就不去招惹。”

刘和辩解道:“今日事出突然,属下也是按照法规军律所为。”

周慎在官场上混了这么多年,思虑过后,就想到了那封谞不让刘和去把守东门的原由。只是这种话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不能轻易讲。

“我也并未责怪你,今日之事你做的没错,可在那宦官等人的眼里就未必了。近期你一定要守卫好圃囿,若是有人监守自盗,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刘和心中一动,周慎这番话说的即含糊,又有些莫名其妙,但刘和仔细想了想,心里有了计较。跟周慎禀报也可以为了以后万一出现难预料之事,周慎这边能替自己解释一二。

从虎贲军营出来后,刘和用力握了握拳头,然后再返回到了圃囿值守之地。

第十二章 宦官权势之威

圃囿之外,虎贲军卒傲然而立,值守在四边大门,以及园内主要通道。

刘和先是将徐他、许昭叫到僻静之处,嘱咐了些事情。俩人也亲眼看到了刘和与那封谞的冲突,只是还没领悟冲突的原由,还高兴的认为那宦官跋扈惯了,今日遇到刘和被吓成那个样子,以后定然不敢再在他们这些虎贲兵卒面前无礼了。

对于更深层次的事情,刘和暂时还不想向他们俩人解释,只是让俩人暗中盯住园内的宦官,看看有没有人向外盗卖园内的珍木花草。

然后刘和又去找到张安,跟他说东门可由双方轮流值守,希望他去跟封谞说一声。

张安听罢很是高兴,还询问刘和这轮流该如何排布。刘和笑着说让中常侍封谞大人自己安排好了,他没有意见。

张安兴冲冲的向封谞禀报后,却被封谞一脚踹到在地,还略有不忿的说道:“那竖子小儿敢拔刀向我,现在想通了怕我收拾他,又让你来跟我说和。以为我是什么人?可以任他一个区区兵吏能辱的吗?”

“那位公子是前幽州刺史刘虞的儿子,好像是光禄勋刘宽亲自安排到虎贲军中,前些日子和长水校尉袁术其冲突的就是他。”张安赶忙轻声的解释。

“宗亲之后?那又怎样?区区一个地方上来京的刺史,难道还能如何!这刘虞现在是何官职?是进京来疏通关系的?”

“具体的倒是没听说,上次在虎贲军营门前,听那袁术顺口说过,说是刘宽似乎非常器重那个刘虞。毕竟那刘宽也曾是陛下的老师,宗室现在的势力也不小……”

封谞听到张安似乎有替刘和劝解之意,狠狠的上前踹了一脚,再次将刚爬起来的张安踹到在地。眉毛一立,怒叱道:“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还敢替外人来我面前说教?”

封谞犹不解恨,又踹一脚。“拿了人家多少好处?”

张安痛苦求饶,封谞丝毫不理,一脚又一脚的踹上去,还专往裆下猛踹。

“前几日从辎重营捞钱的事办砸了还没收拾你,现在还敢替外人讲话。”

“大人……饶命……仆是全心为大人效力……丝毫没拿别人好处……”张安躺在地上,被踹的疼痛难忍,满头是汗。用手肘和腰背撑着挪动身体,想避免被踹在裆下。

“还敢躲!”

“还敢隐瞒!”

“我看你说不说!”

“拿没拿?”

“大人……仆……”被连续几脚狠踹在裆下之后,张安疼的昏死过去。

封谞气喘吁吁的靠在一边,看着昏死过去的张安,对旁边的仆从说道:“把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给我扔门外去,想气死我。”

气息渐渐缓匀之后,指了指旁边的另一个小黄门,那小黄门顿时吓的赶紧跪下。封谞恶声恶气的说道:“你明天去找那个什么刘和,告诉他三日之后让他们的人撤下去,我自会安排东门值守的人。”

那小黄门赶紧领命,然后退到一边,生怕封谞气还没消,撒到自己头上。

而刘和那边跟张安说完之后,便早早回家了。

母亲见到刘和还颇感诧异,刘和解释过之后,其母杨氏格外高兴,虽然并不是很想让刘和前往军伍中,但是既然去了也没办法。现在这么短的时间便能晋升到六百石的官职,当母亲的自然还是很自豪。

刘和因为有些话向跟刘虞询问,便向母亲问道:“父亲还未回家吗?”

杨氏一边吩咐家仆准备饭食,一边说道:“今天你父亲出门时没有特意说过,也没派人来通知,那应当是快回来了。正好让厨娘们先准备吃食,一会儿你们一起用食。”

刘和点了点头,杨氏的话还没说完,便听仆从禀报说刘虞回家了。

刘虞回到内院,看到刘和后也不惊讶。刘和去往圃囿的事情,刘虞是知道的。只是平淡的询问了一下职务安排,以及值守之事是否顺利。

刘和小心翼翼的跟刘虞问道:“父亲可知那十常侍中,有个叫封谞的吗?”

刘虞皱了皱眉头,抬头看向刘和,说道:“何事?”

刘和详细的叙述了今天发生的事情,除了跟那封谞的冲突外,还提出了自己的担忧,以及自己准备应对的解决之策。

听刘和说完后,刘虞沉思许久。再次抬头看向自己儿子的时候,眼中有赞赏之色。轻声一笑之后,说道:“既然你已有定计,那便去做。即便有些疏漏的地方,为父还是能替你挡下来的。文饶(刘宽字)公乃是当今天子的老师,父亲去说上句话,他也会鼎力相助。”

“多谢父亲!”

“你此事的计划尚有漏洞,不过为父也不打算点破,若是你自己能反思到,那才是真正成长起来。至于这漏洞可能产生的影响,自有为父抵挡。只希望你经过这件事情后,能够看透事情的表象,而从中抓住本质,那为父就心满意足了。”

刘和颇为惊讶的看向父亲刘虞,想询问漏洞在哪里,却又问不出口,一时间又想不出来,只能满脸的疑惑。

刘虞本来也不打算解释,所谓的疏漏其实是因为刘和完全没有接触过朝政,还想不到如果宦官反击可能造成的连带影响。

一夜难眠,刘和次日清晨早早的洗漱换装前往了圃囿驻地。

晨间值守的正是张奋,看到刘和后张奋上前一步拱手施礼,然后向刘和述说道:“晨间值守的兵卒都已安排妥当。”

刘和点了点头,说了句辛苦了,然后又询问是否有宦官的人再来过。张奋摇了摇头,表示没有,而后看向刘和的表情欲言又止,显得颇为犹豫。

“信严(张奋字)可是有何难言之事要讲?”刘和看到了张奋的表情,出声询问。

张奋抿了抿嘴,似乎是斟酌了下言辞语气后说道:“我观子决和本初未曾安排值守之事,却不知缘由。”

刘和皱了皱眉头,略显敷衍的说道:“他二人这段时日另有安排。”

张奋也听出了刘和口气中的不悦,想了想硬着头皮继续说道:“昨日属下看到中郎与那宦官冲突之后,独自沉思了许久,想来是担心那宦官以后会为难中郎。”

听完张奋的话,刘和猛然抬头,冷冷的注视着金治。

张奋看到刘和对自己似乎有所误会,赶忙解释道:“我乃和中郎是袍泽之情,又有中郎提携之恩,虽然比不上子决和本初与大人的关系亲近,也不敢奢望中郎能以腹心之遇待之,但属下必与中郎共同进退。”

张奋说完后,刘和面色略有所缓,也意识到自己有些紧张,故而表现出来的反应有些容易让人误会。然后刘和勉强的笑了笑,轻声问道:“你怎知那宦官会为难于我?”

张奋看到刘和的面色缓和,口吻也相对温和,松了口气,回答道:“我最早本是城内的狱卒,见过太多血腥残忍,觉得自己实在无法再待下去,才弃职而走,应募了虎贲军中。”

张奋的自我坦述引起了刘和的兴趣。“竟然是洛阳城内的狱卒?”

“正是,属下早年间因为家中还有些关系,送礼托人进了廷尉所属的牢狱内当狱卒。那段时间,几乎隔几日便会有士人被打入牢狱之内,其中不乏名声显赫的高官,背景深厚的世家子弟。刚开始属下还会觉得那些贵族高官,应该没几天就能出去,但是最后几乎没有几个人能最终能轻易的脱罪。属下才明白,原来这廷尉所属的权利都在宦官手上。”

刘和轻叹了口气,低声附和道:“这些年来确实是宦官手握大权,难有人匹敌啊!”

张奋看到刘和相信和认同了自己说的话,赶忙继续补充道:“我做狱卒刚满两年的时候,就是遇到了当年段太尉被关押。”

“段太尉?段熲,段纪明?当年的凉州三明之一?”

“是啊,这位段太尉身材高大魁梧,满身煞气,为大汉立下赫赫战功。却是被当时的司隶校尉阳球给活生生逼死了。段熲大人服毒的当天,还是我在牢门之外值守。”

“酷吏,阳球,阳方正?”

“是的,人们是都说阳球是酷吏。不过在属下的印象里面,阳球为人正直,脾气暴烈,只不过十分痛恨宦官而已。”

“嗯,也听闻他对待普通士卒都十分友善。”

“阳球后来被诬陷被下狱之后,在牢狱中被活活几个宦官殴打致死。说起来也是个讽刺,那个时候,还是我在牢门之外值守。自从阳球死后,总觉得这牢狱之中尽是冤气,尤其是这洛阳的牢狱。所以就弃职而出,实在想不到去处,便又找了些关系应募了虎贲军。”

“原来如此。”

“虽然中郎家世背景深厚,可是在这洛阳城中,那宦官们的权势,确实可怖。”

刘和明白了张奋的意思,看来这个张奋虽然表面上老实木讷,其实是个颇为敏感,也有些小心思的人。“那你觉得此时我当如何?”

张奋抬头看了眼刘和,有些忐忑的说道:“尽量还是能退则退……能忍……则忍……”

“若是不退不忍呢?”

“那……宦官权势惊人……当早作防备……”

刘和笑了笑,现在还实在难以把这个表面老实木讷,实际敏感怯弱的张奋以腹心之人待之。笑道:“昨日我已经托人向那封谞说和,想来今天或明天应当有那宦官来安排东门的值守之事,到时候你先应承下来即可。”

张奋赶忙点头称诺。

刘和并没有去计较张奋的反应,因为这种反应才是大部分人正常的表现。这天下之人又有几个不是趋利避害,又有多少有铮铮傲骨。

在权势的压迫之下,要么顺从,要么斗争。至于各自的结果,那只能是选择了什么方式,就得承受这个方式带来的后果,无关对错。

第十三章 太平符水

圃囿园东门,封谞派来的小黄门向刘和等人述说了轮换值守的要求。

刘和点了点头,并未反驳。这小黄门也觉得刘和肯定是怕了自家封谞大人的权势,只能是低头退让,于是说起话来便开始有些洋洋得意。

刘和虽有些不耐烦但也并未表露,而是出言询问道:“那名叫张安的小黄门呢?”

“养伤呢……”正在滔滔不绝讲述的小黄门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有些不妥,立即住口不谈,侧过脸瞥了刘和一眼。

可是话刘和已经听到了耳朵里,自然也猜到了那张安可能被封谞拿来撒气殴打了。刘和不再多问,而是伸手邀请这个小黄门在圃囿内闲逛。

“请问门下如何称呼?”

“仆名潘隐,其实平日里也喜欢舞枪弄棒,更是羡慕中郎这些军伍男儿。不是自夸,仆身上还是有些武技的。”

刘和笑了笑并未接这话茬,扭过头看向身旁的这些草木,指了指问道:“这里哪些花草颇受天子喜爱,吾等平日里可以多多照顾,省的出了麻烦被责怪。”

这小黄门想了想,因为听到张安说过这个刘和的家世背景颇深,现在既然向自家的大人低头让步了,自己倒是可以与他提点上几句,万一以后彼此有用得着的时候呢。

“刘中郎这就过多担忧了,你们虎贲军的兵卒只是值守在门外,平常又怎会随意在这园中闲逛呢!若是这些花花草草真凋零枯败了,也责怪不到你们头上。”

两人环绕圃囿而行,刘和一路上语气颇为客气的询问,那小黄门潘隐因为常年在圃囿当值,自然所知颇多,还真给刘和介绍了不少土木花草的知识,还特意指出了几个天子格外喜爱的花草。

自答应封谞的轮换值守要求之后,那些宦官们也一直没有来寻麻烦,只是每日照顾照顾花草树木,便匆匆离去。

那封谞也没有立即派宦官前来替换值守,一直过了七八日之后,才有宦官前来告知,说是明日东门不再需要虎贲军的兵卒值守。

张奋前来禀报之后,刘和也未太过在意,就是让张奋自行安排即可。到了次日先是来了两名宦官,让东门的虎贲兵卒退下后,便招呼了几名身材高壮之士守卫在东门外。

天色将暮,西边远处天际之间有一片红霞缓慢飘浮。落日的余晖映彻天空,仿佛不甘落下的太阳要再次喷薄而出一般。

刘和提前走在了回家的路上,这时正好徐他走至刘和身旁,轻声说道:“许昭领了几个兄弟们已经把那人的家包围起来了。”

刘和点了点头,问道:“动手了吗?”

徐他摇了摇头,说道:“还没有。”

“惊动此人了?”

“也没有!不过……”

“不过什么?”

“那人的兄长因为贩卖太平符水喝死了好几个人,被百姓告了官。”

“被下了牢狱中?”

“还在审。”

“这太平符水是什么?”

“就是太平道里给穷人们治病用的符水,听说的很灵的,却不知是何原因,这次喝死了好几个。”

“灵的很?能治好病?”

“那些穷人百姓们都这么说。”

“那怎么还会有人告官。”

“听说是一对夫妻的两边亲长都喝死了,这对夫妻实在气不过,便告了官。”

“找个机会这兄弟二人都拿下,先关到虎贲军营内吧。”

几句紧促而简短的交谈后,徐他领命而去。

夜幕已至。

刘和跪坐父亲刘虞下首,出声询问道:“父亲可知太平道?”

刘虞面色一紧,反口问道:“怎么突然询问此事?”

刘和没有说自己安排的事情,只说是听闻有人喝了什么太平符水而死,死人家中的亲人把这售卖太平符水的人告了官。

刘虞沉思片刻后,对刘和说道:“那所谓的太平道,乃是钜鹿人张角、张梁、张宝兄弟三人所创立的教派。张角此人原本信奉黄老道,其道学深厚,年轻时四处云游济世救人,积攒了非常大的名望,而后又重新释义道家文典,十二年前创办了太平道。”

张角这个名字刘和还是知道的,只不过不清楚此人起源和徐他提及的那符水到底是怎么回事,才会想起来询问自己父亲。

刘和虽然听闻道家多有愚民之术,但是天下那么多百姓如此相信,而且就算有失效的符水被人告官,也没有动摇太平道在百姓心中的地位。所以刘和十分好奇,便忍不住问道:“那符水果真有奇效?”

“能有什么奇效!都是春秋年间那些神仙家流传下来的欺诈之术。”刘虞显然对这所谓太平道不是那么认可。“现在的道家,融合了先秦时期的神仙家,一群方士到处鼓吹长生不老之说,而且多以符箓为驱鬼神之说的骗子。那所谓的符水只不过是将符箓写于纸上,然后溶于水中,病者吞服之后,若是信仰真诚便能驱魔祛病,若是信仰不诚,则无效。”

刘和恍然道:“这等说法确实是愚民的欺诈之术。不过这些方士尽然能如此奢侈的消耗纸?吾等习文读书都多以竹简抄录,他们倒是用上笺纸了。”

刘虞瞥了一眼,说道:“纸造出来又不是难事,当年孝和皇帝时,宦官蔡伦便以造出所谓蔡侯纸,世人均可书写。不过这些年来,纸只能作为练习书法之用,因为难以长久保存,所以传家书典和各种被记录的文本自然还是要用竹简抄录了。”

听完父亲刘虞的解释,刘和才恍然大悟,原来历史上人们早已经使用纸了,只不过因为纸是无法长久保存的,所以学子们抄录典籍还是首选竹简,估计只有皇室贵族才会使用绸帛之类的书写抄录。

既然大致了解了所谓太平符水的事情,刘和也不打算深谈。思路反而想到了纸上面,忍不住说道:“若是能有韧性更好的纸,那岂不是方便很多?”

刘虞看了看刘和,说道:“前年东莱已经有个叫左伯的人便造出了质量更好的纸,当地人称这种纸为左伯纸。洛阳这边也有一些,不过数量较少,纸质确实非常不错。不过纸毕竟是纸,易破损,难保存。典籍名录还是得用竹简抄写。”

原来已经有人造出好纸了啊,左伯纸倒是也听闻过,刘和为自己的无知尴尬的笑了笑,就准备回到自己房间休息了。

等刘和刚刚站起,刘虞却突然问道:“今日你突然问起太平道,是否还有其他隐情?”

刘和赶忙解释道:“是孩儿的袍泽们查事情,恰巧遇到了太平符水被告官一事,这才向父亲询问。”

刘虞面色渐渐严肃,向刘和警告道:“太平道现在教众百万,分布大汉各州各郡,势力庞大。你若有任何发现必须及时向我禀报,凭你现在的官职根本无法对抗,明白了吗?”

刘和看着刘虞严肃的神情和严厉的警告心中有所疑惑,然后赶忙点头称诺。

刘虞想了想,还是决定把自己这些日子以来做的事情稍微透露了一些给刘和,虽然细节谈之甚少,不过还是让刘和听的心惊胆战。

一夜阴霾,无月无星。

清晨天色微亮之时,刘和已经早早起床,到府门外之后,轻吐一口气,先是去了虎贲军的营地,然后待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去往圃囿值守之处了。

圃囿署内,封谞踱步进了府门,旁边的小黄门赶忙迎接,满脸谄媚的上前问候。

“那刘和到了吗?”封谞环顾了府衙内的四周,头也没回的向身后的自己两名心腹询问。

“大人,还在路上,马上便到了。”

“哦?平日里不是说他来的很早嘛?”

“仆今天特意派了人去盯着,那刘和今日是先去了虎贲军营待了一会儿,才往这边来的。”

“去见虎贲中郎将周慎了?”

“那倒是没有,好像那周中郎还未到营中。”

“那是何意?”

“之前那刘和得罪大人之后,好像当天便赶往虎贲军营内向周中郎求援,具体不清楚说了什么,不过回来之后便让张安来向大人说和。”

“那今日再去,想来也是希望周慎能出面求情喽?”

“仆也觉得应当是如此,和常侍大人斗,他一个兵吏,即便有些背景,还是差太远。”

听到这几日跟踪刘和的小黄门禀报后,封谞面露嘲讽之色,冷冷的说道:“当日拔剑的时候就该想到,敢得罪我?世家子弟我弄死的多了,不差他一个。到时候把他关到牢里之后,先打断一条胳膊,敢拔剑对我!哼!”

封谞正准备要走时,仿佛突然想起什么来,出声问道:“那马家兄弟怎么样了?”

“审讯时被打了几棍子,伤势不重。我们昨日入夜时分就把人提出来放回家了。”

“货全运走了?”

“天色刚亮就运货出城了。”

“这两人是马帅的亲戚,按理说手中的符水不会是假的吗?怎会造成直接把人喝死的事情?难道这俩人还私自造假符水了?”

“仆感觉这两人不像是会写符箓的,虽然是那位马帅的亲戚,不过看起来也不像是马帅麾下的教众,应该只是马帅留在洛阳运作钱财的两个指使罢了。”

“想来也是如此,下次见到他们警告一声。洛阳城内的眼睛多着呢,在洛阳动不动弄出人命,可不是轻易能解决的。下次我可不管他们了,出事了让他们自己想办法。”

说罢之后,封谞便转身离开。而另外两个心腹宦官留在了圃囿署,让其他花匠仆役都留在署内之后,两人朝园内走去。

没过多久,刘和到了圃囿,检查了值守安排之后,便独自一人陷入沉思。

第十四章 当今天子

清晨的露水已然悄悄的消失,日光所及之处一片光明灿烂。然而秋日已过,圃囿内这片盛景也有不少凋零枯萎之木。今年的天气雨水特别少,所以即便是皇家的圃囿,也难免的出现了大量的植被破败之像。

皇家尚且如此,想来普通民众的日子肯定也是难熬,庄稼地里也不知会欠收多少粮食。

徐他悄然来到刘和身边,向刘和轻声耳语了几句。

刘和点了点头,朝向圃囿内的树木花草看去,轻叹了口气之后,感慨的说道:“快入冬了!这些花草树木,也不知道有多少能熬过这个冬天。”

徐他在一旁笑着说道:“怎么还替这些草木的命运操起心了呢?”

刘和回答道:“我夏日来洛阳的路途之中,见了好多山野村民。他们给我的感觉就犹如这枯败的草木,颓废、凋零、缺乏生机。今年干旱了一整夏,即便河南地界之内,亦有啃食野草的百姓。现在就快入冬,这些草木之人连野草都没得啃,岂不是犹如这些枯败的花草树木?只能硬抗寒冬,抗不动的便在这个冬日里死去!”

徐他听完刘和的话,低头不语,也陷入满满的惆怅之中。

这时来了一名宫内的中官,说是今日晌午之后,天子将到圃囿园内观赏,要刘和等人做好接驾守卫之事。对刘和等人说完后,又要求刘和派人送自己去虎贲军营内,让周慎再派五百兵卒前来圃囿内守卫,以确保天子安全。

刘和听完后,让徐他带着这名中官前往了虎贲军营。然后独自一人在圃囿内缓步巡视,走走停停,偶尔陷入沉思。

无意间看到了张安正在一瘸一拐的向圃囿署走去,刘和走到跟前打了声招呼。

张安勉强笑了一笑,似乎有些心虚,趁人不注意跟刘和轻声耳语几句便匆匆离开。

白日当空,深秋即将结束的天空格外晴朗,晌午悬挂的太阳有些暖洋洋的,照射着大地,让地上的人们显得有些慵懒。

此时的风并不凛冽,但是轻柔中却冒着一丝丝寒气,也预示着初冬即将来临。

天子的辂车卤簿(皇帝专用仪仗)缓缓向圃囿行驶而来。前排有手持甲盾的虎贲悍卒,而后还有持矛配刀围绕在天子銮驾的羽林郎。除此之外,跟随着的中官仆从也有近百人。最中央的即为辂车,整个车舆(车厢)宽大,挂满了金饰。顶部上面还有金柄的华盖,尽显皇家贵气奢侈。

刘和等人叩首跪拜,恭迎天子。

等天子銮驾进入圃囿后,刘和众人起身,先是众人回到各自值守的位置,然后外围由虎贲军营内调派过来的五百虎贲兵卒守卫,圃囿内圈则是羽林郎守卫。

对于天子的守卫分派完成之后,刘和领着徐他以及另外几个虎贲兵卒进入圃囿,尾随于天子随行队伍中十几名羽林郎官的后面。因为天子在宫外行走不比宫内,若是在宫内,随行人员只是宦官和宫女即可。若是在宫外,则需要随身护卫的羽林郎官,以及地方值守兵卒的长官在身侧陪伴。所以刘和也是有资格尾随在天子随行的队伍中。

刘和在后面望着的背影天子。缓步行走的天子显得有些瘦弱,身材并不高,从背面看起来约有七尺五寸,整个肩膀狭窄,看起来似乎有些勉强撑着天子龙袍。

因为不是上朝或祭祀,只是天子相较随意的游玩出行,所以天子即没有带通天冠,也没穿朱衣朝服,更别说是穿冕服龙衮(祭祀或重大礼节时着装)了。

天子身边最近的有两名宦官,一胖一瘦,身高倒是相差不多,头顶貂蝉冠(高等内侍所戴的官帽),明显就身份不俗。后面的一些跟随的宦官中,刘和看到了封谞,这圃囿署的主官是此人,天子来此他肯定是要随行的。

众人跟随着天子的脚步,缓慢的在圃囿内观赏游行。拐弯经过花圃之后,突然听闻天子的呵斥,只见封谞跪倒在天子面前,拼命的解释着。不一会儿,只听闻天子愤怒的声调都尖锐了,说了句:先将其拿下关押至廷尉府,让廷尉府给朕彻底查明。

刘和还未反应过来,便有两名虎贲军士到了刘和身边,因为大家都是一个军营之内,故而彼此也见过面,还算认识。两人对刘和说了声得罪,便准备锁拿刘和。刘和立刻意识到了问题,这两人是准备羁押自己,刚才天子所说关押到廷尉府的人,看来就是自己了。

刘和立刻向徐他挥了挥手,然后向两名袍泽说有极其重要的是要禀报天子,事关天子之威仪,让这位袍泽军士务必传达。

两人本也不想羁押刘和,只是天子旨意不可违逆。听到刘和说有要是禀报天子后,其中一人当即返回去找前面的一位羽林军的郎官,那羽林郎官听过回报之后本是想拒绝,但又想到刘和乃是光禄勋刘宽之前保荐入伍,虎贲中郎将周慎亲自安排为当下圃囿园值守的长官,而且这个刘和就是之前跟袁术对峙的那人,还被许劭先生点评为济世之才,名声已经响彻洛阳。

思虑片刻后,先是打发那虎贲军士返回刘和身边,然后又略显犹豫的伸头看了远处了刘和一眼,只见刘和冲着他拱了拱手,面露急切之色。再三思索之后,终于转身向天子禀报了。

刘和内心已经格外紧张,若天子拒绝召见,自己现在就只能行险一搏了。

时间仿佛过的特别缓慢,刘和的额头有微密的汗珠涌出,覆盖在前额和鬓角。

不一会儿那羽林郎官来到刘和面前说道:“天子召唤,你可上前答话。”

刘和拱了拱手,以示谢意。然后随着羽林郎官的引领,来到天子面前。叩首参拜之后,刘和起身朝向天子,等待天子问话。

只见天子余怒未消,看了眼刘和后,出声问道:“你是这圃囿署值守虎贲军卒的长官?”

刘和恭敬的回答:“臣正是。”

“何事禀报?”

刘和抬头看了眼天子,近距离见面后,才看清天子的容貌。当今天子的身材确实显得偏瘦,脸型很小,看起来似乎比实际年龄要年轻许多,仿佛一个刚及弱冠的学子。细长的脖子,让人感觉这位天子的体魄似乎虚弱的很。皇帝的霸气很难从这副瘦弱体型上感觉到,但是常年积累的皇权威严还是让人不敢久视。

“昨夜中常侍封谞派人来说陛下有旨意,让吾等虎贲兵卒撤去东门值守。吾等身为陛下虎贲,自当遵从陛下旨意。但是其他值守兵卒,在无意中看到了从东门有人搬运园内珍稀木材往城内而去。刚开始吾等觉得既然陛下有旨,自然不敢多问。”

天子一听,面色顿时一沉,还没等说话,旁边的封谞赶忙跪倒在地,向天子哭喊道:“陛下,此人胡言乱语诬蔑奴婢,奴婢怎敢假传圣旨。是他们虎贲军的兵卒损坏了陛下的花圃,怕陛下责罚,这才诬蔑奴婢,以求逃避罪责。”

天子看了看干嚎的封谞,又看向刘和,沉声说道:“你可知在朕面前诬陷他人该当何罪?”

刘和毫不犹豫的答道:“臣知晓。只是此事乃为事实,前几日臣率领虎贲兵卒前来值守之时,中常侍封谞就要求吾等不许值守东门,当时吾等身为天子禁卫,只听从天子之命,当场予以拒绝。相信此事其他人均有耳闻,不是臣胡言乱语。”

天子转过头,冷冷的看向封谞,问道:“可有此事?”

封谞一时间吞吞吐吐含糊不清,不知如何解释。毕竟那一日确实是闹的比较大,几乎圃囿内所有人都看到了,自己根本无法否认。

“那一日……奴婢……只是……让其撤离……”

天子冷哼一声,扭过头对刘和道:“你继续说!”

刘和接着说道:“昨日封谞以陛下口谕为旨意,吾等听闻不敢违逆圣意,只能从东门值守撤离。但是当臣看到封谞令人搬运珍奇花木时,便有些怀疑。臣知道此处圃囿乃是陛下新建不久,为何刚刚栽种的如此珍奇的树木被搬运走,而且还是夜晚搬运,似乎不愿被人知晓。臣本想当场拦下,但是惧怕无陛下旨意擅自做主影响陛下的安排。”

天子脸色越来越难看,显然想到了其中可能的缘由。急走两步到封谞跟前,一脚将其踹翻,呵斥道:“朕让你看守着圃囿署,你却监守自盗,敢盗卖朕辛苦收集而来的珍稀树木!朕看你脑袋不想要了!”

封谞趴在地上连连叩首,额头在地面上敲的梆梆作响,嘶哑着喊道:“陛下,奴婢冤枉,冤枉啊!都是诬陷奴婢,诬陷奴婢……”

天子冷笑一声,问道:“诬陷你?让虎贲兵卒撤离东门值守之事你怎么解释?”

“奴婢……”

天子一看封谞的表情,就知道刘和所言的虎贲兵卒被撤离之事必然是事实。顿时怒火中烧,再起一脚踹向封谞。“还有何话说?”

刘和一看天子心中怒火渐盛,赶忙出声继续说道:“虎贲军乃陛下禁卫,当今天下除陛下之外,无人可以调派。昨日臣不慎,自以为天下无人敢假传天子旨意,谁知竟然有这等奸佞之人,此乃欺君之罪。臣因恐惧陛下天威,忠心于陛下,竟被奸人所误,甘愿受罚,以正虎贲军心。”

一番忠心之言掷地有声,而天子顿时沉默。

第十五章 字玄泰

刘和的一番话让天子瞬间沉默下来,当今的天子十二岁继位,早年间懵懂无知,由中官把持朝政。现在的天子已经二十七岁了,早已成年,也早已亲政。对于权力的认知早就不再是懵懂无知的时候了,尤其是前两年王美人的死,让这位原本贪玩疏懒的天子有所醒悟。

皇家后宫的争斗,其激烈程度丝毫不亚于朝堂之上,自己的美人被毒死,自己却在一群宦官的劝诫下不得不放弃追查缘由结果。

那时候这位天子就重新审视了自己手中的权利,才发现外朝的权利都被士人拿走了,内朝的权利都被那些老中官们拿走了,自己似乎只是一个盖印玺的提线木偶。除了可以享受人们的朝拜,享受皇室的奢华以外,似乎根本没有多大权利。

天子扭头看向封谞,眼神凛冽犹如一股刀芒。当今的天子要做一件大事,要做一件天大的事,可是这位当今天子意识到自己手上的权利不足以完成时,感到了沮丧,迷茫。现在刘和的一番话彻底提醒了这位天子,在这天下中,洛阳内,有的是忠心的臣子,自己只有扶持这些忠心的臣子,才能获取真正的权利。

旁边的两个老中官从天子的眼神中看到了凛冽的杀意,这些年来随着天子渐渐年长,他们已经无法控制天子了,虽然天子顾念旧情,给予了他们很多权利,但是天子已经不再完全信任他们了,他们也因此无法轻易的犹如当年一般,口含天宪,颐指天下了。

“陛下,封谞跟随陛下多年,怎会假传圣旨,定是这虎贲兵吏诬蔑。他们损坏了陛下的花圃,担心陛下责罚,才想出如此狠毒的言辞诬陷封谞啊!”

离天子最近的那两名老中官其中的一名偏胖的上前向天子说道,一边说一边指向刘和,神情时而悲怜,时而愤怒。脸上的肉还随着表情微微颤动,看上去很是滑稽。此人正是十常侍之一的赵忠,现兼任大长秋一职,权倾朝野。

旁边的另一人便是张让,跟赵忠相比,张让显得干瘦许多,可能是年纪更大的原因,张让脸上的沟壑很深,眼眶深陷,一看就是很有城府的人。

此时张让也出声附和道:“陛下,这区区一名虎贲军的兵吏之言,实在难以判断事情真假。封谞入宫多年,对陛下忠心耿耿,又怎会不懂规矩呢?”

听着两名中官的劝解,再看看沉吟不语的天子,刘和明白此刻决不能有任何退缩,只要此次无法告倒封谞,那自己面临的必然是牢狱之灾,而在牢狱中,万一家中势力拯救不及时,自己是否能保住性命难以掌控了。

既然自己从一开始就决心不让封谞有机会整治自己,那就一定要破釜沉舟,把封谞的罪责彻底坐实,并且要想尽办法先让天子把封谞下牢。

“启禀陛下,臣今晨回虎贲军营复命时,看到了几名昨日从圃囿内运送木材的劳力,心中颇为疑惑,便派遣了几人跟踪,想查明白他们到底是不是奉了天子之命运送。”

封谞一听,顿时慌了,对着刘和张口骂道:“竖子小儿……你……”

“闭嘴!”天子看了眼封谞,出声呵斥,然后扭头转向刘和。“你继续说。”

刘和立即接着说道:“结果令臣十分震惊,臣没想到这封谞如此大胆。先是假传圣旨,调派天子禁卫,而后竟然盗卖天子的珍稀古木。而且那贩卖之人,昨日还因为出售太平符水,喝死了多名百姓,被押入牢狱,还未审讯完,便被封谞派人从牢内提了出来。”

天子眯着眼睛,显然又被刘和的话撩起了怒火,只是表面上还在抑制。沉声向刘和问道:“此人现在在哪里?”

“臣已经将其关押,原本准备让周中郎向陛下禀报此事。臣虽心忧此等欺君违逆之事,但皇命职责所在不敢擅离职守,所幸今日遇到陛下出行来此,故而才斗胆向陛下进言。所有不妥之处,请陛下责罚。”

“把人押上来!”

刘和应诺之后,赶忙下去让徐他和许昭把抓捕到的那马氏兄弟二人羁押到天子面前。

还没等天子问话,两人看到了封谞后,赶忙呼喊道:“封大人,快救救我兄弟二人啊!”

刘和上前一人一脚将其踹倒,然后转身向天子施礼道:“陛下,就是此二人,现在可向其审问了。”

天子看着这一对无知的兄弟,当着自己的面竟然还敢向找封谞,让其解救他们二人。天子当下气急而笑,挥了挥手,让刘和直接审问即可。

刘和厉声问道:“那珍稀古木来自何处?”

马氏兄弟二人现在已经知道面前站着的是天子了,两人全都吓傻了,诺诺不敢言语。

刘和冷笑一声,说道:“尔等私自从圃囿盗取皇室珍木,乃为重罪,当罪遗三族。”

两人一听会遗祸三族,赶忙求饶。“饶命……陛……下……饶命……我等小民,怎……怎敢私自盗取皇室之物……”

刘和接着问道:“尔等可知此乃皇家珍木否?”

“不知……小民不知……小民不知……”

“那是何人将此珍木给予你二人?”

“封……封谞,是封大人。”

封谞听到二人将其供述出来,心里简直把这两人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知道事情彻底败露,也不再去狡辩。跪爬到天子脚下哭诉道:“陛下饶命,奴婢见园内有些枯朽之木,本来留在园内也没甚作用,便起了贪心,想买出去赚点钱。陛下饶命啊!奴婢再也不敢了……”

旁边的张让和赵忠彼此交换了个眼神,赶忙出声劝解。

天子一脚将封谞踢开,厌恶看了一眼后,说道:“把这些钱全给朕还回来,敢偷朕的钱!把这些钱翻倍的给朕还回来,不然你脑袋就别要了!”

刘和在旁边一听天子的口气,似乎有让封谞花钱买罪的意思,立即向天子出口谏言道:“陛下!盗卖皇室珍品乃为皇家之事,陛下可酌情处理。只是私自假传圣旨,调动军队,形同谋逆。臣有失察之罪,请陛下责罚。”

“竖子小儿……你这竖子小儿……胆敢在陛下面前诬蔑……陛下……陛下……奴婢忠心耿耿,决无此心。全是诬蔑……全是诬蔑啊!陛下!”封谞一听刘和竟然提及了谋逆之罪,那可是宁杀错不放过的大罪,顿时慌乱的口不择言。“张常侍!赵常侍……快快为我求情啊!这竖子小儿诬蔑我,是诬蔑我啊!”

赵忠和张让也一时间愣在一旁,没想到这么个区区兵吏,竟然敢如此大胆。虽然封谞是一定要被天子责罚了,但是此人依旧抓住假传圣旨不放,明显是想置封谞于死地。

赵忠和张让刚想劝解,天子一挥手,厉声呵道:“来人!先给我把他押入廷尉大牢,让廷尉府好好给朕查清楚,朕倒要看看他到底贪了朕多少钱!然后再让少府派人,把家给朕抄了。把朕当白痴,哼!当朕无知!”

之前带领刘和到天子面前的羽林郎官上前将封谞羁押拖走。刘和看了眼那名羽林郎官,冲其示好的微微一笑,那郎官也轻微点了下头。

天子依然面色阴沉,旁人都噤若寒蝉,深怕遭受无妄之灾,被气头上的天子拿来撒气。

气氛有些诡异的安静,刘和还跪在一旁。天子扭头看到刘和,面色稍缓,出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何时入的虎贲军内?”

刘和见天子询问,赶忙再叩首施礼,然后恭敬的回答道:“臣名刘和,东海郯城人。祖上为宗室,家父是前幽州刺史,讳名虞,字伯安。臣今年夏时才到洛阳,进入虎贲军不足半年,是光禄勋刘宽保荐。”

天子听闻是刘虞的儿子,顿时来了兴趣,语气有所缓和的说道:“原来是伯安的儿子啊!你父亲年初就来到洛阳,也进随着文饶(刘宽字)进宫来过几次,朕也知道他之前在幽州这两年做的不错,现在你父亲在洛阳做些什么?”

刘和听到天子言语间对刘宽甚是尊敬,想到了刘宽之前乃是天子的老师,赶忙回答道:“家父这段时间以来,一直跟着文饶公做事,具体的臣亦不清楚。”

天子点了点头,之前刘宽领刘虞进宫拜见的时候,自己曾想直接提任九卿之职,当时刘宽担心朝堂上宗室力量增加会造成反对的声音较大,就建议自己稍等些时日,等刘虞立大功之后,再进行任职封赏。当时刘宽隐晦的提及了后面需要安排刘虞去私下做的事情,所以对于刘虞官职的事情,也就先放在一边没有再过问了。

现在能在这里恰巧碰到刘虞的儿子,天子便主动有了亲近的意思,随口问道:“文饶怎么安排你进了虎贲军啊?”

刘和赶忙答道:“臣抵达洛阳,初次见到文饶公时,文饶公问臣志向,臣当时便祈愿为吾大汉守边疆御胡族、解民难济饥荒。文饶公颇为赞赏,便让臣进入虎贲军内打磨体魄,锻炼意志。也是对臣的鞭策和考验。”

刘和的表现和应答让天子十分的欣赏,便起了召刘和为近侍的想法。看了刘和一会儿,突然问道:“看你样子应该尚未及冠,可有表字?”

刘和心中一动,壮着胆子说道:“臣还未有表字。臣斗胆,请陛下赐字!”

天子笑了笑,对刘和的冒昧请求不仅没有丝毫恶感,反而更加欣赏刘和的机智。“伯安给予汝名为和,和乃和谐、顺平之意。那朕便以玄泰为字吧。《尔雅释言》中玄乃天也,泰乃安定也。此字的寓意便为天下安定之意,也算与你的名所相称。”

刘和立刻再次叩首,大声说道:“臣,谢陛下赐字。”

第十六章 中兴剑

刘和没想到这次机缘巧合的能有机会让天子给自己赐字,这就表明自己已经被天子记在了心里。以后即便有人想对自己有所图谋的时候,也会多份顾忌。

而天子心里其实想的更多,也更复杂。今日给刘和赐字的举动,所包含的意义远非刘和现在能够理解的。

其实天子本意就是扶持宗室力量,以壮大自己的权势。门阀士人本就难以信任,而现在那些老中官们也不再值得自己信任了。天子虽然曾试图努力扶持新的小中官们来增加自身权势范围,可是内朝中到现在为止也就扶起来蹇硕一个人而已。

因为中官起势太难,除非立下非常大的功绩,否则提拔一个中官一定会遭到外朝士人强烈的反对,而且提拔小中官,还会遭到赵忠、张让他们这些老中官的掣肘。

当年的党锢之祸,让宦官和外朝的士人们彻底结为死仇,现在外朝的那些士人无时无刻都在想着如何打击,甚至诛杀宦官。而且老中官们也会因为担心自己的权势受损,所以对于小中官的提拔也不是很积极。

刘虞前往幽州之前,就随着刘宽进宫拜见过天子。当时的天子只因为刘宽的原因,对刘虞简单聊了几句,印象并未太深。而后刘虞在北方的施政获得了极其高的评价和称颂,天子再次见到刘虞后,才开始真正的亲近。这里面既有因为刘虞的性格颇似刘宽,让天子自然而然的愿意亲近之外,再有就是天子为了增加宗室在朝堂的权势的目的。

天子心情似乎有所缓和,示意刘和起身之后,随口说道:“跟在朕身边,随朕在园子里随便走走吧。”

刘和应诺起身,恭敬的跟在天子身后。

北方的深秋,风已寒,草已枯。即便是皇家的圃囿,也无法抵抗大自然的规律。夏季的花草早已凋零,只剩下些秋季的花圃坚持着挺立在泥土上,只待初冬来临时的谢幕。

“朕想起来了,太学石经竖立之日,你还被许子将先生点评为济世之才是吗?”

“当时卢植大人问话,臣禀实而答,子将先生观臣语录颇为赞赏,便有此一评。”

“朕有听闻,卢子干问你读经书以何求。你那句话如何讲?”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天子默默的反复低声念着刘和的这四句话,喟然长叹。仿佛是在感叹自己身边已经没有这等如此纯粹的忠贞报国之士,只剩下一群争权夺利的政客。

“你这话说的好啊!有此等拳拳报国之心的那些人,当今天下也没剩多少了!”

刘和赶忙跪膝顿首,说道:“此乃家父从小教导,臣不敢担陛下赞誉。”

天下笑着摆摆手,让刘和站起来,说道:“伯安确实如文饶所言,乃是肱骨之臣,可担社稷之托。”

刘和再次施礼。“臣替家父谢天子赞誉。”

天子点点头,继续踱步而行,一边欣赏着园内花草树木,一边向刘和随意的询问。有的时候还会给刘和介绍那些花草的特性,树木的来源。

刘和对这等事情一无所知,听着天子颇为自得的介绍,只能恭维的应承着。

天子也看到了刘和的窘迫之像,明白了刘和实在对这些花草毫无所知,便不再多提,反而问了一些刘和在虎贲军中的事情,刘和如实的一一作答。

天子调侃的问道:“听闻你和那长水校尉袁术还有冲突?”

刘和把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生怕天子误会自己是个仗势欺人的纨绔子弟。

对于世家子弟之间的冲突,天子不甚在意。洛阳城内几乎每隔几日便会有这等事情发生,毫不稀奇。倒是对于刘和所描述的王越颇感兴趣,听到刘和将那王越的武技描述的神乎其神,便出口问道:“此人被誉为天下第一剑客?”

刘和答道:“不仅是虎贲军内兵卒都赞服,便是洛阳城内的诸多学子、世家子弟都如此称赞这位王仆射。臣当时也是心生赞叹,便向王仆射求教了一段时间剑技。”

天子颇为意外的看了看刘和,饶有兴致的说道:“这么说来,你的剑技武功也不俗?这样吧!朕身边有名宦官,武技也不低,你二人比试一下。”

说罢之后,便让人把蹇硕叫了过来。

刘和赶忙推辞道:“陛下面前,臣岂敢亮持兵刃,以示刀戈之利。”

天子毫不在意的挥挥手,反而督促刘和跟蹇硕赶快拿好兵器比试。事已至此,刘和自然再无法拒绝。转过头仔细看了看那蹇硕,只见此人身高至少八尺有余,肩宽胸厚,体型健壮,给人乍一看便觉得颇有武略。

刘和倒持长剑,双手抱拳。

蹇硕也是抱拳回礼,单手持刀。

刘和轻呵一声,然后跨身一步,起剑、前刺、横劈、侧撩。用与王越对招时的招数攻向蹇硕,想试探其武技的深浅。

蹇硕毫不迟疑,举刀便迎,每抵挡刘和一招之后,便是一招正面劈砍。气力之大,完全超出刘和的想象。刘和虽然平时在军营内也少不了跟其他兵卒捉对厮杀,演练武技。但是少有遇到气力十分的强悍武者,尤其是类似于王越那个等量级的人物。没想到今日竟然在这里遇到了拥有近似于王越气力的一名宦官。

刘和不再直接拼气力,而是以灵巧的闪转腾挪围着蹇硕攻击。

双方交手数十回合,几乎难分高下。这也是幸亏刘和之前下了十分辛苦的向王越学习了高深的剑技,否则早已败在蹇硕刀下。

这样僵持的交手,彼此胜负难测。刘和决心行险一搏,便率先变招,诱使蹇硕一刀劈空之后,反手急速一刺,此番变招使用的便是王越之前教导的分寸之力,剑尖急速刺向蹇硕的左肩。蹇硕反应不急,当刘和剑尖刚刚入肉不到半寸的时候,蹇硕一咬牙,急速挥刀回砍。

刘和见到蹇硕这一刀的回砍是照着自己手腕而来,如果自己继续刺下去,小臂极有可能被砍断,这可是刘和绝不会接受的结果,便急忙收剑。

只是没想到蹇硕这一回砍,是以搏命之势而来,气力之大,完全超出刘和的预料。在刘和收剑时,一刀砍在了剑刃上。刘和顿时虎口一震,剑便脱手而出。

刘和的剑被蹇硕一击脱手,那明显是败了。只是蹇硕左肩被刘和一剑刺破,血已溢出,渗的左边衣袍上一片鲜红。

天子看刘和剑已脱手,便喊停了比试。天子看了看二人,显得颇为开心。还吩咐旁人赐予二人金银布帛作为赏赐。

刘和看着傲然而立的蹇硕,心中升起一股敬佩之意。若单纯论武技招式,刘和并不一定会输。只是蹇硕在临败的最后时刻,以搏命之势后发制人,在对手气势一泄之后反败为胜,实在难得。刘和自己反思片刻之后,也是认为输的应该。武技对决,若是只论技巧,而输了气势,其实就是彻底的输了。

虽然这次的比试败了,但是刘和并未沮丧,坦然的向天子说道:“臣一招不慎落败,不敢领天子赏赐。蹇常侍气力之大,让臣措手不及。虽然还不及虎贲军中的仆射王越,但是想来这等气力武技也非常少见了。虎贲军内不少悍卒的武技,也鲜有能比得过蹇常侍。”

还在留着血的蹇硕,恭谦的说道:“刚才最后一刺并非以命相搏,手下留了气力,故而才容得我反手回招。”

天子哈哈大笑,显得十分高兴。无意间看到刘和掉落在地上长剑被砍的有了缺口的,对刘和说道:“你的武技确实已经不错了,蹇硕的武技,即便再禁卫军内,也很少有人能胜的过。今日初见,朕甚是欢喜,财帛之类的就罢了,朕要送你另一样东西。朕把自己的剑送给你。”

刘和一听天子竟然赐剑给自己,顿感差异,稍稍迟疑之后,立即连连叩首跪拜皇恩。旁边的羽林和虎贲兵卒各个露出羡慕的神色,就连蹇硕也感到天子的对刘和的恩宠竟然如此之盛。

天子亲自扶起刘和,手持一柄宝剑,待刘和起身后,亲手递给刘和。

刘和再次叩首,双手接剑,以大礼拜谢。

天子笑着说道:“朕在建宁三年的时候,铸造了四把剑,都是收集天下最坚硬的矿铁,由天下最优秀的铸剑师锻造而成。朕曾起名为中兴,之前不慎丢失一剑,朕万分痛悔。现在此剑一直跟在身边,今日遇到你也算有缘,以后便由你来保管此剑。”

刘和大声回答:“臣,必定不负皇恩。”

天子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好好看看此剑吧!这柄剑也是朕最喜欢的剑。”

刘和手捧宝剑低头仔细观察。只见此剑的剑身长三尺八寸,由玄铁精钢锻造而成,午后的阳光照耀在剑身上,反射出的剑芒格外刺眼。剑一出鞘便锋芒毕露,以气冲斗牛之势直达云霄。周围所有兵器都被其光彩所掩盖,其夺目之光盖溢四方。剑身底部有金色铭文,由小篆体所镌刻大汉中兴四字,字体古朴而雅致,苍迈而雄浑。

天子似乎想起了当年铸剑时的雄心豪情,想起了当年立志平定北方大漠时的壮志凌云,在一旁豪气迸发。“玄泰,舞剑予朕一观!”

“诺”

第十七章 狗官

刘和单手持剑,静静的调整气息。剑身在刘和手上轻微的颤抖,仿佛在彼此试探,寻找到彼此的契合点。

此时刘和的耳边似乎猛然间响起千军万马在山谷中奔腾之声,远处亦有高山流水,峰巅之上,有人焚香抚琴。

剑起,光芒四溢。

风起,落叶飞舞。

一剑横扫,破空之音尖锐刺耳,剑身周围的落叶被一剑劈裂,仿佛一团气流刹那间的喷涌炸裂,冲击之力让那些落叶不规则的四散飘荡。

突然间,刘和身形一晃,剑意再变。刘和已经彻底融入舞剑的意境之中,口中不自觉的唱起一曲《战城南》。

战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乌可食。

为我谓乌:且为客豪!

野死谅不葬,腐肉安能去子逃?

水声激激,蒲苇冥冥;

梁筑室,何以南?何以北?

禾黍不获君何食?愿为忠臣安可得?

思子良臣,良臣诚可思:朝行出攻,暮不夜归!

……

一曲《战城南》道尽征战无尽悲。刘和的声音低沉而浑厚,周围羽林和虎贲的兵卒无一不被感染动情。

曲终,剑收。

两行泪痕遗留面颊。

大汉乐府的旧题民曲,无一不是被传颂数百年之歌。大汉男儿又有几人不知《战城南》,又有几人不会唱那《大风歌》。

刘和已收剑,但意境还未散去。众人静静品味刘和刚才的舞剑唱曲,就连天子也沉浸其中。这一刻仿佛所有的荣耀都归于刘和,天地间独刘和一人可耀千古。

天子缓缓鼓掌,以示对刘和舞剑的认可。当今天子本就十分喜爱音律之事,当年宫内的王美人能独得天子宠爱,便是因为王美人极其擅长击筑与弹筝。天子由此爱极了王美人,甚至在王美人死后,作《追德赋》、《令仪颂》,寄托哀思。

“你到朕身边先做个郎中吧,在尚书台先待两年。”

刘和一听,一时间心中颇为复杂。郎中属于天子近臣,能够经常出入宫中,有很大的机会进行提拔。但是刘和现在更想在军伍中历练,只是天子的旨意自己如何违逆。

刘和想了想,轻声的说道:“臣还未被举孝廉,不知是否有资格进入尚书台。”

自光武皇帝中兴以来,权重尚书台之后,但凡想进入尚书台的都必须是被举过孝廉的人士。初入尚书台为郎中,满一年后为尚书郎,满三年为侍郎。此事已成惯例。

天子不屑的笑了一声,说道:“这有什么关系,你回去跟你父亲说一声,让他尽快安排地方上的州郡给你举个孝廉。这种事情根本算不上什么大事,朝中也不会有人无事生非。若是真有人责问,朕自会让文饶去应付。”

刘和见天子心意已决,自然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是连声应诺。

天子继续缓慢的在圃囿内闲逛,此时略显亲近的刘和跟在一旁,时而与天子交谈,偶尔提起自己曾在徐州之时的趣事,听闻的天子哈哈大笑。

逛了一圈之后,圃囿内已没有多余的景观可以观赏,但是天子似乎还是意犹未尽。

“玄泰你随朕来,有几样新鲜的东西你一定没看过,今天让你开开眼界。”天子仿佛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上了銮驾之后向刘和招呼着。

刘和无奈,只得将圃囿值守之事先交给徐他和许昭,而后随天子銮驾启程。

行程约有一炷香多些,刘和在路上步行跟随天子銮驾,旁边恰巧是之前在圃囿内为自己给天子通禀的那位羽林郎官。

刘和先是向对方拱手施礼,接着轻声说道:“之前多谢这位郎官为我向天子禀报了。”

那人笑着摆手,说道:“虽然你我分属羽林和虎贲,但也都算是天子禁卫袍泽,又岂能让他宦官随意诬陷。这点小事实在不值一提,刘中郎太客气了。”

刘和言语中依旧不停的感谢。“敢问郎官姓名?以后有机会也定当拜访。”

“愧不敢当,区区姓李名肃,字振敬。并州五原人。”

“振敬也不要客气,天子刚刚赐字,振敬兄就叫我玄泰吧。”

“那我就不客气了。之前玄泰的大名早已传遍各营禁卫,大家谈论起来都是很服气的。敢跟洛阳城内的世家子弟对峙,除了当年的董司马,也就玄泰你了。”

“一时意气之举,当不得大家赞誉。振敬说的这位董司马又是何人?”

“这董司马很早就已经回西凉为官了,不过听闻去年都做到河东太守了。现在该称为董太守,姓董名卓,字仲颖。陇西人。”

“董卓?”刘和听到李肃说起董卓,顿时惊异。

李肃诧异的看了刘和一眼,问道:“玄泰也认识董太守?”

刘和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急忙遮掩着说道:“听闻过,略有听闻。这位董司马,应该称董太守也曾在羽林军内任职?”

李肃皱了皱眉头,心说你不是听闻过嘛。虽然心里有些不悦,但也并未太过在意,而是继续给刘和解释道:“当年我刚进羽林军的时候,董太守就已经在了。那时董太守力大无双,擅长佩戴两副箭囊,骑马飞驰时左右齐射。军中袍泽无一不敬佩董太守的武技。当时也有一些世家子弟寻衅滋事,董太守性格暴烈,曾经和那些世家子弟发生过多次冲突。羽林军内的很多袍泽都对董太守十分敬佩。”

刘和恍然,没想到董卓竟然还有这等过往,仔细想了想才了然。羽林军本就创立于孝武皇帝刘彻之时,最早的规矩也是从西疆各郡挑选良家子担任,而后还会从战事阵亡的军士后代中收录一部分。董卓身处西凉,自然也是有机会被选入羽林军了。

“你刚不是说这位董太守回西凉了么?怎么会又到河东做太守了?”刘和对董卓十分感兴趣,继续向李肃问着。

李肃盯着刘和看了一眼,稍想了想之后,小声说道:“当年还是先帝时期,董太守便是张奂大人手下司马,随张大人去西凉打仗了。打了有一年多,取胜后被拜为郎中,就是今日天子让玄泰你担任的官职。后来,还出任并州雁门郡广武令、益州蜀郡北部都尉、西域戊己校尉,最后也不知道是因为得罪了朝中哪位大人,被免官了。”

“听你所说,这董太守还是个脾气暴烈,容易得罪上官的人?”

李肃轻咳了一声,说道:“我等武人性格难免暴烈一些。当年具体的原因也不清楚,之前的一些老的袍泽们提起来过,还有人准备去投靠,看看有没有机会去打仗。要是能打仗,得了军功,也有资格被外派为官了。但是自从其罢官后,就少有人提及了。”

“那现如今又如何成为河东太守的呢?”

“这就不清楚了,不过前些年好像给司徒府做过掾吏,或许是司徒府保荐的吧。”

“给司徒府做过掾吏?当时是哪位司徒?”

“应该是种暠种司徒吧,具体的我就不是很清楚了,你怎对董太守如此感兴趣?”

刘和尴尬的笑了笑,自己一直这样打听董卓,确实容易让别人误会,便借口解释道:“能让振敬你如此推崇,想来这位董太守必定也是豪爽仗义之人。若是有机会,想要结交一番。”

李肃笑了笑,对于刘和能认可羽林军中出来的人物十分高兴。接着说道:“想来肯定是有机会,董太守现在不在洛阳。不过之前还听闻那些袍泽中的老卒说起过,他们还偶尔会去拜访董太守。大家都盼望着,要是有董太守能有机会外出征战就可以带上我们一起立战功了。”

刘和颇为不解的问道:“大家守卫皇宫,算是天子禁卫,还盼着出去征战啊?”

李肃显然是跟刘和聊的颇为投机,有些不太顾忌的说道:“我这等出身的人,虽说是禁卫,在天子身侧。但一辈子守卫皇宫,最多也就当个郎官而已。只要能出去征战,取得军功之后,才有可能当上两千石的校尉,那才是真正的军官。羽林军里大家不是关中人,就是关西人,当然希望能有西凉人打仗的时候带上兄弟们建功立业了。我算是出身最差的了,熬了这么多年,也不过是个比四百石的小吏。”

两人一路闲谈,刘和也了解了很多禁军内部的事情。

随着随行宦官的一声长呵,天子辂车卤簿(皇帝出行仪仗)的行进速度缓慢了下来。刘和才发现原来是回到了洛阳内城,看来是往皇宫方向走了。

銮驾缓缓进入皇宫,刘和看了看四周不再多言,只是静静的跟随着天子銮驾缓步行走。

行至西园,众人散开,天子从銮驾上下来,让宦官来招呼刘和前往随行。

当今大汉的皇宫分为南北宫。北宫的主要建筑是德阳殿为主,其高大宏伟俯瞰整个皇宫。除此之外还有著名的白虎观,另外章台殿、永乐宫等大多数的高大建筑都在北宫。而南宫则以崇德殿为主,附带东观、东宫、长秋宫等,以及光武皇帝悬挂二十八将的云台殿也在南宫所属范围内。

当今天子格外喜欢景观花草,于是又在南宫的西面建了座景观园,取名为西园。天子经常在西园内游乐,很多天子觉得新奇有趣的东西也都存放在西园内。

天子招呼刘和跟着自己,兴致大增的在西园内径直而往,路上还吩咐宫内奴仆将集市摆开,等会儿要游玩闹市。

天子似乎猛的想起了什么,冲着一名小黄门喊道:“去!把朕的那几只狗官牵上来。”

不会儿,只见两名小黄门牵着两条大犬走到了跟前。天子高兴的拍手叫好,向刘和颇为戏谑的说道:“玄泰,你看看,看看这狗官如何?”

第十八章 宫中市场

皇宫西园之内,刘和抬头看向面前的两条狗。只见这两条狗体型颇大,而且戴进贤冠、穿朝服、佩绶带,俨然是把朝臣的服饰穿在了狗身上。

天子笑着问道:“这狗官如何?”

刘和尴尬的无言以对。看着天子洋洋得意的神情,一时间有一股悲戗充斥着胸口正当中,想说些什么,却又找不到词汇表达。

正所谓君待臣如手足,臣视君为腹心;君待臣如草芥,臣视君为仇寇。当今天子以如此戏虐的姿态侮辱国朝臣子,又能有多少忠心耿耿的臣下为其效命呢?

刘和不敢谏言,担心刚刚获得的天子恩宠会转眼消散。或许这就是为人臣子的悲哀,忠臣与良臣,奸臣与佞臣。到底如何区分,谁对谁错?或许正印了那句话:谁赢了,谁也就对了,哪怕之前错的也就对了。谁输了,谁也就错了,哪怕之前对的也算错了。

可是这真正的胜负是如何判定的?权利,想来应该是权利吧。就看最后谁获得了那份至高无上的权利了。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呢?

刘和甩甩头,试图甩掉脑海中的胡思乱想。低头看着这两条狗,无奈一笑。看来宫中的伙食喂养的确实不错,两条狗膘肥体壮。从体型看起来应该是猎犬的种群,不过估计是在皇宫这种地方待的时间太长,除了摇尾巴以外,可能已经遗失了捕猎的天性了。

稍逗了会儿狗之后,天子领着刘和进入了园内的最西侧。

刘和穿过内门,转了个弯,突然间一片喧嚣映入眼帘。

一条繁华的街市突兀的出现在面前。

拥挤的市场;琳琅满目的摊贩;装饰奢华的商铺……等等不一而足。

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叫卖声充斥耳边,还有男男女女、形形色色的行人。有的在闲逛,有的在与商贩讨价还价,甚至还有偷东西的。

一名身材瘦弱的男子,牵着一头膘肥体壮的驴,在街市上缓步而行。一边走,还一边叫卖。驴的背上有两个竹篓,内衬红色绸缎,绸缎内竟然是难得一见的玉饰珍宝。有另一名稍胖的男子经过,伸手拿起玉饰掂量了一下,询问了价格后,便立刻失去了兴趣。倒是突然又跑出来的一名女子,竟然不管那些玉饰,而是询问起驴子的价格。牵驴的人摆了摆手,表示驴子压根不卖。那女子撅起嘴咒骂了几句,然后趁牵驴男子不注意,偷了两块儿玉饰匆匆的跑掉了。那牵驴的男子似乎毫无发觉,依旧牵着驴边走边叫卖。

刘和看着面前的景象彻底惊呆了!

天子笑嘻嘻的从刘和身边走过,向前走了几步后,回头跟刘和招手,示意刘和跟上。

刘和跟在天子身边,不知所措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只见天子仿佛只是一名普通的客商,在街市上走走停停,时而看看街边的摊贩,时而对一些商铺指指点点。更出奇的是,竟然调戏街市上的女子。

那些女子也不闪避,一副欲语还休的模样,娇滴滴的喊着救命。稍过了一会儿,还来了两名巡视的兵卒,刚刚向那被调戏的女子问话之后,便被天子一脚踹倒在地。然后天子威风凛凛的指向二人,示意其滚开。那二人也赶紧讨饶,然后灰溜溜的逃走。

打跑了巡视的兵卒,天子也没有心思再去调戏街市的女子。而是专心致志的在街市的摊贩上淘买着东西。一边挑选,还一边跟商贩讨价还价。

刘和跟在天子身后,彻底看清楚了周围的街市之后,才明白原来这是天子仿造民间的景象在皇宫内兴建的取乐之处。那些男子都是由宦官所扮,有的虽然粘上了胡须,但是从说话的声调还是能听出来。而所谓的女子们自然也都是宫内的宫女,怪不得被天子调戏了还故扮可怜的一副娇羞之相。到了这个时候,刘和才真正感受到了眼前这位天子的奢靡。

随意的买了几件东西后,天子继续顺着街市闲逛。刘和却想到了自己从郯城来洛阳那一路上看到的那些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百姓,心里一时间五味杂陈。

天子的脚步再次停下,这次是被街边一个耍猴戏的吸引。刘和看了一眼,长叹一声。这宫内还真是人才济济,竟然还有会耍猴戏的宦官,而这名宦官刘和还恰巧认识,便是之前封谞手下的其中一个小黄门。刘和隐约记得这小黄门的名字好像叫潘隐,当初示弱时,封谞派来传话的便是此人。按理说不少封谞手下的小黄门都难免遭受些牵连,估计也幸亏此人有这份手艺,要不然早就跟着封谞下了狱了。

那小黄门也看到了刘和,不过现在正是所谓街市扮演时间,只能当天子跟刘和是两名普通的客商。向两人拱了拱手,然后便让那猴子显露各种杂耍。天子在旁边看得十分起兴,还时不时扔出几缗钱叫好。

刘和对这条街市已经毫无兴趣,甚至有些反感。但是天子在前,现在的自己人微言轻,不能说,只能忍。

看着这仿佛繁华的街市,仿佛愉快的人群,仿佛和谐的社稷,竟无言以对。

看了一会儿猴戏后,天子或许是有些累了,领着刘和进入一间酒肆之中。这酒肆的店铺不算大,不过格局很别致,整体的装饰也很精致。

刘和跪坐天子旁边,从窗边看向这条街市的背侧,那边有一大排高矮不一的房屋。那些房屋外面有苔藓覆盖在台阶上面,各个门槛前面有引来的渠水绕着,到处环流。渠水中还有茂密的荷叶,还有一些枯败的藕分散渠边。

天子看到刘和注视的方向,笑着说道:“那边是朕的裸游馆。那些渠水里种植的都是南方最好的荷花,可惜现在已经凋谢了。若是夏季,这荷花开放能有一丈余高,花大如盖。而且荷叶夜舒昼卷,一茎有四莲丛生,又因为这种莲荷在月亮出来后叶子才舒展开,而民间百姓称月神名望舒,故而此荷花也名叫望舒荷。至于叫裸游馆的原因嘛!”天子颇为戏虐的笑了笑。“当花开之时,朕便领宫中的宫女们全身赤裸,在这渠水内戏耍,那番景象实在是别有滋味。所以朕索性就把此处叫做裸游馆了!哈哈哈……”

听完天子的解释,刘和彻底愕然。

天子拿起一爵酒,示意刘和共饮,然后指了指门外集市。“玄泰你觉得此处如何?”

刘和一饮而尽,醇酒入腹,压下了一口污浊之气。低声的说道:“别出心裁,独具一格。恍若民间之境,恍若天下大同之世。”

天子高兴的大笑一声,而后再饮一爵。刘和两爵酒入腹,随口问道:“臣在洛阳城内也逛过集市,无论格局样式都和此间不同,却不知陛下的这街市是依循何处仿造?”

天子放下就爵,看了眼门外的街市,忽然间情绪有所低落。“朕领过好多位大臣前来观赏此街市,几乎所有人都是劝诫之言,玄泰你是第一个问这个问题的人。你可知朕年幼时生长于何处?”

“臣略有所闻,应该是冀州河间国。”

天子饮了口酒,神情落寞的点了点头,却被酒呛到,剧烈的咳嗽了几声。“朕的祖父乃是河间孝王,祖父薨亡之后,先帝(汉桓帝)之父继承了王位,而朕的父皇只是被封了个亭候。朕的祖父奉遵法度,清明好施,故而家中余财并不算多。到了朕的父皇时,虽然不能说贫困,却跟那些豪门大族比起来就显得有些寒酸了。然而这还不算最糟的,最糟的是朕的父皇在朕总角之年(幼儿年龄)时便不再这人世间了,自此之后,家境越加衰败。”

刘和没想到这位天子竟然是性情中人,回忆起过往时眼角含泪,面色悲苦。刘和给天子斟了爵酒,跪坐一旁静静聆听。

天子再饮一爵,而后吐了口气,继续说道:“年幼时,家境不富。食邑的财物只能勉强度日,家中也只有几名老仆。那时候朕的母后精打细算的过日子,有时候领朕去街市闲逛时,出手所买之物也都是些非常便宜的东西。那时的朕心中就一直希望有一条街市是属于朕的,这样朕就可以想要什么就能有什么,不再需要斤斤计较。”

说到这里,刘和立刻明白了,原来西园内的这街市是天子仿其幼年故居旁边的街市所造。或许是童年时期给这位天子留下了比较深刻的记忆,所以才在皇宫中建造起这么一条街市。

刘和小心的询问道:“莫非这街市,正是陛下当年常去的那河间国的街市?”

天子点了点头,颇有深意的一笑。这笑容中似乎饱含回忆,看起来这回忆中有苦有甜,有快乐有悲伤,有幸福有怨仇。这一笑似乎能道尽当年之事,而似刘和这等旁观者看在眼里仿佛也能感同身受。

“这里正是朕凭借记忆建造起的当年的街市。朕在皇宫中加造西园就是为了这街市,因为朕喜欢这街市,所以朕才喜欢西园这片宫殿。可能是年纪大了,心境就不一样了。虽然朕还会常常来逛这街市,却无法找回年幼时的感觉。虽然朕不停的改造,但是记忆还是逐渐的模糊不清,现在的朕已经无法清晰的想起年幼时那条街市上的样貌了。”

一边倾诉一边喝酒的天子,眼神迷离,身形微晃。仿佛幼年的记忆突然将喷涌而出,在其脑海里不停的回放。

不一会儿天子大笑几声之后,向后一躺,呼呼大睡。

第十九章 太平道

黄昏的洛阳街道似乎格外绚丽,柔和的余晖带着温暖的橘色光芒铺满大地。

刘和拖着疲惫的身体,散发着浓浓的酒气,缓缓的行走在笔直的大道上。在夕阳的映射下,背影显得格外长。

洛阳,廷尉府大牢。

赵忠和张让眼神阴沉的看着牢狱内被关押的封谞。

“赵常侍,张常侍,救救我吧!”

赵忠后退了一步,嫌弃的看了一眼扑在牢笼铁栅栏上的封谞,冷冷的说道:“你和那个叫刘和的小子到底结了什么深仇大恨,看那小子似乎是想置你于死地啊!”

封谞扯着嘶哑的喉咙解释道:“哪儿有什么深仇大恨,只不过是他刚上任第一天,因为把守圃囿东门的那点冲突。”

赵忠和张让对视一样,都是一副明显不信的表情。

封谞把胸脯拍的咚咚直响,连连发誓自己跟那刘和压根也没多大仇恨。

张让看着封谞的样子,心里略微相信了几分。沉思了一会儿,然后说道:“若只是如你所说,那这小子为什么非要置你于死地?”

封谞痛哭流涕,恨声道:“我也想不通,若是他只是为了自保,让天子罚我钱财也就算了,可是这竖子小儿硬是咬死我假传圣旨的事不停的提醒天子,就是想让天子下旨杀了我。”

“呸!”赵忠啐了一口,指着封谞骂道:“就是你这种蠢货,使得天子这几年来对我们越来越疏离。捞钱的地方有的是,非要盗卖陛下的园林树木。”

张让摆了摆手,劝解了赵忠两句,然后扭过头对封谞说道:“天子查抄完你的家,估计怒气会消散不少。到时候我和赵大人两人在替你给天子送些钱财,让天子下旨把你放了。不过我估计这部分钱财不少,你出来以后要赶快从你那些故吏那里搜刮搜刮还给我二人。”

封谞听到张让愿意解救自己,赶紧点头应承,保证自己一定以最快速度把钱还上。

直到从廷尉府出来,赵忠和张让也没有去确认封谞是否真的假传了圣旨。因为大家都是从心里认定刘和只是为了自保才会反击,而且也不相信刘和敢编造诬陷封谞。

天色渐暗,西边的余晖逐渐消逝。

刘和回到了家中,母亲杨氏一边心痛的喂解酒汤,一边絮叨的埋怨着。刘和依靠在床边,听着母亲的唠叨,感受着母亲的关怀。

缓了一会儿精神后,刘和被父亲刘虞叫到了书房。

刘和将这一整天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想父亲刘虞汇报了一遍。

刘虞安静的听完刘和的述说,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那封谞已经被关押到廷尉府的大牢之中。不过后来赵忠和张让去看望了他,应该是在商议怎么把他从牢里救出来。”

刘和惊讶的说道:“假传圣旨之罪,都能从牢里救出来?”

刘虞看了眼自己的儿子,虽然聪慧机智,但是对人性的洞察力,以及事情的掌控还是欠缺些火候。

“这就是我之前跟你说到过你考虑疏漏的地方。”

刘和满脸疑惑,自己这猛然一击,感觉已经击中要害,为何还不能将对手置于死地。

刘虞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或许要求太高,儿子还未及冠,思虑方面肯定还有很多不成熟的地方,想不通也很正常。

“你今日伴驾那么久,对当今天子感观如何?”

刘和不知父亲这一问是何意,斟酌了许久后,说道:“天子乃……性情中人。”

刘虞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点头,表示同意。“好一个性情中人,那你可知性情中人的个性特征?可了解过这些年来,那些宦官都触犯过哪些律法,而又被如何处罚的?”

刘和摇了摇头,自己还是未曾领悟父亲的意思。

刘虞耐心的解释道:“你按照正常的人性推断,突然奋起一击,确实容易将对手打懵。现在封谞被关押在廷尉府的大牢就是你这一击的结果。但是整个过程从开始你就疏漏了两点。其一,决定结果的人是天子,而你不了解天子,甚至没有去侧面打听了解。其二,你不了解对手详细的过往,所以你这一击虽重,虽然能将对手击懵,但是却未必能击倒。”

父亲刘虞的这几句话,更是让刘和云山雾绕的无法理解。

“当今天子十二岁继位,在位已经十五年。从小陪伴他的就是这些宦官,所以他们感情很深。天子曾说赵常侍如我母,张常侍如我父。可见天子对其的宠幸程度。那些宦官们口含天宪,手握王爵。经常以天子的名誉颁发诏书,天子不是不知道,只是不去深究,最多罚些钱财罢了。”

听到这里,刘和才恍然大悟,明白了父亲说自己谋划当中的两个重要疏漏是什么。

刘虞看到刘和有所领悟,欣慰的笑了笑,继续说道:“这种盗卖皇室之物,放在普通人身上早就抄家灭族了。但是放在那几名中官身上,最多是抄家,却绝不会灭族。而假传圣旨之事,那些宦官们早就不当回事了,所以很多情况下也伤不到他们根本。”

“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为何为父还让你继续实施你的谋划?”

刘和点了点头,心中确实这样想。

刘虞接着说道:“首先,封谞在所谓的十常侍里面,并没有赵忠和张让那么有权势,也没有这两人跟陛下的关系亲近。所以,你和他有了冲突,以我和文饶公,以及你母亲宗族那边弘农杨氏的力量,还是可以抵抗周旋的。其次,你乃是虎贲军的中郎,是兵权的一个缩影。即便天子再宠信那些宦官,面对兵权还是比较警惕的。这也是你值得冒险的原因。”

刘和心有余悸的点了点头,反思了整个事件的过程后,心中也有些怀疑,自己这样做是不是父亲他们这些外朝的大臣对于天子和宦官当前关系的一个试探呢?

刘和小心翼翼的向父亲问道:“除了封谞以外,抓捕的另外两人,那马氏兄弟……”

刘虞摇了摇头,说道:“那马氏兄弟与太平道有关联,后面如何处理这二人为父会找人安排,这件事你就先不必再继续参与了。”

再次听到父亲提起太平道,刘和忍不住小声说道:“父亲,那太平道……”

“太平道的事你不要掺……”

“要谋反?”

“嗯?”刘虞顿时一惊,反问道:“你如何得知?”

看到父亲的表情,刘和瞬间把一切都串联起来了。原来这次和宦官的冲突能被父亲支持,确实是因为父亲等人要试探天子如今对待宦官的态度。如果态度不再像之前那么亲密信任,后续肯定还会有所动作,再次动作时就是将宦官击倒的大事件了。那么这个大事件又是什么?如果自己猜的没错,这个大事件一定跟太平道有关系。

“孩儿抓捕了那马氏兄弟后,询问那太平符水的来源。便知道了太平道,也知道了其首领张角。那钜鹿张角自称大贤良师,奉事黄老道,蓄养弟子千百余人;平时制作符水以疗病,病者甚愈,百姓信向之。派遣弟子使于四方,以善道教化天下,转相诳惑,听闻其十余年间,众徒数十万。”

“你仅凭这些原因便推断这太平道要谋反?”

“那马氏兄弟也不过是张角派遣到洛阳城内打听消息的人员,竟然能与宦官搭上线。目的为何?为甚要与宦官交往?潜入京畿之地,打听朝廷政事,他们还能意欲何为?再加上一个人达到如此势力,其后果只有一个,那便是谋反。”

刘虞听完刘和的解释,喟然长叹。“你的这番话和子奇(刘陶字)所说一模一样。你这样一个未及弱冠的小郎都能看出来的事情,朝廷诸公竟然视而不见,可悲可叹啊!”

“父亲,孩儿斗胆猜测,莫非父亲在洛阳所做之事,莫非正是……”

刘虞点了点头,说道:“正是和这太平道有关系。去年年底之时,为父便接到文饶公的密信,今年年初便去官来到洛阳,原因就是要来处理太平道的事情。”

“为何是父亲?”

“去年时杨赐大人已经发现太平道之事,还曾上疏,但是最后无疾而终。当时他们就怀疑朝中也有与那太平道联系颇深的人。于是杨太尉和文饶公,以及子奇便重新定计。为父远在幽州,以调任谋官的名义来到洛阳后,带着身边的陌生面孔容易遮掩,不易被人察觉。”

刘和彻底明白了前因后果之后,心中惊奇,甚至还有些激动。太平道的黄巾起义表示着大汉根基被动摇,是摧毁大汉前兆。“父亲,既然如此,那太平道谋反……”

刘虞摆了摆手,有些沉重的说道:“此事关联太大,太平道的势力分布各州各郡。我等商议许久难有妥善的解决办法,只能是先暗中抓捕其首领张角。但是抓捕后也不能伸张,以免其教众反应激烈,造成其叛乱的结果。”

“父亲,如果太平道蓄意谋反,肯定是已经筹备许久,要不然也不会派人到洛阳来打听政事。洛阳都能有其同谋者,这形势之严重可想而知。叛乱一事必然已经不可阻挡,父亲和文饶公得早作决断,千万不可犹豫拖延。若天子遇到不测,洛阳崩乱,则天下休矣。”

刘虞被刘和的一番话说的顿时惊醒,满脸惊骇。

第二十章 告密者唐周

光和六年,冬。

刘和已经是尚书台的郎中,东海郡的太守在前几日举荐刘和为孝廉。现在的刘和算是天子近臣了,虽然官职不大,但有的时候还会因特殊事宜跟随天子参加朝会。

崇德殿。朝会,议政许久后,有人高呼:臣有要事禀奏。

或许是因为前面的议政很顺利,天子似乎心情不错,笑着说道:“陶卿有何要事?”

要奏事的大臣正是号称洛阳八公子中最具声望的刘陶,刘子奇,被太学诸生敬称为自李膺之后的天下楷模刘子奇。

“当今天下有钜鹿张角其人,以奉黄、老之道,建太平道。以符水予愚民治病,得信徒有百万之众。时时言黄天在上,天下大吉。可见其谋逆之心已昭然若揭,臣恳求陛下抓捕此人及门徒,否则此人若叛,则必然天下震荡。”

刘陶刚刚说完,另一人也站了出来,高声附议。

天子看了眼附议的人,顿时有些疑惑。因为附议的人是鸿都门学出来的乐松。鸿都门学是当今天子为了对抗太学诸生而新建的一所学府,里面以教授音律绘画,诗词歌赋为主。经学为主的官僚士子们一向看不起鸿都门学的人,认为是阿谀奉承之辈。为何今日身为太学领袖的刘陶会和乐松一起参奏?

天子眯着眼睛,盯着二人看了一会儿。扭头向旁边的张让问道:“太平道?张角?”

张让躬身答道:“想来不过也就是传道之人,救的人多了些,在民间有些声望罢了。”

刘陶听完张让的解释,顿时大怒。“汝这奸阉,还敢蒙蔽天子?”

张让脸色一沉,冷声说道:“刘御史,朝堂之上,如此大声咆哮,乃是失仪之罪。”

“陛下……”

天子摆了摆手,不愿听二人争执。“众卿还有何要事?”

“陛下!奸阉乱朝,当处以极刑。否则朝纲不振,乾坤不明!”一声突兀的大喊,让所有人为之侧目。

刘和一看原来是同在尚书台的同僚杨琦,字公挺。此人出生于弘农杨氏,跟刘和还有点亲戚关系。刚进入尚书台的时候,这位杨大人还对刘和指点过一些处理政事的方法。

天子意味深长的看了看杨琦,神色不悦的问道:“杨卿,何以乱朝?”

杨琦大声说道:“陛下,这些阉宦之人,先有封谞假传圣旨,盗卖皇室之物。现如今刘御史向陛下禀奏国家大事,而阉宦竟然堂而皇之的在一旁欺瞒陛下。明明已是迫在眉睫之乱,却向陛下说无关紧要。这等行为还不是乱朝吗?”

杨琦说完之后,其余大臣纷纷附言上奏。

天子听了几句,心中有些反感。弹劾这些老中官的奏章,最近这段时间隔三差五就会呈奏一批,所以天子对此毫无惊讶之处。无非就是这些老中官们贪赃枉法,任人唯亲之类的事情。天子心里也清楚,只不过不愿处理罢了。

天子也明白,谁家门生故吏没有贪官污吏,无论是各州郡地方上,还是朝廷中央,这种贪渎之人数不胜数,重要的是这个职位上的人,是听谁的话。

这些门阀世族经营百年,势力庞大,要是没有宦官的势力压着,这些地方上的士人心里哪儿还有自己这个天子。

天子冷笑一声,心思也不知忽然转到了哪里,便向杨琦问道:“朕与先帝相较如何?”

杨琦看天子有意岔开话题,没好气的答道:“陛下之于桓帝,亦犹虞舜比德唐尧。”

天子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随即意识到这是一句反讽。意思是自己和先帝比起来不相上下,都不是什么明君圣主。没想到这个杨琦还是真是傲骨铮铮,在朝堂上当着自己,当着众大臣的面,还敢如此的讽刺自己。

天子的脸色一沉,不悦的反击道:“卿强项,真杨震子孙,死后必复致大鸟矣。”

杨琦曾祖便是天子所说的杨震,杨震此人乃被称为关西孔夫子,而且为人刚烈正直,不畏权贵。当年孝顺皇帝曾言:故太尉震,正直是与,朕亦不与争锋。可见当年杨震的刚直何等出名,就连皇帝都不得不承认杨震的刚直忠烈。

杨琦一听天子反言相激,正待再次出声相驳,被旁边的刘宽拉了一下袖袍,硬生生忍住了。因为天子最后所说死后必复致大鸟,乃是说杨琦死于非命,尸体被鸟所食。能激的天子说出这等话来,显然天子是非常生气了。

众人看天子竟然与杨琦都辩驳的快吵起来了,一时无语。天子环视一边朝会的臣子,冷哼一声,甩了甩袖子,转身离去了。

刘陶喟然长叹,只得无奈退朝。

响午时分,刘和将尚书台的各项文书整理归类之后,便准备回家了。当今天子算不上一个勤政的人,尚书台的奏疏并不算多。大部分政事都被三公府处理掉了,只有涉及到大量钱财,或者两千石的官吏任职,才会送到天子的尚书台。而天子的平日里批阅奏章也不算多,除了比较紧急的以外,大部分也都放在一边。

由于快到新年之际,所以大家也都显得疲懒了一些。刘和早早回到家中,却看到了父亲刘虞面色严肃而沉重。平日里父亲这个时间很少在府中,今日有所反常,而且面色不愉。

刘和上前想向父亲询问,还未等说出口,便从后院走出一人,到刘虞面前躬身施礼,而后向刘虞说道:“主公,人已经先安排在东小院内,家中侍卫和文饶公的门客一起监视。”

刘虞点了点头,让后向此人介绍了一下刘和。

此人看向刘和后,同样躬身施礼,言称少主。刘和听到这等称呼,心有所明,只有父亲的家臣才会称父亲为主公。可是之前的家臣刘和大部分都见过,确实从未见过此人。

而此人身材高大魁梧,臂膀粗壮,一看就是彪悍勇猛之士。

这时刘虞开口向刘和说明了此人的身份。“这是吾之腹心,名尾敦,自厚忠。为父去往幽州之前就随在身侧,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在外地,今日才回到洛阳。”

刘虞介绍完之后,便不再言语。屋内的气氛顿时有些尴尬,那尾敦似乎还有些事情想向刘虞禀报,但是刘和在场他又不知道是否该说。

沉吟片刻之后,尾敦想了想,刘和乃是少主,虽然年少,而且主公的事情一直没有参与,但是也不应当避讳。便向刘虞说道:“主公,这人现在已经无路可走,所言应当不虚,那太平道谋划已久,而且今日距离三月初五已经时日不长,主公当早做决断。”

刘和听到了太平道,又听到三月初五,心中猛的一惊,脱口而出。“太平道准备叛乱了?”

尾敦看向刘和,点头称是。

刘虞还在沉思。刘和盯着尾敦看了一会儿,问道:“你刚才所说被关在东小院内的人是谁?难道是太平道中之人?”

尾敦点了点头,说道:“此人名叫唐周,乃是太平道首领张角的弟子之一,年初我随主公来到洛阳,主公和文饶公、杨太尉商议后,由我去接近太平道之人,探查其太平道的谋划。今年夏初之时,陶君定计,由我执行,最终逼反了此人。现在这唐周已经带着张角的密令来联系他们洛阳的渠帅,准备定在三月初五起事。”

刘和心中顿起波澜,虽然尾敦没有细说如何逼反唐周,但是想来这等布局谋划的执行过程必定精妙而危险。原来历史上唐周反叛张角成为告密者,竟然是父亲等人的谋划,实在是不可思议。那今日朝堂上刘陶的上疏是什么目的?难道不怕打草惊蛇?

“父亲,今日朝堂之上,陶君上奏天子太平道反叛谋逆之事……”

刘虞挥手打断了刘和担忧的言语,出声说道:“这乃是子奇预立之言。谋逆乃是诛族重罪,只要有所沾染,难免是个家毁人亡的结局。子奇预先向天子说明,就是为了替士人们把责任摘除掉。日后太平道起事了,宦官也无法诬蔑士人,即便向天子进了谗言,有这先前的预立之言,才不会让天子被蒙蔽,听信宦官的诬陷。”

刘和对于父亲他们这些老官吏缜密的心思,实在是佩服之至。做一件事情,几乎把能考虑到的情况全部考虑清楚,不仅要看透自己可能面临的责任和形势,还要看透其他势力的情形。不仅要想办法保全自身,还要留下机会反击对手。

能在朝堂上身居高位者,果然都是高人智士。

“父亲,既然如此,确实当早下决心。这太平道举事在即,谋逆之事已然泄漏,若是不能立即扑灭,其形势可能会难以控制,则大汉危矣。”

刘虞有些担忧的摇了摇头,沉声说道:“此事关系重大,根据这唐周所言,太平道的势力早已超出了吾等的想象。之前只以为其信徒众多,即便叛乱也不过是一群流民罢了。可是没想到张角此人竟然有惊世之才,不仅信众无数,还早已训练了兵卒,其手下共有三十六方,每方万余人,各有三十六名渠帅统领。若其叛乱……”

“正是如此,父亲才应当机立断。其兵势已成,无论是否能成功抓捕张角,其部众也定然会造反。如果能迅速抓捕张角,那其太平道失去首领,必然是分散四处叛乱,朝廷逐一平叛即可。如果不能抓捕到张角,也要必须立即出兵平叛。那张角所掌兵卒虽多,不可能聚集一处。而且如此庞大的军队,也不可能都是精锐。朝廷只有趁其未合一处之时,命精锐大军逐一击破,才有可能迅速扑灭叛乱。”

刘虞听完刘和的劝说后,先是一阵沉默,片刻后猛的站了起来,对尾敦说道:“厚忠,立即去请文饶公、杨太尉,及子奇来府上,就说要事商议。”

第二十一章 紧急诱捕

天色突然阴霾了起来,阳光被云层遮挡,整个洛阳城内顿时一片阴沉。

阴了约有一炷香左右的时间,天空零星飘落雪花,一点一点的散落到大地上,试图将整片大地的尘土掩盖。

刘宽和杨赐,刘陶先后迎着飘零的雪花来到刘虞府邸。

三人都意识到了一定有严重的决策需要商量,正襟危坐,面色严肃。

刘虞将刚才刘和所分析的情况述说了一遍,然后跪坐一旁闭目沉思。虽然自己也是谋划者之一,但是这件事的发起者不是自己,最终的决策还得刘宽和杨赐决定。

杨赐看了一眼跪坐在刘虞旁边的刘和,颇为欣赏的点了点头,说道:“伯安有子如此,当怀甚慰。”

这句话是当初刘和与刘宽和杨赐第一次见面时,刘宽对刘和的褒奖,当时的杨赐并未附和。此时再说出来,明显是肯定了当时刘宽的称赞。

刘宽微微一笑,说道:“这小郎果然不负天子赐字玄泰,前面对伯安所言切中要害。这太平道既然把日子都定好了,谋逆造反之事必然不可阻挡。”

另一旁的刘陶点头附和道:“既然如此,那就以叛乱必然出现来定计吧。”

刘宽笑了笑对着刘陶说道:“子奇,计将安出?”

刘陶叹了口气,说道:“我们无法从天子那里拿到圣旨,无法直接让冀州当地官府抓捕张角。那就先把其洛阳的那位渠帅抓起来,让后大肆宣扬太平道将叛乱之事,逼迫那张角提前起事,即可一石三鸟。”

杨赐低头向想了一想,然后眯着眼问道:“何谓一石三鸟?”

刘陶答道:“先告阉宦私通叛逆,再建外戚大将军,后使党人解禁。”

旁边的刘宽皱了皱眉头,略显疑惑。“这外戚大将军……”而后惊呼。“河南尹何进?”

刘陶点了点头。

杨赐眯着的眼睛蓦然睁大,沉声说道:“子奇意欲何为?”

刘陶苦涩一笑,然后向杨赐解释道:“太平道叛乱,必然祸及各州郡。到时候出兵平叛的将领他们宦官手下有吗?必然是士人为主,首选卢植大人、皇甫嵩大人等文武兼备之士。吾等士人手握重兵,那些奸阉们难道会毫无反应?会不担心我们趁机逼宫诛杀他们?他们必然需要一位可靠之人掌控京畿兵权,镇守洛阳。何人能被那些奸阉信任领兵镇守洛阳?他们的首选必然是自己门下的依附者,但我们岂能让宦官掌兵权?那折中可选的便是何进。那何进该以何等身份率军驻守京畿八关?”

刘虞有些不解,问道:“驻守京畿之地,最多拜任卫将军即可,何至于大将军之职。”

刘陶摇摇头,继续解释道:“何进乃一屠户出身,其妹能进宫,能当上皇后,全依赖奸阉之功,若其再执掌京畿附近的兵权,则奸阉的权势更盛,吾等士人再难以抵抗奸阉的权势。既然奸阉的权势膨胀不可阻挡,那我们索性顺水推舟,为其制造一个可以匹敌的对手。这个对手就是外戚大将军。”

杨赐摇了摇头,说道:“那何进根基太浅,根本无法对抗奸阉。”

刘陶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对杨赐的担忧毫不在意。“所以才一定要让何进成为大将军,大将军有开府的权利。只要他成为大将军,那么大将军府必然是党人蜂拥而至。由天下著名党人名士依附的大将军府,难道还没有资格对抗奸阉吗?”

“那何进成为大将军,又怎会征辟党人?”

“汝南袁家与何进关系颇善,可以由袁成之子袁绍袁本初来促成此事。”

“原来子奇已经成竹在胸。”

“太平道叛乱之后,先以奸阉私通叛逆的罪名打击奸阉在地方上的势力。那些依附奸阉的官吏,我们一定要趁机一扫而尽。然后士人们尽快控制各州郡,到时候朝中有外戚大将军与奸阉争权夺利,各州郡由士人精心治理。待时机成熟之后,帮助何进诛灭宦官,则天下尽在士人掌控之中。由此之后,社稷可兴。”

刘虞、刘宽和杨赐三人听完刘陶的描述之后,沉思了许久。刘和在一旁听的胆战心惊,这位太学诸生的领袖刘陶刘子奇的智谋何止是令人心生敬佩,甚至包含了一丝惧意。

这就是智谋高决之士的才华吗?运筹帷幄之中,便决定了局势之变化,万千人之生死命数。使局中之人可以不知不觉陷入彀中而不自知,即便到了最后也无法逃脱注定的结局。

虽然不知道其具体谋划执行的细节,但是刘和知道历史,知道未来的局势。也正因为这个原因,此时此刻的刘和听完刘陶的诉说之后,才会心生惧意。因为直至当今天子驾崩,所有局势均在刘陶此番设计之中。

静谧的屋内只有几个人的呼吸之声。许久后,刘宽起身说道:“就如子奇所言吧!后面的所有事情,都由子奇你来直接安排。”

杨赐本想反对,但是看到刘宽严肃冷峻的面容,只得轻叹一声后说道:“我和文饶都老了,随时都会死去。未来的大汉社稷,需要依靠你们了。”

刘虞听到刘宽都这么说了,也站起来表示支持。扭头看了眼一旁的刘和,说道:“玄泰,你……”

“儿年纪虽小,但也希望能为大汉社稷出份力,请诸位大人准许儿参与此事。”刘和听到刘虞叫自己,就立即站起来表态。唯恐这几人因为自己年纪尚小,把自己剔除出去。

几人相视一笑,刘陶对刘和说道:“既然如此,那便由你去廷尉府的大牢内审一审那马氏兄弟,如果审讯顺利,便可以直接将他们放了。”

刘和先是一愣,听完刘陶详细的谋划描述后,恍然一笑。

次日上午,廷尉府大牢。

刘和拿着杨赐给的太尉府手令,一路畅通的来到廷尉府的大牢之内。

牢内的马氏兄弟二人面色憔悴,精神萎靡。看到刘和到来后,急忙爬到牢笼边向刘和求饶道:“刘公子,我等兄弟二人已经按照刘公子的吩咐,照实说了。求刘公子放了我兄弟二人吧!求刘公子放了我兄弟二人!”

“你们兄弟二人贩卖皇家财物,那可是诛族的死罪。”

“刘公子,我们可是按照你说的去做的呀。告发封谞,我们告发了。我们也没承认知道那是皇家的木材。只求刘公子放过我兄弟二人。”

刘和不耐烦的挥挥手。当日在天子游圃囿园时,刘和清晨去虎贲军营审讯了这两人。当时徐他和许昭先是暗中抓捕了二人,然后秘密关押到虎贲军营内。经过一番恐吓和诱导,刘和知道了二人具体的身份,也警告了二人的说辞,最后才有这二人出现在天子面前那一幕,让刘和告倒了封谞,还得到了天子的赏识。

当时刘和承诺二人,过些时日会找机会将二人释放。现在刘和来到大牢内,似乎是准备实现当日的诺言来了。

“这些我都知道,我本来也是准备找人说说情,把你们二人放出去。不过这疏通关系,总是需要钱财的……”

“我兄弟二人还有些余财,虽然不多,就算给公子赔罪了。”

刘和摆了摆手,说道:“不是给我赔罪,是给廷尉府的其他官吏们的。要不然怎么把你们毫发无损的放出来,你们犯的可都是重罪啊。”

马氏兄弟二人连连叩首,唯恐刘和食言而肥,一边称是,一边感激。

刘和颇显为难的说道:“只是你二人都在牢狱之中,这钱财如何拿的出来。之前你们没判死刑,已经是我出的钱财四处打点,这件事你们二人都不知道吧。现在我也没钱先帮你们垫付,这又该怎么办呢?你二人在外面还有至信之人么?”

这兄弟二人对视一眼,赶忙说道:“我们还有一位族内大兄,可以让其帮忙。”

“有能联系到的人就好。当初你二人帮我指证了封谞,我也不会不管你们。这位族内的大兄,是不是就是之前把你们带到洛阳来,让你们贩卖木材筹钱的那人啊?”

马氏兄弟连连点头称是。

“他是叫马元义?”

“正是……正是……,我们都是南阳人。虽然不是亲兄弟,但是大家都是一个祖宗,他不会不管我们的。”

“那他现在何处?”

“现在……我兄弟二人也不知……不过店铺内的伙计跟随他多年,想来是知道的。”

刘和心里一阵沮丧,这二人并非那马元义心腹之人。估计只是因为缺少个行商的联络伙计,才把这二人安排到洛阳的商铺内。而且洛阳的商铺也确实显眼,万一出了事情,被拉出来垫背的,估计也就是这二人。刘和有些没好气的说道:“那商铺自从你二人被捕,早已关门歇业,要不然我还需要来狱中问你们吗?”

二人顿时茫然,片刻后,其中一人慌乱的说道:“我们那族内的大兄,在河内山阳县中还有一家店铺。”

刘和问清地址后,便转身离去。留下那兄弟望着刘和的背影二人跪地叩首。

河内郡,山阳县。

刘和领着几名差役般的人,冒着越来越大的雪,来到了河内郡的山阳县城内。

山阳县在河内郡的东北部,是一个中等县城,虽然不算太小,但是找到那马氏兄弟所说的商铺也不算太麻烦。

进入店铺之内,刘和环视了一下四周,向店铺内的伙计说道:“这里是不是有个叫马元义的,吾等有事找他。”

第二十二章 诱捕马元义

店铺的伙计看到刘和几人,急忙上前招呼。“这位官曹,不知何事?”

刘和恶声恶气的一副京城官役的模样,不耐烦的跟那伙计说道:“你赶紧去吧那个叫马元义的叫出来,告诉他洛阳城里他的那两个族兄弟已经下狱了。要想把人捞出来,拿着钱跟我走,钱少了还不行。”

那伙计一听,愣了一愣,觉得此事自己做不了主,急忙回店铺的内屋把管事的叫了出来。

管事出来后,恭敬的向刘和询问了些细节。而后拿出了些钱财给刘和,希望刘和能回去放了那马氏兄弟。

刘和冷眼看着这位管事,沉声说道:“我乃受那马氏兄弟二人所托,特意从洛阳赶到此处,就是来寻他们的族兄马元义,好让他去把人领回来。你现在跟我纠缠有何意义?赶快去把马元义找出来,否则他那兄弟二人被砍了脑袋却别怨我没来提点你们。”

刘和面色不悦,口吻轻蔑,但是这管事依旧笑容满面,丝毫不以为意,谦和的向刘和解释道:“这位大人误会了,我家店主这几日不在店内,所以才不能及时赶来拜见大人。他那族内兄弟的事情,区区勉强还能决断。现下店铺内能调用的钱就只有这么多了,望大人先收下。我先随大人将此事料理了,等改日必有厚礼奉上。”

刘和盯着这管事看了一会儿,意识到今日看来是难以见到那马元义了。若是强行搜捕又怕打草惊蛇,斟酌了片刻后,只得先同意,后面再想办法了。

“那你拿着钱随我走吧,告诉你啊,钱别拿少了,现在四处疏通很费钱。”

既然无法见到马元义,没机会将此人诓骗到洛阳,那只能是先稳住面前这位管事,后续再想办法了。如果逼问的太急,容易让对方起疑心,要是马元义因此而怀疑,在叛乱前再不露面的话,那抓捕他的可能性就几乎没有了。

虽然还有父亲那便的告密者唐周那条线,但是现在不确定唐周的事情是否已经有所暴露,所以还是两条线并行的为好。

从廷尉府提人的过程很顺利,几份钱财一疏通,狱卒和廷尉左正(官职名,掌诏狱)及廷尉右监(官职名,掌逮捕)看过了条例,马氏兄弟便被释放了出来。

出了牢狱之后,马氏兄弟相拥而泣,那位管事向刘和等人躬身表示感谢。

刘和面露不甘之色的说道:“现在你家店主的这两位族兄弟算是出来了,但是我之前为了保住他们性命,帮他们垫付的钱财,却不知何时能还啊?”

那管事皱了皱眉,对刘和的讹诈略有不满,低声说道:“这位官曹的恩情,我们自当铭记于心,只是钱财已经散尽。待我等回去后,再凑一凑,到时给大人送过来。”

刘和挥了挥手,说道:“也别送过来了,等你们回去了,再跟我说又出门几日,我找谁要钱去?眼看就要过年了,我家里也需要钱财。这样吧,我再劳累一次,跟你们去山阳,你们把钱还给我了,我立刻就走。”

“这……”

“这什么这!难道你们不想还我钱财?你们要是不还钱,这兄弟二人还得关进去,到时候你们店铺都得被查封,你信不信?”说罢后,刘和又扭过头,冷冷瞅了那马氏兄弟一眼。

那马氏兄弟二人缩了缩脖子,不敢与刘和对视,而那管事面对刘和这无赖般的恐吓也只得先应承下来。

一行人再次回到山阳。风雪越来越大,众人还未走到山阳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刘和要求几人先在亭驿休息。那管事也看到夜色将临,风雪交加,便没有反对。

亭驿的亭长亲自出来招待众人,刘和懒散的跟这亭长打了声招呼,却无意间余光看到那亭长和那管事之间相互轻微的点了点头。

刘和不动声色的向那亭长问道:“亭舍于何处?”

那亭长答道:“就在那亭寺的后面,这位大人应当住在后面一点的亭舍中,前面这些亭舍太过简陋,是我们这些小人居住之地,怕几位官曹住不习惯。”

刘和面露满意之色点了点头,然后又说道:“这几人可以让他们住在前面的亭舍,他们不是官府中人,不在乎是否简陋。”

那亭长面色闪现一丝诧异的笑容,随即躬身称诺。刘和继续又说道:“不过这里面有两人还是戴罪之身,尔等要看好他们,要是逃跑了的话,你这亭长就跟我一起回洛阳受罚吧。”

雪夜,刚过戌时。

白茫茫一片的大雪将夜空反射的格外明亮,仿佛朝阳即将升起。

亭驿内的前排亭舍内,那亭长与山阳店铺的那名管事相对而坐。

亭长轻声问道:“那些是何人?”

管事答道:“洛阳城内的一些军吏。”

亭长再问。“怎会与军吏有交集?”

管事把事情的经过大概解释了一下。

亭长皱着眉头,满脸戾气,完全不像刘和他们初见时那样的谦卑恭顺。“要么杀了这几人?山阳县内有大贤良师给马帅留下的两名黄巾力士,趁其不备必能成功。”

管事摇了摇头,说道:“我已经试探过了,只是几名贪婪的兵卒,其中一人是世家子弟,故而在洛阳有些背景。我们还是先不要给马帅惹麻烦了,先给些钱财打发了就算了。”

“马帅早已经回来了,现在整个河南都在吾等掌控之中。”

“那就更不能节外生枝,待起事之后,这等事情都可随便处理,现在还是不要惹麻烦。”

两人密谈了一会儿后,亭长告辞而去。

而亭舍的最后面,刘和也与随行的几人相对而坐。

刘和先是向正面跪坐之人拱了拱手,说道:“此次之事,还需要多仰仗王仆射了。”

对面之人正是刘和之前在虎贲军中的上官王越,旁边还坐着一人,名史阿,也是一名剑客,和王越是至交。虽然少言寡语,但是据王越所言,其剑技出众,河南之地少有敌手。

王越笑着回答道:“这件如此机密之事,玄泰能来寻我相托,吾等必义不容辞。”

刘和点了点头,不再客气,而是把刚才自己观察到的跟王越细说了一遍。王越皱了皱眉头说道:“难道玄泰担心,那管事联合这里的亭长谋害我等?”

刘和摆摆手,叹了口气后,说道:“这到不全是,估计那管事也已经认定我只不过是个贪婪的兵吏,想从他这里讹诈钱财。他们现在举事在即,应该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而杀人,万一有所疏漏惊动了官府,他们便得不偿失了。”

“那玄泰还担心什么?”

“我是担心抓捕那马元义的难度。现在看来,连山阳县外的亭长都是他们的人,可想而知山阳县内有多少他们的亲信之人。万一他们人数太多,我们实在很难保证能够顺利的抓捕到马元义。要是让其逃脱,我们的谋划就彻底暴露了。”

王越沉默不语,虽然对自己和身边众人的武技十分自信,但是毕竟事关重大。本次行动的目标是抓捕马元义,而不是刺杀。

“可还有其他安排?”

“光禄勋刘宽,太尉杨赐,以及陶君和家父,都已经调集了各自的门客亲信,有五百人之众。我们只要能抓到马元义,后面返回洛阳的事情,便由他们来负责。”

本来刘陶的最早的定计是由刘虞的家臣尾敦携告密者唐周诱捕马元义,但是因为刘和与封谞的冲突,使得刘和这边有了更恰当,且更不容易被怀疑的理由接近马元义。于是临时变计,由刘和率领抓捕人员进行抓捕,其他那些门客负责护送。

这番定计之后,刘和立即推荐了虎贲军中的王越,因为在刘和看来,以王越的武技,抓捕马元义必然十拿九稳。刘陶等人思虑许久之后,听从了刘和的建议,这才有刘和领着王越等人来山阳县之行。

天色渐亮,刘和等人踏着积雪进入山阳县城。

再次来到马元义的店铺之后,那管事拿出了钱财给刘和,然后恭维了刘和几句。

刘和拿着钱财向那管事说道:“告诉你家店主,我在昨日休息的那亭驿等他一天。你也不用拿你们店主不在的说辞敷衍我,要是不来的话,最好考虑清楚后果。”

还没等那管家反应过来,刘和便领着众人转身离开了。

管事莫名其妙的返回内屋,却看到马氏兄弟唾沫四溅的向马元义说着洛阳发生的事情。管事的将刘和的话重复一遍后,那马氏兄弟二人急忙向马元义解释。原来刘和已经跟他们说过,从此以后木材的生意,要他们跟自己来做。不仅是圃囿的木材,还有很多军需之物,需要他们来贩卖,如果他们愿意做的话一定会发大财。

马元义听罢,十分震惊。自己不可能这么冒失跟一个毫不认识的人去做生意,而且是这种冒着杀头风险的生意。

“你们知道我花费了多大代价才联系上封谞的吗?我凭什么相信这个不认识的兵吏?”

这马氏兄弟二人为了避免自己被责罚,隐瞒了一些不利的细节,而后又添油加醋的说道:“这位刘公子乃是世家子弟,在虎贲军中任职,听闻手上很有权利。他向我们保证,不仅能搞到皇宫内的珍稀木材花草,还有一大批完好的军需辎重可以出售。”

马元义冷声问道:“你俩凭什么相信他?”

“就凭他能告倒那封谞,我觉得就可以试一试。谁都知道封谞是十常侍之一,权势非常大,要是普通人能在皇帝面前把封谞告倒吗?”

马元义听完这句话后,心有所动。

第二十三章 黄巾力士

屋子里的火炉拼命的燃烧着,似乎想用尽全力将寒气驱赶到屋外。马元义静静的坐在那里,对面的马氏兄弟小心翼翼的向马元义讲述的刘和的事迹,以及他们的推断。旁边管事偶尔也会插嘴询问几句。

冒然和陌生人做生意,可能会有很大的风险,马元义不得不仔细思虑。

“洛阳禁军的军需辎重何等重要,他凭什么拿出来贩卖给我们?”

“具体的不是很清楚,只是知道军队可以将一些完好的辎重报损,而后出售。”

“报损?难道他还敢把军队武器出售吗?”

“这个他们肯定是不敢的,之前告诉我的是其他的一些辎重军需,包括粮草和马匹。那人还说……”

“还说什么?”

“还说……要是大兄不干的话,大兄这边河南、河内的生意都不要做了,他们会再把我们再抓起来的……”

马氏兄弟转述完刘和的话之后,惶恐不安的偷眼看了看马元义,生怕他暴怒起来把自己兄弟二人暴打一顿。

可是马元义似乎并没有发怒,而是陷入了沉思。对于一些大汉军官们盗卖军需的事情,马元义不仅是有所听闻,而且还是有所接触的。之前也不是没有从洛阳收购过军需物资,那些宦官们就是从中克扣军需,然后交由他贩卖。当初刘和刚进虎贲军的时候,那个被袁术打了宦官张安,其实就是在替封谞克扣盗卖军需辎重。

刘和决定以军需贩卖来引诱马元义出现,就是因为听张安跟他讲述了封谞的所作所为之后,才下定决心执行诱捕之计。

马元义还是有所担忧,再次向那兄弟二人问道:“此人还说了什么?”

二人看马元义似乎心有所动,即小心翼翼的说道:“他让我们先付一半的钱,然后必须在正月之前完成交易。”

马元义扭过头看向管事。“你看这个刘公子像是个什么样的人?”

管事想了想后,说道:“此人确实有世家子弟的气派,性情也如一般世家子弟般贪婪跋扈。我随他到了洛阳后,也能感觉到此人有着比较深厚的背景。如果其所言为真,那确实有可能把一些军需辎重拿出来贩卖。既然要求是正月之前完成交易,估计是过年期间朝廷上计吏审核过赋税之后,会有新的军需派遣,所以他们才要急着把现有的军需出售盗卖。”

马元义点了点头,表示认同,对于跟刘和的交易虽然有意向,但是心中总觉得不安。

管事适时的又多说了一句。“既然约谈地点是城外亭驿,马帅当无顾忌。”

马元义听完后,想到亭驿内都是自己的人,顿时心中大定。

“好,明日去和他谈谈。”

次日清晨,山阳县外亭驿之内,刘和静坐亭寺中央,面前的火盆火势极旺,盆内时不时噼啪作响,被烧裂的火炭溅起些许火花肆意飞舞。

之前随行的人员中,有一名先行回来禀报,说马元义已经出了山阳县的城门,正在向亭驿这边走来。

刘和点了点头,嘱咐了此人几句后,继续静坐等候。

雪早已停了,只剩下白茫茫的大地,被阳光映射的格外光亮明净。

马元义一行人走到亭驿外,突然停下了脚步。

“这亭驿为何如此安静?”

马氏兄弟二人自告奋勇前行探路,不一会儿回来一人跟马元义说道:“那刘公子说已经把亭驿内的其他人赶到后排亭舍了,说是要谈事情,不希望有人打扰。”

马元义向自己的管事使了个眼色,那管事心领神会,从侧面往亭舍去了。

马元义还本想等管事查看回来之后再走,旁边的那马氏兄弟一边催促一边解释。马元义也担心有所得罪和怠慢了刘和,便继续前行。

来到亭寺门外,看到刘和独自一人静坐后,马元义大笑一声,迈步便走向屋内。

刘和抬起头,看到马元义此人身高臂长,腰间挎着短刀,完全是一副虬髯壮汉的侠客模样。身后除了那马氏兄弟二人外,还有六七名随从,其中有两人头裹黄巾,身高近似丈余,肩宽体阔,手臂粗壮,一看就是能力拔千斤的勇士。

刘和淡然一笑,对马元义的身份彻底放心。如果不是负责洛阳这边起事的渠帅首领,身后怎么能有这等力士相随。

马元义一边行走,一边抱拳。刚刚迈入屋内,便闻到一股血腥味,突然间刘和身后的帷幕中,有人抛出一颗人头,直接飞到了马元义胸前。马元义单手接住一看,竟然是自己管事的人头。眼神蓦然睁大,立刻意识到了危险,随即准备转身逃离。

“杀……”刘和在人头飞行半空中的时候,一声暴喝。

马元义还未等转身,屋门两侧突然飞出两人。这两人正是王越和史阿,为了确保一击而中,就让这武技最高的两人埋伏在了门后。

马元义刚刚后退一步,两条腿便同时被刺穿。马元义大喝一声,而后痛苦的跪倒在地。王越和史阿一击而中,瞬间让马元义失去了行动能力。

王越和史阿都是剑技的顶尖高手,出剑何其迅急而准确。一人一剑击穿马元义的膝盖,让马元义跪倒之后,更是疼痛难忍,匍匐在地嚎啕大叫。

门外雪地上的几名马元义的随从人员还未反应过来,王越和史阿便从门里冲了出来。那马氏兄弟瞬间愣住,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突然间被刘和袭击。

王越和史阿一人一脚将那马氏兄弟二人踢飞,其余的几名随从立即拔刀迎战。

那随行中的两名巨汉看到马元义趴在地上,迈着大步冲向屋内。刘和拔剑而起,一脚踢飞火盆。燃烧着的火盆飞向那两名巨汉,还未等两人进入屋内便呼啸而至。谁知两人毫不畏惧,其中一人一巴掌便将火盆拍落在地,手掌也似乎丝毫没有被火盆烫伤。

刘和略一诧异,这两人便已经来到马元义身边。此时刘和身后奔出两人,各持长剑急速刺向两名壮汉。这两人随手一拉,即将门板拆下,手里抄着门板左右扇动,使得刘和这边的两名剑客一时间根本无法近身。

此时屋外又翻越进预先埋伏好的人,屋内趴在地上的马元义睚眦欲裂,痛苦高呼:“别管其他人了,先带我逃离此地。”

两名巨汉一个上前将屋内两名剑客击退,一个将马元义抗在肩上。刘和看其想逃,持剑上前欲缠住两人。谁知道这巨汉虽然身形魁梧,但是并不笨拙,而且气力超乎常人。刘和上前缠斗没超过五个回合便被一拳轰退。

屋外的战斗已经结束,王越和史阿剑技超群,虽然马元义手下的这几个随从也是武技不俗的高手,但是在王越和史阿联手的情况下,还是很快被击杀。

两名巨汉看了眼屋外的形势,然后毫不犹豫冲向屋内侧面,其中一人跃起身形,半空中腾起双腿飞踹向侧面墙壁。这亭驿的屋墙只是土木结构,又如何能经得起这等巨汉的全力一击,屋墙瞬间塌陷,两名巨汉从尘土中飞驰而逃。

“追……”

刘和一手持剑,一手捂着刚才被击中的肩膀,大喝一声。

没想到这等周密的安排,竟然还是未尽全功,所有人急速奔驰,唯恐马元义逃脱。

两名巨汉奔出不过三里地,就被众人围住。另外暗中隐藏的那些门客一直注意着亭驿内的动静,数百人围成一个大圈,当中正是两名巨汉。

刘和等人不过数息之间便感到了包围点。

众人在包围之前,已经有十数名门客上前,却都是被这两名巨汉几招之内便迅速击杀。现在大家被这巨汉的气势所震,一时间围而不攻,似乎是在等待这两人露出破绽。群狼猎杀之术,不仅在北疆的草原大漠上有,即便在中原之地,也是无所不知的。现在这两名巨汉就犹如两头暴怒的野牛,被数百名经验丰富的豺狼围困。

刘和本想劝降,但是话到嘴边,看着面前这两名巨汉,又觉得毫不意义。

这是旁边的史阿突然说道:“这两人应该是黄巾力士。”

刘和第一次听闻。“黄巾力士?”

史阿眼神凌厉,沉声解释道:“先秦时期墨家衰败后,与道家相融。而墨道相容的结果,便是天下多了无数游侠刺客。其中除了以剑技闻名天下的刺客外,便是以入道颇深的黄巾力士最为可怖。传闻当年留候张良在博浪沙刺秦,便是动用了一名黄巾力士中的首领,抛掷巨锤险些砸死大秦始皇帝。”

刘和心中骇然,没想到这黄巾力士还有这等野史传闻。

两人说话间,陆续又有数十名门客上前,而后被黄巾力士单以拳脚击杀。众人心中大骇,徘徊不定。那黄巾力士也身

中数刀,鲜血淋漓,却是毫不在意,依旧傲然站立在中心。

王越和史阿交换了下眼神,而后逐步靠近两名黄巾力士。

刘和本也想近前,其中一名自家的家臣到刘和身边紧紧护住刘和,说道:“这两人气力弘大,非常人可较。此时我们没有弓弩,只能近身搏杀,少主万万不可参战。”

刘和用力的捂了捂之前被击中的右肩,还能感觉到一股生硬的疼痛。

第二十四章 黄巾乱起

雪地上不再是一片干净的白色,鲜红的血液零散的洒落地面,混杂着被掀翻的泥土,是的这一片地面显得格外纷乱泥泞。

寒风一阵一阵的吹过,而此时此刻的这群人,除了呼吸时口鼻呼出的白气提醒着众人严寒的残酷外,仿佛其他时间这群人都是置身于热浪之中。脸颊、额角、鼻尖的汗珠缓缓滴落,每个人都用力握紧手中的兵刃。

王越和史阿突然间同时暴起,飞身而出,各自刺向一名黄巾力士。只见那黄巾力士以拳为锤,从侧面一击,崩开剑身,而后顺势一脚踹向王越。

王越顺势单手托在对手小腿,腾空而起,右手急速翻转,一剑横扫而来。

黄巾力士仰身躲避,还是慢了半拍,剑尖在胸口划出一道血痕。这黄巾力士怒吼一声,一拳轰出,王越在半空难以躲避,只得伸掌相迎,以卸力之势相对,没想到对手气力之足实在罕见,王越被一拳轰出八九丈远。

而另一边的史阿情况也差不多,史阿对阵的这名黄巾力士因为还肩抗着马元义,难免有所顾忌,不能施尽全力。史阿趁机刺伤了对手的手臂后,也被一脚踹飞。

王越空中拧身翻跃,双脚刚刚落地,便用力一登,拖着长剑急速向前奔跑。

王越和史阿再次奔杀而去,举剑直刺。旁边的门客和家臣们,也被两人武技和气势所带动,举起刀剑同时向前攻杀。

这黄巾力士确实强悍,在围攻之下还能前后击杀了数十人。但是猛虎也架不住群狼,尤其还有王越和史阿这种狼王级别的高手。

两名黄巾力士已经浑身浴血,犹如血人。但其气势依旧不坠,傲立于雪地当中,疼痛彻底激发了其凶悍之气。拳脚并进,也不再闪避,每自己中一剑之后,也必然击中一人。

激战许久之后,其中一名黄巾力士,将刺中大腿的剑直接掰断,还留了半截剑头在大腿的肉里,王越趁其不备斜劈一剑,从其额头划过右眼,直至耳垂。半颗破烂的眼珠掉落在泥泞的雪地里,这名黄巾力士痛苦嚎叫着轰然倒地。

另一人看到同伴死去,稍一愣神,被史阿一剑刺入前胸。神情略显呆滞的这名黄巾力士,一声痛苦的悲鸣,几乎刺破众人的耳膜。而后猛然间抓住了史阿的持剑的手腕,史阿顿时一惊,想弃剑收回手臂,只是气力根本无法匹敌这名黄巾力士。

情急万分之时,王越飞剑而至,凌空而来的飞剑带着厉啸之音,从侧面直接穿透了这名黄巾力士的咽喉。

天空再次飘起了雪花。

风起,雪舞。

激荡的搏杀结束后,宁静回归了大地。只是满地的鲜血,将白雪染成红色。虽然成功捕获了马元义,却没想到损失如此惨重。

跟随而来的门客家臣中,留下了几十人清理战场,剩下的护卫着刘和赶向洛阳。

那黄巾力士的凶悍印在了所有人的心头,这两人不仅仅是因为武技高强,气力弘大让人震撼,而是那股气势和信念,不死不休。

此时的刘和终于能理解为什么黄巾起义能够给予大汉王朝如此沉重的一击了。《说文》中黄,乃地之色也。华夏这片土地上劳作的穷苦人们,以一股悲愤激昂的力量,以不死不休的信念和气势席卷而来。这股力量太强大了,无论是前朝的大秦,还是如今的大汉,在这股力量的冲击下,整个社稷也支离破碎了,再也难有修复的机会。

搏杀之后,众人沉默不语,只是低头快速前行。

进入河南境内,众人看到了一队又一队的官役兵卒四处出动。刘和掏出太尉府杨赐和光禄勋府刘宽给的手令后,迅速而顺利的进入洛阳城,返回府邸家中。

由于早已有人在前面报信,所以杨赐、刘宽、刘陶几人也齐聚刘和家中。

刘和先向众人见礼之后,如实的叙述了抓捕马元义的过程。刘虞等人听的胆战心惊,完全没想到以这么多的人手,如此周密的计划,在这等有利的情境下,依然损失惨重。

早已昏死过去的马元义,被羁押到了后院。

众人显然也是听闻过所谓的黄巾力士,刘陶恨声的说道:“所谓黄巾力士自古便人数极少,这马元义虽然身为太平道的渠帅,按理说也没有资格受黄巾力士的护卫。可是没想到那张角一次就派了两名黄巾力士守护其左右,这次幸亏我们派出的人数众多,要是当初稍有犹豫,只派几十人跟随玄泰前往,很有可能就被其逃脱了。”

杨赐眯着眼点了点头,说道:“有如此凶悍的黄巾力士护卫,说明这马元义在洛阳的行动一定极其重要,说不定这太平道起事的最重要一步,便是洛阳的叛乱。”

刘宽也认同的说道:“应该正是如此。如果太平道在洛阳突然叛乱,大家措手不及,再加上那些奸阉之人里应外合,洛阳可能被瞬间攻陷。洛阳沦陷,那各地州郡没有朝廷中枢指挥,只能各自固守,到时候太平道在各地数十万的叛乱迭起,整个大汉可能被瞬间倾覆。”

众人心有余悸的点头认同。

“子奇,那何进……”

“我已经把唐周告发的所有人员名单给他了,现在他正在四处抓捕。”

“那河内的山阳县?”

“他也派人前往了,所有与马元义相关的人员,全部抓捕。他是河南尹,抓捕外逃重犯也是他的职权之内。”

“这次何进立下大功了。”

“我们需要他立功,甚至可以把抓捕马元义这条功绩也算在他头上。”

刘虞等人长舒了一口气,看来一切尽在掌握,洛阳的叛乱应该不会发生。那么大家后面就是要面对各州郡可能发生的太平道叛乱了。

刘陶先对杨赐说道:“太平道叛乱,皇甫嵩武略出众,必然是最适合平叛的人选。到时候天子定然要询问平叛之策,能否赦免党人,就要看皇甫义真是否愿意出力了。而能否说服皇甫义真,只能依靠杨公出面了。”

杨赐点头说道:“这件事我去跟他说,皇甫家世代忠良,想来不成问题。”

刘陶再扭头看向刘宽。“我们暗中派遣的第二批门客,已经在山阳县马元义的店铺内收集到了他私通宦官的信件。这些证据只能依靠文饶大人呈送给天子了。”

刘和心中一惊,原来暗中还有一批人马。估计自己抓捕马元义的同时,这些人就已经把马元义在山阳县的那店铺控制住了,要不然为什么能怎么快就收集到证据。

刘陶接着说道:“叛乱起事后,天下各州定然动荡不安。建议杨公的太尉府内掾吏王允可以南下豫州,组织各州郡抵抗叛乱。而伯安在幽燕之地名望甚高,待朝廷大军进入河北后,伯安当立即赶往河北安抚民众。到时候也需要伯安和王子师再多多收集宦官与叛贼之间私通的证据,方便我们在趁着叛乱平定,大家功勋卓著时,再给那些阉宦狠狠一击。”

刘虞等人毫无异议的点了点头,对刘陶的筹谋能力也十分佩服。

大致的筹划商议完之后,刘宽看了眼一旁的刘和,温和的说道:“玄泰此次抓捕马元义功不可没,朝廷也必有重赏。”

刘和先是谢过刘宽,想了想而后说道:“此次抓捕马元义都是诸位大人筹谋之功,小子不敢贪功。只是这太平道即将起事,小子却是想参军作战,随平叛大军出征。”

刘陶皱了皱眉,颇为担忧的说道:“现在我们还不知道叛贼的实力,虽然我们认为叛贼的军队肯定不如我们朝廷的北军精锐。但是战场上瞬息万变,你年纪幼小,定然难以进入战场的指挥之营。若是你在前线战场拼杀,那太过危险。其后果……难以预测。”

刘和不愿听刘陶的劝解,态度坚决,再次向父亲刘虞和刘宽拜首施礼,要求参战。

刘宽轻捋胡须,倒是笑着鼓励了几句,然后扭头问刘虞的意见。

刘虞叹了口气说道:“吾等乃宗室汉家儿郎,当为国尽忠。”

刘宽看刘虞都同意了,便直接说道:“那这次我们再征集五百人左右,到时候由你率领。如果皇甫嵩为平叛统帅的话,你就跟着皇甫嵩出征吧。”

刘和急忙拜谢,如果自己能率领自己的部曲参战出征,那么再凭借自己的家世背景,很容易就能在军队中谋得比较高的职位。

刘宽微微含笑,刘虞闭目不语,杨赐淡淡点头,刘陶轻轻皱眉。

而刘和心意已决。

光和七年,一月。

新年的气氛还没有散尽,朝臣们的奏章便蜂拥而至。天子打开奏疏一看,几乎全部都是太平道举事叛乱的奏章。天子顿时大惊,急宣河南尹何进、太尉杨赐、光禄勋刘宽等人入宫觐见。

次日,洛阳渠帅马元义被车裂于市。整个司隶地区,抓捕数千人。

三日后,宦官封谞、徐奉,下狱死。

五日后,天子诏下达各州郡,要求抓捕太平道首领张角,及其亲眷,无论死活。

二月初一,太平道举事叛乱。

青、徐、幽、冀、荆、扬、兖、豫八州同时叛乱,天下震荡。

太平道三十六方渠帅麾下兵卒均头裹黄巾,在张角的号召下攻打郡城。

至此,黄巾乱起。

第二十五章 苍天已死

冬日已过,但是寒风依旧。

冷冽的狂风拍打着巍峨的皇宫高墙,而高墙内则是当今世上最具权势的一群人,现在这群人似乎没有受到寒风的侵袭。

天子在放声咆哮咒骂,下面的大臣们低头不语。

过了一会儿,天子似乎是累了,扫视了众臣一圈。

杨赐现为太尉,率先开口说道:“国势之衰败,民众之叛乱,乃朝廷牧守失策,臣惶恐之至,请辞太尉之职。”当今三公之中,太尉居首,虽然权势最大,但是自从光武皇帝中兴以后,为了防止权臣之祸,但凡国家有点任何风吹草动,无论是有叛乱,还是日食天象,太尉都要代天子受罚,自动上表请辞。

在杨赐说完后,刘陶出口说道:“臣以为,太平道叛乱之势虽大,但还是无法撼动我大汉根基。陛下只要派遣善战之将率兵征讨,再委派贤良名士安抚州郡,叛乱即可平定。”

天子知道刘陶极其善于谋划,既然这样说了,定然是有了计策。自己之前一直没有听信刘陶的话,对太平道不以为然,现在太平道果然叛乱了,故而此时肯定信刘陶所言。

“吾等因为抓捕了其洛阳的渠帅马元义,而且提前知道了太平道的叛乱,也迫使叛贼首领张角因为官府通缉提前起事。虽然现在看起来各州郡都有叛乱,但其军队分散,指挥必然仓促。朝廷可趁机迅速派遣将领帅精兵悍卒出击,叛贼乃流民组成,军阵之中必然不是我朝廷的对手,只要迅速出击,定然能平灭各地分散的叛贼。”

天子听罢赶紧同意奏请。刘陶立刻推荐了凉州安定的皇甫嵩,而太尉刘宽也推荐了幽州涿郡的卢植。

天子下旨,任命卢植为北中郎将,率北军五校的将士前往冀州平灭张角。皇甫嵩为左中郎将率领三河(河东、河内、河南)骑兵,同时招募精壮之士,平灭豫州等地其他渠帅叛贼。

司徒袁隗又推荐扬州会籍的朱儁领虎贲军和羽林军驻守京畿之地。

还未等天子同意,旁边的张让急忙出声阻止。“陛下不可……”

朝臣顿时大怒,纷纷出言指责张让敢干预朝政,还有不少朝臣说这些宦官勾结太平道,天子应当全部关押,怎能继续让其出现在朝堂。

张让毫不示弱与朝臣吵作一团,旁边的赵忠等人也帮着张让与大臣们争执到一起。

天子生气的吼了两声,朝臣们不敢太过触犯天子威仪,只得恨恨的逐渐小声。

张让知道没有足够的理由自己的建议不可能被采纳,趁机说道:“陛下,皇甫嵩一人平定除冀州之外的所有叛乱,肯定力有不逮。那位朱儁也是文武双全之臣,何不让二人共同出击,也好能快速平灭叛乱。至于驻守京畿之地,只是看守八关,虽然也同样重要,但没有平叛那么急迫。奴婢觉得河南尹何进即可胜任,何进抓捕叛贼的洛阳渠帅,扑灭其在洛阳的叛乱,乃是立下大功之人。陛下当把虎贲和羽林二军,交由何进统领即可。”

天子听完张让的话,心中有些犹豫,抬头看向袁隗。毕竟是袁隗先举荐了朱儁镇守京畿之地,此时这叛乱之事,还是相信士人们多一些。

袁隗看到天子看向自己,立即说道:“臣附议。朱儁文武出众,确实应当出征平叛。而何进在太平道未起事之前,迅速扑灭了洛阳的叛乱,功在社稷,当以重赏。臣奏议何进为大将军,率领虎贲、羽林二军驻守京畿之地,护卫天子安全。”

张让等人一下愣住了,心里琢磨不透袁隗的意思。旁边的赵忠倒是立刻说道:“陛下,何进虽立大功,但是但是大将军之位……”

天子摆了摆手,不愿再听赵忠的言语,赵忠无奈退下后拼命向张让等人使眼色。而张让等人犹豫不定,一直未出声。

天子再次下旨,拜何进为大将军,领虎贲、羽林二军驻守京畿八关。朱儁为右中郎将,再遣一军,配合皇甫嵩平定豫州等地的叛乱。

杨赐再次启奏,推荐太原的王允为豫州刺史,推荐东海的刘虞任甘陵相,持节安抚郡县。另外还有诸多官吏任免,天子均一一准奏。

下朝之后,张让等宦官聚集一处。

赵忠怒气冲冲而来,指着几个人的鼻子呵斥道:“我在朝上对你们使眼色,难道你们都瞎了吗?为什么不说话?”

张让沉思不语,旁边的毕岚赶忙劝和的说道:“赵常侍何必生气,何进是我们的人,此刻被拜任大将军岂不是好事?”

毕岚长得高高胖胖,面容细腻和善,很难想象他是被天下士人痛恨的十常侍之一。

赵忠喘了口气,恨声说道:“大将军是什么职位?当年我们诛杀的对手是谁?官居何职?难道这些你们都忘记了吗?”

毕岚笑着说:“这何进能和当年的窦武相提并论吗?那窦武乃是关西窦门之后,其门第家族响彻海内,本人更是天下知名。何进是个什么东西,要是没有咱们,他还在南阳卖肉呢!一介屠夫而已,难道他做了大将军后,还敢反叛咱们不成?”

赵忠摇了摇头,沉声说道:“大将军的权势和地位太高,根本不利于我们控制他。而且今日是袁隗那个老家伙提出来的,我心中十分不安啊!”

这时张让出声说话了。“事已至此,等平定了太平道的叛乱再说吧。我们现在没精力去关心何进,我们要考虑如何从太平道的叛乱中摆脱出来。”停顿了一下后,张让接着厉声说道:“封谞和徐奉已经被处死,你们谁还有跟那太平道接触过的赶紧提前说出来,不要藏着掖着,要不然别怪我们其他人到时候见死不救。”

狂风呼啸,洛阳城内一片肃然。街道上虎贲和羽林的兵卒四处巡视,普通的民众百姓们一个个躲在家中,谁也不敢外出行走。

皇宫内,卢植、皇甫嵩、朱儁被天子问对。

天子目视三人,沉声问道:“诸卿对平定叛乱之事可有何奏对?”

皇甫嵩率先谏言道:“叛贼起势,当迅速平灭。陛下当以诛首恶,可适当赦免信众。同时陛下当以身作则捐出财帛,再命各公卿募捐财物。然后解除党锢,让天下人到公车署应辟,如此这般即可迅速击败叛贼。”

天子听到要赦免党人,心下犹豫。盯着皇甫嵩看了一会儿,本想问问皇甫嵩为何有此提议。旁边的一名中官吕疆突有所悟,急忙向天子说道:“党锢久积,人情怨愤,若不赦宥,轻与张角合谋,为变滋大,悔之无救。”

天子沉吟许久,下诏准奏。

三月,天子下诏,改元中平。命所有公卿捐献财物以为军资,天子先捐皇宫内财物两亿钱。再令天下报国志士到公车署应募征召,随军平定太平道叛乱。而后解除党禁,原所有党人均赦免无罪,当应征朝廷,以报国家。

刘和从虎贲营出来,略有一股失望之情。徐他和许昭几人,最终还是拒绝了自己的邀约,留在虎贲军中镇守京畿了。

刘和也不是不理解,但徐他乃是自己被天子征调到尚书台后,因为自己的举荐才升职成为比六百石的虎贲中郎。

现在州郡有太平道叛乱,如果徐他还是一介普通兵卒,那自然会积极的随刘和一起出征,以求军功赏赐。但是何进成为了大将军,领虎贲、羽林两军驻守京畿八关。为了让两军听从自己的号令,何进摊派出了大量的钱财,还向类似徐他这种各低级军官称诺了很多好处。那么现在的徐他肯定更愿意跟随大将军何进,而不是随刘和出征。因为刘和自身还没有军职,又如何保证徐他等人的职位。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王越竟然有兴趣陪刘和一同出征。这让刘和格外诧异,也略感难办。因为之前虽然邀请王越抓捕马元义,那只是一时之事,而且还会报功,刘和只是临时指挥执行,且非正式军职。只不过是急从权,需要统一调度罢了

这次刘和率领五百征募之士随军出征,自然是要成为这些人的统帅之人。王越之前在虎贲军中是刘和的上官,如果加入刘和又该以何等位置对待。

王越倒是坦然,自称并不在乎职位,而且还会再领数十名剑客高手随行。

刘和想了想,能有王越这等高手相随,在军营之内也算有所助力,便答应了下来。

回到家中后,母亲杨氏满脸泪痕。慈母忧儿,乃爱之真心。父亲刘虞静坐一旁,看了眼刘和后,出声问道:“出征的事宜都安排妥当了吗?”

刘和点了点头,旁边的母亲杨氏欲言又止,哀怨的瞥了刘虞一眼,再看向刘和的眼神中满是担忧,泪水又不情不自禁的流了出来。

刘和冲着母亲安慰的一笑,说道:“母亲且宽心,虎贲军中的王越随孩儿一同随军出征。其中还有数十名剑技高手,孩儿的安全定当无忧。”

杨氏无声啜泣,听完刘和的宽慰之言后,赶紧擦干面颊的眼泪,声音低哑的向刘和安顿着,劝解着路上要小心,打仗时要注意安全。

军阵之中,打起仗来又如何注意安全,不过这是母亲的关心,刘和不好反驳,只是笑而不语的静静听着。

刘虞站起身来,看了自己的儿子一会儿,然后说道:“尾敦会率领五十人,作为你的亲卫侍从一同随行。此次平叛功在社稷,你在军中要听从皇甫嵩的调遣安排,竭尽全力以报天子之恩,扬大汉军威。”

未等刘和反应过来,刘虞说罢后,便转身离去。

第二十六章 黄天当立

中平元年,春,二月。

张角以太平道起事,八州震荡,天下惊恐。

天子下诏各地严防,命各州郡准备作战、训练士兵、整点武器、召集义军。

幽州,涿郡。

刺史郭勋被杀,州郡顿时混乱。原辽东属国长史公孙瓒,暂任涿郡的涿县县令,领兵驻守涿郡,抵御太平道叛乱。

同时破虏校邹靖在涿郡募集精壮勇士从军以平叛。公孙瓒立即推荐了当年与其一起拜在卢植门下求学的同窗好友刘备。刘备,字玄德,自称中山靖王之后,在其好友张世平和苏双的重金资助下,率领五百征募的悍勇之卒投入邹靖麾下。

扬州,九江。

一名虬髯壮汉刚刚把家眷安排好。精致的别院内虽不奢华,当时胜在幽静。上个月太平道突然叛乱,八州之地尽是烽烟。这名壮汉正是孙坚,字文台。之前是下邳的县丞,由于朱儁举荐其为佐军司马,召其随军出征,便在当地征募了近千名壮勇之士准备北上。

在临走之前把家眷送到了以前自己的上官,前扬州刺史臧旻所在之处。这位臧旻乃是广陵名士,最早担任扬州刺史,发现了勇猛善战的孙坚,并将其提拔。当年率军兵败大漠之后,一直赋闲在家,孙坚常去拜访,而后臧旻特意将孙坚举荐给了时任交州刺史的朱儁。当时交州也有叛乱,孙坚随朱儁平定了交州叛乱。朱儁因此而升官封侯,孙坚也获得了丰厚的赏赐。此次出征,自然要再给老部下孙坚机会了。

洛阳,大将军府。

袁绍跪坐何进对面,与其侃侃而谈,妙语连珠,何进听的悠然神往。

何进因为被拜大将军,一夜之间权势暴增,次日便携带重礼去感谢推荐的袁隗。在袁隗府上自然也遇到了袁绍,还遇到了著名的党人何颙。何进立即推荐袁绍来统领羽林军,驻守京畿。除此之外,还承诺征召四方名士入府,以成大将军之名。

大鸿胪府。

张让和赵忠面色阴沉,与对面的曹嵩轻声交谈。

因为太平道的叛乱,外朝士人瞬间掌握了大权,同时罢免了多位宦官系的州郡官员。而且党人被赦免,还进入了大将军府,这个局面让宦官们感到了深深的不安。

宦官们与党人的仇恨不可化解,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之前宦官发动党锢,狠狠打击了外朝的士人。但是一场浩大的叛乱,让这些士人有了重新崛起的机会,而且势头迅猛。所以宦官们必须要做出应对,而应对的方法就是扶植和宦官亲密的人在平叛的过程中立功,避免外朝士人一家独大。这时候,宦官们想起了曹嵩的儿子曹操,于是曹操被官拜骑都尉,领三河骑兵,受皇甫嵩节制,准备汇合皇甫嵩一起领兵平叛。

时间一天天的流逝,朝廷和太平道都在拼命的赶时间。朝廷是积极备战,准备迅速平灭叛乱。而太平道则是为了迅速占据州郡,与朝廷行程对峙之势。

冀州,广宗城内。

这里已经彻底是太平道的势力中心,满大街都是头裹黄巾的太平道信徒,城门由张角亲自率领的黄巾悍卒把守。

原本的县长府衙现在也临时充当了太平道的议事大厅。

屋内的中心站立一人,身材高大,头戴黄色角巾,长须长眉,背负双手,闭目沉思。另外还有两人站立一旁,眉眼之间三人的容貌颇为相似。

“大兄,洛阳事败,已经无可奈何。汉家皇帝也已经准备出兵攻打我们,我还是建议让其他各方渠帅迅速赶到冀州,我们集合兵力先彻底占据冀州,以冀州为根据地,然后向东可以快速占据青州,向南可以拿下兖州,才可立于不败之地。”

说话的人命叫张宝,而被称之为大兄的人正是太平道的首领张角,另一人则是张梁。太平道起事之后,张角自称天公将军,张宝为地公将军,张梁为人公将军。

张角沉思片刻之后,摇了摇头,向张宝解释道:“吾等因事败泄密,不得不在春耕之前起事,也就造成了今年几乎整个关东地区所有的农户无法耕种粮食。尤其是冀州之地,更将是颗粒无收。如果所有军队都来到冀州,虽然有助于我们攻打各郡县城池,但是也需要更大的粮草辎重的消耗。我们根本无法承担,到时候与汉家官军对峙的越久,我们崩溃的可能越大,最终一定会因为粮草耗尽被彻底击败。”

张宝还是有些担忧。“可是我们分散各地,容易被官军逐步击破,万一有一路被官军打败,那么胜败之数就难说了。”

张角不同意张宝的劝解。“正因为我们分兵了,所以官军才会分兵。官军兵力不足,还不得不分兵攻击,这样我们才有机会。官军精锐,这点优于我们。而我们兵众之量大于官军数倍,这点我们优于官军。朝廷为了能迅速剿灭我们,一定会快速出击。而我们野战不利,只有快速夺取城池,依靠城防坚守,才能最终击败官军,彻底占据州郡。”

张宝还想再劝,旁边的三弟张梁出声附和。“大兄说的对,我们的军队训练不足,不可能跟朝廷的北军精锐相比。但是各州郡的郡国兵人数有限,战力也没那么强。所以一定是快速占据城池,凭借人数优势固守,才会更有机会击败官军。”

张宝看三弟也支持兄长,而且明显兄长意志坚决,随即不再劝解,而是共同谋划如何尽快占据州郡,形成有利于本方的态势。

冀州,邺城。

今年二月末的春风显得格外刺骨,让人裸露在外皮肤犹如刀剐。

邺城的城门紧闭,城墙上数千郡国兵手持武器,看着城外十余万头顶裹着黄巾的兵卒,难免有些颤栗。城内太守亲自登上城墙,为了鼓舞士气,笑着一指城下的叛军。“这帮黄巾蚁贼不通兵法,扎营也毫无章法而言。一群手持农具的流民,不过依仗人多而已,竟然还敢攻我邺城,今日就让这些黄巾贼尝尝苦头。待朝廷援军一到,吾等皆可论功行赏。”

因为太平道的军队和信众都是头裹黄巾为标识,所以很多时候也自称黄巾军,而朝廷的官员自然称其为黄巾贼。

自从太平道叛乱已有将近一个月,由于声势浩大,各地郡县的官吏闻风而逃,所以太平道一直很顺利就轻松占据了各地郡县。而邺城乃是冀州治所,城墙高大,兵员充足,所以至今还未攻下。之前试探性的攻击了两次,但是损失很大。

有些乱哄哄的黄巾军突然声音有所安静。

“大贤良师……大贤良师……”

“大贤良师……”

张角骑着马缓缓走到军阵之前,向军队内所有兵卒挥手示意。

众人顿时激动了,疯狂了,十几万人同时高呼呐喊着。

“大贤良师……大贤良师……”

“大贤良师……”

在他们心里,张角是神一般的存在。在他们穷苦无助的时候,张角率领着弟子们拯救了他们,给予了他们希望,告诉了他们未来。

在张角描述的那个世界里,没有痛苦,没有悲伤,更没有欺压。一切都是公正的,所有人都是平等的。不会再有人因为没有吃的而饿死,不会再有人因为买不起衣服而冻死。大家不会再世世代代都做仆役,家中的小郎可以读书,家中的小女可以嫁个好人家。一切都是那么美好,令人憧憬,令人向往。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张角的一声怒吼惊醒了所有悲苦人。

为了新的世界,为了那个梦中的世界,我们要站起来反抗,要推翻这个腐朽的朝廷,要杀死那些贪婪的官吏。只有这样才能让无数的平民百姓,劳苦大众过上安稳的日子。

张角单人独骑傲立于军阵之前,黄色的角巾随着宽大的衣袍在风中乱舞,削瘦的脸颊上几缕长髯随风摆动,凹陷的眼眶内眼神深邃而坚定。

张角突然间右手持剑高举,仰头狂呼。“苍天已死!”

黄巾军十余万人瞬间顿首跪拜而和。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苍天已死……”

“黄天当立……”

十余万人同时狂呼,声音响彻云霄。

“杀——”

随着张角一声令下,剑锋所指,无数黄巾兵卒蜂拥而往,以排山倒海之势冲向邺城。

天空中一轮又一轮的箭矢飞射而出,奔跑在前的数百名黄巾兵卒中箭而亡,可是后排的黄巾兵卒没有丝毫的胆怯,依旧咆哮着奔向城下。

一根巨大的树干被抬起,前端被削成锥形,数十人拥着树干死命的撞击城门。城墙下每五六人便扶着一个数丈高的长梯,上面依次攀爬着黄巾军最勇猛的悍卒。

护城河早已被无数土块儿和黄巾兵卒的尸体所填满,泥土掺杂着鲜血,甚至还有令人作呕的残肢断臂。

张角在马上看着奋勇前冲的黄巾将士,看着无数信徒兵众的惨死眼前,听着战阵上无数的惨烈嚎叫。心中突然涌出一股悲苦之情,厉声狂啸。

“苍天已死!苍天已死!孩子们……杀……杀进去……”

“黄天当立——”

第二十七章 兵进颍川

天色灰蒙蒙的,原本应该晴朗灿烂的初春,似乎由于大地上的悲惨,使得蓝天都不愿多看,更别提总是躲在乌云之后的太阳了。

相比各地州郡惨烈的战事,司隶境内还算安稳。

除了卢植率领的北军精锐已经向冀州出发外,皇甫嵩和朱儁征调了近百名远北军的军官,数千名悍勇老卒作为基础,而后征募了四万余精壮勇士,各自持节准备即刻出征平叛。

在皇甫嵩的大营内,数十位军官,身着甲胄向皇甫嵩见礼,其中就有刘和。

营帐之内,大家彼此互相介绍。皇甫嵩一一点名,而后和每个人都谈话安抚,到了刘和面前后,皇甫嵩多停留了一会儿,之前刘宽和刘虞同时拜访,就是为了刘虞之子刘和。皇甫嵩笑着跟刘和说道:“未及弱冠,就能从军讨贼,勇气可嘉。”

刘和谦虚了几句后,立即把身后王越介绍给皇甫嵩。王越的名声确实不低,就连皇甫嵩也有所耳闻,一边称赞王越的武技,一边鼓励王越多多杀贼报国。

与大家寒暄了一阵之后,右中郎将朱儁也来到了营帐,刘和率先上前施礼,朱儁笑着拍了拍刘和以示鼓励。刘和看到朱儁身后跟着一人,身材魁梧,容貌不凡,眼神犀利,而且瞳孔的颜色似乎与普通的汉人稍有区别。

朱儁向皇甫嵩介绍一下身后的人。“此乃吴郡孙坚,字文台。这次从淮南、泗水一带招募了千余名敢勇壮士前来投军。”

介绍完后,孙坚单膝跪地,以拜礼参见了皇甫嵩。朱儁笑着补充了一句。“我已将其表为佐军司马。”

营帐内其他人露出羡慕之情,这里有一部分人都是类似于刘和这种,征募了一批勇士,然后应募朝廷征召,但是到现在还没有确定大家具体的官职身份。皇甫嵩环视了一眼营帐内的众人,没有多说,只是笑了笑搀扶起孙坚后,把大家往身边聚了聚,准备讲解战事。

一张巨大的羊皮地图平铺在地面,大家都自觉的围绕在地图周围。

皇甫嵩轻咳一声后,开始仔细分析了敌情。约讲了半柱香的时间,营帐内众人屏气凝神的细心听从,只有朱儁偶尔询问。

皇甫嵩向大家分析了整个形势后,朗声说道:“我军有四万余人,都是精悍壮勇,且有万余北军老卒在其中率领,野战之力定然强于黄巾贼。当急速出击,击破一股黄巾贼,则叛贼必然士气大跌,有助于我们后面平叛的顺利。”

朱儁在一旁附和,而后询问道:“先击颍川?”

皇甫嵩点了点头,说道:“先击颍川。”

“而后是先北上,还是南下?”

“分兵而击。”

朱儁听到皇甫嵩有分兵之意,皱了皱眉头。“黄巾军人多势众,我军随精锐,但若分兵岂不是劣势更明显?”

皇甫嵩颇有气势的挥了挥手,大声说道:“我们第一战一定是合兵而击,一次胜败足以试探出黄巾贼的实力。如果黄巾贼确如你我预测,只是流民组成,战力有限,那么我们分兵而击。如果黄巾贼实力强劲,则我们合兵一处,先下南阳。”

“善!”

皇甫嵩和朱儁两人将整个战略确定完成之后,就是具体的兵力分配了。朱儁率领的主要是荆州、扬州、豫州、徐州等地招募的兵卒,而皇甫嵩率领的则是司隶、兖州,以及黄河以北各地征募的兵卒。

按照每个率领着征召的兵卒数量,分派对应的官职建制。因为刘和率领的是五百余人,按理说可以直接做个军侯曲长,但是这等部曲会冲阵在前,皇甫嵩受过刘宽等人的委托,自然要尽力保护刘和,便让刘和做了个帐下督兼参军。

刘和一时无语,所谓帐下督主兵卫,任巡察导从等事。其实不会直接上战场,就是每天在军营内纠察纪律等事。刘和本想再找皇甫嵩调派一下自己的职位,但是想到自己第一次随军出征,家中长辈也一再嘱咐,最终还是没有向皇甫嵩请调。

虽然只是帐下督,但是这几日刘和还真是在这个职位上学到了不少行军的本事。军中主掌军法的是军正刺奸,而刘和直属刺奸统领。那名刺奸也知道刘和的身份,所以事无巨细的教授刘和该如何巡察管理军伍。

同时刘和也能感受到皇甫嵩治军之严厉,治军之公正。平日里皇甫嵩与所有将士兵卒吃相同的伙食,而且是等所有兵卒都进食后才会再找个位置与大家一起吃饭。晚上也会巡视所有营帐,都确认休息的兵卒都安寝了才会回去歇息。操练之时更是身先士卒,与各将士共同演练阵法。如果有哪个将士不慎受伤,也会主动询问安排医匠。但是如果有人违反了军律,惩罚起来毫无私情,也绝不手软。整个大营之内,几乎所有将士对皇甫嵩都十分敬服。

四月,兵进阳翟(颍川郡治所)。

朱儁率前军,皇甫嵩率后军,相隔二十里进入颍川。

刘和跟在皇甫嵩身边,随大军逐步行进。突然间斥候急报,前方阳翟城下黄巾军正在攻城,朱儁大人认为是个机会,已经率领前军急速出击,准备全力攻打黄巾军后方,一来可以缓解阳翟守城压力,二来可以寻找机会击溃这股黄巾军。

皇甫嵩微微沉思片刻后即下令急速行军,务必追上朱儁大人的前军。

阳翟城下,战场激荡。

朱儁听完斥候对战场的禀报之后,立即下令全速攻杀。

官军疾驰而来,犹如狂风一般直扑黄巾军的侧翼。虽然黄巾军训练不足,但是毕竟人数的优势非常明显,朱儁不敢直接攻打中军,一旦无法迅速击溃对手,容易被包围,便先直接杀向侧翼,只要打断黄巾军一翼,战局就可以逆转。

“已经攻破黄巾叛贼的左翼,叛贼正在迅速回收到中军的位置。”传令官向朱儁汇报着具体的战况。

站立在高台之上的朱儁皱着没有沉默不语,看着远处的战场陷入忧虑。自己手下的官军战力强悍,能直接攻破黄巾军的侧翼是预料之中的事情,但是从各营的战报回馈来看,并没有大量击杀敌人,使敌人崩溃,而且黄巾军侧翼的收缩速度完全出乎预料,实在是太快。

朱儁犹豫了一会儿,缓缓说道:“传令各军,彼此之间收缩阵型,缓步前进杀敌。”

传令兵愣了一下,然后应诺离去。

汉军气势如虹,军阵在搏杀的演练中逐渐熟练,再加上两侧的骑军不停的袭扰。黄巾军的左翼在尽量避免伤亡惨重的情况下逐步向中军靠拢。

“渠帅,汉军已经深入了,下令攻击吧。”

这一部的黄巾军渠帅叫波才,身材魁梧,曾是郡国兵吏。他看着远处的汉军逐步靠近,心中有些忐忑,对手下的进言没有丝毫的反应。虽然他曾经是郡国兵,但是一直是下级底层的兵吏,没有实际指挥如此多兵卒大战的经历,所以心中一直很不安。

跟随张角后,因为曾经的身份,以及对张角的忠心,被安排为一方渠帅,招募和训练黄巾军。这些日子以来,大部分郡县听闻太平道如此大规模的叛乱,几乎都是望风而逃,所以他们夺取那些小县城几乎毫不费力。但是现在面对阳翟这样的大城,波才明显感觉到了军队的战力还是不足以直接面对汉军精锐。

所以定下了围城打援,及以战练兵的策略。预先埋伏一部分主力兵卒,然后将战力最弱了军卒分布于两翼。如果汉军直接杀向中军,就先由主力拖住汉军,然后两侧包围,等汉军突破包围后,再由伏兵追杀。

计策很周全,利用敌人轻视自己,着急平定叛乱的心态击败对手。只要自己能击败前来救援的汉军,那么颍川之地很快就是被自己彻底掌控。

现在局势正在朝着自己预想的方向发展,但是敌人的统军将领也不是白痴,没有直接攻击自己的中军,而是从侧翼攻击,从自己的侧翼攻击就有可能从容的逃出包围。

“渠帅……下令吧!”

手下的各个小帅们有些忍耐不住了,纷纷向波才进言,要求决战。波才有些厌烦的挥了挥手,依然没有说话。

黄巾军的建制构成由张角钦定,总共分为三十六方,每一方设一渠帅为最高统领,手下每千人一小帅,剩余的屯长、队率、什长和伍长与汉制相同。

“渠帅……渠帅,汉军都快杀到中军了……”

波才硬是咬着牙,迟迟不下令。

战场上血肉横飞,孙坚率领先锋敢死之士突击在前,长刀飞舞,数十名黄巾军一起杀向孙坚所率领的先锋,孙坚豪气勃发,举起大刀以劈山之势将面前的一名黄巾军一分为二,黄巾军兵卒的鲜血喷溅到孙坚身上,引的孙坚一声暴喝。身旁的亲卫战卒更是士气大振,随同孙坚振臂狂呼。

朱儁立即下令,让大军向孙坚所部靠拢,孙坚为锐,以锥形之阵直杀敌人中军。

汉军气势大盛,在孙坚的带领下仿佛一柄无坚不破的铁锥,以一记凶狠的穿刺,狠狠的重击在敌人的软肋。

“杀……”

孙坚浑身浴血,气势如虹,身后的兵卒跟随着孙坚奋力厮杀。

第二十八章 首战即败

天色灰白,仿佛有一层由鲜血和尘土凝结后发散而出的雾霾聚集在战场周围,任由战场内的人们血腥厮杀,而不散去。

强悍的孙坚无人可挡,身后的亲卫悍卒跟随其左冲右杀,很快便彻底穿透了黄巾军的左翼,直扑中军。

远处的波才狠狠的咬着后槽牙,看着不断死去的黄巾军,悲愤、痛苦萦绕心头。自己还是有些高估手下的战斗力了,跟汉家的官军相比,实在还是差太多,自己的包围之计已经无法实施。只能想办法重击汉军,然后等大军全部会和一处之后,再寻找机会了。

“给埋伏的渠帅彭脱传令,立即出击,让他来阳翟城下跟我围杀汉家官军。”

手下各小帅听到波才发话了,纷纷请战。

波才挥了挥手,再次下令。“命令所有人收缩阵型,与汉军决一死战,一定要把这股汉军拖在阳翟城下,最多半个时辰,等到彭帅的大军杀来,他们就死定了。”

战场上的形势不一会儿便发生了变化,紧急收缩的黄巾军将分散的手指合拢,并成了一个巨大的铁拳。以孙坚为箭头的锥形阵为之一顿,持续长时间的冲杀本来就耗费了大量的体力,再加上黄巾军骤然变阵,使得孙坚等人压力剧增。

孙坚依然是只猛虎,虽然有些疲惫,但是面对挣扎的猎物毫不松口。已经被血染红的刀锋上下翻飞,每出一刀,必然带走一条敌人的生命。

黄巾军的小帅们看到孙坚后,睚眦欲裂,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孙坚。但是孙坚太强悍了,强悍到眼前这些黄巾军中最彪悍的兵卒,在其刀下也被一刀拦腰横斩为两段。

黄巾军紧紧的靠近在一起,以毫不畏死的精神直面朝廷官军的剿杀。随着越收越紧的阵型,以孙坚为首的官军无法再以锥形阵突破黄巾军的军阵。官军的锥形阵被黄巾军用力的卡住了,仿佛用一个圆环为口的大罐子,将锥子的尖头位置塞入罐子内,然后再用力收紧环形的罐子口,这样锥子的效果瞬间失去。

“后军散开,并排击杀叛贼。”

朱儁看到黄巾军变阵后,立即做出改变。皱着的眉头始终没有松开,心里还隐隐有一股不安。自己轻敌了,太过于轻视黄巾贼。原以为只要击破其侧翼,足以造成战场上的混乱,然后趁机掩杀,即可取得一场胜利。没想到这部分黄巾军竟然如此坚韧,在左翼被彻底击溃的情况下依然顽强的阻击自己。

突然间,朱儁意识到,继续这样僵持下去,黄巾军在精锐程度不如自己的情况下难免不会崩溃,难道黄巾军的渠帅们都是白痴?完全不懂打仗?眼前的形势都看不出来?

“收缩阵型,把孙司马所带的先锋部曲接回来,将整个阵型改为密集方阵,向阳翟城下逐步移动。”

“司马,先逐步后撤,我们阵型要改成方阵了。”

孙坚的手下在接到了变阵的命令后,看了看远处飞舞的令旗,拼命的把孙坚往回拽,一边拽一边抵挡周围飞舞而来的刀剑。

孙坚一脚踹到面前的一名黄巾兵卒后,狠狠的吐了口嘴里的血水。

“撤……先和大军汇合到一起,然后重新列队再杀……”

战场内的黄巾军看到孙坚正在逐步后撤,立即拼命杀了上去,唯恐孙坚顺利返回。几名黄巾军的小帅手持大刀,领着亲卫嚎叫着杀向孙坚。

“杀了他!不要让他撤走,为兄弟们报仇啊……杀了他……”

“杀……”

阻击孙坚后撤的黄巾军太多,孙坚瞬时陷入包围,一时不慎被劈中了好几刀。孙坚痛的厉声长啸,血勇之气再次被激发,长刀在人群中肆意挥舞,杀人如屠狗一般,数名黄巾军的兵卒如同柔弱的草芥,被横刀一掠而过,残肢断臂,人头飞舞,鲜血喷涌。

黄巾军的那些小帅也被孙坚的悍勇彻底激怒了,各个腾空而起,手持刀剑奋不顾身的朝向孙坚而来。

“撤回来……孙司马!撤回来……”

被朱儁派来接应孙坚的人马拼尽全力冲杀到孙坚身边,众人组成一块儿小范围的战阵,且战且退,逐步杀敌。冲上来的黄巾军被这些敢死勇壮的彪悍之士杀的人头滚滚,只能无力的看着孙坚顺利的返回官军的大型方阵中。

当孙坚刚刚赶回自家军队的方阵中,远处的一阵尘烟,喊杀身由远及近而来。

朱儁蓦然睁大了眼睛,愤怒、沮丧之色溢于言表。

远处是黄巾军的援兵,一片黄色的头巾在尘土中随风飘荡。喊杀声此起彼伏,冲着朱儁大军的侧翼急速狂奔而来。

自己中计了,因为太过于轻视敌人,太过于着急,结果落入了敌人的陷阱。

朱儁一拳砸在高台的围栏上,恨声说道:“告诉各军,逐步退到阳翟城下,依靠城墙杀敌,然后逐步退入到城中。”

来支援的黄巾军正是彭脱的大军,原本在波才的定计中,利用自身人数的优势围杀官军,在彻底打乱官军阵型时,彭脱率领援军出现,到时候官军肯定要撤退,然后自己和彭脱迅速追击,以最大程度的击杀官军的兵力,达到占领颍川的目的。

但是官军的精锐和强悍让波才根本没有机会在战场上直接围杀对手,而且朱儁运用的战术也稳重妥当,一直没有给波才合围的机会。现在没有其他办法了,只能是两军合在一处,利用庞大的人数优势,完全拼消耗,先把朱儁这股大军彻底打残。

朱儁连续下达命令,官军们也并没有慌乱,在一个个大型方阵的移动过程中,既能有效的击杀黄巾军,还确保大军最终退到了阳翟城下。

“苍天已死——”

“黄天当立——”

浩浩荡荡的黄巾大军奔杀于阳翟城下,吼声如雷,气势如虹,完全是想将朱儁的大军歼灭于阳翟城下。

且战且退的官军和奔杀而来的黄巾军彻底挤到了一起,为了大量击杀官军,波才和彭脱也不管阵型了,就是让咆哮的黄巾军肆意追杀,用人数来延缓官军退入城内的时间。

朱儁在军队中央,单手持剑,愤怒的喊道:“大汉天威!杀退叛逆……”

阳翟的城门已经缓缓打开,前军已经逐步进入城内,剩余的兵卒依旧在奋力拼杀。朱儁率领着自己的亲卫也参与到了搏杀之中。

“主公……主公你先进城……”

朱儁的亲卫首领是其家臣,他们拉着朱儁就往城内跑,朱儁一脚将拉他的亲卫踹倒在地,愤怒的说道:“我大汉儿郎正在与叛贼奋血浴战,你想让我离开,把他们扔在一边吗?”

亲卫连连磕头,说道:“主公……黄巾贼不及我军精锐,必然无法阻挡我军退回城中,主公要想更多的将士保住性命,需要到城墙上指挥作战。”

被亲卫几句话说的蓦然惊醒的朱儁在众人的簇拥下急忙赶上了城墙,一系列的命令下达之后,城墙上的弓箭手将一轮又一轮的箭矢抛射而出。

拥挤的黄巾军损失惨重,在缺乏实际协调配合之下,最终还是让官军退入了城内。

关键时刻功亏一篑,别说围杀朱儁的大军了,就是重创也未能达到。让朱儁的大军退回城内的结果就是阳翟城的防守更加坚固,波才和彭脱想要攻占阳翟城的可能性大大降低。

功败垂成的波才无力的瘫坐在大军后方,远处彭脱打马飞驰而来。

“下令停止攻击吧!”

急速下马的彭脱还未站稳便立即劝波才收兵。

波才沮丧的抬起头,看了看远处城下的黄巾军,然后冲自己的亲兵挥了挥手,示意按照彭脱的建议,立即鸣金收兵。

看着情绪有些低沉的波才,彭脱皱了皱眉头,高声喊道:“你这是什么脸色,我们打了胜仗,你耷拉出这副死人脸干什么?”

波才叹了口气,说道:“未能重创汉家官军,是我高估了我们的战力,也低估了对手。虽然看起来是我们先胜了一场,但是官军的损失的兵力不多,我们后面的仗更难打了。阳翟城无法拿下,我们就无法从根本上占领颍川。如果不能从整个关东地区对洛阳呈现包围之势,就会影响大贤良师的谋划。”

彭脱不屑的吐了口口水,张狂的说道:“呸!你担心个屁啊!你以为朱儁和皇甫嵩领兵来颍川是来帮那些狗官们守城的吗?他们是来剿灭我们的!”

彭脱指了指波才,又指了指自己。继续说道:“他们留在城里有个屁用,能剿灭我们吗?能收复被我们占领的城池郡县吗?他们一定会攻出来,想尽办法把我们都杀死。你不赶快想计策应对后面的仗,反而在这里像个娘们儿似的惆怅个屁啊!”

波才被彭脱骂了两句恍然大悟,沮丧一扫而空。站起身来,拍了拍彭脱,笑骂着说道:“直娘贼,当上渠帅是不一样了!敢骂我了?”

彭脱打掉波才的手,恨声说道:“你给我的命令下的太晚,要是再早一点,至少还能再杀他们几千人。刚才攻到城下之后,我们阵型乱了,都挤到了一起,被狗官们的弓箭手射杀了太多兄弟。”

波才点了点头,如果彭脱在官军还未列方阵之前赶过来,那么极有可能真正意义上的重创官军,自己还是缺乏对整个战场调度的掌控能力啊。

彭脱豪气的挥了挥手,说道:“走!你我合兵一处,去打皇甫嵩。”

第二十九章 火烧长社

“朱中郎的大军被黄巾军击败,已经退入阳翟城内。”

前方斥候回报后,皇甫嵩大惊失色,立即命令大军停止前进。

各级部将立即被皇甫嵩叫到跟前,听着斥候述说探报。大家谁也没想到出兵之后的第一仗便被打败了,难道黄巾军的人数已经多到官军无法匹敌的地步了吗?

简单向众人解释了几句后,皇甫嵩当机立断,即可命令大军先退守长社,重新整兵之后,再与黄巾军交战。

波才和彭脱率军赶来之后,皇甫嵩的大军已经全部退入长社城内。

两人恨恨的骂了几声,然后命令大军围城。长社毕竟不如阳翟的城高人众,面对黄巾军近十万大军的包围,城内显得危机重重。

黄巾军营内,波才和彭脱相对而坐。

彭脱有些急不可耐。“今日是否顺势攻城?”

波才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汉家朝廷分派了两部大军出征,一部是卢植所领的北军精锐,现已赶到了冀州,正在跟大贤良师交战。一部便是皇甫嵩和朱儁,他们兵出颍川,目的是迅速剿灭我们,然后将整个中原的黄巾军彻底覆灭。”

“你别云里雾里的弯弯绕,就说你想干什么吧!”

“我们和朝廷的官军交战,是我们急,还是他们急?”

“当然是……你是说他们比我们急?”

“从今天跟朱儁打这一仗来看,我的感觉是他们非常着急,恨不得一次决战就直接把我们彻底剿灭。”

“那你什么意思?”

“拖……只要我们能在颍川坚持住,张曼成的大军就能占领南阳,而且皇甫嵩和朱儁的大军被我们拖在颍川,他们无法北上支援卢植,大贤良师就能从容应对。”

“可是大贤良师让我们迅速占领郡县……”

“等等再说吧,如果我们能重创官军,就去占领郡县城池。否则我们必须要一直保持兵力上面的优势,不然很容易被精锐的官军击溃。”

波才的策略说服了彭脱,最终两人决定将所并兵力合为一处,就地安营扎寨,先和官军对峙一段时间。

长社城内,皇甫嵩静坐北席,两侧的各级官吏部将聚集一起,讨论形势对策。

对面的黄巾军数量太多,再加上他们刚刚击败朱儁的大军,气势正盛,大家一时间也是一筹莫展。

等黄巾军安营扎寨布置好了营地之后,斥候将形势向皇甫嵩及众将一一汇报。所有人都聚精会神的听着,同时也等待皇甫嵩的命令。

皇甫嵩此时的情绪很平静,没有丝毫的惊慌失措,这种情绪在一定程度上安稳了众人的心思。只见皇甫嵩站起来,在众人面前依次缓缓走过。

“现在我军被围于长社,黄巾军在外,人数众多,大家可有破敌之策?”

众人表情各异,有人满脸惶恐,有人跃跃欲试。皇甫嵩让其中几人发言,大部分都是夜袭之策。

皇甫嵩对于众人的意见没有发表评价,看起来只是在细细思索。看到旁边刘和欲言又止,便向刘和询问道:“玄泰可有破敌之策?”

刘和站起来,朗声说道:“城外谷草遍地,黄巾贼依草结营,可用火攻。”

皇甫嵩顿时哈哈大笑,指着刘和说道:“甚合吾意!”

刘和躬身施礼而坐。

皇甫嵩继续说道:“用兵有奇变,而不在兵力众寡。现在黄巾贼人依草结营,容易因风起火。如果乘夜黑而放火焚烧,他们一定惊恐散乱,我军在其混乱之时出兵攻击,四面合围,贼军必然大败。大家即可实现当年田单守即墨用火牛攻燕而获胜之功。”

众人蓦然惊醒,一阵欢呼。还有人建议立即布置,尽快出击。

皇甫嵩摆了摆手接着说道:“大家不要着急,若要用计,就要看天时地利。我们需等待有利于我们的风向,而且贼军若是奔逃,我们一军难以大量杀伤。朝廷已经派了骑都尉曹操率领援军往这里赶,等曹操的骑军到来,便是放火之时。”

黄昏时分,阴暗的天空忽起狂风。

长社城内,皇甫嵩轻抚长须,面带笑容。对着前来报信的斥候问道:“曹都尉的骑军已进颍川?”

斥候回禀称是,说曹操所率领的三河(河南、河内、河东三地简称三河)骑军已距离长社不足五十里。

皇甫嵩大喜,拍案说道:“如今风已起,援军亦到,正是火攻破敌之时。我派人陪同你立刻返回曹都尉大军中,跟曹都尉说加速连夜赶到长社,只待看到大火,便立刻率军攻杀。”

斥候应声称诺而去。

皇甫嵩又派人去联系朱儁,让其重新集结部队,等到火起之后,一同围杀黄巾军。

一个时辰后,众军士已经休息进食完毕。而天色彻底黑了下来,皇甫嵩再次召集众人,准备分派任务。

“玄泰,火攻之计由你所提,可愿领兵立此头功?”皇甫嵩显然很照顾刘和,率先向刘和问起,也避免其他人争功。

刘和毫不犹豫,当即领命。除了刘和外还有三人,各率五百兵卒趁夜色放火。

长社城外,刘和率领五百多人弓着身子,趁着夜色逐步逼近黄巾军的大营。

十余万人的连营很长,波才等人毕竟还没有经历过太多战阵,自身才学也极其受限,安营扎寨的布置显得很粗陋。

刘和压低身子,向身边的王越问道:“现在风向东南,若是放火,估计多久能烧到黄巾军的大营?”

“约一刻钟左右。”

时间太长,黄巾军有足够的反应时间,此次纵火的目的就是为了混乱黄巾军的大营,如果火势延续的时间太长,难以造成足够的混乱。刘和咬了咬牙,决然的说道:“再前进五里后,再放火。”

王越急忙劝道:“距离贼军大营太近,容易被对方斥候发现。”

刘和摇了摇头,目露坚毅之色,跟王越说道:“我们必须要以最快的速度混乱黄巾军的大营,距离越近,敌人被混乱的可能性越高。此次先辛苦王仆射先率人在前,如果遇到黄巾军的斥候务必迅速击杀,万一被逃脱后,王仆射立即放火,然后退回。我领其余的人在后面随行,一旦暴露所有人一同放火。”

王越听到刘和主意已定,不再坚持,先领着史阿等十几名身手高超的剑士在前面探路。

风越来越大,高矮不一的草丛随着一阵阵的狂风如波浪般摆动,若是从天空中俯视,在月光的映射之下显得十分壮阔。

草丛中的几百兵卒仿佛是浮在水面上游动的鱼儿,若隐若现,随着风向悄然急速向前。

黑暗中顺风而行的王越突然间睁大双眼,立刻举手示意,身边众人马上屏息凝神停止移动。王越眼睛死死盯着前方,直到几名黄巾军的斥候出现在众人视野范围内之后,立即挥手,命令众人爬倒隐蔽。

“不是刚才已经有斥候回来禀报说没有敌人夜袭的迹象么?”

说话的是一名年纪较小的兵卒,看起来瘦瘦的,差不多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旁边一名年纪较大的人冲他后脑拍了一巴掌,说道:“忘记波帅怎么教导大家的了吗?行军打仗,咱们就是渠帅们的眼睛和耳朵。那长社城里面有官军,大晚上难道就去探查一遍就行了吗?上半夜人家不偷袭你,万一下半夜来呢?不提前预防着,脑袋掉了都不知道怎么掉的。”

被拍了一巴掌的少年耷拉下脑袋不说话了,旁边几个人嘻嘻哈哈的笑着。

那年纪较大的斥候立即跟其他人说道:“等会儿再往前走一段儿路之后,大家就都轻声一点,要注意隐蔽,万一碰上人家官军的斥候,咱们要是被先发现了,那就死……”

突然间,剑出,直入咽喉。

还在说话的这名老斥候,还未把话说完,一柄长剑便贯穿了整个脖子。

旁边的另外几名斥候还未反应过来,史阿等人便拔剑而起,直杀对手。

“敌…………袭……”

话音刚起,史阿等人的剑已经纷纷刺中敌人咽喉。其中那名最年少的斥候本能的向后一个翻滚,反而逃过了致命一击的第一剑。

王越等人的人数和武技远远超出这几名斥候,又是偷袭,岂能让这名少年逃走。在地上刚刚滚了一圈的少年惊恐极了,眼睁睁的看着一柄长剑向自己的门面直刺而来,但是自己已经无法躲避。

这名少年的父母早亡,从小又总被其他人欺负,虽然机灵却十分懦弱。这次被村里的叔叔叫到太平道里,得知大贤良师要让他们过上好日子后,便决心跟随大贤良师一起造反。

可是还未建功立业,竟然就要死了吗?母亲的坟还没钱修呢,自己死了,小妹日后谁来照料?上次从几家大户人家库房里抢来的钱够买一头牛了,什么时候能过上好日子啊?

“娘……”

风中仿佛传来一声嚎叫,营门的守卫立即惊醒,向黑暗中的四周凝神仔细观察。

击杀了几名斥候的王越等人匍匐在地,不敢有一丝动作,深怕彻底惊动敌人。

史阿来到王越身边,轻声询问:“当下若何?”

王越趴在地上,目光一直没离开远处营门的守卫,等其有所懈怠时,跟史阿等人说道:“此处的斥候已经被我们击杀,暂时不会有暴露的危险,我们先匍匐倒退,汇合部曲再说。”

风声依旧,刚才的那一句莫名的嚎叫声,再也没有出现。营门的守卫一手持长戈,一手用力的抱着肩。夜风扑面而来,只能让守门的这几人眯着眼睛看向黑暗的深处。

“刚才你听到有人叫的声音了吗?”

“隐约听到一点,不过不清楚。”

“是不是咱们的斥候?”

“谁知道呢!算了,不琢磨了,再过半个时辰该轮值了,早点回去睡觉才当紧。”

当值的几名营门守卫在寒冷的夜风下,不愿意再去深究刚才听到的那声惨叫。或许悲惨的事情听的太多,他们的耳朵早已麻木。

突然间,火起,直冲天际。

第三十章 阵斩波才

黑暗的夜色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大火照的透亮。

风中浓烈的硝石味刺人鼻息,熊熊烈火有两丈余高,随着风向,朝黄巾军的大营急速呼啸而来。

“起火了!起火……起火了……”

同一时间,其他另外的几个方向也有大火冲天而起,趁着风势以燎原之势扑面而来。

被惊醒的波才一跃而起,走出营帐急忙询问,有小帅已经赶来向波才说明前军的营帐突然起了大火,现在火势随风正在向中军营帐烧过来。

“不要乱,让大家救火!”

“波帅,火势太大,风太大,现在没办法救……”

已经被火焰吞噬的前军营地一片狼藉,四处逃散的兵卒哭嚎着奔跑。

“杀……”皇甫嵩埋伏的大军,在看到火起之后,迅速率军攻杀。曹操所率领的骑军看到了远处的火光,也似一股奔流狂袭而来。

当波才听到了一阵巨大的喊杀声之后,立即明白官军夜袭,自己溃败之势不可逆了。

“整军抵抗,不要……”

“波帅,兵卒们已经乱了,大火已经烧过来了,先撤吧……”

波才看着乱作一团的大军,横下心来,立即砍了几个劝解撤离的小帅。

“先去禀报彭帅,让他趁着火还没烧到他那边迅速整军,能战则战,不能战就先撤退。剩余的人向我的位置靠拢,准备杀敌!”

“波帅……”

波才横起一刀,冲着自己的亲卫大喝一声。“擂鼓……”

后军的营帐中,彭脱持刀而立,听到前面传令的兵卒将军情汇报完之后,一刀剁到案几上,恨声说道:“立即整军……”

彭脱自己也想不明白,白天自己和波才合兵一处之后,还明显占据优势,为什么一场大火就彻底将形势更改了。

“你们波帅呢?”彭脱揪着一个从中军营地逃过来的兵卒怒声询问。

“火……火太大了,太……大了……我等不知波帅……”

这个兵卒话还没说完,就被彭脱一刀枭首。

“擅自逃亡者……杀!”

在彭脱强力的号令下,后军营寨的兵卒们逐渐稳定了情绪,整合好了队伍。

“彭帅……波帅让我传令,请彭帅迅速整军,能战则战,不能战则先退……”

“你是何人?”

“小人乃是波帅的亲卫,此次奉波帅命令前来。禀报彭帅后,小人要回去了,哪怕战死也要跟波帅一起。”

“好汉子……”

这名亲卫顿时泪流满面。

而此时黄巾军的前营已经彻底崩溃,喧嚣杂闹之声充斥着整片营地,刘和随着大军冲杀在前,长剑上下翻飞,鲜血四处喷溅。王越等人在刘和左右两侧搏命杀敌,几乎把前营的人都杀光了。尾敦带领着五十名亲卫,牢牢跟在刘和身边,唯恐刘和出现意外。

溃逃的人流如同大河奔腾的洪水,身边一拥而过,波才持刀逆风而立。

波才看着随火势攻杀而来的官军,心中一阵悲苦,一点一滴的积累,筹谋几年的心血就此败北,自己还有何面目再去面对大贤良师。现如今只有一死,以报大贤良师多年教导之恩。

“苍天……已死……”

周围被聚拢在一起的黄巾军兵卒们,看到自己的渠帅悲愤的仰天长啸,目露决绝之色凝视敌人。在深情悲怆的呼号声下,之前的慌乱和无助顿时烟消云散。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聚集起来的数千名黄巾军高声喝唱。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黄巾军们愤怒了,此时此刻他们再没有慌乱,再没有恐惧,心中只剩下大贤良师当年给予的憧憬,给予的希望。

曾经的苍天剥夺了他们生活中的一切美好。他们只能日复一日的被官僚、豪族等人压榨,日复一日的辛勤劳作无法填饱自己的肚子,受了委屈只能忍耐,受了冤屈只能哭嚎。他们没有尊严,也迷失了自我,找不到活着的价值。

好在大贤良师出现了,帮助他们生存,教导他们生活,给予他们希望。从此以后,发誓信仰太平道。

一尺黄巾裹在头,一片黄天在心间。

反了这苍天。

渐渐的聚集在波才身边的黄巾军越来越多,从三五百人逐渐到四五千人,大家围成了一个圆形,仿佛在洪流中的一块儿巨石,无论崩溃的洪流如何冲击,屹然不动。

刘和跟王越领头,后面的皇甫嵩大军朝着这块儿顽石奔杀而来,试图将其一击而碎。

刚向前冲了几步的刘和被王越一把拉住,看到已经杀红眼的刘和,王越急忙说道:“对方已经列阵以待,以必死之心等待决杀,我们这么冒然的冲过去必然损失很大。”

刘和看了看不远处的波才及数千黄巾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时尾敦上前一步说道:“王仆射说的对,此人要做困兽之斗,我们不能直接冲阵。”

“那当如何?”

“刀盾兵压阵,弓箭兵抛射,待敌军崩溃,再进行追杀。”

这时自己第一次上战场,当然要听从有经验人的意见。刘和毫不犹豫,立即挥手向后面的人吩咐道:“我们暂时停止追杀,派人告诉皇甫嵩大人,立即派弓箭手前来支援。”

能让刘和迅速下定决心下达暂停进攻的原因,还是因为刘和看到了波才身边有一名黄巾力士,这时另一支之前同时出来放火的部队冲到了波才聚拢的军阵之中,五百人一阵冲杀后,便消失在黄巾军的军阵之中。

刘和看着满脸死气,决然沉默的黄巾军,心中一阵颤栗。幸亏刚才王越及时拉住了自己,要不然凭借这点人马先冲进去的话,自己有八九分可能无法生还。

奔腾的人流越来越稀散,熊熊的烈火照亮了整片战场,跳动的火焰光芒在每个人脸上忽明忽暗,让场面显得极其庄严而凝重。

波才看着刘和等人停止前进的部队,心中有些犹豫。自己不敢先行冲杀,阵型一破,及有可能被人数占优的官军从容的分割围杀。但是刘和身后的人聚集的越来越多,自己聚拢的这部分军队的兵力已经停止的扩大,也就是说,自己要以剩下这不足六千人的血肉之躯,硬抗官军的数万大军,以停滞官军的追击速度,帮助彭脱逃离战场。

在波才犹豫不决之时,皇甫嵩亲率大军而来。看到战场形势后,跟刘和询问情况,听到刘和还算沉稳的安排,非常赞赏的褒奖了几句。

双方以极其相近的距离各摆阵型,准备最后一次的生死对决。

波才看到了皇甫嵩,顿时目露愤恨之色,仰头悲啸。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数千黄巾军同时随声呐喊。

皇甫嵩冷哼一声,面露不屑之色,挥了挥手。

“擂鼓……”

鼓声顿时响彻战场,令旗飞舞,弓箭手从容站立于刀盾兵身后,拉弓搭箭,蓄势待发。

“射……”

一轮箭雨呼啸而至,前排的黄巾军瞬间倒下一片。

波才不再犹豫,刀锋直指皇甫嵩。

“冲……”

数千黄巾军如同一只狂奔的野牛,迎着风中的厉箭咆哮而来。

刘和此时已经站在了皇甫嵩身边,看着冲来的黄巾军不禁面露惊色,而旁边的皇甫嵩依旧从容淡定,只是简单的挥挥手。

“再射……”

一轮又一轮的箭雨随风而至,前排已经倒下有四五百人了。波才咬紧牙关,此时已经不能停不能退了,只有向前,直至全部战死为止。

一支箭从波才的脸颊擦过,激起一股血雾,夹杂着几丝鲜血在侧脸上飞溅而出。

疼痛似乎已经感觉不到了,冲阵而来的黄巾军只有一往无前的意念,绝不后退的气势。无论身边有多少袍泽战友倒下,都不再去关心分毫,也不会乱了心神。

战况到了此时,就连官军这边观阵几人,也不得不佩服波才的勇略。以前可能还看不起黄巾军,看不起那些泥腿子出身的叛贼渠帅。

现在,再无轻视,只有尊重。这就是战场,这就是军伍,这就是宿命。只要是勇士,无论敌人还是袍泽,无论是将军还是小卒,都值得尊重。

风声更大,风势更狂。迎风而来的黄巾军,昂着骄傲的头颅,仿佛一柄重刀狠狠的劈砍到了官军的刀盾方阵上。

官军的方阵急速收缩,让这柄重刀无法拔出来再次劈砍。

波才怒吼连连,准备率领亲卫带头冲击官军方阵。

突然间,一股震撼人心的奔腾之声直穿耳膜。

骑军,三河骑军,五千骑军以锥形之阵,从黄巾军的侧面猛然穿刺而来。

刹那间,如同重刀的黄巾军仿佛被更尖锐的利刃一分为二,黄巾军的阵型被这股骑军一次突击打散。

波才彻底崩溃了,颍川的黄巾军经此一仗彻底败北,彭脱的逃离也将便的急剧艰难。波才想不通为什么苍天还不死,这黄天又何时立,痛苦的哭嚎,嘶哑的嗓音。

刘和看着恍若疯癫的波才,再看了看身边的皇甫嵩,对于皇甫嵩战场上的布局筹谋涌起一股深深的敬佩之情。波才和皇甫嵩根本不是一个等量级的对手,根本无需比较。

此时此刻,黄巾军再无逆转之能。从他们决定包围长社那一个刻起,他们就掉入了皇甫嵩布置的陷阱。

骄兵,野战,纵火,夜袭。

示敌以弱,让本来就不如自身兵卒精锐的敌人聚兵于城外,以待野战。借天时地利纵火惊敌,而后三面围杀。皇甫嵩早就一眼看穿了黄巾军的弱点,而且不停的将这个弱点放大,直至对手被彻底击溃。无论波才如何努力,也不过是临死前徒劳的挣扎罢了。

突然间,一柄横刀一闪而过,战阵中波才的头颅冲天而起,鲜血四溅。

第三十一章 战争中崛起的人才

灰蒙蒙的天空中满是烟尘,烧了一天两夜的大火也渐渐熄灭。

长社一战,颍川黄巾军大败,波才被斩。彭脱领残兵溃逃,路过阳翟又被朱儁伏击,剩万余人逃到西华。

皇甫嵩和朱儁两军汇合一处,营帐之内一片兴奋之色。

虽然大胜黄巾军,整个豫州的形势开始向朝廷官府一方倾斜,朱儁而从内心里也不得不感激皇甫嵩计谋的运用,本次大胜多少也挽回了自己之前失败的颜面。“皇甫中郎火攻之计高明之至。”

皇甫嵩笑着谦虚道:“此乃玄泰之计也。”

朱儁看了看一旁的刘和,点点头夸赞了两声。毕竟之前打了一次败仗,心里还是很焦急。“现在豫州内最大的黄巾贼已经溃败,剩余部众不足为虑。而南阳尚在被围困之中,吾等是否分兵救之。”

皇甫嵩捋须轻笑,朱儁急于挽回自己前面失败阴影,故而才有此一问。皇甫嵩也无心在此事上过多计较彼此功劳,继而说道:“这波才一死,中原地区的黄巾贼即为一盘散沙,我可率一军逐步剿灭。南阳之地,听闻有几部势力较大的黄巾贼,其中以张曼成为首。公伟(朱儁字)可率精锐破之,以解南阳之围。”

朱儁很感激皇甫嵩的善意,点头认同分兵之策。

皇甫嵩看了眼旁边的刘和,笑着继续说道:“本次玄泰献计破敌,又领头纵火惊敌,当记首功。不过叛贼未灭,还待日后再由朝廷封赏。此次分兵,你可愿随朱中郎先取南阳?”

刘和看皇甫嵩亲自询问自己的意见,受宠若惊,急忙回答道:“属下甘愿两位大人调遣。”

朱儁也是抚掌轻笑,说道:“希望到了南阳后,玄泰能继续献计破敌。”

刘和谦虚了几句,皇甫嵩接着说道:“此次击败波才,有几位军司马不幸阵亡,其麾下尚有数百兵卒,我将其划分给你统领,到时候一起随朱大人去南阳吧。”

说完之后,皇甫嵩吩咐亲兵将几名军候、屯长叫入营帐之内。

其中领头两人向皇甫嵩和朱儁见礼后,皇甫嵩道:“这两人立了大功,当夜正是此二人阵斩波才。我已记下二人的功劳,平定黄巾贼后,必当有所封赏。”

那二人十分激动,赶忙向皇甫嵩跪拜谢礼。

皇甫嵩搀扶起二人,给刘和介绍道:“这二人乃幽州人士,你父亲之前为幽州刺史,他们的领军司马不幸阵亡,这二人暂时由你率领,一同去往南阳,相信你们必然可以再建功勋。”

那二人听完皇甫嵩的话,才扭头仔细看向刘和。而后皇甫嵩再次向他们二人介绍了刘和的功绩和身世,二人急忙施礼。

朱儁在旁边看了看刘和,又看向皇甫嵩,若有所思。而刘和心中更是一阵惊喜,这皇甫嵩对待自己未免太好了。让这两位阵斩波才的将士到自己麾下,到时候论功行赏的时候,自己难免又会多一样可以拿来说的功绩。

刘和谦虚的走到这两人面前说道:“吾尚年轻,此后行军还需多仰仗二位,不知两位如何称呼?”

这两人再次施礼,其中一人自我介绍道:“属下程普,字德谋,乃是右北平土垠人氏。”

另一人接着说道:“属下韩当,字义公,辽西令支人。”

刘和一愣,竟然是程普和韩当。看着面前两人,都是身材魁梧挺拔,气力不俗之辈。仔细看了看二人,刘和心中突然涌出一股莫名的感慨之情。

“我父亲经略幽州多年,去年还任幽州刺史。到洛阳后也多有提及幽州之事,却不知现在太平道叛乱,黄巾贼遍地,幽州又会如何了!”

程普身材十分高大,手掌宽大厚实,给人第一眼的印象就是踏实稳重。听到刘和谈论起幽州之后,明显面色动容的说道:“相较中原,幽州地处北疆,大漠上的胡人年年侵袭,百姓困苦。我们幽州当地人彪悍勇猛,如果单单是黄巾贼倒是不怕,就是担心胡人趁机南下。”

韩当点了点头,附和的说道:“当年刘使君在幽州担任刺史时,能说服乌桓人归降,使得百姓们少了很多征战劳役之苦,百姓们都很感激啊。但是幽州太穷了,边军太少,黄巾贼的叛乱更是雪上加霜。哎!希望今年鲜卑人不要南下了。”

刘和点了点头,自从当年大漠上出现了檀石槐这位雄主之后,短短十余年间便横扫大漠,统一了鲜卑诸部,建立了鲜卑国,而后就开始了对大汉边境频繁的袭扰。就连大汉天子赐封的鲜卑王称号都不要,可见其心之傲。

“那鲜卑的檀石槐不是死了吗?”

面对刘和的询问,程普点了点头,感慨的说道:“幸亏此人早死,要不然北疆怕是……”

几人闲谈期间,营帐内走进一人,正是出征之前被朱儁表为佐军司马的孙坚。

“文台来的正好,我先向你介绍面前这几人。过几日吾等一同去往南阳,剿灭黄巾贼。”

在朱儁的介绍下,刘和等人和孙坚彼此认识了一下。听到刘和的介绍时,孙坚先是表情淡然,显然是对于刘和这种世家子弟来军中谋资历很是不满,不过听到火攻之计是刘和所献,再加上刘和亲自率兵是放火惊敌后,孙坚拱了拱手,表示很佩服。

而当其听到程普和韩当二人乃是阵斩波才的勇士后,孙坚大为赞叹,连连夸赞,显然对程普和韩当二人好感更甚。

众人寒暄了一会儿后,由皇甫嵩再次安排了人员调遣。由于朱儁主攻南阳,那里还有一部来自荆州的黄巾军主力,所以皇甫嵩主动给朱儁补充兵力,让其率领大军南下。皇甫嵩主要负责肃清豫州和兖州各地分散的小股黄巾贼,而后再率军北上与卢植会和。

次日皇甫嵩和朱儁兵分两路,皇甫嵩率兵先走陈国,让曹操领骑兵相随,而后准备北上东郡。而朱儁率军先下汝南,而后准备去往南阳。

上次败于轻率的朱儁显然调整了用兵策略,光斥候就派出去十几批,分次探查。

而自从波才战死之后,剩余的几股黄巾军都已经难成气候,三万大军一路以摧枯拉朽之势旬日之内便剿灭了汝南区域内好几股大小不一黄巾军。

之前在波才奋力一击的拖延下,得幸逃脱的彭脱也被朱儁的大军追赶的溃不成军。由于朱儁的大力围剿,整个豫州的黄巾军都逃往南阳,准备汇合张曼成。

而在南阳郡,张曼成之前出其不意的击杀了郡守褚贡,顺利占领了宛城。而后朝廷的新任太守秦颉派遣门客反间刺杀了张曼成,本想趁混乱夺城,没想到黄巾军最后时刻镇压了城内的混乱,推举其中的另一名渠帅赵弘为大帅。加上越来越多的黄巾军涌入南阳,秦颉颇感力不从心,频频向朝廷求援。

朱儁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率军来到南阳郡。

荆州刺史徐璆和南阳太守秦颉共一万八千兵卒,与朱儁的大军汇合。朱儁是朝廷亲派平叛的中郎将,而且持节,徐璆和秦颉自然得把统军权交给朱儁。

看着人数众多的黄巾军,朱儁皱着眉头也感到十分难办。由于黄巾军已经占据城池之利,所以朱儁并不愿意耗损太多兵力攻城。形势僵持了足足两个月,一直也没有寻找到有效的破敌之策。

大军扎营之后,因为刘和的关系,自己所率领的部曲都在中军,而孙坚也因为是朱儁的亲信,率领的部曲同样驻扎在中军范围内。

而这几日以来,刘和已经跟程普和韩当熟悉了。彼此经常一起讨论军阵,偶尔孙坚还会过来一起寒暄闲聊。

远处孙坚的幼弟孙静走到跟前,向孙坚说道:“大兄,朱中郎让你去营帐议事。”

孙坚点了点头,问道:“可说了何事?”

孙静摇了摇头,看到孙坚独自一人起步便走,急忙又补充道:“还有这位刘参军也要一同前往。”

孙坚皱着眉瞥了自己这位幼弟一样,然后向刘和抱了抱拳。

刘和与这孙静年龄相仿,而刘和已经和其兄孙坚是一个级别的军官了,这位小兄弟心里自然会有些不服气。对于这种事刘和毫不在意的笑了笑,还冲着孙静说了声感谢。

刘和跟孙坚一起到了朱儁的营帐内,此时已经聚集了不少军伍中的官吏在内。

朱儁向二人招了招手,示意大家安静后,便准备讲述攻城之事。只是没听两句,刘和便发现了不对。之前的朱儁一直想减少损失,避免强攻城池,造成大量的伤亡。但是这次明显是要求所有人都以不计损失强攻的姿态攻城。

吩咐完攻城事宜之后,刘和本想提出询问,当时考虑了一下自己的位置,还是忍住不言。倒是朱儁显得颇为平淡的为大家介绍了一下荆州刺史徐璆和南阳太守秦颉手下的各级军官。

“此乃吾南阳猛士黄忠,字汉升。武技高强,且有百步穿杨之射术。”秦颉的部曲被安排为主攻,为了尽快夺回南阳,秦颉也是将手下所有善战之士全部调派给了朱儁。

只见黄忠的体态高大魁梧,相较于程普的身材都不遑多让,手臂显得十分粗壮,甚至手指都显得饱满有力。在与众人的交谈中面色沉稳淡然,对于太守秦颉的褒奖谦虚而又矜持的笑了笑,虽然不显得高傲,却是对自己有着强烈的自信。

刘和仔细观察了黄忠许久,不禁感叹。这天下乱起,英雄豪杰群起而出,尤其是军中更是出人才的地方啊。

第三十二章 鏖战南阳

刘和被调遣到朱儁的帐下后,那帐下督便做不了了。朱儁让刘和做了个参军,兼职别部司马。主要让刘和在营帐中参与到阵略军议,并不让刘和直接冲杀于前线。

这就是世家子弟和普通寒门庶民的区别,在阶层分明的社会体系当中,像刘和这种人,获得功绩更容易,而拼死拼活的事情则是能避免就避免。

战阵之上刀枪无眼,那里不会分什么世家子弟和寒门庶民。而且刘和本身给人的印象也不是那种冲阵敢勇的先锋猛将,更多的是筹谋参议的中军军官。

皇甫嵩就是以这种身份定义的刘和,到了朱儁这里还是一样。刘和也不知是该感激,还是无奈。不过从本心来讲,让自己率领部曲登城作战,自己确实不敢说能够胜任。

随着次日东方的黎明普照大地,一声声震撼人心的军鼓砰然作响。

“吾等大汉将士,击杀叛贼就在此时……杀……”

“杀……”

随着朱儁的一声令下,数千名先登勇士直扑城下,喊杀声响彻天地。

刀盾兵高举巨木大盾,后排的先登敢勇隐蔽在大盾之下急速的靠近城墙。

“弓箭手……压制城墙……任意射击……射……射……”

军阵的号令有条不紊的传达着,一轮又一轮的箭雨铺天盖地的射向城头。

第一批先登敢勇已经准备攀爬云梯了,嘴里咬着刀柄,一手攀爬,一手持盾。当第一个人登上城头后,官军这边士气大振,呼喊之声震耳欲聋。

随着越来越多的官军士卒登上城头,形势逐渐向朱儁这边开始倾斜,毕竟黄巾军的将士战斗力跟朝廷的官军还是相差很多。

城内的黄巾军渠帅们,看着城头的战场,不少人有些畏惧。领头的新大帅赵弘拎着大刀,在亲卫的簇拥下来到城头。

“苍天已死……”

黄巾军一看援兵已到,再加上渠帅们亲自参战,顿时士气大振。“苍天已死……”

赵弘横起一刀,将面前的敌人一刀枭首,而后怒声高喝。“儿郎们……杀……”

这场战斗整整持续了三个时辰,朱儁看到众将士伤亡惨重,而且略显疲态之后,下令鸣金收兵。

看着城头上援军越来越多的黄巾叛贼,朱儁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面对这帮黄巾贼,人数优势一直是萦绕在朱儁心头挥之不去的难题。即便自己的军队再精锐,但是面对数倍于己,而且还占着守城之利的敌人,实在是难以突破,这样的话什么时候能攻下宛城。

徐繆和秦颉二人匆忙赶来,虽然没有夺下宛城,但是从形势上来看,官军因为兵将精锐,还是占据着优势的。

“朱大人,此次攻城已显我军威,想来再不需太久,即可夺下宛城了。”秦颉上来先恭维了一句,然后朝徐繆使了使眼色。

一旁的徐繆也是心领神会,急忙说道:“是啊!朱大人此战已然立威,我们后面的仗看看是否还需要……”

朱儁知道这两个人的意思,担心强行攻城对于他们的损失太大,日后对于安定地区会有影响。“朝廷的事情你们也知道一些,现在已经有人弹劾我了。我官丢了是小事,但是南阳的黄巾贼不能平定,这荆州数百万百姓的生存怎么办?”

徐繆和秦颉对视一眼,颇有些无奈。

这段时间里,皇甫嵩那边一路横扫,已然抵达东郡。豫州一带的黄巾贼已经基本被剿灭。而卢植更是一路凯歌,将张角率领的黄巾军主力逼迫到了老巢广宗城内。现在形势完全被朝廷控制住了,所以朝廷的气势也一改之前的窘迫,开始不停的催促各路将领尽快决战。

而唯独朱儁这里迟迟难有进展,便有人上奏,说是要将朱儁调遣回京,再派其他将领前来平叛。幸亏朝中的司空张温极力劝谏,说起当年先秦用白起,燕国任乐毅,都是旷年持久,才能够克敌。朱儁讨颍川,已经有功效,率部南征,计划已定,临阵换将,乃是兵家大忌,应当多给他一些时间,才能成功克敌平叛。天子虽然最终听从了张温的劝谏,让朱儁继续统兵攻打南阳,但是督军的旨意之中的措辞却依旧严厉。

正是这个原因,才造成朱儁在攻击策略上的更改,从小心试探改为全力攻城。

“明日再攻。”朱儁决然的挥了挥手。

连续三日,大军强行攻城。尘土飞扬,鲜血四溅。咆哮着的喊杀声从清晨持续到傍晚,此起彼伏,声嘶力竭。

宛城的城下和城头铺满了官军和黄巾军将士们的尸体,官军的精锐悍勇让黄巾军们心生畏惧,而黄巾军庞大的人数也使得官军们一次又一次的无功而返。

宛城之内,赵弘坐在议事厅上首,听着其余众渠帅的禀报,心情一点一点的往下沉。面对精锐的官军,已经有人胆怯畏战。再加上由于人数太多,自家的存粮消耗太快,已经只能撑到这个月底了。

“赵帅,要不……我们……派个人去跟朝廷的人谈谈?”议事厅中一名从豫州流窜过来投靠的小帅有些磕磕巴巴的向赵弘提出建议。

赵弘冷冷的看了一眼那名小帅,厉声问道:“谈谈?谈什么?怎么谈?投降吗?你认为城外的那些官军会给我们活路吗?”

那小帅喏喏不敢言语。

赵弘扫视了周围众人后,沉声说道:“我知道官军精锐,大家伙的损失很大,但是大家仔细想一想,只要我们挨过了这一仗,手下剩余的兵力就是真正从战阵里锤炼出来的精锐大军,到时候我们的战力也不会比官军差了。”

“可是我们的粮草……”另一名小帅小心翼翼的提起了存粮问题。

赵弘挥了挥手,显得毫不在意。“粮草尚有月余的用量,不必担心。再说即便我们粮草不足,也可以直接从城内那些大户富豪的手中抢夺。到时候他们敢不给吗?不给我们就直接把他们抄家灭族。”

其他渠帅看赵弘心意已决,便不再异议,只是暗自诽腹这城中哪里还有大户可抢。

城外朝廷大军的营地也是一片肃静井然之像。

营帐之内气氛有些低沉,已经损失了三千余人,但是宛城依旧在黄巾贼手中。朱儁的脸色很不好看,严肃的布置着攻城的战术。偶尔向众人询问,也鲜少有人能提出更多见解。

南阳的这部黄巾军的战力大家都已经十分明了,就是一群流民组成的所谓大军,只有几名领头的渠帅和其身边的亲卫武技还不错,要不是对方人数太多,宛城早已攻下。

刘和看到军议上大家伙情绪不是太高,便先是出声说起了黄巾军的劣势,而后继续道:“我军这几日攻城之势大增,那黄巾贼的渠帅需亲自率领亲卫参战以鼓舞士气。只要我们让几名武技勇猛之士登上城头,趁机击杀其渠帅首领,其军必然崩溃。”

朱儁一边听着刘和的解说,一边微微颔首,随即说道:“玄泰此言有理,与我心中所想一致,我观那黄巾贼战阵松乱,前面是依靠填人命,后面士气下降,拼杀之势减缓后,就是依靠其头领的呼喊协调。”

刘和听到朱儁也有此意,便推荐道:“我部下中有两名阵斩波才的猛士,而且还有可称洛阳第一剑客的剑术大师王越。若中郎愿意,他们可随军登城,而后趁机斩杀那黄巾贼的渠帅。”

朱儁微微点头,还未回答,这时旁边的孙坚傲然而起,朝着朱儁朗声说道:“我江东男儿亦是勇猛敢战之士,明日属下愿率军登城,只要那黄巾贼的首领现身,属下定取其首级献于阵前。”

旁边的黄忠也不甘人后,立即说道:“吾等南阳悍卒也愿先登杀贼。”

其余几人也是纷纷表态,营帐之内的情绪瞬间高昂。

朱儁满意的点了点头,逐一安抚了众人后,便先安排了刘和的部曲和孙坚的部曲为先登军士,准备明日城头力战克敌。

回到住处后,刘和将众人召集起来,向大家讲述朱儁的战阵谋划。

“德谋、义公,你二人明日可愿先登上城?”

程普、韩当毫不犹豫,轰然应诺。像他们二人这种身份,想要谋得较好的官身,只能在军阵之上以命相搏。

倒是旁边的王越一直沉吟无语。刘和扭头看向沉默的王越,试图解释着说道:“子度兄,明日之战乃是可定胜负之势,所以才需要子度亲自……”

自从随军来荆州后,王越便不再让刘和称自己官职。此时王越摆了摆手说道:“我非是畏战,只是考虑明日战场之上能否在击杀这帮黄巾贼的头领之后迅速夺城。”

刘和摇了摇头,说道:“这件事实在难以估算,城内黄巾贼人数太多,击杀其头领的目的其实是为了摧毁他们的士气。如果是在对方在短时间内崩溃,我们才有夺取宛城的机会,否则人数的劣势是我们无法弥补,因为登城的人数根本不够再分出一部分冲下城墙去打开城门。”

王越等人叹了口气。“也不知这宛城何日能夺回。”

刘和倒是颇有信心,神态从容的说道:“朱儁大人必有破敌之策。这些黄巾贼被困宛城,外无援兵,不会坚持太久。只要明日能击杀其首领,夺城便指日可待。”

于是大家便不再多言,只是静待明日城头一战。

第三十三章 江东猛虎孙文台

这一日清晨的阳光显得格外刺眼,烈日当空照耀。

宛城上奋血浴战的双方将士血汗齐下,刀光剑影,斧钺同鸣。在朱儁大军的强势攻击下,宛城上的形势岌岌可危。

攀爬上城墙的官军将士以小型的战阵分割黄巾军的兵卒,然后再逐步绞杀,获得更多的空间位置。黄巾军虽然不精锐,但胜在人数众多,在一批又一批的兵卒倒下后,总会再跑上来一批援军坚守着要害位置。

赵弘再次登上城墙,以自身亲卫军的强悍,串联着城墙上奋勇的黄巾将士。

朱儁眯着眼睛看向城墙之上,向身边的人问道:“那人便是新的南阳黄巾贼大帅?”

得到身边的属吏确认后,朱儁傲然喝道:“文台何在?”

孙坚大跨一步,单膝跪礼。

朱儁剑指城墙。“可取其首级献于军前。”

“诺!”

领命之后的孙坚率领一支百人队急速奔向城下。

朱儁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对刘和说道:“昨日你说的那两名猛士,以及剑师王越安在?”

刘和招了招手,将王越、程普和韩当叫至跟前。

朱儁看着这几人点了点头,继而说道:“文台已为先登,尔等随后力保击杀其黄巾贼首领。此战能否获胜,当倚仗诸位之力。”

众人轰然称诺,紧随着孙坚身后冲向城墙。

片刻之后,孙坚已经攀爬云梯到了城墙。

城上的一名黄巾兵卒,看到了刚刚露出半个身子孙坚,举刀便剁。孙坚歪头躲避,顺势单手抓住这名黄巾兵卒的手腕,用力一扯,直接将此人拽出城墙,这名小卒也没想到孙坚力气如此之大,还未待挣扎便摔下城墙而死。

孙坚毫不迟疑,轻跃翻身,双脚刚刚踏在城墙上,便看到面前冲来的两名黄巾兵卒,只听孙坚一声怒吼,犹如虎啸,长刀在手,顺势一击横劈,刀锋带着一股烈风呼啸而去。手起刀落,两颗人头凌空飞起。

连杀三人的孙坚将一柄大刀使的连翻飞舞,每一刀必然夺取一条黄巾兵将的性命。短短数息之后,面前十步之内竟然再无活人。

看着侧面显得有些畏惧的敌人,孙坚毫不迟疑举刀再上。黄巾将士心生畏惧,只见孙坚再杀四人,血染战甲犹如天神。

铛——

两柄大刀半空相峙,交击之音极其刺耳。

孙坚微微皱眉,看着举刀挡住自己之人。“你就是宛城的黄巾大帅?”

举刀抵挡孙坚的正是赵弘,同样浑身浴血的赵弘也不答话,狰狞的面孔在鲜血的覆盖下显得格外可怖。赵弘在两刀对峙之后,便再次举刀迎上。

“苍天已死……杀……”

孙坚冷笑,侧身一闪,而后连砍三刀,赵弘连退三步。

赵弘身边的亲卫急忙迎上,阻击孙坚。可惜他们还是低估了孙坚的战力,全力厮杀的孙坚如同虎入狼群,虽被群狼围攻,但是强悍的力量和锋利的爪牙让一匹又一匹野狼倒在血泊之中。当长刀划破其中一名亲卫的胸甲后,身为狼王的赵弘彻底暴怒了,这些亲卫都是自己多年累积的心腹,是自己从一次次训练,一次次筛选中辛苦建立起来的最强战力。眼睁睁的看着数名亲卫被击杀,怎能不怒。

可惜赵弘个人的愤怒无法弥补武技的差距,在连续交手的四五个回合中,赵弘被孙坚连连逼退,虎口震裂的疼痛让握刀的手有些微微颤抖。就在孙坚砍掉左边一名敌人的手臂后,右侧突然冒出一人飞身劈砍而来。孙坚稍一侧身,然后一脚将其踹倒,没想到这人十分顽强,倒地后双手紧紧箍住孙坚的右边小腿,孙坚差点因此被拽到。

“杀了他……”被孙坚一脚踹的口吐鲜血的这名黄巾兵卒,厉声大喝。

赵弘看到孙坚略有停滞,知道机会来了,再举大刀奋力朝向孙坚劈砍而去。刀锋夹带着血雨腥风迎面而来,孙坚虎吼一声,近乎本能的左腿发力登地,右腿狠狠踢向高空,死死抱着孙坚小腿的这名黄巾兵卒随着孙坚右腿的踢起,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甩到半空,而孙坚也顺着这股力量腾空而起。

啊——

随着孙坚的一声暴喝,赵弘的大刀先砍到自家兵卒的身体上,那名小兵的脊梁随着刀锋的深入,发出了骨头断裂的响声。

孙坚在空中近似一个舞蹈般的华丽翻身摆脱了束缚,在还未落地之前,便顺着惯性挥出长刀。

赵弘的大刀稍一停顿,便听到耳边一股破风之音。刚刚扭过头,锋利的刀刃在烈日的光辉照耀下迎面而来。

刀锋掠过,鲜血四溅,赵弘的半个头颅随着孙坚长刀余力的方向飞舞在半空。

此时的光照更显炽烈,强烈的光芒穿透了每一滴血珠。

赵弘战死,只剩下半颗头颅的尸体重重摔倒在城墙上。

“大帅……”

赵弘的亲卫彻底疯狂了,剩余的十几人再无顾忌,也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只想着报仇。他们舍弃了其他的敌人,咆哮着冲向孙坚。

孙坚傲然而立,看着这些满眼通红,充满着仇恨的狰狞面庞毫无惧意。

其中最前面的一个人,还未靠近孙坚十步距离之内,便被一柄长剑刺穿了咽喉。

一脸淡然的王越持剑而立,身旁史阿等人并立一排。而程普、韩当也跃上了城墙。

起剑,收剑。

再起剑,再收剑。

步战近乎无敌的王越从容淡定,气息平稳,一剑又一剑的收割着敌人的性命。身旁的史阿等人也有条不紊以剑阵对敌,在狭窄的空间内犹如一台巨大的绞肉机,吞噬着过往的生命。

“为大帅报仇……”

无尽的死亡竟然不仅没让敌人溃败,反而激发了城墙上黄巾军的士气,赵弘的战死也让这些奋战多日的黄巾兵卒们点燃了心中最后一股激昂。

黄巾军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别说他们已经被战火锤炼的悍不畏死,即便是任人宰割的羔羊,在愤怒之后爆发的力量也足以让人惊慌。

一波又一波的黄巾援兵涌上城墙,让并不宽敞的过道更加狭窄。连杀数十人之后,就连王越的额头有了一层薄薄的汗珠。

孙坚由于前面拼杀的太猛,体力消耗大,正在众人身后大口的喘着气,试图以最快的速度恢复体力。

如果按照正常预想,这些黄巾贼们在其首领阵亡后,应该崩溃才对。可是没想到的是,为其首领报仇的怒火被彻底喷发了出来,压制他们内心的恐惧。

远处的朱儁遥望着城头,皱着眉头一直在沉吟。身边的刘和有些担心王越等人的安危,忍不住向朱儁劝谏道:“朱中郎,那黄巾大帅已死,是不是……”

听到刘和的劝谏,朱儁有些遗憾的苦笑一声,说道:“鸣金收兵吧!”

刘和听罢,急忙吩咐传令兵鸣金。

朱儁摇摇头,不甘心的呢喃着。“这群叛贼首领已亡,竟然还能不溃败而散,致使夺城之策功亏一篑。哎!”

“朱中郎何必如此,我们都没想到那黄巾贼的首领阵亡,竟然彻底激起了黄巾军的怒火,他们以哀兵之势反扑,我军确实当必其锋芒,避免损失惨重啊。”

“先是那张曼成,再有就是这赵弘。黄巾军的这大帅死了一个又来一个,之前确实没想到这帮叛贼竟然如此顽强。”

“我倒是觉得这黄巾军气势将尽了。”

朱儁扭过头看着大放厥词的刘和。“玄泰莫非已有破敌之策?”

刘和笑着摇了摇头,自己心里知道历史上这一仗最终还是朱儁赢了,而且也彻底平定了南阳的黄巾贼叛乱。只是战阵之上变化莫测,着具体的策略没有把握还是少谈为妙,自己此次随军出征更多的是学习和体会,为将来风云变幻之时做准备。

“朱大人觉得那些黄巾贼在连死两名大帅,外无援兵的困境下,会如何选择?”

朱儁的眼神蓦然一亮。“突围?”

“或许也会投降。”

朱儁冷哼一声。“投降?只要他们已经无心死守,那就只有突围一条路可走。”

刘和不再言语,转头看向缓缓退出战场的大军。

从城墙上退下来孙坚,拎着赵弘的半个脑袋,来到朱儁面前。“属下幸不辱命,已取其黄巾叛贼大帅首级于此。”

朱儁看着自己眼前这名心腹爱将,露出一副赞赏的笑容,将孙坚扶起。“文台先登城墙,而再阵斩敌首,破敌之后当记首功。”

孙坚一听急忙拜谢,朱儁又对王越等人说道:“尔等都是本次击杀敌首的敢勇之士,本次功劳我会为你们全都记上,就待下一步破敌后再论功行赏。”

王越和程普等人齐声拜谢。

刘和先是到王越等人身边询问了下具体的战阵情况,在赞赏了大家几句之后,扭头看向孙坚。只见孙坚浑身浴血,甚至有几处破甲。

“孙司马气势非凡,勇猛无畏。我在城墙下看的也是热血沸腾,真乃江东猛虎也。”

听到刘和的称赞,孙坚豪气的哈哈一笑。指了指王越,而后说道:“这位王子度剑术超绝,真乃为神人也。”然后又看向程普和韩当。“德谋、义公悍勇无畏,能与大家携手对敌实在是一大快事。”

程普和韩当听到孙坚对自己如此认同,也十分开怀,高兴彼此恭维了几句。旁边的刘和看着面前的孙坚孙文台,也不得不承认被其的豪爽大气所折服。

在未来的战场上,届时所有人都将认识到这只来自江东的猛虎到底会有多凶悍。

第三十四章 朱儁的固执

即将进入九月的天空显得格外干净,湛蓝一片,万里无云,只有骄阳悬挂于顶。而骄阳暴晒下的大地上,则一片肮脏泥泞。

血色一片又一片的铺在地面上,染的土地失去了原本的颜色。那些战死的兵卒大都被聚集一处,埋在深土之下,或许除了他们的家人以外,谁也不会再记起他们的姓名。

黄巾军虽然占领了宛城,但是先后阵亡了两位大帅,当下的士气已经跌入谷底。城内大大小小数十名渠帅都开始迷茫,存粮的逐步减少也让所有人丧失了坚守的信心。

新推举出来的这部黄巾军大帅韩忠看着议事厅内吵杂的人群,有些无力的叹了口气。示意众人不要再无意义的争吵后,向大家逐个询问意见。

有想要突围的,有想要投降的。但是现在,自从赵弘在城头战死之后,已经没有人在坚持固守的了。

韩忠本是屠户商贾出生,是妻子先信奉的太平道,而后他自己才逐步加入了进来。在一次疫情之后,妻子和孩子皆撒手人寰,悲痛的韩忠对自己的人生彻底迷茫,而大贤良师张角对太平世界的描述,让他重新寻找到目标。

可是现在那憧憬中的世界已经模糊不清,仿佛水中月般,被一颗巨石砸入水中溅起的波纹荡漾着便消失不见。

声音嘶哑的韩忠,已经一天一夜没有睡觉。

“官军杀了我们不少兄弟,甚至先后把张帅(张曼成)和赵帅(赵弘)都杀了。但这是战场,既然选择了交战,那生死便由命了。报仇的事情,我现在不想多说,因为我们现在还没能力击杀朱儁的大军。那么我们剩下的这么多兄弟该怎么办?我的意思是大家从这个方面去想一想。叫大家来,不是让大家在这里吵架,而是商讨个方向。孙帅,你说说看。”

韩忠看向身旁的孙夏,示意他给大家说说自己的思路。孙夏是韩忠的好友兼亲信,在这部黄巾军中也是一股很大的势力。赵弘一死,南阳这边的黄巾军就以韩忠和孙夏为首了。

孙夏点了点头,轻轻咳嗽了一声,然后说道:“不管大家怎么想,我们当下的第一目标是活下去。现在粮草不足一个月,我们外无援兵,根本不可能固守宛城,因为即便官军不攻城,一个月后熬也会熬死我们。”

话刚说一半,众小帅们又一阵吵杂,韩忠用力的拍了拍桌子,孙夏也双手虚压,示意大家安静一下,而后继续说道:“如何活下去是我们的目标,那如何实现这个目标?唯有突围一条路可走。但是城外官军虎视眈眈,我们如何突围?”

一提到策略和手段,众人沉默不语。孙夏和韩忠对视一眼后,相互点了下头,孙夏接着解释道:“刚才说到了投降,其实不是真投降,而是让官军放松警惕。我们提出投降后,无论官军是否答应,他们都会认为我们已经没有了决战的信念,这才是我们的机会。”

韩忠起身向前一步,扫视了众人一眼后,沉声说道:“这件事就这么定了,谁也不要再废话。立即派人给官军送信,其他人做好准备随时等待突围的命令。”

黄巾军投降的信使来到朱儁的军营后,双股颤颤的跪在帐内,声音略带颤抖的诉说着黄巾军乞降的诚意。

朱儁并不在帐内,是刘和跟孙坚二人接待的这位信使。

孙坚杀气凌冽,怒目圆睁,冷哼一声。“尔等逆贼,想要求活就乖乖自缚双手出城投降。竟然还敢以宛城为要挟,答应你们的条件?”

那信使不敢直视孙坚,低着头小声辩解,唯恐这位暴烈的军官将自己斩杀。

刘和微微一笑,制止了孙坚的恐呵,轻声问道:“现在这个大帅叫韩忠?不是南阳人?”

信使急忙回答:“是荆州武陵人氏。”

“所以才想投降,而后南下?想回武陵郡再复起叛乱?”

“呃……决无此心。”

刘和摆了摆手,面容虽然笑着,但是声音已冷。“既然想投降,就不要提这么多条件,你们以为朝廷会看不出来你们那些想法?”

这信使也是不甘就此被拿捏的死死的,直言辩解道:“我军在宛城内还有十万之众,若是死守,你们这朝廷的大军也未必能旬月间攻克,只要我们……”

“那还为何投降?”刘和不待这信使说完话,便直接打断。“粮草不足了?”

被刘和最后一句询问打断后,信使的脸色露出一丝慌乱。刘和淡淡一笑,招呼了外面的守卫进来,对着这位信使说道:“你先下去休息吧。凭借你的身份,也不可能见到我们的中郎将大人。我们会先行禀报,若是有回话了,到时候我们再找你。”

这信使不敢多言,被守卫羁押到营中偏帐。

帐内就剩刘和跟孙坚二人后,孙坚忍不住出声问道:“玄泰刚才出言诈此人时,其已路慌乱之色,看来宛城之内的叛贼的粮草必然是不足了。”

刘和点了点头,说道:“虽然不知道其还能坚持多久,但是相信不会超出一个月了,否则也不至于在其前一任大帅刚死的情况下,就前来投降。”

孙坚也深以为然,试探着向刘和问道:“你认为朱中郎可会接受这叛贼的投降?”

刘和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朱中郎身居高位,乃是持节的出征的中郎将。其想法要远比你我二人考虑的深远,还是不要揣测的好。”

孙坚看着年纪轻轻,确实一副老成模样的刘和,撇了撇嘴,一脸的不屑。

刘和也不多解释,拉上孙坚前往朱儁的营帐内禀报。

在朱儁的营帐内,荆州刺史徐繆和南阳太守秦颉已经先一步到了,两人的官职自然是知道黄巾贼有意投降,所以想先一步来打探朱儁的想法。

当刘和跟孙坚刚刚迈步进入营帐后,便听到秦颉显得有些急切向朱儁解释着什么。朱儁似乎并未太听进去,看到刘和、孙坚二人后,招了招手。

向朱儁施礼之后,刘和率先说了一下跟他信使询问的情形。朱儁听完后,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没有过多的评价。

秦颉显然还是有点激动,立即向朱儁说道:“黄巾贼如今心生胆怯,外无援兵,内无粮草。他们只有投降一条路可以走,我们完全可以先答应下来,然后等其出城后,如何处置他们难道还不是朱中郎你一句话的事情吗?”

徐繆看了看不为所动的朱儁,接着秦颉的话继续说道:“朱中郎,我们围困宛城时日已久,再拖下去恐生变数。你看是不是可以先答应黄巾贼的要求,我们当前最主要的是收复宛城,平定南阳的叛乱。”

朱儁仍旧一言不发,食指轻轻的敲击桌面。旁边的司马张超,走到朱儁身边,轻声提醒道:“中郎大人……”

朱儁转过头,看了看徐繆和秦颉,沉声说道:“叛逆所谋乃天下也,而今朝廷派遣大军讨伐,怎能轻易接受叛贼的投降。”

秦颉以为朱儁口风有变,急忙再次出言相劝,还举了高祖刘邦和项羽争雄天下时,收服了许多地方上的势力为己用,才迅速的平稳了天下的例子。

“朱中郎,此仗形势虽对吾等有利,但是黄巾贼人遍布天下,后续剿灭还需更多时日,如今有人投降,我们当先听之。宛城的这部黄巾贼乃是荆州最大的叛贼,只要他们投降了,其余黄巾众贼再面对我军时也不敢抵抗,到时纷纷投降,平定叛乱指日可待也。”徐繆身为荆州刺史,当然希望荆州能够早日安稳下来,所以对于宛城这股黄巾军的投降抱有很大期望。

朱儁皱着眉头,不悦的说道:“兵有形同而势异者。当年高祖(刘邦)与项羽之争,天下无明主,百姓不知道该效忠谁,所以招降之事乃为首。现如今我大汉一统数百年,黄巾逆贼还敢叛乱,其心可诛。若是以后有人觉得造反也不会有惩罚,打不过最多投降而已,那天下必然多有叛乱。此非良策,如若照此,大汉也会因此陷入无修止的叛乱之中。”

徐繆和秦颉还想再劝,朱儁决然的摆了摆手,冷声的说道:“我意已决,绝不接受叛贼的投降。此时叛贼军心已散,胆魂已破,我军后撤十里扎营,取消包围之态。”

徐繆一听,立即出言阻止,而朱儁根本听不进去。

秦颉拍了拍徐繆,连哄带劝的拉着徐繆走开。反正只要黄巾贼从宛城出来,他的南阳郡就能基本平定叛乱。秦颉也知道徐繆担心什么,他是刺史,关心的是整个荆州的稳定,不像秦颉只要保证南阳安定即可。但是朱儁身上的压力太大,朝廷里还有对手想要趁机夺权,所以朱儁不敢接受叛贼投降,但也不能再拖延太久,这种仗打起来就相当有难度了。

愣在一旁的传令兵看到朱儁冷冽的眼神后,急忙领命离去。

徐繆无奈,气愤的说了几句话后转身走出营帐,而秦颉尴尬的拱手施礼而去。

出了营帐后,徐繆依然气冲冲的说道:“朱公伟不顾荆州百姓,不仅不接受投降,还取消包围后撤十里,这明明就是给黄巾贼突围逃离的机会。”

秦颉轻声安抚着这位刺史大人。“这应该是朱中郎之计,想要引黄巾贼野战。”

徐繆有些生气的看了眼营帐的方向说道:“我当然也想到此乃诱敌之计,可是……”

最终徐繆还是话未出口,现在形势摆在这里,那些黄巾贼十分有可能趁机突围,不然他们待在宛城就是等死。朱儁为了保证此仗必胜,当然要实施诱敌之计,让黄巾贼有机会突围逃走,至于后面的事,那就不知朱儁会如何安排了。所以徐繆会十分担忧,万一黄巾贼分多路突围,兵力四散潜入荆州各郡之内,那他这个刺史或许也当不长久了。

第三十五章 突围的黄巾贼

清晨,本应清爽的空气中弥漫着嘈杂的尘土。

“大帅,官军已经后退十里,正在准备扎营。”

听到斥候的禀报后,韩忠默默皱眉。得到消息的众小帅们拥挤到韩忠的营帐内,七嘴八舌的开始出谋画策。

“韩帅!突围吧!”

“是啊,大帅!这正是突围的好时机!”

韩忠扭头看向身旁的心腹孙夏,只见孙夏也是踌躇不语,似乎难以决断。

“大帅,机不可失啊!只要我等逃到长沙郡,官军也无能为力了。”

韩忠想来想去,还是有些犹豫,虽然自己也是主张尽快突围,但是官军似乎太给面子了,自己刚找了个人以投降来试探,结果官军就后撤十里。

这时孙夏只得出声替韩忠解围道:“我们派往官军那边送信的使者还没回来……”

“现在管不了那么多,我们假意投降,不就是为了寻找突围的机会吗?”

“对啊!大帅!现在官军中计,以为我们投降,所以才撤除包围,我们赶紧趁他们松懈的时候突围才是正道啊!”

心中犹豫的韩忠,看着众小帅逼人的目光,最终还是决定突围。

孙夏急忙谏言。“我们南下突围,官军必然追赶,我建议同时分散多路突围。”

“大帅,万万不可,分兵突围,我们死的更快啊!”

韩忠听了孙夏的建议后,试图努力理清思路,而旁边的其他人纷纷反对。分兵突围虽然造成了官军追击难度大,但是一旦被追上的一定是全军覆没的下场。谁都担心自己会成为被追杀的那支部队,所以肯定不会同意,大家抱团在一起,依靠人数的优势还能勉强支撑。

孙夏还是坚持自己的见解。“如果大家一起走,那么官军就沿着一个方向追击即可。而且如此庞大的大军,行进速度必然缓慢。现在我们只能先暂时抛弃老弱,选精壮之士随军突围。待我们南下重新汇合之后,才能再举大业。”

话刚说完,其余众人就忍不住驳斥,甚至有几个指着孙夏的鼻子就开骂,说他是没有人性的畜生。那些老弱都是太平道的信徒,都是黄巾军的兄弟,怎能抛弃。

韩忠心里对孙夏的计策是有些心动的,不过韩忠更担心自己才是官军主力追击的目标,如果分兵了之后,自己的兵力人数不够,再被官军一直追杀,到时候即便南下成功了,自己手里也没有多少兵力了。在黄巾军里面,自己手下没多少兵,还当什么大帅啊,只能跟在别人后面当个小帅了。

十里之外的朱儁大军军营内,众人围坐在一起,谈论着当下南阳的局势。

斥候刚刚来报,宛城那边似乎还没有动静。

朱儁皱了皱眉,自己已经撤军两个时辰了,这帮黄巾贼们怎么还没有动作。

旁边的刘和笑着对朱儁说道:“终究还是一帮土贼,难成大气。既然他们动作这么慢,朱中郎要不要派个人前去催促一下?”

朱儁听了刘和的话之后,大笑一声,连说三个好,而后将一名斥候叫入营帐。

“你把那个黄巾贼的信使带上,去宛城内找到他们黄巾贼的大帅。告诉他,就说天黑之前让所有人缚手出城,否则我就率军攻城了。”

斥候领命而去,朱儁跟刘和相视而笑。“若能夺下宛城,玄泰功不可没啊!”

“一切皆乃中郎大人运筹帷幄之功,属下岂敢居功。”

看着谦虚的刘和,朱儁轻捋胡须欣赏的笑而不语。

宛城内,官军的使者带来的话,彻底坚定了所有人尽快突围的决心。

“大帅,赶快突围吧!现在看起来官军心里想的就是两件事,一个就是咱们投降,他们缴了大伙的武器,然后将我们羁押。另外就是如果我们磨磨蹭蹭的话,他们趁机攻城。无论哪个他们肯定没有想到我们要突围,只要我们突围而走,他们一定措手不及。”

韩忠也不再犹豫,直接下达命令,立即突围。

孙夏还待再劝韩忠分兵突围,韩忠决然的摇了摇头。“精壮在前,老弱在后,全军一起突围。即便遇到官军追击也绝不缠斗,只要离开南阳,我们就有活下去的希望。”

正午时分,烈日当空。

黄巾军从宛城鱼贯而出,犹如一股洪流,向南奔驰而去。

“大人,黄巾贼已经开始突围撤离宛城,看起来是向南郡方向逃走。”

朱儁听到斥候的禀报后,喜形于色,连连抚掌。

“下令全军,立即追击。”

刚刚进营帐的秦颉,听到了消息也是开怀大笑,马上附和道:“朱中郎,叛贼逃窜,我愿领军追击。”

朱儁笑着说道:“秦太守不先夺宛城?”

秦颉挥了挥手,说道:“叛贼既然已经突围而逃,宛城自然唾手可得,只要能迅速的击杀这些叛贼,整个南阳,乃至荆州也能尽早平稳下来。”

朱儁同意的点点头,说道:“如此正好,那秦太守可以先率本部兵力直接追击叛军,我已安排伏兵,到时候前后夹击,贼军必败无疑。”

秦颉笑着应和,心里想到此乃果然是朱儁的诱敌之计,就连伏兵都早早预先埋伏好了,目的就是在野外围杀黄巾贼。

宛城之外,韩忠率领的黄巾军拼命奔逃,跑出约五十余里,黄巾军的阵型渐渐松散。

“大帅,后面有官军追来了。”

韩忠抿着嘴眼神冷冽,听完斥候的回报后,扭头看了看身边几人。咬着牙命令道:“让后军阻敌,前军加速前进。”

身边的几名小帅心有不忍的低下了头。后军就是一群老弱组成,战斗力十分有限,不过人数众多。或许官军一次冲锋足以击溃,但是想完全击杀包围后军则需要一段时间,有了这一段时间,这些前军的精锐们或许就可以逃出生天。

秦颉率领万余大军一路追杀,刘和也率领本部千余人跟随在秦颉大军之后。

秦颉看到一片松散奔逃的黄巾军后,立即下令全力攻杀。

刘和与王越等人也不甘人后,率军突击。程普、韩当二人更是一马当先,手中的长矛上下翻飞。

“大人,眼前这股黄巾贼一冲即散,现在正四散奔逃,是否全面追杀?”

秦颉看着眼前被杀散的黄巾贼,冷声道:“雕虫小技也敢拿出来卖弄,想拖延时间?”大手一挥,下令道:“分兵五千四散追杀。剩余的人随我继续追击叛贼前军。”

刘和听到秦颉的话后,也立即意识到了黄巾军的意图,赶紧聚拢人马跟在秦颉身边。

尘土中的喧嚣一刻不息,黄巾军溃散凌乱的呼喊声,官军凶猛的追杀声,喧嚣入耳。

“大帅……后军已被官军击溃,现在正四散而逃。”

斥候急促的禀报声给黄巾军的前军也带来了一阵混乱。

韩忠听罢面露惊慌之色,立即下令让众人加速前进。

“大帅,不能这么逃下去了,不然必是全军覆没之局。”

急切的孙夏拉着韩忠的马缰,只见面色不安的韩忠气喘吁吁的问道:“为何?”

孙夏看韩忠还是没看出当前的局势,十分恼火,说道:“大帅,那官军之前撤除包围,必然是引诱我等突围,而后尾随追杀。现在断后之军已溃散奔逃,官军主力必然朝向我们继续进军。要是我等依旧南下奔逃,定然逃不出官军的追杀。”

“那你说我等再待如何?”韩忠也有些气急败坏,形势已经逼迫的黄巾军无路可走。

孙夏咬了咬牙,说道:“大帅,不如我们趁机再返回宛城。”

“什么?找死吗?”韩忠睁大眼睛盯着孙夏,实在没想到孙夏竟然建议再返回宛城。

“大帅,官军全力追杀我们,宛城必然未派重兵驻守。现在我们很难突围逃走,还不如再搏一把,回到宛城据城死守,而后再做打算。”

“胡说,我们为什么会突围?如果我们能在宛城坚持下去,我们会选择突围吗?无论是不是官军的计策,我们都要突围的。”

“大帅,可是现在继续这样下去,我们连南阳都逃不出就会被官军彻底击溃的。”

孙夏的话让韩忠逐渐冷静了下来,大口喘着粗气的韩忠,恨声的说道:“既然不让我活了,那就拼了。”韩忠把传令兵叫到身旁,怒声高叱。“整军!列阵!乃公跟他们拼了。”

万余黄巾军逐渐停下了脚步,这些人都是经历了多场战斗活下来的黄巾军精锐了。这也是韩忠心里最后的底牌,如果能打败追击的官军,那么突围之路可成,否则大家也都别想活命了。在最后的生死压力之下,这些黄巾军重整士气,准备决一死战。

黄巾军整军列队的消息很快传到了秦颉这边,秦颉立即下令缓行。

刘和上前一步,向秦颉说道:“秦大人,黄巾贼突然停下,必然是以必死之心与我们决战。此时再追击过甚,恐有战败之忧。”

秦颉面色一惊,缓缓点了点头,说道:“我亦有此担心。前方还有万余黄巾贼,而且是其精锐之师。我军兵少,现在其列阵待战,恐怕难以取胜。”

刘和沉思少许后,向秦颉问道:“秦大人可知朱大人的伏兵位于何处?”

秦颉眼前一亮。“玄泰,已有破敌之策?”

刘和说道:“我知伏兵乃由孙司马统领,距离此处不足二十里。现在黄巾贼整军列阵,我军先可不必触其锋芒。先与其僵持,而后派人通知孙坚从其身后杀出,这样以前后夹击之势,必可大破贼军。”

秦颉捋须大笑。“好计,就依玄泰之言。”

第三十六章 失踪的孙坚

在南阳郡和南郡交界之地,一处巨大的坞堡依山丘而立,土木夯实的围墙高两丈余。此处坞堡最早原本是南阳阴氏修建,而后经过几次转手到了何进手中,当初何进为了结好宦官,将此处送给了选人入宫的郭胜。而后又几经转手,到了南郡蔡氏的名下。

南郡蔡氏本是襄阳望族,与当今九卿之一的大司农张温是亲家。张温是南阳人,最后这处坞堡也就成了张温的财产。

此次朱儁到南阳平叛,当地的豪族大姓当然要全力以赴支持朱儁,再加上张温与朱儁的交情匪浅,所以朱儁也可以比较从容的将伏兵隐藏在坞堡之内。

孙坚静静的听完秦颉派遣的传令兵卒将战况逐一叙述。

“大兄,既然伏击之策难以实施,那索性就依照那位秦太守之策,我们直接偷袭贼军。”出声说话的是孙坚的幼弟孙静。

孙坚点了点头,朗声说道:“整军,出发!”

旷野之上,黄巾军列阵而待。秦颉的五千兵卒缓缓而进,一边探查一边行军,距离黄巾军不足十里处驻军休息。

韩忠听闻官军已至,却在不远处停下脚步就地休息。一股莫名的压力涌上,深深的不安让韩忠又开始犹豫不决。

黄巾军各大小渠帅都陷入迷茫,毕竟军阵对敌之机,他们的文韬武略还是太浅显,难以勘破敌人的手段谋划。

“官军此意为何?”焦躁不安的韩忠嘴上在短短时间内起了一圈火泡。

这种紧紧相逼,却不主动进攻的态势让黄巾军中众人越来越紧张。现在已列阵完毕,只待决战,但是官军却停下来不进攻,目的为何?

“大帅,我军人数多于官军,我看是那官军不敢硬拼,故而如此。”

韩忠双目通红,虽然不敢自称多么精通兵法战阵,但是形势若此,无论自己也好,官军也好,战还是少不了一战的。

“这秦颉老儿到底想做甚?”

孙夏适时说道:“大帅,我军以哀兵之势列阵待战,那秦颉当然不敢直触锋芒。我看他是想逐步耗尽我军气势,等我军气泄之后,再挥军进攻。”

“想熬死我?”韩忠一刀剁在地上,狠烈的说道:“我们不等了,先出击,把秦颉这老儿彻底击溃。”

万余黄巾大军气势汹汹向秦颉这五千兵马扑来,秦颉毫不犹豫,立即下令后撤。

“大帅,官军后撤了五里。”

韩忠听完斥候禀报,稍稍犹豫后,继续下令行进,随时准备进攻。

“大帅,官军又后撤了五里。”

这一次韩忠彻底犹豫了,担心这是官军的诱敌之计。

“那官军后撤路上可有伏兵?”

“前方周围十里之内,未见伏兵。”

其他人也有些不知所措,黄巾军开始的气势确实很足,准备以死相搏。既然我走投无路了,那索性大家就鱼死网破。

可是官军两次后撤,就让黄巾军鱼死网破的气势逐渐松下来。

“大帅,还是缓步进军,再派人探查吧。如果官军还继续撤退,咱们也不理他了,直接南下突围。要是不撤,咱们就打他一次,彻底把他打残,让他无力追击。”

韩忠点了点头,同意了属下的建议。

不一会儿,斥候回报,官军在五里之外列阵以待,似乎要跟我们决一死战。

此时的韩忠已经别无选择,气恼的指着秦颉军队方向呵骂道:“乃公还怕了他不成?整军,决战!”

无路可退的黄巾军鼓足了最后一股士气,准备拼死一战,从死地求活。

秦颉处于中军之内,心情稍有些许忐忑。

“那些黄巾贼攻来了?”

“已不足五里。”

“那孙司马的埋伏的兵马距离此地还有多远?”

刘和内心也略有紧张,轻声回复道:“之前斥候回报尚有二十里,想来经过这段时间也至少走了近半的距离。”

秦颉捋了捋胡须,说道:“那估计我们用不了一个时辰,就能跟孙司马前后夹击,彻底击溃这股黄巾贼了?”

“当是如此!”

秦颉不再多问,长舒一口气后看着远处逐渐逼近的黄巾军,大声怒喝:“擂鼓——”

鼓声冲天而起,官军严阵以待。

“苍天已死……”

韩忠高声狂呼,不再犹豫,也不再恐惧,事已至此绝无掉头可能。唯有一战,也只有一战。必须击败官军,才能逃出生天。

“杀——”

自太平道起义以来,荆扬地区剩余的最精锐的黄巾大军,为了最后的生存,扬起了手中的长矛利刃,向官军做出了最后的反扑。

黄巾军与尘土混为一色,犹如泥浆洪流冲向大地一般。散开阵型的黄巾军,以人数优势呈弯月状直杀而来。

或许是被官军逼迫了太久,或许是为了最后一丝生存的希望,黄巾军的戾气完全爆发了出来。哪怕官军的军械强过己身十倍,哪怕官军的战阵配合胜过己身百倍。义无反顾,只求死战而已。

黄巾军如洪流,官军如巨石。

双方砰然而撞,犹如一股巨大的气浪,一声声巨响在周围肆虐。鲜红色的血浪肆意飞溅,嘈杂之音不绝于耳。

“苍天已死……儿郎们……杀……”

秦颉命令大军以方阵待敌,一排排巨盾树立在前,盾手兵半跪于后,用全身的力气顶着巨盾。身后是长矛兵,将长矛架在盾隙之间,犹如巨兽的獠牙,张开血盆大口意图吞噬飞驰而来的生命。

黄巾军刚进入五十步范围,一轮长箭飞射而出。

“射……”

秦颉狰狞的面孔一片通红,不停的催促着后排的弓箭手连续射击。

前军的黄巾军在箭雨中损失了过千人,即便他们是南阳最精锐的黄巾军,在没有完整甲胄的保护下,面对官军尖锐的利刃箭矢,也只能是嚎叫着将自己的尸体堆积在前进的路上。

五十步的距离并无多少,几个呼吸间,在损失来千余条性命之后,两军激烈的撞击在一起,展开来血腥的肉搏之战。

充满戾气,且人数占优的黄巾军舍命攻杀。官军胜在装备精良,又以方阵固守,艰辛的抵抗着疯狂的黄巾军。

双方彻底杀红了眼,无论是谁都已经无法后退,否则必定是全军覆没的下场。

天空逐渐阴霾,仿佛上苍也不愿看到人间这等悲壮的残杀。

一名浑身浴血的斥候,跌跌撞撞的冲进了黄巾军阵内。

“大帅……后方有官军的伏兵杀来……约有万人……”

韩忠听罢,顿时感觉头晕目眩,喷出一口鲜血后摔倒在地。

“大帅……”

军阵之内的众人顿时慌作一团。官军的两面夹击,乃是必死之局。原本凭借一股哀兵之势的黄巾军,在接连被挫了锐气之后就已露出疲态,现在形势已经完全不可逆。

孙夏拎起长刀,看着嘴角依旧不停冒着血泡的韩忠,无法遏制的痛哭失声。

“孙帅……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孙帅……”

旁边的小帅们此刻已经完全没有了主张,韩忠倒下了,那么这部军队里最大的就是孙夏了。现在到底是跟官军们死磕到底,还是另想办法就等孙夏的决断了。

孙夏痛苦的捂着脸,在周围小帅们此起彼伏的催促声中,逐渐的稳定了情绪,红着眼睛看向那报讯的斥候。“那官军的伏兵距离此地还有多远?”

“我们被发现时已不足十里,想来现在最多不超过五里地了。”

孙夏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恨声说道:“撤!让后军和中军的往宛城方向撤退。”

“那正在交战的前军呢?孙帅……”

孙夏一挥手,冲着质问自己的一帮小帅吼道:“先撤一部分,不然就是全军覆没。”

众小帅们不敢多言,在孙夏的吼叫和呵斥声中赶紧调遣部曲。

黄巾军调换阵型之后,固守原地的秦颉大军顿时压力大减。

看着缓缓向东北方向移动的黄巾后军,秦颉顿时大喜,冲着身边的刘和说道:“看来是孙司马的伏兵已现,黄巾贼们发现自己被两面夹击,想逃了。”

话音未落,地平线上便看到一马当先的孙坚,身后几排勇猛凶悍的冲阵兵卒紧紧跟随。

“哈哈!援军已到,展开方阵,全力攻杀叛贼。”

还在激战的黄巾前军看到远处的官军伏兵,又看到正在撤退的中军,立即乱成一片。

“杀……”

孙坚身先士卒,一头冲进了敌阵之中。犹如一块儿巨石,砸在流散的浅水之中。只见长刀乱舞,黄巾军的兵卒鲜血四溅,残肢断臂如同被割断的杂草铺满一地。

看着拼死逃跑的黄巾军,孙坚奋勇高呼:“追击……追杀贼首……”

战场上彻底乱成一片,毫无战阵样式。崩溃的黄巾军四散奔逃,而官军士卒们也四散追杀。无论是秦颉的大军,还是孙坚的伏兵都已经分散战场各处。

孙坚看着一部分黄巾军奔向宛城方向,立即招呼了身边的一部分兵卒追杀上去。

足足一个时辰之后,战场的厮杀声逐渐平息。这一次的大胜让秦颉十分高兴,那些向宛城溃逃的黄巾残军在朱儁的大军围杀之下,根本没有生还的机会,南阳的叛乱可以说已经基本平定。

秦颉收拢兵卒,清点战损之后,率军与朱儁汇合。

大胜之下,无论是秦颉还是朱儁仿佛都卸下了千斤重担,言谈也轻松了许多。

“朱中郎,黄巾贼溃逃的残军已全部剿灭,此乃中郎运筹帷幄之功啊!哈哈!”

听到秦颉的恭维之词,朱儁拱手笑了笑,说道:“都是众将士效命,秦太守麾下这位猛士百步之外射杀贼首,当记一大功啊!”

秦颉颇为得意的笑着说道:“汉升(黄忠字)武技高决,射术无双,当记一大功!哈哈哈!朱中郎麾下的那孙司马,勇猛无畏,更是首功之臣。”

朱儁笑着点点头,随口向身边人问道:“文台(孙坚字)此时在何处?”

旁边一人愣了下神,然后战战兢兢的答道:“那……孙司马……不见了……”

一群人的笑容顿时凝固,刘和在一旁也疑惑不解,孙坚失踪了?

第三十七章 冀州黄巾的变局

原本融洽轻松的氛围,顿时凝固。朱儁脸色一沉,怒声问道:“什么叫不见了?”

旁边的属吏吓了一跳,支支吾吾的也解释不清楚,朱儁不耐烦的挥挥手,让人把孙坚麾下的幼弟孙静叫了过来。

孙静来到朱儁面前后,立即大礼跪拜,哭泣着说道:“求中郎大人加派人手寻我大兄。”

朱儁扶起孙静,急切的问道:“到底何事?文台怎会不见?”

听到朱儁的问话,孙静呜咽着说道:“我大兄看到有那黄巾贼首领军奔逃,于是便追了上去。他单人独骑在前,后面的兵卒被甩的太远,就失了踪迹。后来那溃逃的贼军被剿杀之后,众人一直未见到我大兄。我们已经寻了半日,也一直未见到大兄踪迹。”

朱儁皱着眉头,沉声说道:“这等事情,为何不早报来于我。”

孙静惭愧的低着头说道:“当时太过心急,忘记禀报。也觉得大兄可能只是负伤在战场某处,便与众人四处寻找。只是这半天来,一直未找到……”话未说完,孙静又低声抽泣。

朱儁听罢后,气的冷哼一声,然后立即吩咐兵卒四处寻找孙坚。

众人正说着话,被调遣的兵卒还未出营门,军营外便跑回来一匹马,马身上还有零星血迹。只听有兵卒大喊:这正是孙司马的坐骑。

朱儁等人听罢之后大步走到马跟前,出声问道:“文台人呢?”

那兵吏答道:“只有这畜生回来,未曾看到孙司马。”

刘和上前一步,看了看眼前这匹马,向朱儁说道:“听孙司马曾言,这匹马伴其日久,感情深厚。既然马回来了,那么大家就让这马儿领路,或许可找到孙司马所在之处。”

众人一听也急忙出言附和,孙静更是迫不及待,领着孙坚的部曲急匆匆的出营。

看着匆忙远去的众人,朱儁叹了口气。刘和一旁劝慰道:“孙司马武技高决,虽孤身而险,想来也未必有性命之忧,中郎大可放心。”

果不其然,约半个多时辰后,一行人架着孙坚回到了营内,朱儁急忙上前询问。

原来而黄巾军因为溃败而四散,孙坚一路狂追,就盯着吐血晕倒的韩忠紧紧不放。最后在斩杀了数十名韩忠的亲卫后,终于将韩忠擒拿,而孙坚也因为负伤多处,失血太多晕倒在草丛中。幸亏他的这匹老马聪慧,跑回了营中,这才让众人顺着这匹老马的足迹找到了孙坚。

醒来后的孙坚,因为无法起身,拱手向朱儁说道:“属下不负中郎之命,未让其贼首逃脱,现已将韩忠擒拿,现可交军命。”

朱儁看着满身创伤的孙坚,激动的大喊了几声好。

旁边的刘和眼中神色复杂,由衷的说道:“孙司马真乃江东猛虎,世之英雄也。”

在场众人无一不被孙坚的勇猛坚韧所折服,秦颉也大声赞叹。“孙司马擒其贼首韩忠,汉升射杀另一贼首孙夏。我南阳就此当无忧矣。”

只听被秦颉夸赞的黄忠拱了拱手说道:“与孙司马相较,卑职些微寸功不值一提。”

孙静等人看着躺在一旁的孙坚,激动的浑身颤栗,满脸自豪之色。

由于心腹爱将孙坚被找回,朱儁也松了口气,转身看了看被捆绑一侧的韩忠,而后向秦颉问道:“秦太守觉得此贼当如何处置?”

秦颉盯着奄奄一息的韩忠,面露愤恨之色。毫不犹豫的说道:“立斩!”

朱儁点了点头,不再多说。自己心里也是这么个意思,斩了此人南阳黄巾再无首领。

大战之后的几日,大军分散成多股部队,由各个司马率领,巡视和扫荡山野之间零星逃散的黄巾余众。

由于叛乱基本平定,朱儁也写了奏报,给一众人等报功上奏。

还没等到封赏的诏书,便看到朝廷羁押卢植,更换领将的邸报。

朱儁手持邸报,在议事大厅之内闭目沉思。率先匆匆而来的秦颉和徐缪看完邸报后长吁短叹,咒骂宦官误国。

刘和跟孙坚等人也被朱儁召唤到大厅,众人传阅邸报之后,顿时大惊。

孙坚不解的问道:“那卢中郎在冀州之地连战连捷,现在逼的太平道余孽只能独守广宗城中,为何还会获罪回洛阳?战事当紧之中,临阵换帅乃是大忌啊!”

朱儁忿恨的说道:“那宦官派人诬陷子干(卢植字),目的就是不想让子干独得这平灭太平道首领的功劳。这等奸阉竟然敢拿战事要挟,心中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大汉社稷。”

孙坚等人对于朝廷高层的政治博弈还不是很理解,听完朱儁的解释后更加疑惑。而朱儁也没有心思详细解释,看了眼孙坚后,略显内疚的说道:“文台,此次你立了大功。但是朝中宦官乱权,你先暂时继续做别部司马吧,日后有机会我再给你争讨封赏。”

孙坚愕然无语,脸色憋的通红,没想到自己拼死获得的战功,竟落得毫无封赏的地步。

不敢当着朱儁的面有所抱怨,只能无奈的说道:“属下能有今日已是多赖中郎提拔之恩,朝中有奸佞横行,非中郎之过。”

朱儁摆了摆手,似乎不愿在此事上多言。

刘和看气氛有些不对,出言说道:“陛下派遣董卓任东中郎将,估计一时间难克黄巾之乱,反而有战败之祸啊!”

孙坚为了化解自己的尴尬,皱着眉头问道:“这董卓乃是何人?竟能替代卢中郎。”

朱儁说道:“这董卓是在先帝时期的羽林郎出身,早年曾随凉州三明之一的张然明在西北两疆征讨叛乱。辗转在西北任戊己校尉,后来被人揭发贪腐滥杀之事而罢官解职。之前在袁司徒府上做掾吏。这次子干无端获罪,袁司徒估计也是无可奈何,一时间也只能让其官拜东中郎将,接替子干去往冀州平叛了。”

旁边的徐缪倒是没兴趣了解董卓的出身,反而对刘和所说董卓会战败之祸颇有不解。向刘和问道:“玄泰怎知这董卓去往冀州会有战败之祸?”

刘和解释道:“北军众将跟随卢中郎一路平定冀州,进而把张角围困在广宗城内,眼看大功可成,卢中郎却被朝廷定罪押解回京,其部下定然惶恐不安,哪儿还有心思作战。这董中郎只身前往冀州,在毫无根基的情况下,又如何能树立威信,指挥北军取得胜利。”

徐缪听罢后,微微颔首显得颇为认同。朱儁喟然长叹,不再想说此事,转身对着刘和说道:“你父亲已经动身准备前往冀州任甘陵国相,以持节之臣整顿冀州民生,你可知晓?”

刘和答道:“属下已得家中仆役汇报,正想跟朱中郎说此事。南阳战事已平,想来也不会再有大战。而家父去往冀州,身为人子想领兵前往,助家父一臂之力。”

“你想去冀州?”

“还望朱中郎成全,给分派兵卒,让属下率领部众前往冀州。”

朱儁沉思片刻,然后问道:“你是担心那董卓兵败,冀州叛乱再起?”

刘和点了点头,说道:“属下认为若是董中郎难以统帅北军取胜,必然和卢中郎下场相似。到时候冀州局势再乱,地方上必然难以管束,家父虽持节,却无兵。所以属下才欲往冀州一行,到时候汇合皇甫中郎,既可平叛乱隐患,也能再建功勋。”

朱儁点点头,说道:“大战刚过,这几日还在整军,你也不必急于一时,再等上几日。我给你原先的部曲把人数补充完整,再派遣一千人同行,确保你北上无忧。”

刘和心中大喜,没想到竟然如此顺利,随即向朱儁连连拜谢。

而此时河南境内,洛阳城外。

准备前往冀州的刘虞和从冀州被押解回洛阳的卢植不期而遇。

“子干……何其苦也……”

“伯安何故小女儿姿态?自从幽州一见,与伯安相谈甚欢。今日冀州之势已在朝廷一边,太平道逆贼不足为虑。此时有伯安前往冀州,当地百姓民事有望矣。”

“文饶大人已经说动三公同时为子干求情,只待冀州黄巾贼平定之后,便是子干重见天日之时。”

卢植抿了抿嘴,拍着刘虞的手臂,露出一丝苦笑,说道:“此宦官之祸,也只有尔等宗亲才能向天子谏言。伯安,有劳了。”

刘虞颇感无奈的说道:“天子多信阉宦之言,吾等虽时而蒙冤,但自求无愧于大汉社稷。子干乃国之栋梁,且放心,此事天下士人定不与那些阉人干休,必保子干安然无恙。”

卢植无语长叹,朝刘虞拱了拱手后,乘着囚车缓缓离去。

余晖洒在大地,一行人的影子被拉的很长。远处高耸的洛阳显得庞大而笨拙,仿佛一只巨大的石兽,红色的霞光在此时让其更显格外狰狞。

刘虞看着卢植逐渐远去,心头泛出一丝苦涩。卢植乃是大贤之才,如今却因一个区区小黄门的诬告而从战场前线被押解回京,这岂不是天大的笑话,这会让多少忠臣志士心寒意冷,又会让多少肝胆壮士报国无门。

“主公……我们还得在入暮之前赶到前面的亭驿。”

随行的家臣看刘虞久久无语,呆立不动,只得轻声出言提醒。

刘虞轻叹一声,背向阳光,缓步离去。

第三十八章 黄忠的箭

连续几日以来,南阳郡的黄巾余部几乎被大军扫荡一空,刘和也在抓紧时间拿着朱儁的军令调派人手补充部曲。

刘和先是将自己麾下所有部曲交给王越统领,而后又将另外补充的一些兵卒凑了五百人让程普统领,韩当为其副手。自己只留了父亲的亲信家臣尾敦率领的五十人。

“德谋、义公,你二人曾斩杀贼首,立下大功,此次随我北上冀州之后,我便让家父立即给安排职务。你们心中可有何想法?”

程普和韩当听罢,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赶忙一起拱手称谢。

刘和笑着拍拍二人的手臂说道:“你二人乃是幽州人,可能因为家父曾在幽州任职的关系,我对幽州人感觉十分亲切。家父身边缺少懂得行伍的军阵猛士,到时候要多依赖你二人了。我会先推荐你们担任兵曹史,先协助家父整顿地方。”

程普和韩当一听,十分高兴。他二人家中也不过是小吏出身,又不曾研习经学,只能走武人的路子。虽然立了大功,但是若论封赏,给个县尉就不错了。现在听刘和的言语,会将他二人推荐给刘虞这等宗亲大吏,而且还定会重用,这让二人如何不心花怒放。

最早之前孙坚还曾找过二人闲聊,因为孙坚对他们两人的武勇也很是欣赏,也说过如果有机会会向朱儁推荐,到时候叛乱平定了也会有个好的封赏。现在不知何故,孙坚自身都没落下封赏来,更何况他二人呢。

现在刘和亲口允诺,二人高兴之余,自然也十分感激刘和的赏识。韩当忍不住问道:“不知咱们何时北上?”

刘和看着营门外归来的黄忠,笑着一指营门方向说道:“咱们等这位黄军候整顿好兵卒之后,咱们就出发。”

程普和韩当顺着刘和手指方向看起,只见黄忠领着一队兵卒,押解着上百名贼寇向营内走去。

“为何非要等此人?”韩当的口吻有些不屑之意。

旁边的程普虽未讲话,但是从表情来看也有类似韩当的疑问。

若论军功而言,本次平叛程普和韩当所立的功劳不亚于黄忠,不过人家是本地太守秦颉帐下之人,已任职比六百石的曲军候。而程普韩当两人因为早前征募他们的上官阵亡,虽然也有阵斩贼首的功劳,却无晋升,依旧还是屯长。正是因为刘和这几日让其二人统领了新整编的部曲,他二人才得以升任军候。

刘和笑着说道:“这位黄军候步战之武可与子度一较高下,而且射术无双。”

程普和韩当一听,心中还是忍不住惊叹。那王越的武技他们是较量过的,真可谓是步战无敌。听闻刘和说着黄忠步战与王越是一个层次,那武技自然是高出他二人许多。虽然难以相信,不过既然刘和这么说,他们未曾亲眼所见,也不好反驳。

不过北疆幽燕之地的勇猛之士,几乎每个都是射术精湛,刘和说黄忠射术无双,程普和韩当二人就心有不忿了。

韩当冷笑一声,出口说道:“若论射术,我倒是想跟这位黄军候比试比试。”

刘和笑意盈盈的看了韩当一眼,也不多说,只是让身边亲卫去请黄忠来一叙。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黄忠迈着大步来到刘和身前,拱手见礼之后,出声询问。“不知刘参军召唤何事?”

刘和拉着黄忠坐下,亲切的说道:“我过几日将率军北上冀州,朱中郎已经答应再调派一千兵卒随行。我见黄军候勇猛无畏,深谙行军之道,便向朱中郎和秦太守请求,让黄军候随行统领。”

黄忠听罢后,说道:“只闻参军不日即将领兵北上,我却还未曾听到调令。”

刘和笑着解释道:“朱中郎和秦太守已经答应,想来因为分派兵卒还需要些时日的关系,估计也就还没跟你提起。此乃军机要事,我绝不会诓骗黄军候。”

黄忠赶忙站起身,肃容正色的说道:“绝无怀疑参军诓骗之意。”

刘和摆了摆手,说道:“此乃是玩笑之语,黄军候莫放心里去。”

黄忠脸色微微一红,面色有些尴尬的跪坐一旁,不再言语。

刘和直到此时在才真正的近距离,认真仔细的观望黄忠一番。还真是人如其名,无论从外貌,亦或者行为神态,皆给人忠厚正德之感。

“本次北上,虽说大体上来由我调遣,但是军阵行伍之中,还需在坐的几位担任起统领之职。到时候冀州黄巾之乱平定后,冀州有家父和皇甫中郎提携,朝中亦有三公九卿等大人相助,定然不会辜负诸位之功。届时不敢说比千石的高官,至少在那燕赵之地,郡内和县内的官职还是必然会按功封赏的。”

刘和这番话说的难免有些显摆家世之意,不过现在的刘和无论是年龄、资历、身份、地位都没有达到足够服众的地步,面对几位军中拼杀出来的悍勇猛士,刘和也只得假借自己父亲的身份地位来利诱。程普和韩当目前尚无故主,一切好说。至于黄忠,因为刘和也不清楚那南阳太守秦颉与他的关系是何种地步,所以只能是把封功拜职的事情说的尽量十拿九稳,也希望借此让黄忠生出好感。

程普、韩当再次向刘和说出一番感激之语,而旁边的黄忠木讷的拱了拱手之后,说道:“为朝廷社稷平定叛乱,乃是本分。无论是否有功劳赏赐,忠亦定当竭力报效。只是家中独子体虚易病,叛乱平定之后,我需归家照料,届时还请参军多多担待。”

听完黄忠的话之后,刘和眉头一皱。“黄军候家中独子乃在病中?”

或许是提起了难言之事,黄忠面色显出一股抑郁之色,声音低沉的说道:“家中只此一子,因出生时不足月,一直以来缠绵病榻。我为其多方寻医找药,勉强维持到如今。”

刘和一听,心中忽然有所明悟。历史上黄忠青壮年时期默默无闻,未曾显露峥嵘,一直到刘表到了荆州才被启用。莫非其中的缘由便是他这病弱孩子的缘故?

想到这里,刘和关心的询问道:“黄军候独子年岁几何?”

“尚未到总角之龄。”

“如此年幼……可有医匠确诊?”

“郡内多名医匠确诊,都说那孩子最多活不过束发之龄。”

刘和心中一颤,所谓总角之年也就七八岁,而束发之龄也就是十五岁,那些医匠既然都这么说了,显然黄忠的这名独子确实乃早夭之相。

“那黄军候可曾找名叫华佗和张机看过?”

“华佗听过其名,据说医术冠绝海内,我也曾四处打听寻找,但是一直未曾有消息。至于张机还未曾听过其名,莫非是高明的隐世医匠?”

刘和摆摆手,压下了心思,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黄军候不必担忧,平定黄巾叛乱之后,我请家父和光禄勋大人帮你寻找华佗,相信以他们的能力,更容易找到那华佗。到时候无论是否找到了华佗,我都保证领你去洛阳,去太医院给你儿子诊治。相信太医院的那些人,总归比地方上的医匠高明一些吧。”

黄忠听罢后,激动的向刘和躬身拜谢。之前刘和的封官允诺,黄忠都毫不在意,现在听到刘和愿意帮助寻找可医治自己儿子的医匠后,却连连感激,可见其独子的病体将其折磨的有多么压抑痛苦了。

“黄军候别客气了。今日不提这些郁闷之事,我们来聊些武技射术之事岂不高兴。”

一提到这方面,黄忠自然而然的流露出一股桀骜之色。

刘和向黄忠介绍了一下程普和韩当后,略显调侃的说道:“我的射术不堪入目,要么你们三人比试下射术,也让我观摩一番?”

程普和韩当都跃跃欲试,黄忠微微皱眉之后也没拒绝。

等其他兵卒在百步外摆好箭靶后,韩当首先拿起弓箭。“我先来试试手。”

众人后退几步,只见韩当猛力拉开弓弦,微微眯眼,调整了下呼吸。一阵轻风掠过后,韩当一箭射出。

刘和还未看清箭矢,便听到砰的一声,箭头深深插入箭靶中心。

旁观的一群兵卒轰然叫好。

韩当长吁一口气,然后再次张弓搭箭,连射三箭。第二箭依旧正中靶心,第三箭稍偏,却也距离靶心不算太远。

刘和看了看远处的箭靶,称赞着说道:“百步之外,能有这等射术,可称神箭否?”

韩当摆了摆手,说道:“我等幽燕之地,多的是射箭好手,我这等射术也只是堪堪入眼罢了。所谓神箭,据我所知也不过寥寥数人而已。倒是北疆胡人之中,不乏射术高手。”

刘和点点头,韩当性子直爽,既然如此说了,那也不算是谦虚之语。看向黄忠后,出言说道:“黄军候,觉得这等射术如何?”

“尚可。”

众人看向黄忠,眼神难免有些不屑。刚才韩当展现出来的射术,虽不敢说是天下顶尖,但此时在这军中算得上出类拔萃。

黄忠也不解释,上前一步,拿起刚才韩当所持之弓,弹了几下弓弦后,用拇指和食指轻轻拈动。

程普和韩当的眼神顿时凝重了起来,刚才刘和所说的神箭之称,不过是玩笑而已。但黄忠的动作和姿势,让他们这等非常熟悉弓射的人敏锐的感到了难以言明的气势。

韩当郑重的走到黄忠身旁,单手伸出,做了个请的姿势。

黄忠也不推迟,向前跨出一步后,拉开弓弦一箭射出。众人还未听到箭矢入靶的声音,便看黄忠刹那间再射一箭,而后又是一箭。

只听到砰砰砰,连续三声。三根箭矢顺着一条相同的直线直入靶心。

第三十九章 以此基石建军

清风徐徐,黄忠立于百步之外连射三箭,三箭定于一点,而且最后一箭贯穿箭靶。直至此时,围观的众人才见识到真正的神箭射术。

刘和兴奋的大喝一声。“此乃神箭矣。”

黄忠淡然一笑,放下弓向众人抱了下拳。旁边的韩当亦是一脸叹服,对着黄忠说道:“我常自诩箭术不逊他人,今日见到黄军候神箭,心中服矣。”

黄忠客气的说道:“韩军候的箭术也属高决……”

韩当赶忙打断黄忠的话,说道:“你别谦虚,我这箭术跟你比起来相差很多,你也不要叫我官职,我字义公,黄军候就叫我义公好了。”

黄忠笑着答应道:“既然如此,你也叫我汉升即可。”

韩当大笑,说了几声好之后,冲着一旁的程普说道:“德谋,这汉升的箭术我是服了。你看如何啊?”

程普瞅了他一眼,笑着说道:“我的箭术尚不如你,你都服气了,还来问我?莫非还想让我献丑不成?”

众人互相打趣闲聊,不一会儿气氛便热烈了起来。

刘和也在一旁高兴的说道:“今日亲眼得见连珠神箭,众人当饮酒庆祝一番。”

众兵将顿时欢呼起来,立即就有辎重辅兵去操持酒席。

黄忠略显担忧的向刘和说道:“此时尚在军中,若是饮酒……”

刘和毫不在意的摆了摆手,说道:“这不妨事,等会儿我自会去向朱中郎说明。再说此时非是大战之中,将士们之前苦战许久,休整这几日,稍有放松不碍事的。”

见刘和已如此说了,黄忠也不再做声。

欢乐而愉快的氛围传播的很快,没多久王越等人也回到了营帐,听闻了比箭的事情后,也是极为惊叹,跟黄忠频频举杯共饮。

酒至酣畅之时,众人起哄让黄忠与王越较量武技。

或许是平日里压抑许久,喝了些酒后,黄忠还真有些豪情勃发,对王越抱拳说道:“一直就听闻子度乃步战无敌,今日趁此机会,索性讨教一番。”

王越当即应允,喝干耳杯的酒之后,说道:“甚好!不过此番只比试拳脚如何?”

黄忠点了点头,走到营帐外单手虚请。少时两人便在营帐外对立而站。

此时天色已暗,营帐外篝火熊熊燃烧,还有其他兵卒又多点燃了几盆,照着两人所在的区域火光通明。

跳跃着的火光映在两人的脸上,神情渐渐严肃,夜风微凉,似乎吹散了两人的酒意。

黄忠率先一拳轰出,其拳速之快如离弦之箭,甚至能听到破风之音。

围观的几人哪个不是武技高手,看到黄忠这一拳之威,顿时都变了颜色。酒宴之上的比试切磋毕竟不是生死相较,一般有招无势,点到为止。

没想到黄忠一上来的这一拳乃有搏命之势,所以才都吓了一跳。程普、韩当脸色都一阵泛白,旁边的史阿轻皱眉头,向场内轻微移动了一步。

倒是临战的王越毫不吃惊,侧身一闪,顺势用肩膀撞向黄忠。

黄忠亦不收拳,而是顺着拳势把自己的身体腾空带起,闪避王越的同时,提起膝盖狠狠撞向王越腰腹。而王越更是瞬间转身,恍若游龙般飞出四五步远。

呼吸之间两人过招四五回合,却是连彼此的衣角都没有碰到。

换位相对,这次王越先出一拳,势若奔虎,拳速丝毫不必黄忠之前那一拳差。黄忠后退一步亦不及躲闪,只得格挡,而后顺势一记侧踢。

这一次,双方碰撞在一起,拳击破风之声,招式碰撞之速,眼花缭乱。众人还没有看清当前的招式,两人便急速变招。

大家屏住呼吸静静的看着两人的对战,除了篝火中偶尔传出的爆裂之音,众人就连呼吸的声音似乎都刻意收敛。在这等级别的武技较量下,众人才明白为何黄忠一上来就以搏命之势全力以赴。

两人对战百余回合后,各自站立原地,停下了打斗。黄忠率先抱拳说道:“子度武技之高,确实可称步战无敌。”

王越豪爽一笑,说道:“此番比试,你我不分伯仲,当为平手。”

黄忠摆了摆手,说道:“若再有百余回合,我必输矣。”

刘和笑着打断二人的交谈。“走走走,继续饮酒。今日实在让我大开眼界,汉升之武技可与子度交手百余回合而不落下风,这若是放在洛阳城内都绝无仅有啊。”

旁边观战许久的众人也是纷纷出言恭维。

回到营帐之内后,史阿拿起耳杯,走到黄忠面前。原本史阿为人寡言少语,一直沉默颇显桀骜之色,没想到黄忠与王越比试完之后,史阿竟主动向敬酒。

黄忠也略感意外,只是一直以来未曾主动询问史阿姓名,端起耳杯的黄忠面色尴尬,有些不知该如何称呼史阿。

王越主动站了起来,向黄忠介绍道:“这位是河南的史阿,表字子护,其剑技高决,难有敌手。”

史阿将杯中酒饮尽之后,说道:“若论剑技,十步之内无人可为子度敌手,我虽承蒙子度指点而有所进,但依旧非其对手。不使兵刃,黄军候武技亦在我之上。史阿自年少习武以来,只佩服武技高决之士,今日得见黄军候,望以后多多赐教。”

黄忠客气了两句后,也不多言,只是将杯中酒饮尽便坐。

旁边的韩当虽然也知道这史阿常常跟在王越身边,似乎剑技不俗,但是一直未曾太多注意过,只是之前众人攻打宛城时,见过史阿和其他人组成的剑阵。便略显不悦的出言相询:“依你之言,若手持兵刃的话,汉升也不是你的对手?”

史阿放下耳杯,毫无表情的说道:“十步之内,单人步战,五五之数。”

韩当眼睛一瞪,还未开口,旁边的程普急忙站起来说道:“如此众多英雄豪杰,来日北上冀州必能再夺功勋,大家当胜饮一杯。”

刘和也接着说道:“今日见识了众人风采,正如德谋所言,值得庆贺!来!大家胜饮。”

营帐内气氛再次热烈起来,史阿本就沉默寡言,平日里也只与王越等几名剑士交往,所以其余众人对这小小的插曲并未太过放在心上,随着酒宴进行也就不再挂怀。

两日后,朱儁增派一千精兵让黄忠统领,随刘和补充的一千部曲一同北上。

临行时,营门之外。朱儁轻轻拍了拍刘和的肩膀,嘱咐道:“汝虽年少,却颇有机谋。不过军阵之上切勿用小聪明待事,遇敌对战要多听从几位军候部将的意见。”

刘和听着朱儁诚恳的关怀之语,很是感动。“我于战阵之道不过初识,一定不敢莽撞。有黄军候、程军候等人,若是遇敌让他们应敌便是。”

朱儁欣慰的点了点头,说道:“你才智不俗,机变通达,相信你自有分寸。我这也不过是老辈之言,显得啰嗦了。一路小心,你去吧。”

拜别朱儁后,刘和领军一路北上,准备先过颍川入兖州东郡汇合皇甫嵩。由于朱儁给补充和征调的兵卒都是历经几次血战的精锐悍卒,刘和一路上毫不担心会碰到流窜贼匪,甚至还有些希望能遇到些盗贼,让自己历练一下领兵统帅的经验。

还真如刘和所愿,刚到颍川郡边界,便遇到了一股刚刚聚集起来的流窜贼匪。斥候回报,对方也就千余人。刘和叫来黄忠、程普等人,出言说道:“路有贼匪千余人,吾愿击之。”

黄忠等人应声称诺,立即摆开战阵。经历过血战的悍卒老兵在黄忠等人的带领下下迅速攻向贼匪。

黄忠一马当先,先是射杀贼首,而后持长刀杀入敌阵。韩当亦不甘落后,领麾下数十先锋敢勇以锥形阵直破敌军。程普居后调军,在敌人溃败乱阵之后,散开军阵开始围杀。

那千余人的贼匪根本不是刘和这支军伍的对手,不过一刻钟左右,便被斩杀三百余人,剩余的都四散奔逃。

刘和下令只追击十里即还,虽然未将溃散贼匪全都抓捕,但俘虏也有五百余人。而自己一方未亡一人,甚至未有重伤者,只有数十名先锋悍卒略有轻伤而已。

王越来到刘和身边,看着军容整齐的军伍战卒,笑了笑说道:“这些兵士比之虎贲军卒亦不遑多让,看来还是血战而成的兵卒,才真正能称之为战卒。”

刘和笑着点了点头,说道:“虽然敌军不过千人,战力不过流寇。但能以如此军威肃清敌寇,而不损一人,还是非常难得啊。”

王越赞叹的说道:“汉升冠勇,义公猛猎,德谋沉稳。有此三人辅助,再次去往冀州建功定非难事。”

看着兴高采烈的众兵卒,刘和想将此众建立军伍的想法猛然间高涨起来。“我亦相信,这三人日后定为名将。只是叛乱平定之后,子度可有所欲?”

王越轻微的叹了口气,说道:“之前虽在虎贲军中,也不过是教习之职。总归是不甘心,才随你一起出征。只是这番战阵之后,我亦明白军阵统兵非我所长,又不愿甘做个敢勇陷阵的兵卒。洛阳权贵太多,也不愿常驻了。以后回幽燕之地做一游侠,也就罢了。”

刘和一愣,没想到这番随意的交谈,竟然听到王越这等言语。或许是早前洛阳时,类似袁术闯营的那番事情给王越心里留下了太多不好的回忆。

“王仆射……”刘和顿了下换了称呼。“子度兄闯下如此名声,却有归隐之心?”

王越并未回答刘和的询问,只是轻叹而笑。

刘和看向王越接着说道:“即便子度兄自觉无统帅战卒于两军阵前,却是有练兵训卒之才。以子度武技,何不以此兵众为基石,教战阵搏杀之道。这军中无洛阳那么多权贵子弟刁难,只有悍勇猛士以供驱使。他日此军纵横天下,谁人还能不知子度大名?”

第四十章 颍川士人

来往的兵卒清扫着战场,偶尔从看似首领的贼匪尸体上掏出些财物。因军纪严明,所得财物统统都上缴。好在刘和丝毫不在乎这些财物,只是下令按功分配,使得众兵卒一阵欢呼。

王越与刘和并行,听罢刘和之前说的话之后,王越扭过头略显疑惑的说道:“这些兵众由朝廷统一征调,战后自有朝廷安排,莫非你有办法一直率兵统领此军?”

刘和思虑片刻,心想既然已经脱口而出,那索性向王越稍微透露一丝想法。“勇将悍卒,此军皆已形成。若能再历经些磨炼,加上子度这等人物教习,成为世之强军并非难事。”

王越摆摆手,觉得刘和有些少年心性。或许是因为这小半年的军阵生涯让其情感勃发,也或许是首次领兵行军心中激昂,才会有了这番言语。

便笑着再次问道:“还是那句话,战后各兵卒自有朝廷安排封赏,如何一直成军?”

刘和毫不迟疑的答道:“家父入冀州安抚民生,自然也是需要兵卒来护卫一方平安,此军正好可用。想来冀州那边即便擒杀贼首,剿灭叛乱,也必定无法肃清匪盗。届时就如今日这般,我军先在冀州各处用兵平贼,边战边练,不出一年可成强军否?”

王越依旧轻笑,不再言语。虽未反驳,却也并未完全认同刘和的设想。即便刘和说的可行又能如何,这部军伍并非地方上的郡国兵,大家应朝廷征兆,在战阵之上立些功劳,还不是为了得官封赏,到了最后大家哪儿来的回哪去。最多一些屯长、军候之人可去地方郡县中担任些官职罢了。

刘和看王越还未听出话内之音来,便继续说道:“子度莫要以为只有京师洛阳之地才有常驻的官军。难道子度忘记了北疆之地?”

“要以此军驻守北疆?”王越原本平静的神态略显诧异。

刘和点了点头,扫视了一遍周围正在忙碌的兵卒。“家父曾久镇幽州,在整个河北及北疆之地,也算是颇有名望,想来促成此事的难度不会很大。”

听到这番话,王越心里略有所动,虽然还是很难相信,但也不再认为刘和是一时间的异想天开。

“便依你所言,若是真能如此,将来回了幽州,也算有我立身之地。”

一番辛苦的说辞使得王越答应教习这些兵卒,刘和忍不住开怀大笑。

“既然如此,以后便少不得让子度兄教习众将士了。”

“自当尽力。”

重新整军后,程普前来询问如何处置俘虏。刘和看了看远处跪倒在地的那群俘虏,无心斩杀,便说了句带着吧,日后或有用处。

程普欲言又止,刘和看了其一眼,倒是先出口询问道:“德谋觉得不妥?”

“军粮有限,而且此乃叛乱贼寇。我等率军北上,难免有所不便。如若不杀,也最好是给州郡府衙进行处理。”

“德谋考虑的周详。我们本就将路过颍川,既然如此,等到了阳翟城下,将这些贼寇交给颍川太守便罢了。”

刘和大体上交代了几句后,便由程普、黄忠等人具体整军前行了。

颍川郡乃是豫州八郡之一,乃中原腹地,早在先秦战国之事便定其名。这里地方豪族门阀众多,也受黄巾之乱灾害极重。

年初刘和随皇甫嵩和朱儁兵入颍川,在长社大败波才,平定豫州便是由颍川开始。在此之后新任豫州刺史王允全力安抚民生,虽有小乱,但也算民生平稳了许多。

一路上众人提起那第一场大战,也是记忆犹新。因为这里有一大半人都参加过火烧长社的追击大战,而程普和韩当更是阵斩波才,立下战阵头功。

行军约两个时辰左右,已经能看到阳翟县的城墙。刘和派遣斥候先行持朱儁手令跟那颍川太守知会一声,主要是为了今日能够在阳翟城下驻扎。

没过多久,斥候回报,那颍川太守已派其主簿前来迎接。

看到不远处的颍川郡府众人,刘和驻马而停,下马施礼。

为首一人面容年轻俊朗,看起来也似乎刚过弱冠之龄,身上还带着一股熏香之味。冲着刘和拱了拱手,客气的说道:“在下乃颍川阴太守属下主簿,荀彧荀文若。得阴太守之令,前来迎接大军。”

刘和听罢荀彧的介绍,先是一愣,脱口而出。“王佐之才,荀文若?”

荀彧略显疑惑的看了刘和一眼后,谦虚的说道:“济世之才的大名,荀彧也早有耳闻。”

刘和自知失态,讪笑一声。“荀氏八龙的大名海内共知,若有机会定要拜望。不过今日能得见文若,也知荀氏一门,尽是英杰了。”

荀彧听此恭维之词,不再多言,只是微微一笑。岔开话题,向刘和问道:“不知大军在阳翟驻扎几日?所需粮草辎重多少?”

刘和一听正事,也调整了心思。“文若可做主?”

荀彧答道:“区区乃一主簿,无权做主。只是需得报备于太守,也好让上官有所准备。”

刘和笑着说道:“我军只是驻扎休息一日而已,粮草够我们行军到东郡即可。”

荀彧点头说道:“如此说来,负担也不算太重。只不过未得太守之令,大军还需驻扎城外,可否请刘司马随我一同进城,具体细节与太守再商议如何?”

刘和应承道:“如你所言,正当如此。”

随后刘和吩咐黄忠、程普整顿兵卒,准备择近处扎营修整。而自己领着几名亲卫随从,跟荀彧一起进入阳翟县城。

经历过黄巾叛乱之后的阳翟城内,显得有些萧条。

太守府衙内,刘和拜见了颍川太守阴修。这位太守乃是南阳阴家出身,那可是真正的世家门阀,当年光武皇帝之后阴丽华便是出身其族。

之前朱儁首战黄巾便是为解救阳翟之危,阴修很是感激之前朱儁的救援,所以当刘和派人拿着朱儁手令来时,阴修几乎是毫不犹豫便答应刘和的军队就此驻扎休整,并且还愿意主动提出粮草辎重的补充。

刘和向阴修施礼之后,便听到阴修温文尔雅的向其介绍其了府衙内的众人。

阴修先是指了指荀彧,说道:“文若你已见过,此子曾得何伯求赞誉王佐之才,与玄泰你的济世之才不遑多让啊。”

刘和笑着说道:“知晓知晓,刚才文若自报姓名时,我便惊其为王佐之才了。”

阴修继续介绍道:“这位是长社钟繇钟元常,自幼聪慧过人,才华出众,书法更是别具一格,将来必成宗师。”

刘和一听,赶忙施礼。钟繇作揖还礼,笑着说道:“之前听闻刘司马献计火烧长社,皇甫中郎依计而行,大破黄巾叛贼。今日得见,钟繇还得替长社百姓感谢司马一番。”

刘和摆摆手,说道:“此乃皇甫中郎之功,元常若想感谢,见到之时皇甫中郎再说。”

与钟繇寒暄几句之后,阴修接着介绍道:“此乃记掾张礼张以德,旁边这位是计吏郭图郭公则,还有这位是曹掾杜佑杜君师。”

刘和向后面几人依次见礼,感慨着说道:“早先听闻阴太守以旌贤擢儁为务,今日有幸得见众俊杰,才知所言不虚啊。”

阴修笑着拍了拍刘和的手臂,颇为开怀的说道:“玄泰也不必谦虚,这一年来玄泰之名也传遍中原各地,得天子赐字,还赠中兴名剑。再有子将(许劭字)先生点评为济世之才,谁人不知东海刘和刘玄泰。”

刘和还准备谦虚几句,阴修接着说道:“我今日举办宴席,邀约了不少颍川士子,玄泰你今日就在我府衙住下,到时一起饮宴。”

刘和略显为难的说道:“阴太守盛情,本不该推却,只是营中兵卒粮草未定。”

阴修笑了一声,指了指刘和说道:“粮草之事不必担心,文若已把所需告知,我亦有计较。”

然后转身对旁边的郭图说道:“公则,你先准备城外大军今夜的粮草军需,剩余的明日给玄泰的军营内送去。”

郭图应声称诺,便准备转身而去。

刘和赶忙向阴修道谢后,对着郭图说道:“公则稍等,我让身边亲卫随行,也方便公则点派辎重时有个询问之人。”

郭图答道:“刘司马勿忧,粮草军需我早已分类安排妥当,只需派人押运即可。”

刘和拱手称谢,赞扬道:“公则,真干吏也。”

阴修笑着说道:“公则祖上郭氏乃颍川名门望族,精通刑律,一门封候者三人,族中前后有七人担任廷尉之九卿重臣,州郡为官者更是数不胜数。公则乃这一辈中出挑之俊才,在我身边做计吏许久,应付这等事情自然得心应手,不会有差池的。”

刘和点头称赞,从阴修的话语中也听出了这郭图乃其腹心之人。虽然刘和未曾做过州郡地方上的官吏,但是也知道一郡太守最信任的莫过于计吏了。每年到朝廷上计(审核州郡财政)之时,能否通过朝廷考核,得到认可,有很大一部分的情况是看派出的计吏的能力。

这就需要任职计吏这人既要机变通达,聪慧过人,还要能让郡守推心置腹的信任。

几人再寒暄片刻后,其他人都纷纷告辞,回去准备晚些时候携友来府衙赴宴。

刘和这边既然粮草军需已经备好,也自然无借口回军营了。阴修盛情邀约,只得答应先住府衙内,稍晚些参加酒宴了。

黄昏时分,陆陆续续的不少青年士子来到府衙,仆役们脚步匆匆的摆好宴席。

待人们到齐之后,阴修在主位上率先举杯,邀约大家共饮。

指着刘和说道:“给大家介绍一下,此乃被子将先生点评为济世之才的刘和刘玄泰。”

第四十一章 再遇戏志才

暮色已暗,清风夜凉。

府衙之内热闹喧嚣,刘和虽与这颍川太守阴修初次见面,但也看出此人实在是个极其典型的豪族门阀的士人做派。

好饮宴,好辞赋,更好提携俊彦之士。本次饮宴来了足有三四十人,大部分都是二十出头的青年,甚至还有一些未及弱冠的少年郎。

阴修先是一直与刘和说话,除了经史辞赋之外,也说起年初的黄巾叛乱。说起自己与那时新任的豫州刺史王允一起,跟皇甫嵩受降数十万被黄巾军裹挟流民匪寇,更是显得得意自傲。甚至谈起与王允一起在受降过程中发现中常侍张让的书信,与王允一同上奏天子,算是给天下士子们张目,狠狠打击了朝廷那帮阉宦。

那个时候刘和正忙着整军跟朱儁去南阳,故而这些事情未有所触及,今天听到阴修聊起来才略知一二。

阴修饮了一口爵中酒,叹息了一声后,说道:“可惜啊!那张让巧言令色,欺瞒天子,这等大罪让其逃了过去。”

刘和疑惑的问道:“这等叛乱通敌之罪,那张让也能逃过?”

阴修颇为愤慨的说道:“那阉宦把所有过错都推给了封谞等人,又送给天子数千万钱,使尽办法最终脱罪。此次未能诛杀此贼,实在遗憾。不过那封谞被玄泰告发而被诛杀,也算弥补吾等心中憾事。”

刘和恭谦的笑了笑,此时才明白这阴修对待自己如此热情的原因,继而说道:“这张让竟然有此能耐,私通叛乱的贼寇都能得幸免。可惜当时我也只有封谞勾结叛贼的证据,要不然定是不会放过这等祸国之贼。”

阴修眼中闪过一丝阴霾,随即不再继续说此话题。换了一副笑颜,转言说道:“罢了,这等奸贼不提也罢。颍川青年俊彦多矣,玄泰可多多认识一下。”

说完之后便招呼了几人到跟前,介绍给刘和认识。

先叫来的一人乃是荀氏族中之人,荀攸荀公达,刚刚被阴修举为孝廉。因为当年的党锢之祸,荀氏一门与党人多有交集,为了避祸基本都隐于乡野而不出仕,唯恐遭受家族覆灭之灾,为了避祸,当年甚至让族中尚是少年的荀彧,娶了中常侍唐衡的女儿为亲。

如今党锢已解,虽然还在叛乱之中,不过天下士人已经迫不及待的在各处启用原本的党人为官,其族人也被征召为吏。阴修给举荀攸为孝廉便是明显的事例,既符合士人之间的处事方法,也拉拢的颍川当地的士族人才。

刘和见到荀攸气度不凡,温文尔雅,说话虽平缓语迟,但是铿锵有力,顿时心生好感。

“白天里还见到荀氏族中的文若,为其气质折服,此时又见公达,与之文若相较难分高下,方知荀氏才俊甲天下之美誉,果然不虚啊!”

阴修在一旁笑着说道:“荀氏八龙,名誉天下,海内共知,当然绝非虚言而已。说起来公达虽年长文若几岁,不过论辈分却还是文若的子侄辈。”

刘和听罢阴修的调笑也不接话,毕竟自己初识荀攸,不知其秉性,贸然谈论别人宗族辈分之事总归不妥,便出口询问道:“不知公达在府上所任何职?”

阴修说道:“公达已被子师(王允字)征召为州府从事,过几日便去刺史府任职了。”

刘和恭维了荀攸几句后,发现荀攸言语不多,也不知是不是在阴修面前性情有所收敛,便出口说道:“我看宴席之内人数不少,不敢让阴太守劳驾。公达若是有便,引领我跟场内各位俊彦结交认识一番如何?”

荀攸微笑着应承下来,旁边的阴修也颇为高兴的鼓励玄泰与本地才俊多多接触。

走向场内后,刘和先是与白天见过的荀彧、郭图等人见礼,而后又在两人的介绍下,与各位年轻士子寒暄。荀攸只是静静的陪在身侧,大部分的时候都是荀彧和郭图在介绍。

刘和与众人闲谈一阵后,发现人群后面的偏角落的案几后一人,坐姿略显逾礼,正拿着一爵酒与一名少年郎笑谈。

仔细看清那人容貌后,刘和眼前一亮。向面前众人告了声罪,快步走到那人面前,恭敬的施礼后,说道:“文正兄?”

此人正是刘和曾在洛阳酒肆内见过的戏志才,当时刘和被戏志才的机谋才华所吸引,与戏志才攀谈许久。而后在洛阳时,又找机会去太学拜访过两三次,虽然交情不算深,但是彼此还算能谈得来。

戏志才起身施礼之后,说道:“看玄泰在人群之中忙碌,便没有上前打扰。失礼了,哈哈,玄泰勿怪。”

“不知文正兄在此,失礼的是在下。不过文正兄明知我在,却不与我来告知,确有失礼之处。”刘和先是假装板着脸,而后又大笑着说道:“当罚酒一爵。哈哈!”

戏志才笑着将爵中酒饮尽,说道:“玄泰礼数太重,我乃随性之人,实在是嫌麻烦,故而不愿太早上前攀谈,就是怕这礼数太多,酒饮的不尽兴。却没想到玄泰乃是懂我之人,一见面就让我饮酒一爵。为此,我再饮一爵,庆贺你我相遇之情。”

刘和看着随性而言的戏志才,整个心情顿时愉悦很多,笑着说道:“文正贪饮,酒量又豪壮,我不是对手,只得先让文正多饮些,自己占些便宜,等会儿才好与文正共饮。”

两人正说着话,荀彧和郭图等人也来到了刘和身旁。荀彧笑着跟戏志才打了声招呼,郭图则并未跟戏志才说话,而是看向其身边的那名少年,口气略显不悦的说道:“怎饮酒成了这等模样,汝还年少,尚未及冠,如此饮酒无度太过失礼了。”

刘和听罢,也看向那名少年。只见那少年身材瘦弱,面容青涩。被郭图说了两句后,面色潮红,虽然看起来神志尚未彻底迷醉,但是站起来的身形摇摇晃晃,显然是饮酒过量。

戏志才打了个酒嗝,即出言道:“是我看这小郎已经束发,便让其饮酒的。公则若怪,便教训我吧,不是这小郎的错。”

被戏志才这句话一顶,郭图碍着大家这么多人的颜面,不好再说,只得瞪了一眼。

荀彧未等郭图说话,紧忙插嘴向刘和问道:“玄泰与文正认识?”

刘和自然不愿气氛有所尴尬,笑着答道:“之前在洛阳之时,曾与文正在酒肆内相识。而后去过几次太学,三顾太学,而只得见文正一面,故而今日一见,格外欣喜。”

荀彧看刘和毫不在意戏志才的放浪不羁,也展颜一笑,说道:“文正虽有负俗之讥,但才华横溢,机谋筹画之能极其出众。”

刘和对于荀彧的这番说辞极其赞同,当初在洛阳跟戏志才见过几次面后,就越发肯定戏志才的才华能力。

“文正何时回的颍川?”

戏志才答道:“前些日子传回皇甫中郎平定颍川黄巾叛乱之后,就准备回来了。这个月刚到阳翟县,被文若拉着小住了数日,还认识了这名小友,算是不枉回来一次。”

刘和这时才仔细看了看与戏志才一起饮酒的那少年郎,只见其唇红齿白,似乎酒意略醒,看到众人瞧自己,咧嘴一笑,各大家做了个揖。

刘和打趣道:“这小郎虽年幼,风采气质却与文正有几分相似。”

戏志才一手持酒爵,一手拉着那少年郎,介绍道:“此子名郭嘉,刚到束发之龄,与公则乃是同族之兄弟。虽然年少,但却是才华横溢,机谋不俗。”

刘和一愣,脱口而出。“郭嘉?”

旁人对于刘和的诧异都显得疑惑,荀彧问道:“玄泰认识此子?”

刘和尴尬的笑了笑,敷衍着说家乡曾有故旧与其同名。众人对此也未多想,倒是因为戏志才为其张目的那几句话,让郭嘉被多注意了一些。

荀彧跟郭嘉说道:“别看文正平时显得洒脱随性,实际上为人倨傲自负的很,少有替人如此说话之时。你这小郎能得文正如此青睐,定然有过人之处。”

“那过人之处,不是酒量才好。”前面被戏志才顶了一句,一直未曾言语的郭图接着荀彧的话,开口说了这么一句。

本来像是一句打趣的玩笑之语,只是郭图口气又不似调笑,一时间让众人有些尴尬的不知如何接话。

恰巧此时钟繇领着几个人来到众人身边,出言打破了气氛。朝着众人拱了拱手,说道:“看来大家酒兴正酣啊!玄泰,我领来了几名长社好友,特意向你敬酒来了。”

刘和转身看向钟繇,摇着头笑道:“看来今日是不醉难归啊!”

钟繇似乎是一语双关的说道:“大好男儿,当有些酒量。”

刘和一听,略有些语迟,却是旁边一直未曾说话的荀攸出声道:“仲治和佐治兄弟赶来赴宴了,公则与我一起去替阴太守招呼他们一下如何?”

郭图听到荀攸突兀的这么一说,也不好推辞,跟众人告了声罪,然后又嘱咐了少年郭嘉几句,便随着荀攸走开了。

荀彧指了指钟繇,苦笑一声,说道:“你呀……公则为人严厉,但对这同族小郎郭嘉也并无恶念。”

钟繇摆摆手,说道:“器量不足,非大才也。我倒是觉得和文正饮酒这小郎,虽只是郭氏旁族,但将来成就才是此辈郭氏一族中最高的。”

郭嘉略显难为情的说道:“谢元常兄缪赞,小子愧不敢当。”

戏志才当即大笑,拍了拍郭嘉说道:“这有什么不敢当的。记住此言,元常话已出口,将来出仕时,若无合适之职,你就去找元常。”

钟繇笑着指了指荀彧,说道:“这种事我才是不敢当,要找也是当找文若。以文若王佐之才,将来岂能不为三公重臣们推荐些人才。”

众人调笑寒暄,一时间气氛极其愉悦。

钟繇等众人笑谈了一阵后,拉着身后几人指向刘和说道:“元直,尔等不是一直谈论在长社火烧黄巾叛军的献策之人吗?正是你们面前此人!”

第四十二章 筹画之士

钟繇笑嘻嘻的将身侧的几人拉出来给刘和介绍相识,都是出身长社县的几人,其中让刘和惊讶的是竟然有一名尚未及冠的少年,名叫徐庶。

虽然惊奇,但是相比刚才听闻郭嘉的名字,刘和镇定平静了许多。闲聊了几句才知道徐庶虽是寒门子弟出身,不过因为一身武技不凡,仗义信诺,还是长社出名的游侠剑客。不少士子都与其交情匪浅,故而这次宴席才会被钟繇领来。

刘和也习剑技,尤其在王越指点之后,对于剑术理解还算深厚。当即与徐庶在剑技之术上聊了起来。当徐庶听罢王越之名后,显得十分激动,还想让刘和介绍相识。

所谓寒门并非贫苦家世,只是祖上没有高官显赫,多为小吏。寒门子弟家境一般,但也远胜黔首庶民。有些寒门因为家世长辈世代为吏,虽官职不显赫,却是累积了一些家财。

徐庶之家近似于此,虽然家财比不上豪族,但也还算丰厚。相比起来,甚至比郭嘉的生活还要好上不少。

郭嘉只是颍川郭氏旁支,其父、其祖的学识声望和官职地位都极其有限,也没有累积太多家财,偶尔还需他人帮衬。不过好在同住颍川,家族私学还是可以上的。从学问家世这点来看,又比徐庶好了不少。

虽然徐庶家有余财,但无家学传承,想入私学得需四处拜师。徐庶也是个倨傲的性子,不愿太过求人,便索性习武,读书只到识字辩文即可。这几年里四处行侠仗义,也结交了不少好友,闯出了一番名声。

不知不觉酒宴过半,夜色如墨,偶尔有一丝轻风扫过衣袍。

这一次酒宴,让刘和更加感叹颍川之地的人杰地灵。此地仿佛是大汉文采最精华之地,无数或张扬、或内敛、或机变、或灵慧的士子才人聚集一处。怪不得中土大地风起云涌之时,随处都能看到有颍川才智者搅动风云变幻。

刘和的心思不知不觉有些神游天外,不再想饮酒寒暄,便一人于僻静处吹风。

“缘何独站角落静思?”

转过头看着映入眼帘的喧嚣,对拎着一壶酒的戏志才答道:“散散酒意。”

戏志才拿起酒壶,直接倒进嘴里一大口,咽下后,一脸舒爽通泰的说道:“看你似乎并不习惯这种酒宴集会?”

刘和瞥了一眼,一边点头一遍说道:“是啊。之前还在东海之时,也没有怎么参加过这等酒宴。直到洛阳之后,才去过那么几次,当时以为酒宴上多为长辈所在,故而我这等小辈难免不自在。谁知道,跟如此多同龄人一起,也无自在之感。”

“无兴致而饮宴,岂能自在?只能越饮越寂寞。”

“你这等随性洒脱之人,也懂得寂寞?”

“正是太随性了才寂寞。”

“那不随性呢?”

“像你这样太不随性了,更寂寞。”

一句话噎的刘和无言以对,反而呢喃着:太随性了才寂寞,太不随性更寂寞。

“文正此言可传世啊。”

戏志才大笑着又喝一口酒后,说道:“你年纪轻,却心思重。我在洛阳待了两年,除了那汝南袁氏兄弟二人,年青俊彦之中,你大概也是我见过的心思最重的人了。”

任谁被别人称为心思重的人,都难免有所尴尬。刘和反而心里有过一丝愉悦,交往数次之后,能得戏志才如此坦诚而言,说明把自己真的当朋友一般了。

“可是那袁绍、袁术二兄弟?”

“嗯,正是那礼贤下士袁本初,以及那路中悍鬼袁长水。”

“那袁氏兄弟二人,比名养望,汝南四世三公袁阀家主之位,值得他们费心思。”

“那你又在为什么费心思?”

刘和愕然无语,一时间不知怎么回答。

戏志才笑着拿起酒壶说道:“戏言尔。”

自己到底在为什么费心思呢?这一年来,刘和总觉得似乎有一股力量推着自己不停的前行,似乎有方向,却又看不清方向。

想着不远不近的未来,本是只想给父亲多积攒些实力,却又理不清思路和目标。只是下意识的觉得父亲善于内政而弱于军伍,便想办法进军营中历练,想通过这黄巾之乱拉起些军伍之人,将来以保护父亲,保护家人。

沉思许久,刘和开口说道:“或为家,或为国。有些说不清楚,只是觉得这天下……”

戏志才斜着眼看向刘和。“天下?”

刘和自嘲的笑着摇摇头,说道:“想的有些多,也想的不甚清楚,我这心思等想明白了再说给文正听。却是不知文正你此番回颍川后,意欲何为?”

“等友人介绍,得任一吏,也算有事可为。”戏志才先是随意一说,而后讥笑一声,接着说道:“主要是为了糊口,我家中算不得豪族门第,太长时间养一闲人,尤其像我这种好饮之人,容易致使家贫。哈哈哈,与玄泰尔等比不得。”

刘和早已习惯了戏志才不经意的言语冒犯,也根本不放在心上。反而疑惑的问道:“为何偏要等友人介绍,以文正之才,应当有的是郡守高官征召才是。”

戏志才摆了摆手,颇为自知的说道:“我这等性情,那些高官显赫谁会主动来征召。”

刘和盯着戏志才想了许久,忍不住试探道:“文正要不随我北上?家父正往冀州而去,我亦领兵相随。无论军伍之内,或者郡国官吏,总归有文正一席之地。”

戏志才瞥了刘和一眼,没言语。

刘和赶忙继续说道:“当然以文正之才,必当重用。”

戏志才盯着刘和看了一会儿。“戏言?”

“岂是戏言!我乃真心诚意之言。”刘和有些无奈而急切的解释道:“当初从洛阳出兵之时,我就本欲向找文正同行。只是官职低微,只领一曲兵卒随军,无法安排文正的位置而已。现在虽然仍是司马一职,不过独领一军,若文正不嫌,可暂时屈做一门下督参军。我会给皇甫中郎上表,相信绝不会有问题。”

戏志才摇了摇酒壶,仿佛在琢磨着刘和的建议,独子呢喃道:“兵家,我倒是学了些筹画和纵横之术。可惜……”

“何处可惜?”刘和听着戏志才自言自语,忍不住说道:“我乃是诚心相邀。”

戏志才晃着脑袋,说道:“玄泰欲长领此军?”

“正是!”刘和立即答道:“我正欲长领此军,文正如何看待?”

“难……”戏志才晃着脑袋喝了口酒。“也不难。”

“文正莫要调笑。”

戏志才皱了皱眉,看着刘和问道:“非是调笑,只是不解玄泰为何欲长领此军?”

刘和稍稍犹豫后,心下决定跟戏志才坦诚相待,便说道:“为守一方平安。”

“冀州?”

“北疆。”

“幽燕之地?此乃令尊的谋划?”

刘和沉默,片刻后说道:“非也。”

戏志才再次轻轻摇晃着酒壶,盯着看了刘和一会儿,不再询问。

两人对坐,静而无语。月朗星稀,清风徐徐。

约半柱香之后,戏志才饮尽壶中酒后,缓缓说道:“听闻卢中郎被羁押回洛阳,而河东太守董卓以东中郎将的身份到了冀州。”

听到戏志才主动谈起黄巾叛乱的形势,刘和心中一动,附言说道:“正是。”

“玄泰觉得这董卓能胜?”

“难……”

“是难。那董卓孤身入冀州,毫无根基,怎能领北军胜那垂死挣扎的黄巾贼。不过听闻其已经从西凉、河东等地征调故卒来冀州,估计也明白自己指挥不了满是怨气的军队。”

刘和点头称是。“决战正半,临阵换帅,那些随着卢中郎一路平定大半冀州的将领岂能甘心功劳就此被朝廷抹杀。”

戏志才一边思虑一边推演着说道:“朝廷急促,董卓定然要奉诏临战变策,卢子干之故旧必然不甘,故而新军必败。可收拾残局者,皇甫嵩也。先汇合皇甫嵩,而后再随行入冀州。想来稳定军心,皇甫嵩必是重新启用卢植原先的战策。半年之内,冀州黄巾可败之。”

刘和听着戏志才的推演,心中激动万分。

戏志才沉思了一会儿,继续说道:“黄巾虽败,但冀州却未必平定。贼寇化整为零,四散而逃,藏匿于山泽之间。此时便需一支精锐兵卒,人数虽不算众,却敢战而能战。再有半年冀州初定,此军逐步成形,却有离散之忧。唯主动四处请战,方可持续。”

戏志才看向刘和,说道:“玄泰欲平定冀州叛乱匪患后,领兵往北疆抵御胡人?”

刘和点头。

戏志才笑了笑,问道:“玄泰欲做征北将军?”

刘和摇头。“镇北将军。”

戏志才大笑,说道:“欲做重镇将军,莫非北疆有乱天下之难?”

刘和不语。

戏志才肃容止笑,沉默片刻后,再次开口说道:“无论征北,或是镇北。玄泰欲掌大军而平天下之难,那我戏志才或许可略尽薄才,助玄泰成此功业。总比在郡县内做些杂事小吏有趣多了。”

刘和大喜,拉着戏志才的手臂一个劲的摇摆。“一直担心自己官职低微,难以说动文正相助。现在听到此言,心中大定。”

“那岂不是当再饮一壶酒!”

第四十三章 北上东郡

清晨露散之时,刘和早早寻到郭图,与运送的粮草辎重一起,从阳翟城返回军营。那戏志才的酒量确实豪壮,昨晚饮酒十余壶,今晨依旧早起,随着刘和一同回营。

众兵卒正在整理营地,准备生灶吃饭后,便等待命令行军。

刘和向黄忠、程普等人介绍了戏志才,几人见礼后,程普等人虽不知刘和将一名文人士子弄到军营是为何,但也没多问,倒是王越似乎若有所悟。

军营之内,戏志才虽然性情洒脱,但是行为并不乖张随意,军律规矩一点都不逾越,这点倒是让本来还担心的刘和更加欣喜。

临出发前,进了军营后的戏志才提了第一次谏言,便是不让刘和将那五百余名俘虏送到阳翟城内关押。

刘和略不解,戏志才解释道:“这五百余贼寇俘虏,对阴修这等太守而言是个包袱。他已负担你的军粮辎重,却还要接你这包袱,难免不悦。”

刘和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如此,那等汇合皇甫中郎之后,再询问解决之道。”

戏志才建议说道:“这些贼寇俘虏多为南阳或周边之人,放在中原总归不妥。我倒是觉得将这些人送给你父亲才是处理之法。”

刘和疑惑的皱眉问道:“送于我父亲?他有不掌管廷尉牢狱……”话说一半,刘和意识到戏志才不可能无的放矢,便不再言语。

戏志才继续说道:“我曾听闻刘刺史当年主掌幽州之时,极善治理民生,多以修渠开荒之方式增产。现如今叛乱式微,但民生已有所凋零。刘刺史若想征发徭役修复耕田水渠,则就会用得着这些俘虏了。再加上这些俘虏多为荆、扬人,在离其家乡甚远的冀州又岂能逃得开府衙的管制。”

刘和抚掌笑着说道:“文正所言大善。”

戏志才看刘和接受了自己的谏言,最后补充着说道:“一路上不妨多收容些俘虏,既然将来想镇守一方,这些拿过刀子、上过军阵的贼匪们,调教的好的话,或许还可一用。他们本就成了无根的野鬼,谁收拢起来,便是谁的了。”

经过戏志才的劝解,刘和才开始真正对那些贼匪俘虏有所重视。还特意到俘虏营中看了几次,发现那些俘虏虽然大部分瘦骨嶙峋,但多半是因为贫饥所致,若是喂饱了饭,一大半都能算是青壮之士。

自此刘和再也不提打发掉这些俘虏的事情,期间程普还问过两次都被刘和敷衍过去。

颍川到东郡的路程也不算远,刘和虽然将大部分军伍细节之事都交给黄忠、程普等人,但是这一路行军,刘和自己也从中学到了该如何带军,如何布阵、扎营等等一系列军伍在外的各种手段。

之前看皇甫嵩的做派,刘和平日里也模仿着与军内兵卒们同吃同寝。现在军伍的人数还少,所以刘和不仅是做到了能认出每名屯长,更是连其手下的什长、伍长都能叫上名字。

行军速度并不快,这正是刘和特意缓行,好利用这些时间与这些精锐悍卒们加深感情。在刘和心里,这就是自己以后安身立命的基石。

但刘和心里也明白,单单这种做派也不可能完全取得军心,只有一仗一仗的打出来,在军阵之上彼此以生死相依的交情,才能铸就铁血不弃的深厚袍泽之情。

要不然就好比之情在虎贲军营的那些袍泽,自己当初准备随军出行时,根本没人相随。就连关系比较好的徐他和许昭,在知道何进以大将军领虎贲和羽林军后,也拒绝了刘和。

若是说一点芥蒂都没有那也不可能,刘和也不是圣人,只是反复思考后,从别人的角度去考虑,真正明白了原因。所以刘和越发珍惜现在所带的这支军伍,完全放下世族公子的那点架子。

一路上剿灭了六七波流窜贼匪,后面的几次军阵中,刘和也冲阵在前,和那些兵卒们一起搏杀,即便遇见了棘手的敌人,绝不后退,还救过几名兵卒的性命。

等到了东郡时,原本的军伍中也折损了过百人,而俘虏却几乎与自身军伍的人数持平。

东郡濮阳城外,刘和率兵抵达后,吩咐黄忠等人先行驻扎皇甫嵩所在大营东侧。自己先去往中军大帐拜见。

皇甫嵩笑吟吟的看着刘和,捋须而笑。单单看体型和气质,经过这些日子的战阵,刘和已经迅速成长为一名合格的军士。

“我接到了公伟(朱儁字)的信,对你很是称赞。一路上听闻你剿灭了不少流窜的匪盗叛贼,这些功劳我都会报给朝廷。”

刘和拜礼感谢,详细禀报了自己这一路行来的各种事情。

当皇甫嵩听到刘和羁押着大量俘虏后,稍微皱了皱眉,不过也没出言说什么。毕竟刘和提出了要把这些俘虏的用处,再加上不到两千人的俘虏,对于皇甫嵩率领的大军来说,倒也不算大问题。

皇甫嵩也不想去太多管束刘和这边的那些小问题,心里也知道刘和此次北上更多的是为了向去冀州协助其父刘虞安定地方,便问道:“你父亲再过几日便能到冀州,你准备何时动身前往甘陵?”

刘和答道:“属下想随中郎一同北上冀州,等太平道那张氏兄弟授首,叛乱平定之后,再去家父身边。”

皇甫嵩看了看刘和,问道:“我负责的乃是中原之地的叛乱,你又如何能随我上冀州。”

刘和毫不迟疑的答道:“待那位董中郎兵败之后,中郎自然将往冀州而去。”

皇甫嵩神色一冷,说道:“口出妄言,你怎知那董中郎会兵败。”

刘和从容答道:“兵将上下不齐心,朝廷催促决战,领军者战略有误。那董中郎即便招了些旧卒故吏到军中指挥,可奈何形势如此,焉能不败。”

皇甫嵩盯着刘和看了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略显无奈的说道:“没想到你聪慧至此,竟能以区区一司马之职看出冀州战局之危。”

刘和接着说道:“那董中郎兵败,能解此危局者,唯有皇甫中郎一人尔。所以属下愿领兵相随,再战冀州,平定那太平道的一众叛贼。”

皇甫嵩摆摆手,说道:“这看朝廷的意思吧,我倒宁愿不去冀州。这场太平道的黄巾叛乱,动荡八州之地,若不早些平定乱局,必然动摇社稷,朝廷急速平叛之策并非错招。”

刘和看着忧心战局的皇甫嵩,出声问道:“也不是属下不愿看到那董中郎平叛成功,而是看不到其功成的可能。若是皇甫中郎北上冀州,将以何策平灭那黄巾贼?”

皇甫嵩想了想,说道:“当以延用子干(卢植字)之策,扫清周边,逐步围困,待其内部不稳之时,再寻其决战。”

刘和赞同的说道:“确当如此,方可平乱。”

皇甫嵩再次喟然长叹。“可惜了卢子干啊!”

刘和想了想,说道:“若再用卢中郎之策而定冀州,则卢中郎或可脱罪。”

皇甫嵩颇有深意的看了刘和一眼,然后点点头赞同了刘和的说法。

两人又谈论了许久,刘和把想让戏志才为参军之事说了出来,皇甫嵩对此并无异议,没有丝毫为难之处,直接答应了刘和对应的建制和职务安排。

随后几日只是整军操练,东郡的叛乱早已被皇甫嵩平定。现在刘和重入皇甫嵩帐下,是否出兵去剿灭那些流窜的匪盗已经不能自己做主。

不过刘和也不心急,前番的积累也准备逐步让其转化成自己的力量,于是派遣了一些屯长去操练那些俘虏。这几日更多的是向皇甫嵩讨要些精锐悍卒,进而补充之前剿贼的折损,也试图让些老兵们带一带军阵的战力。

对于这些小心思,皇甫嵩根本不在意,手底下的各部司马也多有筛选悍卒,讨要建制的事情。都是为了能在战场上多立些功劳,将来晋升也多些底气。

营帐内,刘和拿着父亲刘虞的信,沉思了片刻后,抬头看向尾敦。这位父亲的腹心家臣,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勤恳尽责的担任自己的亲卫,没有半点懈怠。即便后来刘和向让其统领些兵卒,将来好按功得些封赏,他也是不肯,只愿守在刘和身边。

“父亲已经到了甘陵,随行之人有多少?”

尾敦躬身答道:“主公身边有二十余人,其中有近半乃是文书吏员。”

刘和皱了皱眉,说道:“冀州叛乱尚未平定,父亲怎只带这点人便敢进冀州。”

放下书信后,刘和站起来踱步而行。到营帐门时,看着外面说道:“你领三十亲卫,去父亲身边,护卫父亲安全。”

尾敦犹豫着说道:“可是少主的安危……”

刘和摆了摆手,说道:“我在军中,只安不危。而且我也不是初入军阵之人,再加上剩余二十人在身边,足以护卫我的安全。我刚才还本想让程普带五百兵卒与你同去,思虑之后觉得此事现在还难以达成,我当前还在旁人帐下听命,无权私自调派军伍兵卒。你先去往我父亲身边,就说我随皇甫嵩平定冀州黄巾后,就会立即赶往父亲身边助其剿贼。”

听罢刘和的话后,尾敦不敢违逆,只得叫进来几名身手不错的亲卫嘱咐道要以死卫主,若遇到危险之时,哪怕身首异处,面临死无全尸之境地,也要优先保护少主安全。刘和一旁看着尽责尽忠的尾敦,心中也十分感慨。

而为首的亲卫正是府中家老郑国的长子郑志,这就是所谓的家臣,这个时代的家臣才是家族中真正的财富。这些人将家主称之为主公,他们只为自己的主公尽忠,完全是家主的私臣,眼中无君王,无国家。多少豪族门阀中,有门客、掾属、故吏,也会敬称其主为主公,但是若论忠心,唯家臣尔。他们世代子孙都将与其家主捆绑在一起,为整个家族而奋斗不休。一代家主一代家臣,甚至是家主死,家臣亡。不少王公贵族下葬时,都有家臣陪葬,以视忠贞。而且他们入籍的子嗣也会继承家臣之位,再次侍奉下一代家主,除非家族覆灭,或者他们可入籍的子嗣断绝。否则生生世世,也不会背弃分离。

第四十四章 北上冀州灭黄巾

中原之地的叛乱在皇甫嵩的强力镇压之下逐步平息。

自从尾敦领亲卫去刘虞身边后,刘和与父亲之间的书信更加频繁。多是刘虞告诫之词,叮嘱刘和切莫贪功傲慢,多听从皇甫嵩调遣之类的劝解。除此之外,知道刘和想领兵驻守甘陵的想法后,刘虞也没有拒绝,还特意把一些兵曹之类的位置空了下来。

相较中原之地,冀州战局混乱不堪。董卓无论官职还是名望,根本无力统御北军,下面的那些将校阴奉阳违。直到一些西凉的军伍官吏赶来后,董卓才算是真正掌控了些权柄。

营帐内,看着眼前至少一半的西凉将校,董卓心下略定,出言说道:“我欲攻曲阳,先断张角一臂,如何?”

“大人……中郎下令即可,我等拼死也将攻下曲阳。”率先答话的是董卓的一名女婿,名牛辅,字伯车。西凉陇西人,与董卓乃是同郡,也算是当地豪族。因为跟董卓家中关系甚近,少年时便跟随董卓征战西凉。再加上身侧魁梧高大,与董卓年轻时十分相像,甚得董卓的欣赏和喜爱,便把女儿嫁给了他。

牛辅说罢后,另外几名西凉的将校也纷纷附和。

董卓满意的点点头,眼神扫视过那些非西凉的将校们。

自从西凉人进入冀州后,董卓底气十足,连续斩了三四名不停调遣的军候,终于把这北军各将校们压服。之后董卓的命令,基本上还能得到贯彻的执行,不过军心不和这件事董卓心下也明白,但是总不能把人都杀光吧。

嫡系属下全力赞同附和,原卢植提拔的将校们沉默不语。

正待董卓出言决定分兵时,其中一名军候出声说道:“现今黄巾贼的张氏兄弟三人各自固守城池,其中正是这张角为贼首,只要攻破广宗,擒杀贼首,叛贼即可不攻自破。如果分兵去攻曲阳的话,兵少而不能破敌,广宗此地也压力骤减,得不偿失啊。”

董卓眯着眼看了看说话的人,此人也是从西凉招来的,不过算不上自己的嫡系心腹。乃是出自凉州金城的麴氏族子,名叫麴义字节信。这次急招西凉旧将,便有西凉故旧之友推荐了几人一起来了冀州,其中就有这麴义。

对面的李傕马上出言反驳道:“你懂个卵!大人行军打仗多年,分兵乃自有计较。广宗城里面有那太平道的大首领,能一时半会儿打下来吗?那卢植之前围了这么久,可曾破城?相比之下曲阳县的兵力就少很多,肯定比广宗好打的多。”

李傕也是跟随董卓多年,健壮勇武,嗓门很大,平日里说话也就像吵架一般。军议之时只要他一开口,别人大多时是说不过他的。

麴义看了李傕一眼,冷笑一声。“曲阳好打?”

李傕一听麴义嘲讽的口吻,顿时恼火的叫喊道:“你才打过几年仗,叛贼呈犄角之势,自然要寻找最弱之点断其一臂,要不然这围城得围到明年。”

麴义被骂的有些恼火,指着李傕鼻子说道:“欲断其一臂,需竭尽全力一击而定。现在分兵而击,兵力上没有足够的优势如何断其一臂?”

李傕甩手打开麴义的手指说道:“攻打曲阳当然是征调主力大军,进行全力一击。”

麴义像看白痴一样看着李傕,说道:“广宗城内才是太平道叛贼之首,征调大军去曲阳,贼首突围逃跑怎么办?你去担这责任?”

李傕一时语塞,顿了一下后,不甘的反驳道:“那贼首以至此地,能往哪儿逃。”

董卓冷哼一声,打断了二人的争吵。

麴义还欲再说,旁边的徐荣出言劝解着说道:“董中郎分兵之策也非不可,或许想试探那张角会不会忍不住会引兵救援,或者看看那张角是否有突围破局之心。到时候城外野战,其实于我军有利。”

这徐荣乃是幽州辽东人,领着一部幽燕战卒得卢植征调来到冀州。其身高臂长,为人低调沉稳,而且颇有谋略,卢植对其还很是欣赏。自从卢植被羁押回洛阳后,徐荣在军营内就甚少发言,但是做事依旧勤恳负责。也正因为这等性情,董卓赴任后,徐荣从不推诿命令,也是少数几个还算是董卓能信任调遣的原卢植部将之一。

听罢徐荣的话,董卓微微点头,麴义也沉默思索。旁边的李傕似乎为自己之前的言语找到了辩解之词,冲着麴义轻蔑的笑了声后,说道:“正是此意。子桐(徐荣字)之言就是我想,董中郎行军多年,你能懂个屁!”

董卓大手一挥,沉声说道:“分兵两万,攻打曲阳。”

这一年的夏日,大汉帝国噩耗连连。

太平道的叛乱还未彻底平定,贼首张角依旧与朝廷官军对峙于冀州。而交州之地又传出叛乱,原交州刺史与合浦太守举兵叛乱,自称柱天将军。

张修以五斗米教起势,在汉中和巴郡一代发动叛乱。

洛阳城皇宫内,天子气急败坏的将奏章甩到地上,指着在场的诸卿说道:“汝等说说看,这是怎么回事?为何交州那等地方也叛乱了,而且还是劫持了朝廷委任之臣举兵谋反。何故?那五斗米教又是什么?哪里来的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教派?”

刚担任谏议大夫刘陶朗声答道:“天下动乱,皆贪腐之官吏以国器而充私库之因。古之圣王皆以贤者安地方,则国兴民顺。当前看似乱局,其实不然。太平道只余冀州一地之声势,剿灭其贼首则关东之地可平。交州之地不过荒蛮,举一贤才而往足以覆灭叛乱。至于那五斗米教,声势不过两郡之地,让汉中太守提兵而伐,不日即可胜也。唯独重者,乃乱后之治尔。臣自知言多易厌,但不敢不言,请陛下亲贤臣而远小人,方可治世,而不复叛也。”

一番话掷地有声,说罢后天子盯着刘陶看了许久。

朝堂上落针可闻,只有刘陶伏地跪拜。

天子叹息一声,看了看满座公卿,说道:“陶君之言甚是,朕当听从,就依卿之言。”

次日天子下旨,拜贾琮为交州刺史,立即启程前往交州安抚州民,平定叛乱。使汉中太守苏固征调郡国兵卒,全力剿杀五斗米教。

动荡的日子似乎格外难熬,贾琮还在去往交州的路途,汉中苏固也迅速集结兵力大力剿杀五斗米的教众。而董卓围曲阳两月有余,却毫无进展。朝堂上的天子再无耐心,加上一众宦官煽风点火,董卓最终因为作战不利,步了卢植的后尘,被羁押回洛阳。

一时间冀州战局再陷困境。

东郡濮阳,天子下旨,命皇甫嵩率军北上冀州,剿灭太平道贼首,平定黄巾叛乱。

传旨之人乃同是西凉的傅燮,字南荣。早年皇甫嵩任北地太守之时,两人便相识。此次天子下旨后,傅燮主动接下传旨之事,并且要求随军督战。

皇甫嵩收好圣旨,说道:“南荣此来,就做个护军司马吧。”

傅燮面容沉重的说道:“义真(皇甫嵩字)可已有破敌之策?”

皇甫嵩轻笑道:“南荣有何教我?”

傅燮摆了摆手,说道:“军阵之事,你比我清楚。只是天子心焦,希望早日听到叛贼覆灭的消息。这次也是朝廷内诸公卿力争,才让我来宣旨督军,就是怕那些阉宦来了,再在你身上重演子干被羁押洛阳之事。”

皇甫嵩也心知肚明,拱手称谢。傅燮继续说道:“义真早些拟定攻击之策吧,朝中对于冀州战局格外关注。我虽能保证义真这边在军阵之战中不受掣肘,但最好还是能迅速取得一场胜仗,也好让朝廷心安。”

皇甫嵩摇了摇头,捋须说道:“我之所想,与前番子干之谋大同小异。那张角再黄巾贼内威望极高,冀州剩余几城皆是其经营多年,人心皆向太平道,难以速破。当前形势只能以大军围困广宗,而后围城打援,只待耗尽城内粮草士气,才可破城。”

傅燮听罢,叹声说道:“我亦知此乃正策,只是……罢了,先去冀州再议吧。对了,洛阳内我去探望了子干,他手书与我,现在交给你。”

皇甫嵩接过傅燮递过来的手书,疑惑着问道:“莫非子干还有皂囊妙策助我破敌?”

傅燮解释道:“此手书乃是让义真你示于那些原来将校的,里面很多兵吏都是子干提拔起来的故吏,有此手书示意,那些将校兵吏自然会甘愿服从义真调遣。至于董卓招来的那些兵吏,多是与你同为西凉人,以义真威望手段,想来也容易顺服。”

皇甫嵩收起手书,下令聚将。片刻后,刘和等人皆聚集于中军营帐之内。

皇甫嵩先是介绍了傅燮,然后通知众人立即整军,次日即出发,北上冀州。

众人轰然称诺,兴奋的回营整军。

刘和被皇甫嵩留在了帐内,特意多给傅燮介绍了几句。傅燮听罢皇甫嵩的介绍后,高兴了拉着刘和的手臂说道:“我早年就一直师从文饶(刘宽字)公,与你父亲多有交往。在洛阳时也多次饮酒相聚,只是未曾去府邸拜访,故而一直没见过你。”

没想到这傅燮还是刘宽的学生,刘和立即大生好感。

“早听闻傅南荣忠正敢言之名,今日得见,可慰平生。”

两人互相寒暄客气几句后,傅燮突兀的口风一变,对着刘和说道:“玄泰,可是与那太平道逆贼有勾结之事?”

第四十五章 西凉悍卒

洛阳,廷尉府,大牢。

一名中常侍手下亲近的小黄门阴冷的盯着面前的两名囚犯。这两人之前还是虎贲军刚刚提了一级的兵吏,原本驻守京畿八关。自从大部分叛乱被平定后,他们也随军回到洛阳。

谁知转眼之间便被下了大牢,无知的两人直到被鞭子抽了昏过去两回后,才知道原来是宫中的宦官要整治二人。原本不明的事,再一次次的拷问中也彻底明白了过来。

那小黄门走近其中一人,轻蔑的笑了笑,说道:“你看看旁边这位,早早认了罪,过些日子就有机会被放出去,想回虎贲军嘛,自然是不行了,不过好歹留下条命。”

这人正是刘和曾在虎贲军内的袍泽许昭。之前逼迫马氏兄弟,当着天子指证封谞的事情终归做不够严密。那权势通天的宦官们仔细一查,顺着蛛丝马迹也找到了这两人。

那些宦官们自然要再天子面前诬陷一番,可惜朝堂上刘陶的谏言字字以血泪诛心,当今天子也知道刘和曾依刘陶之计抓捕马元义,怎会相信刘和曾勾结太平道逆贼的事情。

宦官们不甘心,想把这件罪名彻底套到刘和头上,将来找个机会抓起来收拾一番。徐他最终还是忍不住拷打和威胁,咬着牙认了罪不止,也把刘和的指派供了出来。而许昭是个倔驴般的性子,无论怎么打都一言不发。

面前的小黄门招了招手,斜着瞅了许昭一眼后,指向徐他说道:“把此人安排到好一点的牢房内,好吃好喝的供应着。等养好了伤,过些日子等我家大人那边把事情安排妥当了之后,便寻个由头放出去。”

徐他被狱卒搀扶起来,低着头不与许昭对视,只得默默跟在那狱卒身后。

小黄门扭过脸阴笑着对许昭说道:“看见没?你应该学学你这位袍泽,你说是不是?”

一直一语不发的许昭突然冷笑一声,对那小黄门讥讽的说道:“袍泽?你一个阉人能懂得什么袍泽?可听过一日袍泽,一世兄弟?”

刚走到牢门的徐他脚步一顿,被那小黄门扭过头瞪了一眼,便继续跟着狱卒出了牢门,只是拖着受伤的腿,艰难迈步,一句话也没说。

小黄门看这等小手段似乎没多大效果,便不再好言诱劝。

“呸!”将口水吐到许昭脸上后,招呼其他的狱卒。“再拿鞭子好好招呼一顿,我明天再来看看这一世兄弟的袍泽的骨头到底有多硬。”

而此时在冀州的刘和听到傅燮看似随意的一问,顿时惊诧莫名。“南荣何出此言?”

傅燮直言道:“你当初告发那封谞时留下的疏漏,现在那些宦官缓过神来调查,已经梳理出了当时的情况。”

刘和皱着眉仔细回想,思索着当初之事,一时间也没想到疏漏之处。

傅燮看刘和的面色不好看,便把洛阳的一些具体情况如实相告。包括宦官羁押了两名刘和在虎贲军中的袍泽下属,经过拷问,还拿到了证词。不过因为刘陶在朝堂上的忠贞谏言,天子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相信宦官的话。而且刘和的字还是天子给取的,并且还赐了中兴剑,天子哪儿会轻易相信刘和有勾连太平道叛逆的事情。

倒是袁绍后来以大将军的名义去廷尉府要人,结果还是被宦官的人给挡了下来。现在因为袁绍的参与,闹的大将军何进跟那些阉宦都起了间隙。

听到此处,旁边的皇甫嵩忍不住叹了口气,说道:“这陶君驱虎吞狼之策,太过危险,希望别闹到最后祸乱了天下。”

刘和一时间没明白皇甫嵩的意思,反正听这口气,不像是说给被押进牢狱的那两名虎贲兵吏的。倒是傅燮冷哼一声,略显嘲讽的说道:“驱虎吞狼?他驱的那只虎能吞的掉那十匹狼?别到了关键时候,前有狼,后有虎,闹的无法收场,最后得了一场空。”

刘和不解,疑惑着问道:“这虎狼之说,却不知是何意?”

皇甫嵩和傅燮对视一眼,都没有解释。刘和尴尬的笑了笑,也不再多问。

傅燮继续刚才的言语对刘和说道:“你也不必担心那宦官,等平定了黄巾贼,自然有不少值得那些阉人手忙脚乱的事情,你这小事不算什么。而且你的功劳,自有朝廷内的宗室重臣,以及皇甫中郎上报,那些宦官也管不到你。”

刘和赶忙解释:“报效社稷,本就是为人臣子之责,功劳之事倒没那么在意。”

傅燮白了刘和一眼,没兴趣多说。刘和苦笑一声,便从皇甫嵩营帐内退出。

次日清晨,大军起行,一路向北,直入冀州。

皇甫嵩的到来,再众人无所适从时,彻底稳定了动荡不安的冀州军心。

广宗城外的大营内,皇甫嵩召集所有将校,定议军策。

之前卢植的那些故吏门生,在皇甫嵩私下给他们看了卢植的手书后,每个都表示绝对听从调遣。而董卓留下的西凉诸将,看到皇甫嵩后,也赶忙上前套近乎。

皇甫嵩乃是西北世代将门之家,身世显赫,极具威望。笑着安抚了那些西凉将校,重新调派数人的职位,也让整个大军的所有兵吏军官都摒弃芥蒂,一心想着剿杀太平道叛贼。

这等整军手段,刘和在一旁观之,心下十分叹服。

军帐内,在皇甫嵩的介绍下,大家彼此寒暄认识。皇甫嵩毕竟是西北人,故而属西凉的将校们气焰不减,谈论之音极高。皇甫嵩让帐下主簿阎忠和傅燮与他们多寒暄交谈,而自己亲自与卢植之前的故吏们询问破敌之策。

“卢中郎所定之策,乃是当前平定冀州最上之计。我欲依计而行,诸位可有异议?”

皇甫嵩的话一说完,营帐内一片沉默。原先卢植的旧部故吏,心里自然是支持的,但是毕竟还没摸清皇甫嵩的品性,不敢贸然附和。而之前董卓征召来的西凉众人,脸色也颇为尴尬,因为毕竟皇甫嵩来之前,他们是附和董卓更改了卢植的策略。

看众人不说话,皇甫嵩笑吟吟的也不言语。

营帐内一时间安静的破位诡异。这时参军主簿阎忠,站出来说道:“中郎大人之言虽不错,却不妥。卢中郎之计虽稳,却耗时日久。当今朝中阉宦林立,无时无刻都在盯着大人的一举一动。战事若拖延太久,恐大人会重蹈卢中郎覆辙,故而当以急攻为善。日夜不休,强弩轰击,使广宗城片刻不得休整,即可早日定冀州之叛乱。”

这阎忠也是西凉名士,受皇甫嵩之邀随军参谋。不过平日里甚少出现,之前的军议也甚少出言谋划。那时刘和也见过几次,但都没有过寒暄交谈。

此时说完这番话后,皇甫嵩也不应答,只是平静的扫视着帐内众人。似刘和这群跟着皇甫嵩从东郡来的人,原本对于急攻或缓功,都无异议。但是听完阎忠的分析后,也担心皇甫嵩步卢植后尘,被朝廷押回去问罪,那大家的军功也都跟着没戏了。

而另外的原本一直在冀州作战的这些将士,因为卢植、董卓的结局,已经被压下一级,受到过斥责。要是皇甫嵩再因此获罪,那大家索性仗也不要打了,都去洛阳等着砍头吧。

还是西凉李傕率先出列,跪地高声说道:“属下愿为先登,拼死也为中郎大人攻破广宗,以报先前战败之恨。”

剩余的西凉众人立即随后跪拜附和,都言要先登攻城。原先的那些卢植旧部也不再迟疑,纷纷进言,请战之声响彻军营。

皇甫嵩只是淡淡的说了句军心可用,既然如此,那大家下去整军,明日清晨,即开始攻城。分为三批梯队,西凉这边李傕为首,率先领军攻城。而后麴义次之,待李傕等人下来后,再顶上位置继续攻城。最后徐荣为首,依次攻城,每次四个时辰,日夜不休。

众人一惊,想到皇甫嵩原来早有定计,便轰然称诺,走出营帐整军备战。

第二日清早露水还未散,皇甫嵩站立高台之上,神色冷冽,对着旁边的兵卒说道:“擂鼓!”

近万大军如同大江的奔流,携惊天之势冲向城下。广宗城犹如奔流中矗立的巨石,牢牢抓着地面,抵抗着水浪的冲击。

领头的正是李傕,其身边都是一直在西凉并肩作战的生死袍泽。这些都是曾与西北羌人辗转奋战的老兵,是经历过生死战阵的真正战卒,他们才是整个西疆最为精锐的悍卒。虽只有数百人,却犹如弄潮的浪花,格外显眼。

转眼之间,李傕那群西凉悍卒便到了城下。兵卒们熟练的一手举盾,一手攀爬云梯。而守城的黄巾军在一波又一波的弩箭压制之下,竟然一架云梯都没有推倒。

刘和心中震撼,眯着眼仔细看着眼前这群攻城的悍卒。尤其是领头的西凉人,自己虽也看到过孙坚亲冒箭矢急速登城,但那毕竟只是孙坚一人,余者还无法做到急速攀爬云梯。而现在眼前的则是数百西凉悍卒同时急速登城,强悍之至令城头的黄巾军卒们措不及防。

城墙上已经开始了寸步寸血的死战,黄巾军毫不畏死,完全就是用人命去填。即便精锐的西凉悍卒,在登上城墙后,也无法杀出一条血路,下去把城门打开。

不到一个时辰,尸体已经堆满了城墙,甚至都阻挡了剩余兵卒攀爬上城的路线。

李傕砍死一名黄巾兵卒后,肩膀上挨了一刀,痛的倒吸一口凉气。当即破口喝骂了一声,然后将偷袭之人一刀枭首。

牛辅一刀直接劈烂了眼前一名黄巾兵的脑袋,来到李傕身边,喊道:“你先撤下去。”

李傕理都不理他,怒叱道:“撤个屁!乃公砍死这帮土贼。杀……”

第四十六章 张角之死

广宗城内一处别府之内。树叶繁茂,庭院内还有小桥流水。府苑极深,显得幽静而安逸,即便此时城头上惨烈的嚎叫喊杀声也没有一丝传入院内。

张角静静躺在内院正房的床榻上,面色蜡黄,早已没有之前仙风道骨,被天下苍生顶礼膜拜的神仙模样。只是半睁着眼,有力无气的看着旁边的兄弟张梁。

张梁也面色惨白,似乎许久没有休息,通红的双眼,杂乱的胡须。

张角抬起手,张梁赶紧上前。“战事如何?”

张梁咧嘴苦笑一声,强撑着答道:“放心,打不下来。只要大兄在一天,那朝廷官军就打不进咱广宗城。”

张角强撑着支起上半身,看向窗外,湛蓝的天空显得格外清澈,浮云轻缓飘动。

“多少年了?”

“嗯?哦……十二年。”

“都有十二年了。十二年啊……”

“嗯,十二年……”

“虔诚敬道十二年,一朝崛起,定要天翻地覆……你还记得吗?”

“记得……大兄十二年前以此决心创立太平道……”

“可惜……”

“可惜!可惜那马元义处事不周,洛阳事败,我等失了先机。可惜那波才不遵号令,妄自与官军野战,一把火毁了中原之势。可惜那张曼成无能至极,被拖在宛城,不能进逼洛阳,形成夹击之势。可惜因为这些蠢材毁了大兄十二年的心血……”

“是啊,可惜……”

“可惜我无能,数次败给卢植,才让大兄失了大半冀州,如今只得固守广宗。实在是我无能,根本不配统帅大军。”

张角轻抚趴在床边痛哭的张梁,仿佛是回到了年幼时第一次见到自己的这名弟弟。那时还是襁褓中的婴儿,连眼睛都还没有睁开,褶皱的皮肤显得样子很丑。

但是张角知道自己当兄长了,心里满是兴奋。安逸富足的家,温和从容的亲长。整个家族没有营营苟且的龌龊事,似乎每个人都洋溢着幸福的笑脸。

张梁是三兄弟中最聪慧的,那时张角渐渐的长成了一名俊秀的少年郎。不仅样貌出众,而且在私学中也颇受好评。教学的先生称赞有加,同窗好友敬服信任。

兄弟的字还是自己教的,那时眼前三弟也不过刚刚会走路而已,平日里咿咿呀呀,动不动就摔个屁墩儿。看没人过来抱自己,就哇哇大哭。二弟嫌他麻烦,总不带他玩,却忘记自己之前也如那小人儿一般,几乎丝毫无差。

可惜一场大疫,那苍天之下,无一家全身而退,每一家必有染疫身亡者。张角全族上下八十余口,最终就剩下不到十人。

何其恐怖。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再没了那温馨的家,再没了那和蔼的人。满脸死气的人们,泪水都已流干,如行尸走肉般把至亲之人扔到深坑,再扔进去火把。熊熊大火,灰飞烟灭。

灾难总会过去,痛苦也总会过去,只是刻在心头上的伤痕,怕是一生难消。

坚强的人总是坚强的。或许也因为自己成了承担责任的那个人,不坚强也得坚强。

变卖了些家产后,再次努力撑起这个家,让剩余的人继续活下去。好在之前定好的婚约没有出现变故,妻子娘家也算殷实,成家后慢慢熬着也会好起来。

可是张角忘不了那场大疫,忘不了那些被火活活烧死的亲长。于是开始学医,绝不希望再出现令自己束手无策,无能为力的时候。

还好,一切似乎很顺利。两位弟弟也逐渐长起来了,一边跟着自己学医,一边耕种。一家人总算衣食无忧,只要勤劳、努力日后家族总会再发展起来的。

可惜一场官司,一句攀诬。妻舅家窝藏党人,一夜间分崩离析。为了把妻舅一家救出来,卖尽家产,却根本无能为力。

妻舅一家还是被示众斩首,妻子抑郁难产而死。

面对再次束手无策和无能为力。张角那双深沉的双眸中尽剩悲忧。

自此学道,修身,离家,看尽天下悲苦。不仅仅是去看那些世族门阀,更多的是看到黔首庶民,更多的是看到奴婢仆从。

行遍天下,治病救人,传道解惑。人们渐渐认识了张角,开始信任这位永远带着一丝悲苦的善良人。天下同样悲苦的人太多,每日挣扎着生存,经常面临饥饿之忧。他们想从张角这里得到答案,他们想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不再面临悲苦。

于是张角成了众多悲苦人的人生导师,会教他们识字,让他们守礼,告诉他们如何善良的对待别人。渐渐的学徒越来越多,无论什么身份的人,张角从不拒绝。

可惜,善良总是难以被温柔相待。那最得意的弟子,因为藏匿不愿被选入宫的仕女,被官府押入牢狱之内。那女子最终不敢坦言,怕家族遭祸,只得说是被这名弟子诱拐。

背污名而死,那弟子嚎哑了嗓子,也不得清白。

这苍天,为何如此?或问苍天,苍天还在否?还能看见人间悲苦,是非黑白否?

如能看见,你这苍天便当死。如不能看见,那你这苍天也该死。

苍天不在,该当如何?

黄天当立,救尽天下众悲苦,不让苍生多悲鸣。

于是,十二年前,立太平道,矢志救世。

十二年间,教众百万,择勇者练兵,选智择为吏,善殖货者为商贾。态势已成,天下举手之间便可翻覆。

筹谋许久,先以阴谋破洛阳,造成朝廷混乱,则趁机占据州郡各地。而后迅速出兵围困洛阳,则改天换地之势再不可逆。

可惜,筹谋不密,先手尽失。自己知道失了先手,这盘棋便是怕赢不下来了。

回顾半生,张角两行浊泪倾泻而下。这苍天不死,奈何?

广宗城墙之上,苍天之下,血肉横飞。

以为自己刚刚逼退了官军的进攻,刚想缓力休息,结果下一波攻击瞬息而至。依旧是一片箭雨覆盖城头,夹杂强弩的呼啸声,压制城头黄巾军本部抬不起头来。结果箭雨刚停,攻城兵卒已经爬上城墙。

娴熟而流畅的配合,恰到好处的战机拿捏。皇甫嵩站高台,持剑而立。一个个命令发布下来,如奔流般的攻势再掀潮头。

双方在城墙上拼命争夺,寸步不让,整整一天一夜,官军连番三次强势急攻,让广宗城上的战局彻底陷入泥潭。

即便是皇甫嵩这等兵法大家亲自指挥的战局,面对悍不畏死,人数众多的黄巾精锐,也是数次攻城而毫无进展。只是气势已经打出来了,现在能做的就只有硬抗,谁的士气先崩溃了,这场仗便也就结束了。

鸣金之后,大军入退潮般撤出战场。

皇甫嵩在军营内四处巡查,亲自安抚伤残兵卒,而后下令犒赏攻城将士。

三日后,整军再攻,攻势亦如之前,急速强攻一日一夜。

两次攻城,折损兵卒三千有余。皇甫嵩依旧不改初衷,众将士也无人敢有多怨言。第三次再攻,依旧一日一夜,依旧如奔流潮水。

城上的黄巾军虽然也疲惫不堪,但是以十万之众守城,即便是用尸体堆积,也绝不让朝廷官军破城。必死之心,众志成城。故而卢植、董卓都不得破之。

看着已经完全疯狂近身搏杀,刘和原本不愿把属下兵卒派到最前阵攻城。毕竟这两千人是自己一路带过来的,这一路行来,无论是军心和情感,都已经和自己很是深厚。

其实皇甫嵩也没打算让刘和以及那两千兵卒出战,一直都让其在旁随行督战而已。只是程普跟韩当催问了刘和几次,黄忠虽沉默不语,但是想参战的心思也表露无疑。最终还是戏志才的话打动了刘和。

其言道,若再经历此攻城血战,那么活下来的旧卒,便决然是真正的百战之卒。而且战事结束,难道皇甫嵩还能不给自己补充兵卒?到时候再将此次参与攻城而活下来的强悍战卒编入军伍内,那此军之强别说中原,便是河北之地也足以纵横无敌。

这才使得刘和向皇甫嵩请战,只是皇甫嵩并未答应让刘和立即出战,而是说再等一等。

刘和也不解其意,回去跟戏志才商议。只见戏志才冥思推演许久,睁开眼后,说了句出战之时,便是夺城破敌之日。

刘和满脸疑惑的问道:“文正此言……那广宗城何时可破?”

戏志才笑了笑,说道:“这就得看看张角,能不能顶得住三日之后的下一次攻击了。”

此时床榻上的张角以及瘦的几乎不成人形,原本睁眼的都勉强,今日却突然有了些许精神,特意要了一碗肉羹。

张梁将肉羹捧到张角面前,张角笑着尝了尝,说道:“记得小时候,家里人还很多的时候,你还总偷偷抢你二兄的肉羹,每次被发现都挨揍,然后还气的大哭一场。”

张梁仿佛也回忆起了那段快乐的时光,忍不住轻笑道:“我自小便顽皮,二兄那性格又倔强。他虽是兄长却不谦让于我,我便故意跟他对着干,但我们都听大兄你的话。”

长兄如父,一直以来张角如兄如父的照顾着至亲的两位弟弟,无论何时都未曾放弃对他们二人的保护。可是现在,似乎再一次力不从心了。

张角拍了拍张梁的手背,说道:“太行山和青州境内,我已经安排好了后手,等这广宗城下耗尽了汉家官军的力气后,你兄弟二人便分两路而去。将来若有机会,再重新来过。如果河北跟青州之地难以复起,那你二人便去两辽之地找安定大帅,届时他会照料你二人。”

张梁的神色顿时凝固,看着面容憔悴的大兄,呜咽的摇头,手中的肉羹不停的颤抖。

张角微微笑着,浑浊的眼神透露出一丝宠溺,对着张梁轻声的说道:“可惜……我这个做大兄的,不能再护佑着你们兄弟二人了。”

说罢后张角闭上了那曾经深邃的眼眸。

一碗肉羹跌落在地上,顿时间四分五裂。

张梁趴在床榻边上,嚎啕大哭。

第四十七章 连夜破广宗

一夜之间,广宗全城尽孝衣。

城外军营内,皇甫嵩静坐沉思,军候以上的将领都被招进营内。

城内细作传来消息,张角死了。听到这个消息后,众人顿时哗然。甚至有人立即请战,希望借助黄巾军此时军心不稳的情况下破城。

傅燮沉吟许久,问道:“能确定张角死了吗?”

旁边的阎忠说道:“不必担心,这张角乃太平道大首领,这些贼寇无论如何不会以此为计。张角既死,黄巾贼众心皆散,天助大人早日破敌。”

傅燮点点头,不再多言。

皇甫嵩缓缓站起,看着众人,沉声说道:“继续之前的攻城之策,三日后再攻,不过之前分批的攻城人数只调派七成兵卒数量,剩余三成营内休息,以待轮换。”

众人忍不住说道:“此时当一鼓作气,或可直接破城。”

皇甫嵩坚决了摇了摇头,示意众人听命即可。

其他人虽然不解,但也无奈,只得回营休整。

刘和也在营内仔细思索,之前戏志才已经点明了皇甫嵩的思路。刘和心中也是认可,只是不知皇甫嵩要把这场战局拿捏到什么程度。

三日后,再次攻城。因为每批攻城的兵卒数量被减少了三成,故而战阵之上更是惨烈,官军的伤亡则损几乎比之前多出一倍。

退下战场的李傕一边裹着大腿内侧的伤口,一边骂骂咧咧,也不知道具体在骂谁。花了许久才清点完战损,刚刚缓过来口气,就看见麴义一瘸一拐的倒在一旁,撕开衣袍,肩膀、大腿的伤口肉都翻了出来,旁边的兵卒先拿水浇了浇,便开始让医匠包扎。

李傕走到跟前,没好气的问道:“死了多少?”

麴义眼皮都没抬,随口答道:“估计至少有两成。”

李傕冲地上呸了一口后,沉声骂道:“这帮土贼,怎么感觉疯了一般。乃公又没干过他的老娘,今天差点把乃公的卵给剁下来。”

麴义看了眼远处的城墙之上,眯了眯眼睛,说道:“张角死了,这帮黄巾贼就疯了。”

李傕顺着麴义的眼神望去,心有余悸的说道:“今天乃公砍死一名黄巾力士,不过也差点被割去胯下这颗卵。死了二十来个人才弄死他,真他的娘悬。也不知道这城里黄巾力士还有多少,要是再有十个八个,下次乃公的鸟就怕真保不住了。”

正在包扎的麴义疼的倒吸一口凉气,呲着牙说道:“这天底下一共也没有多少,我刚才也差点死在这黄巾力士手上。子桐(徐荣字)武技高,杀死一个,估计没有了,这种黄巾力士哪儿有十个八个的这么多。”

李傕正想嘲讽两句,想了想论武技徐荣确实比自己强不少,便闭口不言。只是怔怔的望着城墙,低声自言自语。

麴义没听清楚,还问了一句。李傕也没回答,瞅了眼城墙后,返回自己营帐内。反正皇甫嵩的战术都清楚的很,就是连续强攻三批,攻完之后休整三日。可这都是第四次了,伤亡越来越大,也不知道城里那黄巾叛贼们什么时候能被击垮。

而此时城墙上的徐荣,趁机一刀劈开面前这名敌军的脑袋后,才猛然发现竟然又有一名黄巾力士轮着一把大刀横斩而来。

刀刃上的鲜血逆风飞起,距离徐荣不足两尺,此时的徐荣避无可避,甚至连招架格挡都来不及了。

一把重刀挡在了徐荣身侧,两刀相撞声音直刺耳膜。徐荣侥幸逃得一命,扭头一看,己方一名红脸悍卒双手持刀正在和那黄巾力士对峙。

暴喝一声后,悍然挡下那黄巾力士一击。其气力之足,可属罕见。

这似乎是最后一名黄巾力士了,只见那黄巾力士再次挥刀,而这名红脸悍卒丝毫不惧,再次举刀相迎。突然一枪从侧面刺出,直接贯穿了那黄巾力士的头颅。

徐荣赞了声好快的枪,只见那持枪者看起来颇为年轻,污血之下的面容还有一丝青涩。突然间持枪青年身后一名黄巾兵卒飞身偷袭,还未等徐荣提醒,身边另一名持双剑的战卒,同时举起双剑连挡带劈,将那偷袭的黄巾兵卒肩膀直接劈开,而后顺势斩杀敌卒。

战场上黄巾兵卒太多,徐荣还未来得及跟这三人打声招呼,便立即转身迎敌。那三人也不多话,持双剑的人肩宽臂长,直接冲向刚上来的敌人。另外那两人一左一右,以三角战阵对敌,一时间所向披靡。

鸣金之后,官军再次逐步退下城墙。

回营的路上,徐荣看到了救他一命的那红脸悍卒,过去打了声招呼。那红脸悍卒没有答话,倒是旁边持双剑的是应该是其上官,谦虚的客气了几句。

徐荣不再多言,战场上生死不过瞬间的事。大多袍泽之间都彼此有救命之恩,要是真心论起来,根本论不完。大家都是之前一路跟随卢植的幽州军伍,那持双剑的似乎还算是卢植的门生,只不过徐荣虽然也见过面,不是太熟而已。

战场上的喧嚣刚刚静了下来,天色便彻底暗了下去。城内的张梁身着孝服,听着属下汇报战况。眉头一直紧皱,直到属下把战损报完之后,才询问着确认官军是否还如之前一样,攻城一昼夜便退去。

在属下肯定的回复后,张梁只是让大家盯紧一些,便不再多言。城内乃是太平道最精锐的黄巾兵卒,而且人数也远比官军要多,无论如何广宗城绝不会被官军攻破,哪怕自己的大兄已然离世。

也正是因为张角的死去,城内的黄巾兵卒愤然以哀兵之势反击,气势更甚往常。这也是张梁对于战局存着必胜信念的原因。

毫无睡意的张梁领着身边最后一名黄巾力士亲自巡城。大兄不在了,自幼的依靠就此离世,也让自己似乎失去了目标。

太平道还能继续发展下去吗?张梁无数次的自问,没有了大兄的带领,到底该如何?

城内四处依靠的兵卒东倒西歪的睡着,或许是前面一昼夜的搏杀太过惨烈。那官军精锐的战力确实厉害,再加上强悍的军械,自己这一边的损失也远大过官军。

走到城楼,张梁瞭望官军的营帐方向,心里总有一股不安。许久后,一脚踢醒了城墙上的一名小帅,让他多派一些斥候去观察一下官军的营地。

那小帅应声而去,直接派了二十几名斥候。不到半个时辰,便有十余名返回,说那官军除了守夜警戒的外,看起来整座大营内的兵卒也都已经休息了。

张梁点了点头,慢慢走下城墙。自从大兄离世后,自己太紧张了。不仅仅是担心兵卒的士气问题,更多的是思考太平道的未来。

失去了大贤良师的太平道,还能像从前一样有号召力吗?之前大兄所说的太行山和青州境内的安排,算是冀州兵败后的退路。可是这等声势浩大之下,由大兄亲自统帅的起事,如果都彻底败了,还能再有机会重建黄天?

张梁不仅悲伤,而且迷茫。直到天快亮了,才迷迷糊糊的睡了一会儿。

三日后的清晨从一片静谧中再次喧嚣,官军的战术果然还是如先前一样,强攻一昼夜,而后休整三日。对此战术张梁不屑一顾,自己人数占优,而且算得上是太平道的最强黄巾军,若是连座城池都守不住,那将来也没有必要再起事了。

而城外军营内,皇甫嵩虽然沉着脸,但是举止动作依旧从容。听完刘和统计的伤卒汇报后,出声问道:“除去重伤者,其余轻伤兵卒中,还可战者有多少?”

刘和躬身答道:“尚有五千余人。”

皇甫嵩接着说道:“你去把这些人重新安排成一军,过几日准备攻城。”

刘和一愣,抬头看向皇甫嵩,试探着问道:“我去统帅?”

皇甫嵩轻笑一声道:“怎么?是不敢领兵?还是不敢攻城?”

刘和赶忙回道:“岂能不敢,属下当效死命。”

皇甫嵩摆摆手,说道:“军营内先登猛士有的是,还用不着你冲阵效死。这两日先去整合军伍,等着命令吧。”

刘和称诺离去,不再多问。看来果然如戏志才先前所料一般,自己出战之日,便是胜负决战之时。张角已死,太平道覆灭之日又能有多远。

三日后,官军再次攻城,依然如往常一般。只是双方似乎都已经打疲了,一直这样僵持着。城墙上的战阵之上依旧激烈,但是无论哪次,官军都无法突破黄巾兵卒的防守,杀出血路打开城门。

李傕刚带兵退下来,还未来得及包扎伤口,便接到皇甫嵩的命令,要求所有可战之卒立即整军休息,这一次要继续强攻。

李傕听的一激灵,难道这次攻城要彻底破城?可是那边的黄巾兵卒人数依旧占据优势,若还是如此分批攻城,又怎能破城?

虽然疑惑,但是李傕还是迅速清点出可战之卒,下令立即吃饭,然后回去赶快睡觉补充体力,等待命令再次攻城。

一昼夜后。大军没有像李傕所想,继续攻城。只是在天微暗之时,便再次从城墙上退了下来,而且一退下来,便要求立即吃饭睡觉,让大军休整。

直到后半夜,军营内将士们被叫醒,要求立即整军备战,准备攻城。

李傕昏昏沉沉的来到皇甫嵩营帐后,看到其余几名领军司马都已经在了。

只听皇甫嵩沉声说道:“能否破城,只待此一战。”

众人轰然称诺。

李傕迷迷糊糊的都没搞清楚,为何城门会开。而刚整军列阵之后,果然如皇甫嵩所说城门大开。李傕也不再犹豫,立即率军突进城门。

而城内的大军,一路砍杀,四处放火,已然冲到了张梁的府衙门外。直到此时,惊醒的张梁才意识到,广宗城竟然被攻破了。

第四十八章 十万黄巾筑京观

听着墙外刀枪的撞击声,张梁心如死灰。听到属下的禀报后,才真正明白为何如此迅速的便被破了城。

之前皇甫嵩所谓的三批强攻一昼夜,不过是让自己以及所有守城兵卒形成习惯。每次攻城一昼夜,攻城之后休整三日。即便张角去世之时也未曾更改,让所有人都认为这就是皇甫嵩的攻城之策。

直到每次三批强攻之后,大家都以为攻城结束,而后产生懈怠。包括之前自己多次派斥候打探,得到其攻城后便立即休整的样子,都是在蒙蔽对手。

直到半夜时分的第四批攻击,才是真正的杀招胜负手。

而这第四批的兵卒,便是一直被皇甫嵩压在最后都不曾出战的老卒。再加上刘和的两千人,以及之前受伤但还可战的五千余人。共计一万两千人,由段煨统帅,刘和为副,刚过子时便悄然摸到城下。早已习惯之前攻击之策的守城兵卒困倦不堪,大都不再警惕。段煨领老卒迅速登城,刘和领剩余兵卒急速杀向城门,前后不过半个时辰不到,便让广宗城门打开。

不过一个时辰,整座广宗城便完全被控制了下来。而统领破城大军的段煨跟刘和也来到了张梁所在府邸。

段煨直接下令,派人喊话招降。旁边的刘和并未多言,面对区区一座府邸,攻破乃是必然,只不过看需要耗时多久而已,想来那张梁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突围而逃。

“玄泰觉得,那张梁可会受降?”

看着旁边意气奋发的段煨,刘和微笑着轻声答道:“估计难。”

这段煨乃是前故太尉,凉州三明之一的段颎段纪明的同族子侄,出身西凉武威人氏。关西将门也是盘根错节,段颎死后,便是这段煨顶起段家将门。所以无论是西北两疆的战事,还是各地的叛乱,只要有机会,段家总会把段煨指使出来,谋得一份军功。

这次皇甫嵩领兵平叛太平道,自然也少不了关西各将门中人的跟随。

原本刘和以为自己会成为这部军伍的统帅,但是当听到皇甫嵩的调令后,才自嘲的笑自己想的太多。以自己当前的官职和历练,确实也没资格担当一部大军的统帅。能为副手参与其中,还算是皇甫嵩看在自己是刘宽这等宗室重臣推荐的面子上,或许再加上自己还有个刘虞这等已入冀州的父亲,多分给自己一些军功,将来履历上也好看一些。至于朝政相关的情分和利益,确实还不是现在的自己能接触到的。

段煨显然已经失去了耐心,刚想指挥兵卒攻破府邸,便看到几名悍勇的黄巾兵卒破门而出。众人措手不及,被那名黄巾悍卒的突袭击杀了数人。

刘和是见识过黄巾力士的武技,眼前这几人虽然不比那黄巾力士,但其悍勇的武技即便在官军之中也算是精锐了。当即招呼身旁亲卫,准备全力对战。段煨看着身边亲卫惨死,恼羞成怒,挥刀上前。

段煨虽然看似冲动,但也是武技不俗的高手,却不是这几名悍卒的对手,被一刀逼退,而后没站稳倒地之后,要不是其亲卫拼死相救,就直接把命交代到这里了。

幸亏随刘和而来的有王越跟史阿,这二人人武技之高已不必赘述。两人同时急速奔出,前后夹击,依旧是数十剑后,才最终击杀这几名黄巾悍卒。

刘和突然反应过来,猛然叫道:“那张梁定然是从另一个方向跑了。”

旁边的刚想下令的段煨也意识到这黄巾悍卒冲出来可能只是为了转移视线,顺便拖延时间。气的段煨一刀剁在那黄巾兵卒的尸体上,大喝道:“快!快快!分散追击,不能让贼首逃跑。无论生死一定要抓到贼首。”

众兵卒领命四散而去,段煨踉跄一步,险些摔倒。刘和上前低声询问,段煨摇摇头示意自己没大碍,只不过指了指躺在地上那名黄巾悍卒的尸体,恨声说道:“这几名贼寇武技之高,是我大意了。今日受辱,必将其乱刀分尸,让其不得好死。”

刘和听罢皱着眉看向睚眦欲裂的段煨,想了想后不再说话,而是领着王越等人离开。

天色微亮,广宗城已经彻底拿下。张梁在突围的路上被迎面碰上的徐荣所率领的大军斩杀,而城内的黄巾军一直没有组织起有效的反击,破城后被斩杀三万余人。还剩余五万人一路奔逃,李傕和麴义领军追杀,直至大河边。疯狂奔逃的黄巾兵卒也顾不上会不会游泳,全部跳到河中,李傕下令放箭后,整条河染成血红色。

广宗城破,张角病死,张梁战死。太平道翻天覆地之势仅仅过了大半年,便被皇甫嵩击溃大半。冀州之地无数黄巾军流窜而逃,一部分聚集一起冲向太行山,一部分零散逃向青州,一部分逃到曲阳成依靠张宝。剩余的零星叛贼,都已不成气候。

皇甫嵩并没有立即发兵曲阳,而是四处平定零散的流窜黄巾叛贼,将战局完全压缩到曲阳一城之地。误了春耕秋收的张宝困守于再曲阳城内,看着越来越多的人,每日惶恐忧愁。

而皇甫嵩则一边整军,一边上疏奏章。除了罗列当前军伍内各人的军功外,还将此次能顺利破敌的功劳安到了被羁押入狱的卢植身上,说是依靠先前卢植的策略,才能得此机会顺利破城,击杀贼首。

朝堂之上,自然也有不少为卢植喊冤的,天子也就顺势将卢植放了出来,官复原职。

天气渐凉,悄然入冬。

寒风骤起,皇甫嵩的大军终于列阵于曲阳城下。

张宝站在城头,远远瞭望,捏着拳头的指甲都刺入肉中而无察觉。

李傕等人的伤都早已痊愈,意气奋发的站立在皇甫嵩身边,遥指曲阳城头,对皇甫嵩说道:“卑职愿再为先锋,登城破敌。”

皇甫嵩摆了摆手,笑着说道:“不着急,先列阵吓一吓贼寇。去告诉他们,如果三日内不降,便再没有投降的机会了。”

不远处的刘和看着皇甫嵩的背影,颇为赞叹的说道:“皇甫中郎战局筹谋策略可料敌先机,战阵中用兵如神,如臂使指。”

旁边的戏志才笑着调侃道:“玄泰如此向往军伍战阵之道,莫拜皇甫嵩为师?”

刘和笑着摇摇头没有再说话,而戏志才继续说道:“皇甫嵩既是将兵之才,亦是将将之才。这种人犹如淮阴侯(韩信),可遇而不可求之。你也不一定非要做到这种程度,能够将将便足够了。说句自负的话,战局筹谋策略,料敌先机,我自可为之。不过还需要你培养一名可以在战阵中用兵如臂使指的将兵之人,到时候即便对敌皇甫嵩,也并非不可战而胜之。”

刘和蓦然回首,只见戏志才淡然一笑,满脸理所当然。这位以文正为字的筹画之士,此时风采飞扬,谁又能知其日后是否可成国士。

攻城并没有打起来,皇甫嵩只是让强弩军械覆盖了一波城头,而后丢下几句劝降的话,便就地扎营。

虽不攻城,却是攻心。曲阳城内张宝收容的贼寇们并非全是太平道信徒,原本在官军的剿杀之下,这些贼匪们便难有容身之地。现在官军围城,又有劝降之言,难免就有些心动的人。若是能摇身一变成为官军,那岂不是再无生存之苦。

斩杀了数千名之前收容的闹事贼匪后,张宝更无信心守城。再加上所谓的军队人数实在太多,城内粮食根本难以维持。如果围城一个月,大家就只能吃人肉了。

三日后,钜鹿太守郭典领兵汇合,浩浩荡荡的大军更是给城内众人无形重压。

城内,张宝的几名心腹属下不停的力劝张宝突围。徘徊不定的张宝嘴角全是燎泡,口腔溃烂连饭都吃不下去。

半个月后,实在坚持不住的张宝于半夜悄悄突围。可惜围而不攻的皇甫嵩早已派了数十批斥候昼夜不分的探查,在张宝刚出城门之时,便派出大军追击。最终无论是武技和军略都远逊于自己兄长的张宝,最终战死,甚至被乱刃分尸。

曲阳城外被寒风吹硬的土地上一片残尸,而曲阳城内混乱无主的匪盗烧杀抢掠。

大军所过之处,投降声,惨叫声,兵刃抵抗声,吵杂不绝。整整两夜一日,方才完全控制住大部分匪盗叛贼,这其中还逃窜出不少人。

营帐内兵吏上报清点后,已羁押俘虏十万余。众人开怀庆功,皇甫嵩眯着眼轻吐出一个杀字,令账内众人顿时如坠寒窖。

刘和心下愕然,战阵之上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自然容不得半点留情。可战事已毕,屠杀俘虏可是会留下千古污名。无论是谁,即便要杀也是无奈之下才会杀俘。

当刘和正想劝解,皇甫嵩摆了摆手,决然说道:“筑京观于城外,告诫世人意图谋反叛乱只能以死赎罪。”

刘和还想再言,却见皇甫嵩身后的阎忠朝他摇头。虽然两人不算熟悉,但是此时此刻,更明白皇甫嵩心思的阎忠,自然不希望刘和再多言。

城外寒风渐停,初雪如约而至。

十万余人的俘虏被坑杀,其京观之高耸堪比城墙。

刘和立于城头上看着一具具尸体堆叠在一起,从坑底开始,渐渐堆积,最终犹如山丘。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思绪,刚开始还有些想呕吐,盯着看的时间长了,反而心绪渐渐平静了下来。巍峨的京观被白雪轻轻覆盖,层层叠叠,若是远望,看不透雪层,便觉得即便是尸体所筑的山丘,似乎也并不那么令人作呕和反感,反而显得高大巍峨。

可是若刨开那白茫茫的一片素美景象,看到的便是残肢断臂,被劈烂的脑袋,被穿透的肚肠。或许还有万千被深深压抑的魂魄之气,在最深处飘荡。

第四十九章 冀州牧和杂号校尉

中平元年,冬,十一月。

一场撼动八州之地的太平道叛乱终于被平息。

皇甫嵩乃镇灭叛乱第一功臣,天子下旨封为槐里候,食邑八千户。可为尽得荣宠,天下人为之震撼。而且太平道叛乱虽灭,但是冀州民生凋零,各地仍有零星贼匪作乱。皇甫嵩携大胜之威,筑十万京观之怖,任冀州牧而震慑宵小。

皇甫嵩上奏请天子减免冀州一年赋税,要求各地郡守立即收拢流民,严查户籍,重新摊派耕田,购买农具,保证来年春耕顺利进行。

民间传颂:天下大乱兮市为墟,母不保子兮妻失夫,赖得皇甫兮复安居。

而所有参与平定黄巾叛乱者,几乎都有封赏。例如刘和这等携军伍参战者,都被各郡府收入府衙之内,大多担任兵功曹之类。其他各自有些许军功和职位的,至少也是被调派到县衙内当县尉。基本上除了皇甫嵩手下嫡系兵卒之外,其他应募而来的人,都基本上带着自己的属下到各地任职。

刘和的部曲早已安排到甘陵国,到刘虞手下任职。刘和自己依旧顶着行军司马的职位,在名义上暂时统帅部曲。这也是因为刘和之前的请求,而使得皇甫嵩特意安排。

冀州,邺城。

刘和应招来到府衙,只见皇甫嵩一身儒袍,跪坐上首案几之后。两侧仅四五名从事掾属,向皇甫嵩汇报着各郡之事。

看到刘和后,皇甫嵩笑着站起来说道:“玄泰这几日也辛苦了,准备何时去往甘陵?”

刘和抱拳施礼,恭敬的答道:“想本月便往,具体时日未定,不知使君还有何嘱咐。”

皇甫嵩说道:“冀州刚经历战事,各处需要新建,人手也颇为不足。之前你的意愿我觉得也颇为可行,你就以行厉锋校尉之职,领兵巡查各处,若有叛乱当及时平定。”

刘和一听,赶忙拜谢。“谢使君提携。”

之前一直没有听到自己封赏的事情,只是先竭尽全力将黄忠、程普等人安排到了父亲刘虞所辖的甘陵。没想到这皇甫嵩当上冀州牧不过月余的时日,便把自己提升为校尉。虽然还带个行字,但是只要不出差错,这比两千石的校尉之职迟早会落入囊中。

皇甫嵩摆摆手,说道:“不要谢我,这是文饶(刘宽字)去天子面前给你要来的。你那些属下都到甘陵任职,你其实也没更合适的位置安排。原本想着要么让你做个县长,虽然你年纪还轻,但是当年袁本初能以弱冠之龄做濮阳县令,想来你做个县长或许也可做得。不过你执意想在军伍中历练,我便去信询问了你父亲和文饶,才有了你这校尉之职。”

刘和再次拜谢,这次心里不仅是谢皇甫嵩,更多的是感谢洛阳的刘宽。

皇甫嵩继续说道:“我原本想让节信(麴义字)巡视冀州各处匪盗贼寇,不过你既然已经做了这校尉,索性此事就让你去了。节信留在我身边,来安抚邺城周围的兵事即可。”

刘和高兴之余突然想到自己手下部曲人数已经不足,便向皇甫嵩问道:“之前部曲大都已派遣到甘陵,不知可还有兵卒补充?”

皇甫嵩思虑片刻后,点头说道:“我手下一部分大军还未离散,其中有一部分人没有更合适的去处,我也一直在考虑。既然如此,你就去军中点兵,给你补充到三千兵卒。”

刘和再次拜谢,拿着皇甫嵩的手令便去了军中。

所谓剩余还未离散的大军,多以西凉人为主。刘和也想挑选些西凉悍卒,当日看到李傕领着数百西凉悍卒急速登城的场景,便让刘和垂涎三尺。

可惜这些西凉人决意返回关西,根本无意待在冀州之地。刘和虽然拿着皇甫嵩的手令,但是毕竟还要尽量是其本人愿意,要不然虽说调派了一批悍卒,但是军心根本笼络不住,那还不如就本地征募些兵卒。

看着略显沮丧的刘和,段煨走到跟前解释道:“这些都是西凉人,心思也不在冀州。你要么去问问那边的徐荣徐子桐,他是幽州人,或许愿意留下统兵。”

刘和向段煨抱了抱拳,走到另一侧的营地,看到徐荣后,把事情说了一遍,徐荣沉思片刻,并未太多犹豫便答应了下来。

刘和长舒一口气,说道:“幸亏得子桐所助,要不然我还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徐荣笑了笑,说道:“皇甫使君把节信(麴义字)留到身边,我便一时间无去处。之前州牧大人还跟我谈过,劝我要不索性去西凉那边,那边战事频繁,能有机会提拔。”

徐荣之前是行军司马,大战后至少也可以直接入郡府内任职。可这冀州之地的官吏安排肯定是优先那些跟当地郡守打过招呼的人,徐荣为人稍显木讷,也不善于经营这类关系,自然就被排到了最后。而当前徐荣的在军中的职位,若去担任县尉就成了贬职,估计皇甫嵩也是不知在这冀州该如何安排了,便准备把徐荣安排到西凉去。

刘和劝着说道:“子桐莫灰心,你我相伴,迟早还有升官之日嘛。”

徐荣急忙摆手说道:“切莫误会,我并非一心想着升官。之前皇甫使君原本安排节信领兵巡剿冀州各地的流窜匪盗。我在其身边整军,也并无官职提升。所以若无此事,我也不会到地方上任职。原本我也想留在军中,此事反而也随我心意了。”

刘和也不跟徐荣多纠结这个话题,转而说道:“我观之那些西凉悍卒战力不俗,本想要些过来,怎奈跟那些西凉将领不熟悉,子桐可有办法?”

徐荣疑惑的问道:“不是有持使君调令么?也无法调派?”

刘和摆手笑了笑说道:“若是强行下令,自然也可。只是这三千兵卒说多不多,但说少也不少。若因此军心不齐,军令不畅,我担心难以顺利剿贼。”

徐荣点点头回道:“早先那董中郎所调派来的西凉兵卒,估计确实难以直接调遣。节信手下也有一部分长年跟随的悍卒,想来也难调派。不过倒是可以从段煨那边补充些西凉兵卒,他手中的都是之前一直跟随州牧征讨的悍卒,战力也颇为不俗。”

段煨?刘和再去找段煨,谈了许久之后,段煨才在军中抽调出六百多名在西凉没有家业的独身兵卒,补充到刘和的军中。而后又去跟皇甫嵩商议后,把麴义手下的部分兵卒调派给了刘和,终于补充满了三千兵卒后,刘和踌躇满志,将操演军阵之事交给徐荣,停留了几日后,便向皇甫嵩那里请得巡查手令,准备先去往甘陵看望自己的父亲刘虞。

从邺城出行后,面对这部三千人的军伍,刘和依旧按照之前领兵北上时作态,也算是稍稍和众兵卒亲近了些。

这里面有一千人是刘和之前本身一直统帅的兵卒,这部分刘和最放心,基本上也无需太多调教。还有一千多人便是徐荣统帅的幽州兵卒,剩下的便是西凉兵卒。这些人几乎都是小卒,刘和特意把这些人都彻底打散,然后重新编伍。

经过几次军演后,武勇而善战阵者任为军候、次为屯长。武技出众者任为什长,次者为伍长。这里面西凉的那些悍卒们占据了大多军中兵吏的位置。有一半以上的军候皆为西凉出身,而什长和伍长十之六七是西凉人。

刘和为了迅速让众人融合,特意将每伍中都分派成各地出身不同的人。几乎没有哪一伍,哪一什的兵卒中全是同乡、同郡的人。

为此刘和特意延后了行程,先是每日军演,让每屯、甚至每伍进行对战,胜者重奖,败者体罚。一直演练到月底,整个军伍的军心算是形成。

这期间徐荣也展现出其卓越的军阵才华,刘和也会时常参与操演,带领两屯兵卒与徐荣对战。刚开始徐荣折损极少便可轻易击败刘和,到了后来,刘和也渐渐的对指使军阵有了心得进步,但是一直以来,还是未胜一场。

多少次下场后,刘和都难免被戏志才讥笑。因为戏志才曾提过只让自己做那将将之才,这原因并非自己善于将将,而是跟那些人比起来,更不善将兵。

刘和不死心,无论败上几次,总还是要再上阵。为了避免军中失去威信,便与兵卒们一同承受体罚。

直至一次,刘和听了一直观战的戏志才的建议,用壁虎断尾之策诱敌,而后围杀,才勉强赢了徐荣一次。

下了战场的刘和开怀大笑,对着徐荣说道:“子桐此次太过轻敌了啊!未能看破我这诱敌的战阵。”

徐荣笑了笑,说道:“校尉本次确实出乎意料,未曾想这似变阵,却实非变阵,还能有此作用,是我大意了。”

刘和拍了拍徐荣肩膀,笑道:“下次再战,或许子桐可寻得此阵破绽。”

徐荣答道:“这次已经观察到了,中途我本欲收兵变为方阵,再转向破侧翼。不过看校尉你那阵法似乎只演练了一半,便打消了念头,索性让你军阵变完。”

刘和手臂停在半空,一阵愕然。徐荣这老实人真是……本想反言相讥,想了想又不知说什么,只得讪笑一声回营了。

到了月底,刘和给日夜操练的军卒们休息了一日,还办了场酒宴。

次日,刘和领三千兵卒出邺城,向东往甘陵国而去。

第五十章 甘陵国相

初入腊月,寒风瑟瑟。

三千兵卒的军伍整列肃容的行进至甘陵国境内。

高祖皇帝四年置清河郡,恒帝建和二年改为甘陵国,治甘陵县。

甘陵国东接青州平原郡,南临兖州东郡,北面是河间国和渤海郡。人口密集,土地肥沃。世族门阀林立,其中以东武城的崔氏为最。早年间博陵崔氏的其中一支南迁至清河,虽然当时家族中在外人看来似乎是有了些龌龊才导致分家,不过原博陵崔氏家主并没有阻挡清河这一旁支的崛起,反而一直竭力互助,在数年间成就了清河崔氏之名。再之后,整个冀州的士族便以崔氏为首。与弘农杨氏、汝南袁氏共同站在大汉帝国世族门阀之巅。

黄巾之乱后,冀州本就是张角亲自起事之地,自然深受其害。要不是当地这些豪族全力抵抗,之前卢植也不会顺利将张角逼到广宗。而广宗虽属安平郡,却临近甘陵国,故而这一大片区域也受战乱波及的影响极深。

现如今整个冀州的人口存之不足原本的十之六七,刘虞到甘陵国,不仅仅是要治理甘陵国一郡之地,而是持节,有权利节制附近几郡的太守和各县令,按照刘虞的治政思路来恢复各地的民生财政。

皇甫嵩也是心知肚明,所以才给与刘和如此大的权限便利,就是表明支持刘虞在甘陵国的一切治政思路。而刘虞也自然要支持皇甫嵩身为州牧的政令,避免两人职权之间的冲突。

军队抵达甘陵县城外,亭驿边上父亲的故吏齐周领着几名掾属迎接。刘和翻身下马,快步走到跟前,笑着说道:“有劳浦密前来。”

齐周看着眼前的刘和,赞叹道:“公子比之前在洛阳时,更显雄壮豪迈。看来经历军伍战阵之后,公子已然显露峥嵘,日后必为大汉名将。”

刘和笑着也未谦虚,稍寒暄几句后,便询问其父亲刘虞在甘陵的情况。齐周事无巨细,一一阐述给刘和听。总结起来也就是缺钱缺人,还常有匪盗劫掠乡里,使得刚刚聚拢起来的百姓流离失所。

刘和皱了眉头,说道:“我将千名兵卒安排到甘陵国,难道父亲没有用他们?”

齐周解释道:“这一千兵卒解决了不少问题,明公自然是重用,把这些人都安排到各县中担重任。不过千人分散各县,也只能护佑县城免受劫掠,乡村之间难以顾忌的到。”

刘和点点头,继而说道:“匪盗贼寇之事,后面就交给我,三千悍卒足以扫平全郡各路贼匪。那钱粮之事,父亲可有办法?”

齐周面露苦色,说道:“今年八州叛乱,致使朝廷亦无灾款钱粮调拨。明公到此只能四处筹借,不过那些豪族门阀也颇受损失,怕是筹不到太多。今日明公还说起,等公子来了甘陵后,过两日一起去东武城,找那崔氏协商。若是崔氏领头,其号召力足以让其他众多豪族响应,也能解决冬粮了。”

刘和疑惑着问道:“那崔氏颇难沟通?”

齐周摇摇头,说道:“倒也不是,明公初至甘陵时,那崔氏也派人前来拜访恭贺。那时明公便出言试探,不过来人也不敢做主,敷衍了几句便回去,一直以来也没消息。所以明公决定亲身前去,以明公在河北之地的名望,相信崔氏不会太过拒绝。”

刘和点头笑道:“那崔氏名望颇高,确实该我父子亲身一同前往拜访。”

齐周不再多说,给刘和介绍了一下身边的各掾属后,刘和看到随行而来的黄忠,先是上前打了个招呼,还询问起是否寻得华佗给其子治病。黄忠感激一番后,也说起刘虞已经派人寻找,而且还跟洛阳的刘宽提及。年后地方稳定之后,若还未寻得华佗,便让黄忠领着其子去洛阳,找太医院给其子看病。

刘和拉着黄忠与徐荣相见,而后齐周催促刘和先行进城,刘和便让徐荣领兵进城,黄忠也主动应承起接待兵卒的事情。

到了城内,刘和见到父亲刘虞,立即大礼跪拜。刘虞轻捋胡须,笑着扶起刘和。看着面前的儿子,虽然尚未至弱冠之年,却早已不再是当初的少年模样,也完全超越同龄之人。挺拔的身躯更显厚重,战阵的历练让原本俊秀的面庞有了棱角。

看着两鬓已生白发的父亲,刘和忍不住轻声道:“父亲大人消瘦了许多。”

刘虞抿了抿嘴,朗声一笑,说道:“我这样已经是非常不错了,你可以看看这里的其他人,他们每日吃的都没我多。还在为各县百姓兢兢业业的劳心劳力,跟他们比起来,为父瘦一点算得什么。”

众人赶忙起身施礼,为首几人恭谦的说着崇敬之言。刘和在一旁能够看得出,此时每人所说之言都绝非虚假客套,而是真正敬重父亲刘虞的为人和威信。

刘虞走到人群之中,语重心长的说道:“天下百姓求的无非就是个温饱而已,我等受朝廷任重,牧守一方,就是为了解决百姓的温饱。之前这场黄巾之祸,使得百姓身处乱世流离,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现如今灾祸已过,我愿与诸位共勉,誓解决愿百姓生存之道。”

齐周率先说道:“愿随明公身后,誓愿解决百姓生存之道。”

随后众人也纷纷附和,一时间屋内情绪亢奋,满是豪言壮语。

刘虞双手空中虚压,笑着说道:“诸位之情,虞心中感激。今日犬子到来,本当设宴招待。只是世道未安,百姓仍苦,我也不愿奢侈,就先免去。等明年春耕之后,若有闲余财帛,定然招待众人吃一顿庆功宴。”

大家笑着都说这顿宴席一定要等到,然后寒暄了一阵后,众人逐渐散去。刘虞又询问了刘和是否有给其母亲写信,刘和讪笑着摇了摇头。刘虞瞪了刘和一眼,然后吩咐着让刘和赶快给写封信,这家里的母亲时刻惦念着,做儿子的怎能少了问候。刘和尴尬的点头,然后又听刘虞嘱咐了许久,才说起来要先返回军营,等明日再来府邸居住。对此刘虞倒也没有意见,还询问了些粮草之事。

本想留着一起用饭,后来看着天色渐晚,也就罢了。回到军营后,刘和夜间寻戏志才闲聊,把白天城里的事情说了一遍。戏志才感慨说其父刘虞施政御下之术都极其高明,刘和笑着反驳,只说那些都是同志同德的掾属官吏,当然与父亲一条心的使劲了。

次日清晨,刘和早早安排完军营事务后,把各项事宜都交代给徐荣,且叮嘱他自己这些日子可能要陪同父亲刘虞先到各地拜访,身边只领亲卫,若出现贼匪劫掠之事,直接领兵出战即可,不用等自己。

还未出军营的刘和想了想,还是准备去领上戏志才一起同行。

戏志才正在收拾行装,见到刘和后随意的打了声招呼。两人在私下里还是比较随意,刘和也颇为满意这种相处方式。

让亲卫帮戏志才拿起行装包裹后,刘和笑着说道:“看来文正已经料定我要来找你做甚了啊!这行装包裹竟然已经早早收拾了起来。”

戏志才瞅了刘和一眼,说道:“可是来让我与你随行去拜访那些本地豪族?”

刘和点点头,笑道:“文正所料不错。这次随家父去那些豪族门第中拜访,主要是想借些钱粮度过这个冬天,文正觉得此行结果将会如何?”

戏志才神情轻松的说道:“刘守相早年间在幽州政绩甚高,故而整个燕赵之地威望甚重,海内共知。这等事情其实并不会太过难做,那些豪族门第也都会给面子。虽然不敢说能筹措多少钱粮,不过想来熬过这个冬天应该问题不大。”

听到戏志才这么说,刘和稍有放心的说道:“既然文正都如此认为,那此行应当不会有太多差池。只是家父让我同行,我总觉得身边有文正随行商议会好些。”

戏志才翻了个白眼,说道:“你身为守相之子,既然到了甘陵,自然也应该露个脸,去随行拜访。可是这等事情哪儿有你参与插嘴的余地,想来也是守相和他手下的掾属们才是商谈之人。你去了不过是多一张吃饭的嘴,又能有甚值得你我商议之事。现在还又多领我这一个,要想给守相省粮食,还不如再多带些随从亲卫,反正那些豪族门第的家中也不差多这几十人的一顿饭食。”

刘和不在意戏志才的打趣,笑道:“那文正又为何积极装点,准备随行啊?”

戏志才耸了耸肩,无奈的说道:“甘陵刚经历战乱,既要重建民生,还要承担一部分军伍兵卒驻扎所耗的粮草。想来以守相的为人,我也讨不到酒喝。若是不随你走这一趟,去那些豪族门内蹭些酒宴,岂不是要好久都无酒入口。”

刘和听罢后大笑,拉着戏志才大步走出军营。

到了府衙,刘虞众人已经全部到齐整装待发,刘和见礼寒暄之后,介绍了戏志才。刘虞冲戏志才微微点头后,询问了几句。得知戏志才曾在太学求学而与刘和相识,刘虞才多提了几句刘陶。戏志才虽然不拘小节,但是对于太学领袖刘陶还满是崇拜,只言相见过几次,但并未有幸结识熟悉。刘虞笑着说起以后让戏志才一起跟刘和到洛阳去登门拜访,还鼓励着说道让刘陶给戏志才予以点评。戏志才再次拜谢,刘虞笑着搀扶而起。

刘和对于父亲跟戏志才的交谈一直笑而不语,静静旁观。这等上位者笼络人心的手段,刘和见识的也不多,军营内的皇甫嵩对的是军伍将卒,而眼前父亲则对的是士子官吏。

直到旁边掾属提醒该出发之后,刘虞才大手一挥,众人向东武城进发。

第五十一章 东武县令

东武县位于甘陵县北,城高地广,人口密集。之前张角派人围攻两个多月也未曾攻破城门,在冀州内算是少数几个一直没有被黄巾军攻破的城池。

寒冬腊月之际,地面已经被彻底冻硬。刘和一行人走到半路时,天空飘起零星雪花,宽阔的大路直道上行人寥寥,行数十里而不见一人。

雪渐渐大了起来,到东武城前十里的亭驿前,有一行人等候迎接。

刘虞走向迎接的众人,施礼寒暄。为首的正是东武县令,沮授沮公与,身后则是县内各官吏掾属,以及十数名郡国执事兵卒。

刘虞笑着对沮授说道:“早先即听闻广平茂才沮公与,少有大志,长与谋略。今日来东武县乃有所求,正要向公与请教。”

沮授先是再执一礼,侧了下身,将一名年长儒士请到前面说道:“此乃东武县崔公。”

这位崔公正是这一支崔氏的家主,崔密,崔山堂。在沮授的引荐下向刘虞施礼问候,身后一名看似刚及弱冠的青年也随后向刘虞作揖施礼。

刘虞意味深长的看了沮授一眼,而后向崔密说道:“早就想来拜访崔公,前些日子贼寇不绝,再加上初来甘陵事务繁杂,今日才来拜访,还望崔公体谅。”

崔密也矜持而客气的说道:“刘守相威高信著,河北之地人尽皆知。本当我等前去拜访才是。也确实如守相之言,黄巾祸乱,道路闭塞,世道纷杂,难免不良于行。”

刘虞淡淡一笑,说道:“既然此时我来了冀州,那以后也免不了多来往。届时还望崔公不吝招待,多多引荐旁人,也好让我加深与冀州众民之情啊。”

崔密拱手笑道:“守相尽管来便是,冀州其他地方不敢说。相信以守相在幽燕之地的施政手段,最起码甘陵一地的民众百姓定会记着守相之情。”

刘虞点点头,看到崔密身后的年轻人,询问道:“崔公身后之人,莫非是族内俊彦?”

崔密将身后的青年拉到身侧,向刘虞介绍道:“此乃家中小子崔琰,表字季圭。”

崔琰上前再次给刘虞施礼后,刘虞也笑着把刘和拉了出来,介绍道:“这是犬子刘和,表字玄泰,应当比这是侄儿小几岁。”

刘和上前先是跟崔密以长辈礼拜见,而后再跟崔琰拱手作礼。崔琰回礼后,开口赞道:“早听闻玄泰名誉洛阳,揭发阉宦封谞,扑捉太平道渠帅马元义。被天子赐字又赐剑,子将先生也评为济世之才。而后领兵征讨叛乱,现已是两千石的校尉之职。实在是我辈楷模,也令吾等忝为年长兄者,尚不如玄泰多矣。”

崔琰样貌清秀,仪表堂堂,恭维赞誉了刘和几句后,刘和连连客气的谦虚回应。

沮授适时的插话,邀请刘虞一行人往东武城内走去。进城之后,刘和发现整个东武城跟自己在冀州看到的其他县城相比,无论是街市还是民舍都要完整的多。城内的百姓似乎没有受到太多的战乱波及,相比其他县城的凋零,东武县无疑算是繁华之所了。

到了府衙门口后,刘虞感叹着对沮授说道:“公与这县令称职,东武县内民生依旧,百姓安稳。看来不仅是策略筹谋出众,这治政之才也足堪大任。”

沮授恭谦的说道:“与守相治政之才相比,萤火比之日月而已。东武城幸亏得城内众人齐心支持,像崔公派遣族内数百人协助守城,还资助粮草千石。其他人看崔公若此,都纷纷依附相从。这才是东武城之前能坚守两月而不失的原因。”

刘虞点了点头,不再多言。一行人鱼贯进入府衙内,在仆从衙役的安排引领下,各自跪坐案几之后。

沮授向上首的刘虞说道:“守相领众人冒风雪而来,卑职已略备薄酒菜肴,给诸位去去寒气,请守相与诸位稍候。”

刘虞摆了摆手,说道:“我们的酒食倒不着急,只是心忧城外十数万流民百姓的饭食,不知他们能否熬得过这寒冬的风雪。”

听罢父亲说完这句话后,刘和低声跟旁边的戏志才说道:“看来家父要提要求了,也不知那崔密如何接应此言。”

戏志才轻笑一声,说道:“城外之时那崔密已经将话题点开了。”

刘和一愣,稍微回忆了下那崔密的言语后,自嘲一笑,说道:“看来我这听音辨事之能还是差太远了。既然如此,家父为何还多次一言?”

戏志才接应着说道:“守相还有持节督掌临近三郡之权,虽然之前那崔密只言语甘陵之地,不过看来守相还是希望以南北两家崔氏之名望,解决一些其他郡县的困难。要么就是给你的军卒们要些口粮的可能也是有的。”

刘和点点头,无心再去听父亲刘虞和那崔氏的讨价还价,无非就是粮草的多寡。至于自己军伍兵卒的粮草,皇甫嵩那边总会给解决,这点倒是毫不担心。反而把注意力转向了沮授,只见沮授静静跪坐一旁,只是听崔密和父亲刘虞交谈,甚少言语,偶尔出声解释些刘虞不明之事。

刘和用眼神给戏志才示意,继而低声说道:“这沮授沮公与,算得上是大才。”

戏志才点点头,颇为认同的说道:“能举茂才者,本就绝非泛泛之辈。不是那些依靠家世便能获得孝廉的人可比,而是必须得有被众人赞服的才华方可。”

刘和谐趣的问道:“文正自觉与这沮公与相比如何?”

戏志才翻了个白眼,随口答道:“我虽闻其名,却不了解此人,如何比较?”

刘和低头独自呢喃:以后总有比较之日,却不知倒时候该怎样分出高下的一场情景。

刘虞和崔密的交谈似乎还算顺利,两人频频举杯,共饮而笑。最终崔密给刘虞捐献粮食五千石,再说服其他一些豪族门阀再捐粮食共万石,以保证甘陵之地内的流民百姓度过这个寒冬,能顺利的进行来年的春耕。至于其他周边几个郡国,若有需要可以暂借些粮草,但也无法超过五千石。对于这个结果刘虞还算满意,毕竟这样的话,这个冬天能少饿死些人。

解决了粮草的事情后,刘虞又转过头跟沮授聊起给流民解决棚屋之事。等刘虞刚把设想提出来后,沮授恭谦着说已经安排好了数千棚屋,而且都是石木组建,还多干草铺垫,自己亲自试了一下,尚且可温,不至于受寒冬之苦。

刘和笑着感叹道:“公与能想吾之想,谋吾之谋,东武百姓有公与,幸也。”

沮授谦虚说道:“守相仁政爱民,欲尽全力安河北之民众。我虽只为一小吏,亦愿附守相大人之尾骥,让我河北百姓安然度过战乱之患。”

刘虞来东武县的当日便顺利的谈拢的诸多事宜很是高兴,而无论是本地官吏沮授这种人,还是本地豪族门阀崔密这种人,也看到了刘虞是真心全意的以安稳本地为初衷,才有了崔密这边尽力的支持的协调。

崔密捋了捋长髯,笑着对刘虞说道:“不知守相明日可有安排?我准备宴请各郡名士往家中饮宴,若是守相有闲,或可前来。”

刘虞点了点头,笑道:“本来就欲在东武县多叨扰几日,既然崔公有宴,自当前往。”

众人用食过后,又寒暄许久,大致话题除了本地民生重建之事以外,更多的就是黄巾之乱的平定之事。刘和历经战阵,自然也多有人找刘和攀谈。无论是看在刘虞当前乃是本地守相的原因,亦或者因为刘和确实立下些功勋获得校尉之职,反正后面的话题渐渐的便多让刘和参与其中,也让刘和详细讲解了几次战役中的内情。

这寒暄过程中,刘和还主动找沮授询问,而沮授也因为当初调度兵卒守城,对于战阵之事也不算陌生,反而颇有见解。交谈之中,刘和对于沮授的才华谋略越发佩服,言语之间的颇多恭谨之词。

在崔密夸奖了刘和几句后,刘和笑道:“我领兵经过颍川,其阴太守曾在府邸设宴,我见识了不少颍川士子,其中甚多才华横溢之士。今日来东武县,再见到沮县令,方知冀州高士亦不同凡响。”

崔密笑着说道:“公与之才华自然毋庸置疑,除公与外,明日再给玄泰引荐一人。乃是公与后一年被举的茂才,其才华谋略不在公与之下。其姓田名丰,字元皓,乃是钜鹿人。”

刘和听罢,心下暗想,果然是此人。若论这一辈的士子中,才华谋略和沮授在一个层次的人物也定然是这田丰了。

刘和笑道:“既然能与沮县令相较者,若可相识,便不枉此行。”

崔密大笑,剩余冀州众人附和着笑称河北之地的才华横溢之士绝不必颍川中原之地少,而后自然也提起了不少本地名士。刘和也乐得顺水推舟,恭维了几句后,便看似随意的顺口说起让尚未有官职在身的人到父亲的府衙上任职。

还真有不少人等着刘和这句话,立即推荐了几人。一旁的刘虞自然不会推却,各自答应准备立即征辟。

刘和接着说道:“我向皇甫使君辞行之时,发现州牧府内掾属并不多,既然还有诸多名士未曾出仕,若我向州牧推荐,去州牧府衙任职如何?”

这句话说完后,众人反而没有太多附和,刘和疑惑的看了下其他人的脸色,便听到崔密讪笑了一声,说道:“昨日刚听闻皇甫使君上书弹劾了赵忠,说起在冀州的府邸逾礼之处颇多,现在已经将其府邸收缴。”

刘和摇头表示不知,崔密便笑了笑不再言语。

第五十二章 冀州名士

雪已停,东武城内外银装素裹,茫茫远瞭,一片肃然。城内的道路上只有零星几个路人,也都是行脚商贾。走街串巷,踩着雪喊卖着自己的东西,嘴前呼吐着白气。

刘和早早醒来,洗漱穿戴之后,推门而出。深吸一口气,一股沁人心扉的寒气窜入腹内,说不上是神清气爽还是冷冽骨肉。走过中门,看到沮授正在吩咐着手下的掾属做事。

刘和上前施礼问候,沮授客气回礼,微笑着说道:“刘校尉起的很早啊。”

刘和应了一声,答道:“这近一年来在军伍中待惯了,清晨天亮就会醒,而醒来后也不愿拖沓,便早早起来闲逛了。没有打扰沮县令吧?”

沮授笑着摆摆手,说道:“刘校尉客气了,都是些琐碎的杂事,绝无妨碍之嫌。”

刘和看着俊朗挺拔的沮授,笑嘻嘻的说道:“沮县令称我玄泰即可,若是不嫌,我亦称沮县令表字如何?”

沮授对于如何称呼也无异议,之前的客气也都是礼数而已。刘和与沮授闲聊几句后,感觉稍微热络熟悉了些,便试探着问道:“昨日崔公曾提起皇甫使君查封那阉宦赵忠在冀州的府邸之事,我一时愚钝,未能理解其深意,不知公与能否解惑?”

沮授瞅了刘和一眼,略一思索便说道:“不知玄泰觉得这位皇甫使君做的事情如何?”

刘和脱口答道:“当然是振奋人心之事,吾辈自当如此。”

沮授点点头,接着说道:“听闻玄泰曾在洛阳揭告那封谞,而后最终此人被斩。这等举事确实振奋人心,令广大士子心生崇敬。不过玄泰此举乃是为义,世间众人听闻此事也无不鼓掌相庆。”

刘和谦虚道:“公与过誉了,奸阉蒙蔽天子,自当诛之而后快。”

沮授面露欣赏之色,继续说道:“玄泰义举,众人庆之。可是这皇甫使君查封赵忠府邸,却是为了财帛。虽也大快人心,但与玄泰相较,自然缺少玄泰之高义。”

刘和眉头略皱了皱,不悦的说道:“我曾一路随行皇甫使君平定叛乱,虽不敢说识人之术如何,但是那些日子以来,这位皇甫使君是什么样的人,我自认还是比较清楚的。实在是无法相信公与所言,为谋私财而破人家府,哪怕对方是天下士人唾弃的阉宦之贼。”

沮授摆了摆手,解释道:“皇甫使君查抄府邸谋财,并非是为了私财,乃是为了冀州的流民。我也绝无诋毁这皇甫使君之意,玄泰切勿误会。”

刘和拱了拱手,说道:“是我冒失了,未听公与言尽便妄自揣测。”

沮授接着解释道:“查抄赵忠这等阉宦的府邸本也算好事,冀州战乱刚平,千疮百孔,确实需要大批财帛粮草以缓解流民之灾。原本皇甫使君的方法也本无不可,只是即便那赵忠再贪婪,一处府邸之财又如何支撑的住整个冀州百万民众的财赋需要。所以皇甫使君又利用职务之便,以贪渎之罪,查封了一些其他世族的人,这才使得各郡门阀的人们开始有所反感。也正是这个原因,后面原本可去州牧府任职的士人,拒绝了皇甫使君的征辟,否则那堂堂冀州的州牧府衙怎会只有几个来自凉州的掾吏支撑文牍之事。”

刘和听罢,愣在一旁。心中说不上是什么滋味,难道皇甫嵩这件事请还做错了不成?流民成灾,朝廷无力赈灾,皇甫嵩只有通过地方上筹集赈灾的财帛钱粮。既然被查封是贪渎之人,那又有什么错?难道这些贪渎之辈不该被羁押?家中财产不该被查封?太平道叛乱之后,多少军阵兵卒冒死而战,那无数尸骨堆积而换来的太平安定,难道还比不上贪官的家财?

“公与如何看此事?也觉得皇甫使君的做法有错?”

沮授摇摇头,说道:“做法没错,可是不妥。”

刘和问道:“如何不妥?”

听着刘和稍显生硬的语气,沮授似乎毫不在意,继续说道:“最妥当的做法无非就是守相大人这般,与众人坐下来,好好谈谈各郡县的情况。整个冀州深受战乱之害,剩余百姓也都在惶恐过日。此时重建冀州的方式,只能是先整合所有豪族门阀的力量,让整个冀州的世族门阀都出钱出力,共渡难关,只有如此,方可迅速完成重建,还可减少冲突。而不是趁势查封大量贪渎官吏的家财,这样只能加剧动荡,让重建之事难上加难。”

刘和继而问道:“查处贪渎之官亦算不妥?”

沮授叹了口气,说道:“确实不妥。”

刘和冷笑一声,再次问道:“那所谓太平道能趁势而起,叛乱人数之众足以颠倒乾坤,可知是何原因?难道没有这些贪渎官吏的责任?”

沮授看了看刘和,说道:“若非乱而重建之时,百姓无温饱之忧。那则可以重典而剔除贪渎顽疾,清肃吏治,便可使百姓安稳。而此时乃重建家园之日,流民成灾,各郡县府衙内粮草财帛有限,若无各地豪族门阀出资支持,绝难完成重建。故而……”

“故而即可容忍那些贪渎之官吏,即便有罪也可以不予处罚?”

沮授点点头,沉声说道:“治政非治军,严令可强军,但峻法不可富民。”

刘和亦冷声道:“这民到底是庶民,还是世族?”

沮授答道:“皆有之。”

刘和气急而笑,继而说道:“无数庶民百姓无口腹之食,饥寒交迫,病无可医,死无可葬。那些贪渎官吏之家中,奢靡铺张,耗食无数。难道这就是富民?”

沮授摇了摇头,平静的说道:“玄泰于军伍之中,或者不知牧守一方当以何治。令尊曾牧守幽燕之地,让原本的苦寒之地逐渐富庶,无论贫民黔首,或者豪族世家,都顶礼膜拜。这等治政手段,玄泰平日间可有知晓?”

刘和一愣,被沮授这一问说的无言以对,心下细想了一番父亲刘虞的作为之后,用力咬了咬牙,沉声说道:“家父治政之才,自然天下尽知。我确实常在军伍中,不敢评价一二。不过我坚信,横征暴敛,以贪渎之能剥削庶民之食,这绝非圣人正道。至于皇甫使君的手段我当前人微言轻,自然也不敢妄自揣测对错与否。我虽非名士,亦非大儒,却也知道安稳天下百姓绝非易事,但若想祸乱天下,就这么一批心中无社稷无百姓的贪官污吏足以。”

看着略显激昂的刘和,沮授微微一笑,不再言语。刘和内心对于沮授也颇为失望,原本在心中一直认为面前的这位名士心怀天下,筹谋出众。可是经过这番交谈,才发现彼此之间看待民众治政有着极大的偏差。或许真的是因为刘和自从进洛阳以来,一直在军伍内,再加上平叛太平道的过程中,有意无意的模仿着皇甫嵩的行事方略,才让刘和潜意识自然而然的认为皇甫嵩所为是正确的。

两人都沉默片刻后,气氛有些尴尬。这是恰巧戏志才从中门走了出来,跟两人施礼后,打趣的要讨壶酒喝。沮授让仆从去取酒,并说道这乃昨日饮宴所剩。由于还有流民之灾,所以现在的粮食都禁止酿酒。

戏志才谢过后,捧着酒壶返回内院,刘和也一同返回。两人并行如内院时,戏志才突然说道:“我虽对这位沮县令了解不多,却也知其为豪族出身。你对一世族门第之人,说惩治世族之语,又如何让人家甘心认同。”

刘和扭过头,苦笑一声说道:“文正你好歹也是士子,怎做出偷听墙下之举。”

戏志才讪笑道:“路过,只是路过。再说你们声音那么大,又在院中,怎算偷听。”

刘和无奈,不愿与其纠缠,便说道:“我只是不忿对于皇甫使君的评价,何时又说惩治豪门之语了。”

戏志才轻笑一声,说道:“冀州一直以来本地世族盘根错节,对于地方官吏的掌控极其深厚。孝桓帝制定的三互法(谓婚姻之家及两州人不得交互为官)后,这断断续续的冀州有多少年没有州牧或刺史之职了,其因为何?若不是手段高明,天下推崇的名士大儒,有几个人能有手段震慑控制住这河北之地?”

刘和听罢后,沉默不语。细细思索着戏志才的这番话,忽然想到了袁绍之败,那时袁绍统治河北之地,内部争斗不止,难道……

戏志才再次出声,打断了刘和的思绪。“守相大人的手段,确实比皇甫使君高明。不过叛乱刚定,也需要一位历经战阵的悍将震慑宵小,守相大人这点尚有不足。”

刘和再次无奈苦笑道:“你也认为那沮公与所言才是正确方略?”

戏志才盯着手中的酒壶一边看一边摇晃,也不看刘和,随口答道:“这位沮县令倒是有点意思,皇甫使君临之以威,守相大人施之以仁。二者若长久相协,冀州定然能早早安稳啊。看来传闻不虚啊,这位沮县令才智的确出众,我还真有点期待见见这些冀州名士了。”

刘和没好气的说道:“晚上去那崔公府上,自然可得见了。”

戏志才走进屋内准备温酒,刘和猛然惊醒,脱口而出。“临之以威,不可长久?”

戏志才不再言语,刘和匆匆转身而返。过了中门后询问仆役,却是听到沮授已经外出。刘和略稳心神,独自静思。直到下午时分,仆役来报,崔公有请赴宴。

刘和随同父亲刘虞等一行人一同前往,崔密亲自出迎,刚入崔氏府门,便见到众多年龄不一的儒士,刘虞率先施礼,与众人各自寒暄。刘和等人落后几步,旁边的刚刚酒醒的戏志才戏谑说道:好一群面露峥嵘的冀州名士啊。

第五十三章 雪中的匪盗

崔氏府邸深幽宽阔,院内已有百人而仍不嫌拥挤。刘和听到戏志才戏谑的评价之后,看向院内的众人,确实如有一股蓬勃豪气洋溢众人身间。

清河博陵两地的崔氏,不愧河北第一豪门,一次饮宴宾客几乎囊括大半个河北的各门阀世族头面人物。

刘和看到沮授,便匆匆走到跟前,施礼说道:“清晨时分,言语若有冒犯,还请公与见量。事后思量,才知公与心意。”

沮授依旧一副谦虚淡定的模样,摆摆手示意无碍后,便指了指身旁的一名儒士介绍道:“此乃钜鹿田丰,田元皓。昨日崔公也曾提及,却不知玄泰还有印象否?”

刘和看了看眼前的这名儒士,中等身材,面容轮廓棱角分明,不自觉的透露一股刚毅之色。浓眉短须,满脸正气。儒衫朴素厚实,从衣衫外观上也看不出是名士豪族出身。

刘和躬身施礼,说道:“听闻田元皓之名,今日得见不虚此行。”

田丰拱拱手,笑了笑说道:“刚才公与也跟我提起刘校尉,先前也听闻刘校尉名声显于洛阳,得天子赐字赐剑,而且还有子将先生点评为济世之才。今年更是随军平叛,有军功在身。我虽比刘校尉年长,却无校尉之名望功勋,惭愧的很啊。”

刘和谦虚说道:“元皓过誉,称我玄泰即可。我所谓名声不过是托长辈照顾之情罢了。”

田丰也不再客气,谈论起刘和家世后,也提及了自身曾在太尉府任职,对于刘宽也十分的崇敬。刘和听闻,随即觉得两人更是亲近了几分。

两人寒暄片刻后,又走过来一人,沮授介绍此人乃是审配审正南,刘和施礼后,审配客气的恭维几句,而后便与田丰谈论起一些冀州之事。刘和听到两人话语间有些对于一些县郡官吏的作为多有不满之言,旁边沮授觉得略有尴尬,便拉着刘和到别处介绍他人。

酒宴开启,众人落座。席宴中多是听雅乐,论辞赋。对于此道刘和意兴阑珊,倒是旁边的戏志才欣赏的津津有味。

刘和一直似有心事,整个酒宴过程中也就偶尔跟戏志才闲聊,再就是跟沮授寒暄客气几句。一直到酒宴结束,旁边的戏志才斜了刘和一眼,却未出言询问。刘虞倒是仿佛与那崔密关系更亲近了些,崔密还邀请刘虞夜宿家中,刘虞摆手婉拒,还是坚持回县衙府休息。

回县衙的路上,刘和纠结半天,轻声的对父亲刘虞说道:“皇甫使君整治冀州吏治,似乎有手段过严之嫌。”

刘虞闭目养神,听到刘和的问话也没睁眼,只是淡淡的说道:“宴席中是有人找你说了些什么话了?”

刘和摇头道:“非是宴席之中,而是清晨偶遇那位沮县令。其人评价皇甫使君手段不妥,我晨时与其争论,午时才想通那沮县令想告诉我什么。”

刘虞问道:“想通了?那他想告诉你什么?”

刘和答道:“冀州人想把皇甫使君赶出冀州。但是叛乱刚定,匪盗还未肃清,原本皇甫使君和父亲两人联手,一刚一柔足以迅速安稳冀州。但是那些冀州的豪族门觉得皇甫使君手段太过凌厉,于是便想赶走皇甫使君。而皇甫使君若是离开……”

刘虞嘴角微翘,睁开眼轻微的点了点头,说道:“你能领会出这些事情,为父也就放心了。义真(皇甫嵩字)毕竟是关西武人,虽然他的做法没错,不过确实欠妥。”

听到刘虞这句话,再回想清晨与沮授的争执,刘和脸色微红。

刘虞继续说道:“河北之地豪族林立,有宗室、门阀,以及不少宦官势力。我来此地也不过居中协调,尽快恢复民生罢了。至于那冀州牧,或冀州刺史的位置,即便义真不坐了,为父也不会去坐。这冀州想立,就必须先破,只有破而后立,方可重整盛世。否则实在是太难,就算文饶公这等名震海内的人物,也难颠倒乾坤。”

刘和皱着眉说道:“难道这皇甫使君……”

刘虞摆摆手,说道:“已经有奏章送到洛阳,要请义真去西凉平叛。而且民间有传言,说那义真手下的西凉名士阎忠劝其率军回洛阳勤王……”

刘和听到勤王二字,心中一惊,顿时不再言语。暗恨这帮冀州豪族所做的小人行径,那阎忠随皇甫嵩多年,难道还不清楚皇甫嵩为人臣子的忠贞之心,怎会说出这种荒诞无理的言语。他们为了把皇甫嵩赶出冀州,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想当初大乱初平,皇甫嵩兼任冀州牧,第一件事便是上奏免除冀州一年赋税。当时无论豪族或寒门,无论游侠或黔首,整个冀州百姓无不欢呼称赞。现如今百废待兴,州府财力不足支撑,皇甫嵩只有整顿吏治查抄贪渎官吏之财以补流民之灾。这个时候的豪族们不再欢呼,而是想尽办法从中作梗,甚至以流言诬陷。这些所谓的豪族门阀与他们所声讨的那些奸阉宦官之流又有何区别。

刘和越想越气,本想劝父亲上奏为皇甫嵩澄清,但是看到父亲平静淡然的神情,知道出言也是无用。自己的父亲与皇甫嵩的治政思路本虽然是两个方向,但早已沉浸仕途多年,尤其还牧守过一州之地,对于这种事情的利弊和看待角度自有其思路,怎会听从自己的劝说。

刘和安坐不语。车内车外都显得格外静谧,只有车轮碾压在雪上的响动,轻轻飘荡在看似明亮的雪夜中。

突然间,一声惨叫响彻夜空。

刘和立即勒令停车,手持中兴剑窜出车厢。周围十余名仆役各执兵刃立于车架周围,尾敦疾步走到车架前,询问刘虞安全。

冷冽的寒风吹起一丝白雪,所有人屏气凝神仔细观察四周。

又一声惨叫传来,刘和正欲向声音方向奔去,尾敦急忙拉住刘和,劝解说道:“少主,切勿前去,万一是声东击西之计,亦或者对方故意引诱而陷阱,则危矣。”

刘和立即冷静下来,驻足不前。尾敦先安排两人去县衙找人接应,然后让众人围着车架缓缓而行。

惨叫声越来越多,并逐渐转向城门方向。刘和紧皱眉头,思索判断着局势。这时戏志才从另一车内探出头,向刘和说道:“看起来或许不是针对守相大人,雪夜杀人,而且声势不小,再从此刻声音方向判断,有可能是乱匪夺城。”

这时刘虞传出声音。“先去城门,若有乱匪夺城,自当拼死抵挡,否则城内百姓危矣。”

刘和本想劝父亲先回府衙,但是看到尾敦已经将车架掉头,便不再出言劝解,而是转身对戏志才说道:“文正先回府衙。”

戏志才拱拱手,也不多言,当即赶起车架狂奔府衙而去。

去往城门的路上,惨叫声越来越频繁,隐约可以看到两拨人拼杀的场景。

明亮的雪地上,原本铺满了月光。而此时还有一层薄雾,似乎被染成了血色,在空中轻轻回荡。雾中有刀光乱舞,数十人交杂在一起,频频有鲜血喷洒而出,让这血雾更浓一分。

尾敦率先向前一步,嘱咐说道:“主公与少主稍候,仆先上前探明形势。”

说罢之后,尾敦抽出长刀,快跑几步奔向人群。近前之后,立即明白确实如那戏志才所言,有贼匪在城内试图打开城门。于是一边呵骂一边加入战团,转眼间便击杀四五人。

刘虞等人车架逐渐靠近之后,刘和也看清了形势。“父亲,有贼匪想开城门。”

这时,远处也跑来数十兵卒,看来是得到消息过来支援的。在刘和跟刘虞说明情况的过程中,陆续赶来三四批援军,约有七八百人。

猛然间有人高呼:城门开了……

刘虞立即从车内钻出,叫喊着让身边所有人去往城门,务必夺回城门,不可让叛匪贼寇攻入城内。

刘和不再犹豫,领着仆从冲向城门。

已经半开的城门下,战斗越发激烈。刘和持剑上前,迎着冲来的一名贼匪一剑刺出,直接贯穿咽喉。刘和拔剑,朝侧前方的另一名贼匪挥剑而去,瞬时斩断对方一条手臂。

聚集在城门的人越来越多,刘和等守军人数劣势开始显露,阵亡的守军兵卒数量和速度都超出了之前的一倍。刘和在杂乱无章的敌军人群中,渐渐开始力不从心。

在刘和刚刚刺死一人时,一柄长刀便呼啸而来。眼看躲闪不及,旁边一直跟随在刘和身边的亲卫郑志呼嚎着飞身挡在刘和身侧。

“少主小心……”

飞跃在半空的郑志腰腹被砍入半寸,而刘和也顺带的肩膀被砍了一刀,看着被砍落在地上的郑志,以及剧烈的疼痛反而彻底激发了刘和的凶悍。低头看了眼趴在地上的郑志,听到了其疼痛的呻吟声后,手持宝剑的刘和不再拘泥于招式的变化和准确,而是索性放弃所谓的招式,尽全力以极速挥剑。一阵劈砍撩刺之后,反而击杀越多敌人。

而这时城内涌出的援兵也逐渐增减,形势也开始向城内守军倾斜,未能一鼓作气攻入城内的贼匪有所力竭,当看起来似乎无法攻破城门后,果断转身逃跑。

刘和持剑站立,看到刚涌入城门边,便准备转身的贼匪人群中,似乎有一张熟悉的脸,那面庞略显青涩,看了刘和一眼后,愣了一下,转身狂奔而去。城内兵卒冲出城门,却听城墙上沮授不知何时站立于上,大声呵止了兵卒的追击。然后迅速跑下城墙,先是安稳了众人,然后安排了斥候追击探查,等确认没有伏兵之后,再进行追击。

刘和搀扶起一旁半跪在地上的郑志,看着这张比自己还青涩的面庞,却能在关键时刻飞身用性命来保护自己,心中颇为感动。

“怎么样?可是伤到了内脏?”

郑志咧着嘴,强忍着疼痛。“没有没有!就是砍破了皮肉,我皮糙肉厚……哎呦!少主?少主肩膀怎也被砍伤了?”

刘和摆摆手。“我这点轻伤不碍事,走吧!你先用捂住伤口,等下我们回去包扎。”

刘和拎着剑回到刘虞身边,只见刘虞站于车前,指点着一众县衙掾属。看到刘和后,快走了几步,盯着刘和的伤口看了看,便让人先送刘和回去。

战后才感到伤口剧痛的刘和也未拒绝,随着车辆返回。一路上房舍边的哭喊声不绝于耳,有妇人声嘶力竭的哭嚎,也有稚童嫩音无助的泣鸣,还有一些老者痛苦沉重的悲声。

刘和探出头,看到路边一名幼童,趴在父母身上,时不时摇一摇父亲的尸体,轻轻呼唤着,似乎想把看起来像是在血泊中沉睡的父亲叫醒。

第五十四章 被冰冻的悲伤

马车行至府衙门口,只见戏志才立于门前,看到刘和后深深作揖。

刘和下了车,看到府内空无一人,便随口询问道:“这里面的人?”

戏志才答道:“我临时假传守相之令,让府衙内的兵曹事领着所有男丁都去往城门了,剩余的女眷奴婢也都赶到了后院。若城门被破,他们留在这里毫无意义,还不如到城门给守城兵卒壮壮声威,或许还能吓一吓那些贼寇。然后顺便找了个人给那沮县令带了个口信。”

刘和笑了笑,打趣道:“那你一人留守此处,还有何用?”

戏志才答道:“若是城门被破,我便一把火烧了前院,那些贼匪仓促之间,或许难以探查,也算能保住后院的一众家眷的性命。若是守住城门,我便在此恭迎众人凯旋。”

刘和大笑,似是牵扯到伤口,猛的咧咧嘴,随口问道:“还给县令带口信?”

戏志才说道:“就是小心城外还有大量伏兵。敢里应外合,偷袭破城,难道只是几百人贼匪就敢做的事情?”

刘和点了点头,赞道:“难得在匆忙之中,你还如此清晰冷静。想来日后统兵随军,你必可为流传千古的无双国士。”

戏志才也不谦虚,随口笑着回应几句,然后陪同刘和进入内院,询问了几句城门的战况,觉得守城无碍之后,便准备立即让人寻找医匠。

刘和叫住戏志才,把郑志拉到面前。“文正,赶快帮忙找个医匠给先他看一下。”

郑志连忙摆手。“当然是要先给少主疗伤,我皮糙肉厚……”

“少废话!”刘和冲着戏志才指了指郑志。“为了救我的性命,差点被砍死。”

郑志显得有些无措,既不敢违逆刘和的吩咐,又有些踌躇,只能小声呢喃。“我感觉这似乎没伤到内脏,不过是些皮肉伤,晚一会儿应该也不碍事的。少主肩膀是关节之处,皮肉薄些,其实应该先让医匠看一看的。”

刘和听到郑志喃喃自语,瞪了一眼,郑志立刻闭嘴不语,只是捂着伤口无声的龇牙咧嘴。旁边的戏志才笑道:“有好几个医匠呢,一会儿一起看。”

整整一夜,东武城内的灯火未熄,数十批次巡城兵卒举着火把四处游荡。之前追击探查的斥候回报,远处树林中确实藏着一批贼匪的伏兵,人数约三四千左右,他们未敢靠的太近,就这样还被击杀了一名袍泽。

刘虞一直留在城楼上,看着沮授安排城防,而后又安定城内民生。刘虞看到沮授条理清晰,而且几乎面面俱到,自己也没有多插话,就是一旁陪着,城内官兵百姓对刘虞满是崇敬。这不仅是因为刘虞当时率众抵抗,还有一夜未休息的安抚之举。

而在府衙内刚刚睡醒的刘和,发现天已大亮。走出房门询问了仆役后,才知道父亲刘虞和县令沮授都是凌晨时分稍稍休息了一会儿,便又商议着部守城防,以及派人寻求援兵了。

刘和走到前庭院,看到父亲刘虞和沮授后,走进询问应对之策。得知城内驻守无恙后,便出言说道:“甘陵县那边还有我带来的三千战卒,由徐荣当前统领,只要派人前往求援,半日的时间,便可往来东武城。”

沮授向刘和施礼感谢,旁边的刘虞轻捋胡须说道:“已经派人去通知了,你最好也手书一封。毕竟你带来的这部军伍,需要跟他们说清楚。”

刘和应了声诺,当即手书一封,然后刘虞让尾敦派心腹家臣去送信。刘和随后问道:“那些贼匪还在城外?莫非还想攻城?”

沮授说道:“这支贼匪军队还算颇有谋略,先是里应外合的意图夺城门,而后看夺门不成便在城外树林设伏兵陷阱。凌晨之时,还曾试探攀墙攻城。幸亏这一夜防范甚紧,要不然还真是危险了。不过城内兵卒有限,守城有余,出击不足。”

刘和笑了笑恭维道:“无论那贼匪使了多少手段,最终还是被公与逐一看穿。我现在彻底相信东武城一直以来未曾攻破,都要依赖公与筹谋。”

沮授客气的谦虚了几句,刘虞随后问道:“之前贼匪混入城内,我看到路旁百姓家中有被袭击,他们伤亡损失如何?”

沮授声音略显低沉的答道:“死三十余口,皆是城内贼匪奔袭时的路边住户。估计是一开始被惊动,起身出门看屋外是否有贼偷时,发现城内潜伏贼匪,随后贼匪索性灭口,而灭口时被杀者发出惊呼,陆续惊动了周围邻居,所有跑出来的住户百姓皆被贼匪所杀。”

刘虞叹了口气,问道:“县内可给了这些人安抚钱粮?”

沮授摇了摇头,颇为无奈的说道:“昨夜守城兵卒卫士也颇有死伤,府衙内的钱粮也得先给这些人。而后奖赏兵卒,修缮城门和城内房屋。估计等到后面,若还有剩余,才能给这些人家安抚的钱粮。”

刘虞听罢,紧皱眉头,虽然有些不满,但也知道沮授之举并无不妥。守城毕竟要依靠那些兵卒们,城外还有贼匪大军,肯定是先犒赏兵卒,修缮城防。

刘虞扭过头看向刘和,而后说道:“玄泰你去支取些钱粮,然后送给那些伤亡住户。”

刘和刚出言应承下来,只见沮授立即向刘虞作揖道:“多谢守相照料本县百姓。”

刘和摆了摆手,说道:“我是甘陵国的守相,这也是分内之事,你也别嫌我越俎代庖。”

沮授连称不敢,刘和便转身回去调拨了些钱粮,领了几名仆役随从出了府衙。

刚经历了一夜战乱的城内显得格外萧索,街道上几乎没有行人。刘和来到昨夜出事的地点,那些住户墙上、门口、窗外还有斑斑血迹。或许是因为哭嚎了一夜的原因,这些住户家中已经听不到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只有低沉嘶哑的呜咽悲泣。

刘虞自身所带钱粮也十分有限,主要是之前来东武县时,一路行来所剩的余粮,再就是那崔密送给刘虞的一些财物礼品。

所幸这些贫苦的县民并无甚要求,看到刘和给的钱粮财帛,只是趴在地上不停跪拜感谢。缺少学识的黔首庶民也说不出那些礼仪之言,流着泪用力的磕头,额头上的血顺着流到脸颊,跟泪水混合在一起,稀稀拉拉的滴在地面上。

刘和刚开始还会搀扶那些叩首的百姓,后面渐渐的也不再去管。这些人不仅仅是在感激,也同时在宣泄的痛哭,释放那无法压抑的悲愤。

这些住户家中,大部分都是死了男丁,有的还连带着死了老人,有的跟着死了妻子。这场仓促袭杀的乱局中,遗留了数十名年龄不大的孩童少年。

其中一家只余一老两少三人,那老人看似早过花甲之年,或许是因为哭了一夜的原因,显得格外虚弱。刘和到来他家中给了安抚的钱粮后,那老人刚刚跪下便昏倒。

让仆役取了些热水,然后顺着胸口推按一番后,昏厥的老人渐渐苏醒,看着刘和还在院内,便强撑着虚弱身体的拉扯起两名稚童,让他们给刘和磕头谢恩。

看着只有八九岁的两名稚童,刘和也未推却,只是轻言安抚。

这两稚童原本被昨夜之事吓的整整一夜不敢出声,此时看到刘和面容和熙,神态亲切,恐惧的神情渐渐有所缓解。其中一名个子稍高一点像是兄长模样的稚童,小心翼翼的问道:“恩人,那杀害我父母的坏人被抓住了吗?”

刘和听罢,温和的说道:“抓住了,而且也受到了惩罚。”

稚童听到刘和柔声的回答,胆气似乎稍壮了些,继续问道:“他们被关起来了吗?”

刘和摇摇头。

稚童看刘和摇头,说道:“没关起来?那要是他们再害人怎么办呀?”

刘和到稚童面前蹲下来,轻声说道:“他们害不了人了,昨夜已经都杀掉了。”

稚童一听,脸色一阵苍白,呢喃道:“杀……掉了啊!那也……也是活该的……”

然后旁边那名个子稍矮的稚童,拉了拉前面的兄长衣袖,到耳边小声的问道:“那个……杀掉是不是就是死了啊?”

兄长轻轻抱住弟弟,似乎他已经长大了一般,安慰着说道:“你还小,说了你也不懂,以后长大才能懂,反正坏人不会再害人了。”

刘和不再看这两名稚童,转过身看到那老人,随口问道:“家中还有劳力可谋生计吗?”

老人神情悲苦的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道:“哎!老头我倒也还能干活,无论如何,总要想办法喂饱这俩小儿。可是老头我担心的是怕自己活不了太久,万一没等这俩小儿长起来我就死了。哎……也罢了,人难免要跟苍天挣命,我这没多大用处的老头也拼一拼,看能不能仗着这把老骨头撑到这俩小儿长大成人。”

这老人似乎打开了话匣子,也不知是在跟刘和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只是这苍天命数判的不对,该死的是我啊!我这老骨头早该埋到黄土里了,之前本还想硬撑着看到孙儿们长起来,成家立业。总觉得这俩小儿比他爹爹有出息,将来家业肯定能好起来。可这一场横祸,儿子儿媳都就猛然间没了。都是我这老不死家伙碍事,影响了他们爹娘的寿数。”

刘和只是静静听着,无言以对。

老人依靠在一个木桩子边上,眼神渐渐有些暗淡,继续唠唠叨叨的说着。“人老了,尿就多了。你说我半夜不起来撒尿,也听不到那乱七八糟的声音,也不会溜达出去。儿子还是孝顺啊,替他爹挨了一刀。可这儿子也是不懂事,你爹我宁愿自己挨十刀、百刀、千刀、万刀,也不愿你去挡下那一刀啊!你该了解你爹我的心啊!你不该孝顺你爹啊!让你爹我早些死了,哪儿有这种事情,两个小儿这会儿又怎会没了爹娘!你这孩子,傻孩子……”

刘和走出门外,回头看了那老头一眼,只看到眼角浑浊的老泪流到面颊。

顺着街道继续前行,可是那老人的眼泪似乎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又走过几乎人家后,刘和有些不太愿再进入这些人家的院中,看着那些悲苦伤心之人,刘和此时宁愿与敌人对阵战场,宁愿看到血肉横飞的惨烈。

路边有一名小女孩趴在父母的身上,纹丝不动。刘和突然想起了昨夜看到的那名不停摇晃着父母尸体的幼童,似乎就是眼前这番衣着打扮。家仆走到跟前拍了拍那小女孩,转过头对刘和说道:“少主,这小女娃似乎是冻死了……”

第五十五章 豪族们的力量

一阵寒风掠过,带起一层薄雪。风瞬息而过,被带到半空的雪花凌乱飘散,大部分覆盖到了倒在自家门口的那三人身上。

刘和走到跟前,看着面前的小女孩,她静静的趴在父亲胸口,裸露在外的皮肤早已被冻的变了色。刚才掀起的那一层雪花,有几片落在女孩长长的睫毛上,在一缕阳光的照射下,似乎显得格外宁静而温馨。

冷冽的风似乎凝冻了一切,不仅仅是皮肤、毛发,还有那小女孩儿懵懂悲伤的眼眸,娇小柔嫩的嘴唇,芊细修长的手指,以及活泼的性情和原本也不怎么健壮的体魄。

现在她在别人眼里也不过是一具冻僵了的尸体,没有人会再担心她是否会生病,是否会调皮。也没有人记得她的懂事可爱,聪明伶俐。更不会有人了解这小小的躯体内,曾今是否蕴涵过激烈而滂湃的情感。那些由依赖、思念、牵挂、信任等各种性情拼合在一起的情感。

“少主……”

家仆叫醒了一时间沉溺在悲伤情绪中的刘和,指了指来到跟前的几名县衙兵吏。

刘和退后了几步,让那几名兵吏将这一家人的尸体搬运上车,准备送我城外埋掉。

“还有多少户?”

家仆愣了下神,然后意识到刘和是在问去安抚的那些伤亡住户。立即轻声答道:“看起来应该还有十多户。”

刘和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摆了摆手,示意继续一起前行。

战乱过后被波及的那些普通庶民人家,都难免不了这种累及无辜的悲伤事。要不然也不会有古人感叹乱世人命贱如狗。所谓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便是普通庶民内心写照。那些被深宅高墙所阻挡的子弟们,也确实难以体会这般苟且的日子,所以心中才有诗和远方。

或许是这一次半夜的突袭彻底激怒了那些豪族门阀,也或许是刘虞的游说起到了作用。以那崔氏为首的各豪族纷纷大力资助地方各郡县钱粮,并且每家豪族都扩张了自家的护卫门客数量,还常常协助郡县兵吏巡视城防。

天色未暗,徐荣便率领三千战卒来到东武城。有了这支强悍的部曲,刘和稍微心安。而且沮授也很配合,仅半日便筹配齐了军需粮秣。

刘和对于沮授的支持还颇为感激,清点了粮草后,对沮授抱拳施礼道:“没想到能这么快就先筹集到数日口粮。”

沮授摸了摸深陷的脸颊,说道:“这都是崔公为首,让城内富户一起赊借的。过几日还会再搬运一部分,到时候供应玄泰三千兵马一个月不成问题。”

刘和惊讶说道:“竟有如此家资?”

沮授道:“城内豪族富户不少,先赊借一些。这几大豪族提供几千石粮秣,也不算难事。”

刘和接着问道:“那公与府衙中的钱粮也是向这些豪族富户赊借的了?”

沮授点头说道:“之前守城时就赊借了不少,现在还尚有余粮。城内百姓应当没有饥馑之忧,春耕后估计会再赊借一次,否则府库也该空了。”

刘和想了想,问道:“那这些粮秣算是给我父亲的赊借资助之中吗?”

沮授摇摇头,答道:“守相所需的是给流民准备的粮食,不算在此。”

刘和略微平复了下心情后,说道:“若想度过此困境,确实需要这等豪族相助。”

沮授同意的附和道:“灾民十数万,需要郡县救济。盗匪泛滥,军队出兵,也需要郡县提供粮秣。而叛乱刚平,世道艰难,若无豪族倾力相助,无论是救济流民,或者出兵剿匪,都将面临无粮的艰难局面。”

刘和无意再纠缠穷苦庶民和豪族门阀之间的差异,其实也是不想一次次的提醒自己面对这种情况的无能为力。

“我已经派斥候出去探查,待确认那些贼匪位置,以及人数之后,我便率军前去。不知公与可还有何谏言告知?”

刘和将话题转移到军伍剿匪之上,自知沮授谋划之才出众,便出言询问。

沮授捋须沉思片刻后,说道:“贼匪人数应该不会超过万人,甚至可能不足五千。否则如此兵马横行郡县,不会隐藏行迹到毫无所知。不敢强攻,只欲内外接应偷袭破城,也说明其自身战力不足。刘校尉只管以堂堂之师正面碾压,相信即可获胜,切勿念着以机谋巧胜。”

刘和听罢,问了一句。“这是为何?”

沮授解释道:“这贼匪敢率这些兵卒人马就来夺城,可见其统领胆气非凡。而且能判断敌我优劣之势,定计突袭,也足见其军阵谋划之才。校尉所领乃是百战悍卒,部曲战力应该是完胜此贼。以己之长,攻敌之短,此乃正道。敌寇贼首明显善于筹谋偷袭,以奇为长。所以校尉当以正为道,不以奇胜。”

刘和冷笑一声,不以为意的说道:“公与之言甚是,我会记下。不过若只是不足五千的贼匪流寇,以我军战力强悍,无论奇正与否,此间敌寇皆不是对手。”

沮授看刘和信心十足,稍想了想后,也不再多言。

没过多久,斥候回报后,刘和便领兵追敌,在靠近大河支流的一片矮谷之中与那偷袭东武城的贼寇匪军相遇。

起初只有千余敌军,见到刘和的大军后,立即向上游奔逃。刘和也不犹豫,率军狂追。到一片枯木树林边上时,匪军全部都冲了进去。徐荣担心中伏,赶忙劝解刘和先行探查。

刘和在树林外也看到似乎有一片人影闪过,树林之中还有荡起的风雪枯木树枝四散飘零,心中也有些犹豫,听了徐荣的劝解后,也点头同意派出斥候探查。

徐荣看刘和还听得进劝解,没有盲目自信,才算是放下心来。

刘和看到徐荣长吁了一口气,说道:“子桐可是担心我太过自负,领军在这树林里中了这帮贼匪的伏兵之计。”

徐荣坦诚的点了点头,说道:“敌人逃跑的太过于果断,且迅速。似乎就是等被我们发现,然后诱使我们到此处。斥候回报敌军约有三千左右,而前面只见到千余人,那么另外两千人很有可能就是在树林中埋伏。虽然我也相信论战力,同等人数之下,这帮贼寇之军不会是我军的敌手,但是万一有其他陷阱,那我们的折损就难以预料了。”

听罢徐荣的话后,刘和没有反驳。刘和也能感受的到,从徐荣本心上来说,似乎还没有完全信任刘和领兵战阵之能。这方面确实也一直不是刘和所擅长,戏志才曾就多次提醒过,让刘和做那将将之人便罢了。但是刘和本心还是有所坚持,自己武技不敢说能跟那些陷阵猛将,如孙坚、黄忠这种人相较,但是将兵上至少也得算得上中上之才,否则将来面对敌军,难道只有依赖他人的份么。

这次恰好有这些贼寇匪军,刘和从心里就想拿这部敌军当成自己的磨刀石。先从这种实力弱小的贼寇入手,逐步提升自己军阵之间的将兵能力。

不一会儿,斥候便回报,说是林中风雪和枯叶枝干飞扬不休,几人勉强前行几步后便有弓箭偷袭,还有一人受伤,虽然未能探查清具体埋伏的敌军人数,但从以往对阵的样式来判断,似乎不少于三千人。

刘和皱着眉头,询问着说道:“寒冬枯木林中,遮挡有限,无非是连排树干,再加上树枝上的积雪而已。积雪未消,他们也无法放火,想在此处伏击我们是不是过于异想天开。”

徐荣严肃的答道:“树林之中我军战阵无法摆开,完全是凭借个人勇武。虽然兵卒战力这方面我也占有优势,不过人数的弊端也会暴露无遗。若是平原之上,我军伤亡可能不会超过一成,如果在这种树林之内,或许会超过三成。”

听完徐荣的解释,刘和也不愿让兵卒们追进树林了。原本人家就准备在这里伏击,地利方面己方一定不占优势,这种损伤太大的仗,刘和现在还不想打,可也不能这么一直干耗着啊。虽然树林里的具体形势不清楚,但是就这么耗着不作为,到时候让这帮贼寇跑掉,那岂不成了笑话。

一阵阵带着寒气的风从刘和脸庞吹过,突然间刘和笑了笑,把身边的兵卒叫过来,嘱咐他们顺着树林边上一层层的放火。

旁边的徐荣劝解道:“这树枝和地面上都还留有积雪,我们也未携带火油,这火势怕是烧不起来啊。”

刘和笑着摇头说道:“我又不准备烧掉这片树林,火势虽然烧不大,不过捂一捂却会有浓烟。我不求烧着些贼寇,只求把他们熏出林中就行。”

徐荣恍然大悟,仔细观察了下风向,笑着称赞道:“校尉好计策。”

不一会儿,树林中便摆放了一排木枝柴堆,火焰片刻间便熊熊而起,加上一些被雪打湿的树枝,浓烟顺着风势扑向树林深处。

不到一刻钟,捂着鼻子去探查的斥候回报,那些贼寇被浓烟熏的撤出了林中。

刘和面露蔑视的淡淡一笑。“兄弟们!追敌去!”

第五十六章 懦弱男人的勇气

原本树林中有些陷阱浅坑,刚开始冲进去的一些兵卒掉落坑中,令整个军队阵型有些凌乱。而奔逃出的贼寇却未返回伏击,使得刘和这军队虽有慌乱,却无折损。刘和心中大呼侥幸,若不是之前徐荣的提点,在一片凌乱慌张之下,兵卒折损在所难免。

贼匪最大的问题就是缺乏纪律性,以及对于战阵那种深刻的了解。没有常年的训练,是无法做到迅速整军列阵,在撤退中保持良好的军阵。这种军队最是容易溃散,哪怕领军的人机谋如何出众,都不可能以这种军队取得胜利。

这群被烟熏出树林的贼寇便是如此,四处散开的兵卒根本不会考虑是否要跟其他人集中,也不考虑身后是否可能会有追兵。

当刘和率领三千军队出现在他们面前时,所有贼匪只剩下恐惧,呼喊着拼命奔逃。而这群贼匪的首领无论怎么呼喊也无法控制,只能先聚拢自己的亲近卫队,然后狂奔而逃。

看着四散而逃的贼匪,刘和立即下令,紧追贼首,余者不管,凡遇反抗者立即击杀。

在那片干枯的树林往北,一片平坦的荒原,银装素裹的大地上,前面看起来只剩下不到千人拼死奔逃的贼匪,身后则是三千悍勇的战卒追赶。

贼匪在奔逃的一路上人数越来越少,几乎每一里地就有数人脱离队伍,向四周溃散。可惜这些试图脱离主队寻求生机的人没多少活下来,几乎都被身后的追兵斩杀。

又追了数里地之后,贼匪分成三股逃窜。刘和稍一愣神,然后自己领一千人追击中路,另外各分一千人追击剩余两路。

这些贼匪虽说战力看起来不怎么样,不过这逃起命来的速度却十分快。想起前一日城内那些死难的百姓,那些茫然无措的孩童,悲痛欲绝的老人,刘和咬着牙死追不放。

前面溃逃的贼匪终于难以为继,纷纷想跪下投降,刘和面沉似水,就口中就狠狠吐了一个字——杀!

绝望的贼匪还想反抗,但又哪里是刘和手下这群悍卒的对手,惨嚎悲呼之声不绝于耳。刘和似乎还听到有人高呼:公子……饶……

扭过头去的时候,那个呼喊的人已经倒在血泊立,刘和走近看了看,一时间觉得有些面熟。还未待细想,便有斥候来到刘和身边,轻声说道:“校尉,似乎这群贼匪中没有贼首。”

刘和也略显失望的点了点头,之前远处看到过贼首的体态,后来追逐中因为离的太远,人群又混乱,因此也失去了那贼首的踪迹。

调转马头后,率军去汇合徐荣,希望另外的追兵能顺利抓住贼首,哪怕是具尸体也罢。可惜事与愿违,见到徐荣后,得到的还是贼首逃脱的消息。

原来贼寇们逃亡的另一条路上有两个不小的村庄,看似慌不择路的贼寇冲进村庄肆意叫喊,引诱村民奔逃,最终在混乱中得以逃脱。

刘和已心中大恨,现在再去追击那些贼匪,估计也很难抓到贼首,于是先下令让兵卒们安抚受惊的村民。只是派出了几批斥候循着贼寇奔逃的路线探查,看看能不能找到些蛛丝马迹。寒冬腊月之际,这些贼寇必然也有自己的安身之地,若是能找到其本营,到时候一举捣毁才是正道。

斥候带回来的消息,那贼寇先是顺势袭击了两个村落,然后又分成两股从不同的路线奔逃。这种情况下,自己这边已经停下来的部曲,除非完全不去管这些被搅乱的村民百姓,否则追杀这些贼寇的可能性已经很低。

不过由于这帮贼寇自作聪明的扰乱视线,也让几名经验丰富的机敏斥候察觉到了其最终归途的踪迹。

连续受挫的刘和有些沮丧,进入前面被贼寇扰乱的村落后,看见四处奔逃和躲避的村民百姓,心绪有些烦躁。

猛然间听见斜前方一户人家中的惨叫声,刘和领人快速赶了过去,冲入屋内后,看到一村妇衣蜷缩墙角,身上衣衫被撕烂。而旁边一名看起来饥瘦的汉子手持木棒,呆滞的站立一旁。还有一壮汉爬在地上,脑袋后面血流不止。

刘和面沉似水,向身边兵卒询问。听得兵卒回答后,大概了解了情况。这种事情并不稀奇,平日里这些毫无抵抗能力的零散村落,面对贼寇只能奔逃,或被裹挟。奔逃出来的成为流民,或是有幸得官府救济,或者被豪族收为奴婢。而被裹挟的则成为匪盗,跟随原先的那些贼寇抢劫其他村落。而在此乱局中,自然也会出现一些狡诈之辈趁机犯罪。因为这种村户人家少有余粮,所以偷钱抢粮之事反而不多,都是些趁机奸污其他村户妇女的肮脏事。

自家的兵卒之前两个村落里已经遇到过了,所以并不惊讶,刘和则无言以对。很多人其实在看到人性之恶时,不一定仅仅是愤怒,而是一种极其复杂,难以描述的情绪,多数情况下更多的是无法言喻的悲哀和无奈。

因为比这更惨的事情太多了。

刘和走到那个手持棍棒的呆滞男人身边,看着他空洞无神的眼眸,轻叹了口气,出声问道:“你叫什么?”

这男人神情恍惚,仿佛没有听到刘和的问话。旁边的兵卒一巴掌拍到那男人后脑,恶声恶气的喊着我家校尉大人问你话呢。

像是被霎时间惊醒,那男人扭头看了眼刘和等人,连忙跪地求饶。

刘和让身边的兵卒扶他起来,然后又问了一遍。那男人磕磕巴巴的回答道:“我……叫杨黑夫。大人……对不起……大人……”

刘和皱了皱眉头,尽量舒缓自己的语气,说道:“你对不起我什么?”

杨黑夫看了眼地上趴着那人,战战兢兢的解释道:“这人……闯入家中,想……想欺负……,我……我没办法,不是想打死他的。”

刘和摇摇头,指了指角落的那村妇,问道:“这是你妻?”

杨黑夫一边点头一边说是,还指了指被他打趴在地的人说这是村里的无赖子,以前还调戏过他妻子。

刘和盯着看了一回儿这看似懦弱的男人,也不知刚才他聚集了多大的勇气,才会一击之下把人打死。

再次叹了口气后,刘和示意身边的兵卒去把那女人也扶起来,让他们夫妻二人随军一起去东武城,到时候官府救济之下,总能活下来。

谁知道兵卒刚走近的村妇身边,那杨黑夫突然间冲过去,推开了兵卒,把那村妇仅仅护在身后。

刘和身边的这些兵卒可是真正经历过大战的悍卒,身上自有一股血勇之气。像是普通庶民在这种气势之前,自然而然的会生出畏惧之心。哪儿想到这刚才还懦弱无助的男人,竟然有勇气袭击和抵抗见过血的悍卒。

那去扶人的兵卒也是一愣,然后火气顿时上来了,骂了两句就想动手。扭头看了看身后的刘和,硬是忍了半步,瞪着这神情慌张的杨黑夫,只要刘和一句话,肯定上去暴揍一顿。

刘和认真的盯着眼前的这叫杨黑夫的男人,这神情看起来也不似装的,他确实在害怕,哪怕刚才用力推开了一名悍卒之后,现在的整个人依旧处在慌乱和害怕之中。

只是身后那蜷缩的女人,似乎让他可以毫不迟疑的来面对任何人,哪怕是刘和手下这些经历过战阵的悍卒。

“你自己把你的女人扶起来,等会儿跟我们一起走,到东武城中,会有官府救济你们。”沉默了片刻后,刘和也无意去为难这个看似懦弱的男人。只是淡淡的吩咐了一声,便转身走出来,看着远处还在四处乱跑的村民百姓,刘和下命令让所有的兵卒先整合这些百姓,然后领着他们往东武城去寻官府救济。

嘈杂纷乱的人们渐渐安定,兵卒们把百姓聚拢到了一起,领着众人缓缓返回东武城。一路之上原本被惊吓到的村民百姓们的情绪也都算是平静了下来。那个叫杨黑夫的男人,还怯生生的跟当时被他推开的那兵卒道歉,那兵卒只是恨恨的踹了他一脚,然后让他滚回去照看自己的女人。

回到东武城后,刘和有些沮丧。之前的黄巾之战,自己凭借先知先觉,还出了几个计策,得了皇甫嵩和朱儁的几句赞扬。那时候还觉得自己领军也没什么,后来一路北上,见到那些小股的匪盗也是轻易就战而胜之。没想到这次追击,让自己感觉如此无力。虽然对手也混乱的四散而逃,但也是因为对方只是一群乱匪,缺乏一支军队基本的素养而造成的。自己在追击贼首的过程中,轻易的被对手扰乱,除了斩杀一些溃逃的匪寇,还让匪首逃走,无论是震慑敌人,还是抓捕匪寇,这次追击其实真正意义上算是失败了。

这时,追踪最远的斥候回报,那数百贼匪应该是逃进太行山了。

第五十七章 太行山上的隐患

腊月寒风,冷冽如刀。

之前被刘和带到东武城的那群村落流民,有一半便冻死在了这寒冬腊月。腊月乃是年尾,也称为腊冬,或岁尾。若是往常的这个时节,无论是豪族,或是良人平民之家,乃至皇室,无一不在准备着各种祭祀之事。

人们一般都会虔诚奉上各式祭品,感谢祖宗与家神的保佑恩赐,祈求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六畜兴旺,合家康宁。

只是这一年,天下崩乱,一场浩大的黄巾之乱让整个大汉国陷入战乱之中。而且即便那黄巾看似被覆灭,可这战乱却从南到北似乎毫无停歇之势。

刘和领兵跟随刘虞返回了甘陵县,一路上跟戏志才和徐荣探讨之前追击那贼匪的失败之处。徐荣只说若是当时不顾那些村民,死死咬住敌人,估计他们也难逃掉。戏志才倒是对那贼首的做法颇为青睐,夸赞那贼首胆子不小,原本可以直接逃跑,却是硬等了一天刘和的大军,而后还想法伏击。虽然失败了,但还是顺利逃走。

刘和颇为尴尬的说道:“这贼首甚是狡诈,这次出兵追击,我也自负托大了。”

戏志才笑着打趣道:“之前你不是还说兔子急了都会咬人吗?校尉这是被逼急了的贼匪差点咬了一口。”

刘和说道:“他们还算被逼急了?这些贼匪主动来图谋东武城,我可没逼他们。”

戏志才摇摇头,说道:“这些贼匪估计是被无粮所食而逼急了,才想到行此险招。我估计这次不止东武城一处会受贼匪攻城劫掠。”

刘和点点头说道:“似乎听家父那边说起,有四五座之前还未被黄巾军攻占的县城,这几日都被贼匪攻击,但也就一座被攻破城门,那贼匪也不占城,抢掠了些粮食便逃了。”

戏志才略思索了一会儿,说道:“这些日子以来,据我所知,似乎还有十余万人奔逃至太行山一代。除了一些败逃的黄巾兵卒外,大部分都是信奉太平道的百姓,也有不少战乱裹挟的流民。而且入冬之后,似乎还有不少流民涌入。如此庞大的人数聚集在太行山上,这个冬天他们如何度过?粮食何来?估计这才是逼迫他们铤而走险,攻掠县城的原因。”

听罢戏志才的分析后,刘和颇为认同的附和道:“也正是如此,他们才会选择之前未被攻破的县城,因为这里才有足够的粮食让他们劫掠。”

两人一路上边谈边走,一个多时辰左右也进了甘陵城内,大军也入城驻扎。路上戏志才的分析让刘和想起了很多事,这太行山不仅仅是一座山峰,而是整条山脉,西邻并州,东接冀州,北靠幽州。山谷旷大,道路深幽。

而此时的太行山上,一名身材健硕,攀爬奔跑之间显得格外轻盈的壮汉疾步登上山崖,看到不远处一名年纪约四十多岁的人,然后放缓了步伐,逐步走近。

待靠近时,那人也未转身,只是轻声问道:“飞燕?”

那壮汉看起来也不过二十余岁,姓褚名燕,因为原本家中是猎户出身,自小便在太行山脉随老人狩猎,练就了一身穿山越岭的本事,故而人们都称其为飞燕。

褚燕低下头,略显愧疚的走到那男人身边。“大帅……”

这名被称为大帅的男人名叫张牛角,是当前太行山中的大首领。看起来似乎有几分之已故太平道大贤良师张角的风韵,消瘦的面庞,深陷的眼眶,连模样也颇为接近。

此时看着身边年轻的褚燕,轻声苦笑。“派几千人去山下劫掠,本就没抱有多大希望,东武城那边世家豪族不少,事情确实难成,不过至少在真定夺了些粮草回来。”

褚燕惭愧的低下了头,说道:“九头鸟确实厉害,我……不如他……”

张牛角转过身,拍了拍张燕的肩膀,面色慈祥的说道:“杨凤自小就心眼儿多,这点你确实不如他。不过若论真正的领袖之才,他其实不如你,小聪明毕竟不能成大事。”

褚燕低头不语,张牛角轻轻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跟随大贤良师将近二十年,刚开始大贤良师还未创立太平道,我随其他几人跟在大贤良师身边学医。我本资质愚钝,多年来也没什么长进。一路走下来,身边的聪明之人见了不少。但是只有我理解明白大贤良师心中的抱负志向。所以大贤良师才在弥留之际,让我上太行山,让我留下太平道的传承。现在太行山上百余万口,即便你们这次下去的几批人都劫掠成功了,实际上也解决不了问题,最多只不过是少饿死几个人罢了。”

褚燕无奈的点点头,眼神中充满了迷茫。“我们的出路在哪里?”

张牛角转身眺望远方,冷哼一声。“我们的出路不在这苍天之下,只有重立黄天,方有吾等太平盛世。”

褚燕并未出声附和,眼中的迷茫也未散去。

甘陵城,府衙内。

刘和跪坐一侧,看着面色疲惫的父亲,还是出口说道:“叛乱初定,人心未稳,冀州之地各处匪寇之流数不胜数。倘若单单只是千余人的普通贼匪也就罢了,现在听闻太行山上聚集了数十万,可能甚至百万人……”

刘虞轻抚额头,颔首说道:“你担心来年冀州再乱?”

刘和点头而又摇头,沉声说道:“冀州必然再乱,儿担忧的不只是乱而已。数十万,上百万的人如何生存下去?”

刘虞疲惫的眼眸骤然睁大,说道:“冀州会再现黄巾之乱?”

这次刘和重重的点了点头,说道:“应当若此。”

刘虞顿时沉默不语,半闭着眼睛陷入沉思。刘和在一旁看着父亲,忍了一会儿后,出声说道:“冀州民众经历大乱,本就已经难以为继。若是那太行山上的贼匪再次叛乱,冀州必然糜烂不堪。原本皇甫使君任冀州牧,尚可震慑宵小,若是皇甫使君离去,贼匪则再无顾忌,下山祸乱冀州之势必不可挡。”

刘和看父亲似乎压根没听进去,还想再劝。只见刘虞摆了摆手,略显悲沉的说道:“文饶大人病重,子奇(刘陶字)也远在长安,此时我无力干预朝中诸事。”

刘和顿时愣住了,刘宽病重这个消息犹如晴天霹雳,霎时间把刘和打蒙。

“父亲,这……”

“朝堂之上,我等宗室本就以文饶大人为首,他若不在,总要有人挺身而出,接下宗室一脉。可惜我现在被冀州之事捆绑住手脚,原本以子奇之才华智谋,也足以稳住宗室在朝堂的地位。可惜他被调离长安,且最近也深陷流言之中。”

刘和急切而不解道:“陶君原本深得天子信任,又因何事受流言所困。”

刘虞深呼一口气,显得有些无奈的说道:“子奇一直以来跟党人交往过深,当年党锢之祸时,要不是文饶大人力保,子奇怕也要落得和那山阳刘表刘景升一个下场。”

刘和听到刘表的名字,微微一愣。只听刘虞继续说道:“我已经写信给景升(刘表字),希望他能说动那何遂高,尽量先稳住朝堂局势。”

“何进?”

刘虞点了点头。“此人已经官拜大将军,开府之后,由那何颙何伯求助其征召了不少名士,而且都是曾经的党人,景升亦在其中,而且已被拜任北军中候。”

“那……”

刘虞无奈的摇摇头,说道:“义真(皇甫嵩字)被调离冀州之事,已不可阻挡。除非太行山上那群匪寇立即反叛,否则义真绝无滞留冀州的可能。这种结果已经算不错了,乡野谣传有人劝义真行谋逆之事,也就是杨氏在朝中尽力周旋,到现在才没有天子问责诏书。要不然,义真也难逃被押解回京下狱的结果。我知道你之前跟随义真征讨黄巾,对其颇为敬重,不过这件事没有我,更没有你插手的余地。”

刘和听罢,苦笑一声。“忠臣报国被下狱,良臣卫国遭猜忌。那这天下还剩下些什么?怕是只剩下些营营苟且,只会争权夺利之辈了。这天子……”

刘虞瞥了眼刘和,不悦的说道:“朝堂治政,难分对错。或许确实有些冤错之事,那也是奸邪小人搬弄是非之过。一国朝政中,不可能全都是清流,也不会全都是佞臣,更不会全都是刚烈之辈。事有权重先后之分,所谓事急从权,有的时候便是如此。”

“哎……一人从权或许无碍,一次从权也或许能容。就怕人人都抱有从权之心,到局势糜烂不堪之时,即便有力可擎天之人,也难成力挽狂澜之势。”

刘虞摆摆手,不愿再谈论此事。刘和深感无奈,既然事已至此,虽然担心像那东武城内的事情再发生,但自己也无能为力。

而此时太行山上,一些人狠狠的劈砍着那些被冻死的尸体。有的拿刀砍,有的拿斧劈。僵硬的尸体被肢解的四分五裂,那些劈砍的人似乎已经麻木了,眼眸中既没有凶狠,也没有悲痛。若是仔细观察下来,或许能发现似乎有那么偶尔的瞬间会显露出恐惧。

为何恐惧?或许是因为他们在这寒冬环绕的山谷中,只能吃人肉了。或许是他们在害怕自己哪天也会无法忍受这番刺骨的寒冷,被冻成一具尸体。那样的话,他们也只能成为别人口中的食物了。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第五十八章 皇甫嵩的调令

随着寒冬逐步消融,冀州的这个格外难熬的冬天似乎也要过去。这一年的正旦(春节古称)之日虽然显得萧条,但想到过些时日等地化冻了,就可以春耕,人们似乎也有了希望。

在刘和率军平灭了整个甘陵地区,及邻近的一些县城周边的匪盗后,这边的整体环境有所缓解。最起码整个正月这边还未有人冻死、饿死,只有少部分的人数略少的村落遭受匪盗劫掠,不过刘和也很快去安抚和平灭了附近的十余股匪盗。

中平二年,大汉朝东边冀州的黄巾之乱刚刚平定不久,西北的凉州之地战火再起。

羌人中的一名豪强,名叫北宫伯玉。这一日是其招待其他相近的各部族头人的日子,四面八方的不少羌族头人,拿着牛羊,带着礼物纷纷而来。这些年来羌人的日子过的也甚是艰难。其中类似北宫伯玉这种归化羌人还稍微好一些,在汉朝境内半农耕半放牧,也够温饱。

北宫伯玉派了几名族内机灵的子侄,装了一车礼物,送到了护羌校尉泠征的府邸。

泠征原本也只是凉州陇西郡内的一名小吏,后来跟着郡守平灭了几次小范围的叛乱羌族部落。当初给那郡守鞍前马后很是得赏识,那郡守本就是宫中常侍张让的门下,调走之后推荐了泠征,于是便一跃成为了护羌校尉。

这几年来凭借着搜刮附近各羌族中的部落,日子过得舒适逍遥。只是最近因为东边的黄巾之乱,让宫中几位常侍损失惨重,于是西凉这边自然就需要多弥补一下了。

北宫伯玉的两名子侄把一车礼物推到泠征的院中,面露憨厚的笑着给泠征施礼。看着对面神色不愉的泠征,两人面面相觑,也不知刚才是不是哪里做的有失礼的地方。

泠征盯着两人看了一会儿,挥手叫来几名护卫,指了指这两人,冷声说道:“打!”

迷茫的二人尚未反应过来,便被按倒在地,棍棒齐上。被打的皮开肉绽,痛哭流涕之后,还只能拼命的求饶。

奄奄一息之时,泠征让护卫把二人拖到面前,冷哼一声,说道:“你二人可知我今日为何要打你们?”

这两人又哪里知道,来给人家送礼,结果一句话没说,便被打了一顿。现在趴在地上,也不知腿脚是否骨折,只能忍痛求饶。

泠征用手指了指那一车礼物,轻蔑的说道:“区区这么一点东西,你们拿我当什么?乞索儿么?乃公我在西凉这些年,是不是过于仁慈了,尔等以为乃公灭不了你们部族?”

俩人一听,才知道原来是因礼物送少而惹怒了泠征。于是赶忙求饶,艰难的爬起来,向泠征保证着说道:“我们等会儿回去便再准备,明日一定再给送来一车,不,两车大礼。”

泠征冲着说话那人的脑袋狠狠踹了一脚,那人脑袋被踹的猛砸在地面,顿时血流如注。泠征尚不解恨,又接着狠踹了两脚,直到那人昏死过去。

拍了拍脚上和小腿上的尘土,跟旁边的另一人说道:“别拿乃公我当乞索儿,我给你们两天时间,两天之后,带二十车礼来,要不然乃公我灭了你们的族。赶紧滚!”

北宫伯玉家院内,手拿一根羊腿的北宫伯玉正拍着旁边一人的肩膀,大口的喝着酒,看着院中两名族内的子弟角力。

院门突然间被撞开,派去送礼的一名子侄,背着另一人,跌跌撞撞的冲进院内,一时间院内乱作一团。听完前因后果,北宫伯玉睚眦欲裂,将手中还的羊骨恨声掰断。

两日后,清晨。

泠征在府内刚刚由婢女服侍的洗漱完,仆役便来禀报,说湟中义从北宫伯玉在院外。

泠征微微冷笑,随口问道:“带了多少车礼来?”

仆役谄媚的回答道:“仆大致数了下,绝对不少于二十车。呵呵,这些羌胡,对主公颇为畏惧。不过这次来了不少人,也不知作甚……”

泠征站起身,向外缓缓走了两步,轻蔑的笑道:“能作甚?这些羌胡,不唬一唬他们,都以为乃公我是好糊弄的。走,看看他们都带来什么。要是拿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凑数,就别怪乃公我不客气了。”

西北的风显得格外生硬,在皮肤上犹如刀刮一般。所以这些羌人几乎个个皮肤粗糙,显得格外粗犷而狰狞。

泠征倨傲的站在前堂门外,冷眼看着这些粗壮的羌人推着车进入院内,为首的正是北宫伯玉。这所谓的湟中义从的羌胡头人,面对自己不也得乖乖听令吗?还真以为平日里结识些其他羌族部落的头人,便敢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自己能让他们湟中义从编入护羌校尉的军队之中,也能反手把他们都灭了。

车上覆盖的粗布被北宫伯玉掀起,一些羊腿、羊骨等吃食之物呈现眼前。泠征厌恶的看了眼,也不知道这些羌人怎么想的,弄些粗粝的吃食给自己,找死吗?

“汝等……”

泠征猛然看到了羊皮底下似乎有一柄刀。

恍惚间,北宫伯玉抽刀而起,三两步便奔到自己面前。

“你想做甚……”

刀起,寒光掠过。泠征被一刀枭首。

“杀!”

北宫伯玉暴喝一声,一刀砍掉泠征的脑袋后,领着刀冲向堂内。此时旁边泠征的奴婢仆役们都被吓傻了,愣在一旁。

反应过来的一些护卫刚刚准备反抗,便听北宫伯玉喊道:“是羌人兄弟的都跟乃公一起反了,再不受汉儿的欺侮。”

一直以来护羌校尉手下的兵卒多是由归化羌人组成,再夹杂一些汉人军官进行管理,而且这几年的兵卒构成大部分还是湟中义从。北宫伯玉是湟中义从的头人,这般影响力可想而知。泠征家中的护卫虽然也有不少汉人,但羌人占了一半左右。此时北宫伯玉的喊话,护卫中羌人的倒戈,顿时宣告泠征整个家族的覆灭。

不到半时辰,整个院邸之内死伤一片。北宫伯玉拎着刀,在院内缓步而行,看着血泊中的死尸,心中的暴烈渐渐有所平静。

这时另一名头人模样的羌人走到跟前,北宫伯玉看了他一眼,无奈的低声说道:“文侯,咱们这就反了?”

面前这人叫李文侯,曾祖父是汉人中的一名刑徒,发配至此后,娶了羌人之女,而后便一直留在这里。后来他祖父因为武技高强,结识了不少匪盗游侠,到他父亲那一辈时已经是羌人里面的豪强大族。其父死后,他继承家业,这几年来一直跟在北宫伯玉身边。

这次暴怒之下的北宫伯玉,正是由于李文侯一旁的提议,才决定来泠征府邸将他杀死。

可是杀死泠征之后又该怎么办?

“伯玉,你在发什么呆?走啊!去军营里把兄弟们拉出来。”

李文侯的吼声惊醒了头脑有些发蒙的北宫伯玉。护羌校尉的军营一直驻扎在狄道地区,现在他们身处临洮县内,击杀泠征之事再突然也会很快引起县内关注,到时候只需派些郡国兵卒,自己这帮人就完蛋了。一不做二不休,既然已经如此,乃公反了。

冲出临洮县城,到了军营北宫伯玉先是把几名心腹之人聚集起来,就说了句乃公把泠征杀了,现在要造反。结果一群羌人立时呼应,直接把军营内的所有汉人抓起来杀了,北宫伯玉瞬间控制了五千余兵卒。

而临洮县府衙内,刚刚抵达的凉州督军从事边允和凉州从事韩约正跪坐正厅,让县令派人去请护羌校尉泠征。此次他们二人来,正是为了兵卒粮草辎重之事。今年黄巾之乱令关东各地几乎毫无赋税可言,国家财赋紧张,故而西凉这边也断了补给。为了避免西凉再现叛乱,二人特意从刺史梁鹄那边请调了一批粮草辎重,先分发给手下兵卒以安其心。正是为了避免当地军官克扣贪腐,二人才亲身而来。

谁知道去请泠征的仆役带回来泠征被杀的消息,两人吓了一跳。韩约立刻站起身来,伸手拉起边允说道:“章诚(边允字)快走。”

边允也反应了过来,既然泠征已死,那反叛的羌人极有可能暴乱。城外不远就是军营,里面的七千大军有五千是羌人。

边允刚起身准备走,又突然间停下脚步说道:“文遂(韩约字),若城外羌人叛乱,临洮县是其必攻之地,吾等如何一走了之?”

韩约急切的说道:“临洮县内的府衙之兵卒不过百余人,这城不可能守得住,若不早走,城必然被破……”

边允有些斟酌不定,犹豫的说道:“城内还有类似董家之流的豪强,若其相助,或许还有把握守城而待。”

韩约一边用力拉扯着边允,一边往外走。“这陇西各地的豪族之中,哪一家跟羌人没有关系。即便这些羌人攻破县城,他们也不会有事。此时若是羌人已到军营,那么叛乱已成,你我须臾之间哪里能组织起守城之兵。”

边允无奈,只得跟韩约两人快速奔逃。可刚到城门,便遇到破门而入的羌人大军。

“章诚先生?哟!还有文遂先生?”北宫伯玉看到了奔逃的两人,顿时哈哈大笑。

边允和韩约看到城池已破,只能相视无言。

中平二年,正月。还在甘陵的刘和收到了皇甫嵩的调令,北上邺城。

邺城府衙内,天色近黄昏。

看着身材高大,但略显消瘦的皇甫嵩,刘和施礼问候。

皇甫嵩淡淡的笑了笑,轻捋短髯,提及刘和在甘陵一带的作为,称赞了几句,然后就是闲聊居多。前后也询问了一些刘虞在甘陵的情况,还问起刘宽在洛阳的身体状态。

刘和简略而恭谦的作答,心里对于皇甫嵩叫自己过来略有疑惑,但也忍住不问,就是轻声的和皇甫嵩闲谈着。

大约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仆役禀报麴义在门外恭候。皇甫嵩拉起刘和走入中堂,便吩咐仆役将麴义叫进来。

片刻后,刘和便看到麴义迈着大步进入中堂之内。先是跟皇甫嵩施礼,而后冲着刘和抱了抱拳,算是打过招呼。皇甫嵩摆摆手,让其跪坐另一侧。

待麴义坐下后,皇甫嵩缓缓开口说道:“天子有旨,旬日之内,我将启程西去凉州。”

第五十九章 岂曰无衣

皇甫嵩淡然一语,顿时惊起刘和内心一阵波澜。历史轨迹,终究还不是自己现在这等力量能有所撼动的。

凉州已乱,皇甫嵩西去。那冀州……

刘和虽然心里有所准备,但心中还是有些惶恐。沉默片刻后,说道:“使君西去,这冀州之地若叛乱再起?”

皇甫嵩微笑着看向刘和,欣赏之情溢于言表。“你担心盘踞在太行山上的那群匪盗?冀州这边以由郭典先接任州牧之事,我也交代过了。”

刘和一愣,看来皇甫嵩也早已注意到了太行山,于是点点头说道:“之前黄巾大军溃散四处,纵然杀了一批,降了一批,可以仍有数不尽的乱匪逃散。之前随家父去往东武城时,还有一群贼匪袭击城池,险些夺城。后来追击时,斥候发现其贼首逃进了太行山。”

皇甫嵩点点头,面容渐渐严肃。“我之前让节信(麴义字)抓过一些那些山中贼寇,他们原本就是那张角给自己两个弟弟留的后路之一。现已聚集数十万人,这个冬天过后,他们难以为继,便极有可能下山冲击郡县。”

刘和听罢,明白皇甫嵩早已知晓。虽然掌控冀州算不上时间长,但是兵家出身的皇甫嵩,对于冀州各地的风吹草动,都了然于胸。太行山几十万,甚至上百万人的聚集,焉能逃过皇甫嵩的耳目。于是便不再多言,静待皇甫嵩的吩咐。

皇甫嵩看了眼旁边一直不语的麴义,淡淡的说道:“我原本是准备在自己西去之后,把冀州的事情交付于节信。不过玄泰你这些日子以来,在甘陵之地巡查剿匪有功。这重任便交于你,想来也不会有差错。这几日,我让节信再留下三千悍卒给你一起统御。后面整个冀州各地的匪盗巡剿,便交于玄泰你来负责。”

刘和惊讶的看向皇甫嵩,又瞅了瞅旁边面无表情的麴义,急忙说道:“使君……”

皇甫嵩摆摆手,打断了刘和,直言问道:“怎么?不敢担此重任?”

刘和一时语迟,也不知如何答对。

皇甫嵩温和的笑着说道:“若无玄泰你,我自然是要让节信来担当此任。不过现在你既然已升为校尉,这便成了你的差事。你虽然年纪尚轻,但也经历过战阵,再有子桐(徐荣字)在旁协助,以及你父亲在燕赵之地的名望,想来也定可应对。”

“谢使君信任。”看来事情已定,刘和只得点点头。内心既有兴奋,也有忐忑。

皇甫嵩继续说道:“你所担任之责,十分重大。行军之事,你可多向子桐询问。我原本想带他去凉州,若能西凉战场立些功劳,给他安排个位置,也算不辜负子干(卢植字)对于这些幽燕将士们的托付。现如今,这件事也一并托付给你了。”

刘和朗声保证道:“子桐之才,我深信不疑。军阵战场之上,自当多听其言。”

皇甫嵩似乎是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继而说道:“至于那太行山上的隐患,我亦有所安排。除了刚才说的节信留下的三千兵卒外,我特意安排了八百斥候营。这八百人乃是我精心训练的老卒,不仅战力悍勇,而且善于探查和潜伏。我之前本想带走四百人,想到你统御大军的次数毕竟有限,这营中的人多些,对你的帮助也大。具体的谋划安排,后面便让斥候营的军侯与你细说。至于我自己这边,回到凉州再重新安排吧。”

刘和自然是知道皇甫嵩手下的斥候营,之前对阵黄巾军时,敌人的各项军情便是由这斥候营一手传达。组成这些斥候营的乃是皇甫嵩之前在西北的部曲老卒,而后加上了些北军中最精悍的战卒。没想到皇甫嵩对自己这么大方,竟然把这等力量给自己统御。

“谢使君!巡剿冀州之任,定不负所托。”刘和激动的站起来,向皇甫嵩躬身施礼。

皇甫嵩走到刘和身边,拍了拍刘和的肩膀,语重心长的嘱咐道:“你聪敏早慧,又有宗室势力为后盾。我很希望你将来能成为我大汉名将,能保家卫国,开疆拓土。”

“谢使君……”

皇甫嵩再次轻拍刘和臂膀,轻声说道:“刚开始我本以为你只是受父命而入军中,期初也没太过给你机会历练。这也希望你理解,毕竟当初太平道的黄巾军号称百万之众……”

“使君!我绝无怨念……”

皇甫嵩摆摆手,朗声说道:“后来你随军这些日子,我也感觉出你对军伍之事的热衷乃是发自于真心,所以也愿意你能有更多的机会历练。这片燕赵之地,既有匪寇叛乱之忧,也有边疆胡人袭扰之患。你要快些成长起来,将来平定内乱,驱除胡掳,振兴大汉。我在西北之地,定然为你高展笙旗,击鼓相合。”

刘和大礼而拜,激昂不已。

后面几天,刘和在麴义的引领之下,接受着其麾下三千余兵卒。期间麴义言语不多,看那些兵卒在校场操练之时,也只是应答刘和的偶尔询问。原本麴义麾下多为凉州人,这次也本想带着这些人回到凉州。麴义也算是豪族出身,再加上从小便入军伍中与羌人作战,脾气很冲。对于皇甫嵩的安排,起初还有异议,自己原本还想带这些战卒回西凉平叛立功,现如今送给别人统御,难免心有不忿。不过皇甫嵩毕竟名震西北,麴义再有脾气也只能听从。

刘和也能感觉到麴义心中的不满,但是自己要平定冀州乱局,更需要这等经历数次战阵的悍卒。

“刘校尉这几日也看到了,我麾下除了自家部曲以外,所有兵卒共三千一百二十五人,现在都归你刘校尉统领了。”麴义语气冷淡。

刘和瞥了眼面无表情的麴义,也语调平淡的肃容道:“伤兵何在?”

“伤兵?伤残者已无法参战,刘校尉要之何用?难道这三千余人还不够,刘校尉还要让伤残者再上阵?”

“那就是我的事了。”

麴义扭头看向面色淡然的刘和,脸色渐渐难看起来,然后冲校场内一名兵吏大声吼道:“去把伤残者召集起来,随刘校尉去杀敌!”

刘和面色不愉的瞥了眼怒气冲冲的麴义,不再言语。

不一会儿,约五百多伤残兵卒聚集到了校场之内。大家都看向一言不发的刘和,一部分人还在叫嚷着,抱怨着。

刘和默默走进伤残的兵卒人群中,也先不管那些抱怨叫嚷的伤兵,而是走到一些看起来木讷老实的兵卒前,平静的向每个人问了一句是否领到了补偿的财帛。

剩下那些抱怨叫嚷的,刘和也不管,只是站到所有人面前,沉默以对。而那些抱怨叫喊的人,自然也听到了刘和的询问。他们心里也自然而然的在思考刘和这样询问的原因。不知不觉中,叫喊声便逐步减弱,待到大部分叫嚷声减弱后。刘和大声问道:“你们这里有人克扣你们伤残的俸禄补偿么?”

旁边的麴义顿时面露怒容,冲着刘和吼道:“你什么意思?想诬陷我贪腐军资?”

刘和淡淡的看了麴义一眼,平静的说道:“现在这些人归我统御。”

麴义冷哼一声。“我麴义虽比不上你刘校尉的家世,但也看不上袍泽兄弟的买命钱。”

刘和扭过头,盯着麴义看了会儿,冷笑着说道:“看不上?还是有人不敢说?”

麴义看着刘和怀疑的表情,恨不得一拳打烂刘和那张看起来充满不屑的脸。“乃公我要是克扣过一个袍泽兄弟的钱,今天就当场把脑袋摘下来给你!”

刘和转过头,面对众人再次大声问道:“你们这里有人克扣你们伤残的俸禄补偿么?无论是谁,斩立决!”

麴义气的脸色通红,冲着众人吼道:“别给乃公我当怂包,被人家看不起。哪个兄弟要是觉得我克扣了你的钱粮了就站直了说,乃公我不怕当面对质。”

这时其中一屯长似的兵卒站出来说道:“刘校尉,咱这里都是袍泽,其中大部分人都是之前就相处了好几年的生死兄弟了,没人干这种事。麴司马脾气虽然臭,俺们常挨骂倒是有的,不过克扣自家袍泽兄弟的钱粮这种事,在俺们这里没有。”

刘和听罢后,冲他点了点头。然后转过身又向麴义抱拳致歉,麴义一脸不屑。

刘和也不在意,大声说道:“在这之前,你们都为大汉拼死而战。然而战阵之中,难免伤亡。现在,你们这些人因此而伤残。有的人断了手,有的人断了腿。今日既然由我开始统御大家,那就不能让众人没了归宿。我知道很多人可能要拿着补偿的财帛回家乡再谋生。有些人家世还算富裕,回了家乡总归是有口饭吃,不用劳作也能活的舒坦。但是我也知道很多人家世并不怎么样,那大家回去之后,拿这些财帛又能过几日?财帛花光了又该怎么办?已经伤残的人,依靠什么去勉强度日?”

众人听到刘和的话语后,顿时间沉默不语。黔首庶民的日子本就如此,甚至有的人当初入军伍中只是为了不被饿死。这些人战阵伤残之后,又如何回到家乡。一个个断手断脚的残疾之人,即便回到家乡,又如何生活。

“现在,只要你们愿意,全部编入辅兵营,依旧每月发俸。以后其他人皆以此例。”

霎时间,一片低呼。

刘和向前一步,举臂高呼。“你我今日既成生死袍泽,那今日开始便要生死相依。你们能在战阵上为袍泽死,那我就在战阵下为你求活。”

听罢刘和的话,众人无不动容。之前还是满是怒容的麴义默默走到刘和面前,只是拱了拱手,未出一言。但神情早已不再是不满不屑,而是多了份认可。

刘和大步走到军卒人群之中,一边走一边高唱。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第六十章 大疫之灾

随着高亢而激昂的韵律,整个校场所有兵卒高声和唱。历经生死的袍泽之情,较之于其他情感确实显得更加澎湃而激烈。无论以后这里面的人会不会因为他们地位的成长,时间的流逝,利益的争端而拉远距离,甚至敌对。最起码现在,每个人甘愿为袍泽赴死。

府衙之内的皇甫嵩,听完从军营回来的仆役禀报之后,微笑着自语呢喃。仆役看皇甫嵩心情似乎不错,也跟着发自内心的释怀。听着自家主公的言语中,似乎说这刘和还确实算聪明,只要一提点,就立即明白怎么去做,将来或许真可成大事之人。

至此刘和终于算是基本成功的收服三千余可战之悍卒,至于以后这些人能否像信服皇甫嵩那般对待自己,拿估计还需要时间和战阵的历练。

后面几日刘和重新整军,再次将所有人都打散,加上之前自己的三千战卒,共六千战卒分为十二曲,并且索性召回了黄忠、程普、韩当三人,加上徐荣四人分别担任军司马,各领三曲,一千五百人。每曲的军侯再次重新部署,功高悍勇者为之。而皇甫嵩特意留给自己的八百斥候营,刘和又调出原先的二百斥候充入,共计千人,由王越统率。

在刘和整军的期间,皇甫嵩悄然西去凉州。

整个冀州似乎都松了一口气,也不知是那些豪族门阀松的那口气大些,还是那些宦官门生松的那口气大些。或许还有残留在冀州各处的匪盗松的那口气更大些,尤其在太行山上。

中平二年,正月,最后一日。

刚刚统筹好春耕事宜,准备下个月安排各处农耕之事的刘虞刚刚歇了口气。府衙门外的仆役慌乱的急促闯入,在那口气还没缓过来的情况下,嘶哑着对刘虞说道:“守相……大……大疫!冀州九郡,除……除了渤海郡外,八郡都发生大疫!守相……”

刘虞惊而起身,向那仆役走了几步后,踉跄的几欲摔倒。

这一日,天下大疫,死者又何止百万。

而史书不过五字:春,正月,大疫。

此时洛阳城,皇宫。

天子面前的皂囊堆积的如同小山一般,整个冀州所有郡守全部发报给朝廷,说是大疫之下民生苦重,要求救济。

天子揉了揉额头,随手把一份奏报扔到一边。双手撑着桌子刚想站起来,就觉得两腿发麻,险些摔倒。旁边的蹇硕赶紧上前一把扶住天子,轻轻的躬身询问。

天子站好之后蹬了蹬腿,还是觉得有身体有些疲乏。“你去把朕的万古丹拿来。”

蹇硕略显犹豫,轻声劝道:“陛下,那万古丹今日已经服用过一次了。”

天子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蹇硕无奈只得转身去向永乐宫。

永乐宫是当今天子之母董太后的居所。当今天子继位之后,追认他的亡父为孝仁皇,尊称他的母亲董氏为孝仁皇后,奉居嘉德殿,住处称其为永乐宫。

现在这位董太后,正在轻柔的拍着自己午间熟睡的孙儿。宫女轻声禀报后,董太后摆摆手,示意蹇硕在外面等着。蹇硕无奈只得在宫门外,不敢打扰,只是轻声的向守在门外的小黄门询问,那小黄门只说董侯睡了约有半个多时辰了,应该是快醒了。

蹇硕点了点头,轻声叹了口气。果然没一会儿,内侍出来说小董侯睡醒了,太后让蹇硕进去禀报。

进入永乐宫内后,只见董太后指使着宫女给小董侯喂蜜水。看到蹇硕后,询问了声什么事,便又指使宫女给她这孙儿擦嘴角溢出的甜水。

蹇硕恭敬的说道:“陛下让我来拿万古丹。”

董太后一边轻轻拍了拍小董侯的后背,一边说道:“今日不是吃过了么?”

蹇硕弯着腰,恭敬的答道:“可能是陛下处理奏章有些疲乏了。”

董太后显得有些生气,说道:“三公九卿那么多大臣,怎么还需要他们的皇帝处理这么多政事?那要他们还有甚用?”

蹇硕不敢接这话,又不敢不接这话,只得说道:“上个月末冀州及中原各地都有疫情,刚刚经过战乱的百姓又缺乏钱粮,故而向朝廷求援的奏报特别多。”

董太后一听自己的老家冀州又有大疫,颇为惊讶。“大疫?”

蹇硕点头称是,董太后一时间显得有些伤感。“冀州之地怎么这么多灾?哎……”然后看了看一边玩耍的小董侯,接着说道:“就像这苦命的孩子,一生下来就没了母亲……”

这种话题蹇硕听的冷汗直流,完全不敢接茬。

董太后瞅了一眼战战兢兢的蹇硕,冷着脸说道:“当年张常侍和赵常侍他们几个人忠心耿耿辅佐陛下,和那曹节一起诛灭窦氏。现在功劳大了,连寡人这个太后都不放在眼里。整日里跟在那个恶女人身后,护着那恶女人的儿子。现在陛下身边还有忠心的人么?”

蹇硕吓的伏跪在地,感觉自己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臣至死都忠于陛下,忠于太后,无论何时绝无二心。”

董太后轻声叹了口气,示意蹇硕起身。“寡人也知道,当年还是张常侍和赵常侍他们去河间把寡人接来洛阳的。当初他们是不错,可惜啊!人心难免是会变的。算了!就念在当初他们的那些功劳,陛下都不计较,寡人也不好计较。”

“太后和陛下仁心宽厚,奴婢等人皆深感大恩。”蹇硕附和着董太后的话,然后恭敬的捧起身旁宫女递过来的万古丹,恨不得立即转身离开。

当蹇硕刚转身要走时,董太后似乎想起了什么,嘱咐着说道:“最边上的侧殿内,有两个嫔妃,是我安排她们在那里住下的。寡人这边的人都还要照顾着小董侯,你去多找几个信得过的小黄门,好好的守着,不许其他的人靠近她们。”

蹇硕愣了下神,赶紧称诺。

走出永乐宫的蹇硕稍一思索,便快走了几步往董太后所说的侧殿而去。刚刚走到侧殿门口,便看到里面冲出来两个小黄门。蹇硕心下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快走了几步往里一看,只见殿内火势渐起。

那两个小黄门见到蹇硕,赶紧躬身施礼。蹇硕急切的问道:“怎么回事?”

其中一人答道:“里面的人失手打翻了火油,便走水了。”

蹇硕一脚将那回答的小黄门踹倒。“敢在我面前胡说八道,看你是想死了。里面是不是还有两名嫔妃,赶紧去给我救出来。不然……”

“不然什么啊!这俩人跟了我有年头了,不能轻易送死吧。”这时突然有人拍了拍蹇硕的肩膀,蹇硕扭头一看,正是大长秋赵忠。“你这是刚从太后那边出来?”

蹇硕神情冷冽,沉声说道:“里面还有两名陛下的嫔妃,需要赶紧救出来。”

赵忠笑了笑,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说道:“嘉德殿的侧殿怎么会有陛下的嫔妃。”

蹇硕只得说道:“是太后接过来的。”

赵忠哦了一声,扭头看向那两个小黄门问道:“你俩可看见里面有嫔妃在吗?”

那个被蹇硕踹倒的小黄门瞟了一眼旁边的蹇硕,恭敬的答道:“奴婢只看到一名内侍和两名女婢,未曾注意,不知是否有嫔妃在内。”

赵忠双手一摊,不屑的说道:“怎么样?看起来似乎没有嫔妃……”

“你这是找死!”蹇硕被赵忠的胡搅蛮缠搞的有些愤怒,接着冷声说道:“这两名嫔妃为什么会被太后安排到这里住,你心里也清楚。你们现在跟皇后走得近,这些都无所谓。但现在你们不把太后放在眼里也就罢了,竟敢纵火虐杀怀孕嫔妃。等你们把当年陛下的情分用光,我倒想看看到时候你们怎么办?”

看着愤恨转身离去的蹇硕,赵忠扭过头看着已经彻底烧起来的侧殿,低头呢喃:是啊,情分用光了怎么办?陛下的情分用光了,小董侯这边只有仇没有情,那小史侯的情分能续得上吗?来得及续得上么?

抬起头后的赵忠,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既然如此,那就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中平二年,二月。冀州刚发大疫不到半旬,洛阳皇城南宫起火,被焚毁的殿宇有十余座。而且还烧到了太后居住的永乐宫,要不是宫内护卫极多,快速阻止了火势蔓延,后果则不堪设想。愤怒的太后杖毙了近百人,还在宫内大喊恶女人要害她和小董侯。

天子震怒,皇后身边数百内侍被杖毙。张让、赵忠等人被罚数千万钱。

看着被烧毁的南宫数殿,天子面沉似水。转过身看了看跪在旁边的张让和赵忠二人,目光冷冽,沉声说道:“你俩说吧,这宫殿怎么办?花多少钱能给朕修起来。”

张让跪行几步,到天子面前,哭着说道:“陛下,奴婢等真的没多少钱了!都是下面的几个门生节庆之日送的些礼物财帛,哪儿够修宫殿的啊!陛下……”

“没钱了?”天子冷着脸。“要不朕把你俩的家抄了,看看够不够?”

“陛下!陛下……陛下宽宏大量,饶过奴婢吧……”

天子冷笑一声。“饶过你?饶过你了朕的宫殿怎么办?烧朕宫殿的时候,怎么就不怕朕抄了你们的家?”

“陛下!陛下!不是奴婢……奴婢哪里敢烧陛下的宫殿……”

“不是你?”天子狠狠踹了张让一脚。“不是你们难道是朕自己烧的?你们那点心思以为朕真的不知道?”

“仆也没办法,皇后……奴婢不敢不从命……”

听到皇后二字,天子怒火更盛。随手抄起旁边的灯炉砸向了张让,然后气急败坏的原地转了两圈。

“陛下!陛下!奴婢有办法……有办法了!不仅能筹到钱修宫殿,还能一直给陛下生钱。”倒在地上的张让赶紧爬起来,趴在天子的脚下急促的说道:“增税!陛下,增税……”

张让话音还未落,便又被天子一脚踹倒在地。“增税?太平道的叛乱刚平,你让朕增税?你是想看天下大乱吗?”

“不是!不是!陛下,不是赋税,只是畮(耕地单位,意为每亩)地十钱而已。只收十钱,不仅够陛下修复宫殿,还足以够陛下铸铜人。那些世家门阀之田何止千倾,天下之田,以十钱而聚,乃是何等巨资。仆愿意率先缴纳,助陛下修复宫殿。”

天子听罢,看着两人沉默不语。

第六十一章 该给谁报仇

冀州各郡之内,刘虞领着十余名官吏一边组织农耕之事,一边跟各豪族门阀佘借钱粮,以救灾民。而那些被感染疫情的百姓,就是有一个结果,焚埋。

路边被挖掘了数十个大坑,里面填满了染上疫毒的病患。有的病患还在挣扎着,呼喊着试图爬出大坑。

几个火把扔进大坑内,被浇上火油的病患们顿时声嘶力竭的嚎叫。大火冲天而起,无情的吞噬了一群如厉鬼一般的灾民,而坑外周围的众人脸上看不出喜悲。

一位一直挤靠在坑边的妇人,不顾自己身上的火势,拼命的举起手中的孩子,试图祈求这些坑外的人饶过她的孩子。

孩子看起来不过三四岁,在母亲的手中哭喊着,瘦骨嶙峋,满脸的烂疮。

那母亲原本还是村里最娇俏的小妇,嫁的也是村里最殷实的富户。那时也就是刚刚及笄便许了人家。不到双十的年龄便生了胖乎乎的儿子,一家人的幸福全系与此。

黄巾乱起之时,幸运的活了下来,可是丈夫不知如何却感染了疫病。

得知自己染疫之后,丈夫把自己关在地窖里,不让家人靠近,更是严禁孩子接近那个院子。可即便如此,家里还是陆续有人感染疫病,当妻子和孩子也染上疫病之后,终于在地窖里再次和丈夫见面。面容枯槁的丈夫彻底绝望了,让妻子带着孩子逃,一定要逃走。

可惜她一个妇人家,又如何能逃的掉。再一次见到丈夫时,止不住咳血的丈夫临死前只希望孩子能活下去,只想孩子活下去。

现在被推入坑内的这妇人,也如同她的丈夫一般,只想孩子活下去。熊熊烈火烧在身上似乎都感觉不到灼伤的疼痛,只是高高的举着手中的孩子。

求求你们,让孩子活下去,孩子病好了,孩子没事的……

别烧了我的孩子,求求你们,让孩子活下去……

火终究还是烧到了这孩子身上,稚嫩的哭嚎声,撕心裂肺的在烈火中持续了很久。那母亲全身已经被烧成了碳色,却依旧高高的举着自己的孩子。漆黑空洞的眼眶中,似乎还有一股深邃的渴望和祈求。

大火烧了一日夜,人们开始往坑里填土。刘和静静的站立一旁,在亲眼目睹了这等悲惨之后,有些理不清楚自己的心绪。

大战即大灾,而大灾之后必有大疫。那些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惨死的人们,似乎让这苍天陷入泥泞之中。

悲痛无语的老人,无知可怜的孩童,胆小怯弱的男人,无助惨嚎的女人。一张张脸断断续续的在刘和脑海里闪现,时长时短,时快时慢。

曾经只在书上看到的只言片语,所描绘的太过于笼统和简单。没有亲身的经历,而去妄言战乱灾年的苦痛,才觉得简直可悲而可笑。

直到这时,刘和似乎才明白自己此生要做些什么。这种强烈的刺激仿佛一生无法摆脱的梦魇,凶狠的撞击着内心。

远处的刘虞突然间昏倒在地,刘和赶忙跑过去,只见父亲手中还攥着朝廷的邸报。

每亩增收十钱。

将父亲送回府衙休息后,刘和立即整军,让所有分散在外护卫郡县的兵卒返回。此时正是准备春耕之时,之前刘虞还特意嘱咐各郡县,千万以稳定春耕为第一要务。

所以当刘和整军时,还有些官吏询问。刘和并不多做解释,只等到整军完毕之后,高举长剑,对着所有人说春耕在即,吾等为护佑冀州安稳,将出兵扫灭各处乱匪贼寇。

这几日昏倒的刘虞一直在府衙之内避不见客,就连朝廷传旨的天使都挡在门外。刘和跪坐一侧,看着侧躺在床榻上疲惫的父亲,黯然无语。

刘虞喝了口水,出声问道:“你准备整军北上了?”

刘和点了点头,自从皇甫嵩离开后,刘和便立即派出斥候营内的两百名精练的斥候老卒四处探查。再加上之前汇集的情报,也曾给刘虞做过分析和讲解。而且刘和还有一层顾虑,与其把搜刮百姓的钱财送到洛阳,还不如自己先领着军队把辎重补充一遍。

刘虞揉了揉干瘦的脸庞,转过身坐了起来。“你估计太行山上那群黄巾贼们,何时会下山攻打郡县?”

刘和想了想,沉声答道:“若是没有意外,估计也就这个一两个月。之前皇甫使君已经在太行山上安插了一些细作为耳目,现在都归我手下的斥候营统一调配。他们前几日已经回报,近日内太行山上整军频繁,显然是准备下山了。”

刘虞叹了口气。“他们有多少兵力?”

刘和看了看忧心忡忡的父亲,安慰着答道:“所谓兵力或许有二十多万,不过他们手上有兵器的都不过两万余人,这两万人中可战之兵甚少,更别提剩余之兵。加上内部混乱,不足为惧。我麾下连斥候营共七千悍卒,策略调度得当完全可以一战。再加上去年经历黄巾之乱,冀州个郡县招募了不少郡国兵勇,也足以守城抵抗。那张角已死,这张牛角又能如何。”

刘虞略显疑惑的问了一声。“张牛角?”

刘和略显不屑的轻笑一声。“是啊,此人是张角早年间的学生。本名张牛,自从张角死后,改名张牛角。现在是那太行山上所有贼匪的大帅。”

刘虞撑着床沿站了起来,刘和赶忙上前搀扶。刘虞摆了摆手,说道:“其实大部分都是些被裹挟的百姓,活不下去了,没办法才跟着匪盗们走。若能招降就尽量招降吧。义真去年杀十万黄巾军,那是为了震慑,也是为了避嫌。你资历不足,千万不可如此……”

刘和本想反驳,又担心刘虞身体和心情,便沉默不语。刘虞看了他一眼,接着说道:“你可以在路上仔细想想,难道死了这一批就没有造反的了吗?他们为什么造反?难道就是纯粹为了杀人,为了劫掠吗?他们都是我们大汉的百姓。你还尚未及冠,不要一心只想当个杀人的将军,将军杀人是为了救人,你要当个救人的将军。这才是为父的心愿。”

听罢后,刘和称诺。

次日,刘和领着六千大军巡剿整个冀州,从甘陵国出发,一路北上。

远处一个不过三十余户的小村庄外,一群近两百人的匪盗就那么毫无预兆的出现。匪盗人数算不上多,估计也是看到这村庄小,容易得手,才起了心思会前来劫掠。

刚刚春暖化开的耕地上,一个看起来颇为木讷的村汉,看到有匪盗闯进村里,便拼命的往回跑。一股劲冲进了院子里后,只见到一片狼藉的院内,有十几个匪盗在侮辱自己的妻子。已经被打的满脸是血的妻子被按在灶台上,身上的衣服早已被撕扯的破烂不堪,人也已经放弃了挣扎,脑袋和手耷拉着,眼眸空洞无神。

村汉顿时双眼充血,举着锄头就冲了过去。

几个旁边的匪盗上来把村汉打倒在地,还找了一截绳子把他反手捆了起来。拽着头发把他拉到妻子面前,两人就那么面对面的看着。

村汉面色通红,脑袋上的经脉鼓出,张大了嘴却喊不出声来。妻子的瞳孔似乎突然间放大又收缩,眼角流出一丝血泪。

另外一个匪盗走上前,发现面前村妇似乎已经死了,嘀咕的骂了声晦气。然后走过这村汉身旁时,还捎带一脚将其踹倒。

村汉已经几乎崩溃,试图挣扎,背负的双手却被捆的死死的。这时一声凄厉的惨叫让村汉顿时心中一颤,扭过头看到了一个匪盗拖着五岁的儿子走到跟前。

啊——

已经奔溃的村汉嚎叫着要站起来,却被旁边的匪盗一棍子抡倒。拿着棍子的匪盗笑嘻嘻的走到孩子面前,看着那孩子恐惧无助的眼睛,突然间一棍子砸到了孩子脑袋上。

小男孩儿满脸鲜血的倒在地上,手脚还时不时的抽动一下。

拿着棍子的匪盗看看孩子,再扭头瞅了瞅村汉,冷冷的笑了笑。刚准备走向那村汉,便听到外面有其他人在大喊官军来了。

院子里的匪盗扔下棍子就跑,还不忘记拿走抢到的一些粮食。

剩下那个村汉用头和肩膀挣扎的支撑,摇摇晃晃的艰难站起来后,看了看趴在灶台的妻子,又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儿子,嚎叫着侧身冲向灶台的边沿,只见半截胳膊硬生生被撞断。

刚刚进入钜鹿郡的刘和大军停止了前行。

“校尉,前面的村庄里有匪盗劫掠。”

刘和听到后挥了挥手,示意大军上前。

总共还不到两百人的流寇匪盗又怎会是刘和手下大军的对手,顷刻之间便被包围击败。战阵中击杀了几十人,还剩一百人左右四散而逃时被抓到。

刘和站在村口,看了看远处破乱的村落,听着村内断断续续的哭嚎之声。本想一声令下直接砍了这些人的脑袋,却又想到昨日父亲的话,更想到了早先的谋划。

指了指跪在勉强的俘虏,刘和问道:“谁是首领?”

问了两声,那群俘虏也不回答。刘和冷笑一声,指了指前排一人,向旁边的兵卒吩咐道:“先拉出一个来问,不回答直接斩首。”

被拉出来的那人,赶忙喊着答道:“首领已死,那首领已死……”

刘和看了那人一眼,直接一挥手。“斩!”

被拉出来的第二个人,吓的瘫软在地,也同样重复着首领已死。第三个人,第四个人也是一样。一直到第五个人,匆忙指了指远处的一具尸体。这才让刘和相信这群匪盗的首领确实已死。

“尔等愿降?”

刘和刚说完,俘虏中纷纷叩首皆愿投降。而这时突然从村里冲出一人,其中一条胳膊已经断了,还在淌着血。另一只手拿一把破旧柴刀,呼喊着冲向军阵前的那群俘虏。

众人先是一惊,随后那管着巡视村内的军侯颇有些恼怒,能有村民从庄子里冲出来,足以说明自己手底下的兵卒事情做的不周全。

虽然这村民是猛然间冲出来,可毕竟只是区区一村民,还未靠近三十步内,便被刘和手下兵卒一脚踹倒。

那军侯押解着这村民到刘和面前后,单膝跪地抱拳。“卑职巡查未尽,自请领罪。”

刘和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先记下十军棍,后面若是立功可抵,若是再犯,那你这军侯也别做了。”

军侯领命退到一旁,只见中间被押着那村民,趴在地上拼命叩首,脑袋和地撞的嗵嗵直响。“将军,我妻……我儿……”

刘和走到跟前。“我不是将军,你也不要乱喊,有什么事你慢慢说。”

那村民依旧趴在地上,声嘶力竭的喊道:“报仇啊!”

刘和弯下腰,扶了扶这村汉的肩膀,本想安慰几句,这种事在这一年来见到的太多,只是近距离看到这村汉的脸便愣了一下。

这村汉的脸上竟有血泪流出。

“给我们村里三十一户人家报仇……我的妻儿……我的儿……报仇啊!报仇……”

一口鲜血从村汉的口中喷出,被喷了半脸鲜血的刘和眼睁睁看着面前的村民气竭而亡。

“校尉,此人已死。”

听到兵卒的说明后,刘和只是随意的摆了摆手,而后继续仔细盯着面前的这村民。双目怒睁,脸上还有一道血槽,七窍爆裂,血迹斑斑,仿佛恶鬼一般。

原本那些残忍是这村汉一生都未曾见过的,而此刻眼睁睁的目睹一切的发生,还只是无能为力的看着,硬是见到了自己人生最美好的希冀被活生生碾碎,那便只能崩溃了。

这就是战乱后的匪盗,流窜的贼寇所展现出的恶。也许这些匪盗以前也有对于生活美好的希望,但破碎之后,便只能为恶,用如此残忍的恶,撕碎了世间。

刘和默然的看了这村民许久,那瞪着的眼眸早已空洞而无神,但是却仿佛能贯穿内心。眼角流出的血凝固在脸颊,一张可怖的脸满是憎恨。

这时之前被吩咐去探查的兵卒把那村汉院内的情形禀报了刘和。听罢后,刘和站起来扫视了一遍那群俘虏,一语不发,冷冽的眼神无人敢与其对视。缓缓抬起手臂后,只见略显颤抖的手臂上和脖子上的青筋鼓起。

所有人静默无语,整个场内不仅无声,而且似乎连一丝风都没有。所有兵卒都只是小心翼翼的抬起眼角瞥一眼刘和,然后赶紧再转过眼神看向那群贼寇俘虏,而此时那群俘虏只是肝胆俱裂的看着刘和,视线完全盯着刘和抬起的手臂。

突然间,一只手轻轻的拍在刘和的手臂上。扭头一看,正是戏志才在微微摇头。

刘和颤抖的手臂,停在了半空。旁边的人似乎都能听到刘和后槽牙咬的嘎嘎作响,等了许久之后,刘和的气息似乎渐渐平顺了一些,然后侧过身,跟旁边的兵卒说道:“先押下去。”

百余名俘虏仿佛劫后余生一般,瘫软着被兵卒押解到俘虏营。

刘和再次扭头看了一眼那死在面前的村民,吩咐道:“找出害死此人家人的……”

“你要为他报仇?”戏志才打断刘和的命令,走到那村民的旁边,继续说道:“你能为他一人报仇,也可以为他一村报仇。可你怎么为整个冀州百姓报仇,又如何为天下百姓报仇?”

刘和瞪了戏志才一眼,然后狠狠将手中的剑插入地面。

戏志才连续三四次才好不容易把那村民怒睁的双眼闭合,轻轻拍了拍这尸体的肩膀,再次走到刘和身旁。“既然已经定计,便万不可因小失大。”

刘和仰头闭眼,长出一口气,然后冲着戏志才拱了拱手。

戏志才看着渐渐平静的刘和,说道:“这官不好当?”

刘和苦笑,无言以对。

这便是乱世,最难以承担乱世的是百姓,而最直接承受乱世的却又偏偏是百姓。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第六十二章 宁死不再为官

那些俘虏终究还是没有一个被杀,刘和派人把他们押解到太行山下,然后驱赶到了山上。而自己率领大军进入钜鹿郡内。

到了廮陶县城外,兵卒回报城内无太守,所以粮草之事暂时无法调配。

刘和皱了皱眉头,看向随行而来的几名城内掾吏询问何故。却听这几人纷纷说之前太守得朝廷政令,押解城内大量铜钱去往洛阳了。现在还是他们这些属吏维持的城内运作,前几日刚走估计往返也需至少一旬。

刘和有些不耐烦的问道:“若那太守一日不到,难道我大军的粮草便一日不得调派?”

这时那几名掾吏其中一人答道:“只怕太守回来了,也一时难以调派。”

刘和循着声音看去,略显惊讶的说道:“元皓先生?”说话之人正是刘和之前在东武城见过的田丰田元皓。

田丰再次施礼。“不敢当先生之称。”

刘和客气的拱拱手,来到田丰面前,缓声询问。“元皓如何在此处?”

田丰朗声答道:“吾本就为钜鹿人氏,原本赋闲在家,只是此次太守去往洛阳,特意让丰暂时入府,丰不敢拒绝,故而在此。”

刘和看着一本正经回答的田丰,再次问道:“刚刚元皓言称无法调派军资是何原因?”

田丰略显严肃的答道:“只因那增税十钱的修宫钱!太守府内已无余财,所以就是太守回来了,也无法再筹军资。何况……”话说到一半,田丰突然停止不语。

刘和沉吟半晌,问道:“钜鹿太守可是司马叔异?”

田丰默然点头。

“此人……”

因无法筹集军资而颇为恼火的刘和也听闻过这位新任的钜鹿太守,其出身为河内望族司马家,名直字叔异,身材高大,体态俊朗。为人刚烈而富有清廉之名。此次天子下旨要求各郡县增税十钱,大一些的郡上缴了两三千万钱,小一些的也上缴了一千万钱。钜鹿郡本为大郡,至少也要缴两千万钱,而因为司马直清廉之名享誉海内,故而还减免了三百万钱。就算如此,司马直也试图称病不送这钱,无奈朝廷天使催促,只得运送出发。

此时这位钜鹿太守司马直刚刚行至延津,车架便缓缓停下。另一辆车内的传旨小黄门看到司马直独自站立向远处瞭望,而一少年领着一名幼童在身后一群家仆的陪同下,从远处缓步走到司马直身侧。

“从兄!”讲话的少年叫司马朗,与司马直乃是同族子弟,旁边的幼童是其二弟司马懿。

司马直收回视线,看了看身边的少年,问道:“怎么把你弟弟也带来了。”

“他一直吵闹,无奈只得带他过来。”司马朗虽然年少,但是身材倒是集成了司马家的传统,长得颇为高大。十三四岁的少年,看起来像十七八岁一般。

司马直弯下腰轻轻拍了拍一脸好奇的幼童司马懿,直起腰后继而向司马朗询问道:“你父亲可是已经上任洛阳令?”

司马朗点头称是,而后便是一阵的沉默。

过了许久,司马朗面色略显刻板的沉声说道:“家父曾言,吾司马氏累世公卿,家风乃严。从兄本以清廉著称于世,今日怎可轻言屈从。”

司马直看了看一脸严肃的司马朗,苦笑着叹息一声。“是啊!吾司马家之人如何能有像我这等无视清名,为媚上而为官之人。你说的对!”

司马直拿出一份皂囊,放在司马朗的手上,说道:“把这个交给你父亲,让他帮我呈递于天子。”

司马朗拿着皂囊,皱了皱眉头。“从兄,你这是……”

司马直摆了摆手,仿佛卸下千斤重担一般。“你还不懂,交给你父亲就可以了。”

而后司马直向麾下众人招了招手,示意众人上前。

那之前去钜鹿郡宣旨的小黄门出声询问。“太守在此处暂停是何故?”

司马直也不理他,只是对着其余众人朗声说道:“冀州之地,去年有黄巾之乱。各处民不聊生,百姓生活难以为继。上个月还有大疫之灾,死者不计其数。而且各处匪盗叛乱不止,本就应该休养生息。而今日我却运送这上千万钱去洛阳,实在有愧治下的百姓。”

那小黄门听到司马直这番言语,赶忙出言阻止。

司马直一把推开他,走到众人跟前。“吾乃钜鹿太守,原本就当为民之父母,现如今反而盘剥百姓余财,供朝廷奢侈之用,以求官位……吾不为也!”

众人听到司马直这番说辞,一时间也不知何意。只见那小黄门还想上去劝解,却被其他人挤开。只得扯开嗓子喊道:“司马太守,你赶快运送钱财到洛阳,否则天子怪罪下来,你这钜鹿太守就去大牢里当……”

司马直冷眼一瞥,那小黄门缩着脖子不再呼喊。只见司马直拿出一个瓶子,呢喃着说道:“剥削百姓,而求官位……吾不忍也!今日有愧,唯死而明志罢了!”

众人立即意识到了司马直要做什么,便赶紧劝解。司马直不再多言,对着身边一名属吏嘱咐道:“你们把这些钱财送回廮陶,交给田元皓。他为人刚直不阿,定能处理好这些钱财,不至于让这些钱财被些无良之辈贪腐掉。”

而后一口喝下瓶中毒药,随手将瓶子扔在一旁。转身从众人身旁缓缓走开,经过司马朗兄弟身边时,笑了笑说道:“终究不能辜负司马家之名,你们也要引以为戒。”

司马朗不发一言,只是将略显害怕的弟弟交给身边仆役,然后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深深向司马直的背影作揖鞠躬。

春雨终于落下,淅沥沥的洒在地面上。

洛阳皇宫内,天子看完了司马直的遗书,面露愧色,轻轻的叹了口气。站起来走到司马防的身边,有些低沉的说道:“此乃忠直肱骨之臣,朕之错……”

司马防接应着说道:“此乃向陛下献计的那群阉宦之错!陛下……”

天子摆了摆手,打断了司马防的话。“罢了……”

司马防只得闭嘴不言,只听天子把一名小黄门叫来,吩咐道:“传旨尚书台,这修宫钱停止上缴。”

而此时,随着夕阳的余晖,几辆拉着铜钱的车架缓缓驶入廮陶城内府衙,人群的影子被拉的很长,很长。刘和与田丰等人听了司马直的事情后,皆一时间沉默无语。

猛然间,田丰仰天大笑。“司马太守果然不负一生清名!可叹!”

然后田丰走到车架跟前,一脚蹬向车架,无奈气力不足,未能蹬倒车架,索性上手狠狠将车上装钱的箱子推到地上。

众人为其愣神之际,田丰已经接连推下去四五个箱子,紧接着又踹了一脚车架,略带哭腔的吼道:“司马太守,你这一世的清名,就是这么几车钱!可悲否……”

旁边众人听着田丰的呐喊,无不潸然泪下,有的人更是痛哭失声。其中几名其他的掾吏扶起田丰,轻声的劝慰。

刘和轻叹了口气走到跟前,有些犹豫的说了声。“元皓,这几车钱……”

还在悲号的田丰仿佛没有听到刘和的话,刘和说罢之后,看了会儿也不准备再说,只是转身离去,却是没走几步,便听到身后田丰喊道:“校尉,将这些钱都带走吧!”

刘和一愣。“这钱……”

田丰一边平缓情绪,一边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这些钱本应当用来救助受灾百姓,可惜天子旨意,司马太守也不敢违背。此时虽然钱回来了,却是司马太守用命换回来的。既然这钱代表着司马太守的一世清明,那就用在清明之处。校尉若是不拿走,放在这府衙内,反而会招惹祸端。我怕这司马太守用命换回来的钱财,最终都落不到有用的地方。”

其余众人听完,皆面露愧色。刘和点了点头,然后吩咐身边亲卫去叫人。

正当刘和随着兵卒押运着钱财准备走时,戏志才悄然走到刘和身边,指了指不远处的田丰,低声说道:“这田元皓性情正直刚烈,思虑清晰而有机智。而且从刚才的言语中也可分辨出其在冀州之地名望和威信甚高,何不邀请一同随军?”

刘和有些惊讶的看了看戏志才。“文正为何有此想法?”

戏志才轻轻的笑了声。“我军后面几日要在冀州各地巡剿匪盗,难免要与各郡县府衙打交道。你虽有皇甫使君的手令在身,又有守相之子的名声,再加上以校尉之职,原本各郡县给你提供粮草辎重就是应当之事。但这粮草从何而来?难道那些郡县府衙都是司马直这种人吗?都会还碰到上千万钱的这种好事?还不是再从那些门阀豪族中佘借,而此时哪个县令县长愿意去这样做?即便去佘借了,又能给我们提供多少?若没有像田元皓这种人在旁辅佐,怕是难以达成啊!即便要到一些,估计也是会被那些人应付了事。”

刘和笑着拍了拍戏志才。“幸亏我当初在颍川时邀你入军,要不然身边连个筹画提醒的人都没有。”

戏志才淡然一笑。“我也庆幸能与你同行,否则去做那府衙小吏,每日只是为了些琐碎之事勾心斗角,怕是无趣的很。”

第六十三章 分兵灭匪

刘和与戏志才两人相视一笑,都不再多说什么恭维客气之言。刘和转过身,准备去寻田丰,戏志才又在背后提醒了一句。“我观此人性情高傲,估计你得耐着心多邀请几次。”

而事实果然如戏志才所预料,刘和欲邀请田丰同行而被田丰敷衍着拒绝了。刘和耐着心再次邀请,依旧被拒绝。

田丰为人性情直率而刚烈,早年间就曾被太尉府征辟,后来被选为侍御史。之前因愤恨友人被宦官陷害,愤而从洛阳弃官,便一直不曾出仕。这次完全是因为司马直的一份看似遗言嘱托的诚挚书信所打动。田丰接到司马直的书信时,就感觉到司马直似乎有以死明志的想法,也因为佩服司马直一世的清名,才决定临时帮司马直做些事情。

刘和第三次找到田丰,再次出言相邀。田丰也对刘和的诚意颇为感动,但结果却依然是摇头拒绝。

刘和略显沮丧的说道:“元皓既然已经决定不再去府衙内任职,那又为何不愿与我随军同行,一起剿灭冀州匪盗,给冀州百姓个安稳。”

田丰正襟危坐,轻轻拢了拢衣袖。“刘校尉邀请我随军同行,目的何在?”

“呃……”刘和一时语迟,想了想。“终究是为了冀州安稳……”

田丰摆了摆手。“校尉已然获得军资,这些钱财足以应付校尉手下大军在冀州境内的巡剿消耗。吾于军阵剿匪之事并无甚助力,校尉邀之同行,怕是为了其他郡县城内的钱粮?”

刘和尴尬的笑了笑。“确实也有次原因,但是不仅如此而已……”

“校尉之所想,丰心中亦有所明白。不过校尉领军巡剿冀州各地,也需要各郡县有所支持。但论这一点,其实鄙人能有所助力,也定当义不容辞。只是廮陶此城,或有兵危,故而丰此间不敢轻易离开。”

刘和似乎猛然惊醒,反复的回忆许久后,试探着问道:“元皓莫非是担心太行山……”

田丰点了点头,盯着刘和肃容道:“校尉也知道?”

刘和沉吟了一会儿,而后心中疑惑的想:莫非这田丰也有暗探在太行山,否则怎么能担忧太行山上的那群黄巾余寇会下山攻略城池,而且还会攻打廮陶。

“刘校尉可有什么具体的消息?”

刘和想了想还是没把自己掌握的军情向田丰全盘托出,只是反问道:“元皓怎会担心那太行山上的匪盗?”

田丰有些冷声冷气的说道:“那太行山上都是原黄巾残军所形成,现如今聚众数十万,甚至可能已过百万。如此庞大的人数,他们靠什么去养活自己,仅仅是劫掠?之前多股匪寇攻打县城,劫掠粮草,就已经说明了他们的处境。现如今恰逢寒冬已过,北军已归京师,而且皇甫嵩又离开冀州,难道他们不会有所行动?”

刘和点点头,认同的说道:“元皓所言不错,太行山上的那群匪寇人数众多,而且生存堪忧,确实很有可能下山攻略郡县。”

田丰继续说道:“太行山靠近中山国,其北面的幽州地处贫瘠,民风彪悍,所以他们北上肯定得不偿失。想要解决生存问题,必须要拿下冀州最富裕的郡县,那么钜鹿、甘陵和安平必然是其首选。廮陶位于钜鹿之中,打下廮陶即可收获粮草,亦可震慑其他郡县。若是再能拿下清河,那向南还可劫掠兖州,向东还可汇合青州的黄巾余寇。故而钜鹿之重,是其必夺之地。现在冀州除了各城内的郡国兵外,可战之军就是校尉所领。而从这几日开始,各处不停的冒出匪盗劫掠之事,就是要调开校尉的大军,至少也要让校尉之兵疲于奔命。”

刘和心中一惊,恍然间觉得田丰的分析切中要害,继而佩服的问道:“元皓所言即是,我之前还曾想皇甫使君走后,为何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冒出如此多的匪盗作乱,而且遍布各处。若这些匪盗是那太行山上的黄巾余寇为了搅乱视线,打乱我军步骤,确实当提前防范。”

田丰见刘和对自己的言论有所接纳,脸色也稍有缓和。“各地匪盗不过千余人,论战力也不是校尉手下悍卒的对手。剿灭并不是问题,而是这出兵剿匪会持续多久,校尉手下的大军会巡剿到哪个地方。若是一直追到渤海郡,那太行山上的这群叛贼下山后,校尉的大军怕是难以及时回援了。”

刘和此时对田丰的说辞完全信服,恭谦的问道:“不知元皓可有计策?”

田丰立即答道:“分兵。”

“分兵?”

田丰继续解释道:“校尉手下有六七千兵卒,而且还是历经战阵的悍卒。那些各地作乱的零散匪盗岂能是对手,一千兵对一千匪,校尉手下的兵卒可有取胜之能?”

刘和点点头。“那些匪寇大都没什么武器,而且战力有限,同等人数的话,遇到我手下兵卒,定然溃败而逃。”

之前刘和已经巡剿了不少匪盗,故而田丰对于刘和手下兵卒的战力,还是比较有信心的。“所以校尉才可分兵,只要分兵之后,不仅能快速剿灭各处小股的匪盗,而且还可迷惑那些太行山上的贼匪,让他们以为大军不在。到时候,我等在城内坚守,校尉重新聚拢大军在城外威逼。这太行山攻略郡县之危,或可解决。”

刘和听罢,低头独自呢喃:分兵?分兵剿灭匪盗固然不难,但是兵力拆分后,对上同等人数的匪寇,虽然可胜,但难免会有所损伤。这些人可是刘和内心深处建军的基石,实在不愿意在这种地方,这种事情上损伤太多。而且最终要的是,刘和只有这六七千人,皇甫嵩已经离开,若是有所战损,根本没办法补充人数。

田丰看刘和似乎有所犹豫,于是接着说道:“分兵之后,每一部军卒人数少,也容易获得各郡县的辎重补充。我愿意向各处好友修书一封,协助各路军卒顺利剿匪。”

刘和沉吟许久,没想到自己邀请田丰随军不成,反而被田丰劝的有了分兵之念。只得先敷衍道:“此事元皓言之有理,只是还需我稍作思量,这一两日决定之后,再来与元皓商议如何?”

田丰眯着眼睛笑了笑。“校尉这等性情,反倒不似个统军的将军。”

刘和也不在乎田丰的嘲讽,只是顺着说道:“我本就只是个校尉,还未做到将军。”

田丰略显无奈的也不接话,刘和拱手告辞。

回到军营后,刚把戏志才叫来,便有亲卫拿着一堆军报送来。刘和看了几眼,然后交给戏志才,待戏志才一边查阅时,刘和把田丰的建议说了一遍。

戏志才听罢,淡然一笑。“既然如此,那便分兵。”

刘和没想到戏志才如此轻易便同意了田丰的见解,稍微愣神后说道:“分兵的事情,我也不是没考虑过,只是……”

戏志才抬起头。“噢?只是什么?”

“只是现在我军兵卒人数就这些,分成多股便没有了人数优势。虽然对上那些匪盗流寇们,胜定然是能胜,但也定然难免折损人手。后面太行山上的黄巾余寇下来,虽然战力不足,但人数必然极其庞大,我军到时……”

戏志才摇晃着脑袋,思虑的些许时间,然后颇为严肃的对刘和说道:“我知道你有为大将军之志,有统军征伐的雄心。或许对现在手上掌握的军伍有所感情,更是认定此乃基石之业。但是欲成大事者,若连这等折损都难以忍受,又有何魄力统领大军?一直以来,我觉得将兵之才不足,不算重要的问题,将将之才不足,才会难堪重任。但是无论将兵,或者将将的才能如何,若是连小利和大义之势都难以取舍,志才便觉得雄心之志可以作罢了。”

刘和第一次见到戏志才如此严肃的跟自己讲话,而且说出来的言辞如此尖锐。

“文正,这……”

戏志才一边摇着头,一边说道:“将有五危:必死,可杀;必生,可虏;忿速,可侮;廉洁,可辱;爱民,可烦。凡此五者,将之过也,用兵之灾也。此言何谓?”

刘和木然的回答道:“勇而无谋者,可杀;畏怯贪生者,可掳;性躁易怒者,可侮;方正重名者,可辱;仁心慈悲者,可烦。”

戏志才接着说道:“你既不算悍勇,且有深谋之心,故而难处必死之地;你虽不悍勇,却也无畏战之心,故而也难处可掳之地;你性情沉稳,不易被激,故而难行可侮之时;你虽不贪腐,但也知变通,故而也难行可辱之事;你虽仁心爱民,却也能忍大势所需,故而也难为可烦之情。但是欲为大将者,气度心胸,气魄果决,才是成就之底蕴。贪小利而忘大义,图小节而忘大势,岂能成就凌云之志?区区分兵之策的折损,便束手束脚,不敢有所作为,将来遇上更加难为之事,又如何决断?”

说罢之后,戏志才站起身,先是将军报一一陈列后,然后转身离开。

第六十四章 赵国猛士

戏志才那一连串的质问,掷地有声,刘和呆立原地许久。

天色近黄昏,初春云淡,看不见晚霞的光彩。刘和再次找到戏志才,两人对面而立。刘和深深鞠躬作揖。

“我欲有雄心壮志,但缺少了英雄的豪情果决,今日得文正当头喝棒,才令我茅塞顿开,仿佛拨云而见烈日。文正所言,直指吾之要害,和在此拜谢。”

戏志才沉默许久,而后说道:“你虽为豪门世族子弟,但是对我却愿倾心相交。我戏志才虽不敢比肩留候(张良)与曲逆侯(陈平)之智,但也自认胸中带甲十万。今时今日得你相邀随军,倾心而待,不敢不尽心相佐。”

刘和再次作揖,深深的长出了口气。“志才所言,犹如金玉。此生愿有志才陪之身侧,无论何时何地,再有不足之处,还需志才指正。”

戏志才向后退了一步,也对刘和躬身作揖。“我出身寒门之族,也自知性情有桀骜偏激之处,非大心胸者实在难容。今日你能容我,且倾心相待,志才必然此生不负。”

两人相视许久,而后同时大笑。

刘和走近一步,拉起戏志才的手臂。“走!今日当痛饮一番。”

次日午时,府衙正庭内,田丰欣然一笑。对于面前这个虽然少些礼仪,但是言语洒脱,且才华横溢的戏志才,田丰有些发自内心的欣赏。

“既然刘校尉与文正早有定计,我昨日所言也是鲁莽了。”

戏志才摆摆手。“元皓所言分兵之策,乃是上策。而且这分兵之策,若是没有元皓鼎力相助,怕是难以起到迷惑之用。”

田丰笑道:“我这就多写几封书信……”

“书信还是难以达成。”戏志才打断了田丰的话,指着田丰说道:“我等不只是仅仅需要些粮草辎重的补充,此次若想惑敌,确实得分兵。但是若想一战败敌,就得需要集全力于一点,故此方可冀州百姓少于战乱之患。”

田丰略一思索,面色有些动容。“功其于一役?”

戏志才微微点头。“所以还需要个诱饵,而廮陶就是这个诱饵。”

田丰沉默许久,最终缓缓点头。

冀州巡剿分为了三路,程普韩当率领两千兵卒向东,过安平国而去河间和渤海;徐荣率领两千人南下巡剿清河与魏郡;刘和带领两千兵卒向西,先入赵国,而后北上常山和中山两郡。剩余一千人暗中留在廮陶,由黄忠统领。

一切谋划妥当后,几路人马几乎同时出发。刘和在戏志才和田丰的随军陪同下,先行进入赵国。

这赵国在历史中可谓长久,当初光武皇帝刘秀于建武二年封其叔父刘良为广阳王。当时刘良嫌幽燕之地太远,不愿意去封地,就一直定居于洛阳。而刘秀年少丧父,是刘良抚养大的,所以对于刘良也是格外优容。而后没几年,又徙赵王,刘良这才迁居冀州之地。定居封地之后,刘良连年到京朝拜,刘秀也对其尊崇有加,封赏皆厚。刘良去世后,其子刘栩嗣位,在位四十余年,到如今已传到六世。

此时在位的赵王乃是刘豫,已到不惑之年。对于自己封国的管理,也偏于懒散,本来之前还有些推崇黄老之术。早年间还接触过张角等人,后来这太平道一叛乱,现在是完全闭门不见客。也正因如此,赵国境内匪盗比之其他郡还要多。

刘和之前还想前去邯郸拜访,只是邯郸地处赵国最南端,往来颇费功夫。田丰也劝解刘和不必亲往,派人送去书信和礼物即可。

听从了田丰的劝解后,刘和便率军准备直接先去中丘。而在刚至中丘的路上,前方探路的斥候回禀有约两千余匪盗,正在围攻一处坞堡。

刘和立即下令急速行军。

行至战场外围,刘和下令停止前行,暂时休息潜伏。前方探查的斥候再次回报,说那匪盗攻势凶猛,但是伤亡也极其迅速。被围攻的坞堡抵抗顽强,匪盗打上去几次,都最终都被击退。不过看起来匪盗的人数优势非常明显,照当前局势,约一两个时辰,估计便可攻下那坞堡了。现在他们都在拼命攻防,匪盗也没有发现我军,五里之内也没发现匪盗的斥候。

刘和随着斥候来到一座小山丘,远远的瞭望前方的战场。若果斥候的判断无误,那么自己率军突然杀出,必能击溃这群匪盗。

“文正,元皓,你二人觉得如何?”

听到刘和的问话,戏志才笑而不语,田丰又仔细的远望了一会儿,说道:“我军与那群匪盗人数相近,而且他们正在全力攻城。我军突袭而至,胜负不言而喻。”

刘和摇着头说道:“胜负自然无需多言,只是我军人数并无足够优势,想彻底围歼这群匪盗,而不被逃脱却是有些困难。”

田丰略一沉思,接着说道:“此事也不算难,再往西边有片森林,校尉给我一百兵卒,我绕道去往森林,佯装伏兵……”

“好计!”旁边的戏志才忍不住鼓掌叫好。

田丰淡然一笑,而后又与刘和详细交代部署。

刘和听罢之后,也是赞不绝口。“要不然元皓你领五百兵卒,我这边有千人突袭足矣。”

田丰拜了拜手。“最多两百人便可以了,人数太多也容易暴露。”

最终还是由田丰领两百兵卒绕道而行,刘和领着剩余人马缓缓靠近战场。

所谓坞堡便是乡野间围上了城墙的村庄,一般都是由豪族出资,在其所拥有的田野之间筑造而成,里面除了自家的一些家臣奴仆之外,还有归属的大量佃农。做此坞堡的目的,就是为了防止一些流寇匪盗的劫掠侵袭。

太平道起事之后,那些豪族门更是加固各自的坞堡,而且还招募了不少游侠武人守卫。

坞堡外的匪盗们架着梯子拼命攻打,而因为坞堡本身的城墙不够高,也没有女墙过道,只有几处碉楼。

所以匪盗们只要躲过碉楼的弓箭,便能翻身冲入坞堡内。而此时坞堡内布置的壮勇武人,也正在与翻入坞堡内的匪盗拼杀。

为首的一名壮汉身高八尺有余,肩宽臂粗,拿着一把重刀四处劈砍。翻墙而入的匪盗在其面前几乎没有一合之敌,全被其斩于刀下。

可是坞堡内的守卫人数毕竟还是有限,碉楼上的弓手们也越来越疲惫,箭矢的频率越来越低,造成翻入院内的匪盗比之前多了一倍。

“善之!坞堡内的贼寇越来越多,怎么办?”一名看起来像是郡国兵卒的壮勇跟那拿着重刀的壮汉说着坞堡内的情况。“我担心……”

“担心个屁……等会儿乃公我领上十几个人出去冲杀一番,打乱他们的军阵。”壮汉摸了摸脸色的血迹,一脸不屑的说道:“一群乱匪而已,他们已经打了一个时辰了,坚持不了多久,等会儿攻不下来自然就撤了。”

过了约一刻钟,坞堡的大门突然打开。为首持重刀的壮汉领着几十个壮勇猛然间冲出,还把那些攻城的匪盗吓了一跳。

“杀!跟乃公我杀了贼首……”

匪盗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冲锋吓得一愣,还真被瞬间斩杀了十几人。

这群匪盗的首领也先是恍惚的愣了一下神,然后便立即下令。“快去冲坞堡的大门,别让大门关上,冲进去他们就完了。”

随着这叫善之的壮汉领人冲出来,整个战场便乱做了一团。坞堡城外的匪盗人数太密集,他们冲出来后,根本来不及关上大门。

那匪盗的首领看到大门被攻破,乐的直拍大腿。“去!去两百人,那冲出来那几个杀了。剩下的给我死命往门里冲。哈哈哈!这坞堡终于破了!”

刘和的军队离战场已经不足两里,可是这群匪盗依旧没有发现。随着越来越近,刘和已经可以清晰的看到战场的状况,而此时这群匪盗却沉浸在即将攻破坞堡的喜悦中。

刘和拔剑指向战场。“杀!”

刚刚破城的匪盗还在叫唤着往里冲,却突然看到东面出现一支上千人的官军突袭而来。

官军来了……

轰的一声,密集的匪盗们顿时间散成一片。

刘和的军队宛若一柄重锤,狠狠的砸在这群匪盗的侧翼。

已经拼了一个时辰,却好不容易攻破城门的匪盗士气大泄。那匪盗的首领看到刘和所率的也不过千余人,还想拼一下,结果稍一犹豫,就被那叫善之的壮汉杀到眼前,身边的亲卫拼死抵挡之后,只得领着数百亲信近卫开始溃逃。

刘和看到匪盗们阵型溃散,四处逃窜。冷笑一声后,大喝道:“呈雁阵追敌,别让他们逃走,往两侧逃的就地格杀,散开了的不要管。”

瞬间便溃败的匪盗在刘和军队有意识的驱赶下,几乎全部都向西边那片树林跑去。

“善之,援兵来了!是官兵,是我们的援兵!”

刘和领兵经过这几个冲出来的壮勇身边,瞅了她们一眼。只见那叫善之的壮汉抱拳大声说道:“卑职赵国兵曹史颜良。”

“颜良?”

“正是卑职,不知官长是属哪部军伍?”

“我乃厉锋校尉刘和,你们把人都聚起来,跟着我一起追杀贼匪。”

刘和简单交代了几句后,便领着众人一路追击。而贼匪快逃到西面那片树林前时,突然从树林中冲出五百余官兵,而且树林内尘烟四起,显然还有更多的伏兵在内。

投降不杀——

在官兵的高呼之下,大部分贼匪趴倒在地,喊着投降。

那匪盗的首领则想趁机往北逃窜,只见林内冲出十余人,为首者身高臂长,疾速冲向那贼首,还未等那贼首反应过来,便一枪将其刺死。

“投降不杀!逃跑不饶……”

剩余的人赶紧趴倒在地,高喊投降。

这时刘和也率军尾随汇合,亲眼看到那贼首被杀,颇为赞叹的说道:“没想到这赵国之地竟有如此猛士。”

第六十五章 安得猛士兮征四方

春风如刀,千余匪盗战战兢兢的趴在地上,等待官军对他们命运的裁决。

刘和看了眼被聚拢起来的匪盗俘虏,走到田丰跟前,笑着说道:“此番顺利击溃这股贼寇有赖元皓(田丰字)筹谋之功了。”

田丰摆了摆手,说道:“这群贼寇不堪一击而已,还是校尉部卒勇猛所致。”

刘和指了指不远处的数百兵勇,疑惑的问道:“之前元皓不过领兵两百,这里看着怎会多出数百壮勇?”

听刘和问起,田丰笑着冲远处一人招招手,待其过来后,把人拉到刘和面前解释道:“此乃中丘县尉文丑,文恶牛。本是听闻此间贼寇围攻坞堡,便召集了县内所有壮勇前来。恰巧被我遇到,就让他随我一起在此伏击。”

刘和盯着文丑看了看,然后又扭头看向不远处的颜良,赞叹着说道:“刚才一枪刺杀贼首之人便是你了吧,之前在坞堡外看到那赵国兵曹史,亦是武技悍勇之辈。我初入赵国之地,便遇到如此猛士,幸会幸会。”

文丑之前听田丰述说伏击之事,便知道了统兵的是历锋校尉刘和,只是这乍一见到后,没想到如此年轻。再见到刘和如此谦逊客气,赶紧抱拳施礼。

刘和此时显得格外亲和,拉着文丑走到颜良跟前,介绍二人认识。

颜良浑身血染衣袍,正在由旁人帮忙处理着伤口。见到刘和后,立即起身拱手施礼。“谢刘校尉援兵救民之恩,若非校尉援兵及时出现,我估计要死在这群匪寇手里了。”

刘和摆摆手,示意其不必客气,还盯着数了数颜良身上的伤口,足足有二十余处。“那群贼寇人数这么多,你怎敢只领那么几个人便冲出来。”

颜良显得有些沮丧,扭过头看了看另外几个负伤的袍泽。“本来是几十人,现在死的就剩下我们五人了。”

“那你们也够胆大勇猛的了。”

颜良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坞堡里的守卫实在是人手不够,要是继续僵持下去,也用不了一个时辰就会被攻破,我就想索性领几个能战之人出来冲杀一阵。毕竟只是一群贼匪流寇而已,要是能打乱他们的战阵,或者有机会杀了贼首,或许能解围城之危。哎!只是……”

“不愧是颜大刀!几十人敢冲阵千人。”

颜良抬头看向说话之人,刘和也听的一愣。只见旁边文丑冲着颜良抱了抱拳,说道:“吾乃文丑,文恶牛。”

颜良皱了皱眉头。“你认识我?文恶牛?这是什么名字?”

文丑略显尴尬的挠挠头,接着说道:“之前在赵国剿灭黄巾贼的时候我们见过,估计你不记得了,那时候赵国之地可是传遍了颜大刀的名字,以一敌百,阵斩贼首,旁边的人不都叫你颜大刀么?我自然也是听过的。至于我的名字么,族中叔父所取,其意取之天干地支中的地支第二位,故而名丑,字恶牛。”

听罢了文丑的解释,颜良显得有些得意,抱拳拱了拱手以示回礼。

刘和倒是颇有兴趣的接着向文丑问道:“这颜良竟如此有名?看来去年平定黄巾贼时,定然立下不少功绩啊。”

文丑笑了笑。“何止是平定黄巾贼,早年间颜善之的名声就传遍赵国了,那时候听说其路过一个只有二十余户的村落,恰巧遇到数十名山贼劫掠,于是凭借一人一刀,便击溃了山贼,擒杀了贼首。”

刘和大笑,对着颜良说道:“看来你敢出来冲阵,是因为以前擒杀过贼首啊!”

颜良赧然笑了笑,尴尬不语。

众人闲聊片刻之后,手下军侯禀报刘和已经重新整军列为完毕,俘虏们也被拿绳子都拴了起来。

刘和看了看文丑和颜良,忍不住说道:“你二人可愿领兵随我一同巡剿冀州各地贼匪?”

颜良一听,当即准备躬身领命。而旁边的文丑也有所意动,只是似乎有所顾虑。

一直沉默不语的戏志才微微一笑,走到田丰身侧,轻声说道:“此二人勇猛善战,我们校尉看来甚是喜爱,不知元皓能否修书一封,让郡县府衙授命随行?”

田丰瞥了眼戏志才,无奈的笑着答应。“你这文正啊!怪不得刘校尉去哪里都愿意把你带在身边,这份心思当个随军的参军,可是屈才了。”

戏志才哈哈一笑。“那也是幸亏元皓先生为人豁达直爽,不与我这等小人计较罢了。在其位,谋其事也。今日到了中丘县内,元皓可否找些友人,邀志才共饮一番?”

赵国的守相,见到田丰的书信后,不仅同意颜良暂时跟随刘和行军,而且还立即派出了五百兵卒前往中丘。而中丘县长见到田丰后,更是欣然答应,还邀请田丰跟刘和一同饮宴。

宴席间,中丘县长频频向田丰敬酒,只是偶尔捎带戏志才。对此刘和看得直皱眉,反而戏志才似乎毫不在意,只是独自悠然自得的享受着美酒。

如果严格的来说,这县长其实是属于那些宦官门下的故吏。原本是想托着宦官的关系找个大的县城当县令,无奈黄巾之乱冲击了整个宦官的地方势力。无论是最早的卢植,还是后来的皇甫嵩,都在领兵期间强势打压宦官系的门生故吏。此人在如今还能坚持熬着,其实也算不易了。

故而看到田丰之后,显得格外的谄媚。一心只想跟田丰结交,不敢说奢望再有升迁的机会,只希望能借着田丰的名声,至少把自己的位置稳固下来。不至于受到旁人的掣肘。

刘和稍微坐了一会儿,便无心再待下去。“今日的县长如此招待,很是感激。等会儿辛苦县府内属吏帮忙调派好军资辎重,我等明日便要继续外出巡剿匪盗了。”

县长拿起酒爵,走到刘和跟前恭敬的笑道:“此乃分内之事,刘校尉和元皓先生能莅临中丘县,吾自当尽心招待。若得闲暇,定去甘陵拜访刘守相。”

刘和敷衍的摆了摆手。“城外还有兵卒驻扎,我身为军官,巡剿期间需随住在军营之内,今日这番饮宴,我就先告辞了。”

县长托着酒爵,愣神的看着刘和。“这……”

田丰适时的说道:“刘校尉确实需住在军营之内,不过今日文正与我就先住在城内了。”

刘和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那县长依旧托着酒爵,转过身对田丰说道:“甚好!甚好!元皓先生……与这位文正先生今日就住在府衙之内。”

从中丘县出来后,刘和回到军营又重新整编了一下队伍。邯郸本身就派遣了五百郡国兵,刘和就直接让颜良统领。文丑之前带领的数百人都是中丘县的兵勇,而中丘县本身就城小兵少,最终也只给了文丑两百兵勇。于是刘和特意从俘虏中抽出三百壮勇老实之人,交给文丑凑齐了五百人。

就这样刘和手下又凑足了三千兵卒。

整合军队之后,刘和先是率军在赵国境内连续五日大范围的巡剿匪盗,两千战卒,再加一千郡国兵,所组成三千兵卒的战力无论是山贼还是流寇都无法抵抗,五日内三次遭遇战,三次攻山战。五日六战,不可谓不紧凑,战阵过程也相较激烈些。虽然过程中略有折损,但是伤亡不到三百人,而且大部分还是新编入的郡国兵。

颜良和文丑在这几场战斗中展现出了其悍将本质,每战必冲在前,舍生忘死,斩杀敌首。

一时间赵国境内的匪盗几乎为之一空,扣押的俘虏超过五千余人。由于俘虏的人数太多,刘和特意每日都去俘虏营内观察,从中逐步筛选,然后再进行比之原先军内跟残酷的训练打磨,给自己军队内又补充了三百余人。

剩下的分别关押,其中颇似地痞流氓者的五百余人准备押解到太行山下放生,另外剩下的刘和派人押解到甘陵,交由父亲刘虞手中让他们先充当劳役。

将俘虏安排好,刘和便开始着手准备北上常山国的事宜。

颜良和文丑也得知刘和准备北上常山,私下有些忐忑,因为不知刘和具体打算,于是二人一同前来,特意向刘和询问对于他们二人后面的安排。

“校尉可是这几日便要领军北上常山?”颜良嗓门很大,性子也直,见到刘和后便立即出声问道。“我和恶牛,可是相随?”

刘和看了两人一眼,笑着反问道:“我确实准备两日后北上,至于你二人,可愿相随?”

颜良立即抱拳施礼。“能随校尉巡剿匪盗,斩杀贼寇,乃是何等痛快。吾等必然相随。”

颜良说完后,文丑也上前一步施礼说道:“吾等愿随校尉巡剿冀州匪盗,恳请校尉同意。”

刘和走到跟前,拍了拍二人的肩膀。“当年我朝高祖作《大风歌》,其中就提到安得猛士兮守四方,今日你二人愿意随军,我岂有拒绝之理?现如今匪盗肆虐,冀州百姓常造劫掠,我此次巡剿各处,就是为了给冀州百姓一个安稳。你二人这几日随军的表现,我甚是欣赏,早已让元皓先生从中谈妥,让你二人领兵随我北上,等巡剿事毕,再谈你二人的归处。”

颜良和文丑顿时大喜,双双再次施礼。“谢校尉,吾等必随校尉还冀州百姓之安宁。”

第六十六章 甄家有女

两日后,刘和领军逐步北上常山,放出十几批斥候,依次探查周边匪盗踪迹,故而行军速度并不算快。

进入常山地界后,刘和更是放缓了速度,而且又多加派了几批斥候。只是整个常山的匪盗零散而势小,即便斥候有发现,最多也不过百余人的规模。甚至派出的斥候还遇到只有二三十人的流寇贼匪,一什人的斥候队便将其覆灭。

刘和得到回报后,颇有些哭笑不得。

“这常山国和中山国都靠近太行山,为何此处匪盗的势力反而如此零散?”

听罢刘和的疑问,戏志才略一思索,答道:“或许正因为靠近太行山,所以才使得各地县城周边没有大股的贼寇。”

“莫非是全被聚拢到太行山上了?”

戏志才微微点头。“常山与中山两地,大部分村庄都有建有坞堡,此乃其一;再加上这两地人口较多,乡众壮勇也不少,此乃其二;还有就是常山和中山虽然都靠近太行山,但是常山在南,从太行山出来此处的道路听说并无通畅大路,即便劫掠也不如中山方便,此乃其三;最后,我推测太行山上的那群剩余的叛贼或许即将再次下山攻打郡县,所以山下的匪盗已经都被召集到了山上,开始了即将攻略郡县的筹谋准备。”

刘和默然不语,沉思片刻后,再次出声问道:“那依文正推断,这些太行山上的叛匪估计何时会下山攻打郡县?”

戏志才毫不犹豫的说道:“上次传讯而来的斥候说太行山上已经不许小队人马下山了,那么照此看来,最快本月月末,最慢下月中旬。”

刘和面色沉重的点了点头,想到即将面对数十万的大军,心中一时间压力倍增。虽然对方大部分是有一群流民组成的军队,但是巨大的人数差距,还是让刘和头皮感到一丝发麻。

刘和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然后对身边的亲卫郑志说道:“召回一半斥候小队,大军加快速度,等过了真定之后,把那群俘虏赶到太行山去。”

大军加速前行,一路上只是偶尔才遇到一些零星的流寇,碾压的过程不过片刻时间而已。经过几座县城后,刘和再次请田丰跟当地官吏交涉,不仅补充了辎重,而且前前后后又新增编入一千五百余郡国兵。经过真定城后,刘和手下已经统领四千五百余官兵。

到了距离太行山脚不足二十里的时候,刘和派手下假意疏懒,然后不小心放跑了一直押送的俘虏。那些逃跑的俘虏在大军的追击之下,完全按照预想的一样,逃窜入太行山上。

让刘和意外的是竟然还有数百人完全待在俘虏营内,也不逃跑,而且还有些人帮助抓住了几个准备逃窜的俘虏。

刘和颇为疑惑的审问一番之后,才得知这些人原本就是被裹挟的流民,之前看到刘和只不过是斩杀了贼首,剩下的人要么编入官军,要么送去服劳役,都没有性命之忧。索性也就不想再跟着那些匪寇混了,无论去当山贼还是流寇,是属于贼寇,好人家谁愿意当贼寇。

于是刘和索性把他们编入了军中,青壮之人为士卒,老弱之人为辅兵。

重新再次整编军队之后,刘和稍显心事重重,指了指正在操练的兵卒,跟旁边的戏志才和田丰说道:“现在虽然整编到了五千人的军队,但我反而更担心军队的战力会有所下降。无论是那些郡国兵,还是这些刚投降的俘虏……”

戏志才反而有些不在意的挥了挥手,洒脱的说道:“有那两千经历数次大战的悍卒带领,再加上之前赵国整编的一千人也是经过多次战场历练的,至少不会比太行山上那群流民差。”

刘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要是连那群流民的战力都赶不上,我还领这群家伙巡剿个屁的匪盗啊!还不早让别人裹挟的做了山贼?我做个小头目,你俩给人家做个书佐先生。”

戏志才在一旁哈哈大笑,田丰也不禁莞尔。

大军穿越常山的速度很快,接近中山国边界时,刘和索性散开军队,以屯为部,四处驱赶零星的流寇山贼,总共驱逐了两千多人的零散贼寇。

等那些贼寇都逃窜入太行山后,刘和收拢军队,进入中山境内的毋极县。

毋极县在中山也算是大县,有近十万户。县令是来自汝南的一名年轻士子,姓张名轩字宇高,刚刚而立之年。

这位张县令也不过是太平道叛乱被平定后,才刚刚上任,非河北一带的人,出身汝南士族门第,故而虽然也知晓田丰大名,但是相对却显得更矜持一些。

田丰对此也不在意,只是平静的诉说着军队的辎重需求,以及在县城外驻扎的粮草配给。

县令张轩耐心的听完了田丰所言之后,轻轻摇头。“元皓先生之言,吾已知晓。只是县中能力有限,确实无法完全满足五千大军所需。”

田丰看着面前这位一脸淡然张县令,皱了皱眉头。“我已把中山国守相的手令交于你看过,守相已经同意这部军队所需,你身为毋极县的县令,自当遵从上官手令。”

听到田丰的语调渐渐严厉,张轩丝毫未受影响,还是不紧不慢的说道:“我这小小的县令,原本也自当听从守相的调遣安排,守相的手令也自当遵从。只是近日县内确实余资不足,配给五千大军的辎重实在难以完成。守相大人和元皓先生所交代的事情,鄙人无能为力。”

这还是田丰自跟随刘和大军巡剿匪盗以来,第一次碰到了这种事情。以往的各地县令只要听到田丰之名,都是热情招待,竭尽全力提供军资所需。

没想到面前这位张县令,看起来温和儒雅的士子模样,却毫不给面子的拒绝推辞了。

田丰有些恼怒,用力一排桌子。“非是我田丰所交代,而是中山国守相,你的上官的交代。难道你这堂堂一县令,连上官交代的事情都不能办?”

张县令缓缓抬起头,看着面露怒容的田丰,眼中也闪过一丝不悦之色。“元皓先生言重了,不是不能办,而是办不到。”

“去年叛乱之时毋极县受到的波及就较浅,今年更是未受大灾影响,我实在难以相信,如此大县之地,竟然连千石粮草辎重都配置不齐?”

“元皓先生若是不信,那我亦没有办法。难道元皓先生想查查我府衙账册?”

“你……”

刘和及时起身,拍了拍田丰的肩膀,随后对这张县令说道:“既然无法全然配齐,那我亦不强求,只是不知张县令能给我军配给多少辎重粮草?”

张轩略一思索。“两百石吧……”

“两百石?”田丰怒发须张,指着张轩吼道:“两百石都不够大军走出中山,你可知中山就在太行山下,山上便有数十万叛贼余孽……”

“罢了,两百石就先两百石吧。我军此间驻扎的口粮,也还需张县令筹措。”刘和拉起田丰,向张轩拱了拱手,便告辞离去。

走出毋极县的县衙后,刘和小声劝慰了田丰几句。一直走到城门,田丰还显得怒气未消。旁边的戏志才调侃着说道:“此人连元皓先生的面子都不给,实在不当人子。要么夜间我们去把他府衙的账册偷来,然后找他对峙?”

刘和瞅了一眼唯恐天下不乱的戏志才,还未出声,就听田丰冷哼一声。“毋极县历来富庶,此人若不是有意刁难,便定是私下贪腐之辈,才使得府衙内无法配给军资。”

说罢后,田丰突然转身,然后招呼着刘和跟戏志才返回城内。

戏志才追赶了两步后,轻声说道:“元皓这是?难道……真的打算去府衙偷窃账册?”

田丰也如刘和一般瞅了戏志才一眼,疾步向前,也不答话。

“我武技太差,这种事还是元皓你跟咱们的刘校尉去吧,我在外面给你们二人望风。”

田丰哭笑不得的说道:“望风?怕你望风而逃。此人之事我自会去信给中山国守相,监察贪腐之事是他的职权,我哪里管得着。”

戏志才故意拍了拍胸口,夸张的长舒一口气。“那便好!哈哈哈!那我们这是?”

“毋极县内还有个甄家。”

“甄家?”

“原上蔡令甄逸甄安国的府邸。”田丰指了指前面一个十分阔气的大门。“此处便是。”

三人领着侍卫来到了甄逸的府邸门前。

田丰率先出声道:“钜鹿田丰田元皓,与厉锋校尉刘和刘玄泰,及其参军督戏志才戏文正,特意前来拜访,麻烦前去禀报。”

有些愣神的仆役点着头赶紧答应,刚转身进入院内,街角拐弯处便行来一辆轺车,在甄逸的府邸门前缓缓停下。

车内下来两名女子,看到刘和等人,大概也觉得气度不凡,缓走几步来到跟前。

刘和看着眼前两名女子,其中一人约三十岁左右,显得艳丽照人,且温文尔雅。另一名女子的年纪看起来与刘和不相上下,甚至可能还要略小些,估计也就二八的破瓜之龄。

年长的女子上前施礼,还未出言,便听到田丰将众人介绍一番。

这年长的女子听完田丰的介绍后,立即施礼说明身份。原来其是甄逸的妻子,因事领长女外出。此时听罢田丰的介绍后,轻声浅笑,柔声的说道:“元皓先生莅临寒舍,还有刘校尉与这位文正先生。实在是荣幸之至,区区一妇人本不敢出面待客,只是既然恰巧遇到了,哪里还能让元皓先生在门外等候,请随我进来了。”

田丰也不客气,拱了拱手,抬步便走。

刘和在一旁多看了一眼那妇人旁边的少女,只见其身高体纤,皮肤白皙透着淡淡的粉嫩。如鹅蛋般的面容与那妇人有五六分相似,双眸显得透亮明媚,嘴唇娇小而轻薄,脸颊红晕若隐若现。给人的感觉格外恬静,犹如一泊宁静的湖水。

少女似乎感受到了刘和的目光,转过头看向刘和,眼神对视之下,淡淡一笑。嘴角弯出的弧度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格外迷人,嘴角一侧还有个浅浅的酒窝。

那妇人也似乎有所感觉,扭头看了看二人,轻笑一声介绍道:“此乃家中长女,名姜。”

第六十七章 汉室宗亲刘备

初春的云显得格外浅淡,透过薄薄的云层,温和的阳光洒在刘和身上,淡淡的光晕笼罩着刘和,修长的身材更显挺拔。

刘和拱了拱手。“东海刘和,字玄泰。”

阳光下的少女捂嘴轻笑,跑到妇人身后,又偷偷看了一眼刘和。

刘和几人随着妇人刚刚跨入府院,就见到一个身材挺拔,器宇轩昂的中年男子大跨步走来。看见众人后,疾步快走了几步。

“元皓兄,别来无恙否?”

田丰拱手施礼。“有劳安国牵挂,今日事急匆忙,所以冒昧来访。”

这中年男子正是甄逸,年前因身体不适的原因便弃官回家。

“我前几日刚觉得胸口烦闷,今日刚感觉郁结舒缓,便有元皓兄前来拜访,何幸之有!哈哈哈!元皓兄能来府上,我便荣幸之至,哪里算什么冒昧。”

田丰又介绍了一遍刘和跟戏志才,甄逸笑呵呵的客气两句。旁边其妻子看到丈夫已经出来,便领着其女施礼后飘然离去。

那甄氏少女离去时,偷偷瞟了一眼刘和,看到刘和的眼神也看着她,脸色一红便羞涩的快步小跑而去。

几人进了厅堂之内,刚刚坐下,田丰便迫不及待的说道:“此次来拜访安国,乃是需要安国出手相助之事。”

甄逸轻捋长须,温和的笑着问道:“噢?元皓所急何事?”

田丰正襟危坐,肃容道:“今日早些时候我们去府衙见过了毋极县令,原本是向其讨要军资所需,怎奈其直言县内钱粮不足无法配给。我本一个区区乡野村夫,原本也无意指责堂堂一县令,只是此次随刘校尉一同巡剿冀州各地匪患,大军已经行进至此,中山各处匪盗剿灭在即,岂能无辎重粮草供给?”

甄逸听着田丰的述说,微微颔首。

田丰继续说道:“所以今日来打扰安国,便是来寻求帮助。其一,想麻烦安国能否组织县内及周边几户豪族资助些钱粮;其二,需要安国多联系几人,跟那张县令游说一番,看看能否在多配给些军资辎重。”

待田丰说罢之后,屋内一时间无人言语,沉默的气氛略显压抑。

刘和抬起头看向甄逸,想在此时说些什么,却是因为跟这甄逸原本并不相识,有些无从出口。而旁边的戏志才不仅没有平时嬉笑的表情,而且与田丰一样,都是一脸肃容,静静的盯着甄逸,等待他的回答。

一阵轻风吹进屋内,刘和轻微的收拢了一下衣袍,旁边三人的动作依旧保持不变,像是时光被定格了一般。

田丰目光灼灼的盯着甄逸,戏志才在田丰身侧,随着田丰的目光看向甄逸,似乎在观察甄逸每一刻的表情。而甄逸不言不语的颔首捋须。刘和低下头,独自听着自己的呼吸声。

“好!”忽然间,甄逸出声。“既然元皓兄这么说了,那我岂有袖手旁观之理。区区家中略有闲财,身边一些好友也算有些家资,总能凑出来一些,不知元皓兄需要多少?”

田丰听完甄逸这么说之后,立即开怀大笑。“两千石,不知安国能助几何?”

甄逸捋须笑道:“要说凑齐两千石,也并非不可能。这位刘校尉毕竟是以州府之名巡剿中山境内的匪寇,我等百姓深感其功啊!理当自行捐助军需辎重。只是中山国的官府,是否也应该有些担当?不知中山国守相可有吩咐?”

田丰从怀中拿出中山国守相的手令,放在桌子上后,微微一笑。

甄逸拿起手令仔细看了一阵。“毋极县衙内,按理说至少还存有数千石粮草……”

田丰眼前一亮。“当真?”

甄逸把手令轻轻放回桌子上。“之前天子下旨,每亩地增十钱,用于修复宫殿。毋极县全面征收,何止千万钱,这些也都有账册记录。我等也知中山国的守相遣送了两千万钱去往洛阳,毋极县一地,只不过缴纳了两三百万钱。”

田丰抚掌而笑。“既然如此,那我立即修书一封,请刺史府的功曹书佐来毋极县。”

甄逸捋须一笑。“善!”

军队在毋极驻扎了三日,期间也并未停止巡视,刘和派出大批斥候,足足有千人之多,毋极县周围的零星流寇和小股匪盗几乎绝迹。

这期间,刘和随同田丰,不仅见了毋极县内的各地豪族,甚至还有新市、安熹、卢奴、汉昌几县的豪族特意来到毋极拜访。

刘和还又去过几次甄逸的府邸,除了与个豪族之人交往外,偶尔还打听了一下前几日见到的那甄家长女。

三日后清晨,刺史府的功曹书佐来到毋极县衙,刘和与田丰等人紧随其后。

县令张轩打开衙门,客气恭谦的话还未说出口,就见到刘和身后数百名悍卒整齐列队,手持兵刃冷冷的看着他。

张轩心神一颤,有些慌张的问道:“不知功曹此来?这是……”

刺史府的这名功曹也姓张,名勤字奋达。冲着眼前的张轩拱了拱手,沉声说道:“厉锋校尉刘和奉命巡剿冀州匪盗,无论前往冀州何处,皆需当地府衙提供军资辎重,此乃刺史府的手令。而且来到中山国后,中山国守相也有手令,让各县给刘校尉的大军进行配给。但是却听闻张县令此处拒绝听从刺史府和守相府的手令调遣?”

张轩稍微定了定心神,勉强的笑了笑说道:“非是不听从刺史府和守相的安排,只是配给军资辎重需要几日时间。”

这张县令确实没想到那田丰竟然有如此大的能量,当日回绝之后,时隔三日竟然把刺史府的功曹从事叫来为其张目。早知如此,就痛快些把军资配给交给他们得了,现在如此下来,自己又得罪刺史,又得罪守相,往后在冀州的日子怕是有些难过了。

刺史府的功曹冷哼一声,也不再多说废话,扭过头冲刘和说道:“劳烦刘校尉派手下的兵卒进去搜查一番了。”

张轩顿时一惊,大喊道:“此乃何意?焉敢如此……”

刘和也不理他,挥了挥手,身后的兵卒便立即冲进了县衙内,一旁的仆役吓得浑身哆嗦,呆立在两侧。

张轩还想拉住刘和,却被刘和一把甩开。

“吾乃堂堂毋极县令,尔等何意?怎敢冲击县衙?你们……”

“这是刺史府的手令,有人检举你贪渎赋税,特来搜查。”张功曹将手令扔在其脸上。

张轩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转身就想往府衙里跑。刘和冷笑一声。“抓住他!”

被按倒在地的张轩刚开始还挣扎了两下,而后便趴在地上面如死灰。刚才不过是自己一时情急,想跑进去销毁账册等证物。现在想来,必然都是徒劳。这些人既然敢光天化日之下派兵抓捕自己,岂能没有证据?

刘和走进府衙仓库,看到数千石粮草堆积,扭过头冷冷的问道:“张县令,这里数千石粮草,为何前几日却说只有两百石?”

张轩低头不语,等到田丰拿着账册走过来时,才彻底死心,颓丧的说道:“军需之事,吾之错也。至于这县衙内之事,也任凭处置。只是我能否先给汝南家中去封信?”

那刺史府的张功曹没有直接应答,皱了皱眉头后,挥手说道:“先关到牢里去。”

查抄完毋极县的府衙后,那刺史府的功曹转过身对刘和说道:“县衙内的钱粮现在都属物证,一时间难以全配给到军资中,希望刘校尉理解。”

刘和脸色顿时一沉,旁边的田丰率先说道:“至少先补充粮草吧!”

功曹沉吟片刻,点头说道:“那先支取千石,如何?”

刘和稍有不悦,旁边的戏志才暗中踢了踢刘和的脚,刘和只得无奈的点了点头。

那功曹笑吟吟的说道:“后面还有几个县城,只要刘校尉继续协同我把那些县令县长们都查抄了,我尽量再调派千石粮草给校尉的大军,这样如何?”

刘和听罢,拱了拱手。“既然张功曹都如此说了,吾等自当相随。”

这张功曹高兴的搓了搓手。“走吧,我们趁着消息还未泄露出去,先去安熹县。”

然后其先是安排了两人,指挥着刘和留下的两百兵卒看守县衙,又让刘和从军营内调派了五百兵卒一同去往安熹县。

一路上刘和看着那满面荣光的刺史府功曹书佐,显得一脸厌恶。

戏志才在耳旁悄声说道:“这些官吏大都如此,你又何必不耐烦。那张县令是个贪腐之辈,这张功曹扣押那些钱粮又怎会不趁机捞上一些,习惯就好了。”

刘和冷声说道:“习惯?那是军资,是我手下这些兵卒拿命换的钱,我该如何习惯?”

戏志才指了指前面的田丰说道:“那性情刚烈的元皓先生都习惯了,你也慢慢习惯吧。”

刘和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安熹县距离毋极县不到九十里,刘和与那刺史府的功曹几人骑马在前,后面跟着的兵卒疾跑跟随,中间刘和本欲让兵卒休息,无奈那功曹一直催促,刘和索性就当训练急行军。因为没有粮草辎重拖累,众人于黄昏时分终于抵达安熹县。

到了安熹县城外,那功曹扭头看了眼一直跟随的兵卒,笑着赞叹道:“刘校尉手下果然是悍卒,一日可急行近百里。”

刘和也不答话,几人穿过安熹县的城门,便直奔县衙而去。

得知刺史府功曹书佐以及刘和等人来到安熹县后,县令急忙出来迎接,而结果就如那毋极县的张县令一般,安熹县令还未反应过来,便被扣押,旁边的县衙属吏也都被控制起来。

那兴高采烈的功曹甚至都懒得出言解释,刘和等人也一语不发,而正准备让人进府搜查之时,却突然冲出两人,把其中一个县衙掾属身边的兵卒一脚踹飞。

众人一愣,随行兵卒立即拔出兵刃,将那几人包围起来。

还在兴高采烈的张功曹顿时惊恐的喊道:“你们想造反吗?”

猛然间发生的冲突,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措手不及。幸亏那县衙的掾属并未太过冲动,还压制着自己的情绪,拱了拱手后问道:“吾乃安熹县的县尉刘备,不知诸位是何人?为何冲击府衙,还扣押我等?”

刘和听到此人的自我介绍后,顿时一愣。而旁边的张功曹色厉内荏的说道:“区区县尉,难道还敢反抗州府大军?估计你也是这县令贪腐的协从,来人呐!先抓起来。”

听到此言,那刘备身后两人顿时上前一步,摆出一副拼命的架势。

“吾乃汉室宗亲,岂容你随意诬陷?”

第六十八章 刘关张

安熹县衙内的气氛一触即发。

刘备看似傲然站立当中,但是微微颤抖的手臂还是暴露了其紧张的内心。

“汉室宗亲?汉室宗亲又如何?我今日……”

“我也是汉室宗亲。”刘和向前走了两步,打断了那刺史府功曹的话。

那功曹顿时脸色一变,咧了咧嘴,硬生生挤出一丝笑容。“我是怀疑此人冒充……”

刘和摆摆手,眼神一直盯着刘备。又走进了几步,拱手说道:“吾乃东海刘和,字玄泰。家父讳名虞,祖上是东海恭王之后。现任厉锋校尉,负责冀州匪盗巡剿之事。”

刘备似乎是长舒了一口气,还礼道:“涿郡刘备,字玄德。家父早逝,讳名弘,祖上乃是……”刘备稍有停顿,略显的有些无底气的接着道:“中山……靖王之后。”

那刺史府功曹听罢后,嘲讽的笑了笑。“中山靖王?怎不说自己乃是高祖、世宗之后。”

中山靖王乃是前汉太宗(孝景皇帝刘启)之子,世宗(孝武皇帝刘彻)异母之兄。年十一岁便受封中山王,成年抵达封地之后,整日沉溺于酒色乐舞之中,据说生的儿子就有一百二十多个,在位四十一年。前汉时期中山王爵一直传了十世,后来王莽篡汉时废除。

现在的中山王乃是光武皇帝刘秀和郭皇后的幼子刘焉一脉,已传五世,当前时任的中山王便是其玄孙刘稚。

正因为当前中山王早已不是当初前汉的中山王血脉,即便前汉时的那位中山王,也因子女实在众多,早就流散的不为人知。

再加上当年王莽篡汉后,强力打压刘姓宗室,使得无数刘姓宗室纷纷改姓避祸。等到光武皇帝刘秀登基之后,又有无数人改回刘姓,而且其中不乏冒充者。

面对突然间冒出的大量宗室,乡野间还戏言:一夜之间万人姓刘。对此皇室也没有办法太过详细排查,故而对于那些前汉的宗室血脉也就扔在当地不闻不问了。

现如今提起前汉的宗室,大部分官吏其实都不屑一顾。即便偶尔有冒出的几个杰出子嗣,那也都是因依附了当地门阀而捎带起来的名声。

所以刘备在刘和面前自称宗室,难免有些底气不足。听到功曹口气有调笑之意,面色憋的通红,双拳紧握,微微颤抖。

那张功曹接着又冒出一句。“谁知道你祖上何人,莫不是改姓来的?”

刘备忍无可忍,顿时大怒。“竖子安敢辱我?”

张功曹眼见刘备怒言,瞪大眼吼道:“你敢骂我?我辱你又如何?”

突然间刘和噌一声拔剑而立,众人一惊。只见刘和缓缓将长剑插入地面,抬起头说道:“功曹莫非有意侮辱汉室宗亲?”

那功曹立即摆了摆手。“当然绝无此意,只是此人……”

“我与其既为同宗,那功曹网开一面,不再计较其言语失敬如何?”刘和也不等那功曹回话,便挥了挥手。“屋外的其他人去内院搜查,不必围在这里了。”

只见那功曹脸色铁青,一语不发。刘和也不在意,反而走到刘备身前仔细看了看。只见这刘备身高七尺五寸,肩膀宽厚,两臂修长,方面大耳,眉宇之间有一丝英气。

刘备看刘和盯着自己,收敛了怒容,略显尴尬的低了低头。刘和也不言语,又看了看刘备身侧两人。这两人身材相仿,身高具是八尺以上,虎背熊腰,双臂粗壮,一看就是犹如虎狼之猛士。其中一人面色暗红,双眼细长,眸子里精光四射,下颌长髯至胸。另一人面容稍显青涩,虎目圆睁,粗眉短须,抿着嘴双手握拳。

刘和来回扫视了三人一遍,转过身将剑收起。“刘县尉可知安熹县令贪腐之事?”

刘备咬了咬牙,沉声说道:“我只掌治安捕盗之事,未曾听闻。”

“噢?”刘和扭过头笑了笑,看着刘备说道:“未曾听闻?”

“吾年前入冬后才刚刚上任,到此地不足三个月,确实不知,也未曾听闻。”

刘和点了点头。“如此便好,等会儿查抄出证据,审问之后,自然会还尔等清白。”

“谢校尉……”

刘和摆摆手。“你若并不牵扯其中,也不必谢我。对了,你因何当上这县尉?”

刘备听到刘和问这句话,觉得刘和对自己还是有所怀疑,当下有些气愤的挺起胸朗声说道:“去年太平道叛乱,我率军随卢中郎征战冀州,卢中郎被押解入京后,先后又随董中郎和皇甫中郎在曲阳和广宗作为先登攻城。负伤不下二十处,击杀叛匪数百人,我三人还在广宗城斩杀过一名黄巾力士。”

“竟有如此功劳?”刘和当时也跟随在皇甫嵩军中,自然知道广宗之战的整个过程,也听到过城墙上出现的黄巾力士。“我也曾跟黄巾力士交过手,其武力之悍勇,非常人可及。能斩杀黄巾力士者,必是武技高决之辈。若真如此,只是做一县尉,有些屈才了。”

听到刘和这等评价,刘备略显激动,却也诺诺无语,不知如何应答。

“若是此次与你没有关联,过几日与我随军一同巡剿匪盗如何?”

刘备先是一愣,然后赶紧拱手施礼。“校尉相邀,岂敢不从。谢校尉……”

“不必总是这般太过客气了,我当前军中便有赵国的兵曹掾和中丘县的县尉一同随军剿匪。此事原本需和你们县令商量,只不过现在看来,你们县令怕是朝不保夕了。等会儿我让元皓先生修书一封给中山国的守相,此事应该不会有所阻碍。”

不一会儿县衙内的钱粮账册,以及县令内院的财物便被扔到前厅大堂之上。

加上当地豪族给出的账册证据,被按倒在地的安熹县令只能俯首认罪。审讯后那刘备确实没有参与其中,如刘备自己所言,刚来不过三个月,估计人家也没想着给他好处呢。

刘和看了看一旁的刺史府功曹,出声问道:“不知功曹觉得,安熹县这次查抄的钱粮中,有多少能配给到我大军之中?”

张功曹冷哼一声。“此乃官吏贪腐之证物,岂能任由刘校尉随意处置?”

刘和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大手一挥,冲着身边的亲卫郑志吩咐道:“全部押送回军营。”

张功曹大惊,指着刘和喊道:“此乃贪腐赃物,你无权处置。”

刘和看着那张功曹惊异而难以置信的眼神,冷笑一声。“功曹可如实禀报郭使君,如需调派证物,可以来我军营提取。至于其他证据,我就先代劳直接上交给刺史府了。”

张功曹气急败坏的吼道:“我要弹劾你!你这是违律!我要弹劾你……”

刘和理不都理他,转身走到刘备跟前,笑了笑说道:“我等会儿要押送军资去往毋极县那边,你身为安熹县的县尉,此时也不方便直接离开。等我回到毋极县后,就立即给中山国的守相修书讨要调令。过几日守相的回信到了之后,我会派人拿着手令来征召你同行剿匪。”

刘备已经被眼前突然发生的事情彻底惊呆了,先是扣押县令,查抄府衙,紧接着率兵的刘和跟那刺史府的功曹翻脸。

面对一系列突兀而无奈的事情,刘备只能木讷的回应着。“谢过校尉。”

刘和微微颔首,又看了看刘备身旁的两人,询问道:“这两位猛士如何称呼?”

刘备赶忙介绍道:“这位是河东关羽,字云长。旁边的是涿郡张飞,字翼德。”

刘和颇为感慨的看着面前的三人,一时间思绪显得有些散乱。刘备似乎感觉到了刘和的失神和呆滞,又一时间不知为何,只得轻轻的咳嗽了一声。

刘和猛然惊醒,自嘲的笑了笑。略微平复了下心神,再次问道:“你三人是谁斩杀的那黄巾力士?”

“乃是我三人合力一起击杀。”

刘和点头说道:“嗯,那黄巾力士之凶悍确实非一人可以匹敌。你当时在军中是任何职?”

“去年初太平道叛乱,当时我受人资助招募了五百壮勇,随军参战时任军侯之职。”

“这云长和翼德也是那时所招募?”

“正是。”

“哦,那你们平叛过程中,立此军功都没有晋升?”

“没有……”提到此事,刘备声音有些低沉。“自从卢中郎被押解回京,我等所有功劳都被抹去。后面董中郎到任后,又因为我曾是卢中郎的学生而备受打压。那时我已被降职为屯长,幸亏皇甫中郎来到冀州,击败黄巾军后给我等记了些功劳。要不然估计我等就是遣散回家的结局,更别提能被安排到这安熹县做县尉之职了。”

刘和看着眼前神情有些消沉的刘备,颇为感触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本想安慰几句,却又一时间不知该具体说些什么。

刘备的结局在中下层的兵吏中还算面前凑合的了,具刘和所知,还有不少军侯、屯长等下层军官兵吏真的就是被遣散回乡而已,有的甚至连伤残补偿都没有。

其实各地的流寇和山贼中,就有当初被遣散的兵吏。他们身无余财,又被官军遣散,经历战乱之后不知归处。无奈之下便有一些人聚集起来做了流寇和山贼,只不过他们因为惧怕皇甫嵩的威名,大都不在冀州境内,多是流窜到中原。而此时的刘备虽然曾今做过卢植的学生,但是毕竟名声不响,无人所知,能有个县尉之职确实算不错的结局了。

只是谁又能想到,此时落魄的刘关张三人,将来会掀起何等的壮阔波澜。

第六十九章 长大的小夫

平坦通达的官道上,刘和率领着一曲兵卒押送着从安熹县查抄的钱粮缓缓而行。

看着沉默不语的田丰,刘和轻声道:“元皓一直不语,是否不满我之前所为?”

田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此事在我看来只不过是小事而已,那刺史府的功曹想干什么,谁又看不出来。一个想趁机克扣查抄钱粮的贪官污吏罢了,还不值得我为此不满。”

刘和颔首而笑。“那就好,毕竟与刺史府交恶,本非吾愿。此人行事为人张扬也好,跋扈也罢,我也不愿多去计较。只是辱我宗亲,狗眼看人低,实在是让人愤慨。现在与其撕破脸,后面查抄的事情我估计也参与不进去了,便想着索性把这些钱粮全搬到军营。”

田丰不置可否的说道:“先满足军需也无不可,毕竟这关系到冀州的安危,当然是军需更重要一些。至于查抄其他县城,完全不必考虑。查抄两个县衙,既满足了军需,又震慑了其他的县城官吏,已经足够了。其实我本意就是查抄毋极一县,若是查抄太多,反而适得其反,搞得整个中山国,乃至冀州官场都风声鹤唳,那太行山上的叛匪下来了,岂不是可以不战而胜了么。这位刺史府的功曹贪心太过,我自会修书一封,给郭使君解释。”

刘和听了田丰的解释后,点了点头,也不再担心跟田丰之间会产生芥蒂。

突然间之前派出的斥候队中的两名斥候急速而来,而且其中一人明显负伤。

“校尉,北面卢奴县城外有我军斥候队跟匪盗激战。”

刘和听罢,看了眼旁边负伤的斥候士卒,面色一沉。“怎么回事?”

“我军斥候遭遇一群匪盗,看对方有二三十人左右,本想趁机偷袭抓捕,没想到对方武技高超,实力强悍,我们一队人马一时间难以匹敌。”

刘和不再犹豫,立刻再次派出一个百人队前去驰援。

剩余军队当即停止行军,刘和看着远去的百人队,沉吟不语。田丰在一旁皱着眉头说道:“安熹县和卢奴县之间距离非常近,而且两县都是大县,平日也未曾听闻敢有流寇匪盗劫掠此地,怎会遇到如此凶悍的匪寇?”

刘和扭头看向另一名留在原地处理伤口的斥候,出声询问道:“如何遭遇的,具体说说。”

那斥候立即答道:“原本我们只是四处巡查,有两人发现那二十多人行色匆匆,有些可疑,便想跟着看看是什么人,若是有机会便可以将其拿下。结果那二十多人中有几个高手非常敏锐,发现了我们后,便当即向我们发起攻击。仓促之下被杀死好几个兄弟,然后大家结阵之后才逐步抵抗住。”

刘和是知道自己手下斥候战力的,普通的流寇匪盗,再多一倍也未必是他们的对手。

旁边的戏志才意味深长的说道:“敏锐的发现被跟踪,然后主动出击,还快速击杀了几名斥候队的战卒,而且将近二十人的斥候队结阵之后只是勉强抵抗,看来这帮人非同一般啊!”

刘和皱着眉头,指了指旁边的一名军侯再次下令。“再领一个百人队过去支援。”

剩余的三百兵卒迅速结阵,将钱粮财物围在中间,刘和向四周看了看,低眉沉思。

沉默的刘和内心有些焦急,过了半个时辰左右,支援的兵卒押解着不到十个人回来。

“校尉,贼寇擒获俘虏八人,击杀九人,另外还有五人逃窜,后面支援的百人队正在继续追捕。我方死八人,轻伤十五人,重伤三人。”

听罢士卒的禀报之后,刘和挥挥手,走到那些俘虏跟前,想要仔细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贼寇竟然又这等战力,一个二十人的斥候队,竟然在其面前被杀伤的如此惨重。

“你们……”

“公子?”

刘和一愣,这声公子的称谓突兀的响起。刘和扭头看向声音的来源,只见一名看起来略显瘦弱的少年满眼惊讶的盯着自己。

旁边同为俘虏的一名青年赶紧按下那少年的脑袋。

刘和往过走了两步。“是在叫我?”

那少年抬起脏兮兮的脸,望着刘和有些心虚的说道:“公子!我和大兄……见过你。”

刘和脑海里仔细回忆着面前这个少年的容貌,有些不太确定的问道:“你可是前年在洛阳城外时,意图劫掠我家车队的那群匪盗中人?那个……受伤的少年?”

那少年先是摇头,然后又拼命点头,再又摇了摇头。“我……我们……”

刘和渐渐想起了眼前这名少年。“你是不是叫小夫?”

少年一怔,点了点头。

刘和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你大兄呢?”

名叫小夫的少年轻微的转动了下脖子,眼神不自觉的看向旁边之前按他脑袋的那个青年。刘和察觉到这个细微的动作后,看向那个青年。

那青年感觉敏锐,抬头看向盯着自己的刘和说道:“公子!我就是小夫的大兄。”

刘和瞅了瞅两个人。“上次被抓起来,还不长记性,怎么还继续做匪盗?”

青年有些不甘心的说道:“不是我们愿意做匪盗,而是我们也想活下去,没办法,现在只有这么一条路才可能活下去。我们……”

“你们是太平道的?”刘和突然想起当时那兵曹史跟说过他们这群人是去司隶地界上投奔太平道的神上史,那所谓神上史必然就是被自己抓捕的马元义了。

那青年看了眼刘和后,低头不语。

刘和略一沉思,然后把两人押解到另一侧询问道:“你二人叫什么啊?”

“小人叫杜长,这是我弟弟杜夫。”

看着有些战战兢兢的两人,刘和尽量放缓了语气,接着问道:“没想到我们还能再次相遇,也算有缘分。只是你们之前难道不是被关押起来了么,又如何到了冀州这里?”

名叫杜夫的那少年,有些怯弱的轻声说道:“我们其实之前还在东武城见过公子。”

刘和一愣,突然想到东武城追击的贼匪。“你们就是当时那批偷袭城门的匪盗?”

杜夫微微点了点头,然后有些担忧的看了刘和一眼。

刘和盯着二人。“详细说说吧,我想听听你们二人都经历了些什么。”

杜长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有些挣扎,见刘和似乎颇有耐心的看着二人,终究还是娓娓道来。“我们兄弟本都是荆州南阳人,父母过世后,实在是无法生活,便跟着叔父加入了太平道。后来听说我们荆扬的大帅要招人到洛阳城外,我们就跟着去了。当时遇到公子,也是大家饿的没办法了,就想着索性抢劫些钱粮。那时候……真的没办法了。”

说到一半,杜长扭头看了眼瘦弱的弟弟杜夫,继续说道:“我们兄弟二人能得以活命,要谢谢当时公子的仁义,要不是公子说了那句话,给了那些钱,小夫……估计活不到今天了。我们当时被押解到上党一代服徭役,主要是先开垦河渠,后来天冷了我们就夯实大道。原本还想着服完徭役之后,又不知会被发配到哪里。谁知道刚过了年没多久,突然间就说太平道叛乱了,因为我们有参加过太平道的底子,官府的人就准备把我们全杀了。然后我们里面就有人杀死了监工的管事,领着众人逃了出去,说是找大贤良师去。结果发现冀州太乱,我们那几十个人根本掺和不进去,就暂时躲避在太行山里。后面又过了段时间,发现有好多原来的黄巾军进入了太行山,我们就被收编了。再往后,就是跟着大军下山劫掠过几次县城,其中还有一次是去了东武城,正巧看到了公子,当时我们同乡领头的大兄也死在了公子追击之下……而我和小夫就跟着褚帅逃了。”

“褚帅?”刘和皱了皱眉。“褚飞燕?”

“公子知道我们褚帅?”杜长愣了下神。“我们褚帅……”

了解了两兄弟大致的经历后,刘和再次问道:“这回你们下山是做什么?我听斥候禀报你们二十余人武技强悍,但是凭借二十几个人就像劫掠卢奴县,根本不可能。之前我还一直没发现你们兄弟俩也是武技高手?”

杜长摇了摇头,说道:“我俩因为是褚帅的亲卫侍从,褚帅觉得我俩还算机灵,就让跟着出来,而且这次下山也不是劫掠,而是……”

“而是什么?”

杜长趴在地上,不看刘和,低着头说道:“公子,我们真不是来劫掠的。”

刘和心有所动,觉得这件事似乎并不简单。“我知道你们不是下山劫掠,所以才问你这次下山要作甚。你们把知道的告诉我,然后我还如上次一样,再放你们兄弟一次。”

杜长趴在地上,低着头一语不发。旁边的杜夫看了偷偷看了眼兄长,又抬起头看了眼刘和,然后又赶紧低下头。

刘和走过去,先把杜夫扶起来,轻笑道:“看起来长高了一些嘛!”

杜夫略显拘束的笑了笑,吞吞吐吐的说道:“公子,你是好人,我和大兄都知道。只是褚帅也是好人,他……对我们很好……”

刘和立刻理解了兄弟两人的想法,挥挥手不屑的说道:“我是官军,你们是叛贼。去年你们的大贤良师张角亲自带领的叛乱都被平定了,今年你们觉得还能成功?把太行山上的事情老实说了,我就想办法赦免你们的罪责。难道你们兄弟二人准备一辈子当个叛贼?”

杜夫不敢再与刘和对视,欲言又止。

“你们杀过人吗?”刘和突然间问起。

“啊?”

“是不是杀过普通的百姓?”刘和声音突然严厉起来。

“没……没有……我们杀过官兵,没杀过百姓……真的没有。”杜夫显得有些慌乱,听到刘和的厉声询问,急忙摆手解释。

刘和直视杜夫,而杜夫不自觉的后退一步。

“哈哈哈!你看起真的长大了,都杀过人了。”

第七十章 中山国的危机

刘和静静的看着眼前的兄弟二人,仿佛是想看穿他们的内心。

杜长趴在地上一语不发,旁边的弟弟杜夫虽被刘和搀扶的站起来,但是佝偻着腰,低下的头时不时抬起,偷偷的观察刘和的神情。

刘和神情渐渐冷冽起来,盯着这兄弟二人许久后。“说吧!你兄弟二人与我相识一场,我不愿对你们用刑。而且若是其他人先交代出来,你二人就彻底没机会了。”

趴在地上的杜长略显痛苦的说道:“公子虽有救命之恩,只是小人不愿做那背叛之人。”

杜夫看着心志坚决的大兄,也低声附和道:“对不起,辜负公子的恩义……”

刘和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转身向旁边的侍卫吩咐道:“包括他俩在内,把所有的俘虏分开关押,另外找几个人分别取审讯。”

一直跟在刘和身边的家臣亲卫郑志说道:“少主,要不交给我吧。”

刘和疑惑了看了郑志一眼。“你有办法?”

郑志笑嘻嘻的答道:“之前跟尾敦大叔学过点,可以试试。”

刘和随意的点了点头。

次日上午,刘和所率部卒回到了毋极县。先把钱粮安排好之后,刘和再次巡视了军营。现在刘和对于掌管一支数千人的军队已经比较得心应手了,之前最早在皇甫嵩麾下督促军纪,再加上后面自己逐步领军,以及这段时间交接各种军资配给。一切都可以有条不紊的进行,而且刘和还特意修改了一些方式方法,简略了一些复杂繁琐的过程,使得一支几千人的军队在整体调遣上更有效率。

刘和在营帐内踱步沉思,这时看到郑志愁眉苦脸的站在一旁,于是询问道:“怎么样?那两个兄弟的询问可有结果?”

郑志有些尴尬的笑了笑说道:“没想到这俩兄弟还真是硬骨头,我准备今天再试试别人。”

刘和瞅了他一眼,有些怀疑的说道:“你能行吗?”

郑志急忙说道:“少主!再让我试试,我今天一定能撬开他们的嘴。”

刘和挥挥手,郑志一溜烟跑出营帐。

这时戏志才撩开营帐的帐门进来,对刘和笑道:“等会儿我准备随元皓进城内去拜访甄家,校尉可要一起前去?”

刘和眼前顿时闪现出那名沐浴在阳光中的甄氏少女,想起了那带着酒窝的浅浅一笑。

“怎么样?”戏志才摸着自己刚刚蓄起来的短须,颇有些自得。

刘和无奈的瞅了他一眼。“那么短的胡须,看着如此别扭,也不知你有什么好自得的。你去甄家,我看就是为了喝酒去吧!”

戏志才露出一副神神秘秘的表情,笑嘻嘻的说道:“今日可是不止哦!我不仅仅是去喝酒,而且还是去打听些事情。”

“什么事情?”

“不可说。”戏志才一边捋须,一边摇头。“不能说,还不到说的时候。”

刘和恨得牙痒痒,却毫无办法,拉着戏志才走出营帐。“走,走吧!我倒要看看你能打听什么事情。”

两人走到营门时,田丰已经等候在前了。

刘和拱了拱手。“元皓久等了。”

田丰摆摆手,示意无碍。刘和走近发现田丰脸色凝重,似乎在思虑着什么事情。

“元皓可有所虑?”

田丰深沉的说道:“今日我去了一趟毋极县的府衙,听闻中山国的守相府发出命令,让所有之前因为军功受封的官吏暂时停职。”

刘和顿时一愣。“怎会有此命令?”

田丰摇了摇头,面露忧虑之色。“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中山国各县的县尉几乎都是因平叛黄巾贼而因功受封,若是照此命令执行下去,短时间内所有县城的守卫会陷入瘫痪的境地。这……极有可能将整个常山国陷入……险境……”

戏志才在一旁听罢后,略一思索。“此命令已经在整个中山国都已发出?”

田丰沉思片刻,低声道:“或许……应该已经通知全郡。”

戏志才接着问道:“除此以外,可还有其他命令?”

“似乎还有各县令在三日内要去往守相府自证清白,否则便犹如毋极县和安熹县的县令一般,要接受查抄。”

刘和有些不明所以,疑惑的说道:“中山国的守相何以如此?各县百姓刚刚春耕完,理当先想办法继续安抚百姓,以待秋收。难道是为了从各县令手中勒索钱财,那此人竟敢如此明目张胆的索贿贪腐?也太过嚣张了!”

戏志才摆了摆手,说道:“咱们今日去甄家吃完宴席,就准备整军先撤出中山国吧。”

刘和一愣,知道戏志才虽然看上去狂放不羁,但是每次必然言之有物,绝不会无的放矢。“文正此言何意?莫非……”

戏志才撇了撇嘴。“太行山上的那群叛贼余孽时时刻刻都盯着山下,尤其紧邻的中山和常山两地,现如今中山国各县的县尉被停职,甚至可能撤职,而县令又不在城中。那么各县的府衙必定人心惶惶,此时若是太行山上的叛贼一涌而下,整个中山国必然顷刻即覆。”

刘和听得后背顿时冒出一层冷汗,辩解着说道:“那我们在中山国……”

戏志才摆手说道:“我们根本还没来得及在中山国布局,现在仅仅依靠毋极县一城,根本无法完成前期阻挡和消耗太行山上那群叛贼的目的,若是再稍有犹豫,我们手上这五千余人的军队也同样有覆灭之忧。”

田丰有些不甘心的呢喃着。“事已至此?可惜……”

“不是可惜,而是可恨。中山国守相此时出这等昏招,完全就是将整个中山国拱手相让。若是无意造成,那此人根本就是个庸官、昏官!若是故意……”戏志才说到此处戛然而止。

田丰面沉似水,冷哼一声。

刘和的心情顿时紧张起来,反复思考着若如戏志才所言,那么对整个战局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之前几人的布局谋划是否会落空。

“既然如此,那还去赴什么宴!”

见刘和似乎没有心情,戏志才反而有些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咱们依靠元皓兄的面子,筹集了不少军资粮草。这期间都是靠人家甄氏帮忙才有此结果,现在咱们不仅不能驳人家面子,而且还得去提醒中山国之危,也不枉人家的一番辛苦啊!”

田丰也不再接话,双腿一夹马腹,先行而去。刘和看了戏志才一眼,苦笑随行。倒是语出惊人的戏志才一脸的无所谓,平静的慢悠悠跟在最后。

进了城内,来到甄逸的府邸,只见甄逸早已在大门恭候。

田丰没有丝毫寒暄客气的心思,跟着甄逸进入府院之后,还未等落座,便把前面的忧虑托盘而出,并且建议甄逸尽快举家离开毋极避祸。

甄逸听罢,稍一愣神,而后陷入沉思。田丰也不催促,毕竟此事只是自己这边几人的推断,虽然把握很大,但毕竟事关他人家族决策,不好多言。

不一会儿,甄府的管事小心翼翼进入堂内,说宴席已经备好。

甄逸这时从沉思中清醒,伸手相邀。“诸位,咱们先饮宴,具体的事情,还需诸位再详细告知,区区感激不尽。”

戏志才率先站起,笑着拱了拱手。“若是今日有好酒可饮,便定有明路指予安国兄。”

甄逸也拱手回礼,有些无奈的笑道:“文正大才也,今日必然奉上好酒。”

甄家不愧是中山第一豪族,整个宴席极其奢华,饮宴中舞乐一直未停。刘和还真有些饿了,索性放开矜持一顿暴食。田丰则似乎没什么胃口,都是浅尝而止,仆役给轮番上的菜肴中,几乎一大半都没有动过。倒是戏志才一边饮酒,一边欣赏舞乐,津津有味,沉浸其中。

甄逸看宴席过半,忍不住轻声向戏志才问道:“文正,元皓之前所言,可否告知详情?”

戏志才喝了口酒,淡淡的打了一个酒嗝,笑吟吟的说道:“之前随我家校尉前来拜访时,府门外偶遇安国兄的妻女。不知安国兄那长女可许配人家?”

甄逸皱了皱眉,面色略显不悦,但还是很有教养的并未语出不逊,只是轻轻摇头。

戏志才撇嘴一笑。“呵呵呵!安国兄莫恼,我只是随口问问。言归正传,之前元皓所言,并非虚言妄语。安国兄虽家资丰厚,又有众多门客仆役护佑家人,但是面对数十万叛贼,可有抵抗之力?我建议安国兄一两日之内,带着家仆和钱财,暂时去往甘陵国境内。那里的守相乃是我家校尉之父,名望享誉海内的堂堂刘伯安。现在冀州若乱,至少甘陵之地可保安国兄全家无恙。”

甄逸略显疑惑,试探着问道:“数十万叛贼?莫非文正是指……太行山?”

戏志才点了点头,又喝了一口酒,接着说道:“非是我危言耸听,相信安国兄也听闻到太行山上的隐患,那聚集了数十万的叛匪,岂会乖乖的一直待在太行山上?”

甄逸确实也听过太行山上聚集的匪盗,太过的细节倒不是很清楚,但也知道上面聚集的人数似乎是有几十万,而且是以去年溃散的黄巾军叛贼为主。只是毋极县毕竟也是大县,即便有匪盗攻城,也不至于轻易攻破。那些匪盗人数再多也不过是乌合之众,所谓几十万人,除去老弱妇孺外,能打仗的也不过几万,其中配给兵刃的不过两成,而这一成的叛贼兵卒中经历过战阵的也只有一成。

有必要在叛匪还未下山之前就离开毋极县?难道那群叛匪的实力已超乎自己的判断?

甄逸试探着问道:“文正可知那太行山上的叛贼何时会再下山?”

“快则三五日。”戏志才晃着脑袋,看了眼惊讶的甄逸。“慢则……至少是本月之内。”

甄逸听罢,盯着举起酒爵狂饮的戏志才,再次陷入沉思。

第七十一章 逃亡的刘备

夜空中群星渐渐闪耀,残月挂在当空,温和的光晕似乎预示着明日将会是个晴天。

中山国第一豪族世家,甄氏的庭院内,戏志才已经是显得有些迷醉,双眼朦胧。旁边的甄逸从沉思中缓过神来,看了看戏志才,轻声询问:“文正所说的太行山叛匪之祸,我亦有同感。只是之前所言,让我举家先避祸到甘陵,又是何意?”

戏志才笑着瞟了一眼跟田丰坐在一侧的刘和,压低了声音在甄逸耳边说道:“我出身寒微,有些事情说的太过,容易失礼。此事安国兄可再与元皓先生商议,相信必能解惑。”

对面的刘和一直想着饮宴之前田丰和戏志才的那番话,若是形势跟判断无误,那么中山国确实将陷入险境,在自己这边布局还未成的情况下,继续滞留在中山国,极有可能把自己当前手下的五千部卒全部折损在中山国。

刘和有些心忧,恨不得立刻就能得到太行山上细作给的最新情报,也好做出决断。

夜渐深,席间的舞乐也到了尾声,刘和再无心饮宴,起身拱手告辞。

甄逸一再挽留,刘和只说军营中还有要事,故而推脱。倒是田丰答应了在甄逸府中过夜,出门时刘和想起安熹县的刘备,还嘱咐田丰一定要给中山国的守相写信,让他调派刘备到自己麾下,说到时候要一起剿匪。

看到田丰答应的有些心不在焉,刘和又特意嘱咐了两遍,生怕田丰忘记。

田丰皱了皱眉,不解的问道:“校尉为何如此看重这个安熹县的县尉,莫非此人也是武技不输颜善之(颜良字)和文恶牛(文丑字)的悍勇猛士?”

刘和笑了笑,也不知如何解释,只能硬着头皮,意味声长的解释道:“那刘备……不错,确实是一名悍将,而且……或许不仅仅是一名悍将啊!”

而此时,安熹县的驿站之内,中山国督邮安逸的侧卧床榻,只听仆役禀报说安熹县的县尉刘备依旧在门外恭候等待。

督邮摆了摆手,有些不耐烦的说道:“赶走!赶走!上任的时候不知道送些财礼,现在了耗在门外有什么用。让他赶紧滚……”

仆役舔着脸多说了句。“这个刘备,似乎……”

“似乎甚?”督邮瞅了仆役一眼。“你收人家钱财了?”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仆哪里敢做这种事。”仆役急忙谄媚的解释。

督邮没好气的说道:“我告诉你,这次是张守相下了死命令。这些军功受封的县尉,要全部罢职。原先冀州本地的几个背后有门阀支持的人都被开革了,别说他刘备这种……”

话还没说完,就看那叫刘备的县尉已经站在内堂门外。应该是都听到了督邮的话,面色憋的通红,双手紧紧握拳,青筋迸出。

这督邮看到刘备稍微尴尬了一下后,立即挥了挥手。“你回去吧,此事乃是守相的命令,我也只是奉命办事。你只能先停职,后面再有安排了自会通知尔等。”

刘备强忍着怒气,沉声问道:“不知督邮可否告知何时会有安排?还是不会再有安排?”

“放肆!”那督邮坐起身来,指了指刘备呵骂道:“你区区一个县尉,难道还敢质疑上官的命令?小心我给你关到大狱之中……”

咣当一声,刘备一脚把旁边的门踹倒在地,喘着粗气盯着面前的这名督邮,恨声道:“我随军征战,杀敌数百人,负伤数十处,才堪堪得一县尉之职。这本就是我拿命换来的功劳,现如今却还要受你这竖子侮辱。”

刘备怒火中烧,朝着那督邮走近了两步。

“你……你要干什么?”看到气势汹汹的刘备,那督邮顿时慌了。“你……你不要乱来啊!我告诉你,我……我只要一弹劾你,你就……”

刘备二话不说,一把拽起那督邮,狠狠扔到墙角。顺手拿起桌上的鞭子,盯着那督邮继续一步一步的靠近。

那督邮吓的浑身发软,赶忙出声求饶。

刘备恨声怒吼,举起长鞭。

“我等兄弟们出生入死,捍卫国家,平定叛贼,安靖民生。却要受尔等猪狗之辈的侮辱。今日即便这官不当了,也要出了这口恶气。”

长鞭应声飞起,狠狠抽在那督邮身上。

那督邮惨叫的呼嚎声惊醒了驿站内所有人,不一会儿便有数十名驿卒冲了进来。一直跟着刘备的关羽和张飞二人盯着闯进来的驿卒,毫无惧色。

两人几乎同时拔出兵刃,各自手持一柄环首刀,傲然而立。

关羽眯了眯眼睛,冷声说道:“再向前一步者,死!”

有两名驿卒忍不住持刀向前,而他们迈出的那只脚刚刚落地,只见关羽瞬间奔射而来,飞起一刀犹如惊雷,横刀而起恍如一道划破天幕的闪电,一刀闪过之后,两颗人头冲天而起。

所有人被震撼当场,呆立原地,心中恐惧万分。

关羽展臂横刀,胸前长髯微微摆动。

张飞侧移一步,轻蔑的扫视众人一眼。“还有谁?”

屋内的呼嚎声持续不断,屋外数十人堵在院门,半包围着关羽和张飞两人。

刘备缓缓从迈出屋门,看着院内神情冷漠的关羽和张飞二人,又看了看那些颤抖着持刀包围他们的驿卒。

“不想死,就让开吧。”

刘备的声音淡淡的响起,同时关羽和张飞走向堵在院门的众人。

这些驿卒畏惧的逐步后退,其中前面的一人壮着胆子喊道:“你们……”

刚刚开口说了两个字,却见张飞突然间从下而上一刀侧劈,那人顺着刀势飞身而起,左边的肩膀被削掉,前胸还被砍出一道深深的血槽。

张飞单手持刀,指向众人。“退!”

众人惊惧,无不退散。

刘备面色阴沉的跟在关羽和张飞二人身后,走到院门口时,扭头看了看。屋内呼嚎的声音渐渐衰弱,刘备忍不住面露愤恨之色。

“走!”

刘关张三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奔逃出城,至始至终那群驿卒都不敢前去追杀。

天色微亮,凌晨的空气沁人心扉。

刘备看了看身边的人,除了关羽和张飞外,还有十几个一直从涿郡跟着自己的兄弟部曲。这十几人听到刘备鞭打了郡国的守相后,立即前去寻找,得知刘备已经出城,便冲出城门外一路追寻。

找到刘备后,大声呼喊,要求跟刘备同行。刘备异常感动,想到这些人都信任自己,即便现在自己弃官而逃,也不离不弃。

刘备眼眶微红,冲众人拱了拱手。“我何德何能,让众兄弟……”

“咱们兄弟出生入死,这里的兄弟哪个命不是玄德你救的。既然他贪官要罢免你县尉之职,兄弟们也不干了,你去哪儿,咱兄弟们去哪儿。”说话的人正是从小跟刘备一起长大的同乡好友。叫张长生,乃是中山国的大商人张世平的同宗族子,早年间也是燕赵之地颇有名气的游侠。后来随叔父张世平经过涿郡时认识刘备,两人一见如故,交情颇深。

“大兄,咱们去哪儿?”问话的是刘备同宗的子弟,比刘备小两岁,叫刘武,是族叔家中庶出的幼子,从小就跟在刘备屁股后面混,对刘备十分信服。

刘备看着众人期待的目光,叹了口气说道:“我们去徐州东海。”

“大兄,不回幽州了?”

刘备摇了摇头。“我鞭打督邮,还杀了驿卒。朝廷肯定会发榜通缉,幽州是我们家乡,回那里容易被认出来。”

这时张飞站出来说道:“人是我杀的,我去顶罪。”

刘备瞪了张飞一眼,怒而喊道:“翼德你胡说什么!你和云长为何杀人?还不是为了我!咱们兄弟一场,你杀了人就如同我杀了人一样,以后别再说这种话!我刘备就是死,也绝不会让自己的兄弟去替自己顶罪。”

张飞、关羽顿时跪地而拜。

刘备扫视众人,仰头吼道:“我刘备今生今世,有幸得众兄弟生死相随。天下之大,难道还没有容身之处?此生此世,若有负兄弟一人,必定千刀万剐,不得好死!”

十余人同时高喝:“同生共死,此生不相负!”

高昂的吼声响彻山谷,刘备等十余人再次启程。

走出山谷后,张飞靠近刘备身边,小心的问道:“上次那个校尉刘和不是说让咱们去跟他一起巡剿冀州么?要不……”

刘备摇了摇头。“我也不是没想过,只是我们现在是逃犯,人家是官军。那人与我们毕竟只见过一面,没那么深的交情,在其巡守之地犯了事,也不知会不会帮我们,还是不去冒险了。我们先找个地方躲避些时日,过了这段时间之后,我们就回幽州。辽西令支的公孙瓒是我同窗好友,以前我俩在子干先生门下求学时关系非常亲近,到时候我们回幽州投奔他。”

这时关羽出声说道:“要么我们去河东如何?”

刘备疑惑的看向关羽,不等刘备等人询问,关羽便接着解释道:“不知是否还记得之前平灭黄巾后,遇到的我那故乡旧友?此人与我乃总角之交,值得信任。现在他在毌丘毅麾下任职,听闻那毌丘毅现如今深受大将军何进赏识,我们不妨先去找他,若有机会举荐给毌丘毅,或许能让其助我们脱罪。”

刘备想了想,反正现在也没有更好的去处,倒是可以去试一试。

“好,就如云长所言。”

随后领着一行人昼伏夜出,直奔河东而去。

第七十二章 叛匪下山

清晨时分,刘和走出营帐,看着四处巡视和训练的士卒,微微有些失神。

家臣侍卫郑志走到刘和身边,弓着腰轻声道:“少主,问出来事情了。那帮俘虏有好几个都招供了。”

刘和扭头看了他一眼。“喔?不错嘛!看来是学有所成?”

郑志还有些扭捏。“嘿嘿!就是些旁门左道的手段,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刘和没好气的拍了下郑志的脑袋。“赶紧说!都问出来什么事情了?”

郑志立即站直了,在刘和耳边低声道:“他们说此次去卢奴县,是为了接两个人。这两个人具体是谁,他们还不知道。只是得到命令,让他们护送这两个人上山。”

“接人?”刘和低着头思索一阵。“难道是他们潜入卢奴县的细作?身为细作,还需要那么多武技高强的人去接?也不合常理,会是什么人呢?”

“不过那两个人死了一个,另一个似乎是逃了,咱们后来去支援的百人队也没抓住。”

“去把那杜长和杜夫兄弟……算了,就把那杜夫叫来,我再问问他。”刘和挥挥手,吩咐完之后返回帐内。

不一会儿杜夫被押入账内,刘和扔给他一个菜饼,杜夫看了看刘和,立即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这几日挨饿了?”

杜夫三五口便吃完了菜饼,嘴里囫囵着答道:“一日一餐,跟山上也差不多。”

刘和无奈的都被他气笑了。“好吃吗?”

杜夫赶紧点头。

刘和瞅了他一眼。“还有肉饼,要吃吗?”

杜夫立即点头,稍愣了下神后,随即又摇了摇头。

刘和走到他身边踢了一脚,没好气的说道:“起来吧,别跪着了。”

杜夫怯生生的站起来,小声的试探着叫了声:“公子……”

“嗯?怎么?”

杜夫赶紧摇摇头。“没……没怎么。公子,是不是……是不是要准备处责我和大兄了?是……是要杀头了吗?”

刘和扭过头盯着他看了会儿。“你想被杀头?”

杜夫摇着头说道:“不!不想!”

“既然不想,那跟我说说,你们去卢奴县接的那两个是什么人?”

“啊?”杜夫似乎吓了一跳,小声道:“公子都知道了?”

“俘虏又不止你们两个人,还真以为我什么都问不出来吗?”

“不是的……公子。”杜夫慌张的挥舞着手。“公子,其实我和大兄也不知道是什么人。褚帅只告诉我们去接人,并且让我们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保证那两人顺利上山。其他的也没和我们多说,我们真的不知道。”

刘和仔细观察着杜夫的神情,觉得不似作伪,有些遗憾的叹了口气。“你兄弟二人,还想回去继续做叛贼吗?”

杜夫有些无奈的摇摇头。“我们也不想当叛贼,可是我们活不下去。还记得初见公子时,我们乡上领头的族叔迫于无奈,带着我们想抢掠公子车队,结果被压入大牢。要不是公子仁慈,我可能那会儿就死了。后来加入黄巾大军后,没想到第一次劫掠县城又碰到公子。我们那个族兄第一次也逃过一死,却是第二次逃不过了。我这第三次遇到公子,看来也是该轮到我逃不过了。”

刘和听罢之后,沉默许久,然后挥了挥手,让侍卫将其带下去。

想到事情还是没有太多头绪,刘和就一阵阵的郁闷,一直想着戏志才昨日所言。整整一上午,刘和都是独自待在营帐内。

中午时分,戏志才一人回到军营,看着面色阴沉的刘和,跟着刘和回到大帐,随意的跪坐一侧。“校尉为何事烦忧?”

刘和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还不是太行山上的叛匪,昨日我派出几个人去联系太行山上的细作,刚刚回来一个,说是最近那边看守的很严,一时间没办法接应上,现在还留着两个人在上脚下等待机会。”

戏志才摇着头说道:“我觉得撤军之事不必再拖,在中山国布局之事虽然重要,却并非能够影响整体的绝对要事。我们的重点在钜鹿,在廮陶城下,只要能引诱其大军进入钜鹿郡,那么我们的策略就完成了一半。”

刘和有些不甘的说道:“还是希望整个过程能更如我们所愿,叛军进入钜鹿时兵力折损的更厉害,更急迫一些。现在若是如你所言,他们极有可能在中山国获得比较充分的粮草补充,那么后面的仗,就难打了。”

戏志才听罢后,笑着安慰道:“这世上的事情,哪儿能都完全应了我等的心思。我们在布局,对手也在谋划。就是看谁更技高一筹,谁的运气更好一些了。其他的只能是随机应变,临机而动,反应快一些的,便能多有一分胜算。”

刘和点头不语,心中还是有些不甘。

戏志才接着说道:“这两日你倒是可以先派出一曲军队,护送甄家和一些其他愿意暂时去往甘陵国的豪族家眷们。”

刘和愣了下神,抬起头问道:“你已说服他们避祸了?而且还不止甄氏一家?”

戏志才笑着点头。“这些人可都十分重要,无论是你以后的军资,还是刘守相日后在冀州的施政。有这些人的支持,才能顺利啊!”

“家父日后在冀州的施政?”刘和有些疑惑的问道:“你怎知家父日后将在冀州主政?”

戏志才说道:“太行山上的叛匪下山攻占城池郡县,无论最终结果如何,现在的郭典还能继续当这个冀州刺史吗?不把他押解到洛阳问罪就不错了。等到平定叛匪之后,除了你父亲刘伯安,谁还更有资格主政冀州。而且你想继续统兵,更需要你父亲主政冀州了。”

刘和摇了摇头,戏志才的话听起来十分有道理,但是刘和知道父亲从未曾主政过冀州。“我觉得家父主政冀州,成为冀州刺史的可能性不大。或许……会直接回洛阳。”

戏志才略一思索。“直接回京担任九卿之职?也倒是不无可能,只是若如此的话,你想继续在冀州统兵,或许会多有变数。”

刘和有些无力的摆了摆手。“算了,这事情过些日子再说吧。”

等到下午的时候,甄逸跟田丰一起来到军营,特意向刘和说明了他们有几家豪族,想要带着家眷暂时去往甘陵国的意思。刘和毫不推辞,立即调派五百士卒护送。

次日清晨,刘和亲自在城外领军等候。只见甄逸携带家人仆从共计约一百人左右,浩浩荡荡从毋极县城门鱼贯而出。后面还跟随着另外五家豪族的家眷仆役,加在一起也有五百多人的规模。

虽然看起来人员已经不少,但是刘和这些日子也经常出入这些豪族府邸,知道他们家中的人数绝对不止这点。

甄逸似乎也看出了刘和的疑惑,拱手施礼后,走到跟前解释道:“这虽然有太行山叛匪的忧患,但是各家都毕竟家业庞大,仓促之下也都是各家中的主要子弟和几名家仆罢了。”

刘和知道他们即便相信叛匪会下山,但是对于固守城池还是抱有希望。这种情况下,刘和索性也不再多劝。只是看到后面的车辆后,皱了皱眉问道:“家中存粮都没有带?”

“家中还有很多仆役看着宅邸,所以我们也就带了随行的口粮。剩余的我们还带了些钱财,甘陵国那边也有一些朋友,此事倒是问题不大。”

刘和有些无奈的说道:“我的意思是,若是县城被攻破,那你们府中的粮食不全都给叛匪抢去了么?”

这时甄逸旁边的一名本地豪族的中年男人笑呵呵的说道:“毋极县毕竟也算大城,即便有叛匪来攻,短时间之内应当不会被破。即便叛匪人数众多,我们也通知留守的家仆,到时候多给县衙兵卒们送一些。”

刘和瞅了此人一眼,懒得再说,只是挥了挥手,吩咐众人启程。

在甄氏的车队之中,刘和再次见到了甄家的那名少女。

少女面色从容,对着刘和淡淡一笑。刘和本想挥挥手,又觉得有些尴尬和冒失,便只是轻轻的冲她点了点头

旁边的甄逸意味深长看了看两人。

刘和送行了将近十里,便准备向甄逸等人告别返回军营。这时有名斥候急速奔来,到刘和面前禀报道:“校尉!太行山上的叛匪下山了,现在正在向唐县奔袭。”

刘和一愣,没想到这太行山上的叛匪这么快就下上了。原本以为还可以再多等几日,看来自己还是存了侥幸的心思,真正的形势与戏志才所料不差。

“可探查到多少兵力?”

斥候大声说道:“初步探查,至少十五万大军。”

刘和身旁的那些豪门家主听到后也都惊呆了,他们虽然相信了田丰的分析,觉得太行山上的叛匪确实可能会进攻中山国和常山国的各县城,但是依旧觉得最多有个三五万的兵力就不错了,没想到竟然有十五万大军下山。

略显惊慌的甄逸急忙问道:“刘校尉,这……如何是好?”

刘和定了定心神,沉声道:“你们先急速南下,尽快去往甘陵国。中山国这边我会率军阻截,延缓对方攻占县城的速度。”

甄逸也稍微平定了下情绪,说道:“果然全如刘校尉跟元皓兄所料,早知如此,应该昨天便准备南下。我府中剩余的人,现在出走还来得及吗?”

刘和扭头看了眼车内眼神有些茫然的少女,叹了口气。“这样吧,你们都先派人回各自家中报信。叛匪们现在还是去往唐县的路上,即便打到毋极县也需要几天的时间,我尽量安排你们撤离。不过要记住,多余的东西都不要带了,家中剩余的粮食都拉出来交给我的军队,我会让派军队护送着粮草南下,不过能剩下多少就不好说了。”

甄逸点点头。“好的,那就这样吧。我会通知其他人,至于粮食之类的就当我们贡献给你的军队了,总比被叛匪抢去了要好。”

甄逸等众人返回车队后,只见人群中一阵骚动。几位家主也不再犹豫,立即做了安排。一排排车辆拉着众多忐忑的人们,以及他们大量的财物滚滚南下。

第七十三章 谁想伏击谁

刘和回到军营时,田丰和戏志才已经在营帐内等候许久了。

见到刘和后,田丰快步走上前说道:“现在太行山上的叛匪已经下山攻打唐县,我军应该立即后撤。同时校尉也应该即刻通知另外两路军队,让他们迅速赶往钜鹿。”

“去通知徐荣和程普他们的斥候队我已经派出去了。”

“既然如此,那我们即刻……”

刘和摆摆手,打断了田丰的话。示意田丰和戏志才二人坐下后,缓缓说道:“太行山上的叛匪现在估计已经到唐县城下了,按理说唐县即便不是大城,也并非旦夕可下,所以我们这边应该还有足够的时间。我还是想在中山国延缓一下叛匪的速度,让钜鹿郡各县有足够的时间应对和筹备。”

田丰摇摇头,说道:“若是我军固守毋极,以图迟滞叛匪,极有可能造成被围困至此难以脱身。到时候无法与其他两路军队联系,之前的谋划可能尽数落空。”

五千对十五万,刘和想想就头疼。形势确实如田丰所言,若是自己想延缓叛匪攻略中山国,就得在毋极县驻守,到时候被十五万人围攻,肯定是插翅难飞。可是若就这样让十五万大军准备充分的进入钜鹿,那之前的谋划能实现到什么程度呢?自己似乎有些无能为力,只能指望各县城自己尽力固守,尽可能消耗些叛匪的兵力。

刘和有些无奈的说道:“那就只能如此,毫无办法了?”

这时戏志才说道:“倒也未必!”

刘和抬头看向戏志才,惊喜的问道:“文正有何良策?”

戏志才轻捋短须,缓缓说道:“我也没有什么良策,不过若是我军面对的不是十五万大军,应该可以趁机小胜一场,再故布疑阵,从而可迟滞叛匪进入钜鹿的速度。”

“面对不是十五万的大军?”刘和疑惑的问道:“这……如何使叛匪分兵?”

戏志才大手一挥,说道:“在撤军的同时搬运县内的钱粮。那群叛匪看到我军押送着整县的钱粮,他们岂能不急?他们十五万大军行动必然迟缓,要想追上我们只能先分兵。”

刘和思索了一阵,说道:“此事可行,我刚才送行甄逸他们时,就提到了将他们几家在城内的存粮交给我军,以保证我军护送他们的剩余家人避祸甘陵。”

田丰点点头,表示同意。“我们之前决定游说甄氏等人去往甘陵的目的也是为此,希望能造成大量的中山国豪族携带家资逃离的形势,从而逼迫叛匪快速分兵。只是文正所言的故布疑阵,小胜一场是何所谓?”

戏志才反问道:“难道元皓忘记了那中山国守相前几日下的命令?”

田丰摇摇头,说道:“正是未忘记,才担心我军若不能及时撤离,就有可能面对十数万大军的情况。那守相现在把所有县衙的县尉裁撤掉,再加上被扣押在卢奴县的众多其他县令县长,造成各县根本就没有官吏在当地管理组织。现在叛匪大军下山,岂不是不费吹灰之力便能轻松的占据县城。叛匪几乎没有折损,等他们南下到毋极县的时候,还不是十几万大军。”

戏志才笑了笑,解释道:“正因如此,我们才要急速撤兵。叛匪认为所有县城都是空城,那自然是派几千人便能占城了。唯独毋极县有我五千官兵,所以他们要来攻打毋极城,必定会率领数万,甚至十五万大军。若是我们也撤兵逃离了,他们还会派遣数万大军吗?事已至此,我们只能赌一回。在我军快速撤离,并且让剩余豪族们带着钱粮逃离的情况……”

“他们会快速分派数千兵卒前来占领县城?”刘和听着戏志才的分析,忍不住插嘴。

戏志才点了点头,接着说道:“我们就赌那群叛匪能不能容忍豪族们带着家财逃跑,看他们会不会轻敌。而且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需要确认。”

刘和一拍桌子,大声说道:“好,我们就看看这群叛匪会不会中计。”

太行山的大军彻底混乱了整个中山国,各县豪族纷纷整队出发。

而此时从太行山下来的黄巾军已经彻底占领了唐县。

县衙内,张牛角傲然而立,身侧的一名小帅正汇报着仓库内的物资情况。

“大帅,唐县的仓库里只有两千五百多石粮食。”

张牛角静静听着,微微皱眉。不一会儿那些去抢劫豪族富户的领兵小帅们都陆续进入县衙,汇报起劫掠的结果。

“大帅,我们抄了城西的那家豪族富户,他家有两千石粮食。”

“大帅,我们抄了城北李家,他家有三千石粮食。”

……

等到所有人都到齐后,清点下来共有一万三千石粮食。

这时另一名豪帅褚燕和杨凤一起走进县衙,见到劫掠的粮食总量后,同时皱了皱眉。

褚燕走到张牛角面前说道:“大帅,这点粮食给我们十五万大军分下来也就五六天的口粮啊!现在刚刚春耕,那些豪族家中估计粮食都不足平日里的一半。”

张牛角沉默不语,褚燕和杨凤两人对视一眼,站在一旁。

过了一会儿,张牛角转过身看了看两人,略显深沉的说道:“具体的情况我们在山上时就已经分析过了,我们的目标就是下山迅速占领各县城,然后控制中山和常山,再打下钜鹿和安平国,这样我们至少先有这几个郡立足。只是再想扩大战果,似乎不会像预计那么顺利。”

旁边的杨凤眼珠转了转,似乎想到了张牛角的担忧。杨凤年龄与褚燕相仿,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但相比好爽宽厚的褚燕,杨凤给人的感觉跟多是心思深沉而细腻。

“大帅,莫非是在担心毋极县的那五千官兵?”

张牛角先是点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说道:“仅仅五千官军,我还不放在眼里。我们十五万大军,即便他们战力再强悍又能如何?我是担心那个叫刘和的军官。”

杨凤有些轻蔑的说道:“区区一个未及弱冠的黄口小儿,还值得大帅如此担心?”

张牛角摆摆手。“此人身边有个叫田丰的名士,手下有几名悍将,父亲还是甘陵国的守相。安定帅给我的消息就着重提起了此人,我们提前下山,也是因为此人的原因。”

杨凤略显不屑的说道:“也就是家世出身好罢了,即便有一两个名士相助又如何。”

张牛角负手踱步,略显烦躁。“不要因为年纪小就轻视对手,冀州各地一大半的匪盗被其剿灭。尤其是甘陵国那边,现在几乎是匪盗绝迹,有这等战绩的人,就算不是什么名将,又岂是无能之辈?虽然那些流窜的匪盗战力不足,但是据说都是被轻松扫灭。所以我们也能看得出,即便那叫刘和的小儿资历和能力有限,但是他手下都是不俗之辈。我一直都在担心我军下山后,进军甘陵国会遭受比较大的抵抗,造成惨重的损失。”

杨凤撇撇嘴说道:“那我们先不攻甘陵国不就可以了吗?而且我们有十五万大军,他们即便抵抗又能如何?大帅是不是过于多虑了!”

张牛角瞪了杨凤一眼,没好气的说道:“等我们出了中山国就不足十五万大军了,难道中山国的几个县城不需要驻守?”

褚燕听到张牛角语气不悦,赶忙拉开杨凤插嘴问道:“安定帅还有什么消息吗?”

张牛角冷哼一声,答道:“那刘和想在毋极县伏击我们。”

“伏击我们?”褚燕疑惑的问道:“他有那么多兵力吗?”

“他只有三千人。”

“三千人?那……”

“但是我们也只有五千人。”

褚燕一愣,不知张牛角何意。“大帅的意思是?”

张牛角面露阴狠之色。“那刘和的斥候肯定探知了我们正在分兵迅速占领个县,就想着假装撤兵。等我们觉得毋极县缺乏守卫,派上三五千人去占领毋极县时,再趁机偷袭。”

“大帅的意思是?将计就计?”

张牛角点了点头。“我们就先派五千人前去,然后再领一万人相距二十里尾随。等到前面的五千人中伏后,后面的一万人立即攻上去。要是在中山杀了刘和,他父亲刘虞还能在甘陵国按耐得住吗?要是刘虞派出大军来剿灭我们,就是我们伏击他们了。”

褚燕思索了半晌,总觉得心里有些不踏实。“那刘和所领不是已经有五千人了么?”

“五千人!哼!”张牛角面露厌恶之色。“他专门派出两千人给那些各县逃散的豪族富户们当护卫,护送那些人逃离。哼!高门子弟,眼里只有那些门阀豪族。能让手下的官军护送这些人的钱财,眼里却没有一丝一毫普通庶民百姓。”

褚燕听罢,接着问道:“此事确实应该重视,我们今日占领的各县中,抄掠出来的粮食几乎都是那些豪族家中的,若是让他们带着粮食和钱财逃走,会让我们损失很大。”

张牛角立即冲门外挥了挥手,只见门外进来两人。“大目,你先领五千兵卒立即去往毋极县。雷公,你领一万兵卒相距二十里尾随。”

两人听罢,略有疑惑。

张牛角继续解释道:“有官兵三千人在毋极县想伏击我们,大目你先领军在前,等到中伏之后一定要聚拢军阵咬住官军。雷公你领一万人时刻紧随,一旦大目被伏击,立刻快速支援,争取彻底击杀伏击官军。”

“诺”两人同时抱拳领命。

第七十四章 毋极伏击战

五千黄巾军渐渐靠近毋极县,领军的李大目原本只是个蓄养牲畜的,干瘦的脸上唯独显得那双又圆又大的眼睛特别突兀,便被人们叫大目。后来因为死了牲畜被关进牢里,太平道叛乱后,加入黄巾军,一直跟随在张牛角手下。

去年的太平道叛乱时,李大目是第一批率先跟着张牛角跑到太行山的人,所以现在也做了个小帅,手底下领着几千人。

天色近黄昏,李大目招了招手,叫来身边的亲卫。“雷公他们的一万大军距离多远了?你叫几个人过去一趟,这一路上咱们也没发现官军的斥候,让他们再靠近一点。最好靠近十里以内,要不然一会儿要是打起来,他们来的太迟,乃公的损失就大了。”

亲卫领命而去,直奔后面雷公的大军。而这个被称为雷公的,其实也不姓雷。庶民和贱民之间的相称,一般都从对方的特征取外号称呼。雷公因为嗓门极大,每次跟人吵起来能震的人耳朵疼,所以大家伙这些年来就一直叫他雷公。

雷公见到了李大目的亲卫后,讥笑的说道:“李大目跟了大帅这么多年,胆子还没他那颗眼珠子大。行了!我知道了,等会儿就加速行军去追他。”

毋极县城外,伴随着暗淡的天色寂静无声,透露着一股莫名紧张气息。

刘和领军潜伏在一片树林之中,听到斥候的禀报后,仔细的估算着敌人到达毋极县城的具体时间。

初春的树枝上刚刚冒出嫩绿,粗壮的树干边上有三三两两的士卒依靠着。这都是一群经历过数次大战的悍卒,神态轻松的彼此之间开着玩笑。

刘和挥了挥手,数千人瞬间列队完毕。

“大家都听好了,尤其是各部的军侯和屯长。此次叛匪有五千人,等他们准备入城之时,我们从背后要快速杀出,以求将其击溃。若是敌人已有准备,就不要硬拼,随时注意我的命令,只要听到撤退命令,绝对不许恋战,所有人整队撤回树林中。”

众人轰然称诺,刘和满意的点了点头。

天边的晚霞渐渐的失去了色彩,夜色开始逐步侵蚀整片天空。五千人沉重的脚步身在毋极县城外由远渐近,李大目已经可以看到城墙上一些零散的巡视卫兵了。

“兄弟们!杀……”

随着李大目的呼喊声,五千黄巾军朝向毋极县狂奔而去。李大目等着眼睛四处查看,等待着伏击的敌人出现。

城上巡逻的士卒顿时慌成一团,手忙脚乱的叫唤着,有几个士卒拼命的去关闭城门。

一座孤城,五千孤军,突兀的攻城,慌乱的抵抗。

“兄弟们……冲……快冲啊!”李大目一边扫视四周,一边呼喊着命令。

一直跟在李大目身边的亲卫边跑边说:“李帅,咱们是不是冲的太早了?估计还没冲到一半,人家就已经把城门关上了。要是等天再暗一点,我们可以再靠近一点,到时候他们关城门都来不及。”

“你懂个屁!”李大目不屑的瞪了那亲卫一眼。“一会儿要是有伏击的话,立即整队跟着乃公逃,别把兄弟们折损在这里。”

五千大军冲到城下时,城门早已关闭。城墙上三百多兵卒射出一轮箭,引起城下一片混乱和骚动。

李大目看着自己凌乱的部曲,嘴里狠狠的骂了两句,然后呼喊着命令道:“重新列队!重新列队!这群狗崽子,不要乱跑!重新列队!”

五千人又后退了数十步,稀稀拉拉的重新整列的队伍。李大目一边整队,一边四处张望。等了一会儿后,发现并没有伏兵出现。

亲卫靠近李大目,低声禀报道:“李帅,还没有伏兵出现,咱么还攻城吗?”

李大目咬了咬牙,恨声说道:“再攻一次,这次整队一起冲,有盾的在前,把盾都给乃公举起来。冲的时候别给乃公乱跑,谁在跑乱了队列,乃公劈死他。”

五千大军再次向城门冲去。

一名部曲来到李大目跟前问道:“李帅,咱要不先做些云梯啊,不然怎么上城墙啊?光冲城门,只能被动挨射……”

李大目狠狠抽了这名部曲一鞭子。“做个屁的云梯,上去了怎么下来?让弓箭手向城上抛射,压制一下就可以了。”

部曲挨了一鞭子,依旧觉得不妥。“可是咱们弓箭手少啊!这样白白损失,要不……”

“要不个屁……赶紧给乃公滚!”李大目又不解气,狠狠踹了一脚。

李大目气哼哼的再次扫视了一遍四周,嘴里嘟囔着也不知骂些什么。

不远处的树林内,斥候对刘和禀报道:“校尉,叛匪已经攻城了。不过他们没有云梯,就是整队冲击城门。一会儿进一会儿退的,有些奇怪。”

刘和冷笑一声。“看来这群叛匪是在等我啊!我就如其所愿。”

两千余人在昏暗的天空下,悄声无息的逐渐靠近李大目的攻城大军。李大目的大军已经是第三次整队冲击城门了,最前面的一排抱着一颗粗壮的大树墩子狠命的撞击着城门。

“李帅,我们分散各个城墙攻城吧,这样集中在一起,反而白白浪费兄弟们的命啊!”

“滚!滚一边去!”有些气急败坏的李大目看着远处的部曲一排排的被城上的官兵射杀,心里异常的烦躁。“你懂个屁啊!滚!继续给乃公攻城去。”

远处的刘和已经能看清战场的情况了,举起右手,向前一挥。“杀……”

伴随着激昂的鼓声,两千余悍卒组成锥形阵,直冲李大目的攻城大军。

李大目扭头一看,骂了一句后,长舒了口气。“总算来了。”然后立即吩咐整队撤兵。

“李帅,那群官军看起来人不多,估计也就两千人,咱们先转过身把他们灭了吧。”

“乃公叫你整军撤退!你是不是听不懂乃公说话。”李大目气的踹了一脚眼前的一名军侯,然后挥着手呼喊道:“跟乃公撤!撤退!跟着我!”

还未等刘和的伏军靠近,李大目便领着部曲向北狂奔。

刘和愣了一下,然后下令整队追击。“告诉所有人,约束好手下的兵卒,千万不要追的太紧,保持追击的压迫就可以了。谁敢脱离队伍贸然追击,斩立决。”

李大目一边撤退,一边朝后面看。

“李帅!李帅,官军被我们甩的没影儿了。”

李大目立即停下脚步,向后面追击的官军瞭望着。“是乃公跑的太快了?这群官军干什么吃的,这还跑了不到五里怎么就没影了?”

“整军!别撤了,给乃公整军,列队等待。”李大目扯着嗓子呼喊自己的部曲。

“李帅,官军又追上来了,距离我们还有两里地了。”

李大目嘴角有些抽搐,心中暗骂:看来乃公今天不多折损些兵马是不行了,要是再跑下去,万一这群官军不追就彻底耽误诱敌的任务了。

“整军列队,给乃公列队,跟官军们拼了!赶跑了官军,进城里抢钱啦!”

李大目刚刚勉强把部曲集合起来后,都不到四千人,中途就跑丢了将近一千人。骂骂咧咧的发泄了几句后,向身边的亲卫传令兵问道:“雷公的军队距离多远了?”

“不到五里了,一会儿就能到。”

“那乃公就先拼一拼,大不了也就损失个一千多人。进城抢了钱财之后,大帅肯定还能再把人给我补齐。”

刘和领军看着前面松散的黄巾军部队,立即举手命令大军停止前行。然后挥了挥手把斥候队的队率叫到跟前询问:“派出去的斥候有消息了吗?”

“北面还有接近一万叛匪大军。根据之前的回报,现在跟我们的距离应该不超过五里了。”

刘和瞅了一眼远处的那群黄巾军,嘲讽一笑。“就这么一群乌合之众,还想伏击我?估计那张牛角也有自知之明,特意派了一万人做支援。哼!我们撤,所有人往树林里撤。”

两千余悍卒前军变后军,直接调转头急速撤退。

李大目都看愣了,这些是什么官军,怎么大好形势下追击到一半撤退了。

“李帅,官军撤了,撤了。”

“乃公看到了,叫唤个屁啊!”

李大目有些犹豫和为难,现在官军撤退了,自己追还是不追?如果这是官军的诱敌之计,自己追下去岂不是损失大了。但是如果不追,让官军跑了,责任更大了。

“这群是什么鸟官军,这让乃公怎么办?”

“追啊!李帅,追啊!官军人太少,就两千多人,肯定是看见咱们人数比他们多一倍就不敢打了,咱们追上去,别让他们逃到城里啊!”

“滚滚滚!乃公不知道嘛?”李大目嘴上呵骂着,心里却是一惊,要是这群官军真的逃到城里,那凭借当前手底下的人攻起城来还真不好说。于是赶紧呼喊道:“追!兄弟们跟我追啊!官军逃了,不敢打了,兄弟们跟我追上去杀人抢钱啦!”

众人听到李大目的命令后,也觉得官军肯定是因为人少,觉得打不过便逃跑了。黄巾军的士卒们顿时士气高涨,四千多黄巾军再次狂奔。

“追!给乃公追上去,别人这群官兵逃到城里,追……”

李大目一边狂奔一边呼喊着。

前面急速撤退的刘和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追兵,右手指向旁边的树林。“撤进树林!”

第七十五章 林中的伏击战

黑暗中的树林内人影晃动,李大目越追越觉得不安。

“李帅,官军没往城里跑,钻进树林里了,咱们还追进去吗?”

李大目仿佛没听到一般,嘟囔着。“这树林里不会有埋伏吧!”

“李帅,雷公的大军跟上来了,要不让他们派兵先冲进去探探路吧。”

“放屁!那乃公以后还抬得起头来嘛?还不被其他渠帅们笑死?”李大目咬咬牙,冲着亲卫吩咐道:“先派一个百人队追进去,看看有没有埋伏。”

不一会儿,雷公率领的大军抵达与李大目汇合。

看着有些紧张兮兮的李大目,雷公大嗓门的喊道:“你不领兵追击,还等什么呢?”

李大目扭头看了雷公一眼,然后继续盯着树林说道:“这黑天半夜的,官军逃进树林里,我能不小心嘛?万一有陷阱埋伏呢?”

雷公嗤之以鼻,轻蔑的说道:“你有五千人,我有一万人,就算树林里有陷阱,他们区区三千人能把我们怎么样?你是不是担心损失自己的部曲,所以不敢向前?”

李大目被说中心事,脸色一红,幸亏夜里别人也看不清楚。强撑着嘴硬道:“我担心个屁的损失,那些官军见到我转身就跑,这其中肯定有诈。”

雷公嘲讽的笑了一声,挥挥手,叫来部下,命令道:“领军给我冲进去,不要把官军放跑。我倒要看看,这两三千的官军能有什么诈!”

李大目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树林内,刘和一边撤退一边询问道:“那群叛匪追上来了吗?”

“只有一个百人队追上来了,其他人好像还没进树林。要不先把这个百人队干掉?”

“算了,继续撤,一直撤出树林。我倒要看看他们跟不跟。”

随着雷公的大声呵斥,数千黄巾军纷纷冲入树林。月光穿透枝叶稀疏的树枝,照在密集的人群头顶,忽明忽暗。

“官军逃出树林了!”

听罢探子的禀报,雷公气的大喝一声。“加速给乃公追!”然后扭头盯着李大目喊道:“你个怂卵货色,眼睁睁看着官军从眼皮子底下逃跑。我告诉你,要是等会儿追击不到那群官军,你自己去大帅面前领罪。”

李大目一听,也不再辩解,立即指挥部曲准备跟在雷公大军后冲进树林。

刘和扭头看向身后的树林,最先追出来的是那先探路的一百人,当即下令。“先干掉这一百人,然后撤到旁边的山丘上。”

先冲出来的一百人知道身后近万大军已经跟过来了,所以气势更足,以为官军已被吓破胆。没想到一直逃跑的官军竟然还敢反杀回来,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上千反扑的官军迅速击杀,只有零散的十几人转身逃走。

“躲到山丘上面,快!快!快上去!”快速击杀了那个百人队之后,也不管那些跑掉的黄巾兵卒,刘和呼喊着让所有人迅速躲避。这个线路是早先就已经预计好了的,一切的发展基本还在刘和跟戏志才的设计之中。

雷公的大军已经全部冲入了树林,最先前的一两千人已经穿出了树林。

此时斥候回报。“树林外有我们几十个兄弟的死尸,对面是条小河,没看到官军渡河,估计官军顺着河逃跑了。河北面是些山丘,南面比较平坦,不过没发现官军往南逃的痕迹。”

雷公气咻咻的一挥手。“分南北两路给我追,我就不信……”

突然间,树林旁边的山丘上一排排火箭飞射而出,顿时间点亮了深邃的夜空。

中间的树干上早已涂抹了火油,当火箭插入树干时,大火冲天而起。

刚刚生出的嫩芽在烈火中瞬间燃为灰烬,一根根粗壮的树干都披上了火焰的外衣,仿佛一根根破地而出的火柱,俯视之下,在大地上排列出一副浑然壮观的火阵。

树林中的黄巾军立即乱成一团,火势迅猛之极,中间那片士卒根本来不及逃离便瞬间被大火吞噬。

雷公看着熊熊大火睚眦欲裂,他已经冲过了树林一大半的路程,现在火势在树林中间,根本没办法返回。扭头看了看身后熊熊大火,立即下令。“先冲出去!先冲出树林!”

由中间开始燃烧的树林把整个黄巾大军完全切割开来。

李大目看着眼前的大火,嚎叫着转身就逃。“乃公说有埋伏,有埋伏。雷公你个白痴!非要往里冲,看大火烧不烧死你!白痴!你个白痴!”

大火逐渐从两侧铺开,惊慌失措的黄巾军们也各自顺着两个方向拼命的奔逃。被烧着的兵卒惨嚎着四散奔跑,其他的兵卒惊恐的远远躲开,生怕大火沾染到自己身上。

雷公一刀将靠近身边的一名浑身火焰的兵卒砍倒,指着树林的边缘狂喊。“冲!先冲出树林,冲出去!冲出去!”

大火彻底燃烧了整片树林后,埋伏放火的戏志才领着两千余人到山丘的另一头跟刘和汇合,合兵后足五千人。

戏志才笑着挥手说道:“看来这次引来不少叛匪啊!”

刘和看了看不远处四散奔逃的黄巾军,高兴的说道:“这次他们为了伏击我派出了一万五千人。哈哈哈!我让他们先折损上一万人,看看张牛角会不会气死。”

戏志才笑道:“那你要赶快尽力追杀了,树林的另一边还有一群人未冲的太深,我看到他们已经转身逃跑了,至少也有两三千人。这边树林还是有点小,估计最多烧死一两千人就是极限了。剩下的正在顺着河边逃跑了叛匪,就看你能追杀多少了。”

“好!那就看看我能追杀多少了,我就不信他们能逃得掉。”刘和说罢后,轻蔑的看了一眼河边奔逃的黄巾军,大手一挥。“追!”

原来刘和早就跟戏志才商量好,先派出两千人护送那些豪族富户们离开毋极县,给叛匪们造成大军只剩下三千人不到的错觉。其实戏志才只是把人护送到中山国的边界,然后便悄悄率军返回。

最早的计划是刘和先偷袭,能杀溃先头的部队最好,如果这攻城的叛匪是精锐部队,则立即撤回林中,先击杀一部分,剩下再以扰敌之术寻求战机。只是让刘和没想到的是李大目的这支部队根本就没有抵抗就开始逃,骑虎难下的刘和只能先追一段距离。

当李大目整军列阵的时候,刘和已经知道后面那一万人就在不远处了,索性撤军诱敌。刚开始李大目的过于谨慎,畏畏缩缩的没有让追击部队拉开阵型。这让刘和对整个谋划有些沮丧。好在雷公为人冲动,仗着手下一万兵卒硬是没怎么探查就一头冲进了树林中。其实在探知了黄巾军背后还有一万人的时候,刘和还曾犹豫,毕竟这片树林不是很大,想要死几千人难度很大。幸亏戏志才坚持,说黄巾军训练不足,哪怕只烧几百人也会溃散。

现在果然如戏志才所言,刘和重新集齐了五千大军,从山丘上率军一路狂追。溃散奔逃的黄巾军完全失去了抵抗,官军边追边杀。

雷公看着身后的兵卒被杀的惨叫呼喊,怒气渐生,掉转头呼喊道:“别逃了,整军列队!给乃公整军,跟官军拼了。”

可惜溃逃中的兵卒们压根就顾不上理他,只有几十个亲兵围绕在雷公旁边劝解。

“降者不杀!”刘和担心这近万黄巾军逃的过于分散,于是率先大喊。跟着的五千兵卒立即同时高呼——降者不杀!

雷公气的睚眦欲裂,也想不明白自己一万大军怎么瞬间就被一场火烧败了。“降个屁!乃公跟你们拼……”

冲在最前的悍卒看见雷公领着几十人在咆哮,于是当即冲杀过去。雷公和他的亲卫仿佛之事奔腾洪流中丢进去一块儿小石头,瞬间便被乱刀枭首。

其他溃散的黄巾军兵卒听到官军的呼喊后,有些人索性放弃抵抗趴在地上投降,有第一个就有第二个,接着就是一大片。追击这一路上共收押了超过五千人的俘虏,击杀还不到两千人,再加上树林里烧死的,以及逃掉的一两千人,这是近万的黄巾军就此覆灭。

一场轻松的大胜,让刘和信心倍增,心情格外愉悦。拉着戏志才,指了指被押解的俘虏笑着问道:“文正觉得这些俘虏怎么处理?”

戏志才看了看这群胆战心惊的俘虏,嘴角微翘。“喂他们一顿饱饭,然后关押到毋极县城内,让他们等着张牛角的大军来救吧。”

刘和想了想,冷笑一声。“虽然有点可惜,不过就如文正所言,后面我们还要用来对付张牛角。这些人我先分散个关在毋极县各处,反正毋极县的大牢也关押不下这么多人。”

刘和跟戏志才三言两语便商定好了这些俘虏的结局。率军回到毋极县之后,府衙内的众官吏纷纷上前祝贺,同时小心翼翼的询问刘和的后续打算。

“叛军人数众多,这次虽然侥幸胜了一场,但是接下来面对的可能是张牛角率领的十余万大军。我军人数不过五千,即便战力再强悍也难以抵抗,只能先后撤,再寻战机。这几日你们可以先行往甘陵国方向撤退,等我们什么时候击败了叛军,你们再回来。”

府衙内的众官吏一听刘和这么说,纷纷告辞,回家收拾财物准备撤离。

第七十六章 张牛角的信仰

黄巾军大帅营帐内,压抑的气氛令人有些透不过气来。

李大目悲戚的跪在中央,整座营帐内只有他嘶哑的嗓音在回荡。张牛角面色阴沉,只是静静的听着李大目的诉说,眼眸中有一团火在燃烧,眼前仿佛都是被大火吞噬的黄巾军。

张牛角对于本次的谋划原本很有信心,只要能快速占领中山国,那么大半个冀州必然是自己的囊中之物。

可是刘和这猛然的一把火,给黄巾军的复起蒙上了深厚的阴影。去年大贤良师张角起事,就是因为事出仓促,没有尽心准备好。

自己这一次也比预定的略早,但是前期的准备几乎已经完成,虽然各城内的百姓还没有被煽动起来,但是现在中山国内的各县几乎已经失去了抵抗,唯一能延缓自己大军的就只剩下卢奴县和毋极县了。

卢奴县毕竟是中山国的治所,有大量的郡国兵可以理解。而毋极县完全就出乎预料了,原本以为刘和清扫一遍中山国的匪盗之后,就会离开中山,自己最早的打算也是刘和的军队离开中山国后再下山。怎奈时势变化无常,刘和在中山国对于贪腐官吏的抓捕,造成了一次官场的震动,被集合在卢奴县的各县县令也让黄巾军获得了绝佳的机会,所以张牛角当机立断,即可率军下山。

本以为刘和区区几千人,无论再怎么耍花招,面对数倍的大军,即便侥幸逃离,也必定是以黄巾军的大胜为结局。

谁曾想自己确实轻敌了,自己派为人谨慎胆小的李大目充当诱饵,就是想以李大目的性格,即便被伏击,损失也不会太惨重。谁知道这胆小畏战的性格才是这次谋划的最大败笔,在诱饵不能缠住官军的情势下,战阵上击败容易冲动的雷公实在不是难事。

“拖出去……”

“大帅!”

张牛角面容沮丧而失望,似乎有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大贤良师去年集合了太平道内那么多的才华出众之士,结果都无力推翻大汉朝。自己现在用的这些人,无论是才能还是胆识上都无法与去年相提并论,这些人能在自己的带领下占据冀州吗?

李大目听到张牛角压抑着愤怒而低沉的声音,吓的浑身颤抖。“大帅!大帅!真的不怨我,真的!是雷公,是他非要冲进树林!我跟他说了可能有陷进,叫他……”

“闭嘴!”张牛角狠狠踹了李大目一脚,愤怒的手指颤抖着指着李大目。“你!你……简直愚蠢之极!让你诱敌,你却不跟官军缠斗,反而率军撤退。你……我砍了你!来人……”

“大帅……”

营帐内的其他人纷纷求情劝解,毕竟李大目也跟随了张牛角多年,怎么说跟这些亲信们还是有些交情的。

李大目被吓得瘫软在地,只是拼命的求饶。

这时褚燕赶紧招呼营门的亲卫。“拖出去,赶紧先把他拖出去,没听大帅刚才说的吗?”

亲卫们看了一眼张牛角,见他们的大帅似乎没什么表示,也知道褚燕在当前黄巾军的地位,以及和大帅的关系,于是赶忙将李大目拖出营帐。

褚燕看着额头爆出青筋的张牛角,赶忙递上去一杯水,劝解道:“大帅!虽然我们折损了一万多人,但是还是占据着绝对的优势。索性我们就直接先攻卢奴县,然后再打毋极县。即便刘和手头上不止三千兵卒,也绝不对超过五千。他要是识趣的话,见到我们的大军就会赶紧逃跑。要不不自量力,我们就把他彻底灭了。”

张牛角尽力平缓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要是刘和领五千官军固守毋极县,那我们很难在短时间之内拿下整个中山。如果不能快速拿下中山,后面的几个郡就有了足够的时间准备。”

褚燕看张牛角情绪稍有平缓,赶忙接着说道:“他要是固守毋极,那更合我意。整个中山国即将是尽在我们掌控之中,他固守一座孤城,我们只需派两三万人围城即可。然后再清扫周边的几个郡城,那他这五千大军便只剩下突围一条路可走,否则只能饿死在毋极城内。我们只需等他突围之时一路追杀,他即便逃出还能剩下多少兵卒。”

张牛角听罢后思索了一阵,然后点了点头,基本认同褚燕的分析。

“行吧!就如褚帅所言,我们尽起大军,直接去攻打卢奴。我倒要看他们在十多万人围攻之下,能坚持几天。”

次日清晨,随着薄薄的晨雾,十二万黄巾大军声势浩大的直扑卢奴县。

中山国守相府内,十几名县令县长围绕在守相跟前长吁短叹。原本他们还各自带着大量的钱财来到卢奴县,希望贿赂一下这位守相,保住自己的官位,没想到刚刚抵达卢奴县的第二日便听到太行山上的叛匪大军攻城的消息。

忽然间,守相府的仆役狼狈的冲进屋内,进门时还险些摔倒。“守相,叛匪……城外……有好多叛匪!城外有好多叛匪!”

众人大惊。

张牛角率领十二万大军兵临卢奴城下,中山国守相仅仅率领两百余人突围,一日之间卢奴城破,城内大量钱粮,包括那些县令县长带来贿赂上官的钱财也全部被劫掠一空。

毋极县城内,刘和听完斥候的禀报后,扭头跟身旁的戏志才说道:“一切如文正所料,此人可恨!看来我们也该撤退了。”

戏志才点点头。“城内所有剩余钱粮我们已经收拢,这座空城就留给张牛角吧。”

刘和站起身略显担忧的说道:“不知道元皓在钜鹿郡内的各县游说的如何了。”

戏志才神色轻松的说道:“以元皓兄的名望,以及中山国当前的形势,这针对叛匪的竖壁清野之策,实施起来应该不难。”

刘和无奈的笑了笑。“这些豪族富户家资丰厚,无论是财力和物力都可以快速的进行转移。幸亏我们只是要求他们暂时带着财物避祸,若是连带着其他流民百姓,估计此事难办。”

戏志才捋了捋短须,朗声说道:“叛匪下山就是为了各县城内的那些豪族们的钱粮,庶民百姓能有多少供他们劫掠。现在我们把他们一路上所要劫掠的这些人都临时迁移到廮陶,我就不信张牛角不会疾速南下围攻廮陶城。”

刘和点点头。“好,立即南撤。”

三日后,张牛角南下至毋极城外,看着空荡荡的城墙面色阴沉。

“大帅,官军撤退了,现在毋极完全就是一座空城。”

张牛角冷哼一声。“进城!”

大军进入毋极之后,四下搜索,却发现无论是府衙还是那些高门大户的府邸中没有一丝一毫的钱粮,只有黄巾俘虏被零散的绑在城内各处。

毋极县府衙内,褚燕站在张牛角身旁,听罢各部兵卒禀报后,皱着眉头说道:“大帅,毋极县早有准备,钱粮方面我们估计一无所获了。唯一难解的是,官军为何把雷公手下俘虏的兵卒分散关押在各处,似乎就是在等待我们来解救。”

张牛角向门外的亲卫挥了挥手,命令道:“去把所有的渠帅都叫来。”

不一会儿,各部黄巾渠帅都聚集在府衙大堂内。张牛角扫视了一遍众人,冷声说道:“抢了多少了?”

众人一看张牛角面色不善,全部低头不语。

“白绕!你说说,你手底下的人抢了多少?”

被张牛角点名的白绕抬起头,看到张牛角冷冽的眼神,咽了咽口水说道:“没抢到什么东西,那些官军把富户们的钱粮都运走了,我们……”

“你们就去抢了庶民百姓是吗?”张牛角指着白绕吼道:“我们太平道是为了什么?我们从太行山上下来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让你们抢那些贫穷的庶民百姓吗?是为了让原本就艰难生存的贱民们被你们劫掠的吗?”

白绕申辩道:“可是,这也是没办法,我手下的人也要吃饭。这些人都跟着朝廷躲在城里,活得至少比咱们好啊。咱们在太行山上吃人肉……”

“现在你还在吃人肉吗?下山后没分给你的部曲粮食吗?你们不够吃吗?你去劫掠庶民能抢多少?连庶民百姓都抢,以后我们攻打别的城池,还能让百姓们帮我们吗?”

“我们也没抢多少……”

“拖出去,杀了!”

白绕一惊,没想到张牛角竟然要杀自己,其他人也是赶紧出声求情。

“大帅!白帅一时失察,罪不致死啊!”

“大帅!此事可让白帅戴罪立功……”

张牛角不为所动,大手一挥,门外的亲卫立即进来拖着白绕就出去。白绕到死也没想到张牛角竟然真的就这么把自己杀了。

屋内其他人看着白绕的人头,看着那死不瞑目的惊诧眼神,顿时间静若寒蝉。

张牛角再次扫视一遍众人,冷声道:“白绕手下部曲全部并入飞燕(褚燕)麾下,其他人也都给我牢牢记住。我们是为了让所有庶民百姓都吃饱穿暖才举旗起事,而不是为了劫掠这些连饭都吃不饱的百姓们,这些百姓是我们的兄弟姊妹。我们憎恨的是那些朝廷贪腐的官吏,是那些奴役我们的豪族门阀,以后谁要再劫掠庶民百姓,就是与我张牛角为敌,就是与太平道为敌。你们打了败仗我或许还能原谅,但是这件事我决不轻饶!”

第七十七章 十万大军的压力

钜鹿郡内自从太行山的叛匪攻入中山国之后,几乎每个城内的豪族富户都拼命的举家南下,一部分去了甘陵,一部分去了廮陶。

刘和率领五千兵卒进入廮陶,然后独自领着亲卫进入府衙。

府衙大堂内,冀州刺史郭典神情肃穆,安静的听着刘和对于战局的分析。等刘和说完后,沉声道:“按照你所说的,那张牛角近日之内就会率领大军南下钜鹿,而你定的决战战场就是廮陶城外?你带来五千人,我领了三千人,加上廮陶城原有的一千郡国兵,现在廮陶城内就有九千大军,固守一个月问题不大。但是你又如何将叛匪击杀于城下?”

刘和跟郭典反复探讨许久之后,郭典终于点头同意。

当郭典还得再询问些细节时,门外仆役禀报,说中山国相领着溃兵来到廮陶求见州牧。

郭典皱着眉头冷哼一声。“此人贪得无厌,要不是他愚蠢的将各县的县尉罢职,又把那些县令县长招到卢奴,中山国怎会如此之快便被叛匪占据。十几名县令县长都被叛匪俘虏,他却领着亲卫逃出来。我正准备弹劾他,怎还有脸面来见我?”

这时刘和轻声劝诫道:“郭使君,无论如何毕竟现在还是中山国相……”

不一会儿,中山国相步入大堂内,看到郭典面色深沉的站在屋内正中,赶忙上前两步拱手施礼。“使君,我……”

郭典冷哼一声,压抑着心中的怒火。“你可知中山国会这么快丢失,全是你之过?”

“我……确实是下官之罪,下官之罪也。”

郭典走到他身边,怒气冲冲的盯着看了许久,而后狠狠甩了下衣袖,转过身背面而站。旁边的刘和适时说道:“张守相?”

“呃?你是?”

“我是厉锋校尉刘和,字玄泰。今日初次见面,之前曾让元皓先生给守相写过书信。”

“噢,原来是刘校尉。我是张纯,字文德。元皓先生的信我亦收到,原本得知刘校尉要征召那安熹县的县尉刘备,我是完全同意的。怎奈黄巾军突然下山攻打中山国,实在……”

刘和安慰的笑了笑,说道:“此事确实意外,幸亏我提前把不少豪族富户迁移到廮陶城内,现在我领五千大军驻守廮陶,只要等到朝廷大军前来,必能击败叛匪。”

郭典一愣,若有所思的看向刘和。

张纯听罢,赶忙说道:“我手下尚有两百余人,都是悍卒。愿意将功折罪,协助校尉驻守廮陶城。”

刘和摆了摆手,说道:“此事还是再说吧,守相身边也需要护卫啊!”

张纯急切的说道:“我已经是罪人了,手下这些人跟着我只能是被降罪关押。倒不如校尉给他们个机会,原本就不是他们的错,若能立些功勋,也不至于被我牵连。”

刘和想了想,最终还是点头同意。“倒是也行,估计过些日子那叛匪的就要攻入钜鹿了,廮陶城内几乎存下了半个中山国和钜鹿郡的钱粮,多些人守卫也多一份保障。只要坚持一个月,等到各地援军到来,必能击败叛匪。”

张纯急忙拱手感谢,而后略带疑惑的询问道:“城内只有五千守军?听闻黄巾十余万人,若是全力来攻,仅五千人能否守住?”

刘和信心十足的说道:“城内原本就有一千郡国兵,加上我这五千人,六千人守廮陶足矣。再说那叛匪刚刚占据中山国,难道不需要派军守城?南下钜鹿郡的即便有十万大军,但围攻廮陶的相信也就五六万人。虽然叛匪人数十倍于我,但是我军精锐,而且又占据守城之地利,所以固守一个月绰绰有余。”

已经完全占据了中山国的黄巾军将兵力集中在毋极城外。大大小小二十余个渠帅聚集在张牛角面前,兴奋的诉说着这几日攻占各县城劫掠的收获。

张牛角看了看众人,双手虚压,吵杂的屋内渐渐有所安静。张牛角走到中央,大声说道:“中山国已经攻陷,接下来我们集结十万大军南下钜鹿。”

众人一听,不少人都疑惑的问起来,说原先的计划不是先据中山,再占常山么,怎么刚拿下中山国,就要去钜鹿了?常山国和中山国距离太行山最近,之前决定先占据这两个郡国就是为了保证有足够的退路,哪怕官军派援军,也有足够的缓冲和官军对峙。

张牛角不悦的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安静。“中山国大量富户豪族举家逃到钜鹿和甘陵,现在我们虽然占据了中山国,但是劫掠下来的钱粮根本无法支撑我们太久。你们做渠帅的是有足够的钱粮熬到冬天了,但是你们手底下的那些兵卒呢?太行山上的那些流民百姓呢?我们下山不仅仅是攻占中山和常山两个郡国,而且要劫掠足够的钱粮物资。要不然我们怎么应对官军的反扑?无论后续是固守中山和常山两地,还是继续深入占领整个冀州,都要足够的钱粮支撑。现在不过刚刚春耕,等到秋收还有半年的时间,这么长时间我们拿什么来支撑?”

众人听罢后,低头不语。

张牛角看着面前这群目光短浅的渠帅头目,觉得非常气愤。这群人脑子里想的只是一时吃饱就可以了,完全没有如何发展和壮大自身的概念。“我下山前就曾告诫所有人,我们太平道是为了让天下和我们一样的贫民、贱民吃饱饭,过上好日子,不再受人欺压。所以我们要劫掠的是那些豪族富户,是那些门阀世家。我们不仅仅要劫掠这些人的财富为己用,还要把他们的粮食分发给城内所有的贫民。可是还有人不听命令,擅自抢劫穷苦人家,逼迫庶民百姓。这些人不是我们太平道的人,也不配加入太平道。”

张牛角越说口吻越严厉。“苦蝤!”

被点名的苦蝤也是一名渠帅,身材矮壮,早年间靠着给别人家看守果树园林为生。因为果树上总有蝤蛴(蛀蚀树木的害虫)为害,而他则直接生吞蝤蛴,于是被人叫成苦蝤。

苦蝤身高不足七尺,在众人身边显得有些滑稽。“大帅……”

张牛角冷冷的瞅了他一眼,恨声说道:“我前几日刚刚砍了白绕的脑袋,看来你还是没记住我说的话。”

“大帅!我已经命令手下不许劫掠贫民百姓,那几个混蛋我已经杀了!大帅,那几个混蛋绝不是我指派的啊!他们擅自违令,我已经就地正法了!大帅……”

张牛角盯着他,刚要让亲卫拖出去,这时杨凤急忙站出来,劝诫道:“大帅!中山国豪族富户逃离甚多,我们劫掠不足,难免会有一些士卒不甘心而去劫掠庶民百姓,我等只要再严加管理即可。后面还有仗要大,就让苦蝤戴罪立功吧!”

杨凤和褚燕是同乡,虽然年纪不大,但都是早年间大贤良师张角的门徒,去年在张角的安排下辅助张牛角筹备太行山的退路。虽然张牛角是当前的大帅,而且还算是杨凤和褚燕的长辈,但是杨凤毕竟也是手下有两三万大军的豪帅,所以面子还是要给的。

张牛角挥挥手,让上前的亲卫退下后,厉声说道:“我今日当着所有人的面再说一遍,我们想把太平道发展下去,就必须要坚定信念,要明白我们的敌人是谁。我们攻打官府,劫掠豪族,那支持我们的就只剩下那些和我们一样的贫民百姓,要是我们连他们都去抢劫,这天底下还有我们的容身之地吗?”

屋内众人赶忙应和。

张牛角接着说道:“我前面说直接南下钜鹿,也正是这个原因。现在大量富户豪族都逃到了廮陶,所以我们必须快速围攻廮陶,不能再让那些豪族富户带着钱粮逃走。若是再有迟疑,结果就会像这毋极县一样,占据的不过是一座空城,什么也得不到。”

杨凤犹豫着说道:“可是廮陶城深墙高,没有五万大军,短时间内很难攻破……”

张牛角一挥手,打断了杨凤的话。“我们集结十万大军,三日后直扑廮陶。”

众人顿时愕然。

此时的廮陶城内已经完全戒严,除了传递军情的兵卒以外,再不允许任何人出入城门。刘和站在城楼之上远眺,庞大的黄巾军缓缓出现在刘和的视野之中。

冀州刺史郭典站在刘和身边,望着渐渐靠近的黄巾军,面露怒容。另一侧的张纯仿佛被黄巾军庞大的人数吓呆了,忍不住说道:“这黄巾军……有多少人?”

刘和扭过头看了张纯一眼,然后微微一笑说道:“根据斥候探报,此次叛匪集结了十万大军来攻廮陶。看来这张牛角是想立刻攻破廮陶城啊,这廮陶城内的财富让张牛角破釜沉舟了。有魄力,不愧是新的黄巾贼大帅!”

张纯惊讶的神情一直未变,有些紧张的说道:“那我们……”

“守相不必担忧,叛匪战力不足,相信我们六千大军,足够守上一个月。”

张纯似乎也察觉出自己的表现有些不合时宜,勉强的笑了笑,点头说道:“刘校尉分析的是,黄巾军战力似乎确实不堪一击。”

刘和轻蔑一笑。“府衙内尚有些从中山带来的剩余钱粮分配的文案之事,要不就有劳守相先过目一番?”

张纯点点头,拱手离开。

看着张纯转身下了城楼,刘和收敛嘴角的笑意,转过眼神再次远眺,旁边的郭典看着刘和年轻的面容,一股欣赏之情油然而生。“紧张吗?”

刘和深深呼了一口气。“有一些。”

第七十八章 廮陶之围

廮陶城外,十万黄巾大军将城池彻底围住。

张牛角剑指城楼,轻风吹过,衣袍随风飘荡。“杀!”

城楼上冀州刺史郭典向前一步,看着阵前的张牛角,轻蔑一笑。“擂鼓!”

黄巾军完全没有试探性攻击,第一批攻城就派出八千人直扑城墙。官军的弓箭手一轮又一轮的箭矢倾泻而下,近千黄巾士卒倒在冲击的路上。

张牛角亲自督战,看着倒下的士卒,面无表情。靠近前沿的褚燕拼命的呼喊着指挥。“先把土袋扔进护城河,先填了护城河!”

黄巾军人数实在太多,不一会儿便在护城河上填出两条通道。褚燕大喜,连忙挥手命令道:“快!盾手先行,快!把云梯架过去,快!弓箭手!弓箭手全部上前,射击压制。”

城楼上,刘和恭敬的对郭典说道:“郭使君可先下城墙暂避。”

郭典摇了摇头,坚决的说道:“去年我曾随义真(皇甫嵩字)击败黄巾叛贼张宝,也亲手斩杀不少贼寇。今日岂能临阵退缩?刘校尉虽年轻勇武,但老夫也不遑多让。今日我们就看看谁砍下的头颅多。”

一枝羽箭从阳光中飞出,直奔城楼,还未到刘和面前十步距离,颜良突然出手,横起一刀,羽箭在半空中断为两截。

郭典颇显豪迈的笑着点头赞扬。“好!不愧是燕赵勇士”然后紧接着说道:“叛匪箭矢一直有限,能如此大量投入,说明他们的先登士卒就要上来了。刘校尉,下楼一战?”

刘和拱拱手,不再劝诫,只是命令颜良守卫在郭典身旁。

经过半个多时辰的射击和攀爬后,终于有黄巾军士卒爬上城墙,刚刚露头便被守城官军一刀砍掉半个脑袋,整个人都来不及反应便从云梯重重摔下去。

后面的黄巾士卒似乎已经忘记恐惧,瞬间再次窜出,被下面的人一顶,越过女墙,只是双脚还没有落地,便被另一名官兵一刀枭首。

紧接着各处零散的黄巾军士卒终于还是站在了城墙之上,陆陆续续的逐渐有近百名黄巾士卒攻上了城墙。这些先登的士卒都是黄巾军中的精锐悍卒,挥舞着长刀,拼命砍杀,为后续的攀登士卒争取时间和空间。

刘和一剑刺穿对面一名黄巾士卒的咽喉,狂吼道:“杀!兄弟们,把叛匪杀下城墙。”

城外的张牛角冷眼看着面前激烈的厮杀,嘴角微微抽搐,再次单手举剑,缓缓指向城墙。“让苦蝤领着第二批人,冲上去!”

城下蓄势待发的一万黄巾精锐再次咆哮着奔向城墙。

张牛角脸颊似有泪痕,举剑高呼:“苍天已死……”

战阵前沿的褚燕听到张牛角的呼声,仰天狂呼:“苍天已死……”

奔跑中的黄巾军沸腾了,去年的失败,大贤良师的死亡,带给了他们无尽的悲伤和无助。太行山上冷酷的寒冬,以及那些硬邦邦的人肉,几乎摧毁了他们的意志。大家似乎已经忘记之前为什么而战,为谁而战。

现在所有人都想起了大贤良师当年的嘱托,回忆起了太平道所描绘的那个世界。大贤良师虽然死去,但是他的遗志还是有人继承了下来,千千万万的百姓不会忘记大贤良师的遗志。

苍天……已死!

黄天当立!

一万人在奔跑,十万人在咆哮。

声势动天。

城墙上的郭典眯着眼向前走了两步,看着远处举剑狂呼的张牛角,面露不屑之色。身旁的颜良先是一刀挡开飞来的箭矢,然后又一刀砍死一名冲上来的黄巾士卒。

角楼上的鼓声越来越密集,郭典长剑一劈,斩杀一名黄巾士卒后,仰天长啸。“大汉!为我大汉!杀……杀死叛贼!”

城墙上的战斗越来越激烈,黄巾士卒在张牛角那声呼喊之下,忘记了生死,眼里只有敌人。一批批的先登悍卒顺着云梯越来越多的涌上城墙,顿时间官军压力骤增。

刘和彻底融入了整个战场,剑起剑落,连劈带砍斩杀了六七人。此时的刘和才完全把之前王越指点的剑术融会贯通。

千般武技,唯快不破。

分寸之间,蓄力释力,越来越流畅。

再杀三人后,刘和体力略有下降。身边的亲卫赶紧把刘和围到中间,郑志手持大刀站在刘和正前方,阻挡着奔杀而来的敌人。

刘和大口的喘着气,一边恢复体力,一边扫视着城墙上的战况。

虽然登上城墙黄巾士卒越来越多,但是强悍的官军显然战力更胜一筹。官军在顶住了黄巾军第二批的疯狂进攻后,逐步稳住阵地,通过小队之间配合,犹如绞肉机一般收割着黄巾士卒的生命。

渐渐的,从城墙掉落下去的士卒越来越多,死在墙内的人更是不计其数。残肢断臂已经铺满了整个城墙,所有人都浑身浴血,包括刺史郭典在内。颜良在郭典身边挥舞着大刀拼命砍杀,刀下的黄巾士卒几乎无一合之敌。

一个黄巾士卒似乎认出了郭典,呼喊的招呼着身边的几人向郭典冲去。郭典面无惧色,带着亲卫持剑迎战。

其他的黄巾士卒顿时全部向郭典攻杀过去,一时间城墙上的战斗再掀高峰。

“杀了朝廷的狗官……”

冲在最前的一名黄巾士卒举刀高呼,刚刚冲到郭典面前时,被颜良一刀劈死。可是后面的其他黄巾士卒依然前扑后拥的疯狂杀来。

颜良手持大刀,站在郭典身前,狂吼一声。“杀——”

强悍无比的颜良手起刀落,三四名冲在最前的黄巾士卒被一刀毙命。后面的几名黄巾士卒想趁着间隙偷袭,被颜良一脚踹飞一个,然后躲开一刀时,被另一人砍中肩胛。剧烈的疼痛激发了颜良的凶性,挥起大刀,一刀斩两头。

紧接着,郭典带着亲卫从颜良身侧杀出。凶悍的颜良也激起这些亲卫的士气,一时间刀剑乱舞,将冲过来的几十名黄巾士卒斩杀一空。

激战整整持续了三个多时辰,黄巾军损失超过了八千人,却依旧力战不退,可见他们夺取廮陶的决心。

天色渐渐昏暗,黄巾军的第三批攻城士卒也已经爬上了城墙。张牛角紧紧盯着城墙上的战场,冷峻的面色毫无表情。

褚燕心痛的看着城墙上被砍杀的士卒,来到张牛角身边,忍不住劝说道:“大帅……让兄弟们撤下来吧,这样打下去损失太大了。”

张牛角咬着牙恨声说道:“不能停,既然已经如此,我们索性一战破城。我们人多,官军人少。只要我们持续不断的攻击,官军的体力很快就会下降,等他们支撑不住的时候,就是城破之时。只要攻破廮陶,那城里的钱粮足够我们坚持半年。那些豪族富户既然都躲到廮陶城内,我就让他们索性彻底死在这里。”

褚燕还是有些不忍。“可是……”

“没有可是!我们大军急速而来,官军准备不足。他们以为我们只有五六万人,根本没想到我们宁可放弃攻占其他县城也要调集十万大军打他们。现在廮陶城中只有五六千官军,我们只要持续不断的攻城,明天清晨或许就能攻破廮陶。”

“这……”褚燕没想到张牛角对于廮陶城内的情况了解的如此清楚,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合适,只是觉得莫名的有些不安。

张牛角再次举剑,又一批士卒冲向城下。

褚燕看着如同蚂蚁一般攀爬在城墙上的士卒,眼角不由自主的流下一行清泪。

张牛角低头看了看褚燕,面露温情之色,低声道:“你继承了大贤良师的仁慈和善良,以后太平道能否继续传承就要看你的了。可是仅仅有仁慈和善良还不够,正所谓慈不掌兵。如果我死了,你就是大帅,所以你还要能狠下心来。”

褚燕抬起头,看着张牛角脸上沧桑的沟壑,深邃的眼眸。

“阿爹……”

张牛角似乎有些满足的笑了笑,扭过头再次看向那片厮杀中的战场。这些年来,飞燕一直跟在自己身边,张牛角自己没有子嗣,所以就把褚燕当做自己儿子一样对待。黄巾军里大大小小的渠帅们都心知肚明,此番张牛角再次聚集黄巾大军,就把最精锐的部队分给了褚燕。

这一次大规模的下山,张牛角就是为了给太行山上的黄巾军找一条出路,因为山上生存环境恶劣,随着越来越多的人,根本坚持不住。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城下点起了一堆堆的篝火,火光映照在每个人的脸上,忽明忽暗。

城墙上的刘和体力几乎已经到了极限,只能暂时撤到城楼里。

“点燃火把,把所有火把都点亮。”气喘吁吁的郭典吩咐着冲上来的预备兵卒。“快!城墙上太黑不利于我军阻敌。快,点燃火把!”

刘和将发完命令的郭典搀扶下来。“郭使君,看来这张牛角是准备跟我们夜战了。”

郭典看着城墙上依旧在拼死鏖战的将士们,脸色凝重。“叛匪有十万大军,他想拿人数耗死我们。等我们的士卒都没有体力时,他们就能破城了。”

刘和同样看着战场,冷笑一声,面露嘲讽之色。“张牛角算计的不错,十万大军攻打廮陶,日夜不断确实可以耗死我们。可惜他忘记了,他们从中山国连日奔袭行军,自己的体力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他们人多,轮批进攻,也总有休息的时候。而且我担心的是那些由豪族门客组成的军队能否在轮换之时顶得住。”

“郭使君放心,就此一夜之间,事关生死,他们会尽全力的。”

夜渐深,城上城下灯火通明。阴云遮月,夜风凉。战场的厮杀一直持续,无论是黄巾士卒还是官军兵卒,仿佛都已经忘却时间,有的只是拼死搏杀。

第七十九章 廮陶之战

夜空之中,阴云未散。夜风冷冽,凝固了战场的血液。

持续了半夜的厮杀毫无停止之兆。

这场事关成败的攻城大战已经持续了八个时辰,这么长时间的战斗是谁都没有料到的。张牛角定下这个决策时,就希望一鼓作气,利用人数优势一日破城。可是现在的结果似乎超出了原先的想象,廮陶城内还有官军?

杨凤来到张牛角身边,气喘吁吁的说道:“大帅!廮陶城内绝对不止六千官军。如果只有六千官军的话,打到现在早已出现岌岌可危之像。可是现在呢?城墙上的官军人数依旧保持在两千以上,我们依照批次已经有三万多人攻上去了,可是面对的依旧是体力充沛的两千余官军。我们每次能站在城墙上的也就一千多人,照这个效果下去,我们前军三万多人死完了也未必能攻下廮陶。”

张牛角一语不发,冷冷的盯着城墙上的战场。杨凤看了眼旁边的褚燕,使了个眼神,希望褚燕帮忙劝一劝。

褚燕看着杨凤催促的眼神,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出声说道:“大帅,栖止(杨凤字)说的不错,或许安定帅给的消息可能有误。”

张牛角霎时愣了下神,扭过头低声沉吟。“消息有误?”

褚燕继续说道:“按照正常推断,我们占领中山国之后,急促来打钜鹿的人数应该也就是五六万人。以战力对比和攻防利弊来说,官军派六千人守城,确实还算勉强能支撑。但是那郭典去年也曾随皇甫嵩攻打过我们,并非不知兵的庸才,他身为冀州刺史,来驻守廮陶难道不带一兵一卒?如果他也带了五千兵卒,那么廮陶的守军就超过一万,也能说明到目前为止廮陶城的城防坚挺依旧的原因。”

“一万守军?”张牛角点了点头。“看起来城内确实不止六千官军。”

杨凤看张牛角似乎要被褚燕说服,赶紧接着说道:“大帅,若是城内确实有一万官军,这种连续的攻城对我们损失就太大了,远比想象中还要大。即便我们攻下了廮陶,也根本没有实力再攻打其他安平和甘陵了。”

张牛角陷入沉思,跳跃的火光忽明忽暗的照耀在其沧桑的脸庞。自己是不是也犯了之前雷公同样的错误,自己是否太过于轻敌。现在骑虎难下的形势似乎就是因为自己决然攻打廮陶造成的,但是攻打廮陶又是必然的一战。

杨凤看张牛角还在犹豫,准备继续劝诫,旁边的褚燕扯了扯杨凤的衣角,杨凤看到褚燕无奈的眼神示意后,闭嘴不语。

过了片刻,张牛角还是固执的摇了摇头。“我们从太行山下来之后,只是在卢奴城内掳掠了些钱粮,其他的县城也不知是早有准备,还是时机巧合,都没有太多的钱粮。仅凭现在我们的储备根本无法熬到今年秋收,最多坚持两个月。到时候又会有大量跟随我们的百姓饿死,又会出现吃人肉的场景。所以廮陶之战,不可避免。无论城里六千人也好,一万人也罢,我们必须尽快攻下廮陶,这样才能拥有足够的钱粮坚持到这个冬天。到时候我们可以就暂时占领常山、中山和钜鹿三郡,以此三郡为根基。到了明年,我们不仅可以再次聚集十万以上的大军,还可以有充足的粮草支撑。”

杨凤还待再劝,张牛角摆了摆手。“我知道你们心痛士卒的损失,难道我就这么冷血,看到兄弟们一个个,一批批的死去无动于衷吗?我们和官军相比,训练不足,战斗力也没官军强悍。那我们想要取胜凭什么?就是凭借我们的人数优势。现在众人一鼓作气,若是停下来,不仅给官军喘息之机,也可能使我们自己的士卒丧失信心。所以,大军继续攻击,绝不停歇。众人分批一直冲,直到彻底冲垮官军的体力和意志。”

杨凤抬头,看见张牛角肃穆而刚毅的神情,看到脸颊边一行无奈的泪水,不再多言,转过身回到后军,准备下一批攻城部队。

而此时黄巾军的大营内,被排序为下批次的部队整军待发,其余的一些人稍作休息等待命令,同时也有不少人去城下抢救搬运伤兵。

因为战斗太过于激烈,轻伤的根本就没有,城墙下都是重伤员,都是那些从城墙上摔落下来,却侥幸未死的人。其中大部分都被开膛破肚,或者手脚被砍断。悲痛的呻吟,凄厉的悲号充斥着整座黄巾军后营。

伤兵营内,两名黄巾士卒小心翼翼的把一个两条胳膊都被砍断的伤兵放在床铺之上。

“唉?兄弟!兄弟?怎么……”托着肩膀一头的那士卒见这名伤兵没了声音,忍不住拍了拍伤兵的脸,叫唤了两句。

另一人疑惑的询问。“怎么了?”

“队率,看来是死了。”

被称为队率的士卒叹了口气。“又死了一个?哎……算了,先放到一边吧。”

另一人把尸体放在一旁,甩了甩手。“这廮陶的官军太凶悍了,轮到咱兄弟攻城时……”

那队率摆了摆手,小声的说道:“现在攻城的都是大帅手下的精锐亲信,咱们这些人都是流寇出身,后面才投靠进太行山的。大帅看不上咱们,也不信任咱们,今晚估计不会派咱们去攻城。再说了,前面还有褚帅和杨帅他们手下的大军呢,轮也轮不到咱兄弟。”

那士卒一屁股做在地上,看着满地的死尸,咽了咽口水。“说的也是,咱也不是大帅的亲信手下。攻下来城池后,啥也没分。队率你说,咱其实也是大贤良师的信徒啊!凭啥被看不起,不就是之前被官军捉住过嘛!这大营里被官军抓起来过的还少吗?”

队率瞅了那士卒一眼。“你当过官军的俘虏?”

“不止我一个人,咱有不少兄弟都当过官军俘虏的。”那士卒似乎担心被误解,有些着急。“杨帅和褚帅手底下都有,其他几个小帅手下更多了。”

“你紧张个屁啊!我又没说你啥!”队率不屑的呵骂了两句。“乃公我也被官军俘虏过,而且还就是前些日子在赵国被俘虏的。”

士卒有些赧然的笑了笑。“那队率你是怎么被俘虏的?”

“乃公那会儿跟着大军攻打坞堡。”这队率回忆起之前的事情,还显得颇为感慨。“以为就要攻破坞堡能好好抢一回了,结果官军突袭,瞬间就被冲散了。然后逃跑到半路又遇到伏兵,就被俘虏了。后来我们那些人也没被杀,就直接扔在太行山脚下。”

旁边的士卒感同身受的点点头。“是啊!队率,你说官军为啥把咱都放了呢?”

深夜中的只言片语随风而逝,喧嚣嘈杂的军营内显得有些无序。幽暗的夜似乎在逐步离去,东面仿佛有一丝光亮等待着时机破空而出。

城楼中刘和缓缓站起身来,看着眼前持续的惨烈厮杀。

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中山国守相张纯匆忙的上楼后,见到郭典后急忙施礼。“不知郭使君此时召唤,所为何事?”

郭典指了指刘和,说道:“今日廮陶城内的战斗由刘校尉指挥,是他找你。”

张纯扭过头抱拳施礼。“刘校尉……”

刘和微微还礼,指了指楼下近在咫尺的城墙战场,说道:“张守相可知为何叛匪到现在还未能攻破廮陶?”

张纯愣了一下,勉强的笑了笑,说道:“我军悍勇,黄巾军又岂是我军对手。”

刘和笑着摇摇头,说道:“不仅是我军的战力远胜于叛匪,而是我军也有足够的兵力轮换,才能顶住这一日夜的连续攻击。”

张纯略显惊讶道:“我军还有预备?”

刘和点点头。“是的,要不然我军就是再强悍,又如何在这么激烈的厮杀中坚持下来。除了原本的一千郡国兵,以及我带的五千兵卒外,我们还征召了各豪族门客三千多人。”

张纯放眼望去,仔细观察下来,发现当前城墙上厮杀的这些人确实和之前刘和所指挥的那一批兵卒有所区别。虽然战力凶悍,但是小队之间的战阵配合几乎没有。只能是各自凭借自身的勇武搏命厮杀。

刘和接着说道:“现在他们已经坚持了将近两个时辰了,快要到极限了。他们毕竟不是常年训练的士卒,在损失这么人之后,没崩溃已经不错了。下面轮到之前休整的部队再次顶上去了,不过之前我军损失也不少,只剩下不到四千人了。所以,需要张守相那两百多人一起参战了。可否?”

张纯毫不犹豫,赶忙答应。“我本意也是如此,就请刘校尉直接安排吧。”

不一会儿张纯之前带领的两百余人都被带到城墙下,刘和向张纯再一次询问道:“守相身边就这两百余人了么?再没有其他人了?”

张纯答道:“是啊,从卢奴突围时还有近千人,逃出来的就剩下这两百多人了。”

刘和点了点头,然后安排两千大军将这两百多人分为十队,并且排到军阵中央。

张纯看到部下被完全打散,皱了皱眉头,疑惑的问道:“刘校尉,我手下的这些人配合多年,若是一起列阵杀敌更显威力,现在为何非要打散到各队之中?”

刘和也不答话,只是举起后,然后做了一个斩首的动作。还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那些被打散的原张纯手下瞬间被乱刀砍死。

张纯顿时惊恐的合不拢嘴,扭头看向一脸冷漠的刘和。“这……刘校尉,你……”

刘和转过身,看着满脸不可思议的张纯。“张守相,我要弹劾你通敌之罪。”

第八十章 廮陶之谋

两千休整后的悍卒重新加入战场,城墙上的黄巾军短时间内便被大量击杀,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陆陆续续从城墙上摔下黄巾士卒近千人之多。

官军完全控制了城墙上的战局,原先士气激昂的黄巾军也渐渐显露出疲态。

城楼内,刘和示意让张纯跪坐一旁,在虎视眈眈的悍卒面前,张纯强忍心头的愤怒,跪坐在侧,而眼神依旧紧紧的盯着刘和。

刘和看着已经完全掌控了的战场,神色稍显放松,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转过身看着张纯,微微一笑。“张守相,你什么时候加入的叛匪。或者……你一直都是太平道的人?”

张纯盯着刘和的笑脸,恨不得一拳砸上去。喘着粗气怒吼道:“我乃堂堂的中山国守相,你无端扣押,还诬陷我通敌,我会弹劾你!刘和!你不要仗着你宗室的背景就胡作非为!”

刘和不屑的摇了摇头。“你不必狡辩了。之前在中山国的时候,你罢免各县的县尉,然后又将所有县令和县长叫到卢奴。那时候文正和元皓就已经在怀疑你了。”

张纯呼喊着申辩道:“我那是正常的官吏整顿,而且那些县令和县长都有贪腐之事,我叫他们去卢奴是为了询问……”

“张文德!”刘和一声厉呵。“你身为朝廷委派牧守一方的高官,却暗通匪寇,如今还强颜狡辩。你还有点士人的羞耻之心吗?你以为我当初在毋极县的时候,为什么会告诉你,我们准备伏击叛匪?就是要确认叛匪是否会将计就计的来反伏击我军。你以为太行山上没有我的细作潜伏么?太行山上是什么情况,我一清二楚。他们原本准备春耕彻底完成,然后等到天气暖和之后再下山,结果我率军刚到中山国没几天,他们就立即下山,是什么原因?不就是因为元皓让各县城内的豪族富户们举家逃离的缘故么?所以你着急了,担心叛匪从太行山下来什么都劫掠不到,于是迫不得已决定提前发动。”

张纯听着刘和逐字逐句的诉说,涨红了脸,疯狂的摇头道:“不可能,你胡说,你……”

刘和冷笑一声,继续说道:“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清楚。虽然你的决定很果断,中山国内也有很多县中的豪族富户没来得及逃走。但是原本中山国就因为靠近太行山而早已破败,劫掠一个中山国,还是不足以养活太行山上的那么多流民。那么你们必须要打下一个富庶的郡县,劫掠足够的钱粮物资,而廮陶是最符合你们条件的,所以你才领着两百多人再次来到廮陶城内,想先给叛匪们查探情况。你以为自己拙劣的演技能骗的过我们?当时在府衙内我当着郭使君的面告诉你整座城池只有六千大军,就是为了让你告诉张牛角,只要他集中十万大军急速来攻,旦夕之间就能攻破廮陶。同时,也是为了隐藏郭使君带来的那三千兵卒,以备后用。张牛角得到你的消息后,随即率军狂奔三日,他手下的大军还有多少体力?再加上立即攻城,这些叛匪士卒还能坚持多久?”

张纯被刘和说的目瞪口呆,渐渐的低下头,不再反驳。

刘和瞅了眼垂头丧气的张纯,豪气勃发的接着说道:“现在张牛角连续攻城而不破,叛匪大军士气渐丧。而城外还有郭使君之前带来的三千官军,以及我父亲从甘陵派来的三千援军,还聚集了我之前分兵两路出去的四千悍卒。他们潜伏一夜,体力充沛,随时可以给予叛匪致命一击。只待天亮之际,就是我军反攻之时。”

张纯骇然心惊,睁大眼看向刘和。

刘和嘲讽一笑,淡淡说道:“你是不是还心存侥幸,以为张牛角剩余的几万大军足以抵抗我九千伏兵的突袭?不会的,张牛角抵挡不住。你知道叛匪和官军最大的差距在哪里吗?不仅仅是武力的勇悍强弱,而是军纪。叛匪没有严苛的训练,没有长年的积累,面对突如而来的偷袭时,能做什么?逃跑,只能逃跑。你以为我之前在各处巡剿匪盗的时候,为什么把那些俘虏都扔到太行山下放了吗?就是为了在叛匪的军中留下这些人,这些知道官军不会赶尽杀绝,败了可以逃,逃不了可以投降的人。即便张牛角的亲信们想坚守,只要这些人开始溃逃起来,那么叛匪整个大军就会乱起来,就会有跟多的人跟着逃跑,就会彻底崩溃。”

张纯听到刘和缜密的谋划,失望和沮丧溢于言表,无奈的叹了口气。

刘和走近一步。“张守相,现在你都明白了吧!所以老实伏法认罪吧。”

许久后,张纯抬起头摇了摇,说道:“我不会认罪,你没有证据,你还是诬陷。”

刘和冷笑。“你应该知道,太行山上派去接应你手下的那几名叛匪,当初被我抓了。”

张纯双眸顿时放大。

刘和轻蔑的说道:“这几个人,我可没有放掉。有我和郭使君弹劾的奏章,再加上这几个人证,判你通敌之罪足够了。虽然我很想在这里就直接砍下你的脑袋,但你毕竟是两千石的封国守相,我也只能把你押送到洛阳,让廷尉府对你进行判罚。”

天空中的黑暗渐渐变浅,东方的地平线上微微冒出一丝柔弱的白边,灰白的光晕出现在天际,似乎预示着即将结束的长夜。

可是没过一会儿,那一丝白光不仅没有越来越大,反而越来越暗。天空似乎重新被阴霾所笼罩,微弱的光亮顽强的从缝隙中透出,似乎在用尽全力让这片大地不再像之前那样笼罩在深邃的黑暗中。

城墙上的战场内,颜良一刀劈死对面的敌人后,一滴雨水悄然砸落在了刀刃上。完全沉浸在厮杀之中的颜良还没有注意到,依旧不断挥刀劈砍,直至断断续续的雨滴砸落在脸庞时,才发现阴霾的天上下雨了。

“下雨了?”褚燕伸出手掌,看着面前渐渐变大的雨幕,心如刀绞。

张牛角痛苦的闭上眼睛,大雨将使攻城更加艰难,持续一昼夜的厮杀因此不得不停下。

“大帅!让兄弟们撤下来吧,等会儿雨下大了,城墙上的兄弟们就都撤不下来了。”褚燕指了指前方依旧激烈的城墙战场,不得不压抑着心中的无奈而进行劝诫。

张牛角呆立一旁,心中突然涌现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大帅……”

张牛角失望的挥了挥手。

褚燕立即冲着传令兵高呼道:“撤军,让所有人撤下来。”

雨势渐大,地面的血迹逐渐被雨水冲散,疲惫的黄巾军艰难的逐步从城墙上撤退。而此时颜良和文丑带领着手下的悍卒拼命的收割敌人的生命,有些根本来不及从云梯攀爬的黄巾军士卒索性直接从城墙跳了下去。

“叛匪要退了,兄弟们!把城墙上的叛匪杀光……”颜良看着逐步撤退的黄巾军举刀狂呼,城墙上的官军们顿时士气大振。

乱哄哄的黄巾军拥挤的往大营撤回,雨水浇在他们的脸上,身上,伤口上,以及失望而无助的心头上。

张牛角依旧站在原地,身影在雨中显得格外孤独而悲怆。

突然间,两侧的雨幕中传来一声激昂高亢的吼叫声。

“杀!大汉天威……击杀叛匪……”

张牛角骇然变色。

黄巾军大营左侧的雨中冲出一股官军,由黄忠为首,徐荣在后,五千大军踩踏着地面的雨水,奔若惊雷,气势恢宏。

刚刚从战场退下来准备歇息的黄巾军顿时乱成一团,在越来越大的雨幕中根本无法分辨敌人的数量。而这时另一侧又冲出一股官军,韩当一马当先,疾速飞驰。

黄巾军大营顿时乱成一团,褚燕立即命令所有大小渠帅约束管理好自己的部曲军队,固守营盘,千万不能出现炸营溃逃之事。

可是下层的那些队率,屯长们都开始有些慌了。不少士卒指着奔袭而来的官军,拼命喊着中伏了,几万官军就要冲过来了。

刚刚撤下来攻城大军,整个大营内几乎所有渠帅除了自己的亲兵外,都无法快速整合聚拢自己的军队。

逃啊——

也不知是谁最先开始呼喊着逃跑,只见乱哄哄的黄巾军大营内彻底炸开,一片片的黄巾士卒朝着唯一没有官军的方向拼命逃散。

褚燕和杨凤带领着亲卫连续砍杀了十余名逃跑的士卒,但是崩溃之势已成。

面对彻底失控的局面,张牛角呆呆的站立原地,悔恨绝望充斥着内心。

“大帅!”褚燕带着亲卫来到张牛角身边。“大帅,官军冲散了大营,我们撤……”

张牛角一把甩开拉扯自己的褚燕,仰面朝天,任由大雨砸落在脸颊。筹谋半年之久,一朝之间便落败。狂暴而冷冽的雨水浇在脸上却毫无感觉,张牛角只觉得自己似乎已经开始远离这个尘世间,那些嘈杂的呼喊声离耳边越来越远。大贤良师的面容似乎在雨幕中时隐时现,当时大业未成的感觉,莫非就是如此?

冲着雨幕中大贤良师的身影,张牛角放声悲嚎:“苍天……”

噗——

一枝利箭突然间从雨幕中穿出,狠狠钉入张牛角的胸前。

“大帅!”一群亲卫急忙上前将张牛角团团围住,而紧接着又有两箭飞来,亲卫们用自己的身躯作为盾牌,守护着张牛角。

“撤!撤撤!快!快撤!”褚燕呼喊着众人,拖着张牛角拼命逃离。

黄忠擦了擦脸上的雨水,愤怒的收回弓箭。“杀……击杀叛匪……”

雨势犹如倾盆而下,砸在人的脸上有些疼。

第八十一章 春雨过后

城墙上,刘和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展开笑容对颜良和文丑说道:“你们立即整军,下去追击叛匪。”

颜良兴奋的高呼。“兄弟们!杀人去了……”

刘和皱了皱眉,一挥手。“谁告诉你是去杀人了?这么大的雨叛匪早就逃散了,我是让你们去收押和看守俘虏。”

刘和话一出口,颜良顿时蔫儿了。旁边的文丑哈哈大笑。“校尉,收押俘虏这种事还是我去做吧,善之只会杀人。”

刘和先是对文丑吩咐道:“恶牛你领着部曲去收押俘虏。”然后瞅了一眼耷拉着脑袋的颜良。“善之!你领着那些豪族们剩余的门客去追击贼首。不过我警告你,那些已经投降的叛匪不许杀了泄愤,里面可能有我们的细作。你要是给我误杀了自己人,决不轻饶。”

颜良顿时又高兴了起来。“校尉放心,我只杀站着的,不杀跪着和趴着的。”

雨下的越来越大,视野被倾盆的雨水阻隔。这场大雨虽然彻底浇灭了黄巾军的攻势,但是也无形中迟缓了官军的胜势。

褚燕带着张牛角疯狂的奔逃,身边的亲卫全力守护。杨凤陆陆续续聚拢了几千名一直跟随自己的心腹部曲,在大雨中为褚燕断后。

“飞燕,大帅怎么样了?现在准备撤到哪里?”杨凤索性扔掉已经湿透了的衣袍。

褚燕怀里抱着奄奄一息的张牛角,眼睁睁的看着张牛角的生命在逐渐的流逝。

张牛角招了招手,把一直跟随在身边的亲信叫到身边,指着褚燕断断续续的说道:“我不行了……你们……你们以后就跟着飞燕……”

“大帅!”褚燕痛哭失声。

张牛角看向杨凤,虚弱的恳求道:“栖止……你和飞燕是好兄弟,帮……帮帮他……”

杨凤悲痛的点了点头。“好,回到太行山,我就立刻支持飞燕做大帅。”

张牛角扫视了一遍身旁的众人。“苍天……已死……”

暴雨倾盆,肆虐大地。

春雨日时,草木怒生。

随着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刚刚春耕的百姓仿佛看到了秋收的希望,而刚刚下山的黄巾军则收获了一场惨重的失利。大帅张牛角的阵亡,廮陶城下的惨败,犹如天空上阴郁的乌云挥之不去。

这一战,官军击杀叛匪两万五千人,俘虏两万三千人,剩余的也都四处逃散。褚燕和杨凤最终只收拢了两万余人仓皇的逃回太行山,而中山国那些剩余的黄巾军也弃城而逃。

太行山上,杨凤一手提刀,一手领着人头,怒吼道:“还有谁不服?”

褚燕呆滞的坐在灵堂中央,眼神空洞而茫然。

杨凤扫视了一遍众人。“飞燕从小跟随大贤良师,在太平道里的身份地位毋庸置疑。大家的疑问之声也不过是说飞燕并非大帅的儿子,凭什么继承大帅的部曲是吧?那现在我们索性就说明白!大帅生前一直把飞扬当成自己的儿子看待,虽然没有明说,但这是人所共知的,谁也不必否认。今天就对着大帅的排位,让飞燕改姓张,拜大帅为父。”

其他人听完杨凤的话,都不知道如何反驳。毕竟还有很多张牛角生前的亲信证明,张牛角临死之前把手中的所有力量都交给了褚燕。在张牛角原先手下和杨凤的支持下,现在褚燕成为太行山上新的黄巾军大帅似乎已经不可更改了。

杨凤一把将褚燕拽起来,冲着他大声吼道:“飞燕!”

褚燕抬起头看了看面色狰狞,双眼通红的杨凤,又看了看周围的众人,转过身面对张牛角的牌位伏地跪拜。

“阿爹……”

十数万黄巾大军新一年的叛乱之势就这么凭借廮陶一战戛然而止,一群残兵败将,带着之前劫掠的一些钱粮物资再次龟缩在太行山中。

刘和再次领军巡剿,只是这一次的军队更加庞大。原本在廮陶剩余的三千人,郭典调派的三千人,父亲刘虞从甘陵派来的三千人,以及徐荣和程普、韩当之前率领的四千人。一万三千余人的大军,持续在常山和中山两地巡剿十余天,使得两地匪盗绝迹。

直至尾敦带着几名家臣门客来到军营。

“少主!”尾敦见到刘和后立即大礼参拜,营内的其他人知道尾敦是家臣的身份,纷纷拱手告辞。

刘和搀扶起尾敦,笑着问道:“父亲让你来,可是有什么指示?”

尾敦起身后,肃容道:“主公可能要回洛阳了。”

“回洛阳?”

尾敦点了点头。“文饶(刘宽字)公最近缠绵病塌,所以给主公写了封书信,希望主公尽快整理好河北之事,返回洛阳。”

刘和顿时一惊。“文饶公……病重?”

尾敦再次点头,沉声道:“好像是新年刚过,便感觉身体不适,一直头晕乏力。休养了一个月还不见好转,天子特意让太医们诊治,都说邪气入体,血脉激荡。怕是……”

刘和喟然长叹,想起了当初在洛阳时,几次见到刘宽都是温文尔雅的敦厚长者之样。现在听尾敦这么说,看来其命数危矣。

父亲刘虞是其故吏,也是刘宽一直重点栽培的宗室势力继承人。现在刘宽命在旦夕,肯定是要想办法把刘虞召回洛阳,先顶起来他死后在朝堂上的位置。

刘和又想到刘陶,上次听闻从北寺狱出来了,其智谋出众,刘宽若死,此人也极有可能代替刘宽成为宗室重臣的魁首人物。于是赶忙询问道:“陶君在洛阳么?”

尾敦答道:“陶君之前被安排去长安任京兆尹,因为既不给天子买官钱,也不给修宫钱,现在好像正在托病请辞之中,人应该还在长安。”

刘和点点头。“修宫钱我知道,天子听信那些宦官之言,让每亩地增收十钱。钜鹿新任太守司马直还因此事自杀,以遗书上疏。现在不是已经停了么?那买官钱又是什么?”

尾敦解释道:“其实类似以前的导行费,天子在西园内修了一座万金堂,说是用来聚拢财富。修好后,说自己钱财花费太多,便让朝中大臣出钱买自己的官位。京兆尹这个官位至少也得三五百万钱,陶君清贫,天子也知道,就免了他的买官钱。说起来可笑,那原廷尉崔烈,通过天子乳母的关系,花了五百万钱买了个司徒。天子还说堂堂三公之位卖的便宜了,结果那乳母出面说是她替崔烈出的钱。现在这位崔司徒已经在洛阳城内成为笑柄了。”

刘和无心探寻洛阳轶事,转而问道:“那父亲让你来是找我是什么意思?”

尾敦恭敬的答道:“主公是希望少主也一同回京,或者提前回京。”

“我也一起回京?我现在统军在外,如何一同回京?我手下军队怎么办?”

尾敦继续答道:“主公的意思是,可以交由徐荣等人统领。少主现有军功在身,等回京之后再想办法到朝中任职。”

刘和摇了摇头。“我无意回京,现在冀州叛乱初定,我还需负责巡剿匪盗。”

尾敦见刘和神情坚定,犹豫着说道:“主母来信,要少主回京行冠礼。而且……”

刘和皱了皱眉。“而且什么?”

尾敦大胆的接着说道:“而且主公在甘陵时,有人给少主说了一门亲事,也正因此事,主母才让主公把少主派回洛阳,先行冠礼,再定亲事。”

“定亲?”刘和惊讶的瞪大了眼睛。“什么时候说的亲?和谁?”

“要说起来,少主应该认识,是毋极县内的甄氏。他们的家主说曾在毋极县与少主相识,家中长女也曾有缘与少主相见,彼此甚有好感。而且少主还帮他们举家撤离中山,他们也是听了少主的建议,才到了甘陵。”

刘和这会儿更惊讶了,猛然间想起当日那阳光下的少女,带着酒窝的浅浅笑容。刘和低下头淡淡一笑,没想到只有两面之缘的那少女竟然要和自己定亲了。

尾敦看到刘和面露笑意,猜想刘和一定也是钟意对方。于是愉悦的说道:“听闻那甄氏乃是中山第一豪族,家资丰厚。而且说是甄家族中的女子各个都是美若天仙,学识非凡,多少人都想娶甄家的女子。现在他们主动提亲,说明少主魅力之大……”

“好了,好了。”刘和摆了摆手。“你也不要奉承我,我自己什么样子难道还不知道嘛?人家肯定主要是看在父亲的威望上,才有此心思。那少女我也确实见过两面,如你所言,的确容貌秀丽,体态优雅。只是此事……”

尾敦看刘和又有些犹豫之色,赶忙提醒道:“主公已经答应了人家,而且也通知了京城的主母。这件事少主可万万推脱不得啊!”

刘和瞅了尾敦一眼,没好气的说道:“我说不愿定亲了么?”

“那少主的意思是?”

刘和无奈的撇撇嘴。“行冠礼与定亲之事,本就是我为人子应当遵从之事。只是让我回京城任职,我觉得不妥。我年纪尚轻,怎么可能在京城谋到合适的职位?去担任议郎?你看朝廷上有我这么年轻的议郎吗?所以我回京之后,要么是去三公九卿的府衙担任个掾吏,要么就像之前被天子调派到尚书台那样做个六曹尚书的令史,虽然我立了些军功,但是年龄太小,根本不可能担任六曹尚书的主官。这些属官,干的都是跑腿劳力之事,不仅位置都不重要,每天还要应付各种迎来送往的繁杂之事,我实在不愿去任职。”

听了刘和的抱怨,尾敦身为家臣,也不好多说,只能是欲言又止的站在旁边。

刘和踱步在营帐内转悠了两圈,想了想回京这事的利弊,心里渐渐的有些烦躁起来。跟说尾敦这两日便整军返回甘陵后,就挥挥手让尾敦出去。然后又让亲卫把戏志才叫来。戏志才刚入营帐,刘和便对其说道:“家父要让我回洛阳。”

第八十二章 宗正之职

营帐内,戏志才静静的听完了刘和的诉说后,轻轻一笑。

“校尉将有美人陪伴,乃是幸事。”

刘和白了戏志才一眼,没好气的说道:“我现在说的是回京任职之事。”

戏志才似乎毫不在意的笑了笑。“回京是先行冠礼,而后定亲。至于所谓在洛阳任职之事,其实并不紧迫,完全可以随机应变。”

刘和疑惑的问道:“如何随机应变?”

戏志才解释道:“校尉此次一战破敌十万,功劳之大,理当封赏。但是校尉如此年少,该当封赏何职?按理说,以校尉显赫家世背景,以及宗室身份,只要天子愿意,封个将军都不算过。但若是去武职而转京城文官,反而会太过显眼另类,让那些在洛阳混了多年的老夫子们如何接受?”

刘和听罢,眼前一亮,似乎抓到了重点。“那……”

戏志才继续说道:“所以,根本就不需为此事着急。而且当今大汉朝虽然去年平定了太平道的叛乱,但是你可以看看,其他各地是否安宁。西有凉州羌人之祸,北有鲜卑寇边之难。冀州虽然刚定,但是中原各地,叛乱四起,就连河东郡府还是有零星叛乱。只要向朝廷提及愿领兵剿匪,自然有的是地方带军前往。”

“文正此言……有理,非常有理。”

戏志才哈哈一笑,调侃道:“所以,回洛阳重要的是先把美人揽入怀中。不过到时候你可得给我送份大礼。”

刘和尴尬的笑了笑,随即反应了过来。“此事与你何干?”

戏志才笑而不语。

刘和也不追问,大手一挥。“我们明日便返回甘陵。”

清晨,露水未散。

一万三千余人的大军整装待发,刘和站立于前,看着军容肃穆的大军,心中感慨万千。这是自己第一次统领超过万人的军队,刘和相信随着自己的逐步成长,跟随自己的军队也一定会越来越壮大。

因为军中人员分布混杂,有最早的一些西凉兵,也有冀州本地的郡国兵,甚至还有一些收编了的俘虏。所以刘和一路上都是缓缓而行,一边行军一边整军。再次将原来的部曲全部打散,通过比武,演练军阵再重新整合。徐荣、黄忠、程普、韩当、颜良、文丑都以军侯的身份各领一千五百人,刘和自己亲自统领剩余三千精锐悍卒,以及斥候营一千余人。

大军行进了将近十天,才刚刚来到甘陵。

刘和先行进入城内,拜见了父亲刘虞。

刘虞面色憔悴,显得有些疲惫。见到刘和先简单的问候了两句便谈起冀州之事。“你这一战打的很好,捷报我已经帮你送去洛阳了。”

“谢父亲,只是我虽已经是校尉了,但是手下那些人依旧还是军侯之职,这次大胜叛匪,他们冒雨奋勇杀敌,至少也应该做个军司马了。”

刘虞点了点头。“这个事情应该不难,过些日子朝廷的封赏下来,自会计较。倒是你回洛阳之事,我听厚忠(尾敦字)跟我说你不愿意回京任职?”

刘和斟酌了下言辞,又把自己的想法述说了一遍。

刘虞听着直皱眉,有些不悦的说道:“你是不愿意干那些跑腿的事情,还是嫌弃属吏的官职太小?你还年轻,虽然立了些功劳,但是若想攀登高位,还要磨炼和经历。你不去做一做那些属吏的事情,将来怎么能够知道如何当一个主官,又该如何驾驭掾属?你这等心思非常不可取,有好高骛远之嫌。”

刘和就怕父亲固执的让自己回京任职,赶紧解释道:“非是孩儿只想做主官,只是这些日子以来,对于军伍之事逐步熟悉掌握,希望能继续下去,在军阵之上再立功勋。之前孩儿也曾短时间的在尚书台做过从吏,哪儿敢小觑这些掾属功曹的事情。”

刘虞瞥了刘和一眼,有些懒得多说。“行了,此事等回洛阳之后再说。估计过几日天子的圣旨就会到了,到时你与我一起返回。”

刘和看到父亲似乎态度坚决,心里难免有些忐忑不安。“那我这些部曲如何安置?”

刘虞沉声道:“此乃朝廷军队,自然由朝廷决定。”

刘和担心的就是此事,顿时有些急了。“这些人随我征战许久,出生入死,各个感情深厚。我之前听冀州刺史郭典说现在朝中考核封赏战功的成了宦官,那我这些部曲兵吏还能被公正对待么?或许看在父亲的面子上,孩儿还能有所封赏。可是他们没有深厚的家世背景,朝中也没有为他们说话的师门长辈,他们能得到该有的封赏么?之前在中山国之时,就有一位叫刘备的县尉,说起来此人还是我们宗室一脉,去年平定太平道时立下大功,才得了个县尉之职,就因为家世早已衰败,如今被无故罢了县尉之职。父亲……”

刘虞摆了摆手,看着身侧急切的刘和,轻轻叹了口气。“这些人我自会尽力举荐,他们所立的功劳我也会再向朝廷陈述。”

“父亲……”

刘虞挥挥手。“行了,此事我记下了。你早些收拾行囊,等圣旨下来,赶紧回洛阳。”

刘和郁闷的转身离去,然后立即去找戏志才询问对策。

听到刘和把事情说明之后,戏志才依旧一副坦然的模样。“之前不是对你说过了么?何必还如此忧心。守相也只说了让你回洛阳,难道已经告诉你去洛阳担任何职了么?等你回到洛阳后,立即想办法寻个借口出兵,守相到时也没办法。”

“可是……”

戏志才劝慰道:“现在未雨绸缪虽然对,但是过度担心反而没必要。我觉得此事简单的很,只要你行完冠礼,定了亲之后,立即向朝廷请调剿匪平叛,自然而然可以离开洛阳。”

刘和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希望如此吧。”

戏志才忍不住嗤笑一声。“我发现你在守相面前,不像个杀伐果断的领兵之人。”

刘和无奈的摇摇头。“父母之命,为人子焉敢不从?”

怀着郁闷的心情,刘和后面几日在军营内都有些心不在焉。

五日后,圣旨抵达甘陵。

刘虞因为安抚地方有功,带领甘陵国及周边几郡顺利完成春耕,特迁为九卿之一的宗正,接旨后即日返京。

圣旨中也捎带提起了刘和,褒奖刘和平叛有功,特许回京举行冠礼。至于封赏一事,朝廷未定,后续拟定之后再发圣旨。

刘和听到没有解除自己兵权的旨意,心中稍定。毕竟现在皇权之下,自己一个小小的校尉,根本不容违背。朝廷只要一句话,那自己还不是得乖乖的该去哪儿去哪儿,手下这些将士们被打散之后,再想重新聚拢,可就不一定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

接完圣旨后,众人上前恭贺刘虞。宗正之职乃是九卿重臣了,掌管皇族及外戚勛贵相关事宜,掌握皇族家谱,厘定皇室血脉嫡庶,位高而清贵。联想到当前在洛阳病重的刘宽,这明显是让刘虞顶替他成为宗室势力的魁首人物。

刘虞一一笑着回礼,然后摆了宴席,请众人赴宴同乐。

刘和在期间言语不多,只是偶尔回应一下敬酒之人。

因为刘虞生性简朴,宴席之中也没有舞乐,而且菜式简单。所以宴席持续的时间不长,大家彼此畅谈一阵之后,便都渐渐离去。

次日,刘虞安顿了属下之后,与刘和一同出发。刘虞身边除了一直跟随着的掾吏齐周外,就是尾敦领着几十名家臣和家仆跟随。而刘和这边除了跟在身边的戏志才,再就是郑志领着的几名家臣,同时还领了一百亲卫随行,由黄忠带领。主要是之前答应黄忠让其子去洛阳看病,之前一直巡剿匪盗,也没腾出时间,索性这次就先让黄忠携子看病。

出了甘陵地区后,刘和关切的询问道:“汉升,可派人回南阳接你儿子了么?”

黄忠摇了摇头。“守相跟我说托人介绍了名医,而此人恰巧就在南阳,便让我直接返回南阳。若犬子有幸得治,还要感谢校尉和守相的救命之恩。”

刘和摆了摆手。“你我之间就不必太过客气了,大家一起出生入死,生死袍泽之情,这点小事不必挂怀。”

黄忠原本就性情内敛且不善言辞,被刘和这么一讲,只觉得这份情谊牢牢记住便可,以后有机会定要报答。

一行人简装快行,没过几日便抵达了洛阳。因为刘虞的府院没那么大,所以先把其他人都安排到了驿馆之中。而刘虞跟刘和只是领着家臣和家仆一同回家。

离家将近一年,再次见到母亲后,刘和赶忙大礼参拜。

杨氏眼角含泪,仔细的打量了刘和一番。“个子又高了一些,还好!还好!没有瘦,倒是壮实了一些。”

看着母亲柔和温暖的目光,刘和低着头愧疚的说道:“孩儿让阿娘担忧了,这些日子以来不在母亲身旁,也不知身体怎么样。”

杨氏抹去眼角的泪水,拍了拍刘和的手臂。“没事!我没事,就是担心你,怕你打仗的时候受伤。”

刘和笑着安慰道:“孩儿武技高强的很,而且身边护卫很多,不会受伤。”

“那就好,那就好。”杨氏拉起刘和的手,一边吩咐仆役准备饭食,一边再次细细打量刘和。“没事就好,一路走来饿了吧!和你父亲先吃饭,吃饭。”

看着母亲关怀的目光,开始略显老态的面容,一股温情几乎融化了刘和。

第八十三章 刘宽之逝

短短的相聚,仿佛一缕温柔的暖风。

所谓母亲即象征着伟大,温暖。无论是当朝的汉人,还是先秦时代的各国中土人,甚至是北方大漠上的胡人,对于自己的母亲都格外尊重。

这不仅是礼仪的教化,更是人性的传承。

近一年的别离,使得刘和的母亲不停在刘和身边转来转去,絮絮叨叨的询问了许多。

刘和不敢提及战阵之上的那些厮杀,只是捡一些军营内的琐事随便说说。

杨氏还是不放心,不厌其烦的问道:“你可有亲自上战场?”

刘和略显随意的答道:“我上战场也是躲在后面,没什么危险。”

“哼!战场上哪儿有不危险的。”杨氏面色不愉。“娘觉得你以后还是不要在去军伍之中了,在洛阳做官不是更好么?你父亲也回洛阳了,而且天子还看重你。娘觉得……”

刘和有些无语,实在不知道怎么反驳自己的母亲。

杨氏看刘和也不听自己说话,而是低头抱着脑袋直哼哼,气的打了一巴掌。“告诉你!不许去在去军伍中,等行了冠礼,跟那甄家的女子定了亲,就给我好好留在洛阳。”

刘和无奈道:“阿娘,我已经是校尉了……”

“校尉怎么了?”杨氏挥了挥手,气势堪比当朝三公重臣。“你那个校尉能跟洛阳北军的那些校尉比吗?你就听娘的话,留在洛阳,咱想办法在洛阳当个校尉。”

刘和翻了个白眼,实在受不了了,转身就跑。杨氏在后面一把没拽住,跳着脚喊了两嗓子。刘和听都不听,一头冲出内院,杨氏恨恨骂了声小混蛋。

刚跑出内院的刘和,便撞上了父亲刘虞。看见刘和莽莽撞撞的样子,刘虞面色一沉。“你已经是即将行冠礼之人,成何体统。”

训斥了刘和两句后,让刘和跟着自己去拜见刘宽。

父子二人带着几名家臣的侍从去往了刘宽的府邸。

刚到府门,就看见刘宽的嫡子刘松在外恭候,见到刘虞后,拱手施礼,然后把刘虞父子请进了院内。

因为刘和之前未见过刘松,所以刘虞还特意介绍一番。刘松字岁寒,荀子曾云:岁不寒无以知松柏,事不难无以知君子。

从给其取名取字的方面,就可见刘宽对于刘松的期望。

刘松跟刘和彼此见过礼之后,便扭过头神色凝重的对刘虞说道:“家父一直念叨着要见你,伯安可知近日朝中的形势?”

刘虞答道:“听闻天子修了万金堂,现在任职都需买官,此事一出,宦官势力再起?”

刘松点了点头。“家父就是忧心此事,之前因为太平道的叛乱,宦官在地方上的势力备受打击。现在因为这买官之事,那些之前被牵连的宦官门生故吏们,又重新上任到各地。”

刘虞面色凝重的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进到屋内后,便闻到一股浓浓的药味。原本体型肥大的刘宽面容深陷,比之刘和上一次见到时几乎瘦了一倍。

见到刘虞后,刘宽勉强笑了笑,神情显得有些疲惫。不等刘虞跟刘和施礼,便摆了摆手,示意二人近前。先是随意的问了问刘和平叛的事情,刘和恭敬的一一作答,偶尔讲两句轶事趣闻,刘宽欣慰的点点头。

刘和趁机说道:“我此次回洛阳即为行冠礼,小子想冠礼之后继续为我大汉征战。”

刘宽一愣后,笑着指了指刘和。“你这小郎,是不是家中大人不让你继续随军领兵了?”

刘和被说破心思,赧然一笑。“小子年纪尚轻,那些文吏案牍之事总觉得不太适合。这样一年来随军奔波,也算是有了些收获和功绩,自然希望能在军阵之上再有所作为。”

刘宽瞥了眼旁边的刘虞,然后对刘和笑着打趣道:“伯安性情内敛而稳重,你这小郎的狡黠之处委实不像伯安,哈哈哈。想利用我这将死之人,替你求求情?”

刘和吓了一跳,赶忙说道:“小子万万不敢,伯父千万别说这种不吉利之言。”

刘宽毫不在意的摆摆手。“生死有命,此乃天定。世间人伦大道,无可悖逆,哪里算得什么不吉利之言。我活到这个岁数,还有什么事情看不开。你虽受伯安影响,为人性情有沉稳的一面,但是也有机巧狡黠的一面。这一点上咱们宗室内同辈之中的人都不如你,若论未来成就,我相信你更有望能为伟器。”

刘和恭敬的鞠躬施礼,感谢刘宽的赞赏和鼓励。

刘宽似乎精神有所好转,坐起身要往屋外坐一坐。刘松和刘虞赶忙劝诫,刘宽态度很坚决,自称死前也要再看一眼大汉的苍天。

众人无奈,只得应下。在一群人的拥簇下,搀扶着刘宽到了院中。

勉强走了几步后,刘宽抬头看着湛蓝的天空,似乎被头顶的蓝天白云所迷醉。

“伯安……”

听到刘宽的召唤后,刘虞赶紧躬身走到跟前。刘宽神情有些落寞,轻轻拍了拍刘虞。“伯安,我想自己命不久矣。以后朝廷中的这些刘姓宗室们,就拜托你了。”

刘虞点了点头,低沉的说道:“我定竭尽全力,不负……”

刘宽伸出手,握着刘虞的手臂。“奸阉之害,可除而不可尽除。党锢已解,我担心朝堂之上再起激烈争端。制衡,伯安啊,千万要制衡。无论奸阉还是士人,都不可独掌权柄。”

刘虞听罢稍显惊异,然后略一思索。“天子在,奸阉不可能失势……”

刘宽摇了摇头。“宦官窃皇权而私肥,不过是谋一时的钱财罢了。其才华智慧有限,不足以动摇我大汉根基。随着天子年龄渐长,国策不再握在阉人手中,其害不过是贪腐罢了。”

刘虞轻叹一声。“可这些奸阉门下故吏不仅没有治政之能,且搜刮百姓,贪腐无度。各地百姓造反多是官吏逼迫所致,这……”

刘宽摆了摆手,似乎对此不甚在意。“这些人才智不足凭,危及百姓,致使叛乱者,抓起来杀了便是。这天下的贪官污吏太多了,那些党人和世族门阀的故吏们难道都是清廉之辈么?你自己把握个度就好了。还是我前面说的,宦官之势可逐步剪除,但不可尽除。留着这些阉人,对那些复起的党人,也是个压制。”

刘虞皱着眉,为难的说道:“压制党人复起……根据之前子奇筹谋,现在何进成为大将军,且府中尽是党人,其势力顿时膨胀。现在明显是外戚和士人联手,这是不是……”

刘宽略显遗憾而落寞的说道:“子奇(刘陶字)……性情刚烈,为人偏激。我亦珍惜其才华,只是他跟党人关系太近,不利于朝堂的制衡。日后若是出了事……你……随缘吧。”

刘虞一愣,神情似乎有些不解,扭头看了刘宽一眼,想出言细问。

这时刘宽侧过头,在刘虞耳边轻声道:“天子想做一件大事,我怕他要做的这件事会促使朝中斗争激烈异常,从而震荡朝野,动摇我大汉根基,甚至乱我国祚。你无论如何也要保持在朝堂上足够的权势,不管朝中争斗的事态如何,决不可让一方独大,尤其盯紧何进。”

刘虞骇然心惊。

从刘宽府中出来后,刘虞一路上沉默不语。

刘和好几次想说一说自己离京的想法,但是看到刘虞凝重而严肃的神情,话到嘴边只能硬生生咽下去。

旬日后,刘宽病逝。

一时间朝野上下,顿时一片哀悼。刘宽身为帝师,宗室领袖,为人敦厚宽宥,世间众人无不赞叹。天子特地下旨,追赠其车骑将军,谥号昭烈。

刘虞前后数日一直忙于刘宽葬礼,整个人似乎被庄严肃穆的氛围困住,不言不语。刘和跟在身边前前后后的跑腿,都跟刘虞说不上几句话。

中土葬礼过程繁杂,尤其是家境优越,且声望高决之人。

先是在室内设帷而进行小殓,仆役亲属等人给刘宽尸身沐浴之后,再开始穿衣裹绸,共裹三层,先裹一层红绸,最后裹一层白绸。然后再用布条绑住手脚,以免惊尸。最后在将其停放于堂中,面西而放。

暂厝(停灵、守灵的意思)期间,四面八方的各路亲友、门下学生纷纷前来吊唁。灵堂之内,刘松领着其余子弟拜谢答礼。而院外则是刘虞一手操持,跟熟识之人一一招呼。由于刘宽乃是经学大师,门下听其讲学的学生有上千之众。所以前来奔丧之人非常多,再加上初春之日,天气虽有所转暖,但并不炎热,故而尸体也能多停放些日子。

在这期间,刘和又见到不少或生或熟的面孔。由于刘宽名望享誉海内,不仅天子派中官前来宣旨吊唁。其他的大臣和经学名士们也都络绎不绝的纷纷前来,其中有何进领着袁绍、何颙等一众掾吏幕僚前来,还有卢植、袁隗等门阀士人。

其中最多的便是刘宽之前的故吏和学生,短短几日内见了数百人之多。在暂厝最后一日,刘和跟着父亲身边,见到一人身高八尺五寸,容貌俊朗,脸庞犹如刀劈斧刻般的棱角分明。见到刘虞后先恭敬的拱了拱手,刘虞微微还礼,轻声道:“伯圭来了,这短短几日便从幽州至此,一路辛苦了。”

刘和听到父亲称其字伯圭,稍一愣神后,顿时一惊。

第八十四章 刘陶之亡

肃穆灵堂的外院之内,那字伯圭的人走到刘和面前,稍稍拱手。

刘和还未言语,只听身旁的父亲刘虞介绍道:“此乃犬子,名和,字玄泰。”

那人出声道:“辽西公孙瓒,字伯圭。”

刘和拱拱手,一时间脑海中闪现过一幅兵戈铁马,乱战交错的画面。

公孙瓒看着微微失神的刘和,皱了皱眉,然后转身走向灵堂。

刘和看到其雄壮的背影,深深吸了一口气。忍不住向父亲刘虞问道:“此人……也是文饶公的门生故吏?”

刘虞淡淡的解释道:“伯圭早年曾师从子干(卢植字),后来经过子干推荐,在文饶公门下学习过两年。之前为父在幽州任职时,他任辽东的属国长史,乃是我大汉幽燕边疆之地的一员悍将。”

“辽东的白马长史?”

刘虞瞅了刘和一眼,点点头。“其人好白马,身边随从数十人皆骑白马,故而有此一说。”

刘和意味深长的说道:“看起来,确实是一员悍将。”

次日,家属等人大殓,将尸体入棺之后。刘松先是将一个瓦盆摔倒地上,瓦盆应声而碎后,刘松手执引魂幡,领着送殡的队伍缓缓出门。

一路上鼓乐吹打,走了足足两个时辰,才来到了下葬之处。待入土安葬之后,众人协同立碑,再次祭拜一番后,葬礼渐入尾声。

立碑之后,阳碑(墓碑正面)上用隶书刻写刘宽的名字与生平。祭拜之后,阴碑处写着众多来送葬的门生故吏的名字,其中刘和也看到了公孙伯圭的名字。

待一群人逐渐远去之后,刘松和一众兄弟姐妹在墓地的不远处结庐而居,开始守丧。

所谓守丧乃是儒家之礼,一般都是要守三年(实际二十七个月),期间禁止饮食酒肉,不再欣赏舞乐,以及避免夫妻同房等诸多礼节。

儒家讲究母生子,后哺乳三年,子方可长大。那亲长死后,为了寄托哀思,也当守孝三年以示崇敬。

这期间礼仪甚重,首先要前三日不食,而后每日只在日出和日落之时各饮一粥而已。除了只能穿五服丧衣之外,期间不可听乐,避免交际。而且一定要居于墓地之侧,每日去祭祀亡人之后,才可回屋睡觉。

守孝之礼在先秦时期便被通用,秦始皇嬴政曾以法令约束国人实行守丧。高祖刘邦立汉朝时承袭秦制,依然沿用此礼。到孝文皇帝时,孝文皇帝觉得其制不可久行。在遗诏中改变了这一制度,要求出临三日,皆释服;既葬,服大红十五日,小红十四日,纤七日,释服。也就是把日当月来过,将守孝的时限变为三十六日,并垂为定制。

后来其制并未一直延续,新朝王莽篡汉之后,再次依照古礼恢复三年守丧之期。光武皇帝中兴大汉后,本也想修改守丧之期,但是天下此礼已经蔚然成风,深入民心。久而久之,儒家的三年之丧制度终于成为天下之通丧。

现在人们都已守丧的长短之期来提高名声,就好比袁绍此人,当年刚及弱冠之龄,便被推荐任濮阳县长。却是不久之后,其母病丧,就回故乡结庐守丧三年,到了三年期满后,又因为觉得自己此时已及冠成年,便又补其父丧三年。六年之后,孝义的名声顿时传遍天下。

这次刘宽的死,无疑是对宗室势力的一次重大打击。葬礼仅仅过了半个月,刘陶便被以私通贼寇,图谋不轨之罪,再次关押至北寺狱。

其缘由只因在西凉叛乱之事上,刘陶再次抨击宦官而获罪。当初北宫伯玉举兵叛乱后,恰巧挟持了边允和韩约。而后一直带着两人从临洮打到金城,时任凉州刺史左昌却不予救援。

攻打金城时,北宫伯玉放出谣言,说边允乃是叛军的首领,使得金城内大乱,才顺利攻下。入城后,击杀了金城太守陈懿。边允和韩约看到陈懿已死,自知两人名声尽毁,只得投入叛军。之后的叛军人员混杂,北宫伯玉知道自己名望不足,索性推举边允为大帅。

而后两人率领叛军围攻冀县,刺史左昌被围,急令盖勋率军救援,官军抵达之后,盖勋看着叛乱的羌人大军,忍不住出声呵斥。

边允痛哭着辩解道:“左昌当初要是早听盖长史你的话,派兵来救援金城郡,或许我们还能改过自新,如今罪孽深重,不能再投降了。”

由于盖勋名震西凉,手下有带着大军,边允等人只能率军撤退。而后两人自觉有愧,便改名为字,改字为名。边允改名为章,字允诚。韩约改名为遂,字文约。

这两人的加入,使得整个西凉的叛乱完全不可控。原本只是羌人之乱,凉州本地派兵镇压即可。现在由于边章和韩遂的加入,西凉各地的豪族纷纷或明或暗的支持起来。一时间,整个凉州陷入动乱之中。

朝廷看到这种形势后,立即调派皇甫嵩前去平叛。可是当皇甫嵩定下策略,准备先打后抚,逐步瓦解敌人时,宦官再进谗言,说皇甫嵩拖延战机,有同情叛军之嫌,于是天子将皇甫嵩召回,收回他的左车骑将军印绶,削夺封户六千。改封都乡侯,食邑二千户。

皇甫嵩走后,叛乱越发猖狂。原段熲麾下的夏育被临时拜为护羌校尉,结果圣旨刚到凉州,夏育便被围困在右扶风,盖勋救援时也惨遭伏击而大败。

西凉顿时陷入糜烂之局,朝廷无奈,准备再次派遣大臣前往,争论数日,最终天子下旨由张温领车骑将军,持节,前往西凉平叛。

刘陶正是看到了张温去西凉的困难,便再次上疏。先是提及了平定西凉的策略,痛斥了宦官的故吏在西凉之地的贪腐。而后又说前有张角之害,后有羌人之叛,皆是因为宦官之过。现如今关东各州郡依然遍布黄巾余孽,随时有可能再次叛乱。希望天子立即下旨诛杀宦官,方可得天下民心拥戴。要不然西疆叛乱未定,而关东的黄巾余孽趁势再起,到时候大汉基业将摇摇欲坠。

宦官等人听了自然要反驳,天子本来一直很信任刘陶,尤其是刘陶数次直言利弊,并且预言成真之后。

偏偏宦官正是以此为证,向天子说黄巾叛乱已平一年,州郡之中除了冀州之外,没听说其他地方还有黄巾叛乱。刘陶言之凿凿所谓何由?朝廷都不知道的事情,他刘陶为何如此清楚?他的耳目难道比朝廷还多?刘陶曾为太学领袖,之前与党人交往甚深。当年要不是刘宽力保,也必定受牵连。现在党锢已解,党人被赦免,甚至可以为官,那刘陶这么说是为了什么呢?而且,据我们所知,当时抓捕马元义的功劳,其实就是刘陶送给何进的,他为什么送给何进?为什么那些党人都去依附了大将军何进?还有一点,就是当年被诛杀的前大将军窦武的故吏胡腾,在解除党锢之后,竟然被刘陶举荐成为了尚书。

天子心思微动,考虑的许久之后,终于同意了逮捕刘陶。

刘陶的再次入狱,自然引起了士人激烈的反应。大将军何进上朝时言辞激烈,述说刘陶种种过往,以及各项功绩和朝野内外的名望。

天子冷眼旁观,一语不发。

下朝后,天子对着张让和赵忠几人嗤笑一声。“看来那何进成为大将军后,跟你们不是一条心了。自党锢之后,那些党人恨死你们了,现在他们都在何进身边,给他出谋划策,听说何进很信任他们啊。你们呐……以后小心自己的脑袋吧。”

张让几人面面相觑,神色阴晴不定。

一时间,朝堂之上,波澜再起。每次上朝期间,各地对宦官的弹劾之声不绝于耳。

刘虞隔了一日去北寺狱看望刘陶。“子奇,朝廷内外众人都在努力上疏。我也准备明日再次觐见天子陈情,你……”

刘陶面容憔悴的看着刘虞,淡然的摇了摇头。“伯安,不必了。吾一心求死,此次入狱就不准备活着出去。”

刘虞皱了皱眉头,欲言又止。

刘陶坦然一笑。“我只有死了,才能激起士人之怒,才能让剩下那些还摇摆不定的人们坚决去支持何进。只有何进的势力快速膨胀,才能催生其掌控权柄的野心。”

刘虞担忧的说道:“子奇,外戚之祸……”

刘陶摆摆手。“外戚?若无外戚,朝堂之上的权势如何制衡?宦官掌权之事如何打破?这些年来,我们几代士人都想要修改国策,可是两次党锢之祸让多少忠贞之士含冤而死。天子严防权臣之祸,所以士人根本无法掌控权柄。所以我们只能先依靠外戚,只要外戚掌权,将来我们还是会有诛杀奸阉,重定国策之日。我知道文饶公嫌我性情偏激,过于激进。可是,伯安啊!奸阉之害已经使得我大汉岌岌可危,国策再不修改,大汉将亡矣。”

刘虞看着面色坚决的刘陶,无奈的摇了摇头。“此策何其危险?当年李膺依附窦武,妄图通过窦武获取权柄,结局如何?这……罢了,这些都是未来之事,中间还不知道要起何等变化,不谈也罢。无论如何,我都不希望子奇你心存死志。”

刘陶面色严肃而冷峻。“正因有前大将军窦武之败,吾之筹谋才更易成。等何进权势已成之时,窦武的前车之鉴,必然让其惊醒。只有如此,才能让何进时刻提防宦官,才会使他们决裂,才能进一步分化和拉拢何皇后,削弱宦官在内朝的势力。伯安!我今日之死,何其壮哉。日后奸阉若亡,请到我墓前告知,也不枉我以死筹谋一场。”

刘虞顿时想起了之前刘宽最后的嘱咐,长叹一声。“子奇,你这是豪赌……”

刘陶微笑着拍了拍刘虞的肩膀。“赌赢了,大汉则兴。今日一别,当为永诀。”

刘虞摇摇头。“若是赌输了……”

刘陶摆了摆手,略显悲怆道:“吾汉家传世四百载,天下归心。若时事大变,则为天命,非吾等凡夫可改。当年王莽篡汉,几乎使我汉室覆灭,幸亏有世祖(刘秀庙号)力挽狂澜于既倒,以擎天之力再建大汉。我定此策之时,心中亦惶恐不安,唯独因此而乱天下。若结局真伯安所言,那吾今日之死,当永不瞑目。”

五日后,刘陶闭气死于狱中。朝野内外顿时一片哀嚎,士族百官群情激奋,指责宦官无法无天,在牢狱之内公然迫杀朝廷的宗室重臣。

官吏和百姓还特意作曲寄托哀思:郁郁不乐,思我陶君,何时再来,安此下民。

朝野内外的舆论使得天子也频频问起刘陶之死,张让等人在天子面前百般解释,得来的回应却是天子深深的怀疑和戒备的眼神。

第八十五章 再谋战功

随着西凉的叛乱愈演愈烈,朝中对于西凉的争论也越发激烈。张温虽然被拜了车骑将军,但是因为钱粮一直还未筹措完毕,大军迟迟不能西进,整日在朝上催促。

刘和身处洛阳,身份职位又不足以上朝听政,倒是有了闲暇。每日除了陪伴母亲外,便是独自练剑。自从在廮陶那一战之后,刘和对于自身武技有了更高一层的体会。

郑志小跑着来到刘和身边,看刘和收剑之后,恭维的说道:“少主剑技越发精纯高明了。”

刘和瞅了他一眼。“你以后少奉承,小心挨鞭子。可惜子度(王越字)留在冀州统领斥候营,要不然倒是有人可以指点和切磋一番了。你急匆匆的跑来,有什么事?”

郑志笑嘻嘻的答道:“黄汉升领他儿子回来了。”

刘和眉毛一挑,面露喜色。“噢?看来汉升之子的病是治好了?”

郑志附和道:“应该是,我看他眉宇之间神态坦然,肯定是治好了,来谢少主的。”

“去,快去请到前厅。”

不一会儿,黄忠领着一名小童进入前厅屋内。

刘和见那小童身材偏瘦,大概是因为常年缠绵病榻所致。但是面色并不显病态,整个人的精神也不像病人。

黄忠见到刘和后,立即大礼参拜。“校尉……”

刘和快步上前,一把扶起黄忠。“汉升这是作甚,快快起来。”

黄忠神情略显激动。“若非校尉父子之助,犬子病体岂能痊愈。此乃大恩……”

“好了,好了。”刘和拉着黄忠坐下,摆了摆手。“你我相识于南阳,我一直佩服汉升勇武过人。而后一路北上,汉升助我统兵剿匪从未有过半句抱怨。廮陶之时,更是大破叛匪,助我功成,今日何必客气。”

黄忠还要起身,又被刘和按下,只能跪坐着道:“能与校尉北上,乃是校尉赏识。一路上奋勇杀敌,原就是本分。再说廮陶之战,乃是校尉和文正谋划之功,我只是依计行事……”

刘和笑着道:“你也别奉承我,廮陶之谋全赖文正和元皓先生。再说了,无论筹谋计策再高明,战阵遇敌还不是需要汉升这等猛将陷阵方可取胜。”

黄忠还要再次起身施礼,刘和假装生气的劝下,彼此之间又客气了几句之后,刘和指了指黄忠身边的小童问道:“这就是汉升之子了?”

黄忠难得的露出温柔神色,向刘和介绍道:“这就是犬子,名叙,还是个黄口小儿。”

刘和又仔细打量了黄叙一遍,看到略显拘束不安的这小童,点了点头。“看起来病体已经痊愈,想来是无碍了吧。具体是何人所医治,有这等手段。”

黄忠赶忙说道:“乃是南阳名医张伯祖。要不是校尉和守相在洛阳的朋友介绍,小儿实难有幸得其所医。”

刘和笑了笑,疑惑的问道:“那岂不是与你同乡,竟然你这些年都未曾听闻?”

黄忠解释道:“张伯祖虽然我与其为同乡,但其常年游医四方,我没甚关系,很难寻找到他。这次守相特意给洛阳的朋友说起,又拜托了大将军府的何颙。他的一名叫张机学生跟何颙是好友,还是何颙特意嘱咐交代后,人家才回到南阳给我儿医治。”

刘和点了点头,说道:“看来此人确实医术了得,你回去没几日便好了嘛。”

黄忠也颇为尊敬的附和道:“确实是名医,先用猛药,而后针灸,三日不到便祛除了犬子病根。我当时千般感谢,人家只言是受朋友之托。所以我便特意携子回到洛阳,想请校尉引领,去拜访那何颙,以表示感激之情。”

刘和听罢后,说道:“这何颙我也听过其名,之前乃是党人名士,现在被征辟到大将军府任职。我先写个拜帖,过几日我们一起去拜访。倒是你儿子病体初愈,就不要让他奔波了。”

黄忠赶忙解释。“病根已除,已无甚大事,人家也给开了后续安养调息的药房,照方吃药半年左右便可无碍。南阳与洛阳相近,我也特意询问过,只说坐车而来应该问题不大,这一路上犬子也未曾出现病情反复之事。”

刘和邀请黄忠在府中休息,黄忠觉得其他人还在驿馆,自己住府邸中略显不合适。刘和也没太多坚持,只说等到何颙回复后,再领黄忠父子一起拜访。

没想到何颙的回复很快,第二日便派仆役邀请刘和去做客。

何颙是著名的党人,当年显名太学,天下各路豪杰莫不与其相交为荣。党锢解禁后,先是在袁绍的介绍下,帮新任的大将军何进推荐了许多党人名士为掾属。其中有宗亲出身,八及之一的刘表刘景升;兖州累世高官,八厨之一的王芬王文祖;长于计略名震荆襄的蒯越蒯异度;还有孔子的第二十世孙,曾被天下楷模李膺赞誉的孔融孔文举。这些名士加入大将军之后,顿时让何进在士人中名声大噪。除了这些人以外,还在陆续征召着大量的名士入府。

刘和跟黄忠的态度很恭敬,何颙客气的笑着将二人领入堂内。

黄忠率先施礼,拜谢了何颙。刘和随着也起身施礼,何颙笑着让二人不要客气。随后还询问了些刘和冀州叛乱的情况,听完刘和的述说之后,非常赞同这番谋划,也赞誉了戏志才和田丰的才华谋略。

闲聊片刻后,有仆役上前禀报,有紧急情况要三府合议,司空点名需要何颙去主持。

何颙起身拱手道:“这些日子以来,常有三府之事要合议,吾乃司空府下掾吏,故而需前往主持。今日不能招待玄泰,实在有愧,过几日得闲暇,定去拜访令尊与玄泰。”

刘和笑着回礼。“伯求先生名望高决,三府之中当然要由先生去主持了。”

何颙笑着谦虚的摆摆手,刘和突然想到这司空张温不是已经领车骑将军了么,那他岂不是就要动身去西凉了?于是忍不住问道:“恕小子无礼,张司空现在已领车骑将军,不知何日开拔去往西凉?”

何颙毫无避讳的说道:“原本这个月就准备出发了,怎奈钱粮和军队不足,司空大人也是一筹莫展啊。”

“军队还不足?”刘和疑惑的问道:“之前皇甫将军虽然受诏返回,那前线的军队不是还在么?难道叛军人数又增加了?”

何颙摇了摇头,无奈的说道:“非是叛军人数增加,而是西凉前线的官军,他们都是西北之地的将领,车骑将军与他们不熟悉,如何统御?而且……”

何颙稍微犹豫了一下,看了眼刘和后,接着说道:“而且叛军中那边章和韩遂乃是西凉名士,在整个西凉影响力十分大。我们前线的官军之中,有不少人跟他都或多或少有些交往,所以车骑将军想要去西凉平叛,至少得再带五万跟西凉人没有瓜葛的大军过去,才能占据主动,才有可能改变局势,否则胜负难料啊。”

听到这等内情后,刘和心下一惊,自己随口一问,没想到何颙竟然告诉了牵扯如此之深的内情。

“小子孟浪了,伯求先生勿怪。”刘和赶忙施礼。

何颙笑着摆手,接着说道:“车骑将军此次率领出征的北军是三万人,还有两万人的大军缺口,现在却不好调遣。之前那张纯还想自荐随军西进,被车骑将军拒绝了。卢子干(卢植)推荐了他幽州的门生公孙瓒,说此人骁勇善战,麾下的幽州铁骑悍勇无敌。于是便让他征召一万大军相随,没想到他说路上那些乌丸人叛乱逃走,只剩下五千人了。”

“张纯?”刘和一愣。“此人在冀州时私通太行山的黄巾叛匪,怎么还能自荐随军?难道朝廷没有叛他的罪么?”

何颙解释道:“张纯刚被押回洛阳,便不知用何手段贿赂了宦官,最终廷尉府竟然因证据不足将其释放了。索性现在此人已遭人唾弃,车骑将军也因此事才不理会他的自荐。”

“那此人现在?”

“应该是已经返回其故乡,幽州渔阳了吧。”

刘和深深吸了一口气,面色阴晴不定。

何颙看着刘和神色变换,出声问道:“怎么?可是有何不妥?”

刘和摇了摇头,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何颙也不再纠缠于此,接着说道:“现在虽然从并州河内之地又征召了五千兵卒,但人数还是不够,便想再从燕赵之地……”

刘和心思一动,当即明白了何颙为什么要告诉自己西凉的局势,便立刻说道:“冀州还有万余悍卒待命,小子虽非名将,但也率军击败了黄巾余匪的叛乱,若是可以愿领军跟随车骑将军征讨西凉叛乱。”

何颙微笑着点了点头。“既然玄泰有心,我今日便把此事告知车骑将军和其余众人。有玄泰这一万大军相随,平叛有望啊。”

刘和谦虚的说道:“那我今日便派人送信去冀州,若事可为,也方便快速行军。”

告别了何颙后,刘和激动的无以复加,原本还想着自己找什么借口继续统兵,没想到西凉的叛乱恰好就给了自己这么个机会。

回到府内时,黄忠突然躬身道:“区区愿随校尉西进凉州。”

刘和微微一笑。

第八十六章 上朝升官

仅仅隔了一日,刘和率军去往西凉平叛的决策便通过了三公府的合议。

何颙的家仆给刘和通禀了之后,刘和感叹了下何颙当前在洛阳的影响力,转身就去跟父亲商议此事。

刘虞听罢刘和的述说后,心里也得知刘和继续统军的心意坚决,便不再劝阻,只是淡淡的说了句这几日先尽快冠礼即可。

对于刘虞的态度,刘和心里其实并不担心,在自己的父亲眼里,国家公事远远大于自家私心。既然儿子有心从军报销国家,也不失为一条道路,没必要非拘泥于文职或是武职。

真正让刘和纠结的是自己母亲的态度,想着母亲担忧心疼的目光,刘和即愧疚又头疼,所以刘和索性先躲着,等熬到出兵之日,到时候母亲也没办法了。

随后几日,刘和一直跟留在冀州统军的徐荣、程普等人频繁去信联系。同时也一直拜托父亲刘虞从中帮忙,让冀州当地的官吏多给大军筹措些军资粮草。

就在刘和还担心自己西进凉州的事情迟迟不能彻底定下来的时候,天子派人传达圣旨,要求刘和明日上朝会听宣。

送走传旨的天使后,刘和心下略定,知道去西凉的事情应当不会再有出入了。而那位天使刚走不一会儿,何颙的仆役再次登门,说是请刘和去何颙府邸相见。

抵达何颙的府邸后,看到何颙府中正在布置宴席,厅堂之内已经有数人在一起高声阔论。

见到刘和后,何颙快步出迎,拉着刘和的手来到厅堂之内。

“诸位,这便是伯安之子,被子将(许邵字)先生评为济世之才的刘和刘玄泰。”何颙笑着向众人介绍。

刘和看到屋内众人年纪都比自己大,而且各个看起来都是名士风范,连忙拱手施礼。

何颙爽朗的大笑几声,继续说道:“玄泰之前在冀州大破太行山的叛匪,功劳卓著,算得上年少有为。明日还要参加朝会,准备率领其河北悍卒随军去往西凉。大家明日上朝的时候,要多多帮忙啊!”

其他人笑着接应了几句,刘和也顺势再次施礼感谢。

何颙拉着刘和把屋内的人一一介绍道:“此乃东平王芬王文祖,当年的八厨之一,过几日就要去冀州担任刺史,玄泰可向王使君多多要些钱粮。”

刘和稍稍一愣,看了看面前的王芬,只见其身高不过七尺余,身材略丰而不显肥胖,神态淡然,面容看起来应当已过不惑之年。看到刘和盯着自己看,只是微微一笑,刘和急忙回过神,施礼道:“早闻八厨之名,却不知王使君要任冀州刺史了。”

王芬笑着说道:“郭使君身体有恙,向朝廷请辞,我才有幸得大将军举荐。”

刘和看着三缕长髯,风度翩翩的王芬,再次拱手说道:“正如伯求先生之言,我在冀州还有万余人的军队待行,军资粮草之事,要麻烦王使君了。”

“等我上任之时,或许你的大军已经离开冀州了。”王芬摆摆手,随即说道:“无论如何,若是我去往冀州时大军还在冀州境内,我便尽力而为。”

刘和笑着客气了几句,何颙便又拉着一人向刘和介绍道:“这位是沛国曹操曹孟德,可是洛阳八公子之一……”

“伯求不必多言,我与玄泰早已相识。”曹操出言打断了何颙的介绍,笑着继续说道:“当日子将先生点评之时,我便在玄泰身边,后来又同往何叔达(何苗)府中饮宴。”

何颙恍然说道:“可是太学石经树立之日?”

曹操笑着答道:“确实是石经树立当日,不过我听闻玄泰之名,却是因公路(袁术字)。”

何颙先是一愣,而后大笑道:“路中悍鬼袁长水?”

说罢后,两人相视大笑。刘和在旁,也不插嘴,只是静静陪笑不语。

又随意调侃了两句后,曹操话题一转,对刘和称赞道:“玄泰年纪不大,却能独自领军大破叛匪,而今又准备西进凉州,届时必然再立功勋,我不如你啊。”

刘和谦虚一番后,也询问起曹操的现况,曹操只是摆手自称无所事事。旁边的何颙笑着解释道:“去年孟德随皇甫嵩平定黄巾叛乱后,便被拜任了济南相。到任之后整饬贪腐吏治,可谓是政教大行,一郡清平。之后又调任他做东郡太守,结果弃官不做。脾气也是倔强,前几日本初(袁绍字)多次让我托三公府的关系,才重新征募其为议郎。”

刘和听罢,疑惑的问道:“孟德兄为何弃官?东郡太守也是两千石的高官……”

曹操摇了摇头,有些无奈的说道:“我在济南整饬吏治,抓捕和得罪了不少官吏,人家都骂我是酷吏。为了不让我再继续查抄贪官,才把我调任东郡。我一时气不过,便弃官了。”

刘和没想到曹操还有这等脾气,刚刚拱手说了句佩服,何颙便在一旁调侃道:“人家都说孟德你是看中了那卞氏女子,才宁肯东郡太守都不做,也要娶其为庶妻。”

曹操黝黑的脸色微微一红,摆手说道:“外面人胡言污我,伯求兄莫戏弄。”

刘和听着心里也好奇,不过终归跟曹操相识不深,不好出言详询。倒是何颙似乎戏谑之心未止,接着问道:“听闻你正妻性格刚烈,府中后院可安宁?”

曹操摆摆手。“元配(第一次娶的妻子)尚在家乡谯县……”

何颙未待曹操说完,即打断他的话调笑道:“我亦听闻这卞氏女出生时有吉祥之兆,哈哈哈!在洛阳这两年孟德多多努力,让其生个贵子。”

曹操赧然一笑,刘和听罢反而一惊,似乎这卞氏妇人所生就是……

“玄泰,听闻你此次回京亦有姻亲之事?”还未等刘和说话,何颙接着说道:“听人聊起来说是那中山的甄氏府中长女?”

刘和点了点头。“之前在冀州时,甄氏与家父已经商定。当时还未返回洛阳,家中便已经做过纳彩和问名、纳吉之礼,此次回来还要再行纳征和请期之礼了。”

汉时结婚前的传统有六礼之说。纳彩乃是提亲说媒之礼;问名、纳吉便是讨要生辰,请阴阳先生测算八字相合;纳征就是到了男女双方各送彩礼之事;等到彩礼过后,请期就是定下结婚之日;到了日子便是迎亲了。

只有经过此六礼迎娶的女子,就是所谓明媒正娶,才能被称之为妻。而男子也只能有此一妻,称之为正妻,也叫嫡妻。其他所娶的女子都无此迎娶的礼仪,称之为庶妻,也叫妾。正妻不能被降为妾室,除非犯有七出之罪才可离婚休妻,而且还有三不出一说。总的来讲,正妻在家庭的中的礼遇地位与其丈夫的平等的。即便是当今天子这般地位,若是与皇后不睦,也不可降皇后的品级,只能彻底废除婚姻,才可再次立正妻皇后。

刘和跟何颙又聊了几句中山甄氏,何颙调笑着赞叹了几句甄氏一门多是俊男美女,能娶其长女算是有福气了。刘和听着也不知怎么接话,只是笑着点头。

这时门外又走进两人,何颙大笑着把二人招呼到跟前,给刘和再次介绍。“此乃汝南袁绍袁本初,这位是山阳刘表刘景升,也是你们宗室一脉。还有这位是襄阳蒯越蒯异度,都是享誉海内的名士啊。”

刘和一一施礼,袁绍身材高大,相貌俊朗,跟旁边的曹操相比更显威武英俊。拍了拍刘和,笑着说道:“我跟玄泰早已相识。”

何颙笑道:“莫非也是在太学石经树立当日?”

袁绍笑着点头,转过身把刘表和蒯越拉过来说道:“倒是景升兄和异度可以多多介绍。”

刘和赶忙再次给刘表施礼,虽然两人同为宗室,但刘表乃是跟刘虞一个辈分,甚至比刘虞的年龄还要大。自己一个小辈,无论当前名声还是职位都当率先执礼。

刘表身材高大,比之袁绍还要高出半个头,脸庞棱角分明,双眸炯炯有神。笑着赞扬了刘和几句后,便询问起了经文方面的造诣。

刘和只是浅显的说了几句,刘表听着点了点头,也没有评价。倒是旁边蒯越又一次提起了许邵的点评,称刘和将来必成伟器。

众人闲谈了片刻之后,何颙家的仆役便把酒宴准备就绪。何颙期间频频敬酒,而且多次提到西凉战事,众人彼此谈论不休,酒宴结束后,刘和微醺而归。

看着出门远去的刘和,何颙跟旁边的袁绍问道:“本初,你觉得此子如何?”

袁绍晃了晃有些醉意的脑袋,说道:“年轻俊彦之中,其人才能可为冠首。”

何颙手捋长须,眉头微皱。“与其交往几次,发现此子似乎对领兵之事格外看重。之前我试探其能否调动冀州兵卒时,显得异常兴奋,像是一直图谋如何再此领兵。”

另一侧的曹操突然拍了拍身旁的刘表,调侃道:“景升,你们宗室里要出个将军了。刘伯安在朝内统领宗室,其子在外手握重兵。厉害啊厉害!”

等曹操说完后,何颙跟袁绍几乎同时神情一变。

次日,刘和随着父亲一起上朝。

经过蔚为壮观的朱雀门后,众朝臣按照职位等级依次排序在南宫崇德殿门外。

虽然刘和不是第一次进入皇宫,当年不仅应天子邀约进入过西园,而且还在尚书台时也参加过几次朝会。但是现在时隔一年,再次正式的走在皇城直道上,还是被这座恢弘的殿堂所震撼。

随着内侍的一声召唤,众人依序缓缓进入崇德殿内。

天子坐北朝南席高榻而坐,朝臣在下,离天子最近的乃是被称为三独坐的御史中丞、司隶校尉和尚书令。然后另一侧为首乃是大将军何进,其次是太尉、司徒、司空等三公九卿,剩余众人按照品阶高低依次排位后方。

今日朝会的主题就是西凉的叛乱,大将军何进介绍完西凉的情况后,又由三公之一的司空张温起身出言。张温现在兼领车骑将军事,也是即将准备去往西北平定叛乱的统帅。提及了援军的调配,其中原虎贲中郎将周慎拜任荡寇将军,与破虏将军董卓一起受张温节制。

除此之外,先是提及了西凉原皇甫嵩账下军队部曲的分配,然后又提及了公孙瓒领五千幽州突骑,行都督事,直接受张温节制。刘和领一万两千河北兵卒随军西进,受周慎节制。

提到刘和时,天子抬起头,看着出列的刘和笑着说道:“玄泰在冀州击溃叛匪,平定叛乱,朝廷还未封赏。今日又要领兵西进凉州,你年纪尚轻,做个将军难免资历不足,朕便先封你做个都尉吧。如何?”

刘和赶忙伏地跪拜谢恩,另一侧的公孙瓒暗自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愤恨之色。

第八十七章 斩司徒天下乃安

朝堂上刘和谢恩后,返回位置。自己从一个小小的兵吏,用了一年时间,经过几次战阵之后,便升为比两千石的都尉,升官的速度不可谓不快。

而那资历远胜刘和的公孙瓒,在幽州北疆之地击败胡虏多次,今日也不过才是个行都督事。这就是世族子弟和普通家族之间的差距,世族子弟凭借家世轻轻松松便可获得高官。而类似公孙瓒这种人,只能依靠自己一刀一刀的砍出功绩来,即便如此想要升官也得慢慢熬,等着朝廷官府需要的时候才有机会。

公孙瓒这种豪族出身的人都是如此,更何况那些庶民百姓了。若是类似程普韩当这种只是略有家财的族中庶子,既没有名师教授经文,也无家世依靠。即便从军后一刀一刀砍出功绩,到了最后充其量不过是军侯之类的官职,除非在边疆或叛乱之地才能当个司马。诸如校尉都尉之类的官职,除非是有大的机缘,否则这辈子是别想了。

定好了西进的大军之后,再次谈起大军开拔的日期,朝臣们纷纷进言,争吵不休。

天子冷哼了两声,朝臣议论声逐渐停了下来。然后天子看向大司农曹嵩,随即问道:“国库的钱粮可能支撑?”

这曹嵩就是曹操的父亲,原本任九卿之一的太仆,原大司农张温担任三公之一的司空之后,曹嵩在各方运作下担任了大司农之职。

所谓大司农乃是管理整个大汉朝廷的财政,算是个肥缺,随便动动手一年下来至少能贪污个上亿钱。所以在这个位置上,几乎大部分人都坐不长久。

曹嵩苦着脸,对天子答道:“陛下,当前国库内不过二十多亿钱,若是完全从司农府出资,国库就要空了。”

天子一听,脸色顿时拉了下来。“堂堂大汉,怎么就剩这点钱。”

曹嵩无奈的解释道:“陛下,去年太平道叛乱,祸及八州之地,光平叛耗损的费用就超过三十亿。而后再加上安定各地流民,各处郡县重建,耗资早已超过百亿。当今我大汉一年的赋税也就六十多亿,这还是在没有叛乱的情况下。当然若是风调雨顺,或许也能有八十亿左右。可是去年叛乱太大,各个州郡被破坏严重,难以上缴赋税。而且朝廷还免除了包括冀州在内的河北三州的赋税……”

“行了,朕没功夫听你诉苦。”天子摆了摆手,打断了曹嵩的话。“现在大军已经准备妥当,就差西进的钱粮。朕要听的是如何解决,要不然还叫你们议论什么。”

太尉张盛出来说道:“既然钱粮不足,那就减少些援军数量。再说了,之前皇甫嵩不是领着大军已经把叛军彻底驱赶出关中了么。”

还未等张盛把话说完,天子旁边的赵忠便立即反驳道:“皇甫嵩久战无功,已经罢职。张太尉还一口一个皇甫嵩是什么意思?”

张盛冷哼一声。“要不是尔等这**佞阉人诬陷,皇甫嵩岂会罢职。”

话刚说完,顿时间旁边的张让几人也帮着赵忠出声反驳。“你身为太尉,高居三公之位,竟然在陛下面随口攀诬臣下,按律当斩。”

宦官的话说完后,其他的大臣群情激奋,当即出言呵斥。“尔等祸国殃民,欺瞒天子,诬陷良臣,砍了你们的脑袋天下才能得安宁。”

“够了!”天子怒声吼道:“今天必须把大军西进的事情议出来,否则谁也别回家。”

众人看天子都生气了,克制了一下自己的怒气,回到各自的位置上低头不语。

天子看了看一直眯着眼看热闹的新大将军何进,语气生硬的问道:“大将军,你主掌征伐之事,此事如何处理?”

何进恭敬的施礼后答道:“启奏陛下,臣觉得西凉之地叛匪凶悍,非关东叛乱的蚁贼可比,所以张车骑要求的援兵一事合情合理。”

天子不耐烦的瞅了何进一眼。“朕问的不是援军是否该去,而是该去多少,何时能去。”

何进再次躬身施礼,依旧不紧不慢的说道:“西凉叛匪凶悍,援军当然是多多益善,而至于何时能去,肯定是越快越好。只是援军数量太多的话,国库钱粮难以支撑。而且还要从冀州调兵,这样的话不仅国库需要负担,还需要冀州军西进的路上所经过的各地郡县支持。现如今关东各地叛乱刚定,州郡内钱粮也不知是否充裕,负担一万多人的大军,估计会有些难,不过这军资筹配乃是民事,臣不好多言,陛下可以问问崔司徒。”

听完何进的一堆说了几乎于没说的废话之后,天子冷哼一声。扭头看向崔烈问道:“那崔司徒说一说,此事该当如何处理?”

崔烈自从花了五百万钱买下这个司徒之后,在洛阳的名声一落千丈,这段时间以来一直都不怎么多说话,今天朝议天子都出言询问了,只能硬着头皮答道:“陛下,西凉和关中那边已经有五万大军,再加上三万北军,以及几千幽州突骑和一万余冀州军,那规模将达到十二、三万之巨。去年关东叛乱刚平,各地赋税减少,这十多万大军的军资实在是令人为难。”

天子没好气的说道:“增兵之事早已论定,现在议的是如何把这援军送到西凉。”

崔烈略显无奈的说道:“叛乱是要平定,但军资不足也是事实,臣以为现在国库只能维持当前西凉的军队,其他的援军还是不征调为好。”

张温听到这番话之后,忍不住质问道:“那韩遂和边章手下的大军已经有五万人,再加上羌人北宫伯玉的三万大军,足足有八万多人,再加上其他一些归属羌人,至少有十万大军。现在西凉和关中的官兵只有五万人,若是不增兵你让我如何击败西凉叛军?”

崔烈撇撇嘴,面色淡然的说道:“去年太平道的黄巾军不是号称百万,还不是被平定了吗?西凉叛军虽有十万之众,但西凉贫瘠之地,如何能长时间供养的起。假以时日,他们粮草不足,必然退兵。到时候我们反而在秋收之后国库充盈,可以支撑大军征伐,那时车骑将军领兵追击,自然可以平定叛乱。”

张温顿时怒声道:“那要等到冬天了,这半年的时间如何度过?”

崔烈看着咄咄逼人的张温,只能敷衍着说道:“那就暂时放弃西疆,先在关中固守,主要保证我大汉祖代皇陵的安稳。”

张温气急,指着崔烈问道:“放弃西疆?凉州各郡都在等待官军援兵,若是任由叛军横行,我大汉天威何在?今日放弃西疆,明日叛军就敢攻略关中之地。”

崔烈摆摆手,撇嘴说道:“问题是关东各地刚刚经历太平道的叛乱肆虐,朝廷财赋不足,根本没有钱支撑援兵的军资。你有把握两三个月内平定叛乱么?你敢保证叛乱不再反复么?”

张温怒视崔烈,被崔烈问的一时间无法反驳。

崔烈接着说道:“西凉羌人众多,他们年年叛乱,我们年年平叛,照这样下去我们什么时候能彻底平定了西凉?尤其去年关东大乱,国家财赋近乎空竭。现在我们重要的是赶快恢复关东等富裕州郡,让这些地方快速提供赋税给朝廷。至于西凉,本来就是贫瘠之地,完全可以先放一放……”

“斩司徒,天下乃安!”这时候突然间议郎傅燮出列,指着崔烈一声怒吼。

所有人顿时一惊,就连天子都愣神的看着傅燮。

这时尚书郎杨赞急声呵斥。“傅南容,岂敢在朝廷之上侮辱三公重臣?陛下,臣请下旨责罚傅燮不敬之罪。”

天子回过神来,仔细看了看昂首挺胸,一脸怒容的傅燮。摆了摆手,示意杨赞退下之后,出声向傅燮问道:“此言倒是让朕惊异,朕很想知道为何有此一说?”

傅燮向天子施礼后,扭过头盯着崔烈。“当年匈奴单于冒顿忤逆吕太后,上将军樊哙夸口说愿得十万众,横行匈奴中,此言虽有愤而激语之失,却仍不失臣节之忠义,而季布仍然因为此言失实而说樊哙可斩。今日所议凉州乃为天下要冲,国家藩卫。高祖(刘邦)初兴,使郦商定陇右,世宗(刘彻)拓境,列置四郡,方断匈奴钳制之右臂。当今我朝牧御失和,一州之地叛逆四起,致使西疆震荡。陛下为此寝食难安,思虑忧患。而崔司徒身为三公宰辅,窃居高位,不念为国思所以弭之之策,乃欲割弃一方万里之土,臣惑而不解。臣亦想问司徒,若使羌虏占据西凉,以此地为根基,待其兵精甲坚之时再起叛乱,进而攻略关中,屠戮汉民,莫不会使天下震荡?此乃天下之虑,社稷之忧也。这般孩童亦可知之事,崔司徒岂能信口开河,轻言放弃。若崔司徒不知此虑,乃为愚蠢至极;若知此虑而故言,乃为不忠也。”

说完这番话之后,傅燮依旧怒视崔烈。天子拿眼角瞟了一眼两人,轻轻抚掌。“善!此言大善。西北之事不必再争论了,援军本月必须赶到凉州,一路上各郡县必须提供军资粮草,违令者罢职抄家。”

众臣躬身称诺。

第八十八章 冠礼之后进凉州

洛阳城,刘虞府邸内院。

晴朗的天空下,院子里的气氛显得有些压抑。自从得知刘和还要随军西进凉州之后,主母杨氏已经大半天没跟刘和讲过话了。任凭刘和在旁卖弄逗笑,杨氏都不为所动,冷着脸一言不发。

院子里的仆役们都远远看着不停劝慰着母亲的刘和,彼此之间不敢大声说话,生怕惹到主母的气头上。

这时郑志战战兢兢的朝着刘和的方向走去,几十步的路上走两步停一步,还不住的唉声叹气。这时身后刘虞大步走来,瞅了一眼郑志,不悦的问道:“不是有冀州来的军吏来访么?你还在这里磨磨蹭蹭的作甚?”

郑志吓了一跳,扭头一看是主公刘虞,赶忙回答道:“小人这就去叫少主。”

刘虞没好气的瞥了一眼,郑志一路小跑到刘和面前,轻声的说道:“少主,黄忠来访,另外还有五人,说都是少主麾下的军官。”

刘和听罢,高兴的说道:“哦?哈哈,昨日信中就说了今日到,我以为他们得等到日落时分才能抵达洛阳。在哪里快快领我去。”

郑志小心翼翼的看了眼旁边冷着脸的主母,然后对刘和躬身说道:“就在前院大堂上。”

刘和刚起身走了一步,便转过身跟杨氏说道:“阿娘,我先去会客,您不要生气了,等会儿孩儿再回来陪阿娘。”

杨氏扭过头不理刘和。

刘和无奈只得快步离开,碰到刚进内院的父亲刘虞,施礼后去往了前院。

刘虞走进内院后,看到杨氏的眼神一直随着刘和的背影,直到拐过院门,被墙壁遮挡后,才低下头,微微抽泣。

“孩子已经长大了。”刘虞走到妻子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杨氏摸了摸脸颊的泪痕。“我知道,我知道的。可是……我担心他,忍不住的担心。”

刘虞轻轻叹了口气,看着泪眼朦胧的妻子,用力搂了搂杨氏的肩膀。“让他去吧,我们儿子已经成人,他需要自己掌控自己的未来。我们就在他背后默默看着便好,无论他是翱翔九天,纵横四海,还是砥砺艰难,经历煎熬,那都是他的人生。”

杨氏捂着脸,无声落泪。

而此时前院大堂内,刘和笑着跟黄忠等人打过招呼。

这次西进程普、韩当、徐荣、颜良、文丑全部一同前来,共领军一万一千五百余人。

刘和虽然被封为骑都尉,可原本冀州的军队都是步卒,所以天子特意还把长水校尉的五千骑卒让刘和节制。

这样的话,刘和实际统军就高达一万六千多人,在如此年纪便有这等机会,确实是普通人无法比拟的。能有今日的机会,基础缘由便是刘和出身于宗室之中的世族高第,而且父亲刘虞即是宗室势力的继承掌控者,还位居九卿之一的宗正之位。除此之外,再加上刘和抓准了时机,虽军平定太平道叛乱,而且还独自领军击溃了太行山的黄巾叛匪的叛乱。

其他人即便出身能跟刘和不相上下,甚至高出刘和的,在这个年纪还只是安心的去做个掾吏,要么就专注的跟着某个名士专研学问。其他战功跟刘和能比的,也因为出身庶民或者豪族庶子,没有人为其举荐到这种位置上去。

所以很多人觉得刘和这么年轻就做个两千石的骑都尉虽然有些草率,却没人觉得此事不合理。毕竟当年的霍去病在未满弱冠之龄,被汉武帝刘彻直接任命为骠骑将军。

刘和自己升任骑都尉之后,黄忠等人也都升任军司马。这次能在随军西进凉州,便又是一次立功的机会,众人都等着立功之后再得封赏。

“督尉,大军已经在洛水外驻扎,不知何日再启程西进?”

刘和笑着说道:“本月底,大军合并到北军阵中,到时候随北军同行。”

距离月底还有十天,徐荣有些担忧的问道:“我军粮食已不足三日之用,督尉当奏请朝廷再调派些粮草。”

刘和点点头。“这个不用担心,明日朝廷就会下旨,让你们直接移营到北军大营,到时候旁边就是长水营,长水营里面都是匈奴人,你们到时候嘱咐手底下的人,不要起了冲突。长水营现在也归我节制,所以不好对你们偏袒。若是有人因为他们是胡人便随意滋事,到时候必定军法从事,绝不留情。”

程普、韩当因为出身幽州边疆之地,对于汉人和胡人之间的冲突相对了解较深,听了刘和的警告之后赶忙点头。颜良和文丑还没跟胡人接触过,听罢之后,文丑笑着说道:“督尉放心,我们还是第一次来京城,心里就剩下崇敬了,哪里还敢跟京师的军队起冲突。”

刘和笑着拍了拍文丑,接着说道:“三日后是我的冠礼,到时你们一起来参加。”

几个人一听,觉得刘和这等世家子弟行冠礼还邀请他们,十分高兴,这是真的把他们当成心腹同僚对待,于是赶忙答应了下来。

三日后,刘和在宗室祖庙之中,身穿玄衣白裳的朝服,系黑色大带,饰白色蔽膝,面容严肃,一丝不苟的跪于堂内正中。

周围都是观礼的亲朋好友,所有人目视刘和,微微含笑。

给刘和带冠的赞者是杨赐,乃是刘和母亲的族叔。所谓赞者必须是亲朋长辈中的人,而且必须德高望重。宗室之中刘宽已逝,其余亲朋中就属杨赐声望最高,辈分和年龄最大。刘宽是其至交好友,他的去世让杨赐悲痛不已,现在的身体也每况愈下。这次刘虞前去邀请时原本也十分犹豫,后来还是杨赐主动说想给这个有着济世之才的小郎加冠。

杨赐缓缓入门,走到刘和面前后站定。看着年轻俊朗的刘和,微笑着说道:“你今日加冠之后,便准备西征平叛了,希望你再立功勋,助我大汉社稷稳定。”

刘和叩首答道:“小子定不负朝廷之任,不负亲长之望。”

杨赐点了点头,然后拿起一个黑布所做之冠,缠绕发髻后冠于顶。此乃加冠的第一冠,称之为缁布冠。加此冠乃象征将涉入治理人事的事务,即拥有人治权;而后再拿起皮弁,轻轻放在放于头顶。加此冠乃入朝之贤,即望其拥有入朝治理之才;最后便是爵弁,此冠形制如冕,色赤而微黑,非常精致,乃是由用极细的葛布或丝帛做成,每八十二根经线为一升,共三十升丝帛,象征着拥有祭祀之权。

待加冠结束之后,主人刘虞轻呵一声,众人纷纷抚掌相庆。

刘和再次跪拜祖祀和亲友,而后礼毕。

冠礼过后,前来观礼的甄举被刘虞请到了府邸。

甄举是甄逸的族兄弟,也是嫡系子弟,此次来洛阳的目的就是为了跟刘虞商谈定亲和迎亲之事。

刘和的母亲杨氏还特意被邀请见面,两家其实已经互相属意,而且刘和跟甄逸的长女甄姜也见过,两家人都愿意尽快促成婚事。

这次最主要的是定迎亲之期,原本杨氏想入秋便让刘和迎亲结婚,可是刘和已经被派遣随军西进,难免就要耽搁。于是两家决定,等刘和平叛归来之后,便即刻迎亲。

月底,刘和率领冀州兵和长水营,在周慎的节制下,随北军西进。

当刘和离开家门的时候,扭头看到母亲期盼而担忧的目光,而转身跪拜。这一次看似娇弱的母亲杨氏并未流泪,只是强忍着不舍,静默不语的看着刘和的转身的背影。

看着刘和跨马渐远,杨氏扶门高呼了一声:我儿!胜归来!

刘和似乎没听到,并未回头。终究没忍住眼泪的杨氏低声反复呢喃:我儿!胜归来!

洛阳和长安相距将近七百里,虽然张温心忧西凉局势,但毕竟是五万人的大军,一日八十里乃是极限了。因为刘和之前已经跟随过皇甫嵩行军,所以对于如此庞大的军队行进已经不再陌生。再加上周慎是自己之前在虎贲军中的上官,因为刘宽的关系,对自己也格外照顾。

所以每日停军扎营之后,刘和都会去拜见周慎。

“周将军,照此行进速度,明日即可抵达长安了吧。”

周慎笑着说道:“是啊,已经走了八日了,明日肯定可抵达长安。这几日来,我看你统御的这支军队,一路上令行禁止,确实是有强军之象。看来你颇有名将之风啊!哈哈。”

刘和听到周慎的调侃,微笑着摇摇头。“我还差的远着呢。我原先在冀州的军队乃是皇甫将军的旧部为主,都是战阵悍卒,恪守军律,是一支善战之军。之前我还担心长水营,觉得里面都是匈奴人,不好管束。没想到长水营里的这些骑卒们也十分守律,能听从调遣。”

周慎点了点头。“长水营统御多年,对我大汉的归属感很强。说起来我还担心你之前因为袁术的冲突,对长水营有所偏见。现在看到你能顺利管束,我也就放心了。”

刘和尴尬的笑了笑,随即问道:“说起来,长水营的校尉换人了,那袁术现任何职?”

周慎笑着答道:“袁公路啊,他现在调任河南尹,更加不可一世了。”

刘和略一惊讶后,点头笑道:“那现在估计没人敢说路中悍鬼袁长水了。”

周慎听罢,大笑一声。“以前敢当面说他的人也不多,你算一个。”

两人说起往事,彼此相视一笑。次日清晨,刚刚收拾好营地,张温的传令兵前来说道:“车骑将军有令,进军汉阳。”

第八十九章 西凉名士

凉州,汉阳郡。

一望无际的黄土高原连接天际,数万大军列队而行,在天地之间显得格外雄壮。

汉阳郡原名天水,当年在世宗孝武皇帝时期,传说一天的夜晚中,忽然天空狂风呼啸,雷电交加,一道金光撕裂长空,地上冒出红光。顿时,大地连续震动,恍若地火喷发一般,在巨大的响声中,地面裂开一条大缝。而后,只见仿佛从天上而来的河水倾泻而下,注入裂开的大缝中,于是形成一湖,名曰天水湖。后来此湖的水位稳定,水质纯净,甘冽醇厚,当地人称其春不涸,夏不溢,四季滢然。乡野之间相传这湖与天河相通,又叫它天水井。传说被孝武皇帝听到后,就命令把要新设的郡建在上邽北城的湖旁,起名天水郡。

后在永平十七年,孝明皇帝遣窦固、耿秉、刘章出敦煌昆仑塞,进西域,击车师国。西域再归大汉,驻军天水,于是将天水改名为汉阳。

红日偏西之时,大军抵达汉阳郡内的治所美阳县。

凉州刺史杨雍和新任汉阳太守盖勋在城外迎接。

张温领着周慎、刘和等人上前一步。

杨雍率先施礼道:“车骑将军终于到了,吾等盼望已久啊!”

张温人如其名,温和的笑着说道:“让杨使君久候了,之前原定先驻扎长安,接到南容的信之后临时改变行程,有些耽搁了。”

杨雍连连摆手,旁边的盖勋也上前施礼问候。

张温微微转身,对着盖勋笑道:“临别之时南容(傅燮字)反复跟我提及元固(盖勋字)之才,使我万分倾慕,今日一见元固不复憾矣。”

杨雍也附和着张温的话称赞了几句,盖勋拱手谦虚了几句。盖勋乃是凉州敦煌人,出身于官宦世家,年轻时曾被举为孝廉,因刚正不阿,秉公直柬而闻名西凉。

在杨雍之前的凉州刺史左昌趁着征兵时截取军费数千万中饱私囊,盖勋直言劝阻,却被左昌公报私仇派往驻守阿阳县,那左昌本以为面对叛军锋芒,盖勋此战必败,到时候借口将盖勋处死。却没想到盖勋守住了阿阳,而左昌本人却被叛军围在冀县。无奈之下的左昌派人向盖勋求援,盖勋不计前嫌,领兵救援。

当时围攻冀县的就是韩遂和边章,两军阵前,在盖勋痛斥之下,二人也得知冀县无法攻下,向盖勋痛哭拜别之后,便率军撤退。

后来左昌因贪污获罪而免职,韩遂和边章等人继续攻打各郡县,当时护羌校尉夏育被羌人的叛军围困于右扶风。现任凉州刺史杨雍刚刚到任,听闻盖勋的名望,便请盖勋领兵救援。结果被叛军伏击,官军死伤惨重,盖勋也身负三处创伤,仍然岿然不动。

当时的羌人首领滇吾素来敬仰盖勋的为人,他在前面用兵器拦住羌人士兵说盖长史是贤人,若杀了他会遭天谴!盖勋仰头大骂,呼喊着快来杀我!众人大惊失色,滇吾亲自下马让马给盖勋,盖勋拒绝,众人将其绑起来,不敢加害于他,派人将其送回汉阳郡。

由此可见盖勋在西北之地的名声威望,不仅是韩遂、边章这种出身于汉朝的士人,就连当地的羌人都对其敬佩有加。而后杨雍向朝廷讲述了盖勋的事迹,奏请盖勋为汉阳郡太守。

此时张温领军来此,对盖勋也十分尊重。而盖勋也并未因此张狂自傲,为人依然谦逊守礼,对张温恭敬的施礼后,询问道:“车骑将军率领大军未进长安,而是直接赶到汉阳,看来是同意信中之策了?”

张温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然后扭过头介绍了身后的周慎跟刘和等人。

凉州刺史杨雍逐一跟统兵奖励打招呼后,便领着一行人进入汉阳郡的治所冀县城内。

路上张温低声向身旁的盖勋问道:“信中所言之策,虽还有细节让我为之担忧,但观之确实有可行之处。此计可是出自元固之手?”

盖勋微笑着摆了摆手。“此乃另有高人献计,此人当前正在府衙门外恭候车骑将军。”

张温笑着指了指盖勋,彼此不再交谈,而是与其他人谈笑着逐步前行。

到了太守府衙大门外时,之间一众掾属站立于两侧,见到张温和杨雍、盖勋等人连忙上前施礼问候。

张温看了看面前众人,走到其中一人面前,笑着说道:“敬德在此,看来给元固献策的所谓高人,必是敬德了。”

刘和顺着张温的视角一看,原来是之前在冀州见过的阎忠。此人原本是皇甫嵩帐内的参军幕僚,去年随皇甫嵩平定太平道的叛乱后,又跟皇甫嵩的大军回到西凉平叛。后来皇甫嵩被弹劾去职,阎忠也就返回故乡汉阳。

阎忠笑着说道:“区区献计只为车骑将军早日平定西凉,让百姓们能安稳度日罢了,哪里敢受车骑将军的高人之称。”

众人说笑着进入府内,那些迎接和陪同的掾吏跟张温打过招呼后,都纷纷散去。除了凉州刺史杨雍、汉阳郡太守盖勋,以及阎忠外,就是刘和这些,被张温带过来的援军军官随同进入院内。前院厅堂之上,大家落座继续交谈。

刺史杨雍对于凉州当前复杂的局势的分析,谈到了陇西和金城两处已经被叛军控制。而且凉州各地的豪族世家都跟韩遂和边章交情匪浅,正因如此才使得叛军能够急速扩张,拥兵十万,进而才有胆魄攻击三辅之地。

张温右手捋须,面色渐渐严肃。

盖勋又接着解释道:“韩遂和边章在凉州名气很大。此二人之前原名为韩约和边允,本就是跟敬德(阎忠字)一样的西凉名士。若只是那北宫伯玉进行叛乱,事情反而简单的很,他们纯粹只是为了劫掠才会叛乱。只要朝廷的平叛大军一到,各地豪族百姓都会纷纷支持官军,驱赶羌人。只是这次情况有变,那北宫伯玉也知道他自己身为羌人,在朝廷的征讨之下,最多只能做个流寇,于是便劫持了韩遂和边章二人。现在边章被推举为叛军大帅,形势就完全朝叛军有利的形势发展了。凉州各地的豪族不仅和韩遂、边章二人关系密切,就连刺史府的各级本地掾吏,也都跟此二人十分熟悉。从他们在这么短时间能控制金城和陇右两郡,就是最好的证明。我们若不能一战定胜负,后续的战事就可能会被拖延很久。”

张温沉思许久,扭过头看向阎忠。“看来想要平定凉州,确实要如敬德所言了。只是此策有些冒险,我心下难免担忧啊。”

阎忠点了点头,沉声说道:“刚才杨使君把其他掾吏从属都支开,就是为了避免我们的定计有所泄露。无论是刺史府,还是元固的这座太守府,都有不少官吏跟韩遂和边章相识,我们很难完全信任所有人。”

张温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想到之前傅燮一直坚持让自己再征调援兵来西凉,估计就是原本的凉州兵不足以信任的原因。

“之前义真(皇甫嵩字)的处境,现在我也终于能体会了。现在凉州境内的其他军队,有哪些可以信任?有哪些可能背叛?”

盖勋摇头说道:“背叛估计还不可能,毕竟身为朝廷官军,又有谁会冒着身死族灭的风险倒戈背叛,但是跟那些豪族互通消息还是难以避免。比如那原皇甫将军麾下的麴义,此人就是金城麴氏的族中子弟,与韩遂乃是同乡,我们根本就没办法完全信任他。还有陇西的那个督尉华雄,手下部卒的军官多为金城和陇右的豪族子弟,人员混杂,稍有风吹草动就会传到叛军那里。所以这些人都只可临阵而用,却不可使其先知战策。”

张温面露愁容,接着问道:“那讨虏将军董卓呢?”

阎忠和盖勋对视一眼,而后阎忠说道:“那讨虏将军董卓其人,原本就是临洮当地的豪强出身,家中祖辈世代与羌人都有交往,那羌人的叛军首领北宫伯玉就与其关系颇深。而且……”阎忠稍停顿片刻,似乎是在斟酌言辞,继续说道:“此人心性暴虐狡诈,实在难为腹心之助。而且听说他利用其故主之孙种劭的关系,已经依附于大将军何进。故而……”

张温面色微变,摆了摆手,示意阎忠不必再说。

“此刻方理解敬德先前心中所献之策的缘由了,若不冒险一试,我的结局当于义真(皇甫嵩字)一样了。”轻微叹了口气之后,张温有些无奈的继续说道:“也罢,我先给天子上疏,若能得天子体谅,前期之战还能坚持下来。”

阎忠看着颇为感慨的张温,指了指一旁的盖勋说道:“元固亦可私下给天子一份奏疏。”

张温听罢,微微一愣。

盖勋笑了笑,说道:“就是敬德不说,我也会这么做的。”

张温面露疑惑之色。“此言谓何?”

阎忠笑着反问道:“车骑将军可知天子私下手诏外臣征询国策之事?”

张温恍然大悟,阎忠继续说道:“元固之名,亦曾传到天子耳中。所以天子对其十分欣赏和信任,常常会有手诏私下向元固询问政事。此次车骑将军欲破叛军而行险策,难免会引起猜忌。若是有元固私下的奏疏,那天子对车骑将军也会多有信任,此策方可实施。”

张温急忙站起,拉着盖勋的手说道:“那就拜托元固了,若天子不对我猜忌,此策实施起来胜算更大。凉州平叛之事,就看元固的奏疏能否说动天子了。”

盖勋谦逊的施礼道:“车骑将军言重了,我自当向天子说明原委,以助将军击败叛军。”

第九十章 傲慢的董卓

西北的夜空显得格外透亮,闪亮的星月也似乎更接近大地。

军帐刘和独自居中而坐,静静的思索着白天张温和杨雍、盖勋他们的谈话。

这时戏志才撩开帐门,带着一股清凉的微风进入帐内。

虽然接近夏日,但是西凉日夜温差较大,白天也就正午时分会有些燥热,但是只要天色一暗,气温马上就能凉爽下来。

戏志才看营帐内并无其他人,便自顾自的坐下。看了眼眉头紧皱的刘和,说道:“督尉今日府衙内的议事可是遇到了难题未解?”

刘和点了点头,沉声说道:“今日我听那凉州刺史杨雍和汉阳太守盖勋说起了西凉的局势,他们提起了边章和韩遂在凉州各地的名望和关系,而且……反正这仗应该不好打啊。”

戏志才听罢,出声问道:“那车骑将军他们可有对策?”

刘和有些无奈的说道:“似乎是已经有了决策,不过今日在府衙内并未说明。返回军营之后我还特意去找了周慎将军,他也并不知具体的决策内容。”

戏志才想了想,说道:“看来车骑将军和这位凉州刺史不太信任手下这些将领啊。”

刘和同意的附和道:“是啊,他们不相信原西凉前线的将领也就罢了,我们这些后续的援军也不告知,难免让人心生疑惑啊。”

戏志才问道:“那今日你们见面相谈,难道一点都没有提及吗?”

刘和回忆着白天张温他们的谈话,仔细的复述给戏志才复述了一遍。

戏志才听罢后,沉思不语。刘和也不出言打扰,对于局势的洞察和分析,戏志才远胜自己,刘和索性就把问题抛给戏志才,让他去思考。

过了一会儿,戏志才抬起头说道:“若是我是车骑将军的话,面对当前这种处境,也确实难有万全之策。朝廷那边等着我们击败叛军,但是现在官军无论从军心还是人数都没有绝对的优势。若想破局,便只能行险一搏。”

刘和稍一惊讶,疑惑道:“行险一搏?”

戏志才若有所思的接着说道:“西凉地域贫瘠,原本就是依靠朝廷的赈济度日。现在叛军四起,朝廷的赈济钱粮没了,那这些叛军依靠什么维持?他们攻击三辅之地就是为了劫掠足够的钱粮物资,以维持生存。在这一点上,西凉的叛军和冀州太行山上的叛匪没有区别。”

刘和摇了摇头,说道:“我听闻叛军已经完全占据了金城,而且那里也是叛军首领的家乡。叛军首领边章和韩遂乃是名士出身,相比冀州太行山的叛匪们来说,西凉的叛军有自己的固定地盘,所以他们有足够的资格进行周旋。”

戏志才摆了摆手,说道:“金城一郡之地可养十万之兵?”

刘和愕然。

戏志才接着说道:“所以他们一定要打到三辅之地。只要击败官军,他们至少能劫掠大量的钱粮物资,而且还可以逼着朝廷实施招抚之策。”

刘和惊讶出声。“招抚?”

戏志才冷笑一声,继续说道:“边章和韩遂已成叛逆,他们想要什么?带领羌人一直当个叛逆吗?他们能走的出路无非是两条,其一就是建国称帝。如今我大汉朝风雨飘摇,刚刚经历太平道叛乱,民生凋零。看起来似乎孱弱不堪,但是只要他们敢这样做,那朝廷无论如何都要彻底将他们剿灭。这涉及到了朝廷的威严,一旦称帝建国便是不死不休之局,除非那边章和韩遂有足够的实力抗衡整个大汉朝。去年太平道叛乱,即便那大贤良师张角也不过给自己封了个将军,敢称帝吗?那既然如此,第二条路是什么?那便是打痛朝廷,让朝廷无奈之下招抚他们,让他们的身份变的合法。所以他们一定要攻击,一定要东进,威胁到三辅之地,然朝廷无可奈何的接受他们称霸西凉的结局。”

刘和恍然大悟,赞同的说道:“文正所言不错,这也就说明为何叛军率领十万大军不停的向三辅之地攻击。现在朝廷官军没有足够的优势彻底击败叛军,若想取胜,就要让叛军更深入,拉长叛军的战线,待其粮草辎重难以为继之时,再一击而中。可是现如今叛军可进可退,虽然有着强烈的攻击欲望,但是如果叛军看不到击败我们的希望,是不会率军深入的。”

戏志才点了点头,说道:“现在官兵援军已经抵达,相信过几日车骑将军定然要召集所有将领进行军议部署,到时候若是有分兵退守之策,那么就说明我今日所料不错。”

果然如戏志才所言,三日后张温召集所有将领,准备部署战略战策。

官衙大厅之内,外面有重重卫兵站岗步哨,屋内数十名官阶大小不一的将领军官齐聚一堂,彼此打过招呼后,静静等待着车骑将军的讲解和命令。

张温笑着跟众人打过招呼后,向身旁的参军孙坚问道:“所有校尉以上的将领军官可都到齐?”

孙坚摇头答道:“破虏将军董卓还未到。”

张温皱了皱眉,面露不悦之色。

孙坚在张温耳边低声说道:“前几日车骑将军以手令召唤其来议事便不来,这次还以天子诏书为名,招其前来,到现在还是未到,这破虏将军董卓……”

话还未说完,便见门外的卫士前来禀报道:“车骑将军,破虏将军董卓在府门外求见。”

张温挥了挥手。“让他进来吧。”

不一会儿就见董卓推门而入。人群中的刘和仔细看着大踏步而来的董卓。见其身材魁梧雄壮,肩宽胸厚,臂膀粗壮。方脸短须,宽眉细眼,面色粗粝。观其容貌身材是个标准的西北壮汉,而且整个人霸气外露,举手投足之间颇有一股压迫感。

董卓向张温抱了抱拳,大声说道:“车骑将军。”

张温点点头,也未答话,只是随意的伸手示意董卓先站到一旁。

董卓眯着眼睛看张温对自己态度冷淡,也不顺着张温的意思往旁边站,而是依旧立与张温正对面,高声问道:“车骑将军叫我来有何事?”

这句话一说出来,顿时屋内一片安静,谁也没想到董卓竟然如此无礼。张温眼中闪过一丝怒色,冷哼一声。“破虏将军难道没看诏书?”

董卓冷言冷语道:“诏书给言语不详,我又怎知具体何事?”

张温强忍着怒气道:“你说何事?叫你来就是为了军议,难道诏书里的字都不认识?”

董卓咬着牙瞪向张温。

张温冷冷的瞥了一眼,挥手说道:“你且站到一旁,等听完战策部属再说。”

董卓满脸不忿还欲反驳,只见张温的另一名参军皇甫坚寿走出来,拍了拍董卓的肩膀,笑着说道:“仲颖(董卓字)一路赶来辛苦了,先听一听车骑将军的战略部署。”

皇甫坚寿是皇甫嵩的儿子,之前张温领了车骑将军事之后,也自知西凉前线将士们肯定不会轻易服从自己这个士人,于是就去专程拜访了皇甫嵩。

皇甫嵩言无不尽,把自己对于如何应对西凉战事的策略,以及当前朝廷的看法都做了阐述,更向张温说出了西凉叛军的目的。张温心领神会,自知单凭自己一个车骑将军的头衔估计难以完全镇服前线将领,为了缓和彼此关系,就征了皇甫嵩的儿子为幕僚参军。

现在皇甫坚寿出面,董卓因为跟其相识多年,而且关系还不错,也就不再多言。

在张温的示意下,参军孙坚站到中央铺设的那张大型的羊皮地图边,先是讲解了当前敌我双方的形势。紧接着话锋一转,朗声说道:“我们从洛阳和冀州等地征调了五万大军前来,在人数方面已经完全超过叛军。现在叛军从陇西奔袭而来,正是疲军之势,我们先诱敌深入,再整合军力将其迎头痛击,必可一战而胜。”

众人听罢,彼此之间互相交换了下眼神。其中有人问道:“不知我们如何整合兵力一战而胜?是众人集合兵力于汉阳郡内?”

刘和看了眼出言询问的人,正是之前在冀州时皇甫嵩账下的麴义。

孙坚解释道:“我们所有兵力集于一处,叛军还敢来攻吗?当然是分兵驻守了。我军分兵驻守,叛军才敢一路攻过来。荡寇将军率领北军,以及刘都尉率领冀州军驻守郡县阻敌。破虏将军和夏校尉等人各自率领本军逐步在汇合。”

刘和一听分兵二字,立即扭过头,聚精会神的盯着孙坚。

只听孙坚接着说道:“荡寇将军的三万北军分兵驻守郡内各县,而刘督尉率领一万冀州兵驻守冀县,等待叛军来攻。北军方面且战且退,直至叛军兵临冀县。届时其他人的大军要及时进入汉阳郡,将叛军彻底包围,而后将其围歼。”

孙坚说罢,董卓冷笑一声,说道:“包围叛军?叛军有十万之众,如何包围?你有二十万大军吗?以当前十二万人包围十万人,围的住吗?不知所谓!”

孙坚一拍桌子。“你什么意思?”

董卓瞅了孙坚一眼,嘲讽道:“不会打仗就不要瞎指挥,什么狗屁策略。拿我手底下的将士性命当儿戏?”

孙坚也是性情暴烈之人,哪里听得董卓这般言语,气的面色通红,睚眦欲裂,随手抄起旁边的短刀指向董卓,高声喝道:“你敢藐视上官?”

董卓眯着眼睛盯向孙坚,不屑道:“拔刀作甚?你想杀我?你敢杀我?”

然后又转头看向张温,冷声吼道:“车骑将军,你要杀我?”

第九十一章 敢杀董卓

屋内的气氛似乎凝固了一般,人们都被董卓的无礼而惊呆了。孙坚手持短刀,愤怒的指着董卓。而董卓则毫无惧意,只是冷眼看着车骑将军张温,嘴角露出一丝嘲讽。

张温同样被董卓的无礼而激的满腔怒火,而就在那一瞬间张温敏锐的看到董卓嘴角的那一丝嘲讽。

张温的怒火顿时一散而空,为官从政多年,无论是地方郡县,还是中央朝堂,张温的经历都十分丰富。董卓此人亦是为官多年,不仅历任多地的武职,而且还到朝中当过议郎。虽然性情暴烈,但又怎会如此冒失,在军议上公然挑衅自己。难道以他区区一个杂号将军的身份,就有资格和实力对自己的战策部署如此质疑?

此刻张温以三公之一的司空之位兼领车骑将军之职,并且持节统领整个西北军事,只要一句话,董卓便立刻会被抓捕下狱。那么董卓有恃无恐的原因是什么?

旁边的皇甫坚寿赶忙再次站出来,拍了拍董卓,为了缓和屋内的气氛,笑着走到孙坚身边按下持刀的手。“大家都要听从车骑将军的安排,要齐心协力想办法先破叛军才是正事。看来是西北的天气太干燥,惹的大家都上火了。”

孙坚也知道皇甫坚寿在西凉军中的名声,放下刀后冷哼一声。

皇甫坚寿先张温施礼后说道:“车骑将军,董将军纵横西凉多年,不仅熟悉西北各处地势,而且对于西凉叛军也知之甚详。要不听听董将军有何建议,相信也能对车骑将军的战策思虑方面有所助益。”

张温肃容沉默,看了看皇甫坚寿略显讨好的神情,只是轻微的点了点头。

皇甫坚寿再次走到董卓身边说道:“仲颖(董卓字),朝廷有旨,今年必须要击败叛军,为了能取胜,车骑将军特意征调了这五六万援军西进。车骑将军乃天下名士,三公重臣,此番平叛必定要得胜而还。仲颖乃我西凉名将,今日助车骑将军击败叛军,平定西凉之后,凭借此功绩定然受到重赏,甚至有可能入朝为卿啊。”

董卓听完皇甫坚寿的话之后,皮笑肉不笑的呵呵两声之后说道:“北宫伯玉乃是归属羌人中湟中义从的首领,若只有其一人领军叛乱,大军当然可以一战而击。但是叛军中还有边章和韩遂,此二人乃是西凉名士,尤其边章现在还是叛军首领。如今的叛军不仅人数众多,而且又有边章、韩遂这等智谋之士统领。之前皇甫将军都无法一战而破敌,难道车骑将军自认比皇甫将军更胜一筹?”

皇甫坚寿听董卓话里又有挑衅之语,急忙打岔道:“之前家父的事情就不提了,仲颖也曾随家父跟叛军交战多次,可有何建议?”

董卓撇了眼张温,沉吟片刻后说道:“当前最好是先避敌锋芒,诱敌深入,待叛军粮草不足,军心不稳之时再突袭破敌,击溃叛军。”

孙坚立即反驳道:“诱敌深入?叛军又不是白痴,他们只要在三辅之地抢完了钱粮就可以进退自如,我们如何诱敌?”

董卓瞅了孙坚一眼,根本不屑解释,而是向张温问道:“车骑将军觉得如何?”

张温看着满脸傲气的董卓,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之色,面容神情依然,沉默不语。

皇甫坚寿再次出来打圆场。“不管是围歼之策,还是诱敌深入,我们都要在美阳这里打一仗。无论是试探叛军的战力和决心,还是部署我军的战策都有好处,所以美阳一战必须要打,而且要打的坚决。”

董卓显然无意在美阳打这一仗,还想再说话,就看皇甫坚寿走到面前拍了拍他的手臂,劝解道:“美阳一战若能击败叛军,那在场所有人都有战功,大家都能升官加爵。即便未能击败叛军,必然能重创叛军,到时候叛军大战之后兵力不足,也只能撤退,到时候我们率军追击,照样是得胜而还。仲颖,你也是久战西凉的名将了,咱们如果这次不能在车骑将军的带领下击败叛军,那朝廷中必然会有诸多弹劾之言,对军心不利啊。”

皇甫坚寿一番话说完后,屋内所有人都明白了张温在美阳这一战的目的和决心。董卓眯着眼咬了咬牙说道:“既然车骑将军已有定策,还叫我们来商议什么。我军务繁忙,若没其他事情就此告辞。”

说罢之后,董卓也不等张温等人说话,便转身往出走。

孙坚立刻挡在董卓面前,盯着董卓怒声道:“车骑将军还未说军议可散,尔敢如此?”

董卓冷冷的瞅了孙坚一眼,轻蔑的冷笑一声。

在孙坚和董卓再次对峙之时,张温似乎略微有些走神,扫视了一遍屋内众将令后,只是摆了摆手,任由董卓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

众人看到张温无心再议事,都纷纷施礼退出。看着董卓走出议事大厅,孙坚立即返身到张温面前说道:“车骑将军,董卓此人骄横跋扈,气焰嚣张,受将军所召而轻蔑以待,不及时前来,按律当斩。”

张温看着情绪激动的孙坚,摇了摇头,拒绝道:“董卓此人在凉州多年,尤其在陇西之地威望甚高,当前剿灭叛军事急,其为朝廷倚重之将领,岂能轻易杀之。”

孙坚眉头一皱,继续劝道:“车骑将军亲率朝廷大军,威震天下,何必顾忌区区一个董卓。今日前来,观其言行,目无上官,举止无礼,这便是一罪。边章、韩遂等人叛乱日久,军议之上定制战策,就是为了快速剿灭叛军,而这董卓之前便已久战无功,现在却出言阻挠决战,又长叛军志气,动摇我军军心,此乃二罪也。将军手召其不受,以天子名义下诏尚且迟缓而来,且态度傲慢,此乃三罪也。”

张温依旧摇头,看着门外逐渐散去的那些将令,说道:“董卓出身边疆羌蛮之地,性格粗鲁也是情有可原。我不能因其对我不敬便治他的罪,甚至杀了他。”

孙坚不甘心的接着说道:“这不仅仅是对将军不敬的事了,董卓其言行简直就是对朝廷的不敬。将军以三公之位持节领车骑将军之职,如古之上将军统军出征,但凡有忤逆者即可就地斩杀,以正军心。今日将军任由董卓在军议上肆意咆哮,而不立即诛杀,则必然损害将军威严,以及军队法度啊!”

张温有些不耐烦的摆摆手,说道:“文台(孙坚字)你先出去吧,你我此时言谈过甚,容易致使旁人疑虑。”

孙坚听罢,知道张温根本无意诛杀董卓,恨恨的叹了口气,遂及转身离去。

军议虽然不欢而散,但是战策却不可更改。即便董卓再不满,也不敢明目张胆的不遵守张温的战策,否则战败之罪就得他一个人背了。

军营内,董卓高居中央,旁边都是跟随自己多年的部下。这时帐门掀起,走进来一位身着儒袍的文士。此人身高七尺余,下颚三缕胡须颇为飘逸,双眸炯炯有神,身材偏瘦,跟营帐内这群西北的将士们相比,显得格外清秀。

“文优到了,人也就齐了,正好说说这仗该怎么打。”董卓向面前这名正在向自己施礼的文士招呼了一声,示意其坐到自己旁边。

被董卓称之为文优的这儒士名叫李儒,字文优,早年间党人出身,之前党锢之祸时被宦官之人诬陷的家破人亡,只身逃亡于汉中和武都一带。董卓偶然间遇到后,三翻四次的竭力邀请其加入自己军中做幕僚。当时李儒也是无路可走,心想着躲在边军之中,或许能侥幸逃得性命,便答应了董卓的邀请。

自从李儒加入后,董卓对其十分倚重,不仅仅是因为李儒才智出众,更重要的是李儒党人的身份,也正因为这个身份,使得董卓暗中还结识了不少党人,因此董卓还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李儒。去年太平道叛乱时,党锢解除,大将军何进府内党人势力骤起。当时卢植被罢官押解回洛阳后,董卓能顶替卢植平叛,靠的就是朝中那股党人势力的推动。

李儒坐下后轻捋短须,面无表情的说道:“听闻将军和那车骑将军张温在军议上似乎有冲突,还闹到要斩杀将军立威的地步?”

董卓不屑的冷哼一声。“他张温敢杀我?杀了我谁给他平叛?靠周慎那几万北军?还是那个什么叫刘和的小子领的一万冀州兵?杀我,他敢杀吗?现在谁能顶替我的位置?”

李儒看了看霸气外露的董卓,依旧面无表情。另一侧的一名文士倒是笑吟吟的说道:“将军之言不错,那车骑将军张温要是敢杀了我们将军,这屋子里的众人立即就会叛乱。”

这名文士叫刘艾,出身寒门,早年间辗转多地郁郁而不得志,只能返回家乡,后来董卓开始独自领兵时,经人介绍征其为幕僚。其人倒是有些机谋才华,可惜学识和名望不足,也就是投靠在董卓这种被称之为粗鄙之辈的手下才有机会。

众人听了刘艾的话,顿时哈哈大笑。刘艾指了指旁边的李傕和郭汜,调侃着说道:“稚然(李傕字)、江有(郭汜字),若是车骑将军要下旨杀咱们将军,你俩怎么办啊?”

李傕一拍大腿,毫不犹豫的说道:“怎么办?当然是拎着刀砍死那老贼。”

其他人纷纷附和的笑骂,董卓微微摸了摸颚下短须,微微点头轻笑不语。

第九十二章 北宫伯玉

清晨,小草上的露水刚刚干透。风微凉,深吸一口气,透彻心扉。

刘和静静的站在冀县的城墙之上,从今天开始刘和正是接管冀县的防务,准备抵挡边章和韩遂的所率领的叛军。

放眼远望,几匹马一路狂奔而来,马上的骑卒显得格外紧张,疲惫之色也因通红的面庞所遮挡。靠近城门时渐渐放缓了马速,在城下向守城的兵卒大声呼喊。

“都尉,是我们的斥候。”领着几队兵卒巡视的黄忠来到刘和身旁,指了指城下的骑卒。

刘和点了点头,城外的斥候骑卒正是自己麾下的人,自己之前亲自统帅斥候营许久,这些老斥候的面孔还是认得的。

“让他们几个直接上来。”刘和向黄忠吩咐了声,转身回到城楼内等待。

端坐城楼内中央的刘和,听完斥候的回报后,刘和向身边的传令兵吩咐道:“去禀报车骑将军和盖太守,就说边章等人的十万叛军已经不足五十里,若按照其当前速度来看,黄昏时分即可兵临城下。”

传令兵领命而去,刘和深吸口气,扭头看向旁边的戏志才,皱了皱眉。“文正?”

戏志才的表情看起来似乎打了个瞌睡,神情有些恍惚,被刘和这么一叫,愣了下神,缓了一会儿咧嘴笑了笑。

刘和有些无奈,没好气的说道:“大军已然逼近,文正可有对策?”

戏志才颇显豪情的点了点头,看着情绪有些沉重的刘和,打趣道:“我军就按照车骑将军的部署应敌即可,只要熬下去,不敢说必胜,应该也不会被叛军击败。难道都尉听闻这十万大军,担忧守不住这冀县?”

经过这么久的相处,刘和深知戏志才虽然为人不羁,行事放荡,但绝非无的放矢之人。

听出话外音来的刘和赶忙问道:“文正可是已有定计?”

戏志才微微一笑。“难道都尉忘记之前我所言?若是车骑将军分兵,那其所想必然是分兵诱敌之策。所以这冀县……”

“冀县如何?”

“确实守不住。”

“啊?”

刘和一愣,冀县守不住?现在自己接管了冀县防务,若是冀县守不住,那自己岂不是要承担失城战败之罪?

“冀县有我一万悍卒,而且还有盖太守的五千郡国兵。即便叛军拥兵十万,前来攻打冀县,但是他们千里而来,而且攻城的军械不足,我守半个月以上完全没有问题。”

戏志才摆了摆手。“盖勋盖太守之前竖壁清野,叛军进入汉阳郡内后几乎没有多少粮草补充。我们在这里守上半个月,叛军看到急切之间无法攻克冀县,而且其他郡县的援军虎视眈眈随时有可能支援,那叛军还打什么,岂不是要掉头回去了。若是让叛军就这样无甚损伤的率领大军返回,那车骑将军又如何真正的击败叛军。”

刘和略有所悟,沉吟道:“那你的意思是我守上个三五日,等顶住了叛军的锐气之后即可撤兵?车骑将军想要诱敌深入,就必须让叛军突破汉阳,进入三辅之内。毕竟西凉之地还是过于贫瘠,叛军掳掠无法满足军资,所以只要有攻入三辅之地的机会,叛军一定会心动。而让我在这里阻挡叛军,看来也是为了让叛军减轻顾虑,感觉到我是抵挡不住而撤退。可是之前军议上,车骑将军提到过围杀叛军,只是这围杀……”

戏志才摆摆手。“我们总共十二万人,叛军也有十万之众,根本不可能真正的围杀,只能形成包围之态,令叛军心生惧意,从而仓促撤退,然后我军即可一路追杀。毕竟从汉阳郡追击叛军,和从长安三辅之地追击叛军造成的结果完全不同。只要叛军攻入三辅之地,那胜负之势几乎不可逆转。到时候叛军再想掉头撤退,面临的就是在超过千里的退路。届时叛军的军粮辎重的短缺,又在官军的追击之下,则溃败之势难免。就算那边章和韩遂才华出众,不至于使军队完全溃散。最起码这一仗车骑将军是胜了,且经此一战,叛军短期内也无法再来攻击三辅之地。这样车骑将军就可以跟朝廷交差,至少他的官位也算是能保住了。”

刘和听完戏志才的分析解释,有些怀疑的问道:“叛军一定会这么轻易的上当?”

戏志才略一停顿后,轻轻点着头说道:“那阎敬德(阎忠字)是西凉名士,素来以才谋机智而著称,既然是此人给车骑将军献策,想来必有诱敌的把握。估计他们对于叛军内部的形势有更深的了解,所以才敢以此定策。现在我们不必太过担忧,只要最终取胜,有车骑将军的战策部署在前,你只有诱敌之功,岂会有失城之罪。”

听完戏志才的话,刘和稍微放下了些担忧,但是面色的愁容并未散去。

戏志才宽慰着说道:“车骑将军不信任西凉军,所以在一直不透露具体的战策。但是我等和北军乃是车骑将军带来的援军,他应该不会让我们折损太过,所以静等命令便是。”

刘和不再言语,走出城楼,站在城墙上远瞭,一马平川的大地与天交接,在那交接的边际仿佛随时会冲出一支大军,携风带雨,呼啸而来。

冀县府衙内堂,车骑将军张温局中而坐,两侧分别是汉阳太守盖勋,以及之前献策诱敌深入的西凉名士阎忠。

偌大的堂内只有三人,显得有些空旷和冷清。

张温捋须闭目,也不知在养神还是沉思。盖勋率先说道:“都尉刘和麾下的斥候禀报,边章他们的叛军已经离冀县不足五十里。”

盖勋说罢后,张温姿势依旧未变,旁边的阎忠也只是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堂内一时间有些沉默,片刻后,盖勋再次出声向阎忠询问道:“敬德觉得,我们应该在冀县坚守几日最为合适?”

阎忠答道:“若是叛军攻势凶猛,则三日后即可撤退。若是前面的两日还有所保留,则五日后撤退即可。”

盖勋点点头,转过身向张温询问道:“车骑将军觉得如何?”

张温睁开眼,撇了一眼阎忠,而后看向盖勋,略显沉吟的说道:“敬德之策,以及对于叛军的判断,我是相信的。只是我军之中,董卓此人,我担忧会成为变数。诱敌之策即便施展,也必然要整体等退回三辅之地,万一董卓不听命令,打乱部署,那此策……”

阎忠皱了皱眉,看到对面的盖勋轻微的点了点头,遂说道:“我们这边董卓此人确实是变数,但其所为已在谋划之内。他也是为官多年,其人虽狡诈多变,但想来公然抗命他是不会做的。这次在军议上,无非就是因为他刚刚投靠了大将军何进,而车骑将军此次在朝廷中力压大将军,得了西征之职,他董卓向何进示意一下自己的态度而已。”

张温面色不悦,强行压下了内心的憎恶之情,不再多说。

阎忠瞥了一眼,无奈的叹了口气。张温有着大部分世家子弟出身者的通病,便是坐到高位之后,不自觉的会显示出外宽内忌的本性。这也是大部分门阀对自家嫡系子弟的重要教导,只有外宽内忌,才能时刻警醒,不至于被属下或家臣误导,甚至操纵。

自古以来,奴御主事,便是家族覆灭的前兆。就犹如臣强君弱,臣御君事。时间一长,必有国家颠覆,王朝更替之祸。

虽然之前张温在众目睽睽之下放过了董卓,但并不代表内心就没有对付董卓的想法。只是当前战策初始,确实不能羁押或捕杀董卓,否则军心必乱。

现在只能努力劝解张温了,阎忠缓声道:“我军虽有董卓这个变数,但其不会影响诱敌之策的实施,以及此仗取胜的结果。而叛军之中,却有个变数,足以使得叛军大败。”

张温惊讶问道:“这叛军的变数是?”

“叛军中湟中义从的首领,最先引领这股叛军的首领,北宫伯玉。”

盖勋眼前一亮,抚掌笑道:“不错不错,敬德所言不错。北宫伯玉此人确实将是叛军大败的最大变数。”

在张温和盖勋谈论的同时,汉阳郡边界不远处,有数万大军缓缓而停,马上的北宫伯玉挥了挥手,让众人暂时休整,同时又派出一批斥候打探,防止被伏击。

旁边的李文侯骑马走到北宫伯玉身边,看了眼远去的斥候队。“你准备现在就扎营?”

北宫伯玉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李文侯询问道:“我们这一路行军如此慢,能按时跟边先生他们汇合吗?”

北宫伯玉摇摇头,说道:“我不准备跟他们汇合了。”

李文侯一惊。“什么?为何?”

北宫伯玉皱了皱眉头,有些不满的问道:“咱们是什么?”

李文侯愣了下神,也不知北宫伯玉这句话问的什么意思,张了张嘴,却不知道如何回答。

北宫伯玉继续说道:“咱们是叛军,是羌人的军队。咱们为什么反叛,你还记得吗?那些汉人欺压的咱们没活路了,所以才反了。他们汉人高高在上,即便你我这种改了汉姓,在他们眼里还是低等的胡人。”

李文侯看着北宫伯玉愤怒面庞,突然预感到要有大事发生。

北宫伯玉指了指身后的数万大军。“咱们领着这么多兄弟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不再让汉人欺压,为了兄弟们能活的像个人一样,而不是一只狗。现在呢?那边章和韩遂是怎么做的?当初我以为拉拢他们,可以更顺利的控制城池,减少官府抵抗。”

李文侯小声的说道:“确实如此啊,我们能顺利占据陇西就是边先生他们说服了当地的各个豪族,让我们不仅没有损失,反而迅速壮大。”

北宫伯玉冷哼一声。“当时占据陇西的时候,他们确实帮了忙。但是现在呢?现在我们兄弟就成了那些豪族手里的刀。刚开始兄弟们的想法是什么?就是把这些欺压我们的豪族灭了,把那些从兄弟们身上压榨的钱财夺回来。可现如今是这样吗?兄弟们辛苦拼杀而抢回来的钱财,被他们一句军资要统一调配就收走了。他们天天跟那些豪族饮宴,而我们兄弟却还是和以前一样。那我们图求的是什么?给别人打天下么?”

李文侯听罢后,不知所措的看着满脸怒容的北宫伯玉,眼前的这个外表依旧粗犷西北汉子,似乎有些变了。

第九十三章 韩遂的心思

西北旷野上的风,强劲而暴躁,扫过人的肌肤时,显得有些生硬。尤其是入秋之后,风刮在人脸上,眼睛都睁不大,只能眯着条缝。

冀县城墙上,刘和扶剑而立。徐荣、黄忠、程普等人列于身后,肃容的看着前方的敌人。

城外的叛军已然列好了军阵,等待着攻击的命令。

边章立于中军高台之上,看着高耸的城墙,又低头扫视了一遍前军。轻轻吐了口气,向身边的传令兵说道:“告诉文约,先试探着攻一下。”

传令兵急速奔驰而去,片刻后,前军阵型开始变化,从高处俯视,仿佛来回荡漾的水面。不一会儿,手持巨盾的先登兵卒开始向城墙方向前进。

看着逐步靠近的叛军,刘和向徐荣吩咐道:“子桐,让兵卒们开始准备,等他们再近五十步后,全力射杀。其他人按照之前安排,去各自城墙指挥守城。”

众人领命而去之后,刘和身形依旧未动,只是冷冷的看着远处如潮水般涌来的叛军。这并非自己第一次守城作战,之前在冀州瘿陶城,面对过人数更多的黄巾军。但那时心中有对策,黄巾军的实力也差许多。

这一次刘和只是知道张温他们最基础的战略,却不知自己该以何种战阵之策对敌。之前跟随皇甫嵩时,皇甫嵩都会把战策讲解的清晰明确,让属下部将心中知道战阵之上该使用怎样的方式对敌。

敌人的呼喊声越来越近,黄忠大手一挥,然后箭矢如雨,倾盆而下。

刘和麾下这些弓箭手,是黄忠亲自筛选,严苛训练而成。三息一发的箭阵,能持续一炷香的时间。

城墙下的叛军已经有一半倒在了箭矢之下,其他人还举着大盾,在被射中的袍泽掩护下逐步靠近城墙。

黄忠一直在扫视战场,看到了三名像是领头模样的敢死之士。抬起强弓,一连三箭,破风而出,箭无虚发,那三人应声而倒。

叛军在强大的箭阵面前,死伤无数,冲阵在前的敢勇死士也被射杀,整个攻势为之一滞。

坐镇前军指挥了韩遂面色阴沉,盯着城墙上一波又一波的箭雨,咬着牙向身边的传令兵吩咐道:“第二批次的敢勇先登冲阵,让第三批冲阵兵卒即刻待命。命令弓箭手向前再推进二十步,加快射击速度,一定要压制住城墙上官兵。”

在韩遂的命令下,叛军一批批冲阵的兵卒如同起伏的浪潮,狠狠的拍向恍若堤坝的城墙。双方的箭矢交错滑过,遮天蔽日。

在中军高台眺望的边章看到预定的试探性进攻,忽然成了全力猛攻,急忙让身旁的兵吏给韩遂传令减缓攻势。可当那传令兵还未完全转身时,又被边章叫住,轻轻叹息了一声后,又摆了摆手。“此刻攻势以成,罢了。文约并非冲动之人,作此决定也必然是无奈之举。”

城墙上的弓手速度开始下降,经过一段时间的密集箭阵后,现在已经是十息一发了。

终于,一名叛军登上了城墙,举起战刀,在其还未落下之时,便被远处的黄忠一箭毙命。随着叛军涌上来的人越来越多,黄忠立即下令让弓手后撤,刀盾兵即刻补位而上。

兵刃撞击之声开始不绝于耳,攻守双方的兵卒开始近身肉搏。黄忠站在高处并未立即进入战阵搏杀,而是依旧手持弓箭,扫视着后续叛军中看似统领的悍勇猛士。每射出一箭,比有人应声倒地。

尾敦领着郑志等十几名亲兵护卫在刘和身边,戒备的盯着战场上的变化。

随着越来越多的叛军攻上城墙,刘和当即下令,让东西两侧指挥守卫的程普和徐荣各自派一千兵卒支援南城墙。

随着支援的到来,城墙上叛军的攻势被完全压制。天色近暮,黄忠也进入战场,长刀挥舞,几乎是一刀便斩杀一名敌军兵卒。

这时靠近西边的城墙上传来一阵咆哮和嘈杂,原来是颜良看西城墙没有敌人进攻,便领着几十名战卒来到了南墙。

颜良武技本就超强,再领上自己亲近的几十名悍卒,呼喊着就冲入战阵,狂暴着四处砍杀,瞬间就冲乱了敌人的局部战阵。

敌人虽然开始期间战阵被冲乱,但是看到颜良似乎是一名军官的模样,便有聚集起来大量的人冲杀向颜良方向。

刘和扭头看着远处的颜良,皱了皱眉头。只见指挥南墙战场的徐荣立即调派预备兵卒,向西侧支援颜良。

城墙上的厮杀越来越激烈,刘和没想到叛军竟然在第一天就开始如此猛烈的攻势,看着血泊中的自家袍泽兵卒,心中的愤怒越来越强烈。

天色渐暗,韩遂挺拔的身躯站立在大军之中,看着前方惨烈的厮杀,似乎有些走神。

“天快黑了,文约还准备继续攻下去?”边章不知何时来到了韩遂身边,轻轻的拍了拍韩遂的肩膀。

韩遂扭头看了看边章略显苍老的面容,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过了不久,叛军如同潮水般退去,第一日的战斗似乎告一段落了。

还未等城墙上的兵卒收拾好袍泽的尸体,刘和便让人把颜良押倒了面前,厉声喝道:“你不尊号令,私自领兵调防,冲乱战阵。来人,先给我打二十军棍,以儆效尤。”

其他几人本来还想庆祝一下击退了叛军,结果听到刘和的命令,顿时都愣在了一旁。

这时文丑急忙求情道:“督尉,大战在即。善之(颜良字)虽然有违军令,但并未造成我军损失,还请督尉从轻发落,允许其戴罪立功。”

其他人听完文丑的话之后,也纷纷附和求情。

刘和冷哼一声,指着颜良说道:“军中律法为大,你擅自出击不听号令,虽然有众袍泽求情,但是罪责不可恕。你有功之处我绝不亏待,但是有罪之处,也绝不宽待。先打五军棍,以敬军纪,你可有不服?”

颜良耷拉着脑袋,闷声说道:“没有不服。”

刘和又看向那几十名随着颜良冲阵的兵卒,高声道:“你们乃受颜良蛊惑,并无直接罪责,且杀敌有功,先去休息吧。”

这些兵卒听到并未处罚自己,而且还会记功,也不再争辩,纷纷拜谢后离去。

处罚完毕之后,刘和领着颜良和文丑回到城内府邸。进门之后看了眼垂头丧气的颜良,没好气的说道:“战阵之上岂是儿戏之地,你自己看看,除了你以外,谁还会这么不听号令莽撞行事?你挨了军棍,今晚就在我的卧榻上休息。”

颜良赶忙抬起头说道:“督尉,我回兵营住处即可。”

刘和摆摆手,压了压情绪,说道:“你也别怨恨我,虽然我亦欣赏你的武勇耿直,但是还有那么多人,军法之下,我也不能从私。兵营那里毕竟不如府衙的卧榻,这是车骑将军特地给我安排的,我也没睡过几次。恶牛(文丑字)与你同乡,今日让他陪你,两人好好休息,明日还有战事。”

颜良顿时单膝跪拜,高声道:“属下绝无半丝怨恨之心,天地可鉴。”

刘和扶起颜良,轻声道:“好了,好了,我知道。好好休息,我等会儿还要去车骑将军那边汇报战况。去吧,你俩先自己找些吃食,就早些休息去吧。”

等刘和转身离去后,文丑故意拍了拍颜良的屁股,疼的颜良直咧嘴。

“哎哟,别拍我屁股,疼着呢!”

“哈哈哈,还知道疼啊!要是知道疼就少惹祸事,这也就是督尉跟兄弟们讲情义,偏袒你,要是给我,二十军棍一下都不能少。”

颜良白了文丑一眼,捂着屁股往院内走去。文丑快步追上去,还一边走一边调侃。

刘和已经到议事堂厅向张温和盖勋汇报着今日的战况。

张温皱着眉,不解的问道:“为何叛军第一日便如此强力的猛攻?难道他完全低估了我军的兵力?以为旦夕之间就可破城?”

盖勋摇了摇头,说道:“我军有多少兵力,那边章跟韩遂必然已经探查清楚。”

张温负手踱步,说道:“既然如此,他们如此强攻,而且不惜损耗,难道就不担心兵力损失太大,不足以攻击三辅之地吗?”

盖勋也不知所以然,扭头看向阎忠,只见阎忠笑着解释道:“此乃叛军的退兵之策。”

众人愕然。

而此时的西凉叛军的军营内,韩遂安静盯着帐内的篝火,身旁的边章挥了挥手,示意其他的侍卫都先退出帐内。

“文约,今日突然全力猛攻,乃是为何?”

韩遂缓缓抬起头,看着边章,跳跃着的火光,忽明忽暗的在边章脸上闪动,似乎更加深了边章那苍老的沟壑。

“你怎么看北宫伯玉?”

“怎么?”边章被韩遂问的有些愣神。

韩遂接着说道:“允诚你一心想的是如何归顺朝廷,不再当个叛逆。可是北宫伯玉他们是这么想的吗?那些羌人们是这么想的吗?不光是羌人,就算是我们手下的这些汉家兵卒,他们也是这么想的吗?”

看着面色潮红的韩遂,边章询问道:“那文约你是何意?”

韩遂移开视线,不再盯着篝火,站起身后俯视着边章说道:“自从你我表露了想归顺朝廷的想法后,北宫伯玉已经数次跟我们在军策战略上产生分歧。他毕竟是个羌人,不足以信任。今日攻城之时,我突然想到,若是他迟迟不与你我汇合,我们大军的结果是什么?”

“不与我们汇合?”边章本来还觉得韩遂此言有些危言耸听,结果越想越有可能。“那北宫伯玉莫非想带领羌人独霸西凉?”

韩遂眼中闪过一丝冷冽。“西凉乃我汉家之地,岂容羌人称霸。”

第九十四章 决战于美阳

清晨,已入秋的西北透露着微微凉意。

休息了一夜的将士们准备着新一轮的厮杀,这些人的内心并非没有惶恐,只是既然已经拼杀到了现在这个程度,谁也无法回头。

战鼓声响起,叛军再一次开始攻城,攻防之间跟昨日几乎一样,韩遂依旧是主攻南门城墙,只是今日东西两侧的城墙外,有了少许叛军开始做牵制攻击。

刘和依旧站在南门城墙的城楼外,听着每个城墙上的战况回报。

戏志才在城楼内,煮了一壶浊酒,还自己摆了个棋盘,独自一人下棋。

两个时辰后,叛军的攻势减缓,然后叛军逐步退却,开始了重新休整。

刘和返身走入城楼内,坐在戏志才对面静思不语。戏志才抬头看了看刘和,端起一碗酒一饮而尽。“今日夜间就要撤军,又何必还忧心忡忡。”

刘和摆摆手,有些无奈的说道:“我只是担心那阎忠阎敬德的判断是否准确,叛军第一日就拼命强攻,目的就是为了退兵?”

戏志才又端起一碗酒,笑着说道:“对于敬德先生的判断,我倒是十分赞同。都说叛军有十万大军,且兵分两路。现在边章和韩遂的叛军已经兵临城下,但是那北宫伯玉的叛军却还未进汉阳郡地界。督尉可以想想,这种情况可以说明些什么。”

“叛军内部不和?”

戏志才点了点头。“那敬德先生和盖太守等人,必然有细作在叛军内部,而且掌握了叛军之中的重要情报。这点极可能就是关于边章和北宫伯玉之间的矛盾,才有可能做出如此决策,果断下令撤兵,开始诱敌深入。”

听了戏志才的分析,刘和也不再过多质疑。

一整日的攻击断断续续,但是每次的攻击都异常猛烈。

夜色降临,叛军鸣金收兵。

半夜子时,刘和整兵随着大军,悄声无息的撤离。

第二日清晨,韩遂看着无人驻守的城头,立即意识到官军已经撤退,领兵进入城内之后,开始四处搜刮,看看是否还有多余的粮草。

站在空荡荡的府衙大堂,韩遂面色阴晴不定。边章在一旁说道:“官军的兵力守上十天应该不是问题,现在突然后撤,看来是想引诱我们追击啊。”

韩遂沉思许久,说道:“允诚,现在城池已下,我们或许可以尝试着追击,看看能否进击三辅之地,再劫掠些钱粮。”

边章盯着韩遂看了会儿,接着说道:“我们可以等等北宫伯玉,等到大军汇合之后,我们才能进退自如,在兵力上不至于出现被包围的危险。”

韩遂点点头,同意了边章的安排。毕竟官军的兵力已经超过了十万,自己和边章如果领着五万大军贸然追击,极有可能陷入官军包围的陷阱。

北宫伯玉听到边章和韩遂已经占据了冀县后,大吃一惊,没想到官军会如此不堪一击,刚守了两天就弃城而逃。现在边章的大军已经重新休整,准备进军三辅之地,形势如此,北宫伯玉只能加速领军,去跟边章和韩遂汇合。

五日后,西凉叛军汇合之后。

军议上边章滔滔不绝的简述着攻略三辅之地的战策和目的,众人听边章提起三辅之地的钱粮后,都兴奋的附和起来。

劫掠钱粮本就是这次出兵的最终目标,看到进展如此顺利,仿佛已经有无数财宝等着众人去肆意获取。

边章讲完后续战策之后,看向北宫伯玉,略显不悦的质问道:“伯玉,我们分兵,如今汉阳郡已下,为何你却迟迟才来汇合。”

北宫伯玉扭过头,也不作声。

边章冷哼一声,也没有继续追究。这是韩遂站起身说道:“这次官军弃城而逃,说明他们非常忌惮我军的战力。而且也说明,从洛阳来的张温一定没有完全掌控整个军队,他们内部还存在分歧。所以我们必须要一鼓作气,趁势进攻,彻底击败官军。”

近十万叛军浩浩荡荡的朝着官军屯兵的美阳县再次进军。

美阳城内,县衙大堂内,张温看向一众属下,沉声道:“叛军已集十万大军,朝美阳而来。之前在汉阳郡的兵力损耗,以及他们至少需要分一些兵力驻扎退路,所以叛军的兵力绝对不会超过八万。现如今我们我们集合的大军已经超过十二万,兵力占优,正是决战之时。”

众人一听决战,顿时一惊。

刘和更是惊诧,根据之前的分析,以及众人对于战策的理解,都以为是要等叛军深入三辅之地粮尽之时再决战,没想到竟突然说要在美阳这里决战。

张温语气坚决,根本不容他人反对。盯着一旁的董卓问道:“董将军,你可有异议?”

董卓抬头看了张温一眼,似乎是看到了张温眼中闪过的一丝杀意,并未犹如上次那般直言顶撞,而是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既然车骑将军已有定计,那我只得听从。”

张温嘲讽一笑,继续向其他人询问。众人虽然不解,但是军议之上,在这种情势之下,也都纷纷顺从的表示坚定执行。

待众人散去后,刘和还是觉得变化太过突兀,便去往周慎的营帐,想打听一下。

没想到周慎营帐内恰好阎忠也在,刘和进来打过招呼后,静静的跪坐一侧。

还未等刘和开口,旁边的阎忠笑着说道:“此番决战,还多要周将军出力了。”

周慎谦虚的客气了几句,阎忠扭头看了看刘和,接着说道:“刘督尉此时来找周将军,莫非是想问为何突然要在美阳决战?”

刘和也不再犹豫,满怀疑惑的说道:“之前我一直以为战策乃是诱敌深入,待进入三辅之地后,叛军深入千里,粮草不足。到时候我军再与其决战,便可一鼓作气击败叛军。”

阎忠捋了捋胡须,轻叹一声。“长安乃是旧都,三辅之地更是皇陵所在。刘督尉所言,确实是之前战策所想,但是天子听闻之后,连续三道诏书,命令车骑将军不许退兵,也绝不允许一个叛军进入三辅之地。所以,决战之地只能在美阳。”

刘和点了点头,明白了张温此番如此坚决的原因。

阎忠接着说道:“这次依旧是刘督尉领兵守城,美阳县必然不可失,所以此战首攻必是刘督尉。只要尽可能多的消耗叛军兵力,我军决战的胜算便会更大。”

又跟周慎聊了几句之后,刘和心事重重的返回营地。

戏志才听过刘和的说明后,思虑了许久。“西凉非久留之地,此战取胜或许可期,但是决战之后我军还能剩下多少人?无大军震慑,西凉的叛乱必定再起。而且这些年来,西凉各地的羌人和汉人矛盾很深,而且官吏贪腐过甚,迟早还会大乱。我们当前在此地毫无根基,此战之后先赶快离开,否则稍有不慎就容易掉入陷阱。”

刘和一愣。“陷阱?”

戏志才深吸一口气,说道:“这些日子以来,我发现各将领之间彼此都有隔阂,而且派系氛围过甚。叛军和官军之间总有许多隐晦的纠缠关系,才造成叛乱多年无法平定。你现在官位不足以调令全局,在此地又无根基,所以千万不要轻易陷入西凉的泥潭。”

刘和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说道:“车骑将军此番如此决绝,而且那阎敬德也言之凿凿的说决战必胜,可见其信心。只是我始终觉得那董卓,或许就是此番决战的变数。”

戏志才同意道:“那董卓定然是变数,之前敢于冲撞车骑将军,其依仗是什么?若无人支持,难道真以为张温不敢杀他以镇军纪?此番决战车骑将军让他领兵切断叛军的退路,不就是准备杀他了么?数万叛军撤退,是他董卓两万人能挡得住的吗?到时候叛军要能逃走,他董卓自然难逃罪责。”

刘和皱眉苦笑一声。“可是军议定策之时,董卓并未出言反对。此人这么多年领兵,不可能看不出来其中结果,就看他怎么应对了。”

戏志才笑了笑。“我们可以猜一猜董卓现在在作甚。”

灯火通明的营帐中,董卓跪坐中央,把军议的事情跟众属下说了一遍。

旁边的李儒轻捋胡须,阴沉的说道:“这张温想害将军,让将军断叛军后路,到时候稍有疏忽,就可以把罪责扔在将军身上。”

董卓冷哼一声,并未言语。

倒是另外的李傕、郭汜等人耐不住,纷纷嘈杂起来。

董卓挥了挥手。“吵甚吵,听文优把话说完。”

部将们顿时安静下来,盯着李儒等他说话。只见李儒冷笑一声,说道:“那张温不仁,我们也只能不义。让我们切断叛军后路,我们就去安心的看戏就好。右扶风的鲍鸿乃是将军的好友,此人性情冲动而贪婪。到时候只要稍加挑拨,让鲍鸿先出兵偷袭,而后我们顺势跟随。那先机就被我们掌握了,到时候想再找我们的罪责就不容易了。”

众人听罢之后,顿时恍然大悟。

在每个人彼此算计着自己的心思时,叛军兵临城下。

第九十五掌 飞火流星

转眼入深秋,已是十一月。

美阳城外还在对峙当中,围攻一个月来,也有过数次攻城,但韩遂一直坚持有保留的攻击,所以彼此的伤亡都比较有限。

叛军的中军大帐内,北宫伯玉再次跟韩遂争执起来,指着韩遂吼道:“前几日已经都是我的兄弟们攻城,今日本应该你的部卒去作为主力攻城,为何又让李文侯的人打头阵?”

边章在一旁拍了拍北宫伯玉的肩膀,劝解道:“战场上变化无常,文约的兵卒我是准备留着在官军疲惫之时作偷袭之用。”

北宫伯玉拧了拧身子,甩开边章放在肩膀上的手,没好气的说道:“你们汉人的军队兵卒就是用来偷袭的,城破了也是你们功劳最大。我们羌人的儿郎就是猪狗牲畜么?就是拿来送命的吗?前几日我的兄弟们折损太多,今日要休息,攻城的事你们另行安排吧。”

说罢之后,北宫伯玉也不管边章、韩遂二人,扭头便气冲冲的走出大帐。

边章皱着眉头叫了两声,北宫伯玉头也没回,另一旁的韩遂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无奈之下,边章只得先派遣自己本部兵卒攻城,

并不猛烈的攻城结束时,天色微暗。边章在帐内一边吃着东西,一遍思索着后续的军略问题。而韩遂则在无心吃饭,在军营内四处巡查。

天色渐暗,繁星挂满天空。

董卓在营地内抬头仰望着星空,夜风中的披风轻轻摆动。沉默许久之后,沉声道:“今夜月明星繁,看起来得再等几日了。”

身旁的李儒略显阴霾的冷笑一声。“西北的深秋本就晴日偏多,多等些时日也无碍。那张温自以为是,还想再消耗些叛军的人数再决战,以为边章和韩遂是白痴么!”

“咦?”董卓突然发出一声轻叹。

李儒疑惑的抬起头,看到星空之中有一颗流星划过。

“流星?”李儒的话音还未落,天上接着又闪现出一颗流星。

董卓猛然间狂笑,大声吼道:“整军!即刻整军!”

李儒顿时眼前一亮,冲董卓说道:“我这就亲自去通知鲍鸿,配合将军夜袭。”

董卓笑着点头,然后继续催促部属整军,准备出发。

营帐内的牛辅疑惑的跟身旁的一名文士问道:“文和,你说将军大人突然整军,准备夜袭是何故?”

被称作文和的此人名叫贾诩,字文和。出生于西凉汉羌交界的武威郡姑臧县,自少年时便才华卓绝,但由于身处荒凉之地,家境普通而不被赏识。

还在其年轻时,便以机变善谋著称。曾遇到叛乱的氐人军队,原本氐人准备劫掠了所有人后屠杀,众人不知所措时,贾诩谎称自己是段颎之孙,凉州界内,氐人和羌人都被段颎杀怕了,所以听贾诩这么说,这群叛乱的氐人便赶忙放了他。后来阎忠听闻此事后,觉得贾诩实在是机智,还特意见了贾诩一面,两人交往过后,阎忠称赞其有张良、陈平之才。

被举孝廉之后,依旧因为家世的关系使得仕途不顺,返回凉州后,便到牛辅军中做了个参军主簿。

牛辅与董卓同乡,而且外表如董卓般高大粗壮,于是被董卓招为女婿,当前是一名杂号校尉,掌管着董卓手下最精锐的部队。

听罢牛辅的询问,贾诩说道:“校尉可看到了夜空中的流星?”

牛辅走到帐门,又抬头看了一眼。“之前就看到了啊,怎么?难道与这流星有关?”

贾诩揉了揉脸颊,继续说道:“天外流星本就是不祥之兆,叛军以攻打美阳月余,却毫无进展,此时又有流星天象,军心难免动摇。故而,此时可以趁敌不备。”

牛辅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依旧有些不解道:“只是此事纯凭猜想,妇翁就如此急迫下令整军,可有不妥之处?”

贾诩摇摇头,解释道:“战场之上,本就没有十拿九稳的事情。军阵之道就是在于变化,当下有天象为契机,即可激励我军。相信董将军必然已经派出斥候打探,若是叛军有显乱象,则立即突袭,若是整军有序,则再觅良机罢了。”

董卓的思路安排确实犹如贾诩所料,天生异象,普通兵卒必然慌乱。董卓本人便有些偏信占卜课数之事,所以才能立即下定决心。

夜空中的流星开始愈发频繁的闪现,大地上的人们已经震撼的无法言语。

鲍鸿看着闪亮的夜空,略显忌惮之色。旁边赶来的李儒,立即劝道:“董将军已经整军出发,再有半个时辰,即可赶到叛军侧翼。到时候那群只顾着看流星异象的叛军,被两路突袭,必然奔溃而逃。这破敌的首功……”

原本就已经答应过董卓的鲍鸿听完李儒的诱惑之言,也不再犹豫,当即下令出兵。

而此时此刻的叛军营地内,边章也被流星异象所惊动,把韩遂叫到身边,抬头望着夜空道:“文约,这般的天生异象,可是不祥之兆?”

韩遂深深的吸了口气,沉声道:“此事我也不确定,不过当前美阳难克,且北宫伯玉的与你我生了间隙,彼此不能同心协力。若是依我所想,还是借口撤兵吧。”

边章有些不甘心的说道:“人算不如天算啊!吾等费劲心血以造声势,进军三辅之地,想逼迫朝廷招安,看来又不知要等到何日了。”

韩遂摇了摇头,说道:“像北宫伯玉这种羌人首领在,短时间内我们是无法同心戮力率兵打入三辅之地的。胡虏就是胡虏,绝不可再让其单独统帅一军。”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间,空中一颗流星呼啸而来。越来越刺眼的光芒照亮了整片营地,连同旁边几座山丘也被映的反射着光芒。

营地内顿时乱成一片,人叫马鸣,狼狈的四处乱窜。

边章和韩遂都惊讶的长大了嘴,似乎是被越来越近的流星震慑了心魂,此刻已经无法动弹一般,只是发呆的注视着狰狞而来的天外流星。

砰——

一声巨响之后,那直径足足几十尺的流星狠狠砸落在军营不远处的一个山丘上。冲天的火焰和崩裂的响声让距离最近的叛军兵卒耳鸣眼花。

远处城墙上巡视的刘和看到了看到远处的火光后,立即意识到战局的变化,正在思考该如何应对时,城外探查的斥候飞驰到城下。

刘和刚询问了一句,那斥候便喊道:“督尉,叛军炸营了!有流星坠落叛军大营附近,叛军就炸营了。”

刘和挺拔急忙吩咐属下整军待命,准备随时出城攻击叛军。而后便匆匆向张温所住的临时府邸飞奔而去。

还在府院中仰望星空的张温还未听到仆役的禀报,就看到刘和气喘吁吁的来到跟前,激动的说道:“车骑将军,叛军炸营,正是奇袭决战之时。”

张温一愣,询问道:“什么叛军炸营?因何炸营?”

“天外流星!”刘和兴奋的解释道:“一颗飞火流星坠落叛军大营附近。”

张温高兴的一拍大腿。“好!好!出兵,即刻出兵,天助我也。”

而此时,阎忠和盖勋也来到了张温的府邸,看到张温未着正装,便频频吩咐属下去递送手诏命令。

两人相视一笑,向张温拱了拱手,阎忠率先说道:“看来车骑将军已经下令出兵,不需要你我二人前来劝说了。”

张温捋了捋胡须,大笑道:“不用你二人劝说,此刻叛军炸营,正是奇袭决战之时。”

“炸营?”盖勋面露疑惑之色。

刘和再次解释了一遍,盖勋和阎忠抚掌而笑,阎忠拱手向张温施礼道:“此战必胜,只要此刻突袭叛军,让其慌乱而逃,到时候与董将军前后夹击……”

说到一半,阎忠脸色突然一变,急忙向张温问道:“车骑将军可派人给董将军,让其坚守叛军逃窜之路否?”

张温摇了摇头,笑着说道:“还没有,此事不着急。我等早先在部署之前就各领了军令,破虏将军董卓若是不能及时遵从军令,让敌人从容逃离,那便是死罪。”

盖勋在一旁皱了皱眉,进言道:“此刻战事突变,形势明显,只要我军突袭而至,叛军必然败退逃窜。只是仓促之中,未必能击杀叛军主力。车骑将军还是提前通知董将军一声为好,让董将军也有个准备,才好彻底平灭凉州叛乱的兵祸。”

张温思虑了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对刘和说道:“此事你让荡寇将军周慎派人持我手令通知一声,警告一下董卓,若是不能阻击叛军,我定然要重罚。”

旁边的盖勋长出了口气,他就怕张温太过于执着于记恨董卓的无礼,为了处罚董卓而影响了对战叛军的形势,从而导致凉州大局继续震荡。

张温毕竟是高居三公之位的人,孰轻孰重心里还是有概念的,虽然恼怒董卓,但在即将胜利的形势下,董卓的事可以放一放。而且此事的主要功劳也轮不到董卓,若是能在叛军败逃时重创叛军,还算有几分功劳,要不然肯定是别人有功,而董卓只有过。

张温心情调整了一下之后,笑着指向刚准备领命而去的刘和。“玄泰你去告知周将军后,就随他一起领军出城,这次就看你能不能立得首功了。若是能顺利击溃叛军,到时候我的奏报上,第一个就是你的名字。”

刘和赶忙躬身施礼道:“谢车骑将军。属下必当领兵首冲陷阵,击溃叛军。”

张温刚满意的点了点头,就听仆役领着一名斥候急匆匆的进入院内。

只听那斥候禀报道:“车骑将军!叛军敌营被突袭,此刻叛军大乱。”

张温一惊。“什么?”

第九十六章 谁去追击

夜空中闪现的流星越来越少,星空正在逐渐恢复平静。

叛军的营地内激荡不止,就在边章跟韩遂商议撤军的时候,鲍鸿的军队出现在夜幕之中。也幸亏韩遂布置的警戒颇多,否则就会被打个毫无防备了。

但毕竟被流星坠落所影响,发现鲍鸿的军队时也已经晚了。韩遂紧急整军备战,集合好军队刚刚跟鲍鸿战至一处时,董卓便率军从侧翼突袭,使得叛军的防御阵型被拦腰截断。

边章眼睁睁看着局势一发不可收拾,旁边的韩遂激动的呼喊道:“收拢剩余兵卒,赶紧先撤离。允诚!撤离,赶快撤离了!”

慌乱中有些失神的边章被韩遂连拉带拽,在亲兵的护卫下,狼狈的逃离营地。

此时还在城内的张温听到了董卓和鲍鸿偷袭叛军的消息,顿时惊讶的呆滞一旁,紧接着脸色铁青,双拳紧握。

“竖子安敢!”张温的怒火再也无法控制,眼眸中凌厉的杀意仿佛要撕碎屋内静谧的空气。“无视军令,擅作主张!简直……”

旁边的阎忠最快反应过来,急忙对张温劝道:“将军,快!快派兵出击。”

盖勋一听也立即附和道:“车骑将军,现在不是追究罪责的时候了。突袭之事已成,现在重要的是加派兵力,最大程度的击杀叛军人数,避免叛军主力逃走。”

张温烦躁的挥了挥手,刘和不再犹豫,急忙跑出府院,通知周慎整军出发。

因为预期不足,整军的时间还是有些拖延。城门刚开,周慎还未领军出城,董卓那边的斥候就已经回报。听闻周慎的大军已经向叛军的军营赶来,董卓冷笑一声,向属下吩咐道:“放缓攻击,命令各部回收向我靠拢。”

一旁的牛辅还疑惑的说道:“将军,此时叛军的军阵溃散,正是乘胜追击的势头……”

话还没说完,被董卓瞪了一眼,立即闭嘴不语。

李儒在另一侧使了使眼神,牛辅赶忙亲自令人传命去了。

过了一会儿,周慎率领着大军仓促而来,边章、韩遂等收拢聚集起的叛军主力已经逃窜十余里。看着凌乱的战场,周慎有些恼怒,向董卓质问道:“董将军,何故放走叛贼?”

董卓撇了撇嘴,不屑的瞅了周慎一眼。“周将军,你取名为慎,就要慎言。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放跑了叛贼?你自己整军集合不及时,想要把罪责推到我董卓身上么?”

周慎怒声道:“你明明在和叛军交战,为何不拖住叛军主力,等我前来共击叛军。你此乃懈怠避战之罪,若因此致使叛军从容撤离,你罪无可恕。”

董卓盯着周慎,面色阴沉。“我懈怠避战?天生流星异象之时,我便立即领军前来突袭叛军大营。那个时候你在做甚?是喝酒享乐,还是欣赏女乐?我率领儿郎们与叛军激战之时尔等又在做甚?是高谈阔论,还是在阴谋想陷害于我?”

周慎气的双眼冒火,指着董卓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董卓冷笑一声,杀气凌厉的接着说道:“我麾下儿郎疾驰而来,又与叛军交战许久,早已耗尽体力。可是尔等不知侦察敌情,整军懈怠,耽误了歼灭的叛军的时机,我看罪无可恕的不是我,而是周将军你这种延误军情的酒囊饭袋。张温调遣你这等废物统兵来西凉,是拿我西凉将士的性命当儿戏么?”

刘和看到周慎被董卓呛的僵持而不得言语,赶忙过去说道:“将军,叛军逃窜尚不算远,并且其军阵大乱,一边逃离一边收拢部卒,必然影响速度,现在追击还来得及。”

周慎涨红着脸,又不知如何反驳,只能气恼的点了点头,下令追击。

刘和回到自己军队中后,刚开始重新整军列阵,准备跟着周慎大军追击叛军时,却看到亲兵领着戏志才匆匆而来。

刘和疑惑的问道:“文正不在城内,此时来军中何事?”

戏志才平复了会儿气息,说道:“听闻我军兵吏所言,说叛军主力已经逃走,担心督尉中计,故而特意前来。”

刘和一惊,脱口而出。“中计?”

戏志才点了点头,解释道:“那破虏将军董卓,突然夜袭叛军,此事不仅叛军措不及防,就连我们也毫不知情,他因何如此而为?”

刘和摇了摇头,说道:“董破虏此人心机深沉,我现在还未想明白。若是为了功绩,他虽然有突袭叛军之功,却无视车骑将军的驻守切断叛军后路的军令。此战即便获胜,到时候功过相抵,他又能如何?按理说,此人为官年久,又怎会不知。所以我实在是想不通。”

戏志才赞同道:“这位董卓能坐到这将军之位,又岂是愚蠢鲁莽之辈。他之前就敢顶撞车骑将军,又是为何?我这些日子一直在查询其过往,所得结论为此人乃是狡诈之徒,且性情狂躁,为人瑕疵必报。”

刘和若有所悟,不自觉的轻声道:“莫非,文正觉得叛军能逃离,就是董卓故意放走的?”

戏志才点头说道:“今夜叛军被天空异象所惑,又被流星坠落所惊。趁此良机确实是偷袭最好的时机,而且那董破虏还协同右扶风鲍鸿合兵而击。叛军惶恐之下,突遭夜袭,应该是没有反抗之力。只要直插中军,完全可以拖住叛军主力,使其无法逃离。城内我军虽然反应稍慢,但是整军也不过耽误了片刻之时,又怎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让叛军的主力如此快速的逃走。所以最有可能的原因,便是那破虏将军董卓,故意放走了叛军的主力。”

刘和皱着眉,轻微的摇头道:“董卓故意放跑叛军,此事于理不通。”

戏志才笑了笑,说道:“正因如此,所以我才特意前来提醒督尉,莫要中计。”

刘和抬起头,疑惑的看着戏志才,等待其解释。

戏志才指了指董卓的军队所在位置,又分别指了指周慎中军和美阳城,然后解释道:“车骑将军以三公之位领兵在外,为的就是要平定西凉之患。荡寇将军周慎乃是从关中领兵受调而来,听命于车骑将军,若是西凉叛军被灭,其功劳足以做个九卿之职。但是破虏将军董卓呢?那董卓之前在皇甫嵩率军平叛时,在军中的官职仅次于皇甫嵩。可惜因拖延日久,皇甫嵩被宦官进言而罢职,董卓也被降至一个普通的杂号将军。现在车骑将军再次领兵前来,而且还从关中、关东之地调兵而来,摆明了不信任凉州本地将士。那么在平灭叛军之后,包括董卓在内的西凉人,又能得些什么功劳。”

刘和恍然大悟,自己也早已是领兵之人,自己麾下的兵卒们有时候为了争功也难免使用些手段,彼此之间的龌龊几乎无法避免。只是他们的军职较低,即便有些争端,刘和知道了也大部分私下处理,认为无关大局的争胜之心还能促进战力。

类似董卓这种可以独领大军的将军,若是为了功劳不择手段,那么无论是放走叛军主力,还是蓄意陷害同僚,都是有可能存在的了,难怪戏志才要来提醒自己了。

想通之后,刘和自嘲叹息一声,自己跟董卓这种沙场老将相比,简直犹如雏鸟一般。幸亏有戏志才在身旁出谋划策,且能在关键时刻给自己提醒。

“哎!幸亏文正随我左右,要不然也不知要吃多少亏。”

戏志才笑了笑说道:“督尉从军不足两年,领军更不足一年。之前只是一心训练兵卒,学习军阵兵法,这方面难免有所疏漏。我整日无所事事,自然就把心思用到这上面了。”

听罢戏志才的调侃,刘和无奈的苦笑一声,也不再继续纠结,向戏志才询问道:“以文正所料,那董卓还会有何计谋?”

戏志才答道:“此番追击叛军,无非就是担心伏击。所以就看是何人领军,若是那董卓领军,则督尉最好能找个借口不去追击。若是荡寇将军周慎领军追击,则最好寻个断后的事项,尽量避免在前军追击。”

刘和听罢后,迟疑片刻,有些为难的说道:“我若如此行事,怕会被认为有畏战之嫌。”

戏志才看了刘和的脸色,略显严肃的说道:“督尉此时万万不可心存侥幸,吾等身处西凉之地,事事了解不深,且受制于人。那董卓心思阴狠,决不会给吾等半点立功的机会,若受其节制,必然被其所害。荡寇将军周慎也非名将,虽然不会对麾下吾等有所加害,但是临敌对阵之刻军略不足,北上深入追敌,万一中计受伏,不仅是督尉会受责罚,而且累及麾下上万兵卒。这些兵卒乃是督尉建军之根基,都是督尉倚重之人,在河北时不惧战损时为了磨练兵吏,现如今,还是不要折损于这西凉之地为好。”

刘和郑重的点了点头,答应道:“既然如此,便如你所言,那我们就等等命令,看看到底何人领军追击叛军。”

而在此时,美阳城内,张温听了兵吏的回报后,面色愈发阴沉。

旁边的盖勋劝解道:“将军,此时当趁势率大军追击,不给叛军喘息之机。”

张温对着传命的兵吏沉声道:“让荡寇将军周慎,率领大军立即北上追击。”

盖勋急忙问道:“那破虏将军董卓……”

张温眼中闪过一丝杀气,挥了挥手说道:“那北宫伯玉所领的羌人不是往东北方向逃窜了么,让董卓领兵追击,并且把安定郡内先零羌人的叛贼都剿灭了,避免叛贼汇合。”

盖勋试图劝解道:“荡寇将军周慎,不熟悉西凉地形,而且叛军主力尚未大损,追击之事是不是让董卓为主,周将军协助……”

张温一摆手,打断了盖勋的言语。

另一侧的阎忠皱着眉头,隐约有一丝担心。

第九十七章 葵园峡伏击战

一场夜袭有些虎头蛇尾,乱糟糟的战场上,尸体与兵器散乱分布。

董卓从自己的坐骑上下来,轻轻拍了拍马头,随意的向身旁的李儒问道:“文优,张温让我们去北地郡,当何以应对?”

李儒神态轻松的应答道:“在西凉之地,周慎之辈岂能与将军相提并论,那边章和韩遂又岂是易于之辈。既然张车骑让别人追击,让将军去北地,那我们便去北地,只等其他人追击败退之日,便是将军立功受封之时。”

董卓笑着点了点头,冲旁边的别部司马刘靖吩咐道:“立竫(刘靖字)你领兵四千,作为先锋先行进入北地郡内,把声势造大一些,剩余大军随后会跟上。”

刘靖躬身领命而去。

当董卓的大军浩浩荡荡进入北地郡时,周慎率领的三万余大军也经过连日的追击,抵达了榆中城下。

面对万人以上驻守的城池,周慎不敢强攻,安营扎寨后,尝试性的攻打了一次正面的城墙,也试探出了叛军的实力。

营帐之内,周慎命属下众人商讨破敌之策。

孙坚率先建言道:“将军,叛军万余人守城,我军既不可强攻,那便可围而不攻,分派几支兵马扫荡周边,掐住其运粮之路,时日一久,叛军粮草不足,榆中城即唾手可得。”

刘和扭头看了一眼孙坚,微微点头。军议之前,戏志才就向刘和提过两策,其中一策便如孙坚所言,围而不攻,断其粮道,以待时机。只不过戏志才所言,乃是集一路万余兵卒,扼守主要道路即可,并非分兵多路,而且还是希望刘和能够领兵去驻守。

周慎听罢后,并未应答,只是在低头思虑。而其他几名军司马却纷纷驳斥,认为围城即可。现在大军追击至金城郡,这里靠近叛军的老巢,敌我优势有所逆转。且周边还有其他叛军的援兵,若分兵驻守其他道路,容易使兵力分散,反而容易被逐个击破。

此次追击叛军,包括被派往北地的董卓外,张温把剩余所有兵力分为五路大军,意图通过分兵快速推进,将叛军逼迫在金城,然后再一战平西凉。

可是由于分兵的缘故,每一路的兵力都没有足够的优势,而且凉州偏远之地对于军队的辎重运输也造成了巨大的困难,故而已经有两路追兵被打败撤回。所以此时众人心中开始有些忐忑不安,再听到孙坚分兵时,才都把内心的惶恐爆发了出来。

孙坚无视他人的质疑,继续劝解道:“将军,叛军在美阳城下大败,一路溃逃至此,必然军心不稳。现如今只剩哀兵之勇,只要我军阻止其运粮入城,叛军必然崩溃。”

周慎思虑许久后,摆了摆手,否决了孙坚之言。

这时刘和起身说道:“将军,文台(孙坚字)所言,确有其可用之处。只不过我军该当驻守的不是敌军粮道,而是我军的粮道。”

众人一愣,都纷纷看向刘和,只听刘和继续说道:“我军深入追敌已过一旬之日,如众将士所言,现在榆中城下,敌我优势逆转,无论天时地利现如今皆不在我军。现如今想攻破榆中城,非我军当前兵力可为。”

孙坚皱了皱眉,略显不耐烦的问道:“刘都尉所言具体为何?可有策略?”

刘和不理孙坚的质问,看向周慎解释道:“我军一路追击,虽然气势不衰,但已经陷入危险之地。因为通往这榆中城,只有一条大道,那便是葵园峡。现如今我大军远离美阳,军需只能支撑半月之久,若是叛军派人去往葵园峡驻守,那我军的粮草便运不进来,到时候就不是我军围困叛军于榆中城,而是我军被围困于榆中城下。”

周慎顿时心中一惊,其他人也一时间无言而对。

片刻后,周慎询问道:“依玄泰所言,当如何应对?”

刘和躬身道:“此时我军强攻难成,无论是继续围在榆中城下等待援兵,或是思虑奇策破城,都需确保我军无恙。和愿领本部兵卒作为伏兵,以确保大军进退无忧。”

周慎沉默片刻后,点了点头。

此时榆中城中,边章和韩遂两人相对而坐,彼此沉默许久。

“文约,此次你我被迫成为叛逆,原就违背本意。此次未能进军三辅之地,或许是天意吧。只要再坚持一年半载,等到朝廷那边无力承担军费,必然会招抚。到时候或是归乡养老,或是任职一郡之地,也算有了善终。这也是我们前期的打算,所以我们即便要打痛朝廷的官军,却绝不可使其全军覆没,而结下深仇。”

韩遂缓缓睁开那双细长而略显深邃的眸子,神情显得有些阴郁。“可形势变了,我们没有打进三辅,没有足够的辎重继续维持军队。朝廷的官军不灭,我们随时有被剿的风险,还不如趁此机会,彻底覆灭这批朝廷的大军,而且……”

眼眸中闪过一丝厉色之后,韩遂面色严肃而冷峻。“北宫伯玉那些羌人已经脱离掌控了,他们想收回大首领的位置。因为他们不想受招抚,他们想一直打下去,想称霸西凉。”

“称霸西凉?”边章笑着摆了摆手。“若无汉人支持,羌人最多只能做流寇。”

韩遂还想再争,边章摇了摇头。“至于朝廷官军,我们还是赶走就可以了。我们是汉人,现在别人把我们称之为叛逆,但是我们不愿意,也不想做叛逆。既然董卓那边有消息,说朝廷的大将军何进想招抚,我们就没必要非跟朝廷的官军打个你死我亡。”

听罢边章的话,韩遂默默无语的低下头。现在边章是整个叛军的大首领,既然如此决定了,那韩遂也无可奈何。

寒月当空,夜幕中繁星点点,西北的大地似乎比关东的更高一些,离天际更近一些。葵园峡谷内,静谧的荒古之中,不停回响着匆匆的脚步声。

天色微亮,尚且朦胧之时,边章率领着万余兵卒悄然进入峡谷内。

休息了大约一个时辰后,边章向身边的属下吩咐道:“举旗,点燃烽火。”

属下略显迟疑的询问:“咱们不隐藏了?”

边章看向榆中城的方向,笑着解释道:“隐藏下去怎么能让官军知道我们已经断了他们的粮道。去吧,先点三股烟,等官军兵卒进入谷内后,再点三股。”

狼烟顿起,直冲天际。

周慎在军营内抬头远望,旁边的军吏简短而急促的汇报着整军的情况。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大军便开始有序的撤离,只是营地内杂乱遗留的辎重,还是显出了一丝慌乱和无奈。

孙坚一马当先,领着三千先锋在前急速奔驰,抵达葵园峡谷的入口时没有丝毫的停歇直接冲入峡谷内。

旁边一侧的山腰上,边章看着孙坚的先锋队一路驰骋,却不发一言。旁边的属下,看孙坚都快到峡谷的另一边出口时,忍不住向边章提醒。

边章淡定的摇了摇头,语气温和的解释道:“这必然是周慎的先锋部署,只是为了试探我军的人数。若是我军出,则他们必定奔逃而拉开我军的围堵阵型。到时候必然是一场血战,我们是为了赶走他们,所以要再等等。没想到周慎的反应竟然如此迅速,不到一个时辰便开始撤军,且有先锋军试探军情。”

半个时辰后,周慎率领大军缓缓而入,这种明知有伏兵,却只能硬着头皮的行军方式,也实在是迫于无奈。无论是前面孙坚率领的先锋,还是派出去的斥候,都说明峡谷内的伏兵就在正中。周慎遣孙坚为先锋进行试探后,便不敢再分兵,整支大军报成一团缓缓而行。

行路过半之后,两侧山腰之间突然想起了号角和呼喊之声,声势之大似乎有万余人。

周慎用力驾驭着胯下有些受惊马,极力让整支军队维持着方阵的列队。

山间的伏兵们撕声呼喊,擂鼓吹号,有些下属向边章请战,要求立即下山出击。

边章摆了摆手,笑意盎然的说道:“不着急,你们看看。那周慎的军队阵型还没有乱,我们这里不过五千余人,此时冲下去伏击不成,反而容易折损太过。再点燃另外三股狼烟,让文约(韩遂字)领着的人快速冲进峡谷内,我们再吓一吓官军。”

看着天空再次直喷的狼烟,周慎的大军开始显出一丝慌乱,阵型也渐渐有些松散,兵卒们逃离的步速也渐渐加快了起来。

不一会儿,就听到身后似乎又有千军万马追击而来。

周慎听罢孙坚的先锋军内返回的斥候汇报后,立即下令全速撤离。

顿时间,山谷之内的脚步声和喊骂声交叉回荡,震耳欲聋。

边章看着奔逃的官军,大手一挥,山间的伏兵顷刻间如泼水一般冲入峡谷过道。

周慎显得有些慌乱的呼喊道:“冲!冲出峡谷!”

峡谷过道上的官军犹如一条被惊吓而愤怒的巨蟒,扭动着巨大的身躯,向前方蜿蜒的疾驰。被碾压过的路面上,杂乱而破碎。

边章也随着兵卒冲到峡谷过道中,骑上属下给准备好的一匹骏马,意气勃发,拔剑向前,在众人的簇拥之下领兵追击。

第九十八章 无奈的撤退

葵园峡谷口,官军略显散乱的急速逃离着,身后的喊杀之声不绝于耳。

虽然狼狈但是大军的阵型并未出现严重的散乱,各部的军司马及其下属的屯长等人都竭力的维持着统属的兵卒们。

边章看着不远处奔逃的官军兵卒,微微皱起了眉头。迟疑了片刻后,向身旁的属下吩咐道:“官军逃而不乱,我军追击未有斩获。让文约领军加速赶来汇合,否则以此形势,我不宜继续追击。”

传令的兵卒刚刚离去,边章还未下达减缓追击速度的命令时,峡谷出口两侧突然传出一阵擂鼓之声。

边章顿时一惊,立即呼喊道:“不好,中计了!撤!快撤!”

领兵伏击的正是刘和。之前跟周慎商议了要派兵护卫葵园峡谷的粮道后,刘和当夜就率领本部兵卒撤入了葵园峡。

边章率兵还未进入葵园峡时,刘和派遣的暗探已然发现。当时刘和甚至可以伏击边章这支军队,但是考虑到后续的整体计策,便立即退出峡谷,等周慎大军被追击,边章的伏兵和榆中城内的追兵都被引出来后,再进行突袭,一举扭转战局。

刘和的伏兵尽起,让边章措手不及,刚才还是追击者,转眼间便被伏击而败退。

周慎扭头一看形势逆转,立即下令整军。而此时之前冲出峡谷休息了片刻的孙坚,领着先锋军队已经重新杀入峡谷。

陷入混乱的叛军只能转身奔逃,边章也在亲卫的护佑之下急速逃离。

最先领军冲下来的黄忠早就注意到了边章,看其转身逃离时,张弓搭箭,连珠三箭直奔边章而去。

其中一名亲卫似乎听到了弓箭的破风之声,下意识的靠近边章,用自己的身体接连挡下两箭之后,第三箭从其脖子后侧穿透,箭头狠狠扎入边章的后腰。

一声惨呼之后,边章险些摔落马下。身边的亲卫再顾不得其他,支架起边章打马狂奔。

数万大军开始全面反攻,整个峡谷中,冲入的兵卒仿佛倒灌的潮水,气势磅礴的直冲而入。谷道两侧的草丛也早已被践踏的面目全非,有些人甚至踩着斜坡,一遍奔跑一遍呼嚎。

没过一会儿,溃逃的边章和原本是前来追击的韩遂大军相遇,看到边章的样子,韩遂立即意识到了战局的变化。连问都没有问,就立刻下令掉头撤离。

超过十里有余的峡谷内,一片狼藉。叛军的尸体、兵器等遍地凌乱。

撤出峡谷后,韩遂满脸铁青的来到边章身边,听着溃卒们的禀报。

奄奄一息的边章指着韩遂道:“文约,撤吧,撤回金城。我要是死了,你来做大帅。”

韩遂无奈的摇摇头,叹了口气。“我做不了大帅,北宫伯玉他们不会听我的,他想自己做大帅。而且我们没有钱粮了,西凉的世族们更不会去支持羌人率领的叛军。”

边章痛苦的咳嗽了两声,虚弱道:“去找王国,先保住军队,再去找王国。”

韩遂听罢后,脸色变换了数次后,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向身边的兵吏下令道:“撤!放弃榆中,撤回金城。”

一个时辰后,周慎率领的大军彻底占据了榆中城。

之前边章和韩遂居住议事的官衙内,兴奋的各部军司马都向周慎恭贺。

自从叛军从美阳败退撤离之后,车骑将军派遣五路大军追击,现在知道的是已经有两路大军溃败,向汉阳郡返回了。所以周慎这一路能够取胜,会显得格外重要。

周慎向各属下询问道:“现在榆中城已下,叛军溃逃金城,诸位有何见解?”

众人兴奋的心情愕然而止。

现如今的形势大家都心知肚明,以现在的兵力再深入攻打金城,就会随时面临之前榆中城下的险情。由于其他几路官军的失败,现在的粮道并不安全。

周慎心里也十分清楚,所以现在并不想继续冒险。看到众人的脸色后,心里也基本有了主意。扭头向刘和问道:“玄泰,此次攻下榆中城,乃是用尔之计,当居首功。现如今之形势,你可有何想法?”

听罢周慎的话之后,刘和先是恭敬的施了一礼,对于献计引敌,攻破榆中之事并未独揽功劳,而是直言是麾下的行军主薄戏志才所献。

然后刘和才缓缓说道:“如今叛军虽溃逃而走,但是我军若继续追击,深入西北荒漠之地,则粮道不稳,则军心亦不稳。毕竟现如今我军已成孤军,继续追击过于危险。”

周慎点了点头,也并未再征求他人意见,直接下令道:“向车骑将军及朝廷发送捷报,并说明当前处境。我军乃是洛阳北军,此番已经退敌,迟早要返回洛阳。当前榆中城已下,让车骑将军尽快安排州郡的地方兵卒前来戌守。”

军议之后,刘和返回本部军队在榆中城内的临时驻地。这两年由于常年征战的原因,刘和似乎更习惯待在军营之内。

见到戏志才后,刘和与其谈起了军议的过程。

戏志才听罢后,笑着说道:“此番都尉又是献策之功,又是伏兵破敌之功。再加上周将军本身便与都尉亲近,之前还是都尉的上官。看来若是朝廷有封赏,都尉或可封侯,再或者官职也可晋升为中郎将了。”

刘和摆了摆手,说道:“封侯这种事我可还没那么迫切的去向想,再说我现在只是个公乘而已,怎么可能一步封侯。若要真能提升为中郎将,倒更是合乎我的心意。”

戏志才知道刘和的心思是想一直统领军队,便问道:“周将军未曾提及都尉日后的安排?”

刘和摇摇头,颇为无奈的说道:“我本部麾下虽有万人,且主要是在河北建军。现在被编入北军之中,等返回洛阳时,也不知是留在河南之地,还是被遣回河北。”

戏志才戏谑道:“莫非都尉还想领兵留在西凉?难道此番一战,有了彻底败敌的心思?”

刘和瞅了戏志才一眼,没好气的说道:“明知此次再无力追敌,只能率兵返回,你还有心思与我戏言。还不快想想办法,看看我军离开西凉到到底去往何处。”

戏志才捋了捋短须,晃着脑袋分析道:“周将军是必定领兵返回洛阳,届时都尉若还想领兵,必然不能让军队并入北军。故而一定要继续出征,或去边境驻守。”

刘和点点头表示认同。“可是,又如何继续出征,或去边境驻守?你也说西凉非当前久留之地,难道我让家父动用关系,去往幽州北疆之地驻守?”

戏志才道:“西凉这是非之地,我们确实要尽快离开。但是驻守之地的可选之处,就值得斟酌了。幽州之地确实是个好去处,都尉之父曾在任多年,必然有诸多故吏,也方便都尉行事。唯一的问题就是略显偏远,不仅与朝廷的往来不便,而且军内兵卒远赴边疆,亦会多有变数。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地方无论远近,都非常适合都尉领兵驻守。”

刘和听罢,眼睛一亮,立即询问道:“文正所言,乃是何处?”

“太行山下。”

“太行山下?”

戏志才轻轻一笑。“还记得之前受过都尉恩惠而活命,加入太行山上黄巾叛军的那兄弟二人么?在河北之时,俘虏了这两人,而后又再次放其归去时,我曾让斥候营的几个兵卒随行。现在他们都已坐到了小帅的位置上,对于太行山的情况也传来了消息。现在太行山上已经濒临崩溃边缘,其人数众多,但缺乏粮草。虽然经常能下山劫掠,却并不能满足山上的用度。张牛角死后,有个叫张燕的新大帅,但其无法完全服众,故而派系纷杂,很不稳定。”

刘和虽然知道戏志才之前特意派出一些人去往太行山,但是后续的具体事情并未太深了解,而是全权交给戏志才处理。尤其是瘿陶城下击破黄巾军之后,对于此事就再未继续关注,谁知道那些皇甫嵩留下的精英斥候,竟然已经在太行山的叛军中深入到这等位置,而且还持续的和戏志才联系着。

仔细看了看刘和的面色神情之后,戏志才缓缓说道:“现有二策,都尉可虑之。”

刘和收起恍惚的心思,赶忙问道:“请文正教我。”

戏志才讲解道:“其一,乃是在撤回洛阳后,煽动太行山上的群匪派大军下山攻略县城。如此我军便有再次征战之因,都尉亦可再次领兵去往河北。”

刘和沉思不语。

戏志才继续说道:“其二,太行山上流民太多,根本不可能养活的了,即便频繁的劫掠也很难维持。他们除了攻略县城之外,只能向朝廷投降,以求救济。同时被允许屯田自救,方可有存活之可能。”

“屯田?”刘和听到此处即刻说道:“就是此策,屯田既可以救活流民,又减免了战乱之苦。屯田此策可行,确实可行……”

戏志才看刘和话语间有所停顿,接着反问道:“屯田是不错,只是凭什么说服太行山上的那群叛匪归顺?又凭什么说服朝廷答应?还有就是又能去哪里屯田?即便能够屯田了,都尉又该如何领兵前往?”

刘和愣了愣神,脑海中恍然而悟,抛开了刚才思虑的疑念,然后看到面色似乎略带笑意的戏志才,作揖为礼。“若论筹谋画策,文正胜我十倍,一切安排还请文正掌控。”

许久之后,戏志才深吸一口气,躬身还礼。

第九十九章 西凉军的加入

汉阳郡内,刘和率领本部兵卒先行向美阳撤军。

三日前,前来驻守榆中城的州郡地方兵卒已到,同时带来了其余几路的战报。张温分兵五路,其中三路全部战败,只有周慎这一路击败叛军,占领了榆中城,另外董卓的军队暂时还无具体的消息。

行至半路之时,恰巧遇到了另一路从武威郡撤回的军队,其折损大半,军伍之中刘和还遇到了之前冀州时同在皇甫嵩麾下的麴义。

刘和先与领军的耿鄙施礼,又见到麴义时率先抱拳。“麴校尉,多日不见了。”

麴义脸色有些阴沉,勉强堆起个笑容,抱了抱拳。

原本他已经升为行讨逆校尉,只是这次的战败后,估计要被降职,运气好些还能做个军司马。只是现在整个凉州都是张温说了算,缺少故主皇甫嵩的照应,麴义对这次战败的后果也自认难逃责罚。

耿鄙看刘和与麴义相识,似有些故意的出言问道:“原来刘都尉与麴校尉是旧识啊?”

刘和点了点头,解释道:“之前在冀州平定黄巾叛贼时,曾同在皇甫将军麾下效力。”

耿鄙有些冷声冷气的说道:“那刘都尉可要替麴校尉说几句好话了,此次攻入武威,便正式因为其贸然突进,作战不利才无奈败退。刘都尉好好跟车骑将军说说,免得这行讨逆校尉还没扶正,便被降职。即便降职也好歹保留个军司马的职务,别被贬为庶民才好。”

听罢耿鄙的话,麴义冷哼一声,扭头边走,连招呼也不打。耿鄙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眼中闪过一丝怒意。

刘和扫视了两人一眼,干笑两声,虽然对于耿鄙这等小人般的胸怀不怎么喜欢,但也不准备掺和别人军队中的事务,找了个借口便离开了。

返回自己的军队中之后,刘和也跟属下简单闲聊了几句。一直沉默少语的徐荣,突然向刘和说道:“都尉,之前我亦见到了节信(麴义字)。”

刘和不知徐荣之意,便顺口说道:“可是情绪有些低落?”

徐荣点了点头,脸色显得有些纠结,稍顿了一会儿后,接着说道:“都尉,节信此人虽性情有些桀骜,但无论其自身的武技,还是领兵作战之能,都属上上之选。而且其作战敢勇,对待兵卒亦严厉而公正……”

刘和皱了皱眉,听徐荣如此称赞麴义,当有所图,便询问道:“子桐何意?不妨直言。”

徐荣立即站起来向刘和作揖行礼,而后说道:“荣自知之前在冀州时,因兵卒交接之事,节信对都尉有所得罪。可是此次随同耿鄙北上武威郡,本就是为了牵制其他羌胡叛军,而节信率兵猛攻,正是避免了那些羌人去往榆中支援叛军。此次其军战败,乃是耿鄙见节信前期率兵轻易击破那些羌人部落,便自以为羌人不堪一击,轻率深入才因粮草不足而战败,实在是非节信之罪。此乃都是节信亲口对我所言,其虽性情桀骜,但绝对是敢作敢当。故而此事想向都尉请求,是否可在车骑将军面前解释一二。”

说罢后,徐荣抱拳单膝跪地。

刘和赶忙将徐荣扶起来,说道:“子桐不必如此。麴节信其人,我也是知晓的。虽然性情桀骜不驯,但是在领兵作战这方面,能深受皇甫嵩将军的喜爱,便足以说明其才能。他与我在河北之地也只是领兵交接时有些误会,而且还证明了其人决无苛待兵卒之事。对于其在耿鄙麾下战败之事,等过几天见到了车骑将军后,我自会言明。”

徐荣听罢刘和的话,十分感动,连忙再次施礼。

刘和再一次扶起徐荣后,笑着说道:“大家同生共死这么久了,这些事情就不必客气。无论子桐也好,其他人也罢,有什么事情都可以直接跟我说,能做到的我绝不推辞。”

众人听罢之后,对于刘和的这番说辞也显得有些感动。虽然刘和年轻,但是对待属下及兵卒们都显得公正且有担当。现在军队已达到万人的规模,人多了难免会有摩擦和冲突。刘和对此用的就是之前向皇甫嵩学到的办法,从一开始就绝对公正,无论亲疏远近,几乎是完全遵照军律行使约束。而且无论官职高低,摊派军功与赏罚也一视同仁。

这也是刘和虽然资历尚欠,但还能够掌控这支军队的根本原因。除此之外,对于一些战力出众的将领,刘和平时会更多的找他们闲谈,以及想尽办法解决其家中之忧。类似之前家中独子久卧病榻的黄忠,正是因为刘和托关系找到的名医,才救了其一命,这也是黄忠愿意跟随如此年轻的刘和来西凉的原因。

刘和深知想要把这支军队掌握在自己手中,那首先就是先得到属下将率兵卒的认可和拥戴。不仅要让彼此建立深厚的情义,更要把利益进行彼此的结合。

现在以刘和的官职还没有太多能力给予属下多少利益,就只能先从所谓情义入手。

大军撤回美阳后,整军驻扎之后,刘和去往官衙拜见张温,没想到路上遇到的耿鄙竟然还先到了一步。

刘和与大堂内众人见礼之后,张温颇为欣慰的拍了拍刘和,温言说道:“战报我也都看过了,此次能击退叛军,占领榆中城,都是你献策之功。而且还率兵伏击叛军,又是立了首功。朝廷那边的封赏估计过几天就会传来。”

刘和谦虚了几句,旁边的耿鄙语气不愉的说道:“刘都尉年岁不大,功劳不小啊。”

刘和笑着回应道:“我随周将军的大军追击叛军主力,能击溃叛军,也是依靠了其他几路牵制的兵马所助,否则在羌胡的支援之下,我军必有苦战。”

耿鄙没想到刘和会这么说,有点分不清刘和只是客套谦虚,还是真的有心在张温面前替他说话。讪笑一声后,拱了拱手。

张温瞥了刘和一眼,轻捋胡须。故意问道:“玄泰此言,可是觉得其他几路兵败,不仅无罪而且有功?”

刘和再次躬身施礼,说道:“叛军狡诈,又有羌胡为援,故而大军只能分兵追敌。周将军率大军追击边章、韩遂等叛军主力,其余将领分兵阻击羌胡,虽有兵卒折损,却致使边章、韩遂等叛军无援,只能败退。虽不敢说有功,但也不应有罪。”

耿鄙听后,脸色顿时好看了起来,颇为期待的看了张温一眼。

张温微微点了点头,轻声道:“玄泰所言不错。”

此次分兵追击,本就是张温一意孤行的主张,要不是周慎这边击败了叛军主力,占领了榆中城,此次就算彻底失败了,他张温也是要承担罪责的。

此时刘和在众人面前这么说,张温更是有理由要顺势而为了。

刘和看张温和耿鄙面有愉悦之色,接着说道:“之前耿中郎麾下麴义与我乃是旧识,曾同在皇甫嵩将军麾下共事。其人虽性情冲动莽撞,可否……”

耿鄙见到自己应该不会被追究罪责,心情大好,在刘和面前也不想再计较之前跟麴义那些龌龊,挥了挥手说道:“刘都尉放心,我自然也不会因战败之事为难他。”

刘和心中冷笑一声,顿时对耿鄙更是看轻了几分。并没有接耿鄙的话,而是对着张温说道:“属下是想跟车骑将军请调此人,到我军中任职可否?”

耿鄙一愣,扭头看向张温。

张温也显得有些惊讶,毕竟刘和这番做法,可是会惹恼同僚,也容易给别人留下居功自傲的印象。抬起头看了看刘和,发现刘和神情坦然而坚定,思虑片刻后点头道:“既然是旧识,那也无不可。”

耿鄙干笑两声,附和道:“也无不可。”

达成目的的刘和又客套寒暄了几句后,就想早些回营。只是张温硬是要求留下,又叫了一些其他部属一同举办了场晚宴。

酒过三巡后,微醺的刘和在回到营地。前脚刚进营帐,徐荣便领着麴义前来。

刘和笑着招呼道:“节信这么快就过来了?”

麴义略显不自然的笑了笑,倒是徐荣颇为感激的拱手感激道:“多谢都尉仗义出言,不仅免除了节信的罪责,还把他调到麾下军中。”

刘和摆摆手,笑道:“举手之劳而已,节信已经和那耿鄙心生间隙,留在那边再受些闲气,迟早会造人陷害。我亦觉得那耿鄙非心胸宽阔之人,索性就跟车骑将军提了一下。”

麴义听到耿鄙的名字,颇为恼怒的哼了一声。“此人何止心胸狭隘,乃完全是个小人。打仗不行,推卸责任倒是手段高明。”

刘和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对麴义说道:“此次调离,未直接与节信你商议……”

麴义不等刘和说完,便起身拱手施了一礼,而后说道:“此事子桐跟我说过,我麴节信虽然不敢称君子,但也是堂堂男儿。之前在冀州与都尉虽不熟络,甚至有些龌龊,现如今也感激都尉出言相助。”

刘和摆了摆手,说道:“现在我们已是同伍袍泽,不必太过客气。以前的事也不必提,倒是你手下还能聚拢两千余兵卒,我军迟早是要离开凉州的。你思量一下属下兵卒,看看是随我走,还是安排在凉州本地。”

麴义面色微变,问道:“都尉不想我们西凉人加入军中?”

刘和起身拍了拍麴义,解释道:“我怎么会不想西凉人加入军中,现在麾下还有不少西凉人,且都因为勇武敢战受其他兵卒敬重,我军屯长、什长都有不少西凉人。”

麴义点点头,这些事情徐荣曾给他说过,也说起刘和因为深受皇甫嵩影响,在军伍内行事非常公平,也无欺压兵卒,克扣钱粮之事。

“那可是因为我之前……”

刘和挥手打断麴义的话,略显不悦的说道:“之前我们说了这么多,不是也解释清楚了么?我刘玄泰虽然年岁不算大,但心胸绝非狭隘之人。再说你我在冀州时也只是几句言语上的争执而已,而且都是因为军伍交接之事,难道我刘和在你麴节信心中,还是个无容人之量的黄口小儿?”

徐荣在旁边听到刘和的语气有些不悦,立即帮忙解释道:“都尉稍安,估计节信也决无此意,只是没明白都尉的意思,对之前麾下的袍泽……”

刘和摇了摇头,打断了徐荣的解释,接着说道:“你们都别误会,我的意思其实很简单。节信麾下还有两千余兵卒,且都是西凉人。我率军东归之后,若是愿意随军同往的,便与我同行。若是眷恋故土,不想离开西凉的,我也尽力再去找车骑将军请求安排职务。”

麴义一听,原来刘和是这番意思,立即单膝跪地,施礼拜谢。“是区区以小人之心度量都尉了,都尉之情义,麴义深怀内心。此番战败本就是都尉出言相助,能入都尉军中亦是感激,至于麾下袍泽也多是常年在外的老卒,必然是愿随都尉东归。”

刘和展颜一笑,看了看略显激动的麴义,双手搀扶起来,说道:“今日节信与我同行,来日我军再遇强敌,也无忧先登破敌之士也。”

第一百章 领军别西凉

入冬的西凉寒气迫人,即便是红日当空,地面上的温度也足以冷的让人瑟瑟发抖。可是刘和麾下的军营之中,却有有数十人浑身冒着热气,演武场当中,还有几人在比武较技。

刘和领着麴义等十余名新入的西凉兵卒,在高台之上看着演武场内的比试。

“自从成军以来,我军内从伍长、什长到屯长,都是以武技出众者而得之。彼此当场较技,绝无任人唯亲,秉持公正之律。军伍内众人也心中折服,故而两军对战之时,无论敌军人数众寡,我军都可来着不惧,悍勇无畏。”

麴义与身边的十几名西凉兵吏都是纯粹的武人出身,自然对于自身的武技颇为自信。现在看到刘和以此法择吏,公开公正,心里难免有所意动。

“现在军中的屯长、军候有不少西凉人。都是之前皇甫嵩将军给我留下的老卒,而且还有几名出众者,因为领兵有德有功,都升任了军司马。不过他们自负武技出众,还是经常到演武场与众人比武较技。”刘和指了指当前演武场中央的一人,接着说道:“此人正是西凉人,现已任军司马。同级兵吏之中,罕有对手。”

这时麴义身旁一人向前走出两步,拱手向刘和说道:“属下想入场一战,请都尉允许。”

刘和扭头看了此人一眼,笑了笑询问道:“不知这位如何称呼?”

“属下华雄,当前任一曲军候之职。”

刘和仔细打量了一下华雄,见其身材魁梧,四肢粗壮,面容刚毅而威猛。便抚掌笑道:“好一名猛士,只是军中武技高手众多。尔等刚来,若有闪失,实乃不妥。”

此言一出,华雄立即涨红了脸,颇为不忿的说道:“既入都尉军中,当然要如都尉军中的规矩来行事。还请都尉下令,允我下场一战。”

麴义麾下这些兵卒品性都颇与麴义相似,心气高傲,此番新入刘和军中,更是不愿授人以柄。就担心因为之前战败而被人瞧不起,以为是靠关系加入。所以听到刘和前面的话,又看到演武场内的较技,便想站出来证明自己这些人也是战场上搏杀出来的猛士。

毕竟军伍之内,武将兵卒的威信靠的就是武技高低,军队的士气靠的是战阵上的胜负。

刘和扭头扫视了一眼其他人,微微点头,答应道:“既然如此,那尔等有意者皆可下场。”

华雄一入场,便颇有睥睨众人的气势。军中众人也知道他是新入之人,看起身材雄壮,一时间还无一人站出来比试。

此时华雄当众人对自己有所轻视,高声吼道:“吾乃华雄,可有人一战?”

这时脾气最冲颜良率先走出来,指了指华雄说道:“我是颜良。”

两人彼此对视后,颜良自负华雄乃是新人,于是招了招手,示意其可以主动先攻。

华雄看到颜良神色轻蔑,顿时怒火中烧,向前冲了两步便一拳轰了过去。

颜良抬手一挡,接着便是一脚踹去。华雄侧身躲开,接着顺势用肩膀一靠。颜良躲闪不及,被顶的后退了两步。颜良立即恼羞成怒,脸色也难看了起来。

若论武技,在刘和军中也就黄忠能稳稳胜过颜良,其他人与其比武较技都是负多胜少。至于王越,现在担任帐下都,除了管束军纪外,充当兵卒武技教习外,更多的精力是放在针对斥候营内个人兵卒武技的调教上,很少下场比武。

所以现在刚一交手,颜良便吃了个亏,就显得面子有些放不下。

怒吼一声之后,只见颜良双拳并发,呼啸之中似有风声。华雄拼力格挡,逐步后退,双臂隐隐作痛。连续的躲闪和格挡之后,趁着空隙的时机,突然甩腿横扫。而颜良似乎就是等着对方的反击,先是单手按在华雄小腿处,而后顺势弹起,整个身体横在空中,身体彻底展开,恍若被甩出去一般,也是一击扫腿,狠狠踢在华雄的肩膀。

华雄被这一击踢的险些摔倒,踉跄了几步硬是站住。

“好汉子。”

刘和在场外高声喊了一句,然后快步走进。

冲着场内的华雄说道:“不亏是西凉猛士,能硬抗住颜善之如此狠辣的一踢,确实可称悍卒猛士之名。”

华雄低着头,赧然的抱拳道:“技不如人,是我输了。”

刘和笑着说道:“你撞颜善之一肩,他踢你一脚。即便是输,也不过是小负。军中禁止私下斗殴,但是平日无战之时,每一旬之日便有演武较技,到时候再比过就是。”

这时麴义身后又有其他将士想入场比试,刘和并未拒绝,只是示意众人注意分寸。结果一番较技下来,麴义带来的十几个西凉将士只有三人取胜。

刘和顺势宣布这三人都升为军候,一旬日后再次比武,届时所有胜者,职位不到军候的全部提升为军候。

演武场的事情结束后,刘和带了伤药特意去看望华雄,并且给其上药。

原本有些郁闷的华雄赶忙拜谢,刘和笑着说道:“颜善之为人性情冲动,颇为自傲,没想到一交手险些被你撞倒,故而出手少了分寸,望你不要介意。毕竟以后大家都是袍泽,还需彼此多理解忍让。”

华雄赶忙拱手说道:“都尉待袍泽如兄弟一般,而且公正严明,属下折服,决不会有丝毫记恨,请都尉放心。”

刘和颇显欣慰的点点头,把伤药敷好之后,又给华雄披好外衣。

华雄感慨的说道:“都尉以此待人,实乃幸事。也多亏自己未曾答应随功业去北地。”

刘和听罢,询问道:“功业何人?”

华雄解释道:“乃我同乡之友,名张济字功业,我们本都出自武威。此次追击叛军讨伐羌人,其所随军队亦战败而归。之前他曾邀约我一起去投奔董将军麾下,我也曾跟麴校尉提过,后来麴校尉调遣至都尉军中后,此事便也作罢了。”

刘和听到华雄提起所谓的董将军,疑惑道:“董将军?莫非是指董卓?”

华雄点点头,虽然现在已归属刘和军中,但是言语间还是对董卓颇为推崇。

刘和笑着说道:“董将军领兵之能确实可算名将,我前日听闻战报,说其被羌人围困,却假意让兵卒捕鱼而拦水修堤,从而趁机渡河。羌人追击时,还决堤伏击,反败为胜。战策运用之巧妙,令人叹服啊。”

两人闲谈几句后,刘和也起身返回营帐。

后面几日,刘和领着麴义频繁来往于新加入的西凉部卒之中。一旬日后,再次进行了武技比试,其中不少新加入的西凉兵卒获胜,刘和将这些人都升任到屯长、军候之位。而后趁机重新整编整个大军,调配了不少职位。

随着军队内部再次整编结束,周慎也派人通知刘和准备三日后随军撤离,返回洛阳。

刘和先去与张温拜别,以感激在其麾下的照顾。而后又去往盖勋、傅燮家中拜访。

最后刘和领着徐荣、麴义两人一起去拜别阎忠。之前在冀州时几人都是皇甫嵩麾下部属,而且无论是徐荣还是麴义,对于阎忠的才智都十分钦佩。

仆役将刘和等人引领至府院之内,只见阎忠起身相迎,笑着与几人打了招呼。

刘和恭敬的施礼之后,阎忠笑着称赞道:“玄泰年轻有为,率兵出战智计破敌,不亏被许子将评为济世之才。”

刘和谦虚的客套了几句,这时看到阎忠身后一人,看样子似已过而立之年。在阎忠与刘和等人交谈时,只是低眉顺目的安静站在侧后方。

阎忠顺着刘和的目光,笑着介绍道:“此乃我西凉之英才,智略堪比献候(陈平)”

此人受阎忠如此称赞后,只是略显谦逊的淡淡摆摆手,浅笑一声后说道:“在下贾诩。”

刘和一愣,眼眸中闪过一丝惊异。

阎忠笑着拍了拍贾诩的肩膀,夸赞道:“文和(贾诩字)机变智计在西凉内可称无双之士,这几年来一直家中赋闲,算是枉费才华。原本我之前欲推荐其入车骑将军麾下,可惜并不如愿,文和亦不愿入官府任职。”

刘和听罢后,疑惑道:“这是为何?”

贾诩拱拱手解释道:“车骑将军名誉响彻海内,麾下智谋名士众多,区区薄名之士,实在不敢高攀。其次这几年来凉州境内叛乱迭起,郡县官府内贪腐之事甚重,随时都可能有叛乱之祸事,故而亦不愿任职。”

刘和轻轻点了点头,本地官府之事刘和没了解过,也没资格管,所以亦不多言。只是接着询问道:“既不出仕郡县,却不知文和后面如何打算?”

贾诩笑着说道:“前日同乡的张济来信,邀约去往董将军麾下。”

刘和一听,立即说道:“文和如此大才,能否随我军先东归洛阳?若文和愿意,军中职务任尔选择。同样是军中任职,我麾下兵卒亦多有西凉人,也有文和同乡。若何?”

贾诩没想到刘和这么直接突然的当面提出邀约,扭头看了身旁的阎忠一眼。

阎忠大笑几声,颇为开怀的说道:“玄泰虽然年岁尚轻,可是已经名响洛阳。文和你随军东去,也不失为良策。”

刘和紧接着说道:“文和若嫌我年岁轻,到了洛阳后,我亦可推荐文和给家父,家父现如今在洛阳任宗正之职,文和若去必然在宗正府上有一席之地。”

贾诩脸上的疑惑之色一闪而逝,抬起头略显谦卑的说道:“承蒙刘都尉如此看重,我亦深感荣幸……”

“那文和便是答应了。”刘和立即说道,也不给贾诩继续解释的机会。“今日拜访真乃不虚此行,能有文和随军东归,实乃人生幸事也。”

贾诩无奈苦笑,只得向刘和客气的谦虚了几句。

刘和反而毫不客气,言谈之间更是显得对贾诩十分看重。几人有闲谈片刻后,刘和向贾诩说道:“明日日出之后,我便入城来接文和。”

贾诩赶忙摆了摆手,说道:“区区白身,怎劳都尉,我明日自己去往军营拜见即可。”

刘和依旧坚持自己亲自前来迎接,随后的寒暄饮宴之中,刘和频频向贾诩敬酒,言谈之中对贾诩也颇为推崇,临别之时刘和特意留下了两名亲兵,名曰供贾诩差使。

等饮宴结束后,贾诩与阎忠在书房内歇息。

“诩实在不知这刘都尉因何故看重于我,还是因先生之前所赞,才如此?”

阎忠也颇有些不知所以,只能归结于刘和爱才,听到自己称赞贾诩有陈平之谋时,当即兴起便决定邀请贾诩到军中任职。

“那刘和宗亲世家出身,其父刘虞也为人清正有为,你入他麾下其实比去董卓那里好很多。尤其此子性情稳重朴实,非董卓这等匹夫可比,对你又颇为意中,你就先随他去试试。”

听阎忠亦如此说了,贾诩也不再多言,只能点头表示同意。

次日,刘和亲自去城中将贾诩接入军营,而后给众人逐一介绍了一遍。介绍到戏志才时,刘和特意拉着两人的手臂说道:“平日里策略谋划多亏有文正指教,才有我在其他上官面前献计献策之功,且军中细务也多依靠文正。今日文和入军,盼望二位日后多多鼎力相助。”

说罢之后,刘和退后两步,面朝两人郑重的作揖施礼。

贾诩赶忙伸手相托,谦卑道:“承蒙都尉如此看重,区区必当竭力协助主薄,以供差遣。”

戏志才也同时托着手说道:“吾随都尉日久,何必如此礼仪。”

而后,戏志才又扭头向贾诩说道:“昨夜都尉归来时,特意向我提起文和之才,我听罢后亦是欣喜异常。主薄之职,当由文和来任。”

贾诩一愣,立即摆手说道:“军中主薄职位甚重,新入之人怎敢妄言。”

戏志才笑着解释道:“观文和为人谨慎,都尉也曾言,觉得文和为人细腻。我本一狂放之人,主薄琐事非吾所愿。现在恰好文和到来,我方可专心其他军务。此事乃是我昨夜就向都尉提起的,切勿推辞,也不要多做他想。”

贾诩见戏志才神色坦诚,言语间也并无不悦,便不再执意推辞,客气了几句便点头答应。

刘和笑着看了看二人,开怀大笑了两声后,便向众人下令,整军启程东归。

第一百零一章 回军洛阳城

洛阳城依然巍峨矗立于洛水北岸,庞大的身躯在寒风中显得狂放而桀骜。

安营之后,刘和与周慎一同缓缓入城。身后有戏志才、黄忠等几名下属跟随。

“此次回洛阳之后,是想入朝做官,还是继续留在军中任职?”

原本一路无语,周慎却突然向刘和询问了一句。

刘和毫不犹豫的说道:“这两年在军伍中待惯了,还是想继续在军中任职。将军原何有次一问?莫非我的职务已有安排?”

周慎摇了摇头,眉间似有一丝阴郁。“那倒是还没有,现在朝中只给了那西凉的董卓封赏,此人竟得了斄乡侯,我们的封赏尚未定论。”

刘和轻瞥了周慎一眼,说道:“之前追击叛军,只有我军取胜,董卓都能封了乡侯,想来将军的封赏也绝对不会低于此人。”

周慎摆了摆手,说道:“董卓此人,之前那样得罪了车骑将军,却还能得此封赏,说明其朝中另有他人为其请功。”

“十常侍?”

周慎微微摇头,并未应答。

刘和看周慎神色复杂,便也不再继续询问,只是低着头跟在周慎身旁。

沉默片刻后,周慎又接着询问了一句。“你想留在洛阳,还是去其他州郡?”

刘和沉吟片刻,并未直接答复,而是反问道:“将军此言何意?”

周慎抬头仰望着城门上的塔楼,缓缓说道:“你虽年岁尚轻,但是以你的家世背景,以及这两年的战功。此次我上表战报之后,也不是不能做个中郎将的位置。”

刘和一听到中郎将三个字,心中一阵悸动。只是也清楚周慎的话未讲完,后面也必定有些阻碍和转折,于是也不插嘴,只是默默的听着。

周慎继续说道:“只是洛阳城内的虎贲中郎将乃是崔司徒之子所任,羽林中郎将也已经被袁绍所得。想来你若要留在洛阳担任武职,倒是可以考虑三署的左、右中郎将之职,毕竟五官中郎将位置过于显眼,你这年岁容易被人诟病。你心中有何想法?”

刘和沉思片刻,略显小心翼翼的询问道:“三署郞部中无论是五官中郎将,或是左、右中郎将主要是更直执戟,宿卫诸殿门,出充车骑。兵卒数量各部也不过千余人,虽然下属的中郎、侍郎等可以安排我麾下部属,但多出的其他兵卒该如何安排?”

周慎微微皱眉,随即说道:“北军此次出征有所折损,你麾下的兵卒可以补充至北军之中,若是还有剩余,则遣回原籍。”

刘和心中了然,当即说道:“那属下不愿留在洛阳为官,更想领军驻外。”

周慎看了看刘和,神色稍疑,又扭头看了看刘和身后的黄忠和戏志才几人,沉吟片刻后说道:“既然如此,那便再商议吧。不过驻外中郎将均偏边疆之处,你可要思虑清楚了。”

刘和毫不犹豫的答道:“属下本愿便是领军卫国,边疆之地亦无不可。”

周慎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进入洛阳城后,先是去太尉府上交了调兵虎符,而后刘和领着麾下几人去宗正府拜见自己的父亲刘虞。

见到刘和之后,端坐高堂的刘虞面露自豪之色。细细的打量了刘和一番后,轻捋胡须,说道:“此番出战,你能力克叛军,取得战功也算不负朝廷的信任。等会儿先回家拜见你母亲,自从你走后她抑郁寡欢了许久。”

刘和想到母亲的见到自己的样子,会心一笑,点了点头。

刘虞站起身来,走到刘和身边,看着个头已经高于自己的儿子,内心也颇为感慨。继续说道:“晚些时候我会给其他三公九卿的同僚投递拜帖,这几日先去拜会这些上官长辈。等过几日朝会之时,再上朝述职。”

刘和领着戏志才和黄忠等人返回自己家中,刚入家门,母亲杨氏便匆匆迎上,看到刘和风尘仆仆的归来,眼泪瞬间便忍不住了。

“母亲。”

刘和轻轻的呼唤了一声,杨氏捂嘴哽咽着点点头。

众人看到杨氏激动的情绪,都默默无言。刘和也只是静静的微笑的看着母亲,等杨氏情绪稍微平静一点后,向其介绍起身后的几人。

戏志才、黄忠等人当即施礼,杨氏也微微欠身,示意家中仆役引领众人去府中休息。

回到堂屋内后,刘和看着有些消瘦的母亲,问道:“孩儿不在家中的日子,母亲可安好?为何看起来瘦了许多。”

杨氏颇为埋怨的说道:“你出征在外,又岂能念起为娘的心思。这些年来,除了你游学那两年外,一直多在家中。虽说你已及冠,却是从了军伍,还去西凉蛮荒之地征战。”

刘和笑着打断杨氏的埋怨,说道:“孩儿已经成人,且身为汉室宗亲,自当为国效力。再说当年父亲去往幽州,那里不也是边疆之地么?”

杨氏白了刘和一眼,不满的说道:“那能一样么?你父亲去幽州时早过而立之年,乃是为一州刺史,而且是施政的文官。再说了,那时你还在我身边。”

说到这里,杨氏仿佛突然间想起了什么,指了指刘和怒冲冲的说道:“上次你还在洛阳时就跟冀州中山的甄家定了亲事,要不是你非要跟着去西凉出征,现在怕是都可以有孩子了。”

刘和无语的苦笑一声。“哪儿有那么快,母亲切莫胡言乱语。”

杨氏哼了一声,接着说道:“怎么叫胡言乱语,就算没生子落地,至少那嫁进来的甄氏女肯定也怀上了,岂不是有孩子了。”

刘和无奈的摇摇头,不打算继续谈论这个话题。

杨氏却不依不饶,继续说道:“等你父亲回来,我们就跟甄家赶紧定日子。你也快些成亲生子,等有了孙子,你再去哪里我也不唠叨你了。”

刘和半响说不出话,低着头无言以对。受了一阵埋怨之后,无奈之下只能抱头鼠窜。

杨氏发泄完情绪了,也平静了许多,开始指挥仆从准备吃食。

随后的几日内,刘和先是给属下诸兵将放了假,但并未允许回乡,只是减少了操练的次数,也领了些赏钱给众人分了份,当大家平时可以去洛阳游玩。然后自己便随着刘虞携礼四处拜访京城内的重臣与长辈们。

这日,好容易闲暇的刘和溜达到了戏志才等人休息的院落,见戏志才颇为惬意的独酌。

“文正,找你许久,你可倒是清闲,竟然独自在此饮酒。”刘和一边调侃戏志才,一边示意远处的仆从再给自己放置一副酒具。

戏志才抬头看了刘和一眼,而后起身笑嘻嘻给刘和倒了一杯酒。“督尉家中的藏酒真乃是好酒,以后再回洛阳,我一定还要住在督尉家中。”

刘和端起耳杯,笑着说道:“你要小心,别把我父亲招待其他公卿重臣的酒都给喝光,不然挨骂的人还是我。”

戏志才仿佛毫不在意,返回自己的案几前,自饮自酌。

刘和小饮了一口,转言向戏志才询问道:“之前入城时,周慎将军言语含糊我就十分疑惑,这几日四处拜访长辈,言谈之中才明白,现在这洛阳城内被大将军何进的势力所控制。我若是想任职中郎将,便只能外放边疆,若想留在洛阳就得把麾下的军队拆散。”

戏志才淡然一笑,说道:“督尉本来的目的就是外放,至于洛阳城内的兵权之争,还是留给太尉府和大将军府这两大势力去争夺吧,现在还不是我等可以参与的。重要的是尽快离开,不要被双方的争斗缠绕进去。”

刘和点点头,随口说道:“去太尉府递交虎符的时候,听闻朝廷准备让车骑将军张温兼任太尉,以方便更顺利的调配兵力。”

戏志才端起耳杯,一饮而尽后,说道:“现在看来这何进的权势膨胀的太快,其他人都开始忌惮,着手反击之策了。那西凉的董卓,应该亦是何进所属。否则,他又怎敢如此顶撞张温。我们虽然离开那片是非之地,可这洛阳更不能久驻。太行山上的事,我已经命人加快,若能在年前有消息,督尉便可请求宗正大人给你在朝堂上安排一下了。”

“原来那董卓依附了何进,我之前还以为他跟宫里的常侍们有关系呢。”刘和端起耳杯,去戏志才案几上给自己添了杯酒。“太行山之事,文正有几成把握?”

戏志才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说道:“不足十成,亦有九成。但是督尉想领兵前往,必须要宗正能给予助力,朝堂之上要有人替督尉谏言。”

“竟已谋划至此?”

看着惊讶的刘和,戏志才解释道:“现在太行山上近百万口,根本不堪重负,随时都有倾覆之患。所以他们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下山劫掠,要么下山归降。无论他们决定走哪条路,都可成为督尉领兵出征之由。劫掠则征讨,归降则看管。”

“文正预计何时可会发生?”

“若是归降,则必是年前。只是那首领张燕,现在虽然号称统领百万之众,但属下人员复杂,还未能完全如臂使指的掌控全局,贸然归顺极有可能先引发内部混乱。故而,就看此人心智如何。若仍图谋甚大,今年归降的可能便小,但明年春耕之后又必然会下山劫掠。”

刘和若有所悟的点点头,啜了口杯中酒。“此事多劳文正谋划了,若能不打仗最好。冀州这两年连番的叛乱,也是众业凋零,百姓悲苦。”

想起冀州之事,刘和轻叹一声,突然间询问道:“文正觉得,若是再去冀州,可否邀请田丰田元皓加入军中?”

戏志才瞥了刘和一眼,稍沉吟后,说道:“若我直言,可能对督尉有所不敬,且容易让督尉觉得嫉贤妒能。”

刘和赶紧摆手。“文正为人,我知之甚详,绝不会有此念头。再说,那贾诩贾文和加入军中时,你我二人深谈至入夜,更可见文正之公心。切勿有此念,切勿。”

戏志才思虑片刻后,还是决定直述看法。“无论是我还是贾文和,在士人之中,都属寒门庶族,无甚名声。能得督尉所倚重,才不算屈才。那田丰年少便举茂才,家门显赫。年轻时便被选为侍御史,才名响彻河北之地。若是督尉之父,以九卿宗正之名征辟或有可能。督尉虽然亦有名声,但以当前的资历名望,想招揽田元皓,实在难为。”

听罢之后,刘和神色落寞的点了点头,叹息一声后,最终只能无奈的自嘲一笑。

第一百零二章 甄氏长女

清晨,洛阳城。

刘和随着父亲刘虞迈入皇宫,经过巍峨的朱雀门,从中御道旁边的侧道走进。

进入崇德殿后,刘虞跟其他几位重臣在前,步入三公九卿的上首位置。刘和的官位尚低,只能跟其他一些官吏于后侧下手而立。

不一会儿天子缓步进入宫内,跪坐于上首中央的天子御座之上。

这几年政事纷杂,其他州郡的各事项谈论了有一个多时辰后,才说起西北的战事。被天子提及的周慎率先站出,跟天子简略的汇报了战事过程。

天子听闻是刘和出谋划策反伏击叛军后,先是简单的褒奖了几句,颇显欣慰的笑了笑,询问道:“刘和可曾来参加朝会?”

刘和听到天子叫自己,赶忙回应道:“臣下在。”

天子笑着看了看刘和,说道:“刚才周将军说击溃叛军夺回榆中,你当属首功。西凉战事糜烂,你能献计献策击败叛军,朕不会亏待你们,过几日当有正式的封赏下来。”

刘和谢恩道:“臣随军出征,能击败叛军乃是兵士用命,将率谋划之力。臣不敢妄而贪功于己身,只求能为陛下让臣领兵巡剿各地匪盗,待平定四方之时,才不负陛下赐剑与赐字之恩,乃敢请功。”

天子微微皱眉,说道:“你亦可留在洛阳,协助周将军统御北军。”

刘和突然感到右侧那片朝臣人群中似乎有一丝冷芒扫向自己,毫不迟疑道:“此乃陛下禁卫军,臣年岁尚欠,又何德何能施以统御。”

天子盯着刘和看了会儿,然后略感失望的挥了挥手,刘和躬身退至一旁。

朝会结束后,刘和抬头看向那一道冷芒的方向,只见自己的父亲刚刚站起身,便被一人轻轻扶了一把,而后向刘虞说道:“伯安之子真不愧被誉为济世之才,先是在关东之地平定黄巾叛乱,又在西凉击溃叛军,未来必是我大汉鼎柱之人。”

刘虞拱拱手,说道:“大将军过誉了,区区孺子而已,只是跟随我大汉几位名将,才堪堪得了些功劳。以后还当好好在外历练一番,才或有所成。”

与刘虞寒暄的正是大将军何进,听了刘虞的话后,笑呵呵的说道:“伯安太过谦虚了,不过确实如伯安所言,令公子年岁尚轻,虽可成伟器,亦需要多多历练一番为好。”

刘虞微笑着点点头,不再多言。

出了宫门后,刘虞似在沉思,一旁的刘和也只是安静的跟在父亲身后。一直快到家的街道上时,刘虞突然向刘和询问道:“你不想待在洛阳,为何?”

刘和回答道:“权势太深,纠葛太杂。”

刘虞捋须点头,接着问道:“你还想继续在军中任职?没想过到郡县中为吏?”

看了看父亲的脸色后,刘和想了片刻后说道:“儿确实不愿到郡县中为吏,不仅是因为熟悉军伍,更不愿在府衙中与人勾心斗角,做些琐碎杂事,这也非儿之所长。”

刘虞嗯了一声,不再言语。

父子二人刚刚回到家,就见杨氏笑嘻嘻的上前跟刘虞说道:“甄家的女儿到洛阳了,人家拜帖也送到了,明天在府上安排宴席招待一下。”

刘虞应了一声,杨氏还嫌刘虞回应的不积极,接着唠叨着甄家拜帖的规格,对方携女入洛阳的态度。刘虞听了半天,最后也答应明天不再外出,就留在家中等甄家的人前来。

看着丈夫答应了自己的安排,杨氏扭过头指着刘和说道:“明天你父亲待在家中等人家上门拜访,你就负责去人家府上接人。”

刘和一愣,随口问道:“还要去他们府上接?”

杨氏白了刘和一眼,没好气的说道:“人家都领着女儿来洛阳了,你身为晚辈难道不该去接么?我们刘家乃是宗亲高门,礼仪传家,岂能少了礼数。”

刘和一看母亲杨氏还要继续唠叨,赶忙拱手投降。“孩儿去,明日早早便去。”

到了次日,刘和骑着马领着前后两辆车的车队和扈从缓缓来到甄家在洛阳的府邸,在门口迎接的是甄逸的次子甄俨。

刘和下马抱拳施礼,甄俨笑着说道:“原本就是家父投递拜帖,也应该自行过去。昨日玄泰家中仆从前来说玄泰要亲自接去府上后,家父还说礼重了呢。”

刘和笑着客气了几句,便随着甄俨进入府内,只见甄逸在堂内等待,其长女甄姜也并未避讳,安静的站在其身旁,害羞的看了看刘和。

刘和忽然想起了在冀州的第一次见面,那抹温和的阳光之下,一个温润的少女恍若娇憨的仙女,于尘世间亭亭玉立。

身后的甄俨轻轻的咳嗽了一声,有些愣神的刘和急忙向甄逸匆匆施礼。

甄逸虽已过不惑之龄,但体态挺拔,容貌俊朗,颇显一股英才之气。“玄泰路上辛苦了,不妨休息一会儿,我们再去你家中拜访。”

刘和赶忙回应道:“我骑马而来,这点路程也不远,算不得辛苦。家父早已在府院中等候,出门时还提及今日定要和叔父好好叙旧。”

甄逸温和的笑了笑,便嘱咐其子女上前准备出门。

领着甄氏几人返回家中路上,刘和内心的悸动让自己有些恍惚,朦胧而青涩的情感总是那么容易的击破心中最柔软的那层薄膜。

回家之后,甄逸一行人被刘虞迎入厅堂,两人毕竟是长辈,寒暄一阵后便让刘和领着甄俨和甄姜到后院游玩。

刘和刚领着两人走出厅堂,甄俨便说道:“我就不陪你俩在花草中闲逛了,玄泰家中可有饮酒的好去处?来了洛阳后被家父禁酒多日,今日来玄泰家中可算是能放开饮酒了。”

刘和听罢扭头看到甄俨正挤眉弄眼的看着自己,笑了笑便招呼仆从领着甄俨去寻戏志才,有戏志才这个酒鬼陪伴,甄俨也应该不会无聊。

待甄俨走后,刘和跟甄姜二人缓步走入后院花圃之处。

两人看着寒冬中凋零的花圃,静默许久。

“冷么?”

刘和轻声询问后,甄姜轻轻摇了摇头。

“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那还是在冀州中山你家的门前。你还记得么?”

甄姜脸色微红的点点头。

刘和有些自嘲的笑了笑,觉得自己对女子实在是缺乏沟通的手段,便索性直言道:“第一眼看到你时,我便忍不住生出了爱慕,这也是我此生第一次对女子有此好感。”

说罢之后,刘和一时间也不知该再讲些什么,两人就这样呆呆的站立了许久。

过了一会儿,甄姜抬起头看了刘和一眼,微微一笑,脸庞上浅浅的酒窝让刘和为之迷醉。

突然间刘和靠近一步,将甄姜猛的搂入怀中。似是被吓了一跳,甄姜双臂抱在胸前,在刘和怀抱中有些扭捏的挣扎。

刘和也不该太过无礼,只是抱了一下便急忙松开。

甄姜双臂还是抱在胸前,脸色通红还带有一丝羞涩和慌乱。

刘和轻轻说道:“感谢苍天,让你我相遇,也感谢缘分能让你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更感谢身边的亲长能让我此生有机会与你携手共度。”

甄姜听罢后,缓缓的抬起头,脸上的神情没有了慌乱,声音显得轻柔却无比坚定。“我也感谢,感谢这一切。”

这时冬雪初降,零星的雪花淡淡的飘落,静谧的小院中让里面的两个人看起来也朦胧而唯美,轻微的一阵风带着雪花环绕在两人身边。

另一个院落中,杨氏笑嘻嘻迈着轻快的步伐,看到忙碌的仆役们后,指挥道:“大家手脚再快一点,吃食都要多清理一遍。”刚转身又提高语调补充道:“还有,还有!后院谁也不许过去,要不然小心挨家法。”

随后几日,刘和领着甄姜逛遍了整座洛阳城,有时候还到洛水之畔游玩。无论是城内的市场街道,或是覆盖着雪层的水畔松林,两人时而骑马纵驰,时而悠闲漫步。

被刘和拉着手的甄姜不再如初时那么羞涩慌乱,常常带着浅浅的酒窝跟刘和嬉闹,两个人的身影被夕阳的余晖映射的很长。

随着两人情感的逐渐靠近,对于即将成为夫妻的事情显得更加期待而紧张。

这一日,正准备出门的刘和被母亲杨氏拦住。“今日家中有重要宴席待客,你就留在家中,不要出去了。”

刘和有些不太愿意,但也不愿太过忤逆母亲,便商量道:“我是去找甄姜,阿娘不也让我平时多陪陪人家么?难不成您又不满意人家了?”

杨氏用手指点了点刘和的胸口,说道:“甄氏的嫡长女,我当然满意了,倒是你一天到晚就知道儿女情长,什么事也不关心了?你们成亲的日子已经定了,今日就是宴请你父亲在洛阳的同僚及亲友的证婚宴,席间就是要宣布你迎亲的日子。”

刘和一听,拍了拍额头说道:“对对对,是今天。”

杨氏白了刘和一眼,说道:“你就留在家里,再派人去把你军伍中的同僚请来,到时一起参加宴席。不过你要先跟他们说明白了,今日来的不是名士大儒,便是重臣官吏,若有位置安排不当或招待不周的事情,不是家里面怠慢他们。以后你还要统御那些武人将士们,别让人家跟你生出间隙。”

刘和听罢,深深的给母亲杨氏鞠躬作揖。

第一百零三章 娶亲

刘和统属的军队营地内,送来几十车酒肉,营内众兵卒顿时乐呵了起来。

程普站在台上,对着下面聚集的众人喊道:“这些都是都尉送来的,今日都尉府上要办证婚宴。没办法让营内所有兄弟们去,便让我带着这些酒肉给大家先补一补。等过几日,都尉把洛阳的事情安排好了,还有酒肉吃食带给兄弟们。今日大家可以在营内随意吃肉饮酒,不过绝对不许出营门一步。”

众人欢呼几声后边纷纷去卸车,准备晚上大吃一顿。其余的军候以上的所有军吏,都随着程普一起去往洛阳刘和家中参加宴席。

众人进到刘和家中时,刘和把这些人先聚到身边,略显愧疚的说道:“今日家中为我办证婚宴席,因为家父邀请较多长辈及公卿重臣,所以宴席位置上诸位兄弟们可能会偏后一些,希望大家切勿心有芥蒂。”

刘和刚说完,程普立即说道:“我们这些本就是莽汉一群,无论名声还是官职也都低微,再说大家跟随都尉日久,又怎会因此而对都尉心怀不满。”

黄忠也接着说道:“都尉切勿如此,都尉对待众人之情,我黄忠早已铭记于心。都尉之父乃是九卿重臣,能有我一席之地,就已深感荣幸了。”

其他人也是纷纷表态,让刘和不必为此担忧。麴义还起哄的说道:“我们兄弟坐哪里都无所谓,再说论起喝酒来,跟那些所谓名士们坐在一起,反而不痛快。”

刘和向众人拱了拱手,笑着说道:“等迎亲之后,我再备些酒肉吃食,到时候我们去军营之内痛快畅饮,与所有兄弟们再开怀一次。”

这时,仆从小步快跑到跟前,轻声道:“公子,宴席已备好。主公让人送来话,说今日会有同僚赴宴,请公子去往府门迎接。”

刘虞当前乃为九卿之一的宗正之职,身份地位崇高,再加上本人乃是已过世的刘宽所指定的宗室扛鼎人物,故而在洛阳的十分受人追捧。

刘和刚回洛阳,刘虞便宴请众人,主要目的还是为了刘和与冀州甄氏的姻亲之事。

今日宴席所来之人,不仅有老一辈重臣名士,多位任职过三公九卿的重臣,也有洛阳八公子等新起之秀,甚至还有当前风头正盛的大将军何进。

刘和随着父亲刘虞向众人逐个见礼,尤其是那些名士长辈。卢植之前也因为刘虞等人联合上奏而被从牢中放出,见到刘和后欣赏的褒奖道:“去了一趟西凉,身上也多了些勇武之气。之前义真(皇甫嵩字)也跟我提起过你,机智聪慧,乃是出将入相之才。”

刘和谦卑的答道:“此乃都是与众位长辈学习所得,也多亏长辈的教诲。”

这时杨彪走近笑着插嘴说道:“文饶公(刘宽)再世时曾言,伯安虽可肩负宗室之责,但将来宗室兴盛必然由其子玄泰。”

周边众人应声而笑,都纷纷褒奖和指点了刘和几句。

待与所有长辈见礼寒暄之后,刘和才得以脱身,主动走到袁绍、曹操几人身边作揖说道:“前面先行给诸位长辈见礼,对各位兄长怠慢之处请多见谅。”

袁绍爽朗大笑一声,颇显豪侠之风的说道:“玄泰不必如此,吾等与玄泰虽然平日相聚不多,但是亦是知交好友。长辈在前,当然要率先见礼问候。只是等会儿玄泰当与吾等共饮,以谋求一醉,方显今日开怀。”

身旁的曹操一脸羡慕的说道:“听闻甄家之女在河北之地颇有美名,号称冀州第一美女。玄泰刚及冠不久,便可娶得佳人,实在是可喜可贺。”

“哈哈哈!”许攸略显放肆的大笑着说道:“对于贪恋女色之事,孟德倒是与那袁公路相似。玄泰娶亲时可要小心,别给曹孟德偷走了新娘子,他们可做过这种事。”

“许子远!”曹操被许攸这么取消,显得颇为恼怒。

许攸似乎还意犹未尽,想继续调侃,此时袁绍向前走了一步,拍了拍许攸,也冲曹操摇了摇头,而后说道:“今日宴席长辈名士众多,且关乎玄泰定亲的请期之事,子远莫戏言。”

听袁绍说罢后,曹操瞅了许攸一眼,硬是压下了自己的怒气。而许攸虽然也听从了袁绍之言不再说话,但是依旧放肆的笑着。

袁绍略显尴尬的冲刘和笑了笑,岔开话题说道:“玄泰娶亲之后,对于仕途有何打算?”

“这几年一直在军中,此番刚从西凉回来,也当是休养一阵。过些日子,还是想去其他州郡的军伍中任职。”

袁绍听完刘和的想法,倒是显得并不惊讶,接着说道:“看来玄泰倒是一心想当个将军。只是何必去其他州郡,洛阳城内也有军职,何不留在洛阳?还可与家人团聚。”

刘和笑了笑,显得颇有雄心的说道:“洛阳城内的大军除了平日操练,便是守卫宫城。我年岁尚轻,洛阳城内待久了实在难耐,更想随军巡剿各地,或者去边疆抗击羌胡。”

袁绍还未说话,旁边的曹操赞叹道:“玄泰此言,甚合吾心。”

与袁绍几人寒暄过后,刘和便准备去招呼其他人入席。不远处的戏志才缓缓走到刘和身边,轻声道:“那袁本初言语间似有试探之意。”

“你都听到了?”

戏志才笑着说道:“我本就在你们旁边不远处,那许子远调侃曹孟德时便听到你们说话了。此番如此近的看到那袁本初,感觉此人风采果然名不虚传。”

刘和颇为同意的点点头,说道:“你觉得那袁本初言语间不妥,所以才朝我使眼色?”

戏志才饮了口酒,扭过头瞥了一眼人群中的袁绍,嘴角微翘,似有冷笑,而后说道:“回洛阳后,都尉在四处拜访,而我也打探了些朝廷的事。”

“哦?说来听听。”

“太尉府和大将军府之间的兵权争夺愈演愈烈,故而才造成张温领太尉之职驻西凉之地,以三公的身份震慑西北那些悍将们。这说明大将军府的权势极其庞大,这袁绍乃是大将军何进门下肱骨心腹之人,此番赴宴,或许不仅是来恭贺,未必没有替大将军府招揽都尉的心思,毕竟都尉之父还是宗室之首,若得都尉之父支持,朝廷上估计其势再难有抗衡之辈。”

刘和摇摇头,说道:“我此时只想一心外放,这朝廷的权利之争实在是不想参与。”

戏志才笑着摆手道:“都尉想外放州郡,现在却不得不去讨好一下这大将军。都尉自己可以想一下,以都尉现在的年岁和资历,外放之后能得何等官职?能得一个大县的县令便是极致了。可是这一县之中,何以供给这上万的兵卒部属。所以都尉只能继续担任军职,可是军伍中官职的提拔,以及外放驻军的调配,还真得是大将军说了算的。”

刘和深吸了一口气,许久后点头说道:“文正所言不虚,当是如此啊。”

随着宴席的正式开启,众人落座。刘虞几句简单的祝酒词之后,便开始介绍身边的一人,此人正是冀州中山甄家的家主甄逸。

众人对于两家定亲之事早有所闻,故而此时便都是恭贺之声。

刘虞向两边作揖回礼,笑着说道:“其实我与安国(甄逸字)早已商定好了,只是犬子之前去往西凉平叛,于是耽搁了些时日。现在犬子侥幸得了些功劳回来,也算不负期望。我们准备本月底即迎亲,望诸位闲暇之时前来观礼。”

大家听罢,纷纷举起酒杯,一时间宴席之上达到高潮。

随着夜渐深,酒席散去时,刘和于府门亲自恭送到府的来客。待袁绍出门时,刘和拱手施礼后笑着说道:“今日事杂,未能尽心,请本初兄多多包涵。一旬日之内,本初兄可有闲暇,我想专程登门拜访。”

袁绍笑着答应,而且还跟刘和约了十日后在家中等候。

后面大半个月的日子,刘和除了去宗亲长辈等人的府上拜访,便是在自家筹备迎亲之事。实在是忙不开,于是拜访袁绍之事便重新约在了婚礼之后。

转眼间,月底已至。迎亲当日,刘和领鼓乐队、仪仗队及彩车,沿途吹吹打打,向着甄逸在洛阳的临时府邸而去。颜良怀抱一只大雁,笑嘻嘻的领头走在最前。当初为了这只大雁,黄忠和韩当领着一个营内数百人跑到野外打大雁,号称捕到一只他们见过的最大的大雁。

当众人喧闹的抵达甄府时,刘和先在门外拜礼,送上大雁,得家主许可后,方在身旁众人的簇拥下步入府内。甄逸站在府内筵席之中,举起一爵酒,刘和恭敬上前,拜谢后一饮而尽。甄逸眼眶微红,嘱咐了刘和几句,便让刘和去内院接去新娘了。

此时甄姜正在屋中装扮,刘和在门外请了三声后,甄家的一些女眷纷纷簇拥上来,非要让刘和念催妆诗,否则就不让新娘出门。

刘和实在是不善诗词,戏志才赶忙上前,给众位女眷分了些礼物,又念了两句寓意诙谐的歪诗,才堪堪过关。

在黄昏柔和的光线下,屋门缓缓打开。甄姜身着礼服,在暗红的阳光照射下,显得格外动人。所有的喧闹和吵杂在新娘打开门这一刻愕然而止,所有人都屏住呼吸,静静的看着缓步而行的新娘。

清风在空气中带起一片涟漪,新娘的衣角微动,盛世容颜只是轻轻一笑,恍若有倾城倾国之姿。

刘和上前一步,小心的拉起甄姜的手,动情的说道:“我来接你了。”

甄姜面色微红,笑着点了点头。

刘和牵着甄姜的手,静静的走向府院大门。两人神情典雅端庄,周围的人都在注视这一对被苍天所祝福的新人,安静而感动的看着两人逐步向前。

汉朝的婚礼其实并不吵杂,为了遵循周礼,在与新娘携手时,所有亲朋都会屏气凝神,虔诚的默默祝福这对新人,也表达了对于婚礼的尊重。

走到外门后,甄姜转身拜谢娘家人多年的照顾,而后在刘和的搀扶下上车,然后刘和在前驾车,绕着甄氏府邸三圈之后,将车交给马夫,自己另坐一车在前领路。

约走了半个时辰的时间,车仗队缓缓抵达刘家府邸。

两人走进府门,先是在家眷的拥簇下沃盥(洗手),而后两人走入筵席中央对席而坐,刘和坐于西,甄姜坐于东,此乃自周朝而成之礼,寓意为阴阳交会。

此时端出同牢之肉,然后两人合卺交杯(交换酒杯)共饮合卺酒。

随后便是解缨结发,刘和上前一步,亲手解下甄姜头上的许婚之缨,而后两人在婢女的服侍下各自剪了对方一束头发,再以红缨梳结在一起。这便是所谓的结发了。

刘和在洛阳几乎没有同龄好友,之前的袍泽们又进不了此处院内,观礼的人们不是重臣长辈,便是名士大儒,又岂会来调笑刘和这一个小辈。剩下袁绍、曹操几人,虽与刘和算是同辈好友,但毕竟年岁大上许多,故而婚礼显得平静而庄重。

随着仪式逐步的进展,两人最终同房入室,侍女给二人脱去礼服,两人坐在床上,此乃合床礼。之后侍女持烛而出,关门退去。

房间内,刘和静静的看着眼前的甄姜,笑着轻声道:“你我此时已成夫妻,愿能与你携手此生,家和兴盛,无论如何决不相负。”

甄姜被刘和看的有些害羞,只是低着头嗯了一声。

刘和将甄姜拥入怀中,轻轻抚摸着处子柔弱的后背,当手抚摸到纤细的腰身时,甄姜扭了扭,娇嗔的说了声痒。

看着甄姜娇羞的神情,刘和缓缓的吻了上去,柔软的嘴唇似乎还带着一丝甜意。

刘和用一只手环抱着甄姜的芊芊细腰,感受到一股处子的芬芳。此时的甄姜眼神迷离,完全沉醉在这种激烈而甜蜜之中。

原本越来越沉醉迷离的甄姜,突然间感到一阵撕裂的疼痛。性情羞涩的甄姜双手用力拽紧床单,紧咬下唇,避免自己叫出太大的声音。从这一刻,甄姜明白自己真正意义上成为了刘和的妻子,把自己整个人彻底的交给了刘和。

至此以后,两不相负。

第一百零四章 张燕的请降书

清晨,第一抹阳光照进了屋内。

微微蹙眉的甄姜蜷缩在刘和的臂弯之中,乌黑柔顺的头发显得有些凌乱的随意散开着。刘和醒来后,看了看怀中的甄姜,轻轻的吻了下额头。似乎是被刘和亲吻的有些痒,还犹如少女般娇憨的揉了揉额头,然后稍微扭了下身子,继续熟睡。

门外的侍女小心翼翼的轻声叩门,刘和站起身穿好衣服打开门,侍女低着头禀报道:“请新人夫妻起身,等会儿要行成妇礼了。”

刘和点点头,返回床边轻轻拍了拍甄姜,略显疲倦的甄姜慢慢睁开眼睛,看到近在眼前的刘和害羞的缩了头。

刘和笑着说道:“起来了,你是新妇,今晨还有妇人礼。”

甄姜一听,急忙起身却不慎将被子滑落,下意识的双手抱在了胸前,突然间又意识到自己已为人妻,然后抬头娇憨的看了刘和一眼。

刘和慢慢在床边坐下,然后将仍有一丝羞意的甄姜拥入怀中,摩挲着如丝缎般的纤细上臂,轻柔道:“我来一起给你更衣。”

甄姜摇摇头,细声道:“夫君乃伟丈夫,岂能给女子穿衣。”

刘和笑着说道:“你我夫妻已一体,闺房之中何须执于旧礼。”

甄姜坚决的再次摇头说道:“我们刚刚成亲,礼数未尽,我亦无去宗庙祭拜,新妇之礼不可废。待日久之后,若夫君有兴致了再为妾身穿衣,也未尝不可。”

看到甄姜如此坚持,刘和也不多强求,起身后示意让侍女过去服侍,自己先去洗漱后,便到门外等候。

过了一会儿,在侍女的搀扶下,甄姜款款而出。刘和看甄姜走路时微微皱眉,便上前询问道:“怎么了?可有不适?”

甄姜在刘和耳边轻声道:“腿间还有些疼。”

刘和恍然,处子身破难免要疼痛一两日,轻笑的安慰了几句后便牵起手去拜见父母。

甄姜恭敬的拿着盛着枣、栗和腶修等物的竹器到刘虞和杨氏的寝门外等候。少倾屋门打开,刘虞和杨氏端正的坐于上首位,甄姜缓缓步入屋内,亲自侍奉两人用食。

刘虞和杨氏简单用过吃食之后,便领着甄姜到了庭院中,新妇入门还有公婆家的一献三爵之礼。庭院中分为南北两处设了洗爵的台阶,刘虞于南洗洗爵,杨氏于北洗洗爵。洗好之后,两人各自先饮一爵,而后递给新妇甄姜,甄姜在刘虞和杨氏温和的笑容注视之下一饮而尽,然后恭敬的把酒置于庭院东侧的台阶之上。

待刘虞和杨氏从台阶上下来后,甄姜也缓缓下阶,对两人施礼道:“舅姑安好。”(汉时称公婆为舅姑)

刘虞笑着点了点头以示应承,杨氏也满脸笑容的说道:“以后家中之事,你便可做主了。”

甄姜略显羞意的点点头说道:“多谢姑的照应,以后儿媳必当侍奉舅姑在上。”

看到礼仪结束的刘和走到跟前,牵起甄姜的手,再次对自己的父母躬身施礼。

新婚的前几日,刘和一直在家中温存。一直到戏志才提醒,才想起去袁绍府上拜访。

看到刘和来访后,袁绍笑道:“玄泰这几日在家中陪伴娇妻,日子过的可逍遥?”

听了袁绍的调笑,刘和笑着摆了摆手。“俗礼太多,有些长辈不得不先去拜见,故而得到今日才登门,本初兄切勿怪罪。”

袁绍将刘和迎至堂内,两人落座之后先是彼此寒暄了几句。随后刘和便试探着说道:“前些日子冀州那边的故旧有信,说太行山上的残余匪盗又有异动之像。”

袁绍先是稍一愣,然后略显疑惑的询问道:“可是那黄巾贼遗留的匪盗?”

刘和点头说道:“之前领兵在冀州时,在当地郡县州府的配合下,有幸击杀贼首,不过那也只是堪堪击退贼寇,未能完全剿灭。实在是可惜……”

袁绍静静的看着刘和,一边听刘和讲一边思考着刘和这番话的用意。

这时家仆禀报何颙来访,袁绍赶忙起身,笑着跟刘和说道:“今日玄泰要来,我便特意请了伯求前来,我们三人也可以好好聚一聚。”

刘和随着袁绍把何颙迎进了堂内,何颙笑着对刘和说道:“玄泰大婚之日,我刚刚结束冀州的公差回洛阳,去你府上稍晚,未能当面恭贺,玄泰切勿怪罪。”

刘和客气了几句后,袁绍便似无意的顺口说道:“刚才玄泰还跟我提及之前冀州剿匪之事,也说起那太行山上还有不少残余的黄巾贼。”

何颙眼神一闪,立即问道:“玄泰可有何良策可平此患?”

刘和想了一想,直言说道:“据我所知,贼匪人数众多,虽战力平庸,却也非当地一郡一县之兵可灭之。故而只有两个方法可以应对,其一派万余兵卒前去冀州,化整为零驻守地方,待贼匪出动时一举歼灭。其二便是看看能否说服贼匪归降,让其余众出山而居,再派兵卒驻守看管。”

何颙跟袁绍对视一眼,大笑了几声,紧接着说道:“玄泰高才,这第二策与吾所谋相合。我此次去往冀州,便是前些日子王芬派人劝降了那现任贼首张燕。只是玄泰所言,让其出山而后受朝廷军队看管,似有所难啊。”

刘和没想到这何颙竟然已经去冀州跟当地刺史劝降了太行山上的黄巾军,略一思索后,说道:“这群贼匪人数众多,号称有百万之众。不知伯求与王使君,以何条件谈论?”

何颙无奈的叹息了一声。“如你所言,其贼匪人数甚众,朝廷财政拮据且无力征讨,河北之地深受其害,故而只能暂时应付。现欲让其掌管太行山周边山区之地,封其为中郎将。”

刘和十分庆幸自己此番前来,要是太行山的事就此决定,自己这边对于军队的归属就得再另想办法了。

“区区虽然位低而言浅,却也知道那群贼匪最致命的乃是粮食的问题。之前他们依靠劫掠周边郡县补充,现在归降朝廷后,粮食哪里来?”

何颙捋了捋须答道:“之前他们占领了几个县城,王芬到任后也未能一直完全夺回。派那里周边的耕地索性就给他们自给自足,只要他们不再骚扰其他郡县即可。”

刘和皱着眉说道:“如此行事,朝廷威仪何在?”

何颙反问道:“那如玄泰之策,其贼匪归降后,应当如何处置?”

刘和脱口而出。“屯田。”

“屯田?”

刘和点点头,这是自己之前和戏志才推演多次的解决太行山上那群黄巾贼余匪最合适的策略。不仅可以解决兵灾隐患,同时让其众人逐步回归农耕平稳的生活,解决自身粮食的情况下,还可以边开荒,边给当地增加人口,将来亦有可行的赋税之法。

何颙思虑片刻,然后缓缓点头,称赞道:“玄泰之思更为可行,真不负济世之才。”

刘和谦虚了几句后,又跟何颙详细的述说了一些屯田的具体政策。

何颙听罢之后,向刘和询问道:“即便能让太行山上的人们下山来屯田,也确实需要一支大军在旁驻守,既有震慑之威,亦可防患于未然。只是地方上毕竟兵力难以调配,北军亦不适合常年在外,玄泰可有何推荐?”

刘和愕然一愣,还没等刘和开口回应,旁边的袁绍笑着说道:“伯求可是忘记了玄泰本就统御着一支万余人的大军,且里面还有不少河北兵吏,看管太行山贼匪最适合不过。”

何颙摆了摆手,说道:“玄泰刚刚新婚,屯田之处又必定偏北疆边境之地,不妥啊!”

刘和也不在乎此时袁绍二人是否故意掉着自己,急忙说道:“区区入职军伍之中,便是为了保家卫国。此乃国事,自当奋不顾身。贼匪屯田乃关乎州郡与边疆稳定之要事,必然要委派对此事足够理解和支持之人。吾虽不敢自称名将,但是也领兵随军日久,且曾击溃过太行山的匪寇。故而,区区认为自己正是最适合执行此事,承担此责之人。”

何颙笑了笑,说道:“既然如此,那我明日便上疏朝廷。等那张燕的请降书到来之后,必定推荐玄泰前往。”

刘和恭敬的给何颙施了一礼之后,内心长舒一口气,总算是有了些继续统军的眉目。

三人又谈论了一阵之后,刘和拜别而走。

袁绍看着刘和渐渐行远的车架,向身旁的何颙轻声道:“刘和此子这番前来,应当就是为了继续率兵驻外之事。”

何颙点了点头,说道:“看来这刘玄泰确实很想当个将军。”

袁绍若有所思的说道:“此次向其透露了伯求兄去往冀州之事,那吾等所谋划之事,会不会有所泄露……”

何颙摆手打断了袁绍之言,轻笑一声道:“若只是我去冀州一行便能让其猜出吾等筹谋,那这刘玄泰岂不是成了神仙。再说冀州之事,吾等只是诱发,至于其中过程我们不能参与,暗中偶尔推动可以。到时候你再派几个机谋之士在王芬身旁辅佐献策即可,自己千万不要直接参与其中,避免失败之后牵连太重。”

袁绍疑惑道:“伯求对兄冀州之谋并无把握?”

何颙长叹一口气,说道:“此等大事岂敢轻言有把握,而且期间日久,其中变故之事也无从控制,所以我们只能暗中逐步推进。事成则兴,事败则要全身而退。”

袁绍看了看满脸疲惫的何颙默然无语。

而另一边,在刘和焦急的等待中,张燕的请降书被递交朝廷。

第一百零五章 使匈奴中郎将

今日的朝会刘和也被叫上参加,听着朝堂上众人对于张燕请降的议论。

司徒崔烈非常支持张燕的归降,反而是十常侍之流不停的提出质疑。原本自从上次被傅燮当堂驳斥之后,崔烈近半年来低调了许多。可是此次关乎其家乡冀州的安稳,故而站出来鼎力支持张燕的归降。

天子也颇为意动,之前何颙主持的三公府奏疏详细解释了张燕归降的好处。现在朝廷财政不善,太行山那边的几个县城几乎就等同于被张燕占领了一半,税收也没有,还要经常派兵去剿匪,且兵少了不足以驱逐,兵多了冀州的财赋又紧张。

天子挥了挥手,让张让和赵忠两人先闭嘴。然后向众人询问道:“既然这张燕已经跟太平道没了关系,自称是黑山军,那便可看出其归降之心。只是其号称聚百万之众,麾下有十万大军,毕竟也是个隐患。”

崔烈立即回应道:“陛下,臣常与家乡故旧亲朋有信来往,他们也提及到了这张燕的黑山军,称其现在下山劫掠的军队人数并没有太多。其号称百万之众,最多也就五六十万人,而且其中多为老弱妇孺,所谓十万大军也必是虚言。当年卢植与皇甫嵩率军三万即可将黄巾军的号称百万大军击溃,而后刘和率军一万亦击溃那张牛角的十五万大军。可见其战力不值一提,故而只要他们能出山来,我们将其安置一处,便占了绝对的主动。若其安心屯田,既解了匪灾之患,亦可给边疆填补人口劳力。若其稍有异动,只要朝廷派出一支大军,即可一战而定,彻底将其剿灭。”

天子点了点头,招了招手让刘和上前,说道:“三公府推荐你率军驻守,看管这归降的黑山军,并言屯田之策便是你所献。对于此事,你还有何见解?”

刘和赶忙躬身答道:“臣闻当年晁错献策屯田,乃是为了移民实边之效。而后无论是幽并之北疆,或是凉州西羌横行之地,均以屯田之策为之。故而臣认同崔司徒所言,此刻屯田极为有利,而且为表朝廷宽容之心,应在前期减免屯田民众的上缴份额,让他们全心投入到开荒耕种之事。臣自愿率兵前往,督查屯田诸事,及看管张燕等人的兵众。请陛下恩准!”

刘和说完后,刚刚服丧结束,回朝廷任职太中大夫的杨彪出言道:“臣以为,率军看管刚刚归降的匪寇确实可行,但是刘都尉年岁尚轻,且一直于军伍之中,对于屯田之事同时负责恐力有不逮,易出差错。朝廷当再派一名年长有为,经历丰富之人具体负责屯田之事。”

杨彪说完后,袁隗也同意的说道:“原本此事由当前刘都尉的官职身份,就难以服众,再加上其年岁确实不足以让并州各郡府听从号令,确实当再遣一人主管屯田。”

天子听罢之后点了点头,而后笑着道:“说起来还未给从玄泰及其麾下将士们封赏,今日索性把这几人的官职一并拟定。此事既由司徒府提出,对其官职可有见解?”

崔烈应声回道:“那归降的张燕可封其个杂号中郎将,至于刘都尉之职,若给予其看护之职应在张燕之上,只是刘都尉虽有功劳,毕竟资历年岁尚浅,若得将军之位,恐易引他人不平。依老臣所见,屯田之处可选并州靠近边关之地,那边地广人稀,可让归降者开荒耕种。刘都尉可任使匈奴中郎将,并且持节,如此无论官位与身份都可压制张燕。”

天子思虑片刻后,看了看在一旁闭目沉思的刘虞,便出声询问道:“伯安觉得如何?”

刘虞起身施礼后,恭敬应道:“此乃犬子之事,老臣当避嫌,全凭陛下决断,绝无异议。”

天子扭过头对着众人说道:“那这归降的张燕便封其为平难中郎将,为平定兵难之意。旨到之日即可率军出山,北上并州屯田。刘和为使匈奴中郎将,持节,驻守西河、太原两郡,同时看护屯田之事,张燕受其节制。另外刚才说起的专责屯田之人,诸位可有推荐?”

杨彪再次出言道:“臣推荐京兆赵岐赵邠卿。”

天子稍顿,而后问道:“此人不是之前大将军推荐去往敦煌做太守了么?”

杨彪立即解释道:“赵岐接旨后在去往敦煌的路上被西凉叛军韩遂等人虏获,叛军知道赵岐名望高决,便想胁迫其做叛军首领。赵岐以绝食相抗,后来趁乱兵之时逃走,前段时间车骑将军张温率军平叛时,赵岐已经返回了长安城。”

天子微微点头,对于这个看起来颇有风骨高高瘦瘦的老头还是有些印象的。

杨彪继续说道:“赵岐名誉海内,当年曾任过并州刺史,且著有《御寇论》一书,对于如何治理并州,抵御胡人贼寇颇有心得,当为屯田不二人选。”

天子大手一挥当即决断,封赵岐为典农中郎将,负责屯田之事,与张燕同受刘和节制。

下朝之后刘和长舒一口气,对于此次朝议的预期完全达到了自己的目标。自己不仅做了中郎将,并且麾下的将率有多名都按攻各升一级,同时到了并州之后,还可以有权限接管当地由匈奴人组成的一部骑兵。

回家之后,听到刘和又要领兵外出,母亲杨氏顿时不满起来,冲着刘和嚷道:“你才刚新婚不到一个月,怎么又要领兵出征,难道你自己不顾及一下新婚妇人么?”

“孩儿不是出征,此次只是看管那归降的黑山军,以及看护屯田之事。”

刘和知道母亲的脾气,赶忙上前劝慰,一旁的甄姜默默不语,显然也是不太愿意刘和这个时候领兵外出。

杨氏没好气的说道:“那有什么区别,还不是远离洛阳。再说既然是看护之责,朝廷上那么多人,派谁去不可以。难道他们不知道你新婚么?就让你这么抛下新妇在家?”

这时刘虞不悦的说了声。“此乃国事,岂容臣子因私情违背?不要再多言了。”

杨氏听刘虞这么说了,虽然不满也只能气鼓鼓的拉着甄姜返回内院之中。

刘和看着母亲与妻子的背影,无奈的苦笑一声。

接着刘虞对刘和嘱咐道:“军伍之事我不便多言,只是你此次乃为持节在身,虽可先斩而后奏,但亦容易仗势欺人,切勿骄躁自满。那黑山军刚刚请降,必定人心浮动,当以安抚为主,不宜强行立威,引起激变。至于屯田之事,那赵岐作为主责之人,你只需从旁协助便好,其人无论年岁声望,及为官之能远在你之上,你勿自以为可用官位压人。”

刘和躬身应道:“孩儿谨记父亲教诲。”

过了两日,刘和亲自前去领取了麾下诸将士的晋升告示后,带着朝廷赏赐的钱粮财帛返回军营之内。

刚进牙门便迎来了所有兵卒的一阵欢呼,刘和站在台阶之上,高声喊道:“首先,我向军营内的所有兄弟们道歉。”

这句话说出来,下面的所有人都顿时一愣。

紧接着刘和继续大声道:“之前迎亲之日,未能于众兄弟同饮,再加上些时日一直在城内奔波赏赐之事,故而到今日才返回军营。”

兵卒们一听刘和此番说辞,更生好感。这些兵汉们也知道自己的身份不可能去刘和府上饮宴,而且当日刘和还派程普等人送酒肉吃食到营中。再加上听到刘和这几日是在为众人的赏赐才一直在洛阳城内不回,更是觉得刘和这上官做的不错。

“都尉待吾等不薄,何必为此事道歉。”几名屯长听罢刘和的话奉承的回应。

刘和笑着跟面前的众人拱了拱手,然后招呼着随从把钱粮和酒肉吃食推进了军营内,大家看着这些赏赐纷纷高兴的欢呼不止。

刘和再次站上台阶说道:“这些酒肉乃是补偿未能与生死袍泽们共饮而购买,今日我们全军同饮。但是先说好,虽然今日可放纵,但只可拼酒,擅自打架的还是要挨军棍。”

将士们一听,再次欢呼如雷动。

刘和接着说道:“另外那些钱帛乃是诸位的赏赐,我已经将我的赏赐兑换成五铢钱,最后那车便是。我的这些赏赐全部分给兄弟们,自屯长以下均有所得,尤其是伤残病卒,比其他人多领一份。”

说罢之后,顿时有无数兵卒跪地而拜,高呼刘和之名。

然后刘和再宣告将率的晋升,其中黄忠、程普、徐荣升为校尉之职,颜良因有违军纪之事,故而和文丑依旧是军司马,麴义也依旧保留军司马之职,倒是之前跟随来的华雄这次被刘和提升与麴义同级升任军司马。

在欢呼声之中,刘和大手一挥,军营内的宴席开始。军伍中人的吃喝显然没那些士人的礼仪约束,众人围坐一起大声呼喊,没吃两口就彼此狂饮。

刘和走到颜良身边,给他倒了杯酒后,说道:“善之,此次西凉之战,你拼杀阵前我甚欣慰。只是你虽然亦杀敌有功,但你之前违纪之事也抵消了功劳。军中讲究的是公正公平,所以这回没能升任校尉,心中是否还有怨气?”

正准备和麹义、华雄拼酒的颜良赶忙起身道:“都尉切勿如此说,我这脾气自己心里也清楚,若非都尉包容,早就不知道要砍多少回脑袋了。”

听颜良这么一说,刘和也算稍微安心了一些。旁边的文丑笑着调侃道:“怎么还叫都尉呢?咱们都尉已经是中郎将了。”

麴义立刻起哄道:“来来来!罚酒!罚酒!”

颜良立刻与其余几人朗声大笑。“对对对!我罚酒,自罚三杯。”

华雄拉着颜良的手臂道:“一杯就行,你都喝了,我们喝甚。”

其他人顿时哄笑成一团。

刘和端起酒杯跟面前几人说道:“尔等迟早都是统军的大将,以后领兵之时要考虑周全。并非是说不可以随机应变,临机而动。只是关乎军纪军心,千万大意不得。”

众人一起应了声后,便举杯共饮。

整个军营连放哨的守卫都不要了,偌大的军营被拆分为十几处,每一处都有近千人肆意的饮酒狂欢,且越往后人们开始四处乱窜,随便碰到个人就开始拼酒,一直喧嚣至凌晨。

第一百零六章 毕岚的水车

正旦刚过,寒冬的喜庆还未落下帷幕,大雪便覆盖了整座洛阳城。今年的北方比往年更显冷一些。前日刘和收到了朝廷旨意,要求在这场雪停了的十日内整兵出发。

大帐之内,刚刚商讨完军务的刘和把贾诩留下,询问道:“文和,那些朝廷与黑山军之间的决策文谏你有何看法?此间可还会有变数?”

贾诩放下手中的竹简答道:“此事文正亲自随朝廷使者同行,最近可有文书予来?”

刘和摇了摇头,说道:“自十日前文正来信后,再无文书信件。”

贾诩看了看略显心烦的刘和,而后思虑片刻。“现在朝廷已经下旨,文正也未有额外信件前来。说明黑山军那边的安排一切顺利,那张燕应当是会率军下山,接受屯田之策了。”

面对说话总是小心翼翼保留三分余地的贾诩,刘和很难让自己完全推心置腹,内心强迫了自己多次后,现在跟贾诩说话都比较直接。

“文和你当明白我的心思,我虽名为使匈奴中郎将,但还有看管黑山军民屯田之责权,而此事也关乎着我职位的稳定与否,在我看来,此事远比那看管匈奴人重要。你可有何见解,能让屯田之事在并州之地顺利进行?”

贾诩听出了刘和言语中的一丝不悦和焦躁,依旧不紧不慢的向刘和询问道:“中郎可知为何朝廷封了赵岐为典农中郎将?”

刘和愣了一下,随口回应道:“自然是因赵岐精通政事农事。”

贾诩笑了笑,重新问道:“属下是问,为何其是中郎将,而非校尉之职?”

刘和盯着面色从容的贾诩看了一会儿,若有所悟的说道:“朝廷予我持节,身为使匈奴中郎将我虽有权节制典农中郎将赵岐及平难中郎将张燕,但是却无权直接干预其职权。张燕那边本就是降将,且朝廷也认了其有一定的自主之权,暂可不多谈。那赵岐这边屯田之事我不能直接干预的话,难道是担心我年轻气盛会过于激进,或者是忌惮我权势膨胀?”

贾诩微微点头,虽然觉得刘和对于权势这方面的理解和领悟稍显迟钝,但至少这些日子以来对自己十分赤诚,便缓缓解释道:“自光武中兴以来,各州设刺史之职便是为了军政两分,以免州郡官吏权势膨胀。中郎以持节之使,居于北疆之地,乃并州军伍中军权最高者。且中郎之父乃在朝中任九卿重臣,如此势力岂能不遭人忌惮?”

刘和恍然大悟,自己这几年一直想法设法提升自己在军伍中的职位,完全忽略了所谓权利的筹谋与计较,要不是这几年正好赶上各地的叛乱,哪里还会有这种长时间掌控军队的机会。且自己的年岁和资历因为前面皇甫嵩、张温等人的遮盖,故而不是很显眼。这次自己是完全独自掌控军权,且身居中郎将之位,所以才会出现朝廷中有人掣肘的事情。

这该如何应对,刘和一时间没有思路,向贾诩恭敬的作揖说道:“幸亏文和提醒,否则吾还不自知,若是不小心行差踏错,则悔之晚矣。”

贾诩笑着起身还礼,而后说道:“中郎以当今年岁便在军阵之上屡立奇功,现如今高居两千石之军职,已然当世少见。关于这方面以后多有思虑即可,属下不敢居功。”

刘和犹豫了片刻,自己的心思戏志才知之甚详,也是因为相处日久,自己对其格外信任。现如今面对贾诩,刘和想直抒胸怀,却又担心彼此相处日短,对方是否能够真的坦诚支持。

而且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贾诩为人谨慎,平日显得格外淡漠,若非影响其自身之事,都会避免直接与人产生冲突。

返身回案几继续翻阅文书的贾诩低着头,看不出神情。刘和犹豫许久之后,跪坐于贾诩身边,轻声道:“文和,若我欲控制北疆军政,当如何是好?”

贾诩神色微动,抬起头静静的看了刘和片刻,而后说道:“需郡县有叛乱之事。”

说罢之后,贾诩继续低头案牍之事。刘和在旁边思虑许久,终于把这其中的缘由想通了,但是如何筹谋发展,却并非刘和所长,便再次问道:“请文和教我。”

贾诩淡淡说道:“兵家谋政事,乃主事者大忌。谋一时或可,谋长久则难,非乱世之局不可谋也。如今天下时有叛乱,州郡征伐者主政有一时之利,但隐患极深,若无霸业之功,难免身死族灭的下场。中郎本为宗室之后,亦是豪族出身,若欲名臣之功业,此事尽量不为,否则极易受到他人攻讦,于名声亦不利。”

刘和听罢,神情坚毅的再次说道:“我欲控制北疆军政,请文和教我。”

贾诩对于刘和这等执念,及对能够自己询问商议这种事情有些惊讶,只是脸上依旧一副淡然平常的模样,反问了一句。“此事若不等文正回来再商议?”

刘和摇了摇头,对贾诩道:“此事我想先听听文和之言。我对文和乃以托付之人待之,故而未来筹谋之事,亦需文和竭力相助。”

贾诩起身先给刘和躬身施礼,以示信任之情。而后缓缓说道:“欲取北疆军政有三利,亦有三不利。北疆地处边塞之地有鲜卑寇边之患,故而军需重于民事,中郎之职当前为军权最重者,可以此要求粮草税赋先供给于军伍,此为一利。中郎持节在外,监察屯田与看管张燕军队,可通过插手屯田所得的分配,进而拉拢张燕及其部属,此乃二利。使匈奴中郎将之职乃有看护匈奴之责,亦可插手匈奴之事,中郎同样可以对匈奴内部分化拉拢,筛选些胡人入伍,即可掌控匈奴各部,此乃三利。”

贾诩看刘和默然的认真聆听,便继续说道:“有此三利,其一可以军需所备之由监察农耕之事,凭持节之权处置贪墨之吏,从而以立威。其二通过看护之职,谏言朝廷开办学堂以收匈奴人与归降者之心,以此培植党羽之人。由此而望,可于北疆之地立德立威。”

说罢之后,贾诩长舒了一口气,似有心结放下。刘和听到贾诩的分析后震撼当场,没想到自己还是低估了沉默寡言的贾诩的才智。原本这些日子也最多只是看到贾诩谋身之才,未曾想论起谋略一方的权术亦如此出色。

刘和平复了一下心情,出言询问道:“文和刚才讲了三利,还有三不利为何?”

贾诩轻捋胡须,再次给刘和分析道:“中郎出身宗亲豪族,且朝廷内有父为宗正九卿之职,执宗室之牛耳,权势膨胀易惹人注目,此为一不利。去往北疆之地,虽可节制典农中郎将赵岐和平难中郎将张燕,但并州刺史张懿乃一州之首,高居两千石之职,此人性情刚烈,名望高决非中郎当前资历可治,此为二不利。北疆地广人稀,虽有数十万流民屯田,但想要看到收益太过日久,钱财必然紧缺,甚至有可能影响中郎于北疆之功业,此为三不利。”

“何以化解此三不利?”

贾诩讲解道:“朝堂上中郎之父与士人门阀交好,故而士族之臣可为助也,另外这两年崛起的外戚何进权势不小,不过与吾等并无交恶。唯独十常侍之流权势强横,易生掣肘之变,当寻机会示好,以免在遇事之时从中作梗。而并州刺史张懿,当诱其于当地门阀产生间隙,才可从中寻求掌权的机会。只不过此事必然需从长计议,逐步谋划,久而生变方可成。至于北疆之财,重在盐铁,若想谋得只能如同火中取栗,寻得足够的契机方可。”

刘和听罢之后,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而后又忽然摇了摇头,说道:“文和之谋当有可为,只是与那十常侍示好之事,我担心受士人所偏见。”

贾诩笑着说道:“只要中郎以屯田这等解民生疾苦的公事为缘由,这天下间又有何人能对中郎施以偏见。”

刘和赶忙询问道:“屯田之事?这如何示好?”

贾诩向刘和反问道:“中郎可见过洛阳城内向皇宫运水的翻车?”

“此乃中常侍毕岚所督造……”刘和恍然大悟。“此物可用于屯田灌溉。”

贾诩点头接着说道:“借其翻车运水之机巧,用到北疆屯田之处。不仅可以在近日朝堂上让其名声有涨,将来屯田事成之后,还可为其扬名。此乃阳谋,无人可阻。士人只知中郎为屯田之事谋划,不会心生芥蒂。那十常侍也因此而得名,同时为了自己日后之名,亦不会阻碍中郎在并州的行事。”

刘和抚掌而笑,大声道:“大善,明日我就向朝廷上疏。请调那毕岚督造翻车的工匠,同时表彰其运水机巧之功。”

两日后的朝堂之上,看着刘和的奏疏,中常侍等人高兴的不得了,立即奏请天子允许刘和带领工匠先到并州开荒之地进行水车等农具器械的制造。

群臣哑然无语,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因这水车确实可为利民之功,若用到开荒之地必成其助力。只是现在这水车之功挂在了那群宦官身上,这让一群士人名臣如何甘心。

天子扫视了一遍众人,而后扭头看了看咧着嘴笑的毕岚,出言说道:“朕的宫中取水之事就由这水车完成,确实也具备洒水之效。刘和一心为北疆之事考虑,当给予鼓励。”

毕岚之前督造这水车本就是用于宫内玩乐之事,还曾被其他臣属上奏抨击。此时刘和提出要用其水车灌溉开荒之耕地,并且详细的解释和分析了其中可行性。这让毕岚十分愉悦,觉得等这屯田一成,自己也会被史书铭记。

“陛下圣明啊!”

天子瞅了瞅神色有些得意忘形的毕岚,反问道:“圣明?圣明在哪儿?”

毕岚恭敬的回答道:“那刘中郎只要利用水车开垦出千倾荒地,那便是万分的功劳。北疆之地有胡人之患,边疆之地若有战事运粮亦是个麻烦事。若是能开荒耕种,那边疆的兵卒便可就地取粮,免了长途运输之耗费,边疆兵卒之数便可增加,有助于抵抗胡人寇边。而且北疆之地本就地贫人稀,有的是荒地,以后即便中原各地有了些流民,亦可效仿今日之事,这样流民亦有饭吃,日后便不愁叛乱之苦也。”

天子点了点头,轻笑一声后说道:“此事那就准其携工匠前往吧,你曾督造水车,此番也一同随军北上,协助刘和等人开荒屯田。”

原本还笑容满面的毕岚顿时愕然,能得功劳可以,但他并不愿意陪着一群庶民在贫瘠之地开荒啊。其他众臣也是纷纷反对,说北疆已经有刘和、赵岐等人主持和监管屯田,不需要毕岚再过去。更有甚者直接说阉宦只会贪污乱事,若派毕岚前往,屯田之事必不可成。

十常侍等人一听就恼怒了,与指责之人吵成一团。

天子冷笑一声,只说了一句按旨行事,便转身退朝。

第一百零七章 太行山的相见

朝会散去,众臣走出宫门的路上,杨彪与刘虞并肩而行,杨彪目不斜视,似不经意的轻声询问道:“玄泰此番奏疏是何用意?”

刘虞轻微摇头示意,答道:“我亦不知,此事他未曾与我商议。”

杨彪捋须道:“玄泰如此行事,把中常侍也拉进了并州屯田之中,不怕名声被污?”

刘虞略显不悦的说道:“吾儿常年征战在外,或不了解朝堂纷扰。而且此事其乃一心为公为民,亦并无差错。虽不敢说吾儿有大智,但并非蠢笨之才,此番其应自有计较。”

杨彪听到刘虞言语声音,知其有些心生不满,笑了笑说道:“玄泰乃被许劭评为济世之才,岂能是无智之人?这几年来,先在冀州剿匪,又到凉州平叛,功劳甚多,更是多次献计献策,被皇甫嵩和张温褒奖。”

刘虞听到杨彪直言儿子刘和的功绩和名声后,脸色稍缓。

杨彪接着说道:“若只是单单讲到要调用工匠兴修水车农具所用也就罢了,但是奏疏之中大肆褒奖水车兴修之功,难免让人心生疑惑。以我观之,玄泰做事都是谋而后决。以其才智,难道想不到赞扬水车之功就是给那十常侍表功,会让人诟病其名声么?”

刘虞神色默然道:“此事乃一为公,二为民,旁人未必会想这么多。”

杨彪摆了摆手,说道:“或许有些人觉得玄泰年岁尚轻不会想这么多,但袁氏和崔氏的那两只老狐狸难道也会如此简单的考虑?那大将军何进虽然是个屠户出身,但其手下多位名士难道不会与其分析其中利弊,不会怀疑玄泰的用心么。”

刘虞其实心里也有些不安,于是反问道:“那你觉得该当如何?”

杨彪低声道:“你我姻亲之家,故而若玄泰有所谋划,望伯安告之。”

刘虞点点头,然后快步上车返回家中。

此时的刘和正在外与何颙、袁绍等人小聚,言谈之中也提及了一些北疆屯田之事。

何颙笑着问了一句。“玄泰的奏疏除了想调用工匠兴修水车外,可还有其他用意?”

刘和略有深意的微微一笑,说道:“北疆屯田乃是国志大事,水车之利确有其效,期初也不过是担心中常侍之流从中作梗为难而已。不过既然那毕岚要随军而行,我也不在乎,军伍之中军律最大,而且我还持节在外,有两千石以下官员先斩后奏之权。”

何颙大笑了两声,而后道:“阉宦乃卑鄙小人,据我所知之前玄泰来洛阳不久,便被那叫封谞的阉人所诬陷,幸亏玄泰从容机智,就地反击将那封谞关入了牢中。”

刘和点了点头,仿佛想起了什么,轻叹了口气,说道:“确有此事。”

何颙微笑着扫视了一眼刘和的脸色,不再纠缠于这个话题,端起酒杯说道:“再过两日玄泰便要北上,本来应该当日送别玄泰,只是明日我得西去凉州,就无法给玄泰送行了。今日在此愚兄满饮此杯,祝玄泰一路顺利。”

众人举杯同饮之后,刘和又与两人寒暄几句便告辞离开。

看着刘和远去,袁绍忍不住向何颙询问道:“不是准备跟玄泰提一下西河的白波之事么?”

何颙摆了摆手,说道:“玄泰此人年岁尚轻,但心思颇重,能把事情压在心里。刚才聊起阉宦之事时,从其言语神态中我无法判断出他让那阉人毕岚随军北上的目的。”

袁绍说道:“刚才言语之中,不是其想依靠军伍势力,趁机斩杀毕岚么?”

何颙不屑的摇摇头,反问道:“你信么?”

袁绍被问的一愣,何颙继续说道:“此子行事颇有谋略,胆大心细绝非鲁莽之辈。毕岚乃十常侍之一,他会赌上自己的前途官位,就为了对当年的一次攀诬的泄愤而杀掉毕岚?而且当年攀诬其的封谞已然身死,如果换成你,你会这么做么?”

袁绍有些不解的说道:“可是并州之事我们谋划许久,现在刘玄泰率军北上极有可能对我等前番筹谋有所影响,能拉拢其为所用,才是上策。”

“我知道,但我无法信任他。”何颙拍了拍袁绍的肩膀,深吸了口气,说道:“就如我刚才所言,刘玄泰此子心思太深,而且行事让人琢磨不定。算了吧,先等一段日子,观其在并州的作为之后,我们再决定下一步怎样去安排他。”

袁绍有些无奈的说道:“伯求之前还说孟德亦是心思深沉之辈,为何却能信任?伯求还称其可为汉室崩乱后救世之人,这刘玄泰,怎么……”

何颙摇了摇头,说道:“孟德此人之深沉,不过是些权势谋算之心,故而我还能猜到其所思所行。这刘玄泰若是谋算仕途,那留在洛阳有其父遮挡风雨,又受天子赏识,如此方为上策。若不愿为属吏,亦可运用关系去个富庶大县为一县令,待施政有为之后,不仅可为高官,亦能养名。但是其却一心于军伍之中,与那些武人莽汉为伴,而且还不愿留在洛阳,宁可去贫苦边疆之地。故而我暂时还未看透其所求为何,索性就再等等吧。”

听罢何颙的解释,袁绍不再多言。

回到家中的刘和正跪坐于父亲刘虞面前,解释着自己上疏的原由,把贾诩所说的策略避重就轻的谈及了一些,毕竟自己也不敢跟父亲说想染指地方政权的想法。

“此次北上并州,有归降的张燕,又有京兆之地来的赵岐,还有当地刺史张懿,除此之外还有匈奴人和当地门阀之事。儿既想满足军需又欲使屯田事成,必然要耗费不少钱粮,只是此处势力纷杂,其中掣肘之事不可避免。因此便索性把中常侍之人牵扯进来,其与士人之间恩怨多年,若这毕岚成为众矢之的,其他人与儿或可更容易亲近一些。”

待刘和说罢之后,刘虞沉默许久,而后缓缓说道:“你之所想并非不可行,只是那毕岚在朝中多年,身居常侍之位,见识过太多阴谋诡计。你真以为那些阉宦真的是些只会贪墨奉承的蠢人么?能在洛阳纠缠于权利中多年,都非易与之辈。”

刘和耐心解释道:“儿乃在军伍之中,且持节在外。州郡上可不是那洛阳城内,非不得已的情况下,儿也会尽量不与其直接起冲突。”

刘虞眯了迷眼睛,神情略显慎重问道:“你何时有这心思的?”

刘和思虑一番后答道:“上疏当日,儿觐见了一次天子。并与天子约定了在外手诏之事,故而才有此谋划。”

“天子手诏?”

刘和不自觉的压低声音说道:“儿在凉州之时,其实就知道了天子有手诏询问外臣的事情,当时天子手诏询问之人乃是盖勋。此番上疏乃是孩儿亲自去尚书台问诏,也给天子讲了一些事,并且答应天子抵达并州之后,趁机持节严查当地官吏,得钱之后将送给天子。”

刘虞一惊,盯着刘和询问道:“得钱?天子让你严查什么?”

“盐铁。”

刘虞愕然心惊。

洛阳城外,刘和与前来送行的妻子甄姜依依惜别,而后转身上马,率军一路向北。

此次刘和把自己身边所有能调遣的人员全部集合,其中黄忠统领一军,麴义为副。程普统领一军,颜良为副。徐荣统领一军,文丑为副。各领兵三千,其中包括弓箭兵、长枪兵、大戟兵和刀斧手。

其余兵卒由刘和亲自率领,主要是重甲步兵,与一些先登悍卒。除此之外,还有王越所在的斥候营直接归刘和掌管,另外有五百骑兵让韩当和华雄统领。

并州就在司隶正北,行军当日便进入上党郡内。

这时一名小黄门上前向刘和询问道:“不知刘中郎何时扎营休息?”

刘和看了看面前这名小宦官,顿了半晌后说道:“你告诉毕常侍,就说再有一个时辰就可以抵达壶关。不过我已邀平难中郎将太行山下相见,你可以问问毕常侍是否有兴趣同往。”

过了一会儿那小黄门返回跟刘和说毕岚因为这一路的奔波有些乏累,还是要先去壶关休息,与平难中郎将会面本就是刘和的事,他就不参与了。

一个时辰后,大军行至壶关,毕岚看了眼城门,然后招招手向身边的小黄门询问道:“那刘和是去跟张燕会面去了么?”

小黄门毕恭毕敬的答道:“仆半个时辰前就看到那刘和领着一队亲兵离开了。”

毕岚撇了撇嘴,没多说什么。

而此时的太行山脚下,刘和坐在马上,看着一队约百人的队伍渐渐靠近。刘和单骑缓缓向前,身后的亲兵卫郑志想跟上,被刘和举手阻止。

对面那百人的队伍也当即停止前行,其中领头一人单骑向前而来。

两匹马相聚十步对立而止。

寒冬未过,太行山下的风依旧冷冽。

刘和所骑乃是洛阳皇宫内搜罗的西域高马,浑身雪白,皮毛高亮,体态健壮。天子特令刘和去马苑所选。张燕所骑是劫掠中山时官衙内的一匹马,也颇为高大,通体赤色,乃是河北一名富商从东部鲜卑之地购得送给当地官吏的。

两人彼此对视片刻后,刘和正欲先行下马,却见张燕一个纵跳从马上先一步下来。

“张中郎。”

刘和率先打了声招呼,然后伸手指向不远处的亭舍。两人便步行走向亭舍之中,刘和挥了挥手,只见郑志领着两人急速而来。见刘和有随从前去,张燕那边的亲兵也快速奔驰。

“带了些浊酒,请张中郎尝尝。”

张燕向远处举起手,然后摆了摆手让那些亲兵返回。

带郑志等人把酒具摆好后,刘和挥手让其退下。

“张中郎,请同饮。”

张燕端起耳杯,两人共举之后一饮而尽。

第一百零八章 流民下山

寒风,亭舍,浊酒。

同饮的两人对席而坐,远看如多年的故友,频频举杯。

“张中郎应该是见过文正了吧?”

一直沉默的张燕听到刘和提起戏志才,眼神中似有一丝光芒。点了点头,由衷的赞叹道:“相处数日,其才华智略可称国士之才。”

刘和大笑两声,同意道:“此言不虚,文正虽性情不羁放纵,但其才智确实可称国士。”

张燕点点头,神情似有一丝落寞,转言问道:“刘中郎此番邀约到底何意?”

刘和笑着指了指太行山说道:“让那些山上的人下山。”

张燕微微皱眉道:“我已知屯田之事,自会遣人下山屯田。”

刘和举起耳杯,眯着眼看了看张燕道:“我是指所有人。”

“所有人?”

刘和端着耳杯向张燕示意,然后待张燕喝完,接着说道:“张中郎盘踞太行山这两年来,感受若何?”

张燕沉默以对,给自己倒了杯酒之后一饮而尽。刘和继续道:“张中郎与文正相识,那应该也知道文正之才可谋军、谋国、谋天下。张中郎身边可有此人才相辅助?”

刘和不等张燕的回答,一边倒酒一边说道:“张中郎选择的对,当年大贤良师张角振臂一呼,天下百万人响应。声势之浩大,遍布八州之地,可惜不足半年便覆灭。再往后张牛角与一些官吏勾结,以其为内应,率军十五万再次突袭河北之地,后直攻钜鹿郡而兵败瘿陶城下。尔等其余之人亦四分五裂,各自为战。”

张燕抬起头盯着刘和道:“刘中郎想说什么,请直言。”

刘和笑了笑,端起酒杯说道:“张中郎是不是以为我邀你来这里相见是为了给你立威?让你知道官场的规矩,听从我的节制?”

张燕冷笑一声,说道:“刘中郎前面这几句恐吓之言莫非不是?”

刘和摇了摇头,放下酒杯说道:“不是,完全不是。我只是向你陈述一个事实,这个事实就是以你的力量根本无法改天换地。你请求归降朝廷也是无奈之举,单凭劫掠几个县城能让太行山上的人们不再饿死,不再冻死么?不能,所以你只有归降。你很明智,非常理智。”

说了一半,刘和转言问道:“我了解过一些太平道的理念,听闻你是从孩童时便追随在张角兄弟身边的人,那你应该清楚张角所向往的天下是什么样子的,你想要那样的天下么?你想活在那样的天下中么?”

张燕脸色突变,冷眼看着刘和,一语不发。

刘和接着说道:“张角的理念应该来自《太平经》所述,其推崇黄老道,主张无为而无不为,以民为本,众生平等。其中结合了道家的无为,儒家的礼仪,还有法家的公平。这就是你们太平道所描绘的天下,想要创造的天下,亦是你心中所想。不知我说的对不对?”

张燕冷哼一声,嘲讽道:“没想到刘中郎如此了解太平道,莫非以前亦参加过?可惜未见刘中郎于覆灭太平道上有任何的心慈手软。”

刘和毫不在意的摆了摆手,依旧微笑着说道:“我没参加过太平道,但是我并不排斥太平道所推崇的天下,我心中希望的天下跟太平道所述非常接近。现如今贪腐横行,天下庶民食不果腹,又常年受剥削徭役之苦,轻则为奴仆以求生,重则饿死于路边成为尸骸。所以当年张角振臂一呼,才有百万人追随。只是你们拥有的力量还是不够,不足以推翻这苍天。无论之前,还是现在,或者是将来,单凭你们还不足以翻天覆地。”

张燕有些不耐烦,颇为不悦的说道:“刘中郎邀我前来到底想说什么?”

刘和举起酒杯对着张燕,郑重的说道:“现在让所有人下山,将来以太平道治北疆。”

张燕一愣,神色数变,完全没想到刘和竟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刘和站起身来,将酒一饮而尽。“你可以回去想一想,明日天亮之后,我依旧在此处等你。若你想明白了就来,我与你讲些细节之事,若想不明白,或担心我欺骗你的话就算了。明日午时我将返回壶关,只当今日之言不过是你我初为同僚之间的寒暄便罢了。”

然后刘和走出亭舍,翻身上马,在寒风中疾驰而去。只留下张燕一日在亭舍内呆若木鸡,心中波澜起伏,却又一片茫然。

回到太行山上,张燕独自坐在山顶的草棚之中,默默的思索着刘和的那番话。

许久之后,杨凤走到了张燕身边。杨凤是黑山军中仅次于张燕的首领,之前张牛角未死之时太行山上的人员混杂,不少人都是有自己的军队,其中就属张燕和杨凤的军队势力最大,人数也最多。张牛角死时把自己的军队合并给张燕,杨凤因为从小跟张燕相识,也支持张燕成为大首领,于是才有了今天的黑山军。

“那刘和跟你说了什么?”

听到杨凤的询问,张燕扭头把刘和的那番话重复了一遍,他知道杨凤心思细腻,此次向朝廷请降也是跟杨凤商议的结果。

杨凤眉头深皱,沉思许久,缓缓开口问道:“你准备相信他?”

张燕摇了摇头,接着又点了点头,然后长叹一声。“我可以不相信他么?”

杨凤站起身来,看着山间的远方,说道:“现在山里的人们已经知道可以出去屯田了,人心浮动了,谁都想去。我不确定所谓的屯田后果会如何,只是担心再这样下去我们在山里就撑不住了。那刘和说的对,我们无力改天换地,所以只能请求归降。现在有一部分人已经下山了,有的去白波找郭泰,还有人说要去青州找管亥。”

张燕有些颓废的的问道:“我们的人头能保住么?”

杨凤冷笑道:“我们的人头?那要看我们手里还能掌握多少军队,屯田之事已经不可阻挡,索性就答应他全部的人都下山。但是我们手里的军队不能少,若是被削减了军队,那我们的死期就不远了。而且如果那刘和所言是真,他肯定会需要我们统领军队,以帮助他稳定屯田的百姓。如果他要削减我们的军队,那就是在欺骗你。屯田之事虽然让山上的人心浮动,让我们陷入被动。但反过来说,等所有人下了山,被动的就是那刘和了,万一屯田的百姓再次反叛,朝廷就会杀他的头,所以他要想杀我们,我们就让屯田的百姓闹起来。”

张燕点点头,默然无语。

一夜未眠,张燕看着天际泛起一丝白光,突然冲出屋内牵着马便急匆匆的下山。

山下不远处的亭舍内,刚刚抵达的刘和抖了抖外袍。旁边跟着的郑志小声嘟囔着为何要这么早就来,还觉得那张燕不过是个归降的叛匪,不值得刘和如此重视。

刘和懒得跟他多解释,冲着郑志喊了声闭嘴,便向另一侧的戏志才询问道:“文正觉得那张燕果然会在清晨而来?”

戏志才揉了揉倦困的脸,反问道:“莫非中郎不希望他早来?”

刘和讪笑两声,答道:“我当然希望他早来,若是早来便说明其可重用。”

戏志才端正了下身子,缓缓分析道:“张燕他们已经撑不住了,而且屯田之事也已经传开。当人们在生死线上发现了希望,就会开始向着希望不顾一切的追寻。当年张角给了那些濒死庶民们希望,于是有了百万的追随者。现如今我们给了他们活下去的希望,他们也会拼命的来追随。张燕如果强行阻止,最终的结局就是被数十万流民撕成碎片。所以他只能答应,唯一让他不安的是能否继续活下去。”

“我当然要让他活下去,而且还要活的很好。”听到了戏志才肯定的答案,刘和稍显心安,转言说道:“并州政事的筹谋,文正有何见解?”

戏志才摆摆手,说道:“文和之筹谋乃为正解,我亦无更高明之策。文和生性谨慎,中郎也更需以赤诚之心待之,方可收其心为己用。并州后续既然是文和初始谋划,那边一直让其着手设计便可,我不适合插手,以免其心生间隙。”

“文正与文和两人虽性情相差许多,但心胸才智均可称之为国士。彼此之间又可以包容,且一心相谋,我亦不希望你二人会有所误会而心生间隙。这些日子以来,我颇为感慨,军伍之内多是武人,对于筹谋之事不甚擅长,幸有你二人相随。否则别说找人商议筹谋策略,便是案牍之事也难让人放心。”

戏志才沉默了一阵后,说道:“我与贾文和虽有才智却无盛名,中郎已身居两千石之职,不仅需要筹谋之事,更需要能够为中郎分担具体军务的文牍之人。我与文和皆无此能力,中郎当再谋一人,用其之名征募士子相随。”

刘和抿着嘴思索片刻后,说道:“这样的人必定是年长之辈,我虽小有名声,但是征召这样的幕僚实在难为。”

戏志才笑着说道:“西凉有一人合适,只需让文和修书一封,说明西凉局势对其之危害,当可解中郎当前所忧。”

“此乃何人?请文正明言。”

“当年辅佐皇甫嵩的阎忠。”

“阎忠?”

“正是此人!阎忠颇负盛名,而且军政两方面之事都极其了解。文和便是此人推举才得以入仕。当年皇甫嵩平定太平道之乱,威震天下。无论是宦官之流,或是豪族门阀都对其极其忌惮,便散播谣言说阎忠劝其自立为主,或领兵入京挟天子以号令天下。阎忠为避嫌只身返回西凉,皇甫嵩亦离开了冀州。现在中郎兵驻北疆,正是需要盛名之士协助,以提高名望。只是中郎需要考虑,是否对其之前谣言有所顾忌。”

刘和抚掌道:“那谣言我们都知道是怎么回事,朝廷的那些重臣名士们也清楚,当年皇甫使君被调离冀州之事多少人心知肚明。对于此事我毫无顾忌,等今日事毕,到了壶关后我便让文和给其写信。只是文正所言西凉局势对其之危害,乃为何意?”

戏志才解释道:“西凉叛军可裹挟边章、韩遂为首领,亦可对阎忠如此行事……”

两人话说到一半,便看到张燕由远至近疾驰而来。

还未等刘和完全起身,只见张燕翻身下马,抱拳施礼。“刘中郎。”

刘和笑着走过去,将张燕迎进亭舍内。“张中郎此时能来,并州之事再无忧矣。”

第一百零九章 艰难的开荒

迎着最后一股寒风,数十位流民浩浩荡荡的从太行山下来。

面对如此庞大的人潮,此时若突然暴乱起来后果不堪设想。之前刘和也曾为如何分流人群而担心,结果张燕提及了许多当年太平道组织信众的方法,刘和当即决定此事由张燕和杨凤全权负责。

山下每隔一里地便有一个锅灶之处,可用于人群就食。老弱病残为最先就食,满一万人便再往后走,到下一里地之处。而后携妇女幼子者可次之就食,剩余青壮者继续向前行走。就依次法把数十万人分拆,每处有五百兵卒看护,由张燕军中兵吏组织管理。

一路下来基本顺利,偶尔有些青壮之人想就近不走,也或被劝解或被裹挟而去。对于能顺利将如此庞大的人群拆分约束,刘和内心对于张燕等人顿时高看了几分。

随后按照之前的规划,携带家眷者先北上入雁门郡,剩余青壮者北上后向西去往西河郡。毕竟无论是上党郡还是太原郡的人口虽然跟其他中原州郡相比不算太多,但可新开垦土地并不多,于是便选在了更靠近边关的雁门,以及匈奴人所在的西河之地。

这两个郡的无主荒地很多,而且人口稀少。刘和的心思也很明确,携家带口的留在雁门,这些人屯田心思稳定,可以给边关就粮带来便捷。西河之地因为匈奴人所在,故而把青壮都带过去,一边屯田一边钳制和汉化胡人。尤其是一些单身的男子,到时候推动官府政策,让其迎娶胡族之女,再往后此处便尽是汉人了。

规划和决策简单,可实施起来还是颇为艰难,底层军吏对这些人的约束力很难全面保证,无奈之下只能让张燕派遣更多的原太行山兵卒随行。

看着缓缓而行的人群,刘和内心既沉重又感慨。心中不停算计着整盘谋划的进展,思虑有些杂乱而难以集中。

看到身旁的张燕同样年轻的面容,便出言问道:“张中郎可有字?”

张燕摇了摇头,苦笑一声道:“穷苦黔首之人何来的字,平日里大家都叫我飞燕。”

“那我也叫你飞燕吧。”刘和拍了拍张燕的肩膀,指了指远处的人群说道:“对于这些要屯田的流民,还是你的人比较熟悉。我有个这方面的考虑,就是除了民屯以外,还要有军屯。”

张燕愣了一下。“军屯?”

刘和笑了笑解释道:“我准备长期驻扎并州,在这个地方不仅要看护匈奴人,还要随时抵御鲜卑人,所以兵力和粮草乃是重中之重。现在数十万流民聚集于此,屯田之事前三年还会免除赋税,屯田所得主要是用于百姓们自身。你手下下兵卒人数超过六万,这么多人朝廷不会出钱养,并州之地的官府也不会出钱,难道指望这些刚刚屯田的百姓们养么?所以我们必须能够自给自足,故而军屯必不可少。”

张燕觉得自己有些轻率的让所有人都下山了,现在刘和提出这个军屯让自己十分为难。

刘和直视张燕,严肃的说道:“飞燕,你是不是觉得我在试图削减你的军权。你是不是担心万一手下没多少兵了会被杀掉?”

张燕抬起头,并未否认,同样直视着刘和说道:“之前文正前来与我说了许多,后来刘中郎与我相约太行山下时也谈了很多。我愿意信任你们,可是我不能信任洛阳朝廷的所有人。我是叛匪出身,如果没有军队在手,只要一道旨意随时便能让我死无葬身之地。”

刘和郑重的说道:“太行山下,我予你之承诺绝无虚言,我也决不食言。我并非夺你兵权,军屯之兵依旧由你们掌握。你和杨凤各率军一万与我驻扎北疆,剩下由张白骑、李大目、左校等人领人去军屯。你们的军队不会削减,而且我们以后的军需完全掌控在此处。”

张燕沉默不语,一时间有些分不清其中的利弊。

“你回去和杨凤等人商议一下,尽快给我回复。”说罢之后,刘和转身离去。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典农中郎将赵岐领着十几名学生抵达时,雁门郡内的屯田人数已经确认及分配完毕。

刘和恭敬的给赵岐行礼,毕竟赵岐已经年过古稀,原本准备在京兆老家安度晚年,听闻有屯田之事才连番给朝廷上疏要求到并州,这才有了杨彪的举荐。

赵岐推开搀扶着他的学生,对刘和说道:“刘中郎,所有的耕种之需,包括种子、农具等都在后面的车里,暂时勉强应付今年的春耕,实在不够的只能再逐步协调。这一路行来我还去各地老朋友所在的官府带了些匠人,听说刘中郎要制作水车,想来是能帮些忙的。”

刘和再次躬身施礼。“辛苦老大人了。”

赵岐捋了捋花白的胡须,指了指远处荒凉之地询问道:“刘中郎就是欲在此处屯田?”

刘和点了点头,解释道:“这里是一处,另外雁门内还有五处荒地可用。只是这开荒之事颇为繁琐,不是我派一部军队去管束着就可以。其中跟各地官府的协商,流民吃食和居住的安排。这些都非我所长,还需要老大人来了安排。而且说到这水车之事,有中常侍毕岚也来并州参与,若有不妥之处请老大人多多包涵。”

赵岐摆了摆手,说道:“我都这个岁数了,很多事早已看开了,刘中郎不必担心。”

当年赵岐名动天下时,先后遭遇两次党锢之祸。他本原名赵嘉,曾受到多次诬陷而逃难才改名赵岐,尤其是宦官势力对其打击多次,所以刘和才会担心彼此间的冲突会影响屯田。

并州之地由于地处北疆,常年战乱所以荒地还算不少。但也正因如此,各地官府手中的熟荒地本就少,现在全被刘和拿去分配给流民,引起了当地官府的不满。因为人数太多,现有的几块儿荒地根本不够耕种,所以也只能去开垦生荒地。但对于农事,刘和及身边的人懂的太少,尤其是北方之地。

这生荒地必须得在平整之处,地势的坡度要小。当地气温适于作物生长,并且无霜期要长。土质适宜垦殖,土层厚度要在七寸以上,并且土壤无侵蚀、不积水或可排水、无盐碱。

当这些事情纷杂的递到刘和面前时,刘和完全茫然了,每日都是去官府跟当地官吏商议,却一直没有太好的结果。赵岐的到来就能够解决这个问题,当年赵岐曾任过并州刺史,对于并州之事还颇为了解。而且赵岐名望高绝,各地官府都会给几分面子。而且赵岐在州郡任职多年,对于农事也颇为清楚。

赵岐笑着跟刘和说道:“我看了你上疏的北疆治理之策,并州若能恢复当年之孝文帝做代王时的情况,就不枉费这番筹谋。”

“愿与老大人共勉而为。”刘和对于面前这位古稀老者有些发自内心的尊重。“听闻老大人还著有《御寇论》一书,区区可否拜读?”

赵岐高兴的大笑了几声,说道:“这有何难,等安顿好了我与你细细详解。不过我之所著只能说是肤浅之言,等过些日子,我给你讲讲王符的《潜夫论》所言,此乃巨著也。”

屯田之事因为赵岐的到来更加顺利了些,之前所遇到的些零碎杂事也在赵岐的处理下井井有条,不再成为阻碍。张燕最终还是同意了刘和的军屯之说,甚至直接将五万大军先进行军屯,自己和杨凤只率领一万余人跟随刘和驻守操练。

安排好雁门郡的屯田事宜之后,刘和紧接着带领大军与剩余二十余万青壮流民奔往西河郡。之前光武皇帝将归降的南部匈奴安置在河套地区,然后其又在美稷建单于庭。故而西河郡内胡族林立,还时长有各部之间的战斗。

这些年来在这里的汉人越来越少,刘和在此处安置青壮流民亦是别有用心。希望能有一举两得之功效,因为这里熟耕地不少,能够快速进行耕种,而且军屯亦准备安置在此,大量青壮可以成为震慑之力,再加上多为无婚配黔首,刘和还准备鼓励其娶胡族女以通血脉。

当前南匈奴的单于乃是羌渠,在位已经八年多快九年了,一直对大汉朝恭敬仰慕,此番刘和前来特意派出自己的儿子于夫罗前来迎接。

于夫罗是一名不到四十岁的虬髯壮汉,身后跟随数十名随从人员,其中还有几名是其刚成年的儿子。南匈奴的贵族男子常年与汉族女通婚,于夫罗领来的几名儿子便都是汉族女所生,而且其姓氏都为刘姓。

待其一一介绍后,刘和特意对那名叫刘豹的多注意了一些。而后笑着说道:“此番前来不仅是让汉民于此屯田,更是准备扩充市集,让汉民与匈奴人多有交易,并且开设学堂,亦让匈奴子弟学习汉学。将来可入朝为官,再现敬候(金日磾)之荣耀。”

说罢之后,于夫罗神色略显尴尬的附和着笑了笑,其他人都低着头并无表示。刘和扫视了一遍众人,笑着与于夫罗并行而走。

到了美稷县城外时,又遇一行人前来。只见为首的来者颇有桀骜之气,见了刘和亦不施礼。于夫罗连连使眼色,却依旧毫不在意。

于夫罗只得有些尴尬的介绍道:“此乃须卜骨都侯,须卜一族的部帅。”

刘和眯着眼看了须卜骨都侯一会儿,忽然大笑几声,随口说道:“这等霸气姿态,颇有些单于的气概啊。”

于夫罗顿时一愣,而对面的须卜骨都侯眼眸中闪过一丝冷芒。

第一百一十章 北疆的根基

自从当年日逐王率领匈奴部众归附大汉后,便一直生活在河套地区一带。期间也曾反复叛乱,有时跟鲜卑人打仗,有时候又会劫掠关内汉民,故而朝廷特意派遣一名中郎将领军看护于此。

归附大汉的匈奴内部,除了王庭之外,还有须卜氏、呼衍氏,及兰氏为最大的贵族部落。此三姓常年与王庭通婚,故而亦属匈奴内部宗亲。

刘和会见了单于羌渠之后,简单的寒暄和饮宴后便返回了军营之内。

随行的戏志才看了看刘和脸色后询问道:“中郎此番行色匆匆,可是不喜胡人,还是对那须卜骨都侯有所厌恶?”

刘和摇了摇头,说道:“我并非不喜胡人,更不至于心胸狭隘到去记恨那胡人的无礼。只是觉得汉胡之间礼数差异颇大,此间交往文正对匈奴人有何看法?”

戏志才叹了口气说道:“融汉之策,或许比预想艰难。北疆之地,非强权不可约束。”

刘和皱着眉头,思索了一阵之后说道:“若我想组建一支可纵横天下的铁骑,这些匈奴人乃是是其根基。之前我见识过三河骑军,更见识过西凉铁骑。从小便骑马为生的胡人是最好的骑士,汉人善骑者还是太少,没有胡人骑兵根本无法扩充。听闻就算是那幽州的白马公孙瓒,所组的骑兵也不过三千精骑,剩余的都是临时组建,战力不可同日而语。这还是因为幽州地处鲜卑和乌丸交会的边疆,多是善骑者。即便如此,其军队人数一直无法扩充,除了他那白马义从之外,大部分人不能长时间的纵马作战。”

戏志才见刘和如此坚决,只得说道:“想用匈奴人,那只能先使其乱,而后治。文和乃西凉人,当地亦多有羌胡之辈,想来如何对付这些胡人应该比我熟悉。”

旁边的贾诩淡然说道:“如文正所言,可乱而后治。这使匈奴内乱,亦并非难事。”

刘和点了点头,脑海里浮现了那须卜骨都侯和于夫罗等人,嘴角微翘。

之前刘和就跟贾诩、戏志才商讨过,欲在北疆成军,屯田必行。这些胡人及常年驻扎北疆的老卒可为骑兵之根基,而那些进行军屯的屯田兵乃是步兵之根基。有此二者,兵员可皆为善战者。只是此事必须乃私下进行,不仅不能有把柄给别人抓住,不然被朝廷上的人说刘和蓄养私兵,那这种事往大了说可是诛族之罪。

现在黄巾军之事是交给戏志才,期间如何分化那些小帅,如何拆散其军伍,让其融入刘和军队之中,为刘和所用,这些事全部由戏志才筹谋掌握。而贾诩则负责并州其他事项,包括对待匈奴人之策略,如何疏通各县官府、豪族,及与那中常侍毕岚的交往。

为此刘和特意把之前皇甫嵩留下的斥候营一分为三,这里面的斥候兵卒其实早已不再直接参与战阵之事,随着刘和对整个营内的整编,武技方面经过王越和史阿的训练和筛选,在加上戏志才对其智略的培养与考核,里面得其忠诚者六百人,乃可称之为间士。

所谓黑山军下太行山之事,从中串联,黔首庶民中的鼓噪就是其功劳。之前除了刘和自己掌握的三百人外,另外三百人均由戏志才掌控。现在刘和将其拆分,自己依旧统领原先的三百人,从戏志才手下调配一百人给贾诩,听其调遣,以助并州之事。

将大体的事情商议结束之后,刘和向贾诩询问道:“不知敬德先生那边可有回信?”

贾诩答道:“敬德先生眷恋西凉故土,如今不愿轻易卷入仕途权势之中。至于被叛军裹挟的危险亦在信中提及,只是此事光凭我一人之信,恐难说服,若中郎有意,可亲自修书一封,告知其诚意,或可让先生前来并州。”

刘和点了点头,说道:“言之有理,我当立即给敬德先生写信,请其前来并州。敬德先生早年做过县令,又跟随皇甫将军做过参军,对于军伍与郡县之间的事务了解详细,处理的经验丰富,现如今我驻军西河,正是需要敬德先生前来相助的时候。”

屯田的事情依旧在艰难的推进,虽然有荒地,可是地方郡县主官的态度并不太积极。这也是幸亏赵岐赶来,从中协调安排,才让屯田之事逐步有序的推进。

刘和每隔三两日便去拜访赵岐,以学生之姿恭敬的向赵岐请教治政之事。赵岐也十分欣赏刘和的好学上进,将《御寇论》中所言及的内容都详细解释和教授给刘和,而且还拿出《潜夫论》给其讲解。

整整一个月的强行推进,才真正使得所有流民有了屯田之地,赶在春耕之时开始正式耕种。刘和才长舒了一口气,把内心的忐忑和担忧放了下来。

为了庆祝屯田顺利开始,刘和特意邀请了众人饮宴。包括并州刺史张懿,一直负责屯田的典农中郎将赵岐,平难中郎将张燕,黑山校尉杨凤,及张白骑、李大目、左校等负责管理屯田之事的诸人,甚至还邀请了于夫罗和几名匈奴贵族的首领。

刘和高举酒爵,朗声道:“屯田事成,乃诸位辛劳之功。明日我将上奏朝廷,以表诸位之功。今日饮宴之后,直到秋收之日再庆功,中间这些时日为保屯田事成,还请诸位节俭度日,能与军民共苦难。屯田之事不仅是让穷苦百姓解决温饱生存,日后有所成时亦可保证北疆军伍所需,此乃国之重事,愿在座诸位齐心协力,共保屯田事成。”

举杯同饮之后,大家开始各自交谈,彼此寒暄。这时一名匈奴的部族首领向刘和说道:“西河之地多有牧场,现在已经有几处被耕种屯田,虽然只是些边角之地,但是若日后耕种之地再扩,那我们去哪里放牧?”

话刚说完,并州刺史张懿冷哼一声,怒叱道:“并州乃大汉疆土,当年我朝光武帝仁慈允许尔等祖上率众内迁,现如今需要耕地,岂由得尔等放肆?”

这并州刺史张懿刘和在看护和协调屯田之事时见过几次,几缕长髯颇有名士之风,为人直爽,性情开朗。对于流民屯田还是助力颇多,只是对于所谓的黄巾军余孽心有不满,不太赞同让他们军屯。一直到赵岐前来,数次劝说之后才勉强同意。

随着屯田逐步进行,而且由赵岐主要负责后,刘和与其的交往也少了许多。没想到竟然如此刚直,在这种场面下张嘴便呵斥。

刘和赶忙起身说道:“张使君莫恼,匈奴人内迁并州之地已过百年,亦算我大汉附属,现如今移民屯田,自然要彼此协商互助。”

张懿指了指刘和,面露怒容道:“匈奴内迁以来,曾多次劫掠我汉民,朝廷为了北疆的安稳多次容忍。现如今你身为使匈奴中郎将驻军并州,就是看护匈奴人,时刻警惕,防止其再有祸乱之举,怎能还对其以礼相待。至于屯田之事,乃是朝廷安民之策,岂容一群胡人有所异议。而且并州之地本就是我大汉国土,无论怎样安排百姓都是大汉的事情,这群胡人要是忍受不了,就滚出并州,回他们的大漠去。”

刘和气的满脸通红,面对张懿的指责一时间无言反驳。无论是年岁还是资历,张懿无疑远在刘和之上,而且身为并州刺史,官职也不低,刘和虽持节却对一州的刺史无权处置。

场面的气氛顿时陷入难堪之中,匈奴人顿时恼怒,于夫罗脸色阴沉,其他几人不堪受辱用匈奴话吼叫着就要上前,刘和赶忙让黄忠、程普等人把匈奴人拦下。

张燕、杨凤等人茫然无措的站立一旁。刘和叹了口气,面对张懿也一时间不知如何处理。这时赵岐起身到张懿旁边劝解道:“张使君消消气,大家都是为了屯田事成,此乃大事,是利国利民的大事。”

赵岐的出面让张懿情绪稍有收敛,毕竟赵岐的名望摆在那里。张懿瞅了那些胡人一眼,气哼哼的拱了拱手,然后便转身离去。

赵岐无奈的苦笑一声,然后回过身跟众人说道:“这段时间以来张使君从中协调屯田之事压力颇大,为了给屯田军民筹措粮食,向地方上那些豪族门阀佘借不少,近几日那些豪族频频与其抱怨,还与其索利,难免心绪有些焦躁不满,请诸位多多包涵。”

这时于夫罗也要起身告辞,刘和一把拉住,向众人示意先坐下。然后平稳了情绪后说道:“张使君刚才之言,大家不必过于芥蒂。今日除了庆贺屯田之事开启外,还有一事要与大家谈一谈,也要听听大家的想法。”

听刘和这说了,于夫罗等人也只能再次坐下,刘和又向张燕等人示意坐下后,缓缓说道:“我想说的是建立西河学堂之事,请名士学者前来教授,无论匈奴子弟,还是屯田的军民的孩子,只要至总角之年(八、九岁)即可入学。”

众人听罢后一愣,张燕先出声询问道:“黔首庶民的孩子亦可?”

刘和笑着点了点头,张燕接着说道:“可是那些人家也攒不起束脩之资。”

刘和摆了摆手说道:“凡入学者,下至总角,上至舞象(十五岁)均免束脩之资。”

于夫罗忍不住问道:“匈奴人亦同?”

刘和郑重的点了点头,说道:“匈奴南迁已过百年,为何还与汉民常有冲突?无非就是大家语言不通,民众之间彼此习俗不同。在汉民之中,同窗之谊乃极重之情,若匈奴幼童与汉民幼童从小为同窗,那将来长大之后亦能多彼此理解,亦可减少民众之间的冲突。而且学业有成之后,亦可入仕途为官为吏,治理郡县。”

听完刘和之言后,旁边一名匈奴贵族不屑道:“你们会让匈奴人去当你们汉人的官?”

刘和听其言也不恼怒,更无不悦之色,反而耐心的解释道:“当年世宗(汉武帝刘彻)时的金日磾岂不就是?当前名震海内的马日磾所取之名就是因敬仰金日磾。大汉煌煌数百年之久,普天之下,唯汉至强。匈奴既入汉土,学习汉文汉话,彼此和睦相处才是上策。”

而后刘和又向众人详细讲解了许多学堂的设想,也说明了要让诸多名士学子前来做教授先生。张燕及原黄巾军众部将率颇为意动,尤其是那些底层的小率等人,他们因出身和家境才参加太平道,后黄巾军事败,他们退避太行山亦是凄惨度日,现如今能屯田以温饱便颇为满足,这又听到自家孩子可以上学,更是开怀。

倒是匈奴那几人颇有顾虑,倒不是完全排斥汉学,而是觉得汉民与汉官多是张懿那种人,对他们胡人看不起,所以未必会同意他们就学。

刘和反复向其保证,只要西河学堂之事就绪,必然招收胡族子弟。

待饮宴结束,场内众人各怀心思的离开。刘和略显疲惫的倚靠于案几之上。戏志才还在独自饮酒,贾诩默默坐在一侧。

刘和轻轻吐了口浊气,说道:“对于北疆后续之事,你二人有何见解?”

戏志才把玩着酒爵,说道:“屯田之事已经开始,而且原黄巾军已被拆散,现如今只差一场大战,若可战而胜之,此军可为中郎麾下兵卒,再非张燕等人可以控制。”

刘和点点头,眼眸中露出一丝坚毅道:“屯田的军民、胡人的铁骑,以及并州的钱粮和我当前手握的兵卒,此乃纵横北疆的根基,缺一不可。”

戏志才饮了口酒,神色颇有深意的说道:“我们原有的军队早已归心,剩下的无论是屯田军民,或者胡族骑兵,还有并州的钱粮,非阳谋大势之下而不可得。此间谋划已然着手,只是需耗些时日,亦需文和携手从匈奴人内部开始。”

贾诩捋了捋胡须,缓缓说道:“匈奴人内部早已混乱不堪,其余诸部对当前单于不满日久,只需轻轻一推,令其多生愤恨之情,一年之内或可有变数。”

说完后亦想学着戏志才豪饮,却险些将自己呛到,在座三人人相视一笑。

第一百一十一章 北疆的豪族

初春的北疆天高云淡,春风疾劲,旷野之中一条大道笔直延申似入天际,两旁农夫辛勤耕种,远处一支车队缓缓而来。

亭舍之下,刘和领十数人等候许久,见到车队后连忙出于亭外。

前两日刘和刚刚得到朝廷旨意,同意在西河建立学堂,允许教化屯田军民子及匈奴胡族的子女。为了促成此事,刘和连续给父亲刘虞写了三封书信,并且还硬是从屯田辎重之中挤出一千万钱送给了毕岚。就这一千万钱就令刘和心痛不已,毕竟此时钱粮紧缺,给毕岚送过去人家还嫌钱少。刘和也不求毕岚能为其说话,只是不希望对自己上奏之事过多掣肘。

今日乃是阎忠抵达之日,之前刘和跟贾诩都分别写过书信请其前来并州,不过一直未有确认的答复,后来赵岐也在刘和请求之下写了封信,阎忠接到后便欣然而来。

待车队靠近,刘和上前一步率先施礼,阎忠笑呵呵的下车回礼,彼此寒暄几句后。阎忠指了指身后一人说道:“刘中郎盛情之下,老朽不敢再无礼推辞。前番纠结许久心中有愧,便再引领一人前来,希望能助中郎安稳北疆之事。”

刘和向阎忠身后一看,竟然是之前在西凉时见过几次的护羌校尉夏育。刘和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笑着向其拱手施礼,客气道:“夏校尉前来相助,胡人之事当可不再为患也。”

夏育拱了拱手,神情略显落寞的应道:“鄙人早已不是校尉之职,此番厚颜前来刘中郎之处寻安身之地,唐突之举请刘中郎勿怪。”

刘和大笑了两声,拉着夏育的手臂说道:“此言过谦了,大家先进城,我已摆下宴席为诸位接风洗尘。”

众人随着刘和缓缓向城内走去,阎忠紧随刘和居于前,轻声对刘和解释道:“长稚(夏育字)本是大将之才,当年随段颎东征西讨功勋赫赫,乃是其麾下第一战将。可惜段颎为求三公之位,不得已依附于宦官之势,便成了关东那些士人的眼中钉,长稚也因此而受牵连。自从段颎死后,麾下将领颇受压制,而后北伐鲜卑大败之后又被贬为庶民。去年西凉叛乱,朝廷又对其重新征召,只可惜张温对其不甚重视,被羌胡围困日久也只有盖勋前去救援,还因为兵力不足而失败,最终领数十人冲围而出。回到军中之后又受责罚,现如今再次被降罪为民。其人亦不愿再继续待在凉州,我自知未与中郎商议擅自推荐于中郎面前是为不妥,不过此人并非狡诈无能之辈,而是因士人与宦官的争斗和仇恨所牵连。”

刘和低头稍一思索,然后颇为大度的说道:“请敬德先生前来,就是为了军伍与当地郡县官府之事。区区年岁尚轻,身边谋士虽有才华机智却从政经验不足,日后还需先生多多提点。至于夏校尉之事,也不算什么。我甚爱夏校尉对于骑兵统御之才,多年与胡人征战之能。今日有夏校尉前来相助,之前那些琐事不需理会,若有人计较,我自会应对。”

阎忠捋须点头,对于刘和这番说辞十分满意。刘和的声音并未刻意压低,故而旁边的夏育自然也听到了,向刘和抱了抱拳,以示感激之情。

对于刘和礼贤下士,对于各种人才尊重且包容的态度,常年跟随的那些人早已习惯,倒是另一侧的赵岐连连瞥了刘和多次,神情有些意味深长。

阎忠的到来很好的梳理了刘和军伍与郡县官府之间的流程,使得原本让刘和觉得琐碎的事情一下子有效率了许多。这不仅仅是因为阎忠本人常年积累的经验所致,也是因为阎忠带来的十几名学生士子,以及后来赵岐也推荐了几名士子,一起被征辟,正是这些人支撑起了整个屯田的琐碎政务。

尤其在阎忠的建议下,刘和建立了军市,对于军市的管理,刘和刚开始也是不知所措。一切都是在阎忠和赵岐的指点之下逐步完成,经过两三个月的经营,整个军市稍居规模,不仅有并州的商贾,还有河南、河北,及幽州和辽东的商贾也跑来尝试着接触。

刘和对于军律执行的很严格,而且在对于军市中的抽税和审核也很仔细。秉持着一视同仁,诚信有序的前提下,建立起了很完善的交易制度。

由于还有大量屯田的军民,刘和都允许他们参与军市的买卖交易,而且普通人出售的抽税很低,主要是集中在酒馆和妓馆之中,所以在很短时间内,刘和建立的军市便迅速扩张起来,军队所在的军镇规模及其庞大。

虽然北疆所处地贫人稀,但依旧不缺乏豪族门阀。太原一郡之地就有晋阳的郭氏,当代家主乃是郭遵,曾官至兖州刺史,后又任光禄大夫,还是天下士人称颂的八俊之一。其子郭全还担任过大司农,前几年郭遵年迈,郭全便去职归家,这两年一直留在晋阳经营家族。还有祁县的王氏,当今家主乃是王允,其人之前在太平道叛乱时还担任豫州刺史,当时因为搜查到宦官等人贪赃枉法,勾结叛贼的证据后上奏朝廷得罪了那帮中常侍,而后张让等人诬陷其有罪下狱。去年就一直被关押在狱中,朝中的诸位重臣正在努力向天子求情要将其赦免。

以这两家为首的豪族占据了太原最多的耕地,所以若想在并州立足,必须要与其搞好关系,这两家无论是人脉权势,或者家族财富在并州都是首屈一指。

除此之外,南面近邻并州的司隶河东郡、河内郡也有不少门阀豪族与之关联密切。其中包括河东闻喜裴氏、安邑卫氏、襄陵贾氏,以及河内的司马氏,开封的郑氏。

这些家族中都有从事商贾之事,刘和开设军市,其中大量的商贾交易就是这些豪族门下的仆役在主持,那些普通的行商不过是从中赚些小钱罢了。

这些日子以来,刘和没少去太原拜访郭家和王家,尤其是王家,刘和非常欣赏其中王盖和王晨两人,这两人其中一个是王允长子,另一个是王允早逝的兄长之子。

原本刘和并不擅长商贾经营之事,而王晨却对此事十分熟络,刘和便招其帮自己经营军市,近一个月来军市财赋回流之事暴增,使得刘和军资压力减轻不少。

由于郭王两家原本就关系很近,郭缊去年得其长子,取名为淮。王盖还领着王晨、王凌兄弟前来恭贺,这一日刘和再次拜访郭家时,因为王盖听闻其父王允月内要被赦免,便去了洛阳。于是刘和便领上了王晨和王凌兄弟二人一同前往。

郭缊比刘和大了五六岁,身高体阔,颇有一副武夫之像,此番也不是第一次见到刘和,彼此几人拱手施礼后,将刘和领入府内。

郭全见到刘和几人,先是寒暄了几句,便指了指王晨,向王凌询问道:“你兄长这段时间在刘中郎军中管理军市,听说颇有几分能力。你也到了弱冠之龄,可有何想法?”

王凌笑了笑回应道:“小子倒是还想去跟邠卿(赵岐字)先生在学习几年,等先生觉得小子有所成之后,再寻个事情做。”

刘和在旁边微微一笑,对郭全说道:“不知积义(郭缊字)可曾想过出仕?”

郭全会心的笑了笑,点头道:“自幼好武,总想北上边疆跟胡人打仗。”

刘和接应着说道:“既然如此,那何不先到我军中任职。”

一旁的郭缊听罢后有些神色先有些显得跃跃欲试,郭全瞥了一眼后,笑着说道:“能到附近的军伍中历练自然是好事,只是自从家父年老体衰之后,我亦去官返乡,这郭家中总还是需要有人继续为朝廷效力。这些日子本来在跟一些老友们商量,看看在并州之地给积义寻个县长之位,至于县令他的资历和声望还有所欠缺。”

刘和抚掌而笑,朗声道:“以积义的年岁和才华,完全可为一大县的县令。在我看来不需几年,可当郡守之职。此事我亦会写封书信给家父,同时也会给洛阳三公府上的何颙写一份书信。只是北疆之地战事频繁,即便是县令之位亦需要精通军伍之事,何不让积义先到我军中熟悉一番,日后安排好了职位,他也可以找些熟悉的悍卒相随,助其管辖县务之事。”

郭全此时才放开大笑了几声,而后连连道好。

刘和趁着气氛说道:“我驻军北疆之后,不仅要看护匈奴人,还要看管屯田军民,甚至还要防备关外的鲜卑人。现在军队人数渐多,武器更替不足,屯田耕种亦需大量农具。只是这武器和农具的购置消耗过大,不知可有解决之策?”

郭全捋了捋胡须,颇有深意的看了看刘和,沉思片刻后说道:“并州之地我郭家和他们王家都有打造农具的作坊,若中郎有需要,我们可以尽力支持。只是这关于武器……”

郭全顿了一下,看到刘和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又瞅了瞅旁边这三个包括自己儿子在内的三人,心中了然,索性坦然说道:“相信这几个小子们也跟中郎说过了一些,这武器乃是朝廷所造,私下人们即便偷偷打造,也不过是自家仆役武士所用,太大规模容易惹来灾祸。”

这时刘和拿出一份奏疏递给郭全,而后指了指奏疏说道:“我准备上奏朝廷,在太原郡内建造个北疆最大的锻造坊,用于全力打造农具,以及军械兵器。而且我带的那些工匠人数不足,他们还要去各处建造水车。故而想问些当地之人,可有意愿合并一处做这工坊的。”

郭全扭头看了看王氏两兄弟,王晨笑了笑对郭全解释道:“王家的工匠准备加入其中,若无人来担负此事,那后续小子只能抛开军市那边,去看管工坊的事宜了。”

“此策高明。”郭全大笑着捋须询问道:“是那阎忠还是赵岐给你谋划的此策?”

刘和笑而不答,郭全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既然王氏一族已经参与,那肯定也少不了他们郭氏一门的支持,这太原之地,两家豪门彼此帮扶互助,几乎控制了整个太原郡。简单的商谈了几句份额分成外,刘和貌似不经意的说道:“此事我跟刺史张懿提起过,但是张刺史更想让河东的卫氏和河内的司马氏参与其中,有意把工坊设在上党郡内。”

郭全眯了眯眼睛,而后缓缓说道:“此事老夫会联络些还在朝中任职的朋友,只要中郎的奏疏送到,相信关乎北疆利益之事,当会有人支持中郎的建议。”

刘和躬身施礼,此番前来的目的达成。一直以来虽然利用屯田之事插手诸多事务,却无法真正的在北疆之地形成足够的影响力,核心问题就是缺乏利益的关联。虽然开设学堂赢得了归附流民和部分匈奴贵族的心,但对于具体郡县中还是毫无官吏支持。

于是索性便从军市入手,先拉拢豪族商贾参与到军市经营中来,处理好关系之后,现在准备再通过锻造坊将彼此利益捆绑。再往后将逐步离间刺史张懿和本地豪族之间的关系,直至彼此反目,带并州乱起时便会有掌控的机会。

此乃贾诩之谋。

第一百一十二章 屯田大军

初夏的阳光在北疆的土地上显得稍有些炽烈,田野之间的农民反复的观察着庄稼的长势,仔细估摸着翻车排水效果。

重新获得耕地对这些人来说殊为不易,这代表着生存的希望,收成就是全家老小的寄托。屯田分配的还算比较公平,也因为都是经历艰难的贫民,几乎没有人对此有任何不满。大家都是小心翼翼的守护着希望,期待着秋收之时能够有足够的粮食,哪怕现在依旧有些艰难。

刘和为了保证没有人从中克扣贪污屯田民众的钱粮,便让韩当和华雄两人领着兵卒,每五日发放一次粮食,并且使兵卒们挨家挨户逐个发放,决不允许出现冒领之事。故而这几个月下来,民众的管理和情绪都维持的很好。

察巡完民屯之后,刘和领着戏志才和亲兵与张燕、杨凤等人去往军屯之处。

远处的李大目看见刘和过来,赶忙率众向前迎接,一双大眼睛笑的弯成了月牙。“中郎一路行来辛苦了,先到亭舍休息一会儿吧。”

刘和笑着摆了摆手,下马步行走到军屯的耕地边上,指着农田询问了些具体的事务。李大目都抢着一一作答,而且回应的条理清晰。旁边张白骑和左校等人看着神态卑微,一副阿谀奉承模样的李大目,纷纷翻着白眼面露不屑之色。

对于军屯,刘和极其看重,这不仅关系到辎重粮草的问题,更是刘和准备以后对于军伍想尝试的一种政策思路。

由于民屯的前三年是免赋税的,所以积极性很高。但是军屯这里由于多是单身壮力,归于军伍之中,故而有一半的收益是要上交的,即便是有家室的兵卒也要上交三成。

军屯和民屯正好相反,民屯前三年无赋税,三年后开始缴税。军屯前三年要缴税,三年后才开始逐步降低或免除赋税。

刘和一直很担心军屯中这些人的积极性,所以平日里巡察的很频繁。李大目为人心思活泛,这些日子以来也跟刘和走的近了些。

看着旁边指指点点的李大目,刘和打趣着询问道:“大目,听闻你近日要娶亲了?”

李大目愣了一下,没想到刘和突然询问他个人私事,面色赧然道:“前些日子刚刚定了亲,娶亲的日子得到下个月呢。”

刘和拍了拍李大目的肩膀,故意说道:“那怎么不派人通知我呢?难道不愿意我参加你的婚礼?是不是还记恨当年在冀州放火烧你了?”

李大目听的连连摆手说道:“没有,绝对没有。当年中郎用兵如神,我就知道不是中郎的对手,我是发自内心的佩服,绝无记恨,绝对没有半丝半点。”

刘和冲着旁边的几个人笑了笑,继续问道:“既然如此,那为何不邀请我?你可向左校他们几人说过么?”

李大目也听出了刘和言语中并无责怪之意,心态稍显放松的说道:“我是还在考虑该怎么邀请中郎,自己黔首出身,心里有些顾虑。”

刘和笑着对李大目说道:“记得早些派人把札柬送过来,到时候我一定带着厚礼参加。”

李大目一听喜出望外,连连称好。

刘和接着向众人询问道:“屯田兵卒之中成亲者多么?”

众人纷纷摇头,有些得意忘形的李大目回应道:“都是些穷苦人,哪儿娶得起妻,而且这里汉家女子又少,大家伙也没办法。”

刘和皱着眉说道:“之前不是提倡大家可以娶些匈奴女子么?可有人娶匈奴女子为妻?”

左校忍不住说道:“大家们毕竟都是冀州和中原的人居多,也不是祖辈居住在北疆之地的。对于这里那些胡女,实在是……”

等左校说完之后,其他人也纷纷附和了几句,扭头看了看身旁的张燕,只见张燕也是无奈的笑了笑。对于这种事确实无法强求,由于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思想,汉人无论贫富贵贱都会有些轻视胡人,觉得胡人是未开化的野蛮人。也只有常年生活在边疆之地的穷苦人,对于所谓的胡人有更深的了解和接触,才会在无奈之下选择跟胡人通婚。

刘和对此其实亦是心知肚明,也大概知道此事推行的不易,只是还略有不甘心的问道:“难道就没有一个人娶匈奴女子为妻么?”

见到众人一致的摇头之后,刘和心里有些恼火,面色渐渐难看起来,毕竟是自己要求推行和鼓励的事情,到了下面完全不执行,虽然是小事,却也让刘和觉得自己的威信的不足,以及面子受到了挑衅。

旁边的戏志才显然立刻感受到了刘和当下的情绪,先一步说道:“中郎应当以身作则,先娶几个胡女为小妻。张中郎以及杨校尉也各娶个胡女,这样其他人才好效仿嘛。”

众人被戏志才这一句话说的都愣住了,然后都不约而同的看向刘和。他们这些人都是黔首庶民出身,虽然心里不愿意,但娶个胡女也不算太难。而刘和毕竟是宗亲豪族出身,家族显赫,父亲还在朝廷内任九卿的宗正之职,能允许刘和在外收胡女为妾么?

刘和也是一时间愣了下神,而后立即了解到了戏志才的用意,当前这些原黄巾军的小帅们还未完全归心,所以才会出现这种私人之事不受执行之事,就连看起来最谦卑的李大眼都不会完全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坚定的执行。

虽然心中还有些不悦,但也明白这种事得慢慢来,不可能一蹴而就。拍了拍戏志才的肩膀,刘和朗声笑着说道:“文正此言说的对,我当以身作则,明日我就让人去匈奴那边提亲,虽非聘妻,但也要搞出些声势来。飞燕、栖止(杨凤)字,你们二人也需各娶一胡女为妾。而且当前所有人在内,从军司马等同的职位起,所有人都至少娶一个胡女为妻妾。从屯长开始,若有娶胡女为正妻者,我亲自登门贺礼。”

戏志才接着说道:“那其他的兵卒们呢?若娶胡女为妻,可有何所得?”

刘和看了看戏志才的神情,思索了一阵之后说道:“凡是军屯者,娶胡女为妻,赋税少交一成,与胡女得子者,无论男女赋税再少交一成。”

此言说罢之后,众人顿时一惊。张燕急忙道:“那我们军粮从何而来?如此减赋,朝廷又不供应军资,那大军粮草必然不足。”

刘和摆摆手说道:“参军吏王晨那边有新的军市经营之法,现在已具规模的军市可以提高一些抽税,勉强可以应付当前的军资,后续的我另有谋划,等机会成熟了再与大家商议。军屯之人成家屯田五年之后,其所耕种的耕地归个人所有,但前提是每年缴纳的赋税要到我们所需的标准,中间有一年未达到,则该年不算。至于民屯,我亦考虑运用此策,现在民屯前三年免赋,若娶胡女为妻,可增一年,若得子可再增一年。”

张燕接着问道:“那民屯之田,也会归属个人?”

刘和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略显无奈的说道:“民屯之事还无法确定,因为军屯我这边可以上奏,主要是民屯所占的耕地数量比较庞大,还需先跟典农中郎将赵岐商议,而后再共同上疏等朝廷决议。”

李大目、左校等人一听,急忙哄抢着喊道:“北疆之地乃是中郎的官职最大,而且还持节在外,那就是中郎你说了算,赵岐那老头子不也得听中郎的么。”

刘和摆摆手,看着周围的几个人解释道:“朝廷自有朝廷的规矩,你们现在也是朝廷的官员了,不要过于恣意妄为,要跟同僚之间能好好相处。我向你们保证,无论典农中郎将赵岐的态度如何,我这边肯定会上奏,而且一定尽量说服朝廷实施。”

刘和的这番话迅速的在屯田军民中传播开来,所有人都在谈论着,几乎每个人都期待着刘和的话能够实现。没过几天刘和便派人再次清查所有屯田的土地分配,无论官职大小都按照人口标准量定,其中发现了一些趁机多贪多占的小吏,然后当即下令在所有人面前斩首示众,根本不给张燕及其他人求情的机会。就留下一句,以前是贫苦的黔首,现在刚开始屯田就贪赃枉法,不杀不足以平民众之恨。

张燕等人无言以对,只能满脸愧疚的默默退下。杀人立威之后,刘和又以清查耕地,为后续众人归属耕地做准备,于是得到了所有屯田军民的支持,结果又纠察出数十名分配土地时贪占之人,刘和再次杀人,然后将自己部下的老卒安排进入屯田军内,主掌军纪之事。

至此屯田的军民开始逐步被刘和渗入掌控之权。

半个月后,刘和向匈奴的几家贵族提出联姻之事,因为匈奴人,尤其单于多娶汉女,所以对此毫无芥蒂,呼衍氏和兰氏都提出要讲族内女子嫁给刘和,而且也不在乎是否为小妻。须卜刚开始并未参与,后来也不知是何原因,反而是最积极的一个,刘和原本只想选一名匈奴女子,结果几家人争执不下,而且纷纷要求刘和一视同仁,结果就是给刘和送来了三人,刘和无奈,写了封信回家解释,然后大张旗鼓的迎娶了三名胡女。

于是整个北疆屯田的军民沸腾了,看到刘和以及其他的将率们都有娶胡女为妾,那些普通的民众便纷纷开始接纳汉胡之间的通婚之策。

一时间西河一郡之地中,每天都能看到迎娶匈奴女子之事。

第一百一十三章 雁门的急报

初夏之中的并州逐渐稳定了下来,屯田的军民忙于耕种的灌溉,农田的看护。张燕等人的军队也被刘和并在一起每日操练,彼此逐步熟悉。

刚刚娶了三名匈奴女的刘和在城内寻了处府院住了下来,三女分别是兰氏的兰月儿,呼衍氏的呼衍清湖,以及须卜氏的须卜云朵。三人的身材都明显高于中原汉家女子,由于都是贵族之女,所以也不像一些其他贫苦牧民家中的女子,还需放牧干活,面色皮肤也相对较好。

其中兰月儿最高,几乎与刘和同高,而其他两个女子也不差,只不过比刘和矮两寸左右而已。兰月儿身高腿长,有些蜷曲的栗色长发习惯绑着两个大辫子。呼衍清湖的外貌几乎与汉家女子无异,打扮也比较接近汉人女子,只是明显的褐色眼眸区别于中原女子。而须卜云朵则因为其母乃是更北方的丁零族之女,故而有一头金色的长发,且蓝色的眼眸格外显眼。

刘和最先与兰月儿同房,因为高挑的身材和纤长的双腿令刘和十分意动,匈奴的女子大多是活泼而奔放的,同床时喜欢将修长的双腿缠绕在刘和腰间,看起来平坦的腰腹上在仔细抚摸之下还有些微微的肌肉轮廓,全身洋溢着青春女子的活力和激情。

相比之下呼衍清湖已经年满十六,比兰月儿和须卜云朵都大一岁,同时可能由于是汉女所生,故而显得更文静和羞涩。喜欢卷曲在刘和的怀中,任由刘和把自己拥在怀中。而且因为小时候还学习过少许汉文书籍,便喜欢听刘和讲解些经籍典故。

树荫之下,刘和正认真的看着赵岐推荐的《潜夫论》,呼衍清湖依靠在刘和身旁,似乎在随着刘和安静的阅读,只是有的一些字和词法不太理解,又看刘和那么沉浸便不愿提问打扰。可是没一会儿,一头金发的须卜云朵风风火火的奔了过来,看到两人后,直接爬到刘和的背上,娇憨的询问道:“夫君你在教清湖姐姐识汉字么?我也要学。”

刘和扭头捏了捏须卜云朵的鼻子调侃道:“今晨起床不是脚崴了么?这不到半天的时辰就好了?还能这样蹦蹦跳跳的跑起来。”

须卜云朵毫不在意的挥了挥手道:“没事了,府中的老妪给我拿热水敷了许久,现在不太过于用力,感觉不到疼痛了。再说我自幼摔打惯了,这点小伤根本不算什么。”

刘和又关怀的询问了几句,见须卜云朵确实不像有大碍的样子,才放下心来。须卜云朵因为母亲是丁零族的关系,在部族之内并不太受人关照。尤其是匈奴这种胡人习性的家庭中,女人只是附属的财产一般毫无地位。

若是母姓出身贵族,或许待遇还会好些。三个少女之中只有呼衍清湖出身算是不错,自幼教养和生长的条件好些。兰月儿的祖母乃是西域人,作为匈奴人邦属交往,才嫁到匈奴之地。虽然身在贵族家中,但地位很一般。而须卜云朵的母亲完全是作为财产被须卜一族的族长赏赐给他父亲,犹如婢女一般,可想而知须卜云朵的身份地位。此番送匈奴人送女给刘和,也知道是给刘和当妾室,甚至觉得应该就是奴婢一般的侍女,所以虽然选的还是贵族之女,但也都是一些并非太过于嫡系身份的血脉。

原本这三个少女知道刘和身为大汉宗室公子的身份后,心里即向往又担心,生怕缺乏礼数而遭到刘和的嫌弃。于是刚开始几日都颇为小心翼翼,尽量按照族中长辈所讲述的一些汉人规矩来言行。后来随着彼此渐渐的熟悉,三个小女子发现刘和为人随和,并非迂腐礼教之人,对于他们也颇为亲切,便逐步的敞开了心扉。

在这北疆之地,由于有这三女的陪伴,也舒缓了刘和心中不要烦闷和压力。正当二女打闹时,兰月儿牵着一匹十分高壮的白色大马进入院中,神情十分得意的向刘和邀功道:“夫君,我从部族中把这匹最高大的马给你牵来了。”

刘和仔细看了看,只见此马比刘和高出一尺有余,臀肥腿健,脖颈粗壮,毛发纯白而柔顺,一看就是被人精心饲养过。紧接着刘和看到这躯干全身雪白的马,四蹄上面却是金黄色的毛发,便忍不住惊叹道:“爪黄飞电?”

“爪黄飞电?”兰月儿听到刘和所言,又扭头看了看马,颇为同意的点着头。

这时须卜云朵走到马的身边看了看,然后试探着摸了一下,说道:“我看啊,应该叫爪黄飞雪才对嘛,飞电是什么意思?”

兰月儿白了她一眼,解释道:“人家说飞电,意思就是奔跑的快。夫君说的对,这匹马跑起来非常快,就像乌云中的雷电一样。”

须卜云朵不服气的嘟了嘟嘴,反驳道:“跑的飞起来不就是跑的快么,干嘛还要说像雷电一样快啊,雷电那是声音大。而且雷电轰隆隆的,也没有雪花飞起那么好看、那么飘逸啊!夫君,我说的对不对。”

刘和不再理睬几个小女孩子之间的争执,抚摸着眼前这匹高大的骏马。这时府中仆役急匆匆跑来,说是府门外有携急报的兵吏前来。

看完军报的刘和立即吩咐人将戏志才、贾诩先叫过来。不久二人前来,刘和把战报给二人过目后,三人各自陷入沉思。

此时乃屯田刚刚平稳之际,刘和心中焦急与愤怒夹杂,一时间有些难以用言语表达,硬生生压着情绪向二人询问道:“如这斥候所言,鲜卑人正在集结大军。往年都是秋收之时,鲜卑人才会寇边来袭。而且自从檀石槐死后,鲜卑人已经好几年没有南下寇边。此番他们在夏中之时大规模率兵南下,我等该如何应对?”

贾诩看了看戏志才,只见戏志才笑着点点头之后,贾诩开口说道:“鲜卑人此番寇边,恐怕意图不仅仅是南下劫掠这么简单。”

其实原本刘和及戏志才、贾诩就等待着鲜卑人的寇边,准备利用抵御鲜卑人之战磨合军屯之兵,大战之后彻底将这数万兵卒掌控于麾下。只是没想到鲜卑人此番南下如此之早,在屯田未成之时便率军南下。

看了看有些愤怒的刘和,贾诩继续解释道:“自从大漠雄主檀石槐死后,继位的鲜卑单于和连为人奸诈贪婪,已经不得鲜卑各部之心。居我所知,这和连的主要势力集中弹汗山王庭下的部落,及西部的各部落。但是此番看其目标却是依靠中部鲜卑从雁门南下,如果突破雁门,那获取利益最大的则是中部鲜卑,所以这雁门关外的鲜卑人,或许是诱敌之军。”

听了贾诩的话,刘和立刻冷静下来,长舒了一口气之后,意识到自己刚才作为统军之主实在是失态了。

戏志才看刘和迅速稳定了自己的情绪,接着说道:“那和连虽似乎不得人心,却也颇善于阴谋布局。胡人重利,其亲信之部如果南下不能获利,那他此番寇边的意义何在。所以,他让中部鲜卑寇边雁门关,把我们注意力都吸引过来后,自己很有可能另选一路南下突袭。”

刘和皱着眉头思虑了一阵,然后缓缓言道:“我麾下直属万余人,还有张燕和杨凤的一万五千人,在雁门关抵挡鲜卑人或许可以。但此番鲜卑南下大军兵力颇多,若是还要分兵阻击,万一有一路兵败则并州必然陷入胡骑之下,刚刚成势的屯田也将毁于一旦。”

戏志才站起来铿锵有力的说道:“所以此番大战,军屯之兵必须参战,索性便用此战立威,虽兵力折损会超出预期,但只要取胜则中郎掌控数万大军之心,乃是百万军民之心。”

听完戏志才的话,刘和内心有些挣扎与担忧,毕竟自己这段时间以来,早已将此地和那些军屯青壮立为自己的根基,若稍有闪失,则之前的努力将彻底白费。

抬头看到戏志才和贾诩两人直视的目光,刘和渐渐笑了起来,自己又犯了之前的毛病,过于贪个人小利而忽略大义之利,于是大声道:“既然如此,唯死战尔。”

次日,太原郡内兵卒开始纷纷涌入,鲜卑人南侵的消息顿时传遍。

郭缊站在刘和面前,抱拳施礼道:“吾亦愿随军抗敌,击杀鲜卑人。”

刘和笑了笑,说道:“既然如此,那你先行去马邑,我予你征兵之权,十五日之内征召兵卒,然后待命,等与我一起北上雁门之日,便是与那鲜卑人决战之时。”

送走郭缊之后,刘和亲自上门拜访了刺史张懿。

对于鲜卑来袭之事,张懿表现的非常积极,原本上次刘和宴请众人时张懿愤怒离场后两人便再没见过面,此番前来刘和心里还颇为忐忑。

倒是张懿并没有执着于上次的冲突,而是细细的询问刘和关于鲜卑人具体情报内容,刘和把对应的谋划跟张懿阐述一边之后,张懿陷入了沉思。

许久后,张懿缓缓说道:“那张燕不过归降半年,我怎么确保他会为了大汉拼死抵抗鲜卑人。之前你还参与过覆灭黄巾军的大战,他们被朝廷的官军杀了多少人?被逼无奈之下才躲在太行山上。”

刘和郑重的说道:“因为他们是大汉人,无论过去时叛逆也好,流民也罢,他们是大汉人,为了守护大汉必当视死如归。”

张懿盯着刘和,而刘和同样直视张懿。

“我要对并州数十万百姓负责……”

“现在已有百万了,使君难道忘记了还在屯田的数十万军民么?”

张懿冷冷的看着刘和,只见刘和站起身来,神色决然。“鲜卑数万大军即将南下,雁门关必然是一场血战。那数十万屯田的军民刚刚建立起他们在北疆的家园,难道使君愿意让这一切毁于胡人的铁骑之下?使君可以去问问那些军民,他们是不是愿意让自己刚刚建立起来的家园毁于一旦,问问他们会不会以死相拼,誓死守卫我大汉北疆之地。”

屋内的空气一时间有些凝固,只有刘和粗重的喘息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张懿缓缓起身,眉宇间颇有一股欣赏之意,走到刘和身侧拍了拍刘和的肩膀。“好!此番抵御鲜卑人就听你的计策,老夫舍命相陪。”

第一百一十四章 屯田的老农

在北疆南下的直道上,数匹携带军报的兵卒急速而下。

而此时的西北之地,韩遂缓缓的从北宫伯玉腹中拔出了刀。惊讶的北宫伯玉即便在将死之时也没想到,自己竟然死在了韩遂的手中。

韩遂完全不理会北宫伯玉那因愤怒和疼痛而扭曲的脸,而是走到血泊中的边章身旁,面容神色似有一丝愧疚。

擦了擦边章连上的血迹,轻声道:“大兄,非是我想杀你,而是大家的心思变了。我知道你听了王国和黄衍的话,想与其谋划归降朝廷。你心里想的太简单了,那王国心里哪儿惦念过西凉这片土地上百姓们的生存。一群利欲熏心的小人罢了,他们哪儿有资格治理和称霸西凉。我迟早会让他们都付出代价。”

站起身来后,韩遂走到门外,扫视了众人一遍之后,大声呵道:“北宫伯玉不服战败之罪杀了大帅边章,我已为大帅报仇。命令所有人城外集合,此番再次攻掠三辅之地。”

韩遂的大军刚刚走出金城郡,凉州刺史耿鄙便被属下的偏将军马腾直接杀死,而后黄衍带着白马羌、叁狼羌等诸羌部落一路行进,浩浩荡荡近十万大军逼近汉阳。

一时间西北狼烟再起,战乱再次肆虐这片荒凉之地。

傅燮于美阳郡冀县城门之上,看着城外数千羌骑伏跪于地。黄衍坐着吊篮来到城墙之上,见到满脸倦容的傅燮,又扭头看了看城外的羌人。

两人原本曾是洛阳太学的同窗好友,入仕之后都是先在西凉为官,又入朝中为吏,而后再外放到西凉。

黄衍轻轻叹了口气,对傅燮道:“南容兄,能给杯酒么?”

傅燮并未答话,只是看了看身旁神色有些胆怯的儿子。这是傅燮唯一的血脉,年仅十三岁的儿子傅干。

黄衍自知傅燮的为人,向身旁其他的几名官吏要来了两个水杯,递给傅燮一个,两人相视许久后一饮而尽。

指了指城外依旧跪地而拜的羌人们,黄衍无奈的说道:“南容你是名好官,即便这些羌人也深受你的恩惠,不愿与你为敌。西凉已乱,至此不复汉土,何不返乡……”

傅燮冷哼一声。“不必多言,今日一见,生死之别。”

黄衍顺墙而下,返回羌人军阵之中,走到那些跪拜的羌骑面前时,眼泪突然溢出,于是举起手狂吼一声。“请府君返乡——”

这些羌人接着应声喊道:“请府君返乡——”

所有人看向城墙上一语不发的傅燮,其子傅干怯生生的走到傅燮身边,小声的试探着说道:“父亲,如今朝廷无道,君臣昏聩之极。当下凉州已经被叛军所控制,我们无法抵挡,不如暂时先返乡,再征募勇士,等有道的人出世,我们再来考虑拯救天下。”

傅燮扭头看了看满眼泪水的儿子,慈祥的轻声安抚道:“正所谓圣达节,次守节。商纣这样残暴的君王,都有伯夷为他绝食而死。今上天子尚未如此,我身为人臣,焉敢不守臣节,与叛贼同流。即便乱世之中,吾为人子,当以浩然之气坦然而对。你自幼聪敏,要牢记为父这些话,等会儿就跟在你杨叔父的身旁……”

说着说着傅燮的眼泪便忍不住的流了出来,转身走下城墙,翻身上马。挥了挥手之后,近千名兵卒追随于马后,其中有一半还是城中的居民。

城门缓缓打开,傅燮纵马狂奔。

“今日唯死战尔!杀——”

洛阳朝堂。

当朝廷接到刘和跟张懿的军报之后,顿时一片惊叹之声。还没等众人商议出对策,西凉叛乱再起的奏报便又被送上了朝堂。

张温那太尉的头衔还没做几天,便因西凉再叛而被免职。去年底已经返回洛阳的张温有些疲惫的看向西北方向,似乎对所谓太尉之职并不留恋,只是轻叹一声,无言的摇了摇头。

天子铁青着脸,看着朝堂众人。“今日不议出个对策,诸位也不必回家了。”

崔烈率先说道:“陛下,并州刚刚开始屯田,便有胡人寇边,若稍有疏忽则可能导致屯田事败,则北疆必然尽陷胡虏铁骑之下。故而当务之急乃是并州之事,朝廷当优先支援北疆兵事,待顺利击退鲜卑人之后,再看凉州叛乱当如何处置。”

还未等崔烈的话音落下,杨彪便立刻反驳道:“此策不可!万万不可。”

崔烈瞥了眼杨彪,而杨彪也毫不在乎,接着说道:“此番西凉之地再叛,要比之前的规模更加庞大,而且其叛贼的目标便是长安。三辅之地乃为皇陵所在,岂容叛贼肆虐劫掠。”

天子一听到皇陵两字,立即惊醒。“先派北军,当即发兵去往长安,务必把叛贼击退,绝不允许其危害到皇陵之地。”

看天子同意了,杨彪继续说道:“叛贼复起,非名将而不可破敌,臣推荐皇甫嵩领军出征,去往西北抗击叛军。”

天子沉默许久,身旁的那几名宦官此时也不敢多言,毕竟这等平叛确实是需要皇甫嵩这种人才有可能平定。

看了眼退至一旁的张温,只见张温若有似无的点了点头。天子挥了挥手,沉声道:“那就如卿所言,封皇甫嵩为左将军,即日领兵去往西北击破叛军。至于并州那边,刘和跟张懿原本也有对策,就先按照其二人的策略行事,北疆之事暂由二人协商自行负责。”

此时大将军何进突然进言道:“凉州还有董卓其人一直在领军抗敌,其麾下亦有数万大军,可协助皇甫嵩共同退敌。”

天子斜眼瞅了何进片刻,眼眸中闪过一丝冷芒,逐字逐句缓缓从口中吐出。“如卿所奏,封董卓为前将军,由左将军皇甫嵩节制。”

说罢之后,看了看堂中众臣,甩了甩袖口衣袍便转身退朝了。

北疆的夏日光照要比中原长很多,即便是夕阳的余晖也会拖的很长很久。

自从说服张懿后,有了并州刺史府的钱粮支持,大军开始频繁的调动,刘和下令五日之内张燕和杨凤麾下的大军要抵达雁门关下。也幸亏西凉再次叛乱,朝廷才快速通过了刘和的御敌之策,此时整个北疆笼罩在一片锋芒阴影之中。

树荫之下,三四名休息的老农看着远处的军队彼此轻声的闲聊着。

“老丈,歇着呢?”

几名老农看到迎面而来的年轻人,赶忙起身。

年轻人正是刘和,自从完成春耕之后,刘和每隔个三五日便会到各处屯田之地走访,一边看庄家的长势,一边查问是否存在官吏压榨之事。

随着见面的次数增多,屯田的老农们面对刘和时也不再有刚开始的那份拘谨。

“刚给地上灌了灌水,最近几天有点热了。不过幸亏有了那水龙车了,也没以前浇灌的那么乏,大人太照顾俺们了。”

老农露出泛黑的牙,笑起来黝黑的肌肤上满是褶皱。

刘和笑着摆了摆手,又跟其他另外几名老农打了声招呼。

“前段日子我在忙别的事情,这几天官府给的粮食够么?”

几位老农彼此看了一眼,刚开始跟刘和搭话的老农搓了搓手,显得有些局促的说道:“说起来从昨天开始,给的粮食少了一些,而且糟糠的比例成分更多了些。”

刘和神色有些低沉的点了点头。“这段时日要大家伙忍一忍了,能填饱肚子么?”

“能,管够能咧。”老农看刘和情绪有些不对,赶忙接话。“俺们这些草木之人,足够了。俺也知道要跟关外的胡人打仗了,俺们能凑乎着就行,别让将士们挨饿。”

刘和冲着这位老农苦笑一声。

“大人?”另一名老农轻轻的试探着叫了刘和一声,看刘和扭过头看自己,壮了壮胆子出言说道:“大人,俺们这些人贱命一条,都是从太行山下来的,也见过了不少冻死饿死的事情。这几个月来承蒙大人给了条生路,大家伙心里都明白,现在好不容易开荒耕种把日子过起来,谁也不想死,想活下去。俺之前也随着大军下山打过仗,如果大人需要,俺也可以随大人出征,跟那鲜卑人拼命。”

“俺也行,俺之前还当过弓箭手咧!”

刘和听罢后,郑重的向几位老农作揖施礼。几人吓得赶忙跪地回礼,连连叫道:“大人可不敢如此,俺们贫贱之民,不敢受大人的礼。”

耕田旁的其他村民见此情景,或远或近的围了过来。刘和将面前的几名老农扶起,给几人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俺们地里刨食的人,少不了灰头土脸,别脏了大人的手。”

刘和的心情舒缓了许多,对着面前的老农调侃道:“打仗自有那些兵卒将士,他们也定会将鲜卑人赶回大漠。只要你们能踏踏实实的继续照料着耕地,别回太行山就可以了。”

“不回,不回。俺们好容易从山上下来了,肯定不回去了。”

“真的?”

“呃?真的……真的不回去了,就留在这里,鲜卑人敢来俺就拿命跟他拼。”

其他人听出刘和是调侃之意,跟着哄然大笑。

转过头之后,刘和看到几名孩童怯生生的看着自己,便走过去询问道:“你们几岁了?”

其中一名孩童的祖父上前恭敬的跟刘和说道:“这娃儿十岁了。”

“那到了可以上学堂的年岁了,有去学堂读书么?”

“有的,有的。已经去识了好多个字了。”答了刘和的问话后,又急忙冲着孩童喊道:“快快快,赶紧跪谢大人,要不是大人,你个娃儿哪儿有机会识字。”

刘和摆手制止了有些激动的孩童祖父,又向孩童询问道:“在学堂怎么样?同窗多么?”

那孩童点了点头,回答道:“学堂很好,同窗很多,可是只有一名先生。”

刘和无奈的笑了笑,现如今北疆之地有些太过贫瘠困苦,当地的士子也偏少,这还是刘和让赵岐和其他随军从政的士子帮忙,征辟了些闲暇无官职的士人前来当先生。不过人数还是太少,刘和还让戏志才写信给他太学的同窗,希望能多来写士子到北疆任职或教书。

对于当前的窘境,刘和也意识到自己当时想的过于简单,现在也只能硬着头皮尽量去弥补,所以此事刘和心知肚明,于是转言问道:“平时日子里还会挨饿么?”

孩童抬头看了祖父一眼,捏着破烂的衣角微微摇了摇头。

那祖父憨笑了一声,说道:“俺们这种人家里的孩子都皮实抗饿,不碍事的不碍事。”

刘和抬头看了看离村子不远处的耕地,长吸了一口气。

“大家再忍耐几个月,等赶跑了鲜卑人,大家就可以开始秋收了。我刘和在此起誓,必与边关将士拼死守护大家刚刚建立起的家园。此番北上,必痛杀鲜卑胡虏,让其不敢再轻易南下寇边,掠我大汉疆土臣民。”

刘和安抚的话音在屯田的百姓中传遍,焦虑而彷徨的百姓稍显平稳。

第一百一十五章 鲜卑人的纠葛

紧接着后面几日,刘和则数日巡视于屯田军中。由于鲜卑人南下,屯田大军停止农耕之事,聚集在一起开始每日操练。

五万大军组成十个方阵,刘和独自一人立于中央高台之上,踱步转了两圈,四下望了望台下整齐有序的军阵,深吸了一口气。

“鲜卑人要来了,这一次他们来的人非常多。并州之地刚刚开始屯田,我很担心那些屯田的老农心中不安。于是前些日子便四处走了走,向那些老农问了问。结果那老农颇有胆气的问我咱们军队的人够不够,想来军队里杀几个鲜卑人。”

刘和指了指台下的众人,大声询问道:“你们大大小小的仗也打过不少,用那个年过花甲的老农来帮你们杀鲜卑人么?”

问完之后数万人一片寂静,无人应答。刘和继续在台上踱着步,脸上的神情渐渐便的冷冽而严肃。“怎么了?怎么无人敢答?一个年过花甲的老农都不怕那些鲜卑人,还想那鲜卑人的人头来邀功,你们难道反而怕了么?谁来告诉我,你们是不是怕了?”

只见李大眼嘟囔道:“怕个毬,还怕那些胡虏……”

刘和指了指李大眼,高声道:“说什么呢?大点声!”

李大眼呼喊道:“中郎,俺说怕个毬啊!那帮鲜卑的崽子除了会骑马以外,打起仗来根本就是没卵的阉货,俺随随便便都能一刀一个。”

众人听罢之后,一阵哄笑。

刘和也笑了起来,再次向李大眼问道:“你不怕?”

李大眼瞪着眼拍着胸脯道:“怕个毬!”

刘和又指了指众人,高声询问道:“你们怕不怕?”

数万人纵声狂呼。“怕个毬——”

雁门关外,数万鲜卑大军驻军远眺。

领头的之人名叫魁头,乃是当前鲜卑国大单于檀石槐的长孙,其父乃是檀石槐的长子,自从和连继任大单于之后,其父抑郁而死,最终中部鲜卑的势力由魁头继承。但是在和连的压制之下,中部鲜卑的实力越来越弱。

“兄长,我们是不是先休整几日,等和连从北地进入大汉国之后再开始攻打。”问话的是魁头的弟弟步度根。

魁头扭过头看了看青涩而魁梧的步度根,轻轻摇了摇头。“和连奸诈狡猾,如果我们没有全力攻打雁门关,他是不会轻易南下的。”

步度根有些不满的说道:“可这里都是我们最亲信的部族战士,如果死伤惨重,我们还有什么实力跟和连争,到时候他中部各部落任人宰割,和连挥挥手就能轻易把我们杀死。”

魁头有些懒得解释,看向巍峨的雁门关,默默祈祷阿爸的在天之灵保佑自己。

当年檀石槐身死,原本所有人都以为会是长子槐纵继承大王之位,没想到和连率先一步控制了弹汗山,杀死了一些反对者。也不知和连承诺了什么,当时除了支持他的西部鲜卑,东部鲜卑的诸部族帅也纷纷支持和连。

槐纵思虑了许久,为了避免鲜卑国内乱,最终并未带领自己亲信的中部鲜卑反抗,而是承认了和连继承王位的事实,自己返回中部鲜卑的部落。

至此之后,西部鲜卑的各部落开始逐步扩张,势力越来越大,而中部鲜卑被压制的生存越来越艰难。当和连的王位稳固了之后,便开始了大肆的剥削,就连之前支持他的东部鲜卑每年都要上缴数量庞大的财物。

槐纵终日酗酒,最终抑郁而终。身为长子长孙的魁头接手部落族帅之位,开始自己试图夺回原本属于父亲的大单于之位。

这两年来因为和连压榨过甚,其中东部不少部落反叛,有些试图迁入大汉国,有些试图联合东边的乌桓人。

这一次南侵的策略十分仓促,去岁冬十二月其实有过一次对大汉边疆的劫掠,只不过是几千人游猎般的扫荡。此番谁也没想到和连竟然提出在这个时候要南下寇边,理由是并州之地突然多出数万屯田大军,如果任由这么多兵卒操练一年半载,那以后再想从劫掠并州将十分艰难,所以要趁这些兵卒还未成强军之前,迅速南下寇边。因为要养这么多军民,并州肯定囤积了大量的财物钱粮,既可以劫掠一番,又可以打散屯田军队,让并州失去兵员。

刚开始大家都很犹豫,尤其魁头知道东部鲜卑的一些部族大帅从去年开始便暗中与幽州的一些汉人有所谋划,似乎想趁机攻打大汉的幽州。

只是和连的态度很坚决,而且承诺打下雁门关后,劫掠的所有财物和汉奴都将归中部鲜卑的各部落。听到这句承诺之后,东部的各部族纷纷支持,将粮草牲畜运送到了弹汗山。

魁头思虑了许久,期间也和东部鲜卑部族中人商议了数次,最终决定答应和连的要求,率领中部鲜卑的大军南下攻击雁门关。

风中带来一股兵戈之味,雁门关上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魁头抬头远望,只见城楼正中有一名青年傲然而立,其目光似乎也看向了自己。

“那个人是刘和么?他已经到了雁门关?”

步度根顺着魁头举起的马鞭所指,看向远处的城楼。又向身边几名汉奴询问了几句后,回应道:“看那旗帜是大汉国的护匈奴中郎将刘和,应该就是他了吧。”

魁头嘴角微翘,狠狠撕扯了一下马缰,胯下的马儿吃痛,前蹄抬起高高站立了起来。魁头顺势空中用力一甩马鞭,高呵一声。“杀——”

呜——

高亢悠长的号角声顿时响起,数万鲜卑兵卒发起进攻。

因鲜卑人原本就是从小生活在马背上,他们根本也没有专门的步兵,所以前排先派出一批送死的汉奴之后,其他的鲜卑兵卒便纷纷下马,准备步战攻城。

这些年来,由于鲜卑人连年南下寇边,所以对于汉人的城池关隘并不陌生,对于攻城之术也颇为习惯,并且很有章法。虽然比不上汉军的步卒,但也不再是早期那种毫无章法的攻城方式了。

两侧游骑抛射弓矢,试图掩护前排冲锋的兵卒搭建云梯。

刘和看着由远及近的鲜卑人,扭头看了眼身边的张燕和杨凤,只见二人面容严峻,神色有些紧张,尤其杨凤似乎还在用力的咬着后槽牙。

“鲜卑人来了,开战了。”

刘和的语气显得有些平淡,每个字的发音也很平稳,听不出紧张,也听不出喜怒。

杨凤率先走下城楼,等到冲锋的鲜卑人进度五十步范围内后,大声冲墙后的兵卒喊道:“前排弓箭手,上箭——”

下蹲在最前列的弓箭手听到号令之后,迅速而整齐的拉弓上箭。

“射——”

一阵箭雨遮天蔽日,朝着城下的人群呼啸而去,瞬间便有数百鲜卑兵卒应声而倒。

杨凤一脚踹到一个看起来有些稚嫩的少年兵卒,拔出刀怒吼道:“第二轮准备,都给老子抬起弓来,哆嗦个屁啊!听我号令,射死那些鲜卑胡虏。”

那被踹到的少年,赶忙捡起长弓,紧张的连续搭了三四次才把箭搭好。随着杨凤的一声令下,第二轮箭雨如约而至,那少年也将箭远远的射了出去,城墙外的鲜卑人再次发出数百声悲惨的嚎叫。

刘和向前迈了两步,像是要把战场的细节看的更清楚一些。

“中郎,我们……”

刘和抬手,打断了张燕的话,声音有些低沉的说道:“飞燕,我相信你,才把守护雁门关这件事交给你。所以你不仅不能辜负我的信任,也同时要相信我,相信此战必胜。”

“我并非不相信你,只是不相信那个鲜卑人的秘使,万一他说的是假话,就是为了骗我们分散兵力,好集中力量快速攻破雁门关。”

刘和摇摇头,对着张燕斩钉截铁的说道:“此事已然决定,而且文正与文和也反复推演过,故而此策不会再改。而从此刻开始,你们务必坚持到我率军返回。并州近百万民众的安危,数十万屯田百姓的希望,此刻就在你的手中。”

张燕看到刘和态度如此坚决,便不在此事上继续纠结,扭头看向战场,深深吸了一口气。“看来唯有死战了。”

“唯有死战!”

刘和看了看张燕那棱角分明的侧脸,一束阳光照射而下,空气中飘浮的灰尘在光束中轻轻的乱舞,遮挡着张燕的侧颜显得有些模糊。

转身走到张燕身旁,拍了拍张燕的肩膀后,对张燕身后的亲卫杜长说道:“好好保护张中郎,能否打赢这场仗,就靠你们所护卫的张中郎了。”

几位张燕的亲兵躬身称诺。

就在说话间,已经有十几名鲜卑兵卒登上了城墙,与守关的兵卒展开厮杀。城墙上还是汉军的人数占据绝对的优势,不一会儿那十几名鲜卑兵卒便被砍死在城墙上。

但就是这片刻的时间,又有数十位鲜卑兵卒再一次登上城墙,凶悍的鲜卑人抬手一刀,便砍死了离自己最近的一名汉卒。

看到又有敌人攻上城墙,人数占多的汉军迅速开始组织反扑和围剿。还有一部分靠近城墙边沿,也不再乎远处鲜卑人的抛射,紧紧依靠着城墙,不等鲜卑人爬上来就是一刀。

好在鲜卑人也是有经验的,外城墙下的敢死之士拼命的压着云梯的底部。另外还有一些鲜卑兵卒,并未直接参与攻城,而是在边角两侧在堆积土山。

刘和皱着眉,看着远处两侧的鲜卑兵卒,而后对身旁的张燕说道:“鲜卑人要堆土山,方便他们的弓箭手压制我们城墙上的弓手。”

张燕也注意到了鲜卑人的动向,盯了许久之后,从牙缝里冒出来一句。“晚上我亲自带人,把那两座山头给他们烧了。”

刘和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笑了笑。指了指那两侧边的土山,同意的点头说道:“鲜卑人今日前晌才刚刚领兵行至雁门关下,所以今天夜间必然精神不振,难免会有所懈怠。故而烧掉这两座小土山,应该能让鲜卑人延缓两日吧。只不过此事过于危险,飞燕你最好还是不要轻易自己领兵出城。”

张燕有些不在意的摆了摆手,回复道:“不必担心,我有把握,这种事相信我。”

刘和闭着眼,长舒了一口气之后,缓缓的点了点头。

第一百一十六章 血战雁门

原本晴空渐渐阴霾,鏖战三日之后,有乌云遮在雁门关众人的头顶,随后不久便如倾盆一般的暴雨砸落在战场上。

鲜卑人在雨中停止的攻击,巨大的雨幕将攻守双方隔开,十步之外的视线已然模糊不清。雨水冲刷着城墙上的血迹,无论是刚刚流下的,还是前两日未清理的,都在雨中随着水流消散而去。

暴雨持续了半个多时辰,然后就是淅沥沥的小雨,直到入暮十分才渐渐停止。

五原郡长城外,鲜卑大单于和连走出营帐,踩了踩泥泞的土地,抬头望向东边的天空。

“你说现在雁门关那边是不是也下了这么大的雨?现在是不是也停了?”

在和连身边的是西部鲜卑第一大族索头部的拓跋推寅,此次在和连的召唤下带领大半族内勇士随军南下。原本他们拓跋一族曾生活在大漠东部,后来被檀石槐强制迁徙到了西部靠近大汉的北地和朔方一带。他们的部族能生存下来便是因为投靠了和连,成为和连倚重的部族之后,拓跋一族渐渐兴盛起来。

拓跋推寅看了看东边昏暗的乌云,回应道:“那些乌云都零散开了,应该是雨停了。”

和连的神情似笑非笑,玩味的说道:“你说魁头能打下雁门关吗?”

拓跋推寅摇了摇头,这么多年来,鲜卑人南下都是出其不意的找些低矮的关隘突然杀出,然后数千骑在边境之地劫掠一番。除了当年大王檀石槐在大漠围杀汉军之后,才趁势反攻大汉,打到了幽州腹地。从此之后,咱们鲜卑人再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攻入过关内。

和连看着东边渐散的乌云,笑着说道:“我们拭目以待吧,魁头比他阿爸要有勇气。当年我那个大兄的格局和心胸不大,缺乏我们鲜卑人果敢无畏之心,要不然我这个大王之位还未必能坐的稳。”

拓跋推寅心头一惊,看着志得意满的和连提醒道:“如果那魁头真的攻破了雁门关,进入了太原,那掳掠所得必然丰厚,到时候中部鲜卑……”

和连毫不在意的摆了摆手,神色渐渐有些阴冷的说道:“即便他真的攻破了雁门关,那他身边那些部落还剩下多少人?他能劫掠的财富会有我们多吗?等我们快一步从大汉国返回,到时候直接吞掉整个中部,我倒要看看东部那几个部落还有谁敢反叛。”

拓跋推寅看了看和连,又看了看远处消散的乌云,异样的神色被渐暗的天色所遮掩。

第二日天色刚亮,鲜卑军营中的号角声便再次响起。

步度根来到魁头面前劝解道:“昨日刚刚下过雨,今天应该休息一日。”

魁头根本不听,依旧催促着属下去传达命令。

步度根有些恼怒的说道:“大兄,那些勇士们体力不足,这样攻城损失会很大的。”

魁头一把推开步度根,冲着他吼道:“我们人死的不够多,那和连会放心南下么?少在这里跟我废话,拿上你的刀,去前面指挥你的族众给我杀上去。”

鲜卑人踩着还有些泥泞的土地再次冲向巍峨的雁门关。

攻城之战再次开启,张燕居于城楼指挥全局,杨凤依旧站在城墙上指挥着弓箭手拼命的射击。当有鲜卑人爬上城墙之后,杨凤再领着亲兵各处围杀。

宽阔的城墙上几乎各处都有激烈的厮杀,为了保证城墙上人数的优势,张燕几乎没有留预备兵,而是分为三个批次轮流守城,保证了城墙上除了弓箭手外,至少有三千余兵卒。而鲜卑人最多一次攻上城墙的也不过五百余人。

只是鲜卑人的强悍有些超出张燕的预料,即便有雁门关的地利,但鲜卑人宁可以两人换一人的殊死搏杀,也开始让张燕手下的兵力渐渐有些支撑不住。

十日之后,每批轮换值守的兵卒便只剩下两千余人。

鲜卑人虽然死的更多,但他们有将近五万大军,这个时候人数的优势便开始显现。张燕当即决定把三批此的轮换直接改为两批次,这样依旧保证了城墙上守卫的兵力人数。

鲜卑人的攻势依旧,虽然之前堆的土山被张燕领人一把火烧掉,但是并不阻碍鲜卑人疯狂的进攻士气。而且大雨过后再次堆起的土山,已经基本能够将箭矢抛射到城墙上,这样严重影响了杨凤麾下弓箭手对于鲜卑人登城时的射杀。

这一次鲜卑人同时登上城墙的人数超过了之前,有将近八百人,杨凤领着亲兵侍卫四处迎战,每看到有一处鲜卑人渐多了起来,便率先冲过去以求快速的击杀敌卒。

登上城墙的鲜卑人也看到了杨凤,知道其是一名统帅,于是纷纷向杨凤这里攻杀过来。杨凤挥舞着大刀,在亲兵侍卫的军阵中奋力搏杀。

一名鲜卑兵卒突然从侧面杀出,略带锈迹的长刀眼看着逼近了杨凤的脸颊,身旁的亲兵猛然飞身而起,一把抱住了刀刃。

长刀狠狠的劈在了那亲兵的脸上,整张脸被砍成两半,杨凤后退一步,惊险过后回身便是一刀,那鲜卑兵卒被一刀枭首。

抱起那替自己挡刀而死的侍卫,杨凤仰天长啸,指着城墙上的那些鲜卑人怒吼道:“杀!给老子把这些胡虏都杀了,一个不留——”

城墙上的兵卒在杨凤的怒吼声中也疯狂了,看到领兵指挥的上官差点被砍死,众人心里的怒火更甚,不再对鲜卑人的强悍所心有忌惮,反而开始搏命而战。

眼看着城墙上的鲜卑人在快速的减少,后面又继续攻杀的鲜卑人也被城墙上守军的气势所震慑,直到邻近夜幕时,城墙上最多也没有同时再超过五百名鲜卑人。

一日战罢,张燕领着辅兵清理着城墙,搬运着死伤的兵卒。看见体力不支倒在一旁的杨凤,急迈了几步到跟前。拍了拍杨凤的脸颊,只见杨凤缓缓的睁开眼后,张燕轻舒了口气。

“怎么样,今天杀了不少鲜卑人啊!”

杨凤眯着眼瞅了瞅张燕后,直着身子揉了揉脸。“那刘中郎已经走了十多日了,援军什么时候能来?”

张燕看了看城墙上的一片狼藉,向杨凤说道:“怎么?担心我们守不住死在这里么?”

杨凤挣扎着站起来,吐了口血水。“屁话!老子当然不想死在雁门关。”

张燕帮忙搀扶了一把,然后笑了笑说道:“死在这里也不错,最起码这里的风景不错。到时候我陪你一起死,将来见到大贤良师后,也能交代的过去。”

杨凤白了张燕一眼,没好气的说道:“怎么交代?跟大贤良师说我们替那朝廷卖命,结果死在了胡人手里?”

张燕弯腰捡起了杨凤丢弃的那把卷了刃的刀,轻轻的抚摸了一下刀身,刀上血沾了张燕满手,不过张燕似乎并不在意,只是盯着这柄刀沉声的说着:“最起码兄弟们还在一起,死也还死在一起。还有那些数十万信奉太平道的百姓们,咱们最起码在死之前没让他们被胡人的铁骑踩死,没让他们回到过去给人当奴仆任人宰杀的日子。”

听了张燕的话,杨凤低头无语,片刻后不知为什么,眼泪突然流了出来。

看着杨凤的泪水,张燕眼眶瞬间红了。这是一种旁人无法理解的情谊,自幼相伴,随着大贤良师十二年传道,为了太平道的盛世毅然决战。轰轰烈烈之后再苟延残喘,无数的兄弟死在眼前,年少的信仰几乎崩塌。迷茫痛苦之后又再找寻希望,种下希望之后,又面临着被摧毁的狂风暴雨。

现在此刻,他们不知道自己走投无路时的选择是对是错,他们在乎的不是自己的生死,而是信仰破碎后的希望。

两人就这样在城墙上彼此依靠着,看着夜空的繁星,有一搭没一搭的随意说着话。有的时候谈到了过去还算欢快的些小事,又谈起了被朝廷官军打的逐步退守,然后悄然领人上太行山的时候。还提及了刘和跟戏志才,说起刘和时两人不自觉的都沉默了许久。

亲兵看两人都没有返回休息的意思,便端来了两份汤饼。张燕咬了一口干饼,然后将碗里的清汤一饮而尽。

杨凤则显得斯文的多,小嘬了口汤之后,撕下一角饼放到嘴里。“打退鲜卑人之后,我们能过上刘中郎说的那种日子么?他真的会用太平道的教义治理北疆?”

张燕三五口便把菜饼吃完,拍了拍手。“就像他跟我们说的,相信他,我们现在只有相信他,也必须相信他。只有如此,将来才有可能。”

杨凤不再多言,依靠在城墙上,不一会儿便响起了鼾声。

夜似乎很短,没过多久天边就冒出一道白光,延伸出一大片的光亮。

呜——

鲜卑人如约而至的号角声惊醒了杨凤,他拍了拍身上的露水,看到张燕站立在身侧,远望着鲜卑人的军营。

“醒了?”

伸展了一下腰腹和手臂之后,又蹬了蹬有些发麻的腿。听到张燕的询问后,只是鼻子嗯了一声,便低头寻找自己的刀。

张燕笑着说了一声。“我让人重新找了柄刀给你,怎么?你还想用那柄卷刃的么?”

杨凤吐了口浊气,恶狠狠的说道:“杀了我几千兄弟,给我把最锋利的刀,今日必将痛饮胡人血,以祭奠兄弟们的亡魂。”

不一会儿张燕的亲兵便拎着两柄刀来到跟前,递给杨凤一柄之后,张燕拿起另一柄刀,狠狠的剁在了城墙上。

“你拎着刀站在这里干嘛?今天你也要参战?”

张燕笑了笑,反问道:“怎么,觉得我武技不够?杀不了鲜卑人?”

杨凤呲了口气,略显不耐烦的说道:“少来了,你要是死在战场上,那这场仗谁指挥?”

张燕摆摆手,毫不在意的说道:“只要你我有一个人活着就行,我死了你可以指挥啊!”

“要是我也死了呢?”

“那也不怕,至少得所有的兄弟们都死了,鲜卑人才能踏破雁门关。”

两人相视片刻,哄然而笑。

第一百一十七章 人一中吕布

晴朗的天空之下,一片血腥。

张燕不愧为飞燕之名,身形轻盈灵动,一柄大刀在其手中挥舞的也比别人显得飘逸许多。领着亲兵侍卫在靠东侧的城墙上连续斩杀登上城墙的鲜卑猛士数十人,而且不显疲态依旧各处围堵,激励着城墙上的守军。

给校尉报仇——

张燕突然听到另一侧兵卒的呼喊声,当前雁门只有杨凤一人为校尉之职,之前雁门关一千六百余兵卒的上官也不过是个军司马而已。

张燕心中突然一慌,难道杨凤战死了么?推搡开身旁的人,向着声音之处一路狂奔。一名鲜卑人趁机从战阵之中悄然抽身,死死盯着无视旁人的张燕。

杂乱而血腥的城墙之上,张燕看到了杨凤身旁的亲兵侍卫,他们围成一团,外面还有一层兵卒将十几名鲜卑人砍倒在地,而且似乎由不解恨,一人一刀几乎把那已经死掉的鲜卑人剁成肉泥。

“栖之……”

张燕的声音还未落,突然窜出一名鲜卑兵卒,朝着张燕身侧劈头砍去。

阳光在刀身上反射出一道刺眼的光芒,张燕已经感到了刀锋离自己不过三寸,身上的冷汗顿时冒了出来。

就在那一瞬间,亲卫杜长伸出长刀向上一挡,那鲜卑人的刀尖离张燕的太阳穴不过半寸而止。鲜卑人见自己的偷袭被阻,刚回过神来,旁边的杜夫猛然跳出,一刀砍向那鲜卑人的脖子,随着喷溅而出的一股鲜血,鲜卑人应声倒地。

张燕见到时自己的亲卫杜长和杜夫兄弟救了自己,向二人点了点头示意之后,便继续直奔杨凤所在的地方。

“怎么回事?”

推开人群之后,张燕看到强忍着疼痛爬起来的杨凤,右腿支撑,左手搭在侍卫的肩膀上,在亲兵围着的圈中大口的喘着粗气,心里的慌张当即散去。

杨凤咧了咧嘴,低头看了看大腿上的伤,呲着牙说道:“被个胡虏偷袭了,一时大意被腿上砍了一刀。幸亏没把老子腿砍断,要不然就废了。”

张燕低头看了看,只见那肉皮外翻的伤口深可见骨,而且巨大疮口内的骨头上似乎有了缺口和裂缝。

“好了,让人扶着你先下去包扎一下,不然以后变成个瘸子,我看你怎么打仗。”

杨凤点点头并未反驳,被一名侍卫背起,另外几名亲兵保护着走下城墙。

随着杨凤的离开,城墙上只有张燕一人承担着指挥和调动围杀的任务。随着鲜卑人一次又一次的猛烈攻击,守卫的压力越来越大。

即便在晌午最热的时候,鲜卑人依旧毫不停息,也没有半点减缓攻击的迹象。流散在城墙上的血没一会儿便被晒干,形成了无数道暗红的印记。

一刀砍掉一名刚登城上来的鲜卑兵卒的头颅后,张燕后退两步,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在亲兵侍卫的身后快速恢复着体力。

侍卫杜长和杜夫兄弟二人紧贴着张燕身侧,外面还有一层亲兵协助守军围杀敌人。张燕拍了拍兄弟二人的肩膀,喘息着说道:“等会儿组个锥阵,冲到最西侧那边,那里登城的鲜卑人最多,把那边的鲜卑人都杀下去了,今天鲜卑人的攻势就压下去了。”

杜长犹豫的劝解了一句。“现在晌午刚过,时辰尚早,要么让那边的兄弟们再支撑一阵,大帅……中郎现在就过去有些危险,而且杨校尉刚刚负伤,还是局中指挥调度比较安全。”

张燕扭头瞅了杜长一眼,又转过头看了看西边城墙上的战况,轻叹了一声。

“现在就我们兄弟这些人,你愿意叫大帅就叫大帅。不过下了战场,平时就不合适了。跟我这两年你们兄弟也很有长进,此番抗敌成功后就出去领兵,当个军司马或者军候。”

杜长听罢后无言的点了点头,旁边的兄弟杜夫看了大兄杜长一眼,神色有些复杂。

张燕也未在意,再次扫视了一遍战场后,立即吩咐道:“下去先抽调一千人,等会儿打下这批鲜卑人之后,立刻让那一千人去支援策西侧。”

城关内的杨凤强忍着疼痛包扎,军医把纱布都缠好之后,刚刚长舒了口气。便听门外传令兵卒狂奔而入,冲着杨凤大喊道:“援兵来了……”

杨凤腾的一下站了起来,伤口再次裂开,疼的倒吸一口凉气。

“快!快到城墙上告诉飞燕,就说并州关内的援军已经抵达。”

城墙上的兵卒听到消息后,顿时一片欢腾,更是士气大涨。

鲜卑军中,魁头看着城墙上欢呼的汉家兵卒,皱着眉头询问道:“怎么回事?”

步度根远望着思虑了片刻,有些犹豫的说道:“是不是汉军的援兵到了?”

魁头咬了咬牙,一挥手吩咐道:“再加派一批次登城进攻的兵卒,我倒要看看汉军是否真的有援兵到了。”

城墙上的守兵们还没高兴多一会儿,便有更猛烈的鲜卑勇士冲向城墙,这一批攻城的人数是前面的两倍有余,鲜卑的将帅似乎也不在乎更多的伤亡,不在意攻击的层次,只是一股脑的硬生生推动着一群悍不畏死的敢勇之卒,前来与城墙上的守军搏命。

城墙上的压力骤增,张燕狂呼下令。

“让所有预备轮换的兵卒都上来,给我把鲜卑人打下去。”

不一会儿,刚刚被替换下去休息的兵卒再次登上城墙,只是片刻之间只有五百余人,剩下的不是去伤病营治伤,便是到辅兵营去吃饭补充体力去了,故而一时间并未快速凑齐。

鲜卑人仿若疯魔了一般,也不管城墙上能不能站的开,就是拼了命的向上攀爬。张燕刚刚建立起来的优势,再次被鲜卑人凶猛的攻击所扭转。

张燕抬手一刀刚刚砍死一名鲜卑兵卒,还未来得及换口气,旁边一柄长刀划过,稍一侧身还是略晚了些,刀尖在肩甲上急速划过,留下一片凹痕。只见那鲜卑兵卒还想再次举刀,旁边的杜长单手撑刀,腾空一脚将那鲜卑兵卒踹飞。张燕危情虽解,但杜长落地之时却踩到一滩血迹上,脚下一滑仰面摔倒,旁边的几个鲜卑兵卒见状举刀便砍。

“大兄——”

杜夫看到兄长倒地,有三四名鲜卑兵卒朝着杜长砍去,情急之下将手中的环首刀飞掷而出,大刀犹如奔雷,狠狠的劈到一名鲜卑兵卒的手臂,当下只见那断臂随着刀势飞向空中,致使旁边另外一名鲜卑兵卒挥刀受阻。

可是还有一名鲜卑兵卒已然挥刀劈向杜长,反应过来的张燕向前急奔,试图救下杜长,只是那鲜卑兵卒刀已挥下,而张燕还在五步之外。

铛——

一柄大戟架在杜长身前,那鲜卑兵卒一愣,却见手中的刀被那柄大戟直接甩到半空,众人还未看清,只觉得眼前一晃,那鲜卑兵卒的头颅同时冲天而起。

张燕扭头一看,只见一人身高近乎九尺,肩宽体阔,背厚如虎,臂膀如熊,蜂腰豹腿。略偏西的光线照耀在其身上恍若天神。光影中的侧脸棱角分明,颇有一股英豪桀骜之气,单手持着一柄双刃大戟。

其人扭头看了眼顿住身形的张燕,出声询问道:“平难中郎将张燕何在?”

“我就是张燕。”

那人稍一愣,然后收起大戟说道:“在下刺史麾下军候吕布。”

张燕心中一喜,急忙问道:“张使君已到?”

吕布应道:“使君已在关下,五千援军已开始上城墙布防,助中郎击退鲜卑人。”

“只来了五千人?”

张燕刚刚燃起的兴奋之情,瞬间有些低落。雁门关外还有数万鲜卑大军,自己已经损失了一半兵力,加上这五千援军也不过刚刚万余人,按照这些日子鲜卑人所展现出来的决心,以及强悍的战力,这新增的五千人,未必能再守多久。

“这五千人足以保雁门关本月内无恙。”

这时并州刺史张懿走上了城墙,回应了张燕的话。张懿拔出长剑,只见旁边一人持着张懿的将旗,立于城楼之上。

“奉先(吕布字)尔等先助张中郎杀退胡虏。”

吕布领命转身,大步走向鲜卑敌军战阵之中。

身后几人紧接着也冲向战阵,举刀狂呼。

杀——

那大戟犹如一道惊雷,直插于人群之中,随后上下翻飞,仿佛破裂的闪电,锋芒利刃之中血光四溅。

鲜卑人四五名勇士所组成的战阵,在吕布面前根本不堪一击,大戟挥舞之下,根本没有一合之敌。其中有两人想要趁机偷袭,刚刚近身,还未挥刀便被吕布一脚踹飞一个,然后拧身一转大戟的长柄狠狠砸在另一人的脑袋上。

吕布毫不停留,再次转身向前一步,此番双手持戟,猛然横劈,顿时有三四名鲜卑人被利刃划过,只听胸腔破裂之声,数人应声倒地,最后一人还被大戟从肩胛之处斜劈为两半。

一时间,吕布面前再无一活着的鲜卑敌兵。

如此英勇神武之下,汉军士气大振。城墙上的鲜卑兵卒开始急速减少,吕布冲在最前,来回穿梭之下连杀二十余人。

这时张懿所带来的兵卒已有一大半上了城墙,开始逐步替下张燕麾下鏖战了半日的疲惫之兵。这群体力充足的悍卒在吕布的率领之下,将鲜卑人的攻势完全遏制。

张懿手持长剑,走向战场狂吼道:“杀尽胡虏——”

看到张懿毫不畏惧的走进战场中央,张燕连忙上前劝阻道:“使君不可轻率,战场之中过于危机,恐伤及使君。”

张懿一把甩开张燕的拉扯,怒声道:“以为老夫剑下杀不了鲜卑人?”

张燕看着这固执冲动的老头,有些无言以对,也无可奈何。

吕布听到张懿的怒吼声,扭头看了一眼,这时突然有一名鲜卑人飞身扑向吕布,试图以命搏命,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击杀吕布。

“小心……”

张懿这边几人也看到了吕布的危情,急忙出声提醒。

只见话音未落之时,吕布先是急速后撤了半步,然后回身一脚上踢,竟然将那鲜卑人踢至半空,随后抬手便是一戟刺出。

余晖之下,吕布傲然而立,依旧是单手持戟,却见戟上穿刺的挂着一名鲜卑战卒。

众人惊叹,真神威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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