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兴六十年 - xp1024.com
《汉兴六十年》


前言

遥想大汉,多少风流人物,多少繁华故事。有马踏匈奴、封狼居胥的霍去病,有投笔从戎、立功异域的班超,有孤悬塞外、历十九年不改志节的忠诚,有不忘初心、故剑情深的浪漫,将军三箭下阴山,壮士长歌入汉关,那时的先人喊出

“犯强汉者,虽远必诛”的历史最强音……一个个瑰丽的名字,一段段传奇,与那个云蒸霞蔚的时代一起,沉淀为汉民族灵魂深处永远的图腾。

曾有伟人面对滔滔湘江逝水感叹: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先民们往往把历史的进程归因于天命,冥冥中似乎存在神秘的超自然力量,在推动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

然而,有这么一群人,他们在压迫下发出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呐喊,他们借用天命,他们勇敢地同命运抗争,他们经过不懈地努力,改写了自己的命运,乃至一个民族的命运。

他们无法超越时代,但他们成功地超越了自我。本文的主角刘邦就是这群人中的一个。

他是家中最不成器的小儿子,他是‘好酒及色’的乡间无赖,他四十七岁那年仍是故乡沛县一亭长,他五十四岁那年创立大汉帝国,他是历史上第一位平民出身的皇帝,他是毛泽东称道的封建皇帝中最厉害的一个。

笔者尽量撷取现存的各种史料记载和传说,抽丝剥茧,还原大汉开国皇帝的传奇一生。

第一章 龙种传说

大汉开国皇帝刘邦,年轻时竟也是个平凡的人。

故事要从公元前256年的那个冬天说起。进入十一月,地处淮北的楚国沛县丰邑一片萧索。二十四号中午,乡民刘太公家里又添了一个儿子,这已经是刘太公的第三个儿子,他给这个孩子取名刘邦,又按照排行,取乳名刘季。

这一天普普通通,没有火光冲天、香气满室之类的异象发生。左右邻居都来道贺,寒暄一番之后散去。人们不会想到,这个婴儿将在几十年后站到历史舞台的中央,主演一幕幕精彩大剧,最终改变历史的走向,改变了亿万人的命运。

在汉朝官方出版的史书上,多了一则荒诞不经的出轨故事:刘邦的母亲在田间劳作,累了躺在田埂上休息,引来一条黑龙,而后怀孕生下刘邦。为了证明刘邦是“龙种”,写书人煞有介事的添加了一个目击证人——刘太公。

我们知道,造反是个掉脑袋的活,造反的人被当作乱臣贼子。为鼓动民众,证明自身的合法性,造反者往往会编出一堆神话,宣扬自己顺应天命。农民的儿子刘邦改了自己的出身,也就不奇怪了。

刘邦出生的年代正值战国晚期秦国一枝独秀的大变革时代。他家境算不上多富裕,至少衣食不缺,和普通乡下少年一样,刘邦无忧无虑地生长,偶尔有些小小的烦恼,政治风云变幻于他并无多大关系。

少年时期,刘邦也有自己的偶像:信陵君魏无忌,鼎鼎大名的战国四公子之一。信陵君身为王子却礼贤下士,扶危济困,在诸侯中声望很高。他的名声远播至楚国民间,少年刘邦对这位偶像倾慕不已。平时刘邦也学偶像的样子,喜欢结交朋友。

年龄稍长后,刘邦整天呼朋唤友,四处游荡,不爱读书,也不喜欢下地干活。父亲刘太公看不惯他这幅做派,经常训斥他:“好吃懒做!你看看你二哥,会种地又会盖房子,你就不如你二哥会置产业。”

二哥刘仲是乡亲们眼中的标准好青年,勤劳踏实。刘邦的小心灵一次次受到来自亲人的伤害。

多年后,刘邦成为大汉皇帝,刘太公也沾光当了太上皇。未央宫建成时举办宴会,刘邦举酒为父亲祝寿,仍不忘跟父亲开玩笑:“从前您经常骂我无赖,不如二哥能干,您看我和二哥,到底谁置下的产业大?”

刘邦常带着一帮朋友去大哥刘伯家里蹭吃蹭喝。刘伯去世的早,刘邦依旧带着小伙伴们去大哥家吃喝。大嫂厌烦,后来一到饭点,远远看见刘邦带人来了,就躲进厨房,并用饭勺把饭锅刮的咣咣响。几次三番,刘邦的朋友们再也不肯来了。

一次,刘邦特意走进厨房查看,发现煮着满满一锅饭。刘邦气的扬长而去。汉朝成立后,刘邦的同族兄弟都封了王,刘邦只追封大哥为侯。刘太公为大儿子抱不平。刘邦辩解说:“大嫂不贤惠。”后来看父母面子,勉强封大哥的儿子为羹颉侯。羹颉:用勺子刮锅底。

长辈们眼中的刘邦游手好闲,没有出息。刘邦经历过怎样的心路历程无从得知,只知道他依然我行我素。三十岁那年,刘邦突然决定去魏国都城大梁(河南开封市西北)寻找自己的偶像信陵君。

三十岁是一个微妙的年龄,即将青春不再,日子渐趋平淡,承受三十而立的压力,忍受理想渐行渐远的恐惧,昔日斗鸡走狗的小伙伴们都有了各自的生活。也许是自我的觉醒,也许是乡邻的白眼,也许是父母的唠叨,刺激着刘邦踏上这段追星之旅。

刘邦没能见到心中的偶像。要怪就怪信息传播太慢,彼时信陵君已经去世多年。刘邦滞留在大梁,正愁没地方混饭吃。他听说信陵君旧时的门客张耳效仿信陵君正在招纳门客,前往投奔。两位信陵君的粉丝一见如故,聊的很投机。张耳正琢磨干点大事。公元前225年,秦军攻下大梁,魏国灭亡。张耳成了秦国通缉犯,亡命天涯。门客都星散了,刘邦也回到家乡。

第二章 泗水亭长

刘邦灰头土脸的回到家,刘太公夫妻俩心疼儿子,劝道:“人回来就好。以后安心种地,再娶个媳妇,好好过日子”。

刘邦没吭声,只顾往嘴里扒饭,他不愿意像父母那样,一辈子在土里刨生活。

公元前223年,秦国大军攻下楚都寿春,俘虏楚王负刍,楚国灭亡。秦国在淮北一带设立泗川郡,刘邦的家乡沛县也被并入。楚地的老百姓害怕秦军,真真假假的传言满天飞。

“秦人野蛮,死了要杀人陪葬!”

“秦国的将军王翦,每天都要杀人取心当下酒菜。”

“秦国在寿春活埋了二十万人。”

……

结果,秦国任命的沛县令出榜招聘小吏,几乎没有人敢报名。刘邦不怕,他约上几个朋友一起报了名,最后都被录取。萧何、曹参做了县政府秘书,夏侯婴当了司机,刘邦做了泗水亭长。

秦制:十里为一亭。亭长负责治安警卫、管理往来旅客以及调解民间纠纷,这个职务类似驿站站长兼派出所所长,没有品级,属于不入流的小吏。

刘邦把这个泗水亭长干的风生水起,和沛县大大小小的官吏混的很熟。刘亭长平时喜欢喝酒,还喜欢在酒后捉弄人。他经常到管辖地的两家酒店赊账吃喝,每年旧账没还又添新账,两家老板只好主动为他免单。

统一六国后,秦始皇上马了两项大工程,修驰道、建长城,要从全国各地征集民工。

一次,刘邦领着泗水亭抽调的青壮年劳力来到咸阳。恰值秦始皇外出巡游归来,老百姓挤在路两边看热闹,人山人海,场面壮观。

小公务员刘邦羡慕的不得了,长叹一声道:“唉!大丈夫就应该像这样啊。”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可以说,刘亭长离这个理想还差十万八千里。不久之后,刘亭长走了一场桃花运,一场改变他命运和历史进程的桃花运,他迎来了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

单父(山东单县)人吕公在当地结了仇,因为和沛县令是好朋友,便举家搬到沛县。沛县有头有脸的人听说县令的老朋友来了,都来拜访。萧何临时充当接待办主任。由于客人太多,萧何规定,礼金一千钱以上的客人在大厅贵宾席就坐,一千钱以下的坐在院子里。

刘邦也去凑热闹。他一文钱不带,大摇大摆走进吕府正门,守门人问他随多少礼,刘邦大喝一声:“我出一万钱!”

吕公在堂上听到,大吃一惊,“是谁?这么大方!”

吕公不敢怠慢,亲自走到门口迎接。

萧何眼看刘邦要捅篓子,小声对吕公说:“这是刘季,平时最爱说大话。”

然而,吕公已一眼看中了刘邦。吕公把刘邦引入上席,刘邦也不谦让,坐下来大吃大喝,谈笑风生。吕公越看越爱。散席前,吕公使眼色示意刘邦留下。刘邦懂了他的暗示,装醉留下。

吕公抓着刘邦的手,亲热地说:“我从年轻时开始研究相术。被我相过的人多了,没有一个人及得上你的面相。希望你爱惜自己。我有一个女儿,正当妙龄,品貌俱佳,愿意嫁给你。”

有这种好事?刘邦喜出望外,当然答应了。

刘邦走后,吕夫人埋怨丈夫:“你常说咱家这个女儿有福气,一定能嫁给贵人。沛县令和你交好,为他儿子求亲你都没答应,你怎么随随便便把女儿许配给刘季啊?”

吕公嗤笑一声,悠悠回答:“你们妇道人家不懂。”

吕公这个女儿就是有名的吕雉。

真是一个看脸的世界啊!刘邦白吃白喝一顿,还白捡来一个老婆。特介绍刘邦的外貌特征供大家参考。高鼻梁大眼睛,气宇轩昂,有一把好胡须,左大腿长了七十二颗痣。(隆准而龙颜,美须髯,左股有七十二子)

这场突如其来的婚姻极大的提振了刘邦的自信心。大丈夫做大事这个念头在他内心深处越发清晰。吕雉不仅是他的妻子,还是他事业上的助力。

吕公确实会看人,他看出了刘邦的无限潜力。只是多年后,吕氏家族十余年权势熏天,一朝覆灭,连襁褓中的婴儿也未能幸免。

吕公若是泉下有知,会不会后悔这一天的选择?

第三章 芒砀山聚义

公元前212年,秦始皇三十五年。

咸阳西郊,龙首原。始皇帝豪情万丈,对身边的左丞相李斯等人说道:“朕效仿周文王,更要超越周文王,就在这丰、镐之间,建一座最宏伟的宫殿!”

大秦帝国的新宫就此开建。

按照工程计划,先营建前殿。作为大朝正殿,前殿的规模最大,东西长五百丈,南北宽五十丈,顶高五丈,殿中可以容纳万人。

因回廊曲折,宫院深广,始皇帝给他的新宫取名阿房宫。

如此浩大的工程,必须再度从全国征调民工。北方边境正在修建长城,咸阳东南的始皇帝陵还在建设,现在又添了座阿房宫,徭役繁重,老百姓苦不堪言。天下开始流传一首歌谣,“阿房,阿房,亡始皇!”

同年,轮到刘邦带队,领沛县征集的民工到咸阳服劳役。出发那天,平时关系不错的朋友都来送行,递上一个红包。按照惯例,红包里装三百铜钱。只有萧何送的红包,里面整整装了五百铜钱。刘邦心里一热,抬头看向萧何,微微颔首。萧何没说什么,默默看着他,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

从沛县到咸阳,在没有飞机火车全靠两条腿走路的年代,一路的艰辛可想而知。何况到了咸阳,干苦力活,吃不饱饭,被监工打骂是常事,最后能否活着回家都是未知数。

在去往咸阳的路上,不断有民工逃跑。

刘邦想着,这样下去,到了咸阳人快跑光了,自己无论如何也交不了差,干脆都放了,我也跑路。

走到砀郡芒砀山下,刘邦招呼大家:“别走了。都坐下来,我们痛痛快快喝顿酒!”

大伙儿围坐在一起,边喝酒边骂娘。吃完饭,刘邦告诉民工们:“大家解散吧,各自逃命去。”

民夫们都很感激,“我们走了,刘亭长你怎么办?”

刘邦爽朗地笑道:“你们走了,我也要远走高飞了!”

当下,有十几个胆大的表示愿意跟随刘邦,结伴闯荡。

一行人往深山里走去,途中,刘邦等人遇见一条大蛇横在路上,刘邦借着酒劲,骂道:“哪来的畜牲!竟敢挡路!”他拔出佩剑,把蛇斩成两段。

这天夜里,有人看到一个老太太在蛇死处哭泣。

人问她:“老人家,你为什么哭?”

老太太回答:“有人杀了我儿子。”

人又问:“你儿子为什么被杀?”

老太太说:“我儿子是白帝子,变化成蛇,挡在路中间,被赤帝子杀了。”

众人以为老太太在说谎,正要打她,老太太却忽然不见了。这就是刘邦斩蛇起义、赤帝子杀白帝子的传奇来历。今天,芒砀山已成为国家4A级景区,山上还存有斩蛇碑、汉高祖庙。

刘邦斩蛇的事迹口口相传,追随刘邦的人渐渐地畏惧他了。这正是刘邦想要的效果!刘邦斩蛇的起因、目的非常明确,就是要树立个人威望,增强团队的凝聚力。

很久以来,刘邦已经做好和朝廷对抗的心理准备。当这一天真的来临了,他才如此举重若轻。这十几人在芒砀山安营扎寨,成立组织,招揽人马,山深林密,山下还有一大片沼泽地,朝廷暂时没管到他们,日子过的逍遥。

刘邦悄悄遣人把自己的事情告诉家里。妻子吕雉来芒砀山看他。

夫妻俩见了面,刘邦故意问:“你怎么找到我的?”

吕雉一愣,马上反应过来,回答道:“你在的地方总有一团云气,我跟着云彩就能找到你。”

刘邦心里乐开了花,‘真真机灵的女子!不愧是我老婆。’

随从们在一旁听到,愈发敬畏刘邦。

吕雉回到沛县,把这段“亲身”经历说给旁人听。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越神。沛县有点想法的人都想来投奔刘邦。

刘邦耐心等待机会。他没有等多久,惊天动地的大事件爆发了。

第四章 沙丘惊变

公元前210年,咸阳宫中的术士向秦始皇汇报:东南有天子气。秦始皇决定出巡会稽郡,震慑东南。始皇帝就此踏上死亡之旅。

御驾渡浙江时,当地老百姓都跑来围观。人们指指点点,啧啧称羡。人群中有两个男子始终一语未发,昂然而立,遥遥注视着皇帝的御舟。一名男子年龄较长,约摸四十岁上下,他身边的那名男子年纪很轻,只有二十出头。年轻男子身高八尺有余,相貌威武,在人群中格外引人注目。

目睹始皇帝的赫赫威仪,年轻男子忽然说道:“我早晚会取代他!”

年长男子吓得捂住他的嘴,轻声道:“别乱讲!会被灭族的。”

这两个男子是叔侄俩,叔叔叫项梁,侄儿叫项羽,是楚国名将项燕的后代。项氏在楚国世代为将,项燕战死,楚国灭亡,项梁带着全家人隐居在下相(江苏宿迁)。几年后,为躲避仇家,项梁带着项羽逃到吴中。这次秦始皇东巡,项梁带着侄儿也来看热闹。侄儿雄心壮志,令项梁刮目相看。

东巡结束的返程路上,秦始皇病倒了。他没有立太子,他一直求仙问药,期望长生不老。到了沙丘(河北广宗),病情加重,只能停下来,住进沙丘行宫。

一股不祥的预感笼罩在始皇帝心头。八十余年前,雄才大略的赵武灵王就是在这里被活活饿死。

时值初秋,夜风微凉。始皇帝倚在榻上,望着天上的一轮明月,喃喃自语:“朕是亘古以来第一人!功高三皇,德迈五帝!上天会赐福与朕!朕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始皇帝忌讳谈论“死”,随行的李斯等人都不敢询问他的身后事。

三天后,始皇帝晕厥。左丞相李斯、中车府令赵高闻得消息,即刻赶到寝殿守候,不敢离开。

过了好一会儿,一个二十上下、面目英俊的玄袍男子慌慌张张走进来,看见始皇帝未醒,舒了一口气,站到赵高身旁。

赵高低声问:“十八公子,如何才来?”

玄袍男子小声答道:“有事耽搁了。”

赵高点点头,不再出声。

午夜时分,始皇帝悠悠醒转,面色苍黄憔悴,似一片残叶,孤零零悬在枝头,随时会被风吹落,他抖心抖肺地咳嗽了几声,由两个小宦官扶起,就着小宦官的手喝下一碗乌沉沉的汤药,重又躺倒。

李斯等人不敢惊动,屏息等待。

半晌,始皇帝方唤道:“赵高。”

赵高急忙出列,恭声应道:“奴婢在这里。”

始皇帝喘着气,断断续续说道:“拟诏给长公子扶苏,让他主持朕的丧事……会葬咸阳。”

赵高俯身答道:“诺。奴婢这就去草拟。”

赵高虽是宦官,却身材高大,相貌堂堂,因习惯弯着腰走路,背部显得有些佝偻。他熟悉律令,做事勤勤恳恳,始皇帝让他教十八公子胡亥学习狱法。后来不慎犯了罪,被上卿蒙毅判处死刑,始皇念在他平时勤勉,赦免了他。

赵高连夜起草好诏书,拿给始皇帝过目。

始皇帝满意的点点头,说道:“先不要发出。”

赵高心领神会,答应下来。

始皇帝还抱有期待,盼着自己的病情有起色,这道诏书就用不上了。

他没有等来奇迹。

七月二十日,始皇帝在昏迷中走到生命的尽头,咽下最后一口气。

因始皇帝在巡行途中病逝,左丞相李斯担心京城发生变故,秘不发丧,把始皇遗体放在能调节冷暖的辒辌车中,由始皇生前最宠信的宦官在车的右边陪乘。上呈饭食、百官奏报事务与过去一样,宦官在车中接受并批复。只有胡亥、赵高以及三四个亲近宦官知道实情。

赵高盘算:长公子扶苏与我素无来往,蒙恬、蒙毅兄弟是我的仇人,他们掌权,我不但职位不保,命都难保。怎么办?现在的局面正是机会。

他先找到胡亥,劝得胡亥篡改始皇遗诏,杀掉扶苏,自己当皇帝。胡亥同意了。

接着,赵高去见李斯,开门见山说道:“陛下赐给扶苏的诏书在胡亥公子那里。”

李斯浓眉一拧,厉声责问:“陛下去世时,我就命你发出遗诏!为什么拖延?又怎会到胡亥公子手里?”

赵高不疾不徐,幽幽答道:“定立太子之事,只在你我的一句话罢了。”

“你怎么能说出这种亡国的话!”李斯怒道:“这种事不是臣子应当议论的啊!”

赵高正色问道:“你的才能、谋略、功勋、人缘以及与扶苏的关系,这五点与蒙恬相比,哪一点能比得上他?”

李斯被戳中心事,方正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都比不上他。”

赵高微微一笑,笃定说道:“既然如此,只要扶苏即位,就必定任用蒙恬为丞相,你失势下台是必然的!胡亥公子仁慈忠厚,可以担当大任。你慎重考虑一下吧。”

李斯思来想去,舍不得现有的荣华富贵,伙同赵高、胡亥篡改始皇给扶苏的诏书,勒令扶苏和蒙恬自杀。

扶苏接到诏书,哭着走进内室,打算自杀。

蒙恬劝道:“陛下在外地,并未确立太子。他派我率领三十万军队镇守边境,让你担任监军,这是天下的重任啊。现在仅仅一个使者来,让我们自杀,谁知道是真是假?我们核实一下,再死也不晚!”

使者催促道:“陛下诏书里说的很明白,你们为人子不孝,为人臣不忠,不要拖延了,快点了断吧!”

被发配到边境三年,扶苏心灰意冷,不再信任父亲了,他凄然说道:“父亲赐儿子死,哪里还需要再请示查证呢!”说罢,自杀而死。

蒙恬不肯死,使者把他囚禁起来,回报胡亥。胡亥等人没想到扶苏这么轻易就自杀了,欣喜若狂,加快速度回咸阳。

第五章 沛公刘邦

夏末初秋,白天气温还很高,秦始皇的遗体在辒凉车中散发出阵阵臭味,李斯让随从官员拉来一车鲍鱼,混在队伍中间,让人分不清尸臭和鱼臭。

回到咸阳,发布治丧公告,太子胡亥继位,称二世皇帝。胡亥签发第一道人事任免决定,提拔赵高为郎中令,掌管宫廷事务。

章台宫里,胡亥志得意满,对赵高说道:“既然扶苏已死,就赦免了蒙恬吧。蒙氏三代为将,蒙恬有能力有功劳,留着他有用处。”

赵高心里一惊,面上故作为难,吞吞吐吐道:“有件事不知陛下是否清楚?”

胡亥奇道:“何事?”

赵高愤愤说道:“先帝曾经考虑立陛下为太子,蒙恬的弟弟蒙毅极力阻止,先帝这才打消立太子的念头。”

“有这事?”胡亥怒道:“要不是你说出来,朕还懵然不知!”

赵高凝视着胡亥,动情地说:“臣人微言轻,帮不了您,又担心您触怒先帝,才不敢告诉您,臣为您打算的心意从来没有变过。”

胡亥感动道:“朕明白你的心意。”随即,他凉声下令:“传朕的敕令,逮捕蒙毅!赐蒙恬、蒙毅自裁。”

赵高心中大喜,却一脸痛心状,脸上满是愤慨和惋惜,躬身答道:“诺。”

胡亥似有所感触,轻叹一声,问赵高道:“先帝求仙问药数十年,欲得长生,终不免五十而亡。人世光阴,快的如同骏马飞驰。我已经做了天子,富贵已极,我只想满足所有欲望,尽情享受一切乐趣,使国家安定,百姓和乐,江山永固,可以吗?”

赵高蹙蹙眉,恭声回答:“贤明君主能够做到,昏庸君主就不一定了。臣冒昧提醒一句,诸位公子和大臣都在怀疑先帝的遗诏。这些公子是陛下的兄长,大臣都是先帝任用的。陛下即位,他们心里不服,臣担心他们要闹事。形势不容乐观,陛下怎么能及时行乐呢?”

一席话说的胡亥害怕起来,慌忙问:“这该怎么办?”

赵高沉声答道:“严刑峻法,根除祸害,犯法的人统统处死,直至灭族。铲除先帝的旧臣,换上陛下信任的人。这样一来,群臣都会对陛下感恩戴德,陛下您就可以高枕无忧,尽情享受了。”

胡亥点头赞道:“你说得对。”

针对兄弟姐妹,胡亥就此开启一轮大清洗。他命令赵高负责审理,在咸阳街头,当众斩杀十二位公子,又把六位公子和十位公主处以碾刑,分裂肢体处死,逼死公子将闾等三个兄弟。

公子高担心连累妻子儿女,主动上书,请求为父亲秦始皇殉葬。

胡亥很高兴,找来赵高,把公子高的上书拿给他看,笑道:“这算是被逼无奈了吧。”

赵高陪着笑,说:“他们整天担心自己的命还来不及,就顾不上谋反了!”

于是,胡亥同意公子高殉葬,还赐给他十万钱。

朝堂之上,人人自危。

为显示对父亲的孝顺,胡亥下令,修建阿房宫的民夫全部去赶修始皇帝陵。同时,阿房宫工程再从全国征集民夫继续建设。

胡亥刚上台时,老百姓对新皇帝抱有期待,‘天下引颈而观其政’。老百姓其实很容易满足,生活能过得去,谁愿意拎着脑袋造反。老百姓不管他扶苏继位还是胡亥登基,谁能出台点好政策,减轻百姓负担,谁就是好皇帝。

现在,百姓们的感觉是雪上加霜,失望极了!民间不满的情绪累积如火药桶,只需一个导火索就能引爆。

公元前209年七月,陈胜、吴广在大泽乡(安徽宿州)起义。起义军攻占陈州(河南淮阳),建立张楚政权,正式和秦朝决裂。各地豪杰纷纷起兵响应。

十月,沛县令也想起义,萧何和曹参劝县令把流亡在外的刘邦召集回来。县令同意了。刘邦的芒砀山游击队此时已经发展到数百人。沛县令反悔,害怕刘邦回来不好控制,命令关闭城门,准备捉拿萧何和曹参。萧曹两人听到风声,连忙逃到城外。

刘邦把一封信射进沛县城中,鼓动百姓杀掉出尔反尔的县令,团结起来保卫家乡。县令平时不得人心,老百姓对他很不满,有胆子大、敢闹事的年轻人站出来击杀县令,打开城门迎进刘邦。

萧何和曹参担心身家性命,害怕造反不成,被秦朝诛灭九族,就竭力推举刘邦当领导。刘邦顺从民意,设祭坛,立赤旗,自称沛公。从此,人们都尊称他为沛公。

起义军很快扩充到三千人。刘邦等人认真分析形势,认为现在刚刚起义,实力还跟弱小,当务之急是迅速打开局面,站稳脚跟。

义军在丰邑设立指挥部,攻下胡陵、方与(沛县西北)。秦朝的泗川监率军攻打丰邑,被义军打退。刘邦命令雍齿镇守丰邑,自己带着余部到薛县(山东滕州),寻找秦朝泗川郡守决战,义军打了个大胜仗,斩杀泗川郡守。

起义以来,刘邦取得一连串胜利,前景似乎一片大好,就在这时,严峻的考验降临了!

第六章 结识项羽

留守丰邑的萧何突然回到沛县,刘邦情知是出了事,迎到堂上,萧何风尘仆仆,脸上少有的露出惶急神色,“大事不好!雍齿投降了魏王!”

“究竟怎么回事?”刘邦沉声问道:“你慢慢说。”

夏侯婴端来一碗茶,萧何接过,一口气喝干,抹抹嘴道:“魏相周市派人来招降,雍齿答允了,我劝不住,连夜逃了出来。”

众人一听,顿时炸了锅。

樊哙圆睁环眼,须眉戟张,吼道:“我早就看雍齿不顺眼!这小子虽然也是沛县人,从小和我们就不一路。”

曹参点头道:“雍齿仗着出身豪强,难免心高。”

夏侯婴骂道:“没想到他能干出这种事!”

原来,陈王陈胜命令部下、原魏国人周市经略魏地。周市立魏咎为魏王,自任魏相。趁刘邦不在,周市派来使臣,招降留守丰邑的主将雍齿。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大骂雍齿不地道。

刘邦气的面色铁青,骂道:“现在就回去收拾这家伙!”

刘邦当即领兵回攻丰邑,雍齿已有准备。刘邦对这支义军还没有取得完全的控制,义军领导层出现分裂,反正是内部之争,小兵们在战场上就做做样子,本乡本土,谁好意思真打!

不出预料,丰邑没有攻下。刘邦气的生了病。他借口生病,找到台阶下,领兵回到沛县。

丰邑终究是要解决的!自身权威不够,得借用一面更大的旗,刘邦如是想。原楚国贵族景驹被另一路义军拥立为楚假王。刘邦前往投奔,打算借兵攻打丰邑。

半路上,刘邦遇到了也来投奔景驹的张良。张良是韩国贵族之后,祖父和父亲做过五代韩王的国相。两人见面交谈,非常投缘。

刘邦笑着说:“我原本是来借兵的,没想到会遇见先生!假如先生肯助我,胜过十万兵!”

张良白净的脸上竟浮现一丝羞涩,拱手道:“我师从黄石公,学得太公兵法,平时跟人讨论,没有人能听得懂,沛公您一听就能明白,您的智慧是天生的!”

张良放弃投奔景驹的想法,转投刘邦。

秦朝大军逼近楚地,围剿义军,屠杀无辜百姓。刘邦暂时搁置内部矛盾,率军向西,迎击秦军,初战不利,在补充兵员和粮草后,打退秦军。刘邦乘胜攻取下邑,义军扩充到近万人。刘邦认为时机和实力都成熟了,再次攻打丰邑,仍然失败。

刘邦听说项梁驻扎在薛县。半年前,项梁、项羽在吴中起兵,随后渡江北上,队伍发展到六七万人,在楚地实力最强。

刘邦留下军队包围丰邑,自己只带一百余骑兵赶到薛县,向项梁求援。刘邦此时在楚地已经拥有一定影响力,项梁想把这支义军收入麾下,刘邦表现出来的坦诚也让项梁有好感。

项梁拨给刘邦十名将领和五千士兵。刘邦就此成为项梁部下一员大将。刘邦第三次攻打丰邑,雍齿敌不过,逃奔魏国,后来又投靠赵国,最终投降了刘邦。雍齿不但没被杀,还意外的被封为侯,更意外的当了一回主角。

就在这时,刘邦和项羽相识了。刘邦比项羽年长二十四岁,项羽呼刘邦为“长兄”。今日并肩战斗的兄弟,他日争夺天下的仇雠。此时他们都不知晓结局,他们甚至相处的还不错,他们终将渐行渐远,相爱相杀!

秦朝启用章邯为将军,赦免七十万骊山囚徒,发放武器,出函谷关镇压起义。秦军斩杀魏相周市,魏王魏咎兵败自杀,魏咎的弟弟魏豹逃跑。陈胜、吴广先后被杀。

得到陈胜已死的确切消息,项梁采纳范增的建议,从民间找来楚怀王的孙子熊心立为王,也号楚怀王。楚怀王封项梁为武信君,封范增为将军。范增是个奇人,他出山这一年已经七十岁了。在群星璀璨、豪杰并起的秦汉之际,范增以远见和智谋跻身第一流人才行列,项羽尊称他“亚父”。

项梁命令项羽和刘邦率军攻打城阳(山东菏泽东)。破城后,项羽发布屠城命令:“男女老幼,一个不留!”

刘邦不忍,劝道:“百姓无辜。”

项羽森然道:“城阳百姓帮助秦军守城,并非无辜。”

说完,他又笑道:“长兄仁善,做不成大将的。”

刘邦只得笑笑作罢。回营途中,刘邦骑在马上,沿路见百姓房屋起火,不时听到凄厉的哭喊声,忍不住皱眉叹息。

义军追击秦军至濮阳东,再次大败秦军。秦军得到补给,重整军势。刘项二人避开敌人锐气,绕过进攻定陶。定陶没有攻下,放弃,向西攻打雍丘(河南杞县),斩杀秦朝三川郡守李由。李由还有另一重身份,他是秦朝左丞相李斯的长子。

李斯还不知长子战死,他的日子正不好过。

第七章 西征咸阳

宫苑深深,丝竹悠扬。赵高挑选的十位赵地舞姬,正在表演翘袖折腰之舞,一水的梅红缠枝绣纹双绕曲裾,愈发衬托的脸似芙蓉,身姿婀娜。

胡亥斜倚在沉香榻上,心魂俱醉,兴到浓处,忍不住拍掌笑道:“好!好!果然是燕赵多佳人,美者颜如玉。被服罗裳衣,当户演清舞!”

这时,赵高走了进来,未及行礼,胡亥转头瞧见,抬一抬手,兴奋地说道:“师傅不必多礼。你这次挑选的美人极好!色艺俱佳哈哈!”

赵高躬身应道:“陛下喜欢就好。”

胡亥不再理会,继续观赏舞蹈。

赵高轻咳一声,低声道:“陛下,陛下。”

胡亥不耐烦道:“何事?”

赵高恭恭敬敬答道:“左丞相李斯求见。”

“不见不见!”胡亥怒道:“朕有空闲时,丞相不来。每逢朕休息,丞相就来请示奏事。”

赵高心下暗喜,喏喏而退。

章台门外,李斯来来回回走动,看见赵高出来,急忙迎上前,问道:“陛下召见我吗?”

赵高叹了口气,摇头道:“陛下正在行乐,不肯见您。”

“这可如何是好!”李斯焦急道:“关东大乱,陛下却加紧修建阿房宫,搜集美女珍玩。我想劝都见不到陛下的面!”

赵高出主意道:“您若真想劝谏,为何不上书给陛下?”

“也只能如此了。”李斯点了点头,拱手道:“上书还请你代为转达。”

赵高还礼不迭,恭声道:“您太客气了,这是我应该做的。”

望着李斯远去的背影,赵高嘴角漫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李斯找到右丞相冯去疾、将军冯劫联名上书,请胡亥停建阿房宫,纾解民困。读完上书,胡亥发了火,骂道:“建阿房宫是先帝的心愿,丞相是要朕当不孝子吗!治国之道,崇尚严刑峻法,遏制百姓的欲望。关东盗贼蜂起,说到底,是丞相无能!”

赵高乘机诬陷李斯勾结义军,阴谋造反。胡亥相信了,下令逮捕上书的三位大臣。冯去疾、冯劫不肯受辱,自杀而死,李斯被腰斩。胡亥封赵高为丞相。至此,朝政大权完全落入赵高手中。



项梁在东阿打败章邯,又向西攻打定陶。章邯等来援军,连夜突袭,项梁战死。刘邦和项羽接到消息十分吃惊,两人商量后决定放弃西征计划,领军东归。两人分兵,项羽率军驻扎彭城西、刘邦驻扎在砀郡(河南商丘)。楚怀王趁机迁到彭城(江苏徐州),夺取项氏部分军权。

章邯认为楚地的义军已经被摧垮,于是领兵四十万,北上攻打赵国,围困赵王赵歇于巨鹿(河北平乡)。赵王向楚怀王等各路义军首领求救。楚怀王任命宋义为上将军,领兵援救赵国;命令刘邦率领另一路义军攻向关中,并约定“先入关中者封王”。

项羽积极要求西征。楚怀王提防项氏,声称项羽喜欢屠城、刘邦为人宽厚,为了减少西征阻力,让项羽担任宋义的副将北上救赵。项羽不满,却无可奈何。项羽不知道,他将迎来最辉煌的一战!

宋义率军还未到巨鹿,便停止不前。项羽多次建议急速北上,与赵军会合,攻打秦军。宋义不听,要等秦赵两败俱伤再进军,并下令:不服从军令者,斩!

在范增的支持下,项羽斩杀宋义,代理上将军职务,北上救赵,并报告怀王。事已至此,怀王无奈,只能接受现实,命令项羽正式担任上将军。

项羽率领五万义军,渡过漳河,渡河后,凿沉船只,砸破饭锅,每个士兵只带三天干粮,以示死战不退的决心。义军士兵无不以一当十,喊杀声震天,冲向秦军,猛追猛砍。项羽领一支敢死队烧毁秦军粮道,秦军大乱。义军七战七胜。章邯被迫投降。

援救赵国的义军有十几路,都龟缩在营寨里,不敢出战。只有楚国义军攻打秦军,其余各路义军站到寨墙上围观。看到楚兵如此生猛,都惊呼道:“难怪说,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项羽一战成名,成为义军将领中毫无疑问的领军人物。秦军主力损失殆尽,秦国灭亡已成定局。

话分两头。刘邦引兵西行,沿路收编陈胜吴广的残部,打了几场胜仗,攻占南阳郡。南阳郡守退守宛城。此时,距离函谷关只有四百里,刘邦的心情很迫切,‘胜利在望,进入关中就能封王了!’

刘邦想绕过宛城直接西进。张良劝他说:“您着急进关我理解。秦军还很强大,如果不攻下宛城,关中秦军在前,宛城秦军在后,首尾夹击,我军就危险了。”

刘邦听从建议,在夜里走另一条路回攻宛城,趁敌不备,黎明时分把宛城团团包围。

南阳郡守绝望地想自杀。他的门客陈恢拦住他说:“死还怕来不及吗!”

陈恢出城求见刘邦,大展三寸不烂之舌,“我听说您有过约定,先入咸阳者为王。现在您攻打宛城,宛城有据点数十处,兵多粮多。您如果强攻,双方都有伤亡,要是放弃宛城而引兵向西,宛城的秦兵可能会尾随追击。您攻打宛城会延误先入咸阳为王的约定,放弃宛城则留下后有追兵的隐患。”

刘邦听住了,这个门客说的不错,确实是这么个情况。

陈恢微笑道:“我是为您着想啊,不如允许宛城守军投降,封郡守为侯,仍让他驻守宛城,把宛城的兵力调出来共同西征。有宛城的例子在前,沿途各个城镇定会闻风响应大开城门迎接您,义军顺利通行而无后顾之忧!”

刘邦立即判断出这个方案的价值,答应南阳郡守投降,封他为殷侯,封陈恢为千户。义军继续西进,势如破竹,沿途城池纷纷投降!

第八章 望夷宫之变

大秦摇摇欲坠,胡亥不闻不问,只顾吃喝玩乐,政务全部交给丞相赵高处理,赵高说什么就是什么。

赵高封弟弟赵成为郎中令,女婿阎乐为咸阳县令,大权在握,赵高仍然不放心,害怕群臣联合起来反对自己。

一次朝会上,赵高忽然出列,朗声奏道:“臣刚得到一匹上等好马,想献给陛下。”

“哦!”胡亥一听来了精神,忙道:“快牵来给朕瞧瞧。”

大臣们翘首望着殿门口,猜测赵高又在玩什么花样。只听得得的蹄声,一名宦官牵进来一只角开四叉、棕毛白斑的梅花鹿。

胡亥禁不住笑出了声,“哈哈!这就是丞相说的好马吗?这是鹿啊,丞相怎么开这样的玩笑!”

大殿上一阵窃窃私语。赵高面不改色,笃定地说道:“陛下!这是一匹好马。”

胡亥莫名其妙,分辩道:“这明明是只鹿。”

“这是匹马。”赵高沉声说道:“陛下不信,可以问问其他人。”

胡亥便问在场的大臣们。

部分人附和赵高道:“是匹好马。”

有个别大臣说:“是鹿。”

更多的人低着头,保持沉默。

胡亥奇道:“怎么回事?难道朕的眼睛花了?”

朝会后,赵高将说是鹿的大臣一律找借口杀死。原来,赵高为了试探大臣们的真实态度,精心策划这出好戏。

胡亥以为自己得了迷惑病,找人来占卜,卜者告诉胡亥,这是因为他在祭祀时心不够诚。恰巧,胡亥在上林苑打猎,误射死一个人。胡亥越发觉得自己中邪了。

赵高劝胡亥到行宫避一避,胡亥很听话,去了望夷宫斋戒。朝中没了皇帝,赵高一人当家,好不得意。他派人暗中联络刘邦,想和刘邦平分关中。

刘邦不敢信任赵高。张良出主意,让义军突然袭击,攻克武关。武关位于汉中郡,与南阳郡接壤,群山环抱,地势险要,为秦楚咽喉,兵家必争之地。

刘邦兵分两路,将军郦商领军向南,攻取汉中、巴蜀,刘邦自己领着主力部队进军咸阳。义军所到之处不骚扰百姓,关中百姓高兴了,秦军斗志瓦解。

胡亥终于知道,义军已经进了关中!他寝食难安,派使者质问赵高:“丞相不是总说关东盗贼不能成气候吗,怎么到了今天这种地步?”

赵高无言以对。

送走使者,赵高找来赵成和阎乐,颓然说道:“陛下开始怀疑我了。”

赵成和阎乐眼巴巴看着赵高,道:“那现在该怎么办?”

赵高不语,微闭双目,右手轻抚案头玉印。

室内静的出奇。

良久,赵高忽地睁开眼睛,眼里闪过一抹狠戾,森然道:“夜长梦多。先下手杀了他!”

赵成和阎乐打了一个寒噤。



望夷宫在咸阳以西,泾水北岸,是始皇帝在位时所建。

日上三竿,胡亥搂着两个美人犹在酣睡。突然,殿外由远及近传来一片嘈杂声。胡亥惊醒,尚不觉身在何处。

“嗖!”,一支冷箭射进帐中,钉在芙蓉七宝围屏上,箭尾犹颤动不止。

“啊!啊……”两个美人也醒了,连声尖叫。

胡亥反应过来,一把推开身旁的美人,披衣起身,赤脚往后殿跑,一边跑一边喊:“护驾!护驾!”

没有人理睬,宦官侍女反而向外面逃去。躲到后殿,胡亥回顾身边,只有一个宦官跟随。

胡亥颤声道:“事情弄到这种地步,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臣不敢说,才能苟活到今天。”这名宦官含着眼泪回答:“要不然,臣早就被杀掉了!”

“哐!”,殿门被撞开。阎乐全副武装,冲了进来,指着胡亥骂道:“你荒淫无道,滥杀无辜,天下人都背叛了你,请你速速了断!”

胡亥看见是阎乐,犹未肯信,问:“是谁派你来的?”

阎乐答道:“丞相。”

“能让我见丞相一面吗?”胡亥慌忙问道。

阎乐拒绝道:“不行!”

胡亥不死心,又问:“我愿意退位,做个王,行吗?”

阎乐拒绝了,“不行!”

胡亥哀求道:“做个万户侯,行吗?”

阎乐冷冷答道:“不行!”

真的死到临头了吗!胡亥流下眼泪,苦苦哀求:“请丞相饶我一命,我愿意当老百姓。”

阎乐怒声道:“我奉丞相的命令,为天下人杀你。你说什么都没用,不杀你我没办法交差!”

胡亥呜呜咽咽,只能拔剑自杀。

赵高得到胡亥的死讯,匆匆赶到望夷宫,拿到传国玉玺,召见文武百官。

大殿上,赵高痛心疾首,切声说道:“胡亥残暴不仁!我奉天地神明的命令,不得已杀了他。现在帝位无主,请大家推选有德之人,继位登基。”

大臣们都低下头,默然不语。

赵高又问了一遍,还是没有人回应。

无声意味着反抗。赵高的皇帝梦就此破碎。他只好拥立始皇的弟弟子婴,去掉皇帝尊号,改称秦王,五天后正式即位。

子婴与两个儿子商议,“赵高杀了二世,立我当傀儡。不如引诱他进宫,趁机行刺。”

五日后,赵高派人来请子婴。子婴谎称斋戒,不肯去。赵高无奈,只得亲自来请。等赵高一到,子婴身边的宦官眼疾手快,一刀砍死了他。

然而,秦国败亡的结局已经无法逆转。

第九章 约法三章

秦王子婴拼凑出最后一支武装部队,在咸阳附近的蓝田县与义军决战。义军大胜。秦朝失去了所有的抵抗力量。

公元前207年十月,只做了46天秦王的子婴封存印玺符节,素车白马,脖子上系着象征囚犯的丝带,在轵道(西安市区)旁,向刘邦投降。自秦非子开国,历经六百余年、传国四十代的秦国灭亡。

义军将士绝大部分是楚人,秦楚世仇,且从前当老百姓时饱受压迫,现在秦王子婴落到自己手里了,将士们情绪激动,纷纷要求杀掉子婴解气。

刘邦语重心长的告诉大家:“怀王之所以让我当主将西征,正是因为我宽大为怀,不乱杀人。子婴已经投降,我们如果杀了他,和暴秦又有什么区别?何况杀降不祥。”

一席话说的将领们心服口服。满满的正能量,满满的领导风范!然而刘邦毕竟是有血有肉的人,人免不了犯错误。在这之后,刘邦差点酿成葬送整支队伍的大错。

首都咸阳的繁华,令义军将士目眩神迷。有好些人脑子发晕飘飘然,“俺们苦了这么久,俺们终于打赢了!俺们要过上好日子了!”

大多数将领忙着搜刮秦国宫廷府库的钱财,忙的热火朝天。

有一个人的表现与众不同!他就是萧何。别的将领在找金钱珠宝,惟独萧何找来秦朝户籍、地形、赋税及法令等图书档案,分门别类清查整理,登记造册,细心收藏。

刘邦也已经头脑发热,看见秦宫巍峨华丽,嫔妃美女众多,刘邦打算住进秦宫,提前过一把关中王的瘾。

萧何等人忧心忡忡,怂恿樊哙劝阻刘邦。樊哙是个粗人,娶的老婆是吕雉的亲妹妹吕媭,所以是刘邦的连襟,由他来劝最合适不过。

当着刘邦的面,樊哙批评道:“天下尚未安定,不是享乐的时候。”

刘邦正沉迷于胜利之中,哪里能听得进。

没办法,还得张良出面。张良劝道:“秦朝无道,沛公你才有今天。忠言逆耳利于行,良药苦口利于病。各路诸侯陈兵于函谷关外,关中人心还未归附,形势并不乐观,希望你能听从樊哙的劝告。”

刘邦终于醒悟过来,退出秦宫,驻军灞上,并约束军纪。秦法严苛,义军宣布尽废秦法,和关中父老约法三章:“杀人者死,伤人者刑,及盗抵罪。”

这三条法律虽然简单,却很管用,切实保障民众最基本最核心的三项权利:生命权、身体权和财产权。社会秩序迅速稳定,老百姓都很高兴。

百姓们推举当地的头面人物带着牛羊酒食前来,犒劳义军,求见沛公。刘邦会见了他们,诚恳地说道:“连年战争,百姓们都受苦了。义军到关中来,是为百姓除害,绝不会侵扰百姓。大家不要害怕,田地照耕,生意照做,基层干部一律留任。义军现在粮饷充足,东西都带回去吧,我不愿意增加百姓负担。”

人们深受感动,纷纷称赞沛公是忠厚长者。刘邦又下令,把安民告示贴到县邑乡村,确保百姓人人知道义军的好政策。关中百姓更加高兴,盼着刘邦能留下来称王。

真正的强者能够战胜自己。刘邦克服了自身的弱点,及时带领义军走上正确的轨道。刘邦的所作所为对比后来项羽进关的火烧宫室、杀降屠城,不异于天壤之别。难怪沛公能取天下!

“约法三章”光耀史册、影响深远。

2015年一月,在第十八届中央纪委第五次全会上,习总书记就以刘邦进入咸阳城制定约法三章的故事为例,强调订立规则应该化繁为简、突出重点、直指问题。2013年三月,李克强在就任总理后召开的首次中外记者招待会上,提出约法三章:政府性的楼堂馆所一律不得新建;财政供养人员只减不增;三公经费只减不增。

第二天,各家媒体纷纷报道“新约法三章”。

挟着在巨鹿战场取得的赫赫声威,项羽领军直奔关中。在路上,项羽听说刘邦已经攻下咸阳,十分愤怒。按照之前怀王与诸侯的约定“先入关中者封王”,刘邦应该封关中王。

此时,项羽撇开怀王,封投降的秦将章邯为雍王。

雍州,九州之一,名称源于州境内的雍山、雍水。《尚书》有言,“黑水西河惟雍州”,其位置相当于现在陕西关中地区、甘肃大部、青海东北部以及宁夏部分地方。

项羽想玩一招用秦人治秦地。巨鹿之战后,项羽坑杀二十万秦国投降官兵,只留下章邯、司马欣和董翳三名高级将领。秦国百姓恨透了这三个人。项羽却认为,自己饶了他们的命,还给他们封赏,他们一定会忠于自己。这思路没错,却忽略了民心,高估了章邯等人的能力。

有人把这个情况汇报给刘邦。刘邦集团很不甘心,“我们辛辛苦苦一场,你们来吃现成的,凭什么!”

刘邦命令关闭函谷关,不准诸侯军队进入,以强硬姿态敦促项羽等人履行怀王的约定。

在这世界上,强者制订规则,弱者只能遵守规则。项羽率军赶到函谷关下,关门紧闭。项羽二话不说,命令大将英布带兵直接攻破函谷关。

公元前207年十二月,项羽大军抵达戏水(陕西临潼东)。

第十章 鸿门宴会

刘邦军队十万,项羽军队四十万,无论是兵力对比还是将领素质,双方差距明显。刘邦集团走到了生死存亡的边缘。

在这个危急时刻,有人出卖了刘邦。这个人就是左司马曹无伤。算起来曹无伤是刘邦的老部下了,早在起义之初攻打泗川郡时就跟随刘邦,立下不少功劳。现在眼看项羽势大,刘邦的前景不明朗,便想投靠项羽。

曹无伤派人向项羽告密:“沛公打算做关中王,任用子婴为丞相,把秦宫的珍宝都据为己有。”

项羽大怒,恨不得立刻找到刘邦,当面质问。

亚父范增坐在一旁,捋须说道:“刘邦从前贪财好色,进了关中,财物无所取,妇女无所幸,可见志量不小。我命令术士测望他的气数,有云气形如龙虎、色有五彩,这是天子气。快趁这个机会灭了他!”

范增观察比较刘邦进关前后的表现,他敏锐地意识到刘邦的可怕。他担心项羽下不了手,故意说请过术士望气,加强项羽除掉刘邦的决心。

范增的话激发出项羽的斗志,他深吸一口气,朗声下令:“传令下去,全军休整,明天攻打刘邦!”

这一夜,很多人没有睡好。

项羽的小叔叔项伯和张良是朋友。收到项羽的进攻命令,项伯担心张良的安危,骑上马连夜找到张良,劝张良和自己一起走。

张良拒绝了,“我是为韩王帮助沛公。现在沛公有难,我不能逃走,这是不义!”

张良立即向刘邦汇报。刘邦大吃一惊:“事情到了这地步,怎么办?”

张良出主意道:“眼下只有一条路,用项伯传话,向项羽表白,沛公不敢背叛项将军。”

刘邦这时把心里的疑惑问了出来:“你怎么会和项伯有交情的?”

张良坦陈道:“年轻时,项伯犯法杀人,是我救了他,他一直感激我。”

刘邦放下心来,热情邀请项伯见面,以兄长的礼节款待项伯,和项伯约为儿女亲家。

末了,刘邦诉苦道:“我进关后,秋毫不敢犯,封存府库,等待项将军。之所以关闭函谷关,是担心盗贼出入。我哪里敢忘记项氏的恩德!”

“我回去为你说情。”项伯答应道:“你明天早点来跟将军解释。”

项伯连夜赶回去,找到项羽为刘邦说好话:“沛公攻进关中,立了大功。我们要攻打他,实在说不过去。不如好好待他。”

项羽同意了。

第二天一早,刘邦只带一百余名随从骑马来到项羽军队驻地——鸿门。双方就共同关心的问题深入交换了意见。刘邦深情回顾和项羽并肩战斗的岁月,表示有小人挑拨离间,自己坚决拥护项羽事实上的领导地位。

刘邦的谦卑,项羽非常满意,他推脱道:“是你的左司马曹无伤说的。要不我也不会这么做。”

会谈在热烈友好的气氛中结束。

项羽请刘邦吃饭。刘邦骗得了项羽项伯,骗不过一个人——范增。

宴席上,范增使眼色暗示项羽动手,杀掉刘邦。项羽不回应。范增手举玉玦,示意项羽‘遇事而决’。项羽装作看不见。

范增寻个理由离席,召来项羽堂弟项庄,命令他以舞剑助兴的名义伺机刺杀刘邦。项伯意识到危险,离席和项庄对练。两人你来我往,项庄找不到机会下手。

张良见势不妙,离席到军帐外,把情况告诉樊哙,又附耳低声嘱咐几句话。

樊哙不等通报,一手拿盾牌一手按剑闯进大帐,也不行礼,怒目而视项羽。

突然出现个不速之客,项羽酒醒了一半,他手按佩剑,厉声喝问:“是什么人?”

张良代答:“这位是沛公的护卫樊哙。”

项羽赞道:“壮士,赐酒。”

樊哙拜谢了,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项羽又命令:“赐肉。”

仆从端上肉——一只生猪腿。这显然不怀好意,只有祭祀死人才上生肉呢。樊猛人一点不怵,现场秀了一把用盾牌当案板剑切生猪肉下酒。

项羽哈哈一笑,问道:“壮士!还能喝酒吗?”

“我死都不怕,还怕喝酒吗!”樊哙朗声答道:“秦朝残暴,天下人都起来反抗。怀王与诸侯约定,先入关者封王。沛公首先攻取关中,秋毫无犯,等诸侯军来。立下大功,不得封赏,却听信谗言,想加害有功的人。这么做是在步秦朝的后尘,将军您一定不会这样做。”

樊哙的话理直气壮,有条有理。项羽无言以对,请樊哙入席坐下。

酒喝了,话也说了。刘邦借口如厕,带樊哙一同离席。经过短暂的商议,刘邦决定先走,留下张良辞行。刘邦只带樊哙等亲信四人,从小路步行返回军营,回到营地,立即诛杀曹无伤。

估摸沛公快回到营地,张良起身说道:“沛公不胜酒力,已经回去了,让我代为辞别,献上礼物,玉璧一对送给将军,玉斗一双送给亚父。”

项羽没什么反应。范增回到住处,气的拔剑劈碎玉斗,大骂:“竖子不值得共谋大事!将来争夺天下的人一定是沛公!”

范增的判断完全正确。

第十一章 受封汉王

刘邦军队让出咸阳。项羽领军进入咸阳城,火烧秦王宫,烧秦始皇陵,杀了已经投降的秦王子婴,诛灭秦朝宗室,从此天下再无人姓嬴!

大军所到之处一片狼藉。关中百姓非常失望,因为害怕项羽,不敢不服。

项羽派人回彭城,向楚怀王报告并请示。怀王答复,“如约”,意思是按原来的约定办。怀王先后用宋义、刘邦牵制项氏,项羽怎会不知道。

按照原先的约定,刘邦应该在关中称王。

秦中自古帝王州。关中平原土地肥沃,四面有山河关塞之险,是一块风水宝地。前有凤鸣岐山的周文王开创周朝八百年基业,后有‘奋六世之余烈’的大秦国东出函谷关统一天下。

项羽自己不愿意留在关中,不代表他不重视这个地方。他召集各路诸侯将领开会,豪言道:“怀王是我叔父项梁拥立的,没有功劳,凭什么能主持约定?打天下的,是各路将领和我项羽!”

于是,尊奉怀王为义帝,实际上不再听从怀王的号令。

公元前206年一月,项羽自立为西楚霸王,统治梁地、楚地的九个郡,建都彭城;封刘邦为汉王,分封巴蜀、汉中,建都南郑(陕西汉中)。

项羽把关中一分为三,封给秦朝的三个降将:章邯为雍王,建都废丘(陕西兴平);司马欣为塞王,建都栎阳(陕西阎良);董翳为翟王,建都高奴(陕西延安)。其余又封了十四个诸侯王。

刘邦的封地是山区,东面是山区,南面还是山区,西面是高原,而唯一通往平原的北面出口有三个秦将坐镇。这是要生生困住刘邦!刘邦心里一百个不乐意,无奈形势比人强,只能忍气吞声,接受现实。

要是按项羽最初的分封计划,刘邦连汉中也得不到。范增建议项羽把刘邦赶到巴蜀。

张良把刘邦赏赐给自己的千斤金子全部转送给项伯,一是感谢项伯在鸿门宴上帮了刘邦,二是请项伯为刘邦争取汉中封地。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项伯对项羽说:“刘邦首先攻进关中,现在只分到巴蜀之地,太不公平了!把汉中郡也封给他吧。”

汉中在巴蜀和关中之间,同属于山区,算不得多好的地方。项羽给叔父面子,就把汉中郡分给了刘邦。

张良如释重负,汉中是关中地区的南大门,一旦形势变化,再往北夺取关中!一切皆有可能。

做完这件事,张良不得不向刘邦告辞,回到韩王韩成的身边。尽管在张良心里,早已认定刘邦能够成为天下的霸主。只是,父祖辈担任过五代韩王的国相,张良背负着沉重的家族使命。

刘邦理解张良的选择,他诚恳的说:“子房,我明白。你不要有顾虑,放心去吧。记住,无论什么时候,我刘邦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

刘邦赠送给张良大批钱财,张良收下后,转手又送给项伯。

同年四月,各路诸侯王举行罢兵仪式,各回封地。刘邦带领本部人马前往南郑,途经杜县到汉中山区。军队过去以后,就烧掉峭壁上架起的栈道,向项羽表示自己没有野心,安于分封的地盘。

刘邦部下大多是山东(殽山以东)人,都怀念故乡。俗话说,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巴山蜀水,交通不便,在秦朝是流放犯人的地方。军中士气低落,半路上不断有人开小差,不辞而别。

刘邦内心也很郁闷,经常借酒消愁。生命的天空再次灰暗下来。如何改变现状?刘邦迫切想要找到出口。

这时,有一个人进入刘邦的视线,最终改变了所有人的命运。

第十二章 韩信拜将

韩信,淮阴人(江苏淮安)。杰出的军事家、战略家,汉初三杰之一。时人赞他“功高无二,略不世出”,后人奉他为兵仙。在中国五千年的历史上,能称得上兵仙的不超过十个,两只手就能数的过来。

秦末大起义,韩信投奔项梁的义军,在军中默默无闻。项梁战死,韩信又归属项羽,做到执戟郎中。韩信多次献计献策,项羽不予采纳。

韩信转而投奔刘邦,做了仓库管理员。不知什么原因,韩信等人犯下死罪,同案的其他人都被处斩,就要轮到韩信了。恰巧太仆夏侯婴经过,韩信立即抓住这根救命稻草,大声喊:“汉王不打算得天下吗?为什么杀掉壮士!”

夏侯婴听见韩信出语不凡,再看他相貌堂堂,就释放了他。

同韩信谈完话,夏侯婴觉得韩信是个人才,就把韩信推荐给刘邦。夏侯婴是刘邦的沛县同乡,年轻时玩在一块,关系很好。刘邦只当是老朋友介绍的关系户,让韩信干了个管粮食的肥差——治粟都尉,并没有放在心上。丞相萧何分管后勤,因此认识韩信。

汉中气候湿热,粮仓高大,粮食存放久了容易发霉坏掉。韩信命令仓库前门进粮、后门出粮,既节省人力,粮食又不容易坏。这是现代成本核算中‘先进先出法’的雏形。大神就是大神,韩信不仅解决掉粮食仓储问题,还顺手创造了一个新成语‘推陈出新’。

萧何听说后暗暗吃惊,找韩信来丞相府谈话。两位同时代最优秀的人见面了!他们立刻互相吸引,相谈甚欢。送走韩信,萧何难掩兴奋,一个劲地感叹:“国士无双!国士无双!”

萧何多次举荐韩信,都没有引起刘邦的重视。韩信知道后灰了心。正巧赶上离职潮,韩信也跑路了。

萧何听说韩信走了,来不及向刘邦汇报,骑上马就去追。这就是传奇故事‘萧何月下追韩信’的由来。这则故事还被后人编成戏曲传唱,京剧名段《萧何月下追韩信》多次被名家搬上舞台。

事发突然,人们不明就里。有人报告刘邦:“丞相萧何跑了!”

“老兄弟萧何也跑了?”刘邦头一回感受到啥叫茫然失措,像没了左右手。

他愣了一会,方才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赌气说道:“跑了就跑了吧!不必惊慌。”

说是这样说,实际上,刘邦心里难过极了。他气的喝闷酒,喝醉了就骂。

过了两天,萧何带着韩信回来了,求见刘邦。刘邦又生气又高兴,急忙传萧何来见。

刘邦见面就骂:“你不是跑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萧何赶紧解释:“我没跑,我追韩信去了。”

刘邦又骂:“骗谁啊!跑了十几个高级干部,也没见你追过谁。韩信算什么鬼!”

萧何肃然回答:“别的人跑掉再多也不要紧。至于韩信,国士无双。”

他抬起头,直视着刘邦,加重语气说道:“如果您只想在汉中称王,用不用韩信无所谓,如果您想争夺天下,非用韩信不可!”

刘邦消了气,说出心里话:“我当然想回去了,哪能老闷在这个鬼地方啊!”

在萧何的强烈建议下,刘邦决定任命韩信为大将军,先保密,择日举办隆重的典礼,筑坛拜将。

汉王要封一位大将军的消息传遍全军,高级军官们听说后,个个暗自高兴,人人都以为自己会被任命为大将军。等到举行仪式的时候,才知道是韩信,全军上下都大吃一惊,窃窃私语。

“这人是谁?没见过啊!”

“听说叫韩信,之前是治粟都尉。”

“管粮食的也会带兵打仗?”

“大王怎么会看上他!”

……

第十三章 汉中对策

拜将仪式结束,刘邦迫不及待,问韩信道:“丞相多次称赞你,你有什么好计策指教我?”

韩信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抛出两个重磅问题反问刘邦。

问题一:如今要东向争夺天下,对手是项羽吧?

刘邦回答:是的。(废话嘛!这还用你教?)

问题二:大王您觉得自己在勇敢、强悍、仁厚、军事力量上,能与项羽相比吗?

刘邦沉默了很久,老老实实回答:我不如项羽。

韩信露出蜜汁微笑,要的就是这效果。

他拜了两拜,说道:“我也认为在这些方面大王比不过项羽。但是,项羽勇猛非常,威势慑人,却不能选贤任能,信用诸将,徒有匹夫之勇!项羽待部下慈爱温和,有人生病受伤,项羽能难过的流眼泪,把自己的好酒好菜和别人分享,将士立下战功,该加封进爵,项羽把官印抓在手里磨平了还舍不得封给人,这是妇人之仁。”

韩信透过现象看到本质,点出项羽的勇敢和仁德不过是小勇小仁,干大事需要大智、大勇、大仁。

接着,韩信总结项羽已经犯下的四个重大错误,他指出:项羽放弃了关中的地理优势,建都彭城。(失去地利)违背义帝的约定,分封自己的亲信为王,分配不均,诸侯人心不平。(失去人和)把义帝放逐到偏远地方,开了很坏的头。(政治路线错误)军纪废弛,侵害百姓利益,不得民心。(失去群众基础)

话锋一转,韩信强调,“所以项羽的优势很容易转化为劣势。大王需要做的是反其道而行之,抓住项羽放逐义帝的错误,高举正义之师的大旗东征,安抚百姓,放手任用人才,按照功劳封赏。最终一定能够打败项羽,天下人心必然顺服!”

刘邦很高兴,“战略很好,还需要落实,当前如何打开局面?”

“攻取关中!”韩信胸有成竹,朗声答道:“项羽分封的三个王是秦朝降将。他们带秦军打了好几年仗,最后欺骗部下投降了项羽。项羽坑杀二十万人,只饶过这三位将领的命。关中百姓恨透了他们三个。大王您进入关中,秋毫无犯,废除了秦朝的苛刻法令,与百姓约法三章,关中百姓都盼着您留下。根据诸侯的约定,大王理应在关中做王,老百姓都知道这件事,大王被分到汉中,关中百姓没有不惋惜的。如今大王率军队东征,三秦大地可以传檄而定。”

韩信的一番话正是夺取天下的方略。守得云开见月明。刘邦大喜过望,后悔怎么没有早点发现韩信的才能。

第十四章 还定三秦

齐国丞相田荣违背过项羽的命令,项羽大封诸侯的时候没有给他封王,而是封了跟随自己进军关中的齐将田都当齐王。

田荣怨恨,联合同样心怀不满的成安君陈余,起兵反对项羽。田荣杀掉田都,自立为齐王。

张耳,或许大家还能记得他,曾经收留过投奔信陵君不遇的青年刘邦。他也参加了轰轰烈烈的秦末大起义,当过赵王赵歇的相国。项羽大封诸侯的时候,封张耳为常山王,改封赵歇为代王。

陈余借助田荣的力量打败张耳。张耳凄凄惶惶投奔刘邦,刘邦很热情地收留了他。陈余迎回赵歇继续做赵王。投桃报李,赵歇封陈余为代王。项羽大怒,出兵攻打不听话的田荣和陈余。

刘邦决定乘机攻打关中。韩信献计,派樊哙率领一万士兵加班加点修理来汉中时烧毁的栈道,这工程大了,至少要三年才能完成。刘邦下命令,“一年内必须完成!”故意弄的声势浩大。雍王章邯因此麻痹大意。刘邦与韩信率领主力部队星夜兼程,走群山之中的小路袭击陈仓。为后人留下了“明修栈道”的典故。

陈仓位于今天的宝鸡市陈仓区,是陕南通往关中平原的咽喉要道。章邯措手不及,仓促带兵驰援陈仓。章邯毕竟是名将,很快进入状态,且本乡本土,熟悉地形,汉军进攻受挫。

汉中人赵衍才跟随刘邦不久,他熟悉当地情况,建议汉军走另一条路渡过渭水。章邯又被打个措手不及,兵败逃到废丘、好峙(陕西乾县东)。汉军占领陈仓,通往关中腹地的大门就此打开。史书上又留下“暗渡陈仓”的故事。

汉军追击到好峙,俘虏章邯的弟弟章平。章邯领着残部坚守雍王都城废丘,汉军久攻不下。

与此同时,刘邦命令灌婴等将领攻打栎阳等地,塞王司马欣、翟王董翳先后投降。河南王申阳也投降了。

韩王郑昌原先是秦朝吴县令,跟随项氏起兵,和项羽关系很好。项羽废杀韩王韩成,立郑昌为韩王。郑昌拒绝归附刘邦,被韩信领兵击破。

韩成被杀后,张良逃回刘邦身边,成为刘邦最倚重的谋士。刘邦封韩国太尉韩信为韩王,两个韩信同名。

整个关中以及关外临近地区都被刘邦收服,只剩下一座孤城废丘。随后,刘邦东征彭城,留下韩信攻打废丘。

公元前205年6月,汉军围困废丘已经十个月。时值初夏,大雨滂沱不止。韩信站在山坡上,心生一计:水淹废丘城。

汉军借助雨势,在废丘城外白水河上游广积沙袋,蓄水高达十丈。

随后,韩信下令,废丘一带的汉军,集体上山,并放倒堤坝。滚滚洪水,瞬间冲垮废丘城墙,城中守军乱成一团,章邯见大势已去,拔剑自刎。

汉军占领废丘,三秦平定。

第十五章 彭城惨败

项羽正忙着攻打田荣。田荣兵败,逃到平原县,被当地武装杀掉。齐国封地都投降了项羽。项羽军队焚烧齐地的城池房屋,掳掠妇女小孩,激起民愤。齐地百姓又反叛项羽。田荣的弟弟田横顺势立侄子田广为齐王。项羽打算解决掉田氏叔侄再找刘邦算账。

刘邦抓住这个宝贵的战略机遇期休养生息。将领中带一万人以上或一个郡归顺的,就封为万户。发布大赦令。打开原先秦国王室占据的湖山园林分给老百姓开垦耕种。整修边境的长城,防备匈奴人乘虚而入。废除先秦的社稷祭祀,设立汉社稷。关中地区被建设成争夺天下的稳固大后方。

义帝熊心被项羽赶到长沙,不久被暗杀。义帝的死讯传播开来。刘邦在洛阳为义帝发丧,派遣使者通告各路诸侯:“天下人共同拥立义帝。现在项羽把义帝放逐杀害,大逆不道。我亲自为义帝发丧,诸侯都要穿白色丧服。现在我调集关内的兵力,浮江南下,愿意跟随各诸侯王讨伐楚国杀害义帝的人。”

最后一句客气话应该反过来理解,都跟我一起来讨伐项羽。

公元前205年四月,刘邦率领殷王司马印、常山王张耳、河南王申阳、韩王韩信、魏王魏豹五路诸侯王共计五十六万军队向东进攻彭城。项羽主力部队在齐地战场,彭城只剩老弱残兵数千人留守,听说诸侯军打来了,纷纷逃散。刘邦顺利进入彭城。

刘邦命令大舅子吕泽驻军下邑(河南夏邑),任命彭越为魏相前往梁地(河南中部),命令樊哙往北攻打邹鲁、瑕丘(山东磁阳西)、薛县,以掩护彭城。刘邦自己住进项羽的楚宫,收罗项羽后宫的美人和财宝,天天举办派对,开怀畅饮。

形势好的让刘邦兴奋,然而他即将坠入痛苦的深渊!

项羽陷入前所未有的困境。政治上孤立,军事上两线作战,兵力悬殊,连老巢都被人端掉了。楚军将士都要求回攻彭城。此时,项羽再一次显露出战神级名将的天赋。他制订了一个大胆的作战计划:留下诸将继续攻打齐国,自己只率精锐骑兵三万疾驰南下。

项羽军以闪电战术突破樊哙部,在夜间抵达萧县,拂晓时分攻击汉军侧后方,楚军如同一柄利刃插进汉军的心脏,到中午大破汉军。汉军面对突然袭击,乱作一团,指挥系统失灵,无法组织起有效的反击,被斩杀的、自相践踏的,伤亡十余万人。兵败如山倒!

刘邦慌忙出城,往西南逃跑。项羽领兵追击,在彭城南六十里处斩杀汉军十万。楚军一直追到睢水(安徽睢河),汉军士兵急的跳河逃生,被杀死、溺死的不计其数,尸体阻塞,“睢水为之不流”。刘邦仅带十余名骑兵突围而出。刘邦父母和老婆吕雉都被楚军俘虏,汉军几乎全军覆没。

逃跑途中,刘邦担心车载太重速度慢,被楚军追到,一脚就把自己一双年幼的儿女踹下马车。

赶车的夏侯婴停下来,把两个孩子抱上车,说:“楚军未必追到,好好的孩子哪能说丢就丢。”

刘邦急的拔剑要杀夏侯婴。夏侯婴不愧是刘邦的老朋友,他不说你不能杀我、你怎么忍心杀我之类,他说:“你杀了我,没人给你赶车了!”

刘邦才作罢。危急关头,保住自己的性命才有翻盘的希望。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这一刻,他已经赢得了天下。

第十六章 英布叛楚归汉

彭城之战,刘邦吃了自起兵以来最大的败仗。刘邦逃到吕泽驻守的下邑,才稍稍定下心,收集残兵,整编部队。

几路诸侯王先后脱离刘邦阵营,重新投靠项羽。

形势逆转。

项羽再次判断失误,他未认清最大的对手仍然是刘邦,没有抓住时机尽全力追击汉军,彻底铲除刘邦集团。

刘邦最终咸鱼翻身,笑到最后。后人熟读这段历史,因而生出“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的感触。

刘邦征召关中士卒到荥阳会合。这是准备跟项羽死磕到底了。经历彭城大败,刘邦认识到短期内消灭项羽是不可能的。

历史的进程正如他的判断,楚汉之争进入战略相持阶段。

敌强我弱,刘邦需要争取到时间。他派遣谒者(专职外交人员)随何岀使九江王英布,争取英布的支持。

临行前,刘邦叮嘱随何:“一定要说服英布,只要他起兵叛楚,牵制住项羽几个月,我就能夺取天下。”

英布,六县(安徽六安)人,曾是项羽麾下最得力的猛将。项羽大封诸侯的时候,封他为九江王。

这位王爷的经历也很传奇。年少时,有人给他相面说,“当刑而王”。成年后,他顺利当了街头小混混。有一回,他犯法受了黥刑(在额头脸颊剌字涂墨)。他不担心颜值受损,反而高兴地说:“有人给我看过相,说我在受刑后称王,这是要应验了吧!”旁人听到都笑话他,改叫他黥布。

秦末大乱,他聚集起几千人的队伍,投靠了项梁。在义军中常打前锋,战功卓著,深受项羽倚重。坑杀二十万秦国降兵、暗杀义帝都是英布具体执行的。

英布不满意项羽的分封,他觉得自己得到的待遇配不上自己的功劳。在做了九江王之后,英布开始拥兵自重,不大听从项羽指挥了。田荣反叛,项羽找英布调兵,英布只派出几千人敷衍了事。刘邦东征,英布称病,隔岸观火,不援救彭城。

项羽与英布产生芥蒂。这一动向落入刘邦眼中,经过思考分析,才有了派来随何拉拢英布的动作。

岀使过程并不顺利,随何展现出惊人的胆识和勇气,圆满完成任务。

随何到达九江王国三天,英布都不接见他。

随何对接待的官员说:“九江王不见我,不就是因为楚军强大,汉军弱小吗?我来就是讲这个的。我讲的保证九江王爱听。如果我说错了,就把我拉到街上杀头,我无怨无悔,也可以向天下表明九江王敌视汉王而忠于楚王啊。”

接待官员向英布作了汇报。英布起了兴趣,接见随何。

随何巧舌如簧,细细分析当前形势,“项羽全凭打仗凶悍,他放逐暗杀义帝,违背大义,其实不得人心,只是表面上强大。汉王虽然在彭城遇到挫折,但是关中巴蜀地方数千里,兵员、粮草充足,后方稳固,可以源源不断支撑前线,所以真正强大的是汉王。”

分析完强弱,随何一针见血指出英布的隐忧:项羽命令你帮助攻打田荣,你消极应付,命令你出兵救彭城,你装病,旁人如我都看出来了,项羽能不心中有数吗?退一万步讲,项羽最后打赢了,他能放过你吗?你想保全现有的利益怕是很困难吧?

随何准确戳中英布的痛点,接着他开出药方:出路只有天下诸侯联合起来对付项羽。项羽再强悍,也打不过全天下的军队。现在正是你叛楚归汉的好时机,汉王必定高兴,将来把淮南这一大片地方都封给你,你高枕无忧,何必要看项羽的脸色过日子呢!

谈判桌上讲究实力和利益。能决定最终方案的,一定是利益以及利益的平衡。英布动心不已,答应好好考虑,并表示倾向背楚附汉。随何的说服取得了成效,然而这还不是结果,还存在变数。

接下来这件事,随何以过人的勇气完成临门一脚,促成英布彻底投向刘邦。

此时,项羽派遣的使者也抵达九江国。英布接见,使者严辞责备英布,催促他赶快出兵攻打汉军。

在会谈中,随何不请自来,闯进馆舍,大模大样坐了下来,说道:“九江王已经归附了汉王,你们还叫他发什么兵?”

英布怔住了。使者看情形不对,慌忙站起身,拔腿就跑。

随何劝英布道:“事情到了这一步,不能留着他。”

英布只好杀掉使者,公开和项羽决裂。

项羽闻讯大怒,派遣大将龙且攻打英布。刘邦这一招果然拖住了项羽。

英布兵败,跟着随何逃到刘邦那里。英布到时,刘邦正在洗脚。这个洗脚如同现代的足疗,靠在榻上,由技师(漂亮的侍女)按摩脚丫。刘邦随随便便就在洗脚房会见英布。受到这样的待遇,英布又气又悔,想死的心都有了。

当英布来到为他准备的宾馆,配置豪华,侍从众多,帐幔、陈设、用具、饮食和刘邦一个标准,他立刻又惊又喜。

刘邦太厉害了!

英布派人到九江招揽旧部数千人,加上刘邦拨给他的军队,他的势力恢复了几分。英布就此成为刘邦帐下大将。

刘邦没读过《矛盾论》,也没学过统一战线理论,他的领导艺术在实践中锤炼的愈发炉火纯青。

第十七章 荥阳之围 活命三招

刘邦坐镇荥阳正面迎击项羽的楚军,派遣韩信专攻北方战场对付项羽阵营的其他几个诸侯王。

汉军在荥阳城南修了一条通道连接黄河,输送从关中运来的粮食。楚汉两军在荥阳对峙一年多。双方都重视汉军的粮道,为此展开拉锯战。常常是楚军头天攻占,汉军第二天又夺回去。反复几次,楚军彻底控制住这条粮道,也就掌控了汉军的命脉。

荥阳城中渐渐缺粮。同时,项羽加快了攻城的节奏。刘邦派人到楚营讲和,表示愿意停战,但要把荥阳以西的土地划分给汉国。项羽犹豫。

亚父范增不同意,他说:“荥阳眼看就要攻下,现在放了刘邦,将来会后悔的。”

项羽就没答应。

刘邦发愁了,“该怎么办呢?是否要降低求和条件?万一对方还是不答应,又该如何呢?”

谋士陈平为刘邦献上三条计策,刘邦再次逃出生天!

陈平,砀郡济阳县(河南兰考县)人。著名的阴谋家,汉朝开国功臣之一。担任过十二年丞相,光凭这一点,你就知道他有多牛了。吕后去世,他和周勃联手诛灭诸吕,迎立汉文帝刘恒,为汉朝的繁荣稳定立下大功。

陈平在项羽手下干过,后来投奔了刘邦。陈平了解项羽部下将领的喜好、性情以及他们之间的矛盾。

他向刘邦要来四万斤黄金的经费,买通一些楚军将领,让他们散布谣言,“范增和钟离眛功劳最大却没有封王,他们和汉王约定好了,共同对付项羽,瓜分项羽的封地。”

项羽听到流言,起了疑心,怀疑钟离眛,甚至开始怀疑范增。仅仅起疑还不够,陈平又抓住机会令范增彻底失去项羽的信任。

一天,项羽派使者来汉营。陈平殷勤接待,摆上一桌高档酒席,使者高兴地客气两句,陈平大谈亚父如何如何好,顺势问起亚父有什么吩咐。

使者不解的回答道:“我们是霸王派来的,不是亚父派来的。”

陈平装作吃惊地说:“我还以为是亚父的人呢!“

于是不再理睬使者,甩手而去,让小官员负责接待。撤掉好酒好菜,端来粗茶淡饭。使者气的回去就找项羽告状。

项羽更加怀疑范增。范增感受到项羽态度的变化,打听到传言,范增伤了心,赌气请求回乡养老。项羽竟然答应了。范增在路上生病去世,项羽失去最重要的谋臣。

项羽听到范增的死讯,才知道上了刘邦的当。项羽命令一定要攻下荥阳。楚军昼夜不停地攻城,形势十分危急。

陈平叫刘邦写了一封投降书给项羽,约定在荥阳东门投降。

这天夜里,陈平找来城中两千多妇女,让她们戴上头盔穿上铠甲,发放武器,开东门放出。楚军严阵以待,等到交上手,才发现都是女人,楚军将士哈哈大笑,争着来抓俘虏。另外三个门的楚军也被吸引过来了。

这时,刘邦麾下将军纪信假扮成刘邦的模样,乘王车,用诸侯仪仗,从东门缓缓出城,高声喊:“汉王投降了!”

楚军已经完全放松警惕,高呼万岁,聚集在东门外围观。

真正的刘邦只带几十骑从西门逃走。

等到项羽发现车上坐着的是纪信,问道:“汉王呢?”

纪信回答:“已经走远了。”

项羽这才明白过来,他又上当了!

第十八章 成皋争夺战

刘邦领着陈平等人快马加鞭经荥阳西约二十公里处的成皋(河南荥阳汜水镇)回到关中,留下御史大夫周苛等人坚守荥阳。楚军继续包围荥阳城,顺势占领成皋。

成皋西面北面有黄河流经,东面南面是嵩山余脉,地理位置险要,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成皋的虎牢关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美誉。

刘邦在关中集合兵马,准备再次出关找项羽决战。有个叫辕生的人进谏说:“大王您和项羽在荥阳一带僵持了好几年,汉军经常因为水陆粮道陷入被动。大王不如出武关,项羽一定会率军南下,大王加高壁垒,不出战,让荥阳、成皋一带得到休息。等到韩信安定赵国、燕国、齐国,形成合围之势,大王再进军荥阳也不晚。”

辕生这条计策十分厉害,变被动为主动,牵着敌人的鼻子走。楚军要多方防备,力量分散,而汉军主力得到休整,再跟楚军作战,胜算就大了。事实上,楚汉战争打到最后,楚军士兵被拖的疲惫不堪,战斗力大幅度下滑。

刘邦采纳了辕生的建议,从武关(陕西丹凤县北)出关到宛城,以吸引楚军,减轻荥阳、成皋前线的压力。项羽听说刘邦在宛城,果然率军南下。汉军加强守卫,不出来交战。同时,刘邦命令彭越在楚军背后偷袭。彭越渡过睢水,在下邳(江苏睢宁县古邳镇)大败楚将项声。项羽听闻就率军向东攻打彭越。刘邦趁机率军北上,夺回成皋。

项羽大军一来,彭越打了败仗。彭越一点不含糊,收拾剩下的部队就跑了。彭越算是游击战的始祖,他对项羽一直奉行敌进我退、敌退我追的战术,不断在楚军后方制造麻烦,逮着机会就建个敌后根据地,截断楚军粮道,起到很好的牵制楚军的作用。

项羽听说刘邦占领了成皋,领兵西进,攻下荥阳。荥阳被围已经有一年多,城中粮草断绝。周苛坚守到最后,楚军破城时,俘虏了他。项羽打算招降,周苛严词拒绝,项羽很生气,烹杀了他。在参加过沛县起义的一帮老兄弟里,周苛死的最惨。汉朝成立后,刘邦封周苛的儿子周成为高景候,算是给惨死的老部下一点安慰。

项羽兵锋直指成皋。刘邦这回精乖了,楚军还没到,他就逃跑了。成皋再次被楚军占领。

刘邦渡过黄河,逃进河北岸韩信、张耳的军营,命令韩信东征攻打齐国,派张耳去赵国征兵。刘邦打算亲自领兵渡河攻打项羽。被项羽追着打过多少次,刘邦咽不下这口气。郎中郑忠劝刘邦暂时不要出战,等待时机。刘邦冷静下来,听从了郑忠的劝告,另外派遣卢绾、刘贾领兵两万,渡过白马津(河南滑县东),深入楚地,和彭越会合,开辟敌后战场。

公元前204年9月,彭越等人攻下睢阳(河南商丘)、外黄(河南兰考)等十七座城。项羽接到消息后急了,领兵去攻打彭越,留下部将曹咎守成皋。

离开前,项羽反复叮嘱曹咎,“你把成皋守好,汉军来挑战,千万别出城作战,只要挡住汉军就行了,我十五天之内收拾完彭越他们就来找你。”

曹咎没能等到十五天。起初曹咎确实守城不出。刘邦连续几天派士兵到城下辱骂曹咎,什么难听骂什么,目的就是激曹咎出战。曹咎忍不了,他没让刘邦失望,领兵出城。汉军假装撤退。楚军渡汜水河,追击汉军。在楚军渡河时,汉军突然反扑,大破楚军。曹咎自杀。

汉军再次收复成皋,恢复敖仓粮道,胜利的天平开始向刘邦倾斜。

第十九章 韩信逼封齐王

楚汉双方在荥阳、成皋一线相持不下,韩信陆续消灭骑墙派的诸侯王,对项羽部实施战略包围。

公元前205年秋,韩信领军突袭,包围魏国都城安邑(山西运城东),魏王魏豹投降。

同年闰九月,韩信率军俘获代国相夏说。

公元前204年,韩信背水一战,大败赵军,斩杀代王陈余,生擒赵王赵歇。随后,燕王臧荼投降。

此时,刘邦派出郦食其游说齐王田广投降。郦食其是秦末有名的说客,为刘邦的统战工作出过不少力。郦食其到了齐国,劝得田广放弃战备,以齐地七十余座城归降。

韩信听到消息准备撤兵,他的谋士蒯通劝道:“你辛辛苦苦才打下五十多座城,郦食其动动嘴皮子就说服七十多座城投降,你的功劳被比下去了,不如趁齐国防卫松懈,攻下齐国。”

韩信听了蒯通的话,偷袭齐国。齐王田广逃到高密。田广认为被郦食其骗了,烹杀了他。

田广向项羽求救。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项羽放下往日的恩怨,派大将龙且领兵援救田广,合力抗汉。齐楚联军人数号称有二十万。

龙且率军与汉军隔潍水(山东潍河)东西摆开阵势。韩信命令士兵连夜做了一万多条袋子,装满沙土,堵塞潍河上游,河水变浅。

第二天,一半汉军涉水进攻敌阵,龙且出兵迎击,汉军佯装败退。龙且求胜心切,又以为韩信胆怯软弱,率军渡河进击。

这时韩信命人决开壅塞潍河的沙袋,河水奔流而下,河床上的兵被水冲走,已经渡河的联军滞留在西岸,阵脚大乱,韩信指挥汉军全力截杀,龙且战死。

还在东岸的齐楚联军看见这一幕,四处逃散。韩信率军渡河追击。齐王田广被杀,齐国灭亡。

韩信一连平定五国,立了大功,可以说汉朝的江山一大半是韩信打下来的。韩信也犯下大错,他为了抢功劳,违背刘邦的统一战线政策,造成郦食其惨死。事情传到刘邦耳朵里,刘邦会怎么想。

几年后,刘邦分封功臣,思念起郦食其,破格封了郦食其的儿子郦疥为高粱侯。刘邦与韩信产生裂痕不可避免。

韩信此时踌躇满志,上书给刘邦说:齐人狡诈,很难治理。我请求做齐假王(代理齐王),以便稳定形势。

刘邦见书大怒,开口就骂:“我日日等你带兵来帮我,你却心心念念当什么齐假王!”

张良、陈平都在桌子底下踩刘邦的脚。使者站在眼前呢。刘邦立即反应过来:还要用到韩信,现在还不能撕破脸。

他立刻改口,又骂道:“大丈夫要当就当真王,当什么假王!”随即任命张良为册封使,立韩信为齐王。

韩信大喜过望,感动不已。不信任的种子已经在刘邦心里破土发芽。宋朝司马光在《资治通鉴》里写道,“彼时刘邦已有谋韩信之心矣”,迫于形势还要用到韩信,只得暂时隐忍。司马光老先生大发感慨:韩信做不到全心全意侍奉君主,却期望君主全心全意对待自己,不亦难乎!

无论何时,伸手向组织要职务要待遇都是错误的,何况是在战事紧急的时候,更有要挟君主的嫌疑了。

第二十章 项羽的阴谋

齐国灭亡,标志着汉对楚完成战略包围。

几个诸侯国相继被灭,大将龙且战死,不可一世的楚霸王项羽开始害怕了,此刻他才意识到自己曾经没放在眼里的刘邦真的成了最可怕的对手。

生活是最好的老师。喜欢用武力解决问题的项羽学会了玩阴谋。他意识到韩信的重要程度,派遣谋士武涉游说韩信叛汉自立。

武涉是盱眙(淮安市盱眙县)人,和韩信是老乡。韩信接见了他。两人寒暄几句,切入正题,武涉劝韩信道:“现在天下的归属全在将军您身上。您助汉灭楚,楚亡;您助楚灭汉,汉亡。不如您叛汉自立,局势就成三足鼎立,谁也奈何不了谁,您在齐地可以安心称王下去了。”

如果韩信听从了这条建议,三国演义要提前几百年发生。可惜项羽想到这条妙计太晚了。

听完武涉的话,韩信表示呵呵,他说:“我从前在项王部下,职务最高只干到郎中,我多次提出军政建议,项羽不理不睬(项羽你小子现在想到我了)。汉王任命我为大将军,对我言听计从,生活上对我处处关心。我能有点成绩都靠汉王给机会。我至死不背叛汉王,你替我谢谢项王的好意(叫他有多远滚多远)。”

话说到这份上,武涉只能灰溜溜撤了。

如果在灭齐之前,项羽不是去帮助齐王田广搞齐楚联盟,而是直接用这条计策拉拢韩信,许诺他灭齐后当齐王。韩信会怎么选择还真不好说。韩信答复武涉的话冠冕堂皇,实质上是因为刘邦越过齐假王的阶段直接立他为齐王,让韩信感到放心感到满足。

一直以来,韩信的理想就是成为诸侯王,此时他的人生目标已然达到,又何必冒着道德上的风险叛汉自立呢。

蒯通听说了武涉的话,却深以为然。蒯通经过一番思索,决定用相术打动韩信,他劝道:“看您的面相不过封侯,还暗藏危险。看您的背相贵不可言。当前的形势在于您的选择,您应该脱离汉营,占据齐国,以制止楚汉相争解救苍生的名义西征,逐个击破他们。天下尽在您手!”

韩信回答道:“汉王对我非常好,我怎么能背信弃义!”

蒯通发动第二轮辩论,他说:“张耳和陈余从前交情多好,后来还不是斗的你死我活。所以不能依赖人与人之间的交情,因为人性贪婪。刘邦现在用到你,当然对你好,一旦天下安定,你就成了他最大的威胁。自古材大难用,功高不赏。以您的才能和名气,投奔谁都不会受信任,不如单干。”

韩信没听进去,敷衍道:“我再考虑考虑。”

蒯通等了几天,韩信那边没什么反应,蒯通坐不住了,跑去见韩信,苦口婆心地劝:“聪明人能够预见事情的发展,提前做出应对。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您可要想好了。”

韩信依旧不置可否。蒯通前前后后劝了韩信三次,韩信都没有下决心背叛刘邦。倒不是韩信有多忠诚,主要是判断失误。韩信认为自己是诸侯王了,手上有兵有权,安安稳稳当我的齐王,不怕刘邦算计。韩信如果知道自己最后的下场,估计早就跳起来造反了。

蒯通真是机灵人,看韩信不同意造反,自己这算闯祸了,他立即装疯卖傻,改行当了巫师。

第二十一章 广武涧对话

楚汉战争已经打了四年,无论是士兵还是老百姓都疲惫不堪。

项羽快要抓狂了,我的武力值这么高,怎么就灭不了刘邦呢!

在荥阳广武涧前线,项羽命令架起大锅,绑来刘邦父亲刘太公,派人转告刘邦,“你不投降,我要烹杀你的父亲。”

这一招有点耍流氓了。小流氓毕竟玩不过大流氓。

刘邦笑着对使者说:“回去告诉项王,我和他曾经对天盟誓,结拜兄弟,我父亲就是他父亲,他要烹杀他父亲,别忘了分碗肉汤给我喝。”

项羽气坏了,要烹杀刘太公。

项伯劝他说:“做大事的人不在乎私情。杀了刘太公没什么用,反而更添刘邦的斗志。”

项羽这才饶过刘太公。

双方约定在广武涧举办领导人面对面会谈。刘邦和项羽隔着深涧远远见面了。

项羽首先喊话说:“战争不断,都是因为我和你,我俩干脆决斗,一分胜负,不拖累旁人!”

刘邦笑了,小子,你太幼稚了!

他回绝项羽说:“行啊,我们斗智不斗力。”

机会难得,刘邦开启洪荒之力,中气十足,大声数落项羽十宗罪:

第一罪,违背约定,把我赶出关中,让我到汉中做王;

第二罪,假借怀王命令,擅杀宋义,自封上将军;

第三罪,援救赵国后,不返回复命,胁迫诸侯进函谷关;

第四罪,火烧秦宫,破坏秦始皇陵,搜刮财物;

第五罪,杀了已经投降的秦王子婴;

第六罪,欺骗二十万秦军投降又坑杀他们;

第七罪,封自己的亲信为王,迁走原来的诸侯王,挑起争端;

第八罪,驱逐义帝,占据彭城,夺走韩王的封地;

第九罪,暗杀义帝;

第十罪,你作为臣子弑杀君主,坑杀降兵,不守信用,办事不公,大逆不道。

十大罪句句诛心,项羽懵了。

不等项羽反应过来,刘邦又喊道:“我带领正义之师前来讨伐,用一个普通士兵就能杀掉你,犯不着亲自跟你动手!”

项羽气的差点没晕过去。

楚军埋伏的暗箭射中刘邦的胸口,刘邦受了重伤。如果箭头再准个几公分,历史可能就要改写了。

刘邦忍住痛苦,故意在马上喊:“你只能射到我的脚趾头!”汉军顺势撤回大营。

前九条罪举例说明,第十罪总结提炼,可见刘邦集团在会谈前做过充分准备,占住了道义的高地,反观项羽一方的表现,简直是小学生水准。

所以说,刘邦是政治家,项羽是军事家,而军事家永远斗不过政治家。

这次会谈令项羽失尽颜面,在政治上彻底处于下风。刘邦也付出了代价。

张良担心军心不稳,请刘邦出来露个脸。刘邦强撑着身体巡视部队,安定军心,再轻车简从进入成皋城疗养。

第二十二章 鸿沟和议

受韩信的委派,骑兵部队司令员灌婴单独领兵深入楚军腹地。

灌婴,睢阳(河南商丘)人,原先是卖丝织品的小贩。刘邦西征攻打雍丘的时候,灌婴参加了起义军,作战勇敢,屡立战功。刘邦组建骑兵部队时,提拔灌婴做了中大夫(司令员)。

汉朝成立后,灌婴受封颍阴候。在汉初人物中,灌婴并不起眼,官运却出奇的好,最后做到丞相。

灌婴参与过两次著名事件,一次是带领骑兵追击项羽,逼得楚霸王乌江自刎;另一次是和陈平、周勃一起发动了诛灭诸吕、迎立汉文帝刘恒的政变。

所以呢,假如你是一个历史人物,要想在史书上多露脸,得看你能不能在关键场合刷到存在感。

灌婴领着骑兵部队在楚地打了好几场胜仗。项羽派项声、薛公带兵收复淮北失地。双方在下邳附近遭遇,灌婴击败项声,阵斩薛公,汉军攻占下邳。下邳治所在今天的江苏省睢宁县古邳镇,与楚都彭城(徐州)近在咫尺。汉军马不停蹄,攻下彭城,俘虏留守的西楚柱国项佗。

这是彭城第二次落入汉军手中,也是最后一次。西楚霸王项羽再未回到过他的都城。

接到彭城陷落的消息,项羽进退两难。再打一时无法取胜,粮草供应也跟不上,想撤退连老巢都被汉军占了。项羽再一次品尝到定都彭城的恶果。彭城四面都是平原,无险可守,在冷兵器时代根本不适合作都城。

项羽只能主动找刘邦和谈。刘邦答应谈判,并提出要归还自己的父母妻子。双方商定,以鸿沟为界,中分天下,鸿沟以东归楚,鸿沟以西归汉。

鸿沟是战国时期魏惠王开凿的一条人工河,沟通黄河和淮河两大流域,连接豫东平原的多条主要河道。几经变迁,鸿沟到今天早已经消失,但在秦汉之交仍是一条黄金水道。有传说把鸿沟和广武涧混为一谈是不准确的。

和约签订,楚方送回刘邦的父母和老婆。项羽带着饥饿疲劳的楚军南下,往阳夏(河南太康)方向撤退。

刘邦打算回关中,张良和陈平都不赞成,他们劝刘邦说:“如今天下归属汉王的三分有二。楚军缺粮,师老兵疲,现在正是消灭他们的好机会,切勿养虎遗患!”

刘邦听取他俩的意见,单方面撕毁停战协议,领军追击。

第二十三章 垓下之围

公元前202年10月,在距离荥阳约两百公里的阳夏城南,汉军追到楚军。

刘邦停止进军,派使者招韩信、彭越前来会合。韩信和彭越都没来。

韩信认为楚汉既然签过和约,一方毁约再打与自己没有关系了,我安心当我的齐王。彭越借口魏地刚刚平定,还有安抚工作急需要做,一时半会来不了。

楚汉在固陵(河南太康县东南)打了一仗,史称‘固陵之战’。汉军战败。刘邦立即调整战略,命令汉军主力坚守营垒,不再贸然出击。汉军后方稳定,粮草供应充足,不怕打持久战。

在整个楚汉战争中,项羽常胜却越来越弱,刘邦屡败屡战却越战越强,重要原因之一就是项羽没有经营好关中,刘邦夺取关中建设成稳固的根据地。

现在流的血都是当初脑子进的水,项羽后悔也来不及了。

刘邦判断项羽计划前往楚国的故都寿春(安徽寿县)据守,他命令族兄刘贾领一支兵,渡过淮河,率先占领寿春,截断项羽的退路。

同时,刘邦发挥了他的特长,开展统战工作,楚将灵常弃楚投汉。灵常在汉朝获封阳羡候。

张良献计,劝说刘邦答应韩信和彭越共分天下,以争取他们的支持。刘邦同意了。

刘邦书信告知陈地(河南东南部)以东至沿海的地区分给齐王韩信;把睢阳以北至谷城(山东东平县)的地盘划给彭越,封彭越为王。

信一发出,韩信、彭越都带兵来了。

无利不起早啊!韩信和彭越把自己当成刘邦的合伙人,并没有拿刘邦当领导,他俩的悲剧结局就此注定。

张良计策的精髓在于大大小小的矛盾中,先抓住主要矛盾,当前的主要矛盾仍在楚汉之间。

公元前202年11月,荡平淮北的灌婴骑兵部队与汉军主力在颐乡(河南鹿邑)会合。

楚汉双方爆发陈下之战,楚军战败。

项羽南逃到城父(安徽亳州城父集),据城坚守。同时,刘贾策反西楚大司马周殷,周殷与英布合兵一路,与刘贾会合,北上城父攻打项羽。几路汉军在韩信的统领下,强攻下城父,拔掉项羽最后一个据点。

项羽逃到垓下(安徽灵璧),汉军迅速跟上,在垓下将十万楚军团团包围。

公元前202年12月,轰轰烈烈的楚汉争霸终于进入尾声。一场在中国历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的著名战役——垓下之战即将上演。

这是一场衍生出最多历史典故的战役,这是一场彻底终结楚汉相争局面的战役。

第二十四章 霸王别姬

汉军分为五路,总兵力约在四十万。韩信为前锋,领三十万主力部队,正面拦住楚军;将军孔聚负责左翼;费候陈贺负责右翼;刘邦带着文秘参谋班子在中路;周勃断后。

韩信指挥前锋部队冲击项羽大营,遭到楚军猛烈反击,韩信引兵后退,命令左翼、右翼部队夹击楚军,保持攻势。

这是一场战神和兵仙的对决!

作为兵权谋家的代表人物,韩信从来善用计谋,以最小牺牲换取对手最大伤亡,赢得胜利。

在古代,把兵家分为四种流派:兵权谋家、兵阴阳家、兵技巧家和兵形势家。

兵权谋家的特点是“以正守国,以奇用兵,先计而后战”,注重战略布局,兼顾形势、阴阳和技巧,属于大仙级人物。兵形势家侧重战术运用,作战有迅疾如风、变化无常、以快制敌的特点,项羽属于这一类大神。我们熟知的诸葛亮是兵阴阳家的代表人物,他们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精通阴阳术数、奇门遁甲,那是神仙级别。

楚军在三路汉军的连续进攻下,渐渐显露出疲态,落入下风。韩信敏锐地观察到战局变化,指挥前锋汉军回身再战。楚军大败,退入垓下城中坚守。楚军连续作战,兵力疲乏,军中缺粮。

一天夜里,楚营外突然传来楚歌声,歌词云:“人心都向楚,天下已属刘。韩信屯垓下,要斩霸王头!”

只听此起彼落,四面八方都响起同一支楚歌。楚军士兵听到歌声,大起思乡之情,士气更加低落,斗志崩溃。项羽也大吃一惊,以为楚地都被刘邦攻占了。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项羽感慨凄惶,置酒高歌:“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这便是流传千古的《垓下歌》。穿透历史的烟尘,今人仍能听出楚霸王的不甘、无奈与悲凉。

虞姬以歌相和:“汉王已略地,四面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项羽流泪了,虞姬哭了,帐下军士都哭了。

当夜,虞姬自尽而死。后人对这位薄命红颜寄予无限同情,在灵璧县为她修了虞姬墓和虞姬庙,至今香火不绝。

深夜,项羽率领八百骑兵突围而出。项羽到底是天才级的将领,在十面埋伏的设定下还能找到突破口,轻松突围。

黎明时分,汉军才发现。灌婴领五千骑兵追击。项羽渡过淮河,左右只剩下一百余骑。等到阴陵(安徽定远县西北),当地老百姓故意指错路,陷进沼泽地带,被汉军追到。

项羽领兵且战且逃,退到乌江(安徽和县乌江浦),身边只剩下二十八名士兵。

江上正停着一条小船。乌江亭长力劝项羽渡江称王,以图恢复,“江东地方千里,人口数十万,足以称王。愿大王急渡。只臣有船,汉军没法渡江。”

项羽说:“天要亡我,我渡江有什么用!当年我领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现在无一人回来,即使江东父老可怜我,尊我为王,我哪有脸见他们?即使他们不说,我能不有愧于心吗?”

项羽把坐骑乌骓马送给亭长,命令士兵都下马步行,手拿短刀剑交战,他拼尽全力搏杀汉军数百人,自刎而死。二十八名随从全部阵亡。

一代战神,悲壮谢幕。

他以天才和血性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引来无数人的惋惜和同情。汉朝时就有学者认为项羽如果晚生几十年,必能成为与卫青、霍去病比肩的名将,马踏匈奴,立功异域。

可惜历史没有给项羽更多的机会,也没有给我们更多的惊喜。

汉军平定楚地,只有鲁县不肯投降。鲁县是项羽最早的封地,守将李将军是跟随项氏起义的八千江东子弟之一。刘邦派人把项羽的首级送到鲁县,明示项羽已死,鲁县的楚军才肯归顺。

项羽最初被楚怀王封为鲁公,鲁县最后投降,因此刘邦以鲁公之礼葬项羽于谷城(山东泰安东平县西北)。民间俗称霸王坟,历经千年,直到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才被毁。

李将军自杀从死,附葬在项羽墓旁。

第二十五章 汜水称帝

刘邦亲自主持项羽的葬礼,并哭了一场。三年反抗暴秦,四年楚汉相争,一切都结束了吗?

项羽,我与你曾经携手战斗,我们终于反目成仇。漳河北岸,你破釜沉舟,以五万楚战士击败四十万虎狼之师。你是这般神勇,如此年轻!戏下分封,如果我能如约留在咸阳,结局会否不一样?莫相逢,相逢在战场,兄弟两相伤!

项羽,你曾是我最害怕的敌人。彭城大战,我一败涂地,差点抛弃心爱的儿女。我恐惧绝望,心志愈发顽强。我发誓打败你,当这一天真的到来了,我却感到悲凉。你长眠于最初的地方,我将登上高台,感受那万丈荣光。在他们看不见的时候,我的眼里藏着泪光。我想你知道,也只有你知道。

项羽,安息吧!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终于结束战争,得到安宁。不再有剑与火,只有成群的牛羊,菽麦成浪;不再有血和泪,人们安享和平,百业兴旺。这是我的梦想,也是你的梦想,是我们最初的期望。

项羽,安息吧!我们还会相见,相见于九泉,相见在永恒的春天。你英姿勃发,依稀旧时模样,我将老迈,尘满面,鬓如霜。我与你放下恩仇,笑谈风月,共饮一壶酒,一如初见时光。

魂兮归来,呜呼尚飨!

项氏家族其余人归降。刘邦封项伯为射阳候,项襄为桃候,项佗为平皋侯。刘邦又赐姓刘氏,项家后代可以姓项也可以姓刘。俗话说,墙倒众人推。如项氏这样落败的旧王族在新朝容易招人欺负,赐封国姓,显示刘项两家不分彼此,能保护项氏一族,也彰显出刘邦的胸怀。汉朝雍容大度的底色正是刘邦奠定的。

刘邦回到定陶,突然来到韩信军中,解除韩信的兵权。

《史记》中写道,“驰入齐王壁”,一个驰字把刘邦急切的心情、动作的迅速刻画的淋漓尽致。

此时汉军上下正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之中,韩信想不到刘邦出手的这么快这么直接,没有防备,只能老老实实交出兵权。

刘邦擅长政治斗争上的闪电战,行事常常出人意表,这一次的表演只是开始。

失去兵权的韩信如同猛虎没了爪牙。刘邦暂时没打算整倒韩信,改封他为楚王,建都下邳,又兑现承诺,封彭越为梁王,建都定陶。

新封的王联合淮南王英布、燕王臧荼、赵王张敖(张耳之子)、长沙王吴芮以及将军大臣共同上书,请刘邦当皇帝。

刘邦假意推辞道:“我听说皇帝的尊号只有贤德者才能享有,不是徒有虚名,我不敢当。”意思是我要当有名有实的皇帝。

众人都说:“大王出身寒微,领着大家横扫暴秦,诛杀不义,安定海内,当皇帝是众望所归,我们都服从您。”

刘邦推让三次,再顺水推舟,答应做皇帝。后世开国皇帝登基前推让三次成了标配,不按照这个程序来,会被人骂不要脸。

公元前202年12月28日,刘邦在山东定陶汜水南岸举行登基大典,即皇帝位,定国号为汉。

中国大一统王朝中历时最长的一个朝代拉开序幕。

第二十六章 长乐未央

天下初定,在何处建都?这对大汉的巩固和发展有着至关重要的意义。刘邦原本打算定都洛阳,大臣们多数是山东(崤山以东)人,眷恋故旧,大多赞成以洛阳作都城。

这时,有一个小人物的出现促使刘邦改变了主意。

这个小人物叫娄敬,齐国卢地(济南长清区)人,此时的他是一名戍卒,跟随部队开赴陇西边境。途经洛阳的时候,娄敬听说了建都的事。娄敬是个有想法的人,他认为在洛阳定都不合适。娄敬敢想敢干,决定要去进谏皇帝。问题来了,皇帝哪是你一个小兵能见得到的。

娄敬找到同乡虞将军,大大方方地说明来意,“我想见皇帝谈谈有关国家的大事。”请虞将军替自己引荐。虞将军答应了。

故事说到这里,我们能得出三个信息:一是娄敬平时应该是个有心人,且有胆有识,擅长与人打交道;二是虞将军是个不错的人,没有瞧不起地位比自己低许多的落魄同乡;三是当时的社会风气开放包容,小兵想面见皇帝提建议,还能得到帮助,这要在别的朝代能被人当成疯子。

进宫前,虞将军找出一套好衣服让娄敬换上,毕竟是见皇帝,打扮的光鲜一点嘛。

娄敬很有性格,他拒绝了,“我穿粗布短衣来,就穿粗布短衣去,用不着换衣服。”

虞将军向刘邦汇报有这么一个人。刘邦也想听听来自基层的声音,就召娄敬进宫,先赐了一桌饭给他吃。等娄敬吃饱喝足,才召来谈话。

刘邦发问:“你想谈什么大事?”

娄敬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抛出一个问题反问皇帝,“陛下建都洛阳,是要跟周朝比吗?”

刘邦回答道:“是的。”

娄敬开启辩论模式,论题就是“关中比洛阳适合建都”,他说道:“陛下取得天下和周朝不同。周朝的先祖被尧封于邰,历代君主依靠德政感召人民。陛下从沛县起事,大小战役上百次,才艰难地取得胜利。周朝以德取天下,陛下以势得天下。都城选址应该符合时代的需要。关中地形险要,物产丰富,又有原来秦国的底子,在关中建都更能掌控天下。”

刘邦征求大臣们的意见,群臣不愿意远离故土,纷纷申辩周朝定都在洛阳称王几百年,秦朝建都在关中二世而亡,还是留在洛阳好。

刘邦犹疑不决。

惟独张良支持娄敬的建议,说道:“洛阳腹地太小,方圆不过数百里,容易四面受敌;关中则左有崤山函谷关之险,右有秦岭高山,土地肥沃。既有险要可以固守,又能向东控制诸侯,黄河、渭水可以开通漕运,这正是所谓金城千里,天府之国。我认为娄敬的主张正确。”

张良足智多谋,一向深得刘邦信赖,刘邦当即拍板,定都关中。刘邦传令下午就走,出发前不说是迁都,等走到半路上才告知,大臣们才知道上了皇帝的当,却无可奈何了。

由于咸阳遭过破坏,刘邦决定新建一个都城。朝廷机构暂时安置到栎阳。

萧何在渭水南岸秦朝兴乐宫的旧址营建长乐宫,在秦朝章台的基础上兴建未央宫作为大汉帝国的大朝正殿。公元前200年,未央宫建成,国都由栎阳正式迁来。

因地处长安乡,刘邦给他的都城取名长安,寓意长治久安。

第二十七章 雍齿封侯

公元前201年正月,刘邦开始封赏功臣。

张良一直做参谋,没有上前线立过战功。刘邦却说:“子房功劳很大!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子房是张良的字。刘邦充分肯定张良的作用,让张良从齐地选择三万户作为封邑。搁一般人,肯定高高兴兴接受奖赏,领三万户去了。

张良不是一般人,他推辞道:“当初我在下邳起事,与陛下在留县会合,这是上天把我交给陛下啊!把留县封给我就足够了,不敢封三万户。”

刘邦答应了,封张良为留候。

张良被尊奉成“千古智圣”可不是浪得虚名。在大利益面前保持清醒,免得招人嫉恨,顺便拍了领导的马屁,让领导永远记住自己的好,却不会给领导带来压力。

张良一生做的重大选择从未出过错,政治上每次都能站对队伍,刘邦、吕后都十分信任他。汉初三杰中,韩信下场最惨,萧何一度失去刘邦信任被抓坐过牢,只有张良恩遇不衰。历代开国谋臣能善终的不多,张良既善于谋国又善于谋身,被后人赞为功成身退的典范。

刘邦首先封赏张良、萧何等二十几人,这算是第一批大功臣。其余的大臣日夜争功,一时不能决定高下,暂时停止了封赏。这么一对比,张良面对封赏的态度是多么难得,下面发生的事更显示出他的智慧。

刘邦在洛阳南宫,从天桥上远望,看见一些将领常常坐在地上交头接耳。

刘邦觉得奇怪,问道:“这些人在说什么?”

张良回答道:“陛下不知道吗?这是在商议造反呢。”

刘邦大吃一惊,问:“天下已经安定,为什么还要谋反?”

张良解释道:“陛下以平民身份起兵,靠着这些人取得了天下。现在陛下做了皇帝,封赏的都是萧何、曹参这些陛下所亲近宠幸的老友,诛杀的都是一生中仇恨的人。官员们计算功劳,认为天下的土地不够一一封赏,这些人怕陛下不能全部封到,又担心犯过错误而遭到诛杀,所以就聚在一起图谋造反了。”

当时的土地确实不够封赏全部功臣。首先,韩信等几个异姓王分别占去一大块地方,刘邦的兄弟子侄再分封,就剩不下多少地了。

刘邦忧心忡忡,“这该怎么办?”

张良已经有主意了,他问道:“陛下平生憎恨,又是群臣都知道的,有谁?”

刘邦咬牙切齿,回答道:“雍齿与我有宿怨,我一直想杀掉他,因为他的功劳多,所以不忍心。”

雍齿在前面出过场,他仗着自己是富二代,瞧不起刘邦的出身,背叛了刘邦,后来才又投降的。

张良说:“现在赶紧先封赏雍齿,做给大臣们看,大家看到雍齿都能被封赏,就会相信自己肯定也能受封。”

刘邦听了张良的建议,摆设酒宴,封雍齿为什邡侯,并催促丞相、御史加快进度评定群臣功劳,施行封赏。

大臣们酒足饭饱,都高兴地说:“雍齿尚且被封为侯,我们这些人更不用担心了!”

一场潜在的危机被张良轻松化解。“雍齿封侯”成了一句成语,指人不计前嫌,宽容大度。

第二十八章 韩信必须死

项羽失败后,他麾下的将军钟离眛和韩信是老朋友,就投奔了韩信。钟离眛曾经想杀刘邦,刘邦记恨他,正四处抓捕。韩信悄悄把钟离眛藏了起来。公元前201年,有人向刘邦告发,并称韩信要谋反。

刘邦征求朝臣的意见,大臣们都建议出兵剿灭。显然,大臣们揣摩到了刘邦的心思。也可以看出,韩信与同事们关系不好。

陈平献计说:“韩信擅长用兵。朝廷即使赢了代价也很大,不如谎称巡游,召见韩信,只要一个壮士就能逮住他。”

刘邦采纳了陈平的计谋,通知诸侯自己将巡视云梦泽(湖北江汉平原),在陈地(河南东部)会见诸侯。

韩信接到通知,不敢去见刘邦,想举兵叛乱,又下不了决心。

有人给韩信出主意,“陛下恨钟离眛,一直想抓他,大王如果献上钟离眛的人头,陛下一高兴说不定就不计较了。”

韩信找来钟离眛商议。名为商议,实为把朋友逼上绝路的节奏。钟离眛大怒,“你以为献上我的头,刘邦就能放过你吗?现在死的是我,我死后就轮到你了。枉我拿你当朋友,你不是什么厚道人!”

说完,自刎而死。

韩信带上钟离眛的首级去拜见刘邦。刘邦命令武士把韩信绑起来,关进随行的副车。

韩信不服气,大声喊:“天下已定,我固当烹!”

刘邦回头就骂:“别废话!有人告你谋反。”回到洛阳,赦免了韩信,降封为淮阴侯。

在对待功臣方面,常有人把刘邦和朱元璋相比较。这对刘邦有失公允。刘邦翦除的主要是手握兵权的异姓王,和朱元璋大杀功臣不一样。

秦末大乱,原先的六国贵族和新兴的义军首领中有不少人趁机称王。历史大趋势是统一,刘邦顺应了时代的发展。文臣如萧何、张良、陈平等人都以功名善终,武将如曹参、樊哙、周勃、灌婴等人也得到保全。

明朝开国大将蓝玉仗着功劳骄横跋扈,被朱元璋定成谋反罪,再牵瓜扯蔓,一口气杀掉一万五千余人。

韩信所作所为,在朱元璋手里早就没命了,刘邦只是降了他的级别。

然而,韩信必须死。为什么?翻翻履历会发现,韩信被杀的这一年,刘邦六十岁,萧何六十一岁,张良五十四岁,算是同一辈人。韩信只有三十五岁。韩信这么年轻,又心怀不满。试想刘邦这批人凋谢之后,谁能镇得住韩信?对大汉王朝来说,韩信太年轻太危险了。

韩信降级成淮阴侯,被软禁起来,他称病不朝,怏怏不乐。

一天,他心血来潮,去樊哙家玩。樊哙十分殷勤,趋拜迎送,自称臣,还尊称韩信大王,“没想到大王今天能到臣家来。”

韩信出门后,笑着对身边人说:“我竟然沦落到和樊哙这些人为伍!”

这句话太伤人了。樊哙本事虽然不如你韩信大,鸿门宴上连项羽都赞一句“壮士”,又是刘邦连襟、吕后的亲妹夫。大家同朝为臣,这样说话合适吗?韩信落到最后的凄惨结局,自身不是没有原因的啊!

公元前197年,代国相陈豨谋反。刘邦率军亲征。陈豨曾经是韩信的部下,韩信准备在京城里应外合,袭击吕后和太子。韩信的家奴向吕后告发。吕后找来丞相萧何商定计策,谎称刘邦打了胜仗,陈豨已死,命令群臣进宫朝贺。

韩信进宫时,武士一拥而上绑住他,斩杀韩信于长乐宫钟室。诛灭三族。

韩信临死前,仰天长叹:“后悔没听蒯通的话,死于妇女小人之手!”

刘邦得到消息,‘且喜且怜之’。司马迁写的非常传神,短短五个字就把刘邦此时的微妙心态表达出来了。刘邦又高兴,又怜悯。喜的是大汉的隐患终于被消除,怜的是如此不世出的天才竟不得善终,后来人再也见不到无双国士的风采了。

刘邦问:“韩信死前可曾留下什么话?”

吕后把“悔不听蒯通之言”转述了一遍。

刘邦心里正不好受,这下找到了发泄的出口,他召来蒯通,命令架起大锅,责骂道:“你为什么鼓动韩信谋反?今天我要烹了你!”

蒯通面无惧色,侃侃而谈,“各为其主而已。从前我是韩信的部下,当然效忠韩信。现在我是陛下的臣子,同样效忠陛下。况且秦朝无道,群雄逐鹿,大家都是造反,只不过让陛下您捷足先登了,我有什么错!”

刘邦觉得蒯通的话在理,就释放了他。蒯通固然有胆色,敢想敢说,也要刘邦有胸怀接受,要是遇到朱元璋,蒯通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第二十九章 鸣镝弑父

此时匈奴族的首领是冒顿单于,这家伙是个狠角色,他二十五岁时杀掉父亲头曼单于自立为王。说起来,这是一桩由家庭矛盾引发的人伦惨剧。

冒顿很早就被父亲立为太子,他也老实,平时尽心尽力表现,就等着接班了。父母通常会偏爱最小的孩子。头曼单于也不例外,他年老后更加喜欢自己的小儿子。这个小儿子是另外一名妃子所生,这个妃子不是冒顿的生母。头曼单于想让小儿子继承王位,看太子冒顿越来越不顺眼,就打发冒顿去月氏国当人质。

冒顿刚到月氏,头曼单于就带兵攻打月氏。这分明是要借刀杀人。月氏人果然上当,要杀板凳还没有坐热的冒顿。可怜冒顿连夜偷了一匹马逃回匈奴。逃跑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先要确保能偷到马,再找准方位跑,途中还要甩掉追兵,才有可能活着逃回来。由此可见,冒顿属于智商很高的一类人。

那一夜,草原上的风很冷,冒顿的心更冷。他几乎不愿意去想,是自己的父亲要自己死。难道要洗干净脖子等着老爹来砍吗?经过痛苦的煎熬和挣扎,一个大胆的念头在他身体里炸裂,“我要主宰自己的命,主宰所有人的命!”

面对逃回来的儿子,头曼单于动了几分恻隐之心。他交给冒顿一万骑兵带去培训骑术。“离老子远一点,眼不见心不烦!”头曼单于如是想。

冒顿利用了这次带兵机会,他要打造一支绝对服从自己的军队。

冒顿发明了鸣镝,这是一种箭,在射击时会发出响声,他在训练士兵时,下令说:“凡是我的箭所射的目标,如果谁不跟着我全力射击,就斩首。”

一开始,冒顿射猎鸟兽,有人不射鸣镝所射的目标,冒顿就把他杀了。不久,冒顿以鸣镝射自己的马,左右将士有不敢射的,冒顿立即杀了他们。过了些日子,冒顿又用鸣镝射自己的妻子,有士兵害怕,不敢跟着射击,冒顿又把他们杀了。这像是在培养动物的条件反射能力。

过些日子,冒顿出去打猎,用鸣镝射击头曼单于的马,左右的人都跟着射。经过这次试探,冒顿知道他的苦心训练有了效果。

一天,冒顿跟随头曼单于去打猎。头曼单于浑然不知死神即将来临。冒顿带着自己的人马渐渐围拢在头曼单于身边,突然,冒顿用鸣镝射击父亲的头颅,左右士兵都跟着把箭射向头曼单于,头曼单于当场死亡。

杀掉父亲以后,冒顿把后母和弟弟还有不服从他的大臣全部杀死,自己做了单于。他先后征服东胡、月氏、楼兰、乌孙等二十余个小国,把匈奴的疆域拓展到南起阴山(内蒙古中部山脉)、北至贝加尔湖、东抵辽河、西及葱岭(帕米尔高原),拥有士兵三十余万,匈奴族一跃成为北方最强大的民族。

第三十章 白登之围

异姓诸侯王中,韩王信(战国韩襄王庶孙韩信,被刘邦封为韩王,为避免和名将韩信混淆,故称韩王信)封地在颍川一带,王都是阳翟(河南禹州)。

阳翟地处中原腹地,刘邦担心韩王信日后会构成威胁,便以防御匈奴的名义,把韩王信迁到太原郡,定都晋阳(山西太原)。韩王信不傻,知道刘邦不信任自己,便上书说晋阳离边疆太远,不利于守卫,请求把王都迁到更北方的马邑(山西朔州),得到刘邦批准。

韩王信与匈奴交战,败多胜少。公元前201年秋,冒顿单于亲率十万大军围攻马邑,韩王信多次派使者向匈奴求和。朝廷怀疑韩王信暗通匈奴,下诏责备。韩王信担心被问责治罪,干脆以马邑之地投降匈奴。随后韩王信与匈奴挥师南下,进入雁门关,攻下太原郡。可怜堂堂王孙、一方诸侯为了一己私利沦落成异族的帮凶。

公元前200年冬季,刘邦亲自领军三十二万,出征匈奴,同时镇压韩王信叛乱。出发前,刘邦选定陈平作为随军参谋。正是这个决定挽救了刘邦,改变了历史的走向。

汉军在铜鞮(山西沁县)大败韩王信,韩王信逃奔匈奴。韩王信的部将王黄等人聚集残兵败将,拥立赵利为王,继续联合匈奴对抗汉军。冒顿单于派遣左、右贤王各带一万多骑兵与王黄等屯军晋阳附近,企图阻挡汉军北上。汉军乘胜追击,突破匈奴晋阳防线,三战三胜,兵锋直指冒顿单于驻地代谷(山西繁峙县一带)。

汉军节节胜利,部队上下产生轻敌的心理。刘邦这时还很谨慎,他先后派出十余批使臣访问匈奴,借出访之名探查匈奴虚实。

使者们看到匈奴大营里士兵老的老、小的小,牛羊稀少,军马瘦弱,都回来告诉刘邦说匈奴能打。刘邦大喜,命令二十万主力部队出雁门关赶赴前线。

刘邦还是不完全放心,最后一次派使臣出使匈奴。使臣名叫刘敬,就是前文提到的娄敬,他定都关中的建议被采纳后,刘邦赐他姓刘,封为郎中。这次攻打匈奴,刘邦也带他来了。

世事难料。刘敬回来报告说:“两国交兵,按照常理都会炫耀显示自己强大。我到了匈奴,只看见劣马瘦牛和老弱残兵,这一定是匈奴故意示弱,想埋伏奇兵取胜。我认为匈奴不能打。”

刘邦急于打败匈奴,解除北方边境的威胁,刘敬一番忠言听着那么的不入耳,他骂道:“齐国怂货!凭着一张嘴捞个官当,现在竟敢胡言乱语,扰乱军心!”他随即下令,把刘敬抓起来关在广武县(山西代县),等得胜归来再处理。

刘邦率领轻骑兵先抵达平城(山西大同),汉军主力还没有赶到。冒顿单于见汉军上钩了,在白登山(大同马铺山)设下埋伏。

刘敬判断的非常准!冒顿确实玩了心眼,每次汉军使者来,匈奴方面把精锐士兵、肥壮的牲畜都藏起来,展示假象。

等到刘邦的骑兵一进入包围圈,冒顿单于立即指挥四十万匈奴大军,把刘邦的兵马围困在白登山。

白登山,山名都透着一股邪气。

汉军内无粮草、外无援兵。刘邦组织突围,经过几次激烈战斗,也没能打开突破口。冒顿单于率领骑兵从四面围攻汉军,西面的匈奴骑兵是清一色白马,东面全部是青马,北面是黑马,南面是红马,十足十的大场面,看着就令人发怵。汉军凭借地利,顽强抵抗,战局相持不下。匈奴整整围了七天七夜,也没有攻下白登山。

时值隆冬季节,气候严寒,汉军粮食也快吃完了,真是饥寒交迫。形势极端严峻。刘邦肠子都快悔青了。

陈平这个阴谋家再一次发挥大作用。冒顿单于新娶了阏氏(王妃),正是感情炽烈的时候,这次出兵,冒顿把新老婆也带来了,两人一起骑马同出同进,经常趁着打仗的间隙时间秀个恩爱晒晒幸福。陈平得到哨探军士的这一情报,开动脑筋,在阏氏身上打起了主意。

刘邦采用陈平的计策,派遣使臣乘着浓雾下山,向阏氏献上许多金银珠宝,据说还带了一幅画。

没有女人不喜欢珠宝首饰,阏氏很高兴。使臣又说汉朝要献美女给单于,这次出兵匆忙,美女没随行,先把美女的画像送过来。

阏氏听到美女不高兴了,打开画卷看到画中的美人长得确实十分漂亮,心里更紧张,她赶紧说:“东西我留下。回去告诉你们皇帝,我来跟单于说情。不要送美女来,画像也别拿给单于看了。”

这晚,阏氏对冒顿单于说:“军中得到消息,汉朝有几十万援军来,只怕明天就到。”

冒顿吃了一惊,问道:“有这样的事?”

阏氏撒娇卖萌,“汉、匈两国不应该互相逼迫得太厉害,现在他们的皇帝被困在山上,汉人怎么肯罢休?自然会拼命救的。就算你打败了汉人,水土不服,我们匈奴人不愿意在南方长住。汉军救兵一到,内外夹攻,我们如果打不赢,我俩就不能长相厮守了。”

冒顿心都酥了,问:“那怎么办呢?”

阏氏趁热打铁,说道:“汉皇帝被围了七天都没事,想必有神灵相助。你又何必违背天命呢?不如放他一条生路,也算给咱俩积德。”

冒顿单于本来和赵利、王黄约定了会师的日期,两个汉奸的军队没有按时来。冒顿怀疑他们同汉军有勾结,就听了阏氏的话,打开包围圈,让汉军撤出。

那天清晨,大雾弥漫。陈平建议,让士兵刀出鞘、箭上弦,以备战状态缓缓撤退。等部队完全走出白登山,再急行军一路向南与主力军队会合。

刘邦斩杀之前汇报匈奴能打的十几名使臣,赦免刘敬。刘邦当面向刘敬道歉,封刘敬为建信候。皇帝向大臣认错,在历史上并不多见。

真正自信的人敢于承认错误。刘邦内心太强大了!

刘邦不怕丢面子,刘敬回报给他的是忠诚。为防备匈奴,刘敬建议迁来六国贵族后代定居关中,提高京城周边的人口密度,又便于控制六国残余势力。

公元前198年,刘邦下诏把齐楚的田氏、屈氏、景氏、昭氏及怀氏等豪门大族十多万人迁到关中,由朝廷划拨土地房屋。

刘邦认识到匈奴的实力,一旦开战,大汉没有打赢的把握。为了休养生息,刘邦采纳刘敬的建议,要嫁鲁元公主与匈奴和亲。

吕后亲生的只有鲁元公主和皇太子刘盈,吕后难得的表现出脉脉温情,她不肯答应,每天寻死觅活地从早哭到晚。

刘邦只能从刘姓宗室找一个姑娘封为公主,嫁给冒顿单于。可怜的姑娘成了牺牲品!

此外,汉朝每年送给匈奴大批棉、丝、粮食和酒。汉与匈奴约定结为兄弟,以长城为界,双边关系得到暂时的缓和。

经过几十年的等待,汉武帝时期,大汉终于把匈奴打的满地跑,这是后话了。

第三十一章 鸿鹄悲歌

刘邦登上皇位时已经年老,立储是头等大事。按照礼法,立储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刘邦受封汉王的第二年,就立了年仅六岁的嫡子刘盈为王太子。刘邦当皇帝后,刘盈也升级做了皇太子。

随着刘盈渐渐长大,刘邦越来越发现刘盈的个性不像自己。

刘盈仁慈软弱。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好人,而好人极有可能做不成好皇帝。在权力高度集中的体制下,干好皇帝这份高风险高强度工作,需要把持权柄,平衡各方面利益,必要时不可缺少魄力和决断。

自古以来,好皇帝不多,好人兼是好皇帝的就更少了。

刘邦看中的接班人是戚夫人生的刘如意。刘邦觉得刘如意各方面都很像自己,有培养前途。那么问题就来了,刘如意是庶出的第三子,非嫡非长,立嫡该是刘盈,论长该立刘肥,怎么也轮不到刘如意。废长立幼、废嫡立庶在礼法上属于严重的错误。

大臣们都不同意。刘盈是吕后所生,名正言顺的嫡子,已经被立为太子,废立太子是在动摇国本。何况吕后是沛县旧人,与丰沛功臣集团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戚夫人是定陶人,在刘邦做汉王时才来到刘邦身边,与朝中大臣并无多少来往。

刘盈的身后有吕氏一族乃至整个丰沛集团的支持,而刘如意只有父皇刘邦的肯定。

刘邦就废立太子与朝中大臣有过多番论战。

一次,刘邦越说越激动,看见刘邦正在气头上,大臣们都沉默了。

御史大夫周昌挺身而出,周昌以耿直著称,他有口吃的毛病,由于紧张,口吃的愈发厉害,“臣期……期以为不可,陛下要废太子,臣期……期不敢奉诏”。

这幅窘态把刘邦逗笑了。废立太子的争论暂时中止。

散朝后,吕后找到周昌感激不尽,哭着说:“今天要不是您,太子差点就被废了!”

吕后找到张良,请他出主意保住刘盈的太子位。张良指点道:“陛下仰慕‘商山四皓’,几次召他们出山都被拒绝,太子如果能请出这四人辅佐,地位就能保住了。”

“商山四皓”是秦汉之际有名的四位隐士,年纪都有八十余岁。吕后软硬兼施,终于请来四位老人出山。

一次宴会,刘盈身后跟着四个须眉皆白的老头,刘邦看见了,好奇地问是什么人。四位老人慌忙上前拜见刘邦,回答道,“我们是商山四皓”。这剧情四位老人已经彩排很久了。

刘邦大吃一惊,追问道:“我召你们几次都不来,如今竟肯跟随太子?”

四个老头异口同声,回答说:“太子仁孝,天下闻名!我们愿意追随太子。”

刘邦点点头,说:“好吧,那就麻烦你们好好辅佐太子。”

望着太子与“商山四皓”离去的背影,刘邦百感交集。他指着对戚夫人说:“看到了吧,太子羽翼丰满,动不了了,吕后今后真是你的主人了。”

戚夫人哭了,刘邦也流泪了,他安慰道:“别哭了,你跳一支楚舞,我为你唱楚歌。”

戚夫人含泪起舞,刘邦唱起歌,“鸿鹄高飞,一举千里。横绝四海,羽翼已成。羽翼已成,矰安所施!”

歌曲慷慨悲凉。这便是流传至今的《鸿鹄歌》。

“商山四皓”的出现让刘邦明白,朝臣们已经彻底站到刘盈一边,强行废立太子,刘如意坐不稳位置,分裂不可避免。这是刘邦不愿意见到的。刘邦只能停止改立太子的打算。

皇帝也不能事事如意啊。在明朝之前,皇权与相权互相牵制,不论是贵族式的“王与马,共天下”还是“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皇帝都是一种集体意志的代表。

刘如意这时候还年幼。皇子成年,封王开府,有封地,有官属,能立功树立威望,培养自己的班底,再废立太子的阻力就小多了。后世的隋炀帝杨广、唐太宗李世民都是走这条路线干掉太子哥哥,翻身当皇帝的。刘如意是刘邦五十岁左右所生。刘邦活到六十一岁。刘如意没有足够的时间成长。

刘邦一生看人极准,要废立太子绝不是因爱而立。危急关头,他能把儿女踹下马车,这样的人怎么会让私情影响到国家大事!

刘如意必有过人之处,可惜十二岁左右就被吕后杀害,还未成年,史书上没有记载他多少资料。

刘盈继位之后,在与母亲争夺权力的斗争中落了下风,更是被母亲对付政敌的残酷手段吓破了胆,从此不问政事,酗酒好色麻醉自己,年纪轻轻就生病去世。

刘盈是善良的,吕后要毒杀庶出的大哥刘肥,他立即拦下毒酒,吕后要加害和他竞争过太子位的异母弟弟,他出面保护。

用《围城》里那句著名的话来评价,“你是个好人,却并无用处。”

第三十二章 吕后参政

吕后比刘邦小十五岁。当年,吕公相中了还是泗水亭长的刘邦,不顾妻子的反对,把女儿嫁给了他。刘邦当了皇帝后,封结发妻子为皇后。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吕后比丈夫刘邦还要牛,刘邦是中国历史上第三位皇帝,而吕后是有文字记载的第一位皇后。

传说,秦始皇嬴政头痛母亲赵姬的生活作风问题,有了心理阴影,厌恶女性,终生不肯立皇后。

吕后虽然做了皇后,成为大汉帝国第一夫人,日子过的却不舒心。

刘邦后宫里收罗的女人太多了,莺莺燕燕,其中最得宠的要数戚夫人。戚夫人年轻貌美,能歌善舞,深受刘邦宠爱。戚夫人和刘如意母子没少给吕后添堵。吕后依赖大臣们的支持才艰难保住儿子刘盈的太子位。

或许,废立太子的风波激活了吕后的野心,她害怕失去已经得到的一切,她要攫取最高权力以及权力带来的安全感。

吕后本性刚毅,背负着父亲吕公的期望,她从一开始就坚决支持丈夫的造反事业。在起义之初,刘邦制造舆论扩大影响力,都有吕后的强力参与。

彭城之战,汉军惨败。吕后和公公婆婆被楚军捉到,一关就是两年多,过着朝不保夕的俘虏生活。随时可能被杀掉的恐惧、每一天都可能是最后一天的焦虑深深磨炼了吕后的意志。只是,当她听说丈夫为了逃命把一双儿女踹下马车,她会是什么感受?我们无从得知。

按照行为心理学的分析,吕后那些刷新人类认知底线的残忍事迹表明:这是一个受过严重心理创伤的人。

刘邦起兵后,把家中老小托付给了二哥刘仲和舍人审食其。

审食其也是沛县人。舍人类似现代的私人助理。彭城大战之后,审食其也被楚军俘虏了。他不离不弃,依然挑起照顾刘邦家人的担子。

在吕后恐惧的时候,是审食其在身边陪伴她,每当吕后绝望困惑,是审食其从旁鼓励安慰。两颗孤独的心渐渐靠拢了。在做阶下囚的两年多里,吕后与审食其的关系发生质变。

楚汉达成鸿沟和议,刘邦的家人才被送还。一别将近三年,已是沧海桑田。刘邦身边来了戚夫人,吕后也有了审食其。婚姻虽存续,彼此的心已经疏远。

经历过易储事件,吕后认识到君王的无限权力,自己不小心将会一无所有;刘邦意识到刘盈接班不可避免,以刘盈软弱的个性掌控不了政局,而吕后是制衡朝臣的最佳人选。

刘邦不敢完全信任大臣,也只能部分相信老婆。皇帝孤家寡人,不能给予任何人全部的信任。刘邦相信吕后至少有一点值得信任,就是吕后会为刘盈考虑,毕竟她是刘盈的生母。所以刘邦有意无意允许吕后参与朝政决策。特别是在清除异姓王方面,夫妻俩通力合作。

比如杀韩信,刘邦在外平定叛乱,吕后在后方清除不稳定因素。

诛杀梁王彭越更是吕后的大手笔。

彭越封王后对刘邦还算恭敬。公元前197年秋,刘邦亲自率领部队讨伐陈豨,向彭越征兵。彭越称有病,派出将领带兵到邯郸。刘邦借题发挥,派人责备彭越。彭越很害怕,打算亲自到长安谢罪。

部将扈辄劝道:“大王当初不去,被陛下责备了才去,更显得不诚心。不管您怎么做都是错,不如出兵造反。”

彭越不听,仍然说自己生病,就没去长安。彭越的太仆有罪,彭越打算杀掉他。太仆逃到刘邦那儿,控告彭越和扈辄谋反。

刘邦派使臣又玩一次突然袭击,逮捕彭越到洛阳。经审查,认定彭越谋反的罪证具备。刘邦赦免了他,废为庶人,流放蜀地。

彭越向西走到郑县,正赶上吕后从长安去洛阳,路上遇见了,彭越拜见吕后,哭诉道:“我没有谋反,别的我都不求了,我只想回到故乡昌邑,不愿意去蜀地。”

吕后假装答应,带彭越一道去了洛阳。等见到刘邦,吕后说道:“彭越能从平民百姓奋斗成诸侯王,可见能力惊人。如今把他流放到蜀地,这是在种下祸根,不如杀了他,一了百了。”

刘邦肯定道:“你说得对。只是我已经赦免他,怎么能反悔?”

吕后笑道:“放心,这事交给我来办吧!”

吕后命人买通彭越的门客,举报彭越再次阴谋造反。审案官员明白皇后的心意,判定彭越谋反。

彭越被斩首,家族被灭。吕后杀人之余还搞了点花样,彭越的尸体被处以醢刑,剁成了肉酱,吕后把人肉酱分送给各个诸侯王。

难以想象,接到这份特殊的礼物,这些诸侯王会是什么表情?

第三十三章 代王刘恒

白登之围后,刘邦留下舞阳侯樊哙荡平代地(山西、河北一带),立二哥刘仲为代王,守护大汉北部边境。

公元前200年,匈奴攻打代地,刘仲抵挡不住,逃回洛阳,被刘邦废去王爵,贬为合阳候。

公元前196年,刘邦亲自平定代国相陈豨的叛乱,封年仅八岁的第四子刘恒为代王,建都晋阳。

一代贤君汉文帝刘恒就此登上历史舞台!

刘恒的生母是薄姬,这个女人一生跌宕起伏,前半生坎坷无比,后半生享尽尊荣。

薄姬是私生女,母亲魏媪出身魏国宗室,父亲姓薄不知名字,是吴郡人,和魏媪私通生下薄姬和薄昭。秦朝末年,原魏国贵族魏豹自立为魏王,魏媪就把女儿薄姬送进魏豹的后宫。

魏媪出自王族,还是有些野心的,她请著名相士许负为女儿看相,卜算的结果让人惊喜,许负说薄姬当为天子母。

魏豹听说了许负的话,也非常高兴,对薄姬另眼相看,加意宠爱。

命运跟魏豹开了一个残酷幽默的玩笑!

薄姬将来成为天子的母亲不假,而天子的父亲却不是他。不久后,魏豹被汉军俘杀,宫中的美人被刘邦全部收编,薄姬成为刘邦后宫的一员。

姿容并不出众的薄姬在汉王后宫泯然众人,进宫一年多了,也没有得到刘邦的注意。

刘邦宠幸的管夫人和赵子儿是薄姬的好朋友,一次趁着刘邦高兴,两人向刘邦介绍薄姬的可怜处境。刘邦起了同情心,当天就召幸薄姬。

薄姬抓住机会,大胆向刘邦表白,“昨晚我梦见一条苍龙盘在我肚子上。”

机智如刘邦,怎会看不穿这么拙劣的谎言!这个可怜女人的一点小伎俩,在刘邦看来是可怜可爱的,他乐得不拆穿,笑着说:“来吧,我为你圆梦!”

薄姬运气不错,这夜过后她便怀了孕,生下一个儿子。刘邦早把她抛到脑后,对母子俩没怎么关心,也极少再召见薄姬。

薄姬已经不在意这些了,她有了自己的孩子,寂寞的生命有了盼头,她只想陪伴儿子平静地生活,看着儿子一点点长大成人。

薄姬因为不得宠被吕后容下,在刘邦去世后得以出宫,跟随儿子前往封地,做了代王太后。

吕后临朝称制,迫害刘邦的宠妃和庶出的儿子们,薄姬母子一贯不受重视且低调,在朝中没有势力,竟逃过此劫。

代地在今天尚属于经济欠发达地区,又是对匈奴前线,吕氏家族的人看不上这块封地,祸兮福之所倚,刘恒平平安安做了十七年代王,直到命运巨变的那一天。

第三十四章 汉家制度

《汉书·食货志》中写道,汉朝刚成立时,民生凋敝,老百姓家里穷的叮当响,皇帝出行竟找不到同一种毛色的四匹马拉车,有的大臣上朝只能乘坐牛车。

刘邦在社会底层长大,对于暴秦苛政的残酷深有体会,丞相萧何等人都亲身经历过秦汉大变革,因此君臣一心,主张清静无为的黄老学说,与民休养生息,安抚流亡,发展农桑,社会经济逐渐复苏。

随着形势的变化,初入关时定下的“约法三章”显然不够用了。萧何奉命改革秦法,制订汉律。萧何取秦法六律,以约法省禁、减除烦苛为原则,删除了秦律中一些不合时宜的条文,对有些定罪、刑罚有所减缓,增加了户律(户口管理、婚姻制度和赋税征收)、兴律(征发徭役、城防守备)和厩律(牛马畜牧和驿传方面),合为九篇,编成《九章律》,又称《汉律九章》。

《九章律》在中国法制史上具有重要地位,被誉为律令之宗、百代不易之道,汉朝以后每个朝代的法律大多以它为蓝本。

萧何重视图书事业。在未央宫内,他主持建造石渠阁、麒麟阁、天禄阁。石渠阁存储入关所得秦朝书籍以及入咸阳以后所得的图籍、档案;麒麟阁贮存贤臣画象等典籍;天禄阁专藏各地所献秘本珍本。此三阁为汉朝官方主要藏书楼,奠定了大汉国家藏书的基础。

开国元勋多数是大老粗,没什么文化,每逢宴会,大臣们酗酒吵闹,在殿上衣冠不整,大呼小叫,刘邦心里很讨厌。

刘邦废除掉秦朝那套烦琐的礼法,命令叔孙通制定一套相应的仪式,要简便、易学、易行。

叔孙通在秦朝就做过待诏博士,被司马迁尊为汉家儒宗。他带着一百多儒生排练一个多月,最后在刘邦面前演练一遍,刘邦很满意,下令大臣们都要学,在长乐宫建成后的十月大朝会上正式使用。

整个朝会自始至终,没有一个人喧哗失礼。叔孙通制定礼制,顺应了汉初恢复统治秩序的需求。礼乐汉君臣、汉官威仪成为古代华夏文明的标志之一。

刘邦起初看不起儒生。大儒陆贾在他面前谈论诗书,他张口就骂:“你老子在马上得天下,学什么诗书!”

一言不合暴露出小混混的特质。陆贾毫不示弱,反唇相讥道:“马上得天下,能在马上治天下吗!”

刘邦似乎有所感悟,面有惭色。陆贾以商周和秦朝的兴亡为例,对刘邦讲打天下与治天下的不同以及施行仁义的重要性。刘邦很受启发,让陆贾把兴亡得失的道理写下来。

陆贾写出十二篇论文,编成一部书,刘邦赐书名为《新语》。公元前195年,刘邦经过鲁地特意去了曲阜,以隆重的太牢之礼祭祀孔子,开皇帝祭孔之先河。

虽然尊重儒家学者,刘邦却很清楚,仅靠儒家主张的仁爱、礼仪,无法治理好庞大的国家。汉初治国理政的基本方针是黄老之术,具体事务的处理往往沿用秦朝的严苛法术。

西晋学者皇甫谧认为,刘邦从夺天下开始就兼用霸、王之道。所谓霸、王道,外黄老而内法。

后世汉宣帝教训太子说,“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

历代统治者都不同程度的借鉴“汉家制度”的治国方式。毛泽东曾经说过:我们共产党人也要讲霸、王道,路线是王道,纪律是霸道,这两者都不可少。

第三十五章 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公元前196年的某个秋日,正在打猎的淮南王英布收到吕后赏赐的特殊礼物:人肉酱。

英布感到一阵阵的恐惧,“韩信死了,彭越也死了,我的结局又将如何?”

英布暗中部署,集结军队,淮南王国境内进入戒严状态。英布家臣贲赫与英布闹了矛盾,英布要杀他,贲赫索性跑到长安,上书告发英布谋反。英布杀掉贲赫全家,起兵造反。

英布信心十足,告诉部下说:“世间将领我只害怕韩信和彭越。现在他俩都死了,还有谁能胜得过我!”

英布高兴的太早了!他漏掉一个人,刘邦。

刘邦的军事能力相当厉害,如果不干皇帝,当个将军一点问题没有。刘邦曾和韩信评点各个将领的能力,韩信就称刘邦能带十万兵。这已经很了不起了,只不过不能跟韩信、项羽这种专业大牛相比而已。

英布先打败荆王刘贾,吞并他的封地,而后渡过淮河,北上攻打刘邦的弟弟楚王刘交。刘邦亲自带兵讨伐英布,另立第七子刘长为淮南王。

两军在会甀(安徽宿州大营镇)相遇。刘邦见英布排兵布阵和项羽相似,非常厌恶。

刘邦远远对英布喊话道:“何苦要造反呢?”

英布大言不惭,“我想当皇帝啊!”

这就彻底撕破脸了。刘邦很生气,啥也别说了,开打吧。随即两军交战,英布战败逃走。刘邦命令部将追击,自已率部分人马先回京城。英布逃到鄱阳被杀死。

路过沛县时,刘邦停留下来,在行宫里摆上酒席,把父老乡亲都请来喝酒。刘邦选出一百二十名青年,亲自教他们唱歌。

酒到酣处,刘邦击打筑琴,即兴高歌:“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刘邦脱口而出这首被誉为千古绝唱的《大风歌》,气势恢宏,豪迈激昂。朱熹在《楚辞后语》中赞道:“千载以来,人主之词,亦未有若是壮丽而奇伟者也。呜呼雄哉!”

在今天,徐州沛县仍存有一座歌风台,以纪念这位凯旋归来的布衣英雄、衣锦还乡的开国皇帝。

刘邦让青年们跟着学唱,自己起身伴舞,他情绪激动,心中伤感,流下行行热泪。

刘邦已经六十岁,在平均寿命不足五十岁的上古时代算是老年人了。

多少年的艰辛,而今四海臣服,荣归故里。江山如画,由谁守卫!多年心力交瘁,他或许预感到生命之火即将燃尽。如今千乘万骑,他却忆起孩提,那时候无忧无虑多么快乐,忆起迷惘浪荡的青年时期,忆起已经死去的兄弟。

刘邦动情地说:“游子悲故乡!我虽然建都关中,将来死了,我的魂魄还会思念故乡。我在沛县起义,就以沛县作为我的汤沐邑,免除沛县百姓的赋税徭役,世世代代不必纳税服役。”

沛县的乡亲们高兴极了,像过节一样饮酒狂欢,笑谈旧事。

刘邦当亭长时常去吃霸王餐的那家酒店还在,当年的老板娘王媪也已经满头白发,她信誓旦旦地告诉乡邻:“当年我就看出来刘季不是凡人。”

过了十几天,刘邦要走了。乡亲们苦苦挽留刘邦多住几天。刘邦解释说:“随从人数太多,我怕给乡亲们添麻烦。”

刘邦离开那天,沛县万人空巷,全城百姓都涌到城西送别。刘邦又留下来,再摆三天酒席,宴请乡亲。

沛县父老叩头为丰邑求情,“沛县免除了赋税徭役,丰邑没有免除,希望陛下怜悯他们。”

刘邦感慨道:“丰邑是我生长的地方,我怎会忘记!只是当初丰邑人跟随雍齿背叛我,才会这样的。”

乡亲们一齐替丰邑求情,刘邦才答应免除丰邑人纳税服役,和沛县人享受同等待遇。

刘邦去世后,汉惠帝刘盈把沛县行宫立为宗庙,让当年随刘邦唱歌的一百二十名沛县青年专门从事音乐工作,组建成大汉的国家合唱队,有编制,领俸禄,每当有空缺时再招新人补上。

《汉书·礼乐志》记载,汉朝时祭祀刘邦,必须演唱《大风歌》,是大汉一项重要的礼乐制度。偶然即兴歌慷慨,从此天下遍楚声!

第三十六章 白马之盟

英布死后,异姓王中仅剩下燕王卢绾和长沙王吴臣(吴芮之子),其余六个异姓王先后被杀或被贬。

卢绾是刘邦的发小,两人同年同月同日出生,从小玩到大,感情非同一般。卢绾一直追随在刘邦身边,深得刘邦信任。

汉朝成立后,卢绾被封为太尉、长安候。原先的燕王臧荼是项羽封的,投降刘邦只是迫于形势。楚汉战争中,臧荼没出过什么力。项羽兵败,他的老部下都受到牵连。臧荼心里不安,在异姓王中最先造反。

刘邦率军亲征,平定叛乱,斩杀臧荼,立卢绾为燕王。

赵王张敖的老婆是鲁元公主。刘邦没有因为张敖是自己女婿而格外开恩。

公元前200年,刘邦北征匈奴回京,路过女婿家,张敖对老丈人毕恭毕敬,吃饭时亲自倒酒端盘子。刘邦一点不客气,对女婿呼来喝去。赵国相贯高很气愤,要刺杀刘邦。还未布置好,刘邦提前走了,这事就没成。

第二年,贯高的仇家举报了这个事。张敖等人被逮捕入狱。贯高一力承担下来,表示赵王没有参与。刘邦不信。吕后心疼女儿,说张敖就是看在鲁元公主面上也不会谋反。

刘邦大骂道:“张敖得了天下,还会在乎你女儿吗!”

贯高被拷打的遍体鳞伤,仍然坚称赵王没有谋反。刘邦最终被感动了,释放张敖,同时赦免贯高。贯高得到赵王平安出狱的消息后从容自尽。张敖侥幸捡回一条命,被贬为宣平候。

卢绾越来越害怕,担心悲惨的命运会降临到自己头上。一旦有了利益冲突,再要好的朋友也能变成敌人。

代国相陈豨叛乱时,卢绾趁机派出亲信张胜与匈奴联系,结交匈奴自保。刘邦派遣辟阳侯审食其召卢绾进京朝见,卢绾借口生病不来。审食其回来后,向刘邦汇报卢绾有谋反的迹象。刘邦又得到张胜在匈奴和卢绾之间充当使者的情报,判断卢绾的的确确造反了。

刘邦任命樊哙、周勃为将军,攻打卢绾,卢绾带着几千人马投奔了匈奴。刘邦封最小的儿子刘建为燕王。

至此,异姓王中唯有实力最弱小的长沙王吴臣得以保存。

刘邦每消灭一个异姓王就会相应的封刘氏子弟为王。

铲除韩信之后,刘邦把他的封地分成两份,淮河以东分给族兄刘贾,封为荆王,淮河以西分给弟弟刘交,封为楚王。

刘肥是刘邦发迹前和情妇曹氏生的私生子。曹氏早亡,刘邦对这个庶出的长子心怀愧疚,想在别的方面弥补,就封刘肥为齐王,占地七十余座城,在诸侯王中封地面积最大。

二哥刘仲的长子刘濞被封为吴王。

为保证刘姓江山不变姓,刘邦费尽了心机。他的身体越来越差,他越来越多的考虑身后事。刘邦猛然发现,自己遗漏了一个最危险的敌人。

这个敌人就是吕后。

他担心自己死后,吕后以皇帝刘盈生母的身份压倒群臣,一方独大。那么,自己以吕氏外戚集团和功臣集团互相牵制保障刘盈时代平稳过渡的设想可就落空了。刘邦苦思冥想,生出一计。

刘邦选定黄道吉日,诏令皇后和文武大臣来到太庙祭祀。祭祀结束,当着众人的面,刘邦命令侍从现场宰杀一匹白马,把滚热的马血接入酒坛,每人倒上一杯,刘邦率先举杯,庄严盟誓:“非刘氏而王者,天下共诛之!”

在场的人都明白,这盟约是冲着皇后来的。盟约能不能起作用,要看在谁手里,怎样用。很多时候,盟约可能只是故纸堆里沉睡的几句话,当它被有心人唤醒,它将成为最锋利的宝剑。

终究是,人算不如天算。

刘邦万万没有想到,刘盈没什么本事,命也短,只活到二十三岁就病死了,比吕后还早八年。朝政大权完全落入吕后手中。要不是大臣们给力,王莽篡汉的故事要提前一百多年发生。

第三十七章 江山谁守

刘邦在亲征英布时中了流箭,这是他第二次受箭伤,上一次是在广武涧被楚军射到胸口。他身上的伤病反复发作,属于他的时间不多了。

公元前196年,刘邦派陆贾出使南越。在陆贾的规劝下,南越王赵佗接受了刘邦赐予的南越王玉玺,归顺大汉。刘邦通过这种和平的方式,使得赵佗臣服,南越国成为大汉的藩属国。

同年冬天,刘邦突然下了一道诏书说:“秦始皇、楚隐王陈胜、魏安釐王、齐缗王、赵悼襄王都绝后了,由朝廷拨款,为秦始皇安排二十户守墓的人家,为陈胜等四个诸侯王安排十户守墓人。”

末了,刘邦添上信陵君魏无忌的名字,为年少时的偶像安排五户守墓的人家。

刘邦担忧爱子刘如意的命运,经常闷闷不乐。他的心事被身边掌管符玺的年轻小吏赵尧看出来了。

赵尧寻机问道:“陛下是在为赵王刘如意担心吗?”

刘邦叹气答道:“是的。”

赵尧献计道:“陛下应该选一位群臣敬畏又对皇后母子有恩的人做赵国相,辅佐保护赵王。”

一语提醒刘邦,现成有一个人最合适,御史大夫周昌。

刘邦找周昌谈话,动员他去做赵国相。周昌虽然憨直,人却不傻,不愿意接这个活。

刘邦推心置腹,对周昌说道:“我非常了解这份工作不好干,但是我心里实在为赵王担心,再三考虑,除了你去,其他人都不行。真是没办法,你就当为我承担了吧!”

领导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周昌只得应承下来。

刘邦病的越来越重,吕后找来一位名医,刘邦询问病情,医生小心翼翼地回答:能治。

刘邦一听口气,就知道是治不好了,面对生死大事,他再次显露出豁达开朗的气质,大骂道:“我布衣出身,提三尺剑取天下,难道不是天命吗?生死在天,就算是扁鹊复生又有什么用!”

这位名医当场被吓出一身冷汗。刘邦赏赐五十金打发他走了。

刘邦加紧安排后事。此时樊哙正领军在外征讨卢绾。樊哙是吕后的妹夫,刘邦担心他将来受吕氏控制,让陈平秘密带周勃去军中,当场杀掉樊哙,由周勃替代领兵。

陈平多机灵,知道刘邦快不行了,不愿意得罪吕后,与周勃商议后,把樊哙绑起来押解回京,要交给刘邦亲自处置。走到半路上,就得到刘邦去世的消息。樊哙捡回一条命。

刘邦临终前,吕后问他人事安排:“萧何死后,由谁接替做丞相?”

刘邦立马说出一个名字,“曹参。”

吕后问曹参之后是谁,刘邦说:“王陵可以,但王陵忠诚有余,智谋不足;陈平智谋有余,大局观不足。他俩正好互补。周勃话不多,为人忠厚质朴,能安定刘氏江山的必然是他,就用他做太尉吧。”

吕后又问再以后怎么办,刘邦缓缓答道:“以后的事你不会知道了。”说的直白点,那时候你也不在了。

刘邦精准预言了以后二十年的历史!

公元前195年,四月,甲辰日,刘邦病逝,享年六十一岁,葬于长陵。

他用一生谱写出一个传奇,他亲手缔造了中国历史上最强盛的朝代,他为华夏历史开创了新纪元!史学界常说“汉承秦制”,秦帝国二世而亡,真正把四分五裂的中国统一起来的人是刘邦。当代史家给他的普遍评价是:杰出的政治家、战略家、指挥家,大一统中国的实际缔造者,汉民族和汉文化的伟大开拓者。

悠悠两千余年,咸阳塬上依旧矗立着长陵。松柏苍苍何所念,至今犹忆大风歌!

第一章 吕后密谋诛诸将 刘盈继位未央宫

长乐宫里,吕后暂时不准备为刘邦发丧,她紧急召见辟阳候审食其商议大事。在这种节骨眼上,当然是情夫靠得住,也更贴心。

吕后心里七上八下,总觉得不放心,她和审食其商量道:“开国的诸位将领和先帝一样都是平民出身,先帝在世还能压得住场面,现在先帝去世了,太子年龄还小,我担心这些将领不服气,不把他们都杀了,天下难安呐!”

吕后内心深处仍然不自信,缺乏安全感。这也是许多开国君主的通病,自己造反成功了,总害怕别人有样学样,非要把跟着自己打天下的老兄弟杀光了才肯放心。越是底层出身的开国皇帝杀起老部下来越不手软。

如果说权力是诱人的毒品,那么皇权就是最令人上瘾的海洛因,一旦沾染上它,将欲死欲仙,无法自拔。手握皇权的他们时时警惕,精神紧张,在那高高的宝座上,也许有强悍的君主,却只有虚弱的人。

审食其对老情人兼老板的吕后一贯有求必应,答应帮忙。这工作量太大了,还不能出一点纰漏,两个人商量来商量去,一时半会想不出什么杀人的好方法。刘邦去世已经三天,宫里什么动静都没有。大臣们很疑惑。在这样的敏感时刻,谁都不敢掉以轻心。

曲周候郦商打听到了这则惊人的内幕消息。他连忙找到审食其,劝说道:“皇帝驾崩已经四天,听说宫里不准备发丧,要诛杀各位有功的将领。真要这样做,天下才会不安啊。陈平、灌婴领军十万驻扎在荥阳,樊哙、周勃带兵二十万正在北方战场平定卢绾的叛乱,一旦他们听说要杀功臣,一定会举兵反叛,和留在京城的将领里应外合,国家灭亡指日可待!”

话说到最后已经是赤裸裸的威胁了。审食其惊出一身冷汗,赶忙好说歹说安抚住郦商,就进宫劝说吕后改变主意。从古至今,枕头风才是最厉害的风。吕后听了审食其的话,放弃了杀人立威的念头。捡日不如撞日,就在丁未日当天为刘邦发丧,大赦天下。

皇帝驾崩,要总结毕生成就确定庙号和谥号。追尊庙号的标准是“有功者称祖,有德者称宗”,取谥号要按照《谥法》来定。刘邦得到的评价非常高,庙号汉太祖,谥号高皇帝,俗称汉高祖。后世开国之君的庙号和谥号几乎都沿用了这个模版。

唐朝以前,给皇帝追加庙号极为慎重,不少皇帝都没有庙号。整个西汉,只有四位皇帝享有庙号这份光荣。即将继位的刘盈没有获得这份荣耀。

公元前195年,五月,丙寅日,太子刘盈在未央宫正式继承皇位,尊母亲吕皇后为皇太后。刘盈就此迈入他短暂一生中最黑暗的七年。

第二章 人彘事件

刘盈继位这年只有十六岁,年纪很轻,皇权事实上把持在吕后手里。吕后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她把刘邦生前宠爱过的女人全部打发到永巷居住。永巷是皇宫里囚禁犯错嫔妃宫女的地方,类似后世的冷宫。吕后最恨戚夫人和刘如意母子,她格外关照永巷令,把戚夫人的头发剃光,让戚夫人穿上囚服、戴着枷锁整天干舂米的粗活。曾经宫里最得宠的妃子沦落到连普通宫女都不如。

脑子是个好东西,可惜戚夫人没有。

但凡有点脑子,要么自杀不再受侮辱,要么苟延残喘,拖延死亡的来临。戚夫人不,她在苦哈哈的日子里,一边舂米一边唱着一支自己的原创歌曲:“子为王,母为虏。终日舂薄暮,常与死为伍,相离三千里,当使谁告汝?”这幼稚程度堪比十余岁的小女生。她还惦记着做诸侯王的儿子刘如意能来搭救自己。殊不知,刘如意只是诸侯王,在至高无上的皇权面前就是渣渣,何况刘如意才十岁出头,还是个孩子,自身尚且难保,哪有能力来解救你!

有人向吕后打了小报告,吕后得知戚夫人不安心劳动改造还敢唱反动歌曲,勃然大怒。吕后准备杀了赵王刘如意,彻底粉碎戚夫人的希望。刘如意在吕后手里迟早会被杀掉,只不过是他母亲的歌声提前为他敲响了丧钟。

吕后下令召赵王刘如意进京。刘如意年幼,凡事都依靠赵国相周昌作主。周昌受过刘邦的托付,他不敢让刘如意来长安,上书说刘如意有病,不方便来觐见太后。吕后征召三次,三次都被周昌挡了回去。吕后气的抓狂,她想出一条毒计:釜底抽薪。

吕后先下令免除周昌赵国相的职务,召周昌进京。周昌只得回京城,吕后召见了他,破口大骂道:“你不知道我有多恨戚夫人母子吗!为什么还要阻拦我!”

周昌看着宝座上这个有些歇斯底里的女人,心情复杂,他一言未发,拜了两拜,转身离去。

吕后第四次征召刘如意进京。没了周昌的保护,刘如意乖乖来到京城。皇帝刘盈知道母亲没安好心。他亲自出城到灞上迎接弟弟,把刘如意带到自己的寝宫,和自己同吃同住。刘盈尽自己最大的力量保护弟弟。吕后气得咬牙切齿,找不到机会下手。不急,人在长安,你还能飞了不成?总有空子。

一天,刘盈凌晨起床出去打猎。小伙子体格好,爱运动。刘如意年龄小,贪睡,没起来跟着去。吕后终于逮到了机会。她派人送去毒酒强行给刘如意灌下,杀害了他。可怜刘如意只有十二岁。等到刘盈打猎回来,只见到弟弟七窍流血、冷冰冰的尸体。

吕后杀死刘如意,就命令把这个噩耗告诉戚夫人,先从精神上摧垮情敌,再下令砍断戚夫人的手和脚,剥去衣服,挖掉眼珠,熏聋耳朵,削掉鼻子,灌下哑药,把戚夫人扔进厕所里。吕后还给自己的作品取了个名字:人彘。彘是猪,意思是人猪。这么残忍恶毒的手段,前无古人,估计也是后无来者!刘盈在为弟弟的死愤怒伤心,他的好妈妈正酝酿着给他一个更大的惊吓。

吕后大约是不满意儿子的善良仁慈,也不满意儿子敢于拂逆自己的心意。他命令宫人把刘盈引到厕所,参观人彘。刘盈看见粪坑里蠕动着一个满是血污的怪物,吃惊地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左右回答是戚夫人。

刘盈当场昏过去,被抬回寝宫。苏醒后,他大哭不止。刘盈短时间内经受两次强烈刺激,大病了一场。病好后,他派人责备吕后,“这不是人能干出来的事。我是太后的儿子,没办法治理天下!”

从此,刘盈自暴自弃,每天酗酒好色麻醉自己,终于落下病根。周昌得知刘如意被杀,觉得自己辜负了刘邦的嘱托,内疚不已,不再朝见吕后,三年后郁郁而终。

第三章 齐王刘肥之死

西汉初期,中央直属地区只有十五个郡,别的地方都是各个诸侯王的封地。诸侯王国受中央节制,有相当大的独立性。

诸侯王国百官设置如同中央政府,诸侯王可以自行任命二千石以下的官员,实际上拥有王太傅、国相以下官吏的任免权。诸侯王在封国内有权自行征收赋税,按照规定上缴中央一部分,剩下的收入归王国自由支配。分封到好地方的诸侯王还能设立机构铸钱、煮盐,富得流油。

诸侯王国地方分权与中央集权的矛盾就这样发展起来了。这个问题直到汉武帝时期才彻底解决。

齐王刘肥是刘邦的庶出长子,很受重视。齐王国在当时是第一大封国,王都设在临淄(山东淄博),下辖七十余座城,老百姓中会说齐地方言的都归属齐国管理,相对比较富庶。

辅佐刘肥的齐国相是平阳候曹参,是刘邦生前亲自指派的。这个配置太豪华了。曹参是参与过沛县起义的元老,分封功臣的时候排在功臣榜第二位,仅次于丞相萧何。

刘肥从小缺少父母疼爱,是吃苦长大的孩子,命运磨砺得他能文能武,自身素质很高。英布叛乱的时候,刘肥、曹参带兵十二万参加平叛战争,立了大功。实力强大、人也优秀的刘肥自然招来吕后的忌惮。

公元前193年的冬天,齐王刘肥来长安朝见皇帝和太后。朝会仪式结束后,皇帝刘盈在内宫设家宴为大哥接风洗尘。刘肥比刘盈大十几岁,刘盈就按照家人的礼节,让大哥坐在上首。兄弟俩推杯换盏,喝的很开心。吕后很生气,她认为刘肥不懂事不尊重皇帝。

吕后立刻起了杀心,她让宫人端来两杯毒酒放到刘肥面前,命令刘肥向自己敬酒。为什么端来两杯毒酒?是担心一杯毒不死刘肥?刘肥蒙在鼓里,端起一杯毒酒起身,刘盈感觉到母亲没安好心,他端过另一杯毒酒要和大哥一起喝。吕后慌忙站起来夺过刘盈的酒杯。

刘肥意识到酒有问题,他放下酒杯,装成酒劲上来的样子,借口身体不舒服出宫。回到府邸,他立刻派人打听情况,才知道吕后赐的是毒酒。刘肥吓坏了,三弟刘如意血淋淋的例子还没过去多久,这下要轮到自己了。

齐王内史给刘肥出主意道:“太后亲生的只有皇帝和鲁元公主,公主只有几座城的封地,大王您献出一个郡给公主,太后肯定高兴。”

刘肥听了内史的话,割让城阳郡送给鲁元公主,尊鲁元公主为王太后,每年再孝敬额外的零花钱。吕后果然高兴,觉得刘肥这小子还算乖巧,就准许刘肥回到齐国封地。

刘肥破了财不说,还认了亲妹妹当干妈。受了这次折腾,刘肥再也没有来过长安,四年后病死,谥号悼惠王。刘肥后继有人,他生了几个优秀儿子,最出名的那个儿子叫刘章。

朱虚候刘章,在后面的故事里将扮演重要角色。

第四章 萧规曹随

曹参担任齐国相以后,把当地德高望重的长者和一批知识分子召来,虚心向他们请教:怎么安抚和管理好百姓?如何才能治理好国家?前前后后召集来好几百人,说什么的都有,提出的办法也五花八门。众说纷纭,搞得曹参无所适从,一时很难做出决断。

曹参听说有个住在胶西(山东胶州)的盖公精通黄老学说,有治国的才能。曹参立即派人带着厚礼恭敬地把盖公请来。盖公来了之后,向曹参建议当前治理齐国应该采取清静无为的方法,所谓‘治道贵清静而民自定’,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不折腾,把错装在政府身上的手换成市场的手。

曹参经历过秦朝苛刻残暴的统治,对民间疾苦深有体会,盖公的话十分符合他的心意。他把盖公留下来当顾问,给的待遇很高,甚至把自己住的正房让出来请盖公住。曹参按照清静无为的理念治理齐国,经济很快得到恢复和发展,社会安定,老百姓的日子越过越好。

曹参的一番作为落入丞相萧何的眼中,得到萧何打心底里的认可。萧何和曹参从年轻时起就是同事,在沛县当小吏时两人关系还不错。汉朝成立后,分封功臣评定功劳,经过刘邦拍板,曹参位居第二,排在萧何后面,两人因此闹了不愉快。

以曹参为代表的一班将领心里不服气,私下议论道:“萧何一直镇守后方,从来没有上过战场真刀真枪立过功,凭什么功劳最大!”

曹参暗自跟萧何较着劲。当他看到,丞相萧何尽心尽力,制订规章制度,与民休养生息,偌大的国家渐渐恢复了元气,呈现出持续向上发展的势头。曹参心里暗暗佩服。在做齐国相的九年中,曹参搞的一套与萧何推崇的无为而治不谋而合。两个人相隔千里,彼此间却打开了心结,惺惺相惜。

公元前193年7月,萧何由于年事已高再加上常年操劳,终于病倒了。病危时,皇帝刘盈亲自来探望,并询问继任丞相的人选。

刘盈试探着问道:“曹参行吗?”

萧何听了,非常激动,他挣扎着起身,向皇帝行礼,回答道:“陛下能得到曹参做丞相,我萧何即使死了,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萧何去世的消息传到齐国,曹参告诉自己的秘书:赶快治办行装,我要进京接任丞相了。几天后,果然来了使臣召曹参回京城。曹参接替萧何做了丞相,所有的事务都没有改变,完全遵照萧何先前制定的各项规定。

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曹参也烧了三把火。第一把,挑选不善言辞、稳重厚道的长者,任命为丞相府官员;第二把,撤掉那些矫揉造作、一门心思追求名声的官吏;第三把,喝酒!曹参自己每天喝酒,有人来拜访就请他们喝酒。

大家渐渐习惯了新丞相的风格。丞相府后花园靠近官员宿舍,住在宿舍的官吏整天喝酒,有唱歌的,有叫的闹的,声音很吵。曹参听到了,不但不制止,反而参加进来,大摆筵席,和下属一起喝酒取乐。

事情传到刘盈耳朵里,刘盈很纳闷,“难道是欺我年轻,瞧不起我吗?”

曹参的儿子曹窋在刘盈身边做中大夫,刘盈嘱咐曹窋道:“你回家时问问你父亲,别说是我叫你问的。”

曹窋休假回家,就把刘盈的意思变成自己的话规劝父亲。曹参听了儿子的话很生气,他打了曹窋二百大板,骂道:“赶快滚进宫侍奉皇帝去,天下大事轮不到你来说!”

第二天散朝的时候,刘盈留下曹参,责备他道:“你怎么把曹窋打的那么惨!是我让他规劝你的。”

曹参脱帽谢罪,问道:“陛下自己觉得在圣明英武上能和先帝比吗?”

刘盈老实,回答道:“我怎么敢跟先帝相比!”

曹参又问:“陛下看我和萧何,谁能力强?”

刘盈微微一笑,摇头答道:“你好像不如萧何。”

曹参这才揭露谜底,他说道:“陛下说的很对。先帝和萧何安定了天下,法令已经明确,只要我们遵循这些制度去做,不就行了吗?”

刘盈恍然大悟,说道:“对啊!丞相你可以好好休息了。”

这就是著名成语‘萧规曹随’的出处。曹参追随的并非是萧何的成法,他所坚持的,还是与民休息,清静无为。这套治国之道适合刚刚稳定下来的汉初社会情况。经过长期战乱,老百姓需要安定,不希望无休止地变动。

所以,曹参只能折腾大小官吏,引导官员把多余的精力都用到喝酒上,免得他们没事找事去骚扰百姓。

第五章 冒顿调戏吕太后

虽然皇帝刘盈不怎么能管事,有吕后在宫里坐镇,朝廷有曹参这些经验丰富、水平很高的大臣,政局形成一种微妙的平衡,大汉的国家机器仍然维持健康运转。

公元前194年秋,滞留匈奴的卢绾去世。卢绾投降匈奴本不十分情愿,当初他暗地里结交匈奴只是想借借势,保住诸侯王的位子。卢绾没有料到刘邦果断命令樊哙带兵二十万来平叛。一看刘邦动真格了,卢绾及时带着家属和亲信几千人逃走。只是,能逃到哪里去呢?真要去做匈奴人吗?

卢绾毕竟是和刘邦一起长大,情分非同一般。他带着几千人在长城边搭帐篷住了下来,想等刘邦病好了,亲自到长安当面向刘邦请罪。真要这样做了,刘邦一定会赦免他,诸侯王是当不成了,总比到匈奴寄人篱下的强。卢绾等来的却是刘邦病逝的消息。他对吕后没有信心,左思右想,只能投奔匈奴。

冒顿单于封卢绾当了东胡卢王。卢绾这个投降来的王匈奴人并不认可,匈奴的将领谁都敢欺负他,经常来他这里打打秋风,顺点东西走。卢绾常常后悔,想回到大汉。人啊,有时候一步走错步步错。情绪抑郁自然身体也不会好,到匈奴一年多,他就病死了。

冒顿单于听说刘邦已经去世,非常关注。这位草原上的天骄时刻注视着南方这个庞大的国家。之后的两年里发生很多事,冒顿渐渐了解到大汉现在的权力关系,认定是吕后在当家。他打算调戏一把吕后,既是挑衅,也是试探。

冒顿单于给吕后写了一封露骨的信,信上说:我是孤独寂寞的君主,生长在荒野草原,我多次到边境来,想到中原游览。陛下寡居,我也是单身,我们两个人都不快乐。我愿意尽我所有,让你不再缺少快乐。(愿以所有,易其所无)

吕后可是个刚强的女子,她看完这封不着调的信,勃然大怒,召来文武大臣,要斩杀使者,发兵攻打匈奴。

猛人樊哙听说大姨子受了调戏,非常恼火,怒吼道:“我愿意带兵十万,横扫匈奴!”

大臣们照顾吕后的情绪,都说匈奴该打。

只有中郎将季布站出来反对。季布为人仗义,守诺言、讲信用。成语‘一诺千金’讲的就是他。季布直言不讳,说道:“樊哙可斩。当年高祖皇帝率领四十万大军尚且被围困在白登山,如今樊哙只用十万人马怎能横扫匈奴?这是当面撒谎。匈奴野蛮人就像禽兽,没必要因为他们的话高兴或是生气。”

吕后到底是成熟的政治家,她冷静下来,连连称赞季布说的对。

吕后派外交官送去一封回信给冒顿单于,信上说:蒙你问候,我很惶恐啊。我仔细想了想,自己年老体衰,头发掉了,牙齿松动了,走路都不稳了,单于你何必这么侮辱自己呢!我们两国最好和平相处。送两辆车、八匹马给你。

吕后的回信明着是贬低自己实际是贬低冒顿,不撕破脸,送车马安抚。冒顿得到回信,感觉到吕后绵里藏针是个人物,他回赠汉朝几匹马,写信说:我不清楚中原的风俗礼仪,幸好陛下宽容了我。

大汉和匈奴经过这番较量,达成共识:继续保持双边关系稳定。公元前192年春,汉朝再选一名宗室女孩封为公主,嫁给冒顿单于。

第六章 荒唐婚姻:舅舅娶外甥女

刘盈渐渐长大,该娶妻生子了。刘盈是皇帝,皇帝结婚和老百姓不同,那不是两家子的事儿,是国家大事。虽然有吕后这样强势的婆婆,大臣们还是愿意把自家女儿嫁进宫里来当皇后。

正当官员们猜想谁家的女儿能幸运登上皇后宝座之时,吕后心里早有了儿媳妇的人选。这个不幸的女孩名叫张嫣,她的身份是鲁元公主的女儿、吕后的外孙女、刘盈的亲外甥女。太让人意外了。大臣们虽然了解吕后一贯维护娘家,什么好处都想往自己人兜里扒拉。他们却没有料到,人竟能不要脸到这地步。

‘后’字原意指君主。皇后与皇帝匹配,执掌后宫,母仪天下。这个位子吕后舍不得给别人家,她想亲上加亲,让自己女儿的女儿享受这个待遇。张嫣只有十岁,还一团稚气,吕后很满意,册立一个不懂事的娃娃当皇后,不会威胁到自己,后宫里乃至朝堂上还是自己说了算。

吕后在朝堂上把这件事提出来,大臣们心里不满,面子上都不愿意露出来,纷纷表态支持,有理论水平高的大臣还给这桩舅甥联姻找到了历史依据:晋文公娶怀嬴。

怀嬴是秦穆公的女儿,秦穆公正室夫人是晋文公的姐姐,怀嬴嫁给晋文公之前嫁过晋文公的侄子,所以怀嬴是晋文公名义上的外甥女兼侄媳妇。有点乱。古人讲究同姓不婚,别的都不算什么大事儿。

吕后很高兴。吕后不知道她这么做得罪了功臣集团。当初要不是大臣们据理力争,刘盈的太子位早被刘邦废掉了。你依靠功臣集团当上皇帝,却不和功臣集团分享胜利果实,大臣们心里当然不痛快。利令智昏。或许吕后心里明白大臣们的心思,只是她舍不得让出皇后宝座这么大的利益,担心自己后宫之主的权柄风光。

吕后这个决定,鲁元公主没什么意见,皇帝刘盈不愿意。当然不愿意啊。从前跟着自己身后转、自己逗着玩的外甥女要成为自己的老婆,这个心理跨度搁到谁身上也接受不了。张嫣这一年只有十岁,十岁在古代普遍早婚的大背景下也早了一点。要娶这么个乳臭未干的小外甥女做皇后,刘盈不同意。

在强势的母亲面前,刘盈微弱的反抗毫无效果,只能听任母亲摆布。婚事就这么定下来了。为了面子上好看点,吕后作主给张嫣添了两岁,谎称十二岁,写进官方文件。经过一整套繁琐的程序,公元前192年十月,皇家举行隆重的仪式,册封张嫣为皇后。张嫣年幼,身份尴尬,刘盈始终无法接受,一直到他去世,两人都只是名义上的夫妻。吕后想方设法让两人在一起,没有如愿。刘盈死的时候,张嫣才十五岁就成了寡妇。可怜张嫣就此葬送了一生。

人们普遍同情这个有名无实的皇后。后来大臣们发动政变,诛灭诸吕,在讨论如何处理张嫣时,就有人为她说话了,“张皇后不过是个傀儡,也挺可怜的,她自己并没有做过坏事。”

大臣们同意这个说法,就把张嫣迁到北宫,幽禁起来。又过了十七年不见天日的生活,张嫣去世,得了个孝惠皇后的空头名号。

第七章 刘盈的痛苦

婚姻的不幸,使得软弱的刘盈与母亲吕后隔阂更深。

吕后也不理解儿子为什么要整天借酒浇愁,“让你看人彘,还不是因为你这孩子胆子太小,心肠太软,想让你历练历练!让你明白,做人要心狠些!这天下父母都给你安排好了,你有什么不满足的?”

刘盈从不亲近外甥女兼皇后的张嫣,吕后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想尽办法要把两人撮合到一块都没有成功。张嫣才十岁出头,是个正常的男人对着这么小的孩子都不会有想法。吕后这么着急,倒不是担心儿子和儿媳生活不和谐,她是希望张嫣尽快生下血统纯正的孙子。

刘盈从不在皇后宫里留宿,反正后宫里女人多的是,他尽情的放纵自己。只有在这些时候,他才能暂时忘记痛苦。

刘盈的非暴力不合作行为让吕后相当失望。后宫里有别的女人怀孕了,吕后动起歪心思。等这个可怜的女人生下儿子,吕后就派人杀了她,把孩子抱养到中宫,谎称是皇后张嫣生下了皇子,命令群臣朝贺,册立这个孩子为皇太子。

这又是一个苦命的孩子。这个孩子名叫刘恭,后来成为大汉第三位皇帝。再后来,他被废黜,死在奶奶吕后手里。

在这么压抑的环境中,皇帝刘盈还是做了几件好事的。头一件是减税。刘盈即位后,奉行与民休息的政策,减免田租,实行十五税一。国家征收土地产量的十五分之一作为田税,剩下的留给老百姓自己。这是一项德政,老百姓切切实实得到了实惠。

公元前191年,按照虚岁计算,刘盈二十岁了。古代男子年满二十要行冠礼,标志着正式成年。这一年的三月,甲子日,朝廷很隆重的给皇帝刘盈举行冠礼,大赦天下。

修改法律法规中不利于老百姓的法条,特别是废除了‘挟书律’。‘挟书律’是秦始皇当年焚书坑儒时颁布的一项法令,民间只允许保存医药、占卜、种树之类的书,对收藏违禁书籍的人处以灭族的酷刑。

汉承秦制,“挟书律”被保留下来。现在刘盈宣布废除这项法律,促进了文化的传播,让长期受到压抑的各种思想和学说得以正常发展。

刘邦在世时,只修建了长乐宫和未央宫,长安城连城墙都没有。刘盈继位,开始着手修建长安城,前后用了四年时间,征用了二十九万民工。整修后的长安是当时世界上最宏伟的一座城市,只有罗马城可以媲美。

刘盈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了一些利国利民的事情。只是软弱的个性注定他永远摆脱不了母亲的阴影。

第八章 儿子与情人

软弱的刘盈偶尔也有强硬的时候。当他听说母亲和审食其的特殊关系,羞惭愤恨。按理说这种事要低调处理,找个借口打发审食其去封地,实在生气就找个把杀手趁着天黑把人做了,总之要面子上过得去。刘盈想不到这些,他直接命令廷尉府把审食其抓起来,要审了再杀。

廷尉府的长官傻眼了。这事没法审啊,牵扯到皇家的脸面、太后的脸面。再说审食其在吕后心里的份量朝中大臣心知肚明,廷尉府不愿意开罪吕后。总不能无缘无故的把审食其关两天,再莫名其妙的放出去吧。

此时的吕后却出奇的平静,她没管这件事,也不出来为老情人说句话,和她一贯的表现判若两人。原因很简单,“吕太后惭”,吕后很不好意思,太丢面子了,搞婚外情被儿子抓包,她没脸为审食其说话。

满朝文武没一个人站出来替审食其求情,冷眼旁观这场闹剧。审食其平时仗着自己和太后的关系,难免得罪人。现在他倒霉了,有个别不地道的同僚免不了暗地里笑话,“叫你小子狂!”

人还是要有朋友的。审食其就有一个靠谱的朋友,平原君朱建。朱建是个奇人,刚直廉洁,不同凡俗。他做过淮南王英布的属下,英布谋反时询问他的意见,他不赞成,英布没听。刘邦镇压了英布的叛乱,听说朱建反对过,十分赞赏,就封朱建为平原君。朱建名气大,审食其想和他结交,朱建不理睬。

朱建母亲去世时,家里穷,没钱办丧事,正四处借贷。

陆贾听说了,跑去见审食其,祝贺道:“平原君的母亲死了。”

审食其一头雾水,“平原君母亲死了,为什么向我祝贺?”

陆贾笑道:“你想和朱建做朋友,朱建不肯见你。现在他母亲死了,急需用钱,你如果送去厚礼,他一定会感动到愿意为你而死。”

审食其于是送上一百金的丧仪费。其他达官贵人因为审食其的缘故,也送去总共五百金。朱建很受感动,自此成为审食其的忠诚朋友。

审食其被抓,原本想着吕后会救他,左等右等不见动静,他又急又怕,派人求朱建去见他。

朱建推辞道:“你的案子正在紧急关头,我不敢见你。”

审食其以为朱建背信弃义,气的大骂。

审食其冤枉了朱建!

实际上,朱建想出一条妙计。他去找刘盈的同性情人闳孺。不要惊讶,刘盈不但宠幸女人,也宠幸长相漂亮的男人,闳孺就是其中比较得宠的一个。

朱建说道:“你得到皇帝的宠幸,天下没有不知道的。如今辟阳侯因为被太后宠幸而遭到逮捕,人人都说是你向皇帝说了坏话,皇帝才想杀辟阳侯。如果辟阳侯被杀,太后生气,也会杀掉你出气。”

闳孺吓的够呛,分辩道:“冤枉啊!这事不是我跟陛下说的。”

朱建劝道:“是否你说的不重要,关键是太后怎么看!你为什么不为辟阳侯在皇帝面前说说好话?皇帝听了你的话,放出辟阳侯,太后会很高兴。两个君主都喜欢你,你会得到双份富贵啊。”

闳孺害怕吕后拿自己开刀,他听从了朱建的计策,为审食其求情。情人的枕头风果然管用,刘盈赦免了审食其。

审食其出狱后担任典客,这个职务专管藩属国的接待朝贡事宜,是太后、皇帝身边的亲近官吏。经过这一场风波,吕后和审食其等于公开在一起了。

第九章 刘盈病死

公元前190年的秋天,丞相曹参病逝。按照刘邦临终前的吩咐,王陵做了右丞相,陈平为左丞相。几个月后,齐王刘肥生病去世。又半年后,舞阳侯樊哙病死。短短一年时间内,大汉损失了三位重量级人物。

年轻的皇帝刘盈也即将走到生命的终点。公元前188年的春夏两季,天象异常,前后发生两次日食。古人迷信,认为太阳是君主的象征,日食被看作是上天对君主的警告。这一年的秋天,刘盈病死在未央宫,年仅二十三岁。

在过去的七年里,刘盈常常受到来自母亲吕后的压力,这皇帝当的憋屈。他的父亲刘邦没有看走眼,刘盈的个性不适合做皇帝。换句话说,皇帝这份工作真不是人干的。死亡对于刘盈来说或许是彻底的解脱。

刘盈撒手人寰,留下了皇位空缺。父死子继,自然由皇太子刘恭接任。问题来了,刘恭才四岁,还在上幼儿园,哪会管理国家。吕后就此机会走到前台,以皇太后的身份临朝称制。刘盈在时,很多时候吕后只需要在后台指挥,现在不一样了,刘恭年龄太小,皇权直接抓在吕后手里。

吕后不放心。

为刘盈发丧时,“太后哭,泣不下”。有泪无声谓之泣,有声无泪谓之嚎。吕后此时就在干嚎。她还顾不上难过,她在担心自己能不能握紧权力。常人很难理解,独生儿子英年早逝,做母亲的居然哭不出眼泪来。高处不胜寒。无情最是帝王家!

吕后的心意被一个聪明人猜出来了。张良的小儿子张辟疆这年才十五岁,担任侍中,他在吕后身旁听出了玄机。

张辟疆出门找到左丞相陈平叔叔,问道:“太后只有先帝一个儿子,先帝驾崩,太后却哭不出来,您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陈平警觉起来,反问道:“什么原因?”

张辟疆回答道:“先帝的儿子年龄太小,太后害怕你们这些大臣。你们要主动请太后加封吕家的人,太后放心了,就不会找大臣们的麻烦。”

陈平采纳张辟疆的建议,上书请求吕后任命娘家几个侄子为将军,负责宫廷警卫。吕后很高兴,感觉到大臣们没有二心,她这才放松下来,想起儿子早死,哭的伤心。(其哭乃哀)

吕氏家族跟随刘邦起义,吕后的两个哥哥和几个侄子先后被封为候,形成一股不容小觑的势力,陈平等大臣认清形势,及时表明态度,避免了一场流血事件,保全了自己,实现皇权平稳交接。

死去的刘盈没有获得庙号,只得到谥号:孝惠,史称惠帝、孝惠皇帝。‘孝’的意思是孝子善于继承父亲的事业。从刘盈开始,汉朝皇帝的谥号中都有一个‘孝’字,只有光武皇帝刘秀因为是中兴之主而例外。‘惠’有仁慈、柔顺的意思,谥法上说“柔质慈民曰惠”。这个谥号明褒实贬,历史上有名的三个惠帝都是苦命人,比如明惠帝朱允炆,被亲叔叔赶下台的那位。

皇太子刘恭即位,仍然尊吕后为皇太后,皇后张嫣改称孝惠皇后。朝堂之上完全由吕后发号施令。

第十章 吕氏封王

吕后遵循无为而治的治国理念,社会安定,经济恢复。在用人上,吕后主要依靠娘家几个侄子和情夫审食其。

吕后想给娘家人封王,担心大臣们不同意,毕竟刘邦留下过“非刘氏不得封王”的最高指示。公元前187年夏,吕后投石问路,先加封刘盈的几个儿子,年龄大点的两个封为王,其余三个封为候。

一天早朝,吕后正式向右丞相王陵提出来,打算封吕氏家族的人为王。

王陵当场回绝,他说道:“高皇帝和大臣们杀白马盟誓‘非刘氏而王,天下共击之’,现在要封吕氏为王,这不符合约定。”

王陵的来历可不简单。他出身沛县豪族,刘邦年轻时混社会看见他一口一个大哥叫的亲热。那会儿王陵还看不上刘邦,和同样出身豪门的雍齿打得火热。楚汉相争,项羽抓到王陵母亲要挟王陵投降,王陵母亲自杀,托人带话要儿子忠于沛公。王陵这才铁了心跟随刘邦打天下。汉朝成立,刘邦怨王陵归顺的晚又和雍齿交好,拖了一年,才封王陵为安国候。王陵性格刚直,原则性强,刘邦是了解的,所以才有临终前的那个人事安排。

听了王陵不留情面的话,吕后沉下脸。她转头又问左丞相陈平,陈平回答道:“从前是高祖的天下,高祖说了算,现在是太后您当家,您要封吕氏子弟为王,当然可以。”

这话吕后听着入耳,脸色才缓过来。

散朝后,王陵找到陈平,劈头就问:“白马之盟,言犹在耳!你都忘了吗?你想讨好太后违背盟约,将来死了怎有脸见高帝?”

话说的相当重。王陵坚持原则到了不怕得罪人的境界,难怪刘邦曾经给王陵一个“憨”的评价。

陈平没生气,他笑着说:“在大殿上争的脸红脖子粗,我不如你。保全国家,安定刘氏天下,你就不如我了!”

王陵无言以对。

几个月后,吕后玩一招明升暗降,她调整王陵的岗位,任命王陵做太傅,免除右丞相的职务。论级别太傅比丞相高,实际权力太傅远远不如丞相。王陵咽不下这口气,从此称病在家,不再上朝。七年后,王陵真的生了病,在吕氏家族覆灭前夕去世。

有时候,熬到最后才能笑到最后,拼到最后就是拼身体。

吕后提拔陈平为右丞相,让审食其做了左丞相。审食其只是挂个名,不管行政事务,留在宫里服侍吕后,出谋划策。

公元前187年秋,吕后追封大哥吕泽为悼武王,封大哥的儿子吕台为吕王。吕氏封王就此开始。

为平息大臣们的不满,吕后封开国评定功劳时遗漏掉的几个功臣为候。公元前186年春,又发布诏书,正式明确爵位世袭。有封爵的大臣只要有儿子,儿子生孙子,子子孙孙无穷尽,爵位就能永远传下去。

功臣集团的几位主要人物:曲逆候陈平、绛候周勃、曲周候郦商、颖阴候灌婴、安国候王陵,联合上书,同意朝廷的决定,实际上是在表态接受吕后的安抚。

第十一章 刘氏危

齐王刘肥去世后,由长子刘襄继任齐王。刘襄兄弟属于吕后的孙子辈了,吕后没太难为他们,只是拿走了齐国几块地。侄子吕台封吕王的时候,就割出齐国济南郡作为吕台的封地。

吕台病死,吕后又封吕台的弟弟吕产为吕王。

为了安抚齐王一系,第二年吕后把刘肥的次子刘章接到长安,封为朱虚候。四年后,又召刘肥的第三子刘兴居到长安,封为东牟候。兄弟俩在京城挂名宫廷宿卫,并没有实际职务。估计吕后自己也不曾料到,这两兄弟在扳倒吕氏家族的政变中起了大作用。

其他刘姓皇族的核心成员就没有这好命了。

小皇帝刘恭渐渐懂事,不知从哪里听说生母已经死了,自己不是皇后的亲生儿子,小孩儿口没遮拦,脱口说道:“太后怎么能杀了我母亲,把我说成皇后的儿子呢!我现在还小,等我长大了,一定要报仇!”

这话一说出口,他就长不大了!

刘恭的话传到吕后耳朵里,吕后很担心,害怕刘恭长大了追究起来,自己辛辛苦苦一辈子可就白忙活了。吕后把刘恭关进永巷冷宫,对外声称小皇帝得了重病,不让大臣们见。

等事件冷却,吕后煞有介事地下了一道诏书,废掉刘恭,改立刘盈的第四子刘弘为皇帝,继续临朝称制。刘恭被幽禁而死,史称前少帝。

刘邦的第六子刘友原本封为淮阳王。吕后毒杀赵王刘如意,改封刘友为赵王。刘友的王后是吕氏家族的女儿,这场婚姻也是吕后安排的。夫妻俩关系紧张。吕后指派吕氏姑娘嫁给诸侯王,这些姑娘肩负监视刘姓王爷的任务。这位王后到吕后面前诽谤刘友,告发刘友说过:吕氏怎么能封王?等太后不在了,我一定要收拾他们。

吕后大怒,召刘友进京,把他关在京城的宅子里,派兵包围,断绝饮食。有臣下偷着给刘友送饭,就抓起来治罪。两回下来,再也没有人敢给刘友送饭了。刘友被活活饿死。临死前,刘友发出绝望的控诉,“吕氏绝理兮,托天报仇!”

刘友死后,吕后又命令刘邦的第五子梁王刘恢改做赵王,把梁国让出来给吕产,改封吕产为梁王。

从前刘邦费尽心机铲除异姓王,改封刘姓子弟为王,现在轮到吕后费尽心机铲除刘姓诸侯王,改封吕氏子侄为王。真可谓:前人田地后人收。后人收得休欢喜,还有收人在后头!

前面两任赵王惨死,刘恢心理压力很大,闷闷不乐。刘恢的王后是吕产的女儿,这门婚姻又是吕后指派的。这位吕王后自恃有吕后撑腰,在家里处处挟制刘恢。刘恢有自己喜欢的妃子,吕王后直接派人把这名妃子毒死。刘恢愤怒痛苦,却什么都做不了。四个月后,走投无路的刘恢绝望自杀。

吕后假惺惺召代王刘恒来做赵王。三任赵王惨死,刘恒不傻,他上书推辞说:“我愿意留在偏远地区,为国家守卫边疆。”吕后顺水推舟,封二哥的儿子吕禄为赵王。

刘邦最小的儿子燕王刘建打猎时被野兽抓伤,不治而死。刘建的侍妾生了一个儿子,还在襁褓中。吕后暗地里命人杀了这个孩子,谎称刘建没有后代,封侄孙吕通为燕王。

至此,刘邦八个儿子,直接死在吕后手里三个(三赵王),间接整死两个(刘肥、刘盈),意外死亡一个,只剩下两个:第四子代王刘恒和第七子淮南王刘长。

兄弟凋零,代王刘恒在这种险峻的政治环境下,经受住了考验。刘长的生母是刘邦出巡时诸侯王安排的陪侍人员,没受到刘邦认可,这名女子颇有骨气,生下刘长就自杀了。刘邦听说才感到后悔,就把刘长交给吕后抚养。也许这个不幸的孩子触发了吕后的母性,加之刘长年龄小又没有靠山,构不成威胁,吕后对刘长倒有几丝慈母之情。

第十二章 朱虚候刘章

刘长被吕后抚养长大,多少有些感情。当他听说自己生母的遭遇,没法恨父亲刘邦,也不怨养母吕后不出手相救,反倒恨上了审食其。

原来,刘长母亲自杀前,托人找门路找到审食其,求审食其去跟吕后说情,认下母子两人。审食其确实向吕后提了这事,吕后嫉妒,不愿意去管刘邦惹下的风流债。审食其见吕后不高兴,也就没再提这事。

哪知道刘长在长大后恨上了他。说句公道话,在这件事情上审食其着实冤枉,本来就不关审食其的事儿。刘邦不肯认账,吕后不愿意管,审食其能怎么办?审食其有吕后当靠山,刘长不敢找他的麻烦。最终,审食其死在刘长手里,这里先按下不表。

吕后不遗余力地迫害刘邦的子孙,夺取刘姓诸侯王的封地,分封自己的娘家人,要把刘氏天下交给吕氏掌管。铁腕之下,人人退避。代王刘恒在北方边境喝风吃沙子,韬晦自保。淮南王刘长在做吕后的乖儿子。刘姓皇族成员几乎被整治的服服帖帖,只有一个人敢于作公开斗争。

这位英雄就是朱虚候刘章,刘邦最优秀的孙子,刘姓皇族的杰出人物。刘章名气很大,在帝制时代,每逢皇家有难,总有人念念叨叨这位朱虚候。

刘章娶的老婆是吕禄的女儿,不消说,这桩婚事又是吕后安排的。小夫妻俩感情还不错,吕后很满意。刘章天生神力,文武双全,在吕氏当权的局面下也只能靠边站,他经常愤愤不平。

一天,吕后在宫里举办宴会,召刘章担任监酒官。

刘章立即意识到这是个机会,他请求道:“我是武将的后代,请允许我按照军法来监酒。”

吕后随口答应:“可以。”她没有意识到这个孩子想在这种场合干点大事。

众人边饮酒边观赏歌舞。一曲过后,刘章站起来说道:“请让我为太后唱唱耕田歌。”

吕后哈哈大笑,说道:“你父亲才知道耕田呢。你生下来就是王子,哪知道什么叫耕田?”

刘章正色回答:“臣知道。”

吕后笑着说:“那就试着为我唱唱耕田吧。”

刘章唱道:“深耕既种,立苗欲疏,非其种者,锄而去之!”

非其种者,锄而去之。真是多才多艺的人儿,刘章现场创作出这支《耕田歌》,表达对吕后偏袒吕家、迫害刘姓诸侯王的不满。

吕后自然是听明白了,她沉默不语。

过了一会,吕氏家族中有人喝醉了,逃离酒席,刘章追出去,直接拔剑杀了他,再回来禀报道:“有一个人逃离酒席,臣已经依据军法杀了他。”

听到这话,满堂的人大吃一惊。但是在宴席前,吕后已经同意刘章按照军法来监酒,所以无法怪罪他。

酒喝成这样,吕氏家族的人再也喝不下去了,酒宴就此结束。

从此之后,吕氏家族的人都害怕刘章,远远看见他都要绕道走。不愿意依附吕氏的朝中大臣都向刘章靠拢,刘氏的势力渐渐强大。

第十三章 功臣集团的觉醒(1)

大汉朝开国,人才济济。《汉书》第十六卷功臣表记载,截至刘邦去世那年,封侯的功臣就有一百四十三位。刘邦在沛县生长到四十七岁,也是在沛县造的反,所以开国功臣主要来自丰沛地区,历史上有一个专门的名称:丰沛功臣集团。相比之下,来自其他地区的功臣显得势单力孤。

到了吕后临朝称制的时候,丰沛功臣和半路参加革命的功臣几乎平分秋色。丰沛功臣集团的主要人物有绛候周勃、汝阴侯夏侯婴、安国候王陵,半路来的功臣有曲逆候陈平、曲周候郦商、颍阴候灌婴等人。这些人里面,陈平和周勃的职务最高。陈平时任右丞相,周勃在几年前做了太尉,相当于国防部长。陈平和周勃因此成为各自圈子里的大哥级人物。

吕后违背盟约封娘家人为王,功臣们勉强接受了,没成想吕后越来越偏激,不断迫害刘邦的儿孙。这些功臣跟随刘邦出生入死,他们不仅仅是君臣,他们还是朋友,用现在的话来说,他们有鲜血凝结成的友谊。刘邦子孙凋零,刘氏天下就要姓了吕,功臣们心里不安。

陈平自从当了右丞相,表现出不热衷政务,喜欢喝酒享乐。吕后的妹妹吕媭讨厌陈平,因为陈平曾经奉刘邦命令抓过她的丈夫樊哙。吕媭经常在吕后面前说陈平不关心政事、喝酒泡妞之类。吕后听了,反而高兴。不求上进的陈平更让吕后放心。

当着吕媭的面。吕后对陈平说道:“俗话说,小孩和女人的话听不得。只要你对我忠心,不要害怕吕媭说你的坏话。”

实际上,陈平时时刻刻关注着政局,对吕氏当权的状况很是担忧,只是考虑到自己力量有限,不能强争,担心起不到作用,反而把自己给搭进去了。他常常在家里闭门不出,静坐思考对策。他的心事被一个人看出来了。

这个人是我们的老熟人陆贾。陆贾在前面的故事里出场过三次。忘了说,陆贾也属于那种既善于谋国又善于谋身的聪明人。

吕后掌权用事,想立吕氏诸人为王,陆贾虽然不赞成,但他深知强力争辩无济于事,于是称病辞职,闲居在家。他有五个儿子,他拿出一千金,平分给儿子们,每个儿子两百金。陆贾给自己留了一辆豪华马车、十名仆人和一把价值百金的宝剑。

陆贾和儿子们约定:在五个儿子家轮流住。每次住不超过十天。以后在谁家生病去世,宝剑、豪车和仆人就归谁继承。

儿子们都没有怨言。陆贾交游广阔,他经常到朋友家玩,一年当中到儿子家去不过两三次。一直到陆贾去世,儿子们都很孝敬。对比现代,新闻上常有老人卖了房子投靠子女,反被子女抛弃,生活的智慧竟然不及两千多年前的古人!

一次,陆贾去陈平家。他不等通报,径直走进内室,走到陈平身边坐下。陈平正在深思,陆贾到了都没有察觉。

第十四章 功臣集团的觉醒(2)

陆贾能不经过仆人通报,直接走进陈平的房间,我们能够推测出来,陆贾和陈平的关系应该很铁。

见到陈平这幅忧心忡忡的模样,陆贾故意问道:“有什么事情让你愁成这样啊?”

陈平多机智,他反问道:“你猜猜看,我究竟在担心什么?”

陈平一脚把皮球踢给陆贾。

陆贾不兜圈子了,他说道:“您老先生的官都做到了右丞相,位列侯爵,封邑有三万户,得到的荣华富贵已经到顶了,在个人享受这方面你应该没有更多欲望了。要说你有什么烦心事的话,那只不过是在担忧吕氏和小皇帝而已。”

如果不是绝对信任的朋友,这种犯忌讳的话是不会说出口的。

陈平被猜中心事,他也坦诚相待,询问道:“你猜的很对,你看这事该怎么办?”

陆贾回答道:“天下太平的时候,关键在丞相;天下动荡的时候,关键在将军。如果丞相和将军配合默契,官吏群体就能团结一致;官吏各司其职,国家即使有突发事件发生,局面也能稳定!”

陆贾提出“天下安,注意相;天下危,注意将”这个著名论断,抓住解决问题的关键。

陆贾接着说道:“我为国家大业考虑,觉得这事在你和太尉周勃两个人掌握之中。我常常想把这番话对周勃讲明白,他总跟我开玩笑,不太重视我说的话。你为什么不和周勃多来往,建立牢固的同盟关系?”

陈平听从陆贾的计策要和周勃结交。陆贾就此促成汉朝版的‘将相和’。

不久之后,周勃过生日,陈平送上五百金的礼钱给周勃祝寿,还为周勃准备了一场盛大的生日派对,请了很多人来参加,好酒好菜加歌舞表演招待。周勃很高兴,也很感动。等到陈平过生日,周勃用同样的方式来回报陈平。一来二去,陈平、周勃俩人的交情越来越深。

周勃这个太尉名义上是全国最高军事长官,实际上连京城长安的防务都管不了。当时,京城卫戍部队分为南军和北军。南军驻扎在城南,守卫未央宫及其附近区域;长乐宫在京城东北方位,北军驻守在这里。梁王吕产统领南军,赵王吕禄掌管北军,两个人归吕后直接领导。周勃对吕氏当权的现状也很不满。

陈平又以“饮食费”的名义,赠送陆贾一百名奴婢、五十套车马、五百万钱。这笔财产其实是活动经费,陆贾就用这笔经费,在朝廷大臣中游说,拉人加入反吕联盟。

功臣们的小动作,吕后知道吗?我想,吕后多半不清楚。以她的性格,如果知道这些异动,一定会先发制人,先抓个把人来杀掉再说。吕后执政期间,对功臣集团采取拉拢安抚、控制使用的策略。她曾经也想过灭掉功臣集团,全部换上自家人,着手准备的时候才发现,太难了。

简单来说,功臣集团人多,势力强,树大根深,轻易动不了。想当初,刘邦就是担心刘盈镇不住功臣集团,才扶植吕后参予政事。

第十五章 功臣集团的觉醒(3)

说起来,在对待功臣方面,刘邦在历代开国皇帝中算是相当够意思的。除了少数几个手握兵权的异姓王,绝大多数功臣都得到保全。陈平、周勃这些功臣不但有列候的爵位,还有相应的封地,按照功劳的大小分封,封地大的有万户,封地小的也有五六百户。

刘邦的底线是,王侯们必须服从我这个皇帝,不能搞分裂活动。只要不触碰到这条底线,刘邦不会想着怎么整你。《汉书》功臣表上记录了分封诸侯的誓词:“使河如带,泰山若厉,国以永宁,爰及苗裔”,即使有一天,黄河只剩下窄窄的一条带子宽,泰山变得如磨刀石那么薄,你们的封国永远牢固,可以传给你们的子孙后代。

当刘邦担心刘盈的能力时,他依旧没有去削弱功臣集团,而是默许吕后参政,使吕氏外戚和功臣集团在力量上达到一种平衡。政治的最高艺术是平衡。刘邦是擅长政治平衡术的卓越政治家,吕后不是。

刘盈太弱,玩慢性自杀把自己玩死了。刘邦生前设想的政治平衡就此打破。吕后在个人能力和胸怀上比刘邦差出一大截,缺乏搞平衡的大局观。她开始想铲除功臣集团没搞成,反而与功臣集团结下梁子,虽然后面有拉拢安抚的动作,却再也不可能得到功臣集团的信任了。

吕后一味的维护吕氏家族,迫害刘邦的儿子们,挤压功臣集团的权力空间。周勃是出了名的朴实厚道,还是从丰沛起家的功臣,和吕后是多年的老熟人了,连他都心怀不满,吕氏的权力基础怎么能牢固得了?

功臣集团内部两个派系在陆贾的推动下,寻找到共同利益切入点,经过陈平、周勃这两位带头大哥的一番整合,形成反对吕氏的强大力量。

左丞相、辟阳候审食其虽然也是沛县人,由于分工不同,审食其在沛县起义后就做了领导的私人助理,常年陪伴在刘邦家人身边,不像周勃、夏侯婴他们是在战场上拼杀出来的。审食其和吕后的关系大家心里有数,虽然是沛县同乡,平时和审食其走的并不近,现在谋划这么大的事,自然瞒着审食其。

吕后的两个哥哥吕泽和吕释之在几年前去世,吕产、吕禄这些小辈和年长的功臣们没有多少交情。吕后的妹夫樊哙也已经去世。功臣集团对现在权势熏天的吕氏外戚家族没有什么好感。

功臣集团唯一顾忌的是吕后。毕竟,吕后是刘邦的正妻、现任小皇帝的亲祖母,身份上有天然的合法性。只要吕后不正式宣布让吕氏取代刘氏,大臣们就没有理由公开反对她。

第十六章 女人心性

应该说,在国家治理的大方向上,吕后掌握的不错。高层的权力斗争没有波及到中下层官吏和普通老百姓,没有影响到国家的根基,老百姓的日子正常过。

吕后的问题在于,过分偏袒自己的娘家人。老太太有着小女人的心性,给亲生的儿女、给自己娘家多挣点好处,也就满足了,没想过让吕氏取代刘氏做皇帝。

不要说帝王家,就是平民百姓家,媳妇对娘家的兄弟子侄多照顾点,还能招来夫家亲戚的不满。刘吕两家矛盾激化不可避免。吕后爱娘家反而坑了娘家。

无论是皇太后,还是普通人,约束自己的欲望是一项终生的修行。

刘姓宗室中,只有一个人侥幸被吕后封了王。这个幸运儿叫刘泽,是刘邦的远房堂弟。刘泽是参加过沛县起义的元老,虽然没立过大功劳,凭着同宗的身份,分封功臣时,他被封为营陵侯。按理说,封侯已经到头了。

刘泽娶的老婆是吕后妹妹吕媭的女儿,这样,刘泽和刘吕两家都能攀上亲。吕后清洗刘氏皇族的时候,刘泽的日子也过得提心吊胆。他花了大钱,托人找到吕后身边的亲信宦官,想谋个王来做。跑官要官,自古有之。

公元前181年春,发生日全食。吕后心里很不舒服,跟身边人说道:“这是因为我吗!”她任命梁王吕产为丞相,赵王吕禄为上将军,把行政权和军权彻底抓在手里,心里才安稳了些。

亲信宦官向吕后提建议道:“太后光封吕姓王,群众有意见,不如也封个姓刘的装点门面,吕家的王爷们才做得安稳。”

吕后深以为然。刘泽如愿以偿,被封为琅琊王,高高兴兴的上任去了。吕后只给个琅琊王的名号,把齐国的琅琊郡划了出来,封给刘泽。齐王刘襄心里不满,就此与刘泽生了嫌隙。

为什么要说这段故事,因为刘泽在后面还会出场,甚至影响了历史的走向。

刘盈在位的时候,南越王赵佗还算老实,按规矩派遣使者来长安朝贡。等到吕后临朝,赵佗开始不把大汉放在眼里。汉朝意识到赵佗的野心,修改双边贸易条例,禁止向南越出口铁器,限制出口牛马羊等牲畜,卖牲畜只卖公的,不卖母的。

赵佗发飙了。南越地区经济和技术较为落后,由于和汉族交流日益增多,南越也逐渐向农耕文明转型。南越的冶铁业还无法跟中原地区相比,需要大量从汉朝进口铁器。限制牲畜进口,南越人就不能扩大自己的养殖业,等于断了他们的口粮。

南越与吕后当政的汉朝中央关系紧张,汉越矛盾激化。公元前183年的春天,南越王赵佗宣布脱离汉朝,自称南越武帝,出兵攻打相邻的长沙国。赵佗意在挑衅,并非想侵占土地。吕后派遣隆虑侯周灶领兵南下,攻打赵佗。

插两句话,周灶是当年在芒砀山下追随刘邦闯荡的十几个农民工之一。所以,不要怕起点低,只要跟对老板外加一点运气,就能混出头。

中原士兵不适应南方炎热潮湿的气候,纷纷得了传染病,大批死亡,汉军连五岭山脉都没有越过。五岭又称南岭,由越城岭、都庞岭、萌渚岭、骑田岭、大庾岭五座山组成,是长江和珠江两大流域的分水岭。五岭山脉以南的地区俗称岭南,相当于现在广东、广西及海南全境,以及湖南、江西部分地区。

赵佗见好就收,攻下长沙国的几个县就撤了军队。他软硬兼施,周边的闽越、西瓯和骆越这些小国纷纷归顺南越。强大的南越,成为汉朝在南方的大患。直到吕后去世,南越问题仍然没有解决。

第十七章 太后崩

岁月催人老。吕后临朝称制快十五年了,如今她不得不承认,就算权势通天,终究也敌不过岁月无情。当年与萧何一同诱杀韩信,多么精细果断,这两年越来越感觉精力不济。晨起梳妆,常常蓦然惊觉,鬓边又多了几丝白发,铜镜里的面容愈发憔悴,涂抹最好的香脂也遮不住眼角的皱纹。

公元前180年的暮春三月,吕后到郊外举行驱灾求福的祓祭。这是周朝时形成的风俗,阴历三月上旬的巳日,俗称上巳节,人们在水边洗濯污垢,祭祀除灾。魏晋以后,上巳节改为每年的三月初三,逐渐演变成汉族水边饮宴、郊外踏青的活动。

祭祀结束,回来路过轵道亭时,吕后恍恍惚惚看见一条苍狗,撞了一下她的腋下,忽然又不见了。在古代,苍狗是一种不祥之物。吕后感到腋下疼痛,回到宫里,找人算了一卦,说是赵王刘如意在作祟。吕后从此得了腋下疼痛的毛病。

所谓疑心生暗鬼。吕后残害了戚夫人和刘如意,心里总有个疙瘩,这时候老眼昏花,以为看见了什么鬼怪,自然联想到最痛恨忌惮的人。她意识到自己要活到头了,抓紧封赏身边人,宫里一定级别以上的宦官都封为侯。

这年夏天,长江、汉江流域闹洪灾,滚滚洪水冲毁了一万多家百姓的房屋。

到了初秋时节,吕后的病情越来越重。她放心不下侄子们,专门交待吕产和吕禄,说道:“现在我们吕家的人被封为王,大臣们心里有意见。我死了以后,他们恐怕就要作乱,你们一定要掌握好兵权,保卫皇宫,千万不要出城为我发丧,不要受制于人啊!”吕产、吕禄自然是满口答应。

吕后对娘家人真是好的没话说了。临终前,吕后又安排一桩婚事,让小皇帝刘弘娶了吕禄的女儿为皇后,考虑得可谓周到。争了一辈子,吕后终于能放心了。公元前180年8月18日,历史上第一位临朝称制的皇太后吕雉在未央宫去世。她留下遗诏,赐给每个诸侯王黄金千斤,大大小小的官吏按照级别赐给黄金,大赦天下。

吕后走的很安心。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侄儿们就是一群饭桶。树倒猢狲散。没了姑母当靠山,这些好侄子很快被人一锅端掉。当初跟吕后装糊涂、扮老实的大臣们一个比一个厉害,把老吕家灭了门。

尽管在吕后当政期间,杀了不少刘姓皇族成员,那是权力斗争,大汉朝向上的发展势头没有变。这一点,当时人和后世史家都是认可的。吕后葬在刘邦的长陵,单独起坟,和刘邦的坟丘大小几乎相同,这丧葬规格在汉朝再也没有出现过。

司马迁在《史记》中甚至不为刘盈作本纪,而为吕后单独作了一篇《吕太后本纪》。太牛了,历史上独一无二。皇后去世要写进列传,只有皇帝死了才有资格写进本纪,这是把吕后当成君主对待了。

司马迁老先生对吕后的治国成绩给了高度赞扬,原文如下:“高后女主称制,政不出房户,天下晏然。刑罚罕用,罪人是希。民务稼穑,衣食滋殖。”这几句话后来被班固原原本本抄进《汉书·高后纪》。得评如此,这一生是否不再有遗憾?

第十八章 灭族(1)

吕后去世不到一个月,齐王刘襄在齐国起兵,发布文书通告天下:我要杀掉那些不应该封王的人!

斗争的对象直指吕氏家族,就差直接点名道姓了。刘邦生前留下的白马之盟,在吕后当政的十五年里形同废纸。现在强人吕后不在了,立马就有聪明人祭出这把杀手锏,“非刘氏而王者,天下共击之”!

刘襄之所以敢带头造反,还因为他有两个好弟弟在长安当内应。据说,刘章老婆也就是吕禄女儿,知道自己的娘家人准备造反,告诉了丈夫。刘章把消息传给大哥,刘襄这才起兵。

我对这段记载很怀疑。在古代,嫁出去的女儿就像泼出去的水。如果吕产和吕禄真的要造反,这么大的事,怎么敢让嫁给刘家人的女儿知道!

当时的长安城,吕产分管南军,吕禄分管北军,守卫京城的两支军队都是吕家人在掌管,吕家人想造反,可以说是分分钟的事。造反不是嘴上说说的,先要有计划吧,找亲信商议,调动军队,部署任务,等等。然而在史书上,只提到刘章老婆告密,没有任何其他佐证,来证明吕家人要造反。所以,吕家人是当了回冤大头,被扣上造反的黑锅。近代学者吕思勉考证过,也认为吕氏家族不存在作乱的阴谋。

其实很好理解,吕家人不存在造反的理由,也没有造反的魄力。吕氏一族把政权和军权都抓在手里,他们或许担心自己的权力和荣华富贵,却没有想过取代刘氏当皇帝。再从后来的表现看,吕产、吕禄等人就是十足十的草包,哪有当皇帝的野心!说他们敢造反都是抬举他们。

所以,吕氏家族要造反,只是刘章等人制造出来的谎言。唯其如此,吕氏家族才更有被攻击的理由。说到底,还是刘吕两家围绕最高权力的斗争。

功臣集团几乎是毫不犹豫的站到刘姓皇族一边。由于吕后的强势和自私,吕氏家族严重侵犯功臣集团的权力边界,陈平成了挂名的丞相,周勃这个太尉,全国最高军事长官,居然进不了北军的军营。再者,在大臣们心里,刘氏相比吕氏更有合法性,更受到认同。

刘襄起兵,朝野震动。吕产和吕禄躲在京城里,不敢亲自领兵去镇压叛乱,总要派个能压得住阵的将军,他们选来选去,选中了一个人,颍阴候灌婴。

在开国功臣里边,灌婴不算突出,他的优势是活的长,其他人纷纷凋零,他自然就熬出头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还真不是一句空话。

在吕后掌权的十五年里,灌婴很低调,甚至什么职务都不担任,只守着颍阴候的爵位和封地过日子,没表现出来对吕氏家族的一丁点不满。这是很不容易做到的。吕氏家族的人对他印象不错,认为灌婴是倾向吕氏一方的,至少是中间派,这才放心召灌婴出山带兵平叛。

实际上,灌婴属于坚定拥护刘氏的功臣派。

第十九章 灭族(2)

灌婴隐藏的够深,骗得吕家兄弟的信任,拿到了兵权。吕氏家族就此踏上覆灭之路。

朝廷的平叛大军浩浩荡荡开出函谷关,抵达战略重地荥阳。灌婴命令部队停下来,不要走了。他召集将领们开会,告诉他们一个爆炸性的消息:吕家的人图谋造反,要自己当皇帝!

没等大家合上嘴巴,灌婴又说:“我和太尉他们商量过了,军队暂时留在荥阳。我们不能攻打齐王,这是在帮吕家的忙。”

灌婴的资历摆在这儿,当年他出生入死的时候,这些将领保不准还是他手底下的小兵。会议的结果是,没有人站出来反对。人心依然向着刘氏。

吕产、吕禄把持兵权八年,在军中居然没有培养出几个死党,平时都忙啥了呢!

灌婴派人和齐王刘襄联系上,告知刘襄和其他诸侯王,要和他们联合起来,铲除吕氏。刘襄知悉灌婴的打算,就带兵返回到齐国的西部边界,观察局势。

刘襄代表的是刘姓皇族派,灌婴代表的是功臣集团,他俩联手,意味着两大门派正式结盟。结盟的太晚了。刘襄三兄弟毕竟年轻,和功臣集团的几位核心成员来往不多。刘章、刘兴居写信鼓动大哥起兵,来长安争皇位,大臣们事先都不知道这事。

刘襄在齐国起兵并非一帆风顺,他差点就被人灭了!

刘襄接到弟弟们的密信,找来舅舅驷钧商议。齐国相召平是吕后安插的人,他知道了这件事,先下手为强,派兵包围齐王宫。包围之后怎么办?是直接杀还是逮了再杀?召平一时没了主意。他不想背上杀害诸侯王的名声。

中尉魏勃骗召平说:“大王没有朝廷的调兵虎符,起兵属于犯法。相国您围住了王宫,这是好事啊。我愿意替您带兵保卫齐王。”古人含蓄,这话解读出来就是:齐王犯了法,杀掉他是好事,你下不了手,我替你杀吧。

请注意,这个中尉不是现在的中尉,其职务类似公安厅长,在汉朝属于中高级武官。

有人跳出来背锅,召平求之不得,就把兵权交给魏勃。召平一交权,魏勃转头就派兵包围住国相府。召平才明白上了当,他懊悔不已,仰天长叹:“唉!道家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说的就是我这样的笨蛋啊!”随后自杀而死。

刘襄让舅舅驷钧做了国相,魏勃为将军,调出齐国的全部兵力西征。为了扩充实力,刘襄派使者带口信给琅琊王刘泽说:吕家人叛乱,我要带兵去京城诛杀他们。我担心自己年纪小,不熟悉行军打仗,您开国前就是将军,我愿意让您当主帅。我现在不敢离开军营,想请您到临淄会见,共商大计。

刘泽这个投机分子信以为真,他盘算了一番,觉得有好处可捞,于是快马加鞭,飞奔来齐国都城临淄。殊不知,刘襄只想要他的军队。刘泽刚到,就被刘襄等人软禁起来。琅琊国的军队被全部收编。刘泽恨透了刘襄:你这小子敢骗我?将来有你好果子吃!

灌婴临阵倒戈的消息传回长安城,吕家兄弟俩懵了。

第二十章 灭族(3)

两路大军联手,给吕氏一族带来空前的压力。吕产、吕禄慌忙召集家族成员开会讨论,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什么的都有,兄弟俩拿不定主意。

陈平也收到灌婴与刘襄成功结盟的消息,他急忙找到周勃,商议道:“现在轮到你我出手了。”

周勃有些无奈,“我虽是太尉,却连军营都进不了。”

陈平神秘一笑,“莫急,我们就从北军下手。”

北军统帅是赵王、上将军吕禄,这家伙比吕产更没本事,陈平要拿他开刀。

曲周候郦商虽然是功臣出身,因为年老多病,已经退居二线很久了。在刘吕两家的这场权力斗争中,他保持中立,两不相帮。事与愿违。他不想惹上事,事却偏偏找上他。只因他有一个儿子叫郦寄,而郦寄是吕禄的好朋友。

陈平和周勃派人挟持郦商,强迫郦寄去劝吕禄放弃兵权。父亲和朋友,只能二选一,郦寄选择了前者。他跑去见吕禄,劝说道:“高祖和太后共同平定天下,刘氏封王的有九人,吕氏被立为王的三人,都是大臣们商议过的,诸侯们都认可。现在太后逝世,皇帝年少,你是赵王,不回自己的封地,却担任上将军,把着兵权不放,大臣们怎么能不疑心!不如把将印归还给朝廷,把兵权交给太尉,也请梁王交出相国印,和大臣们说清楚再返回自己的封国,齐国就没有借口出兵了,大臣们心里也踏实。你安安稳稳做赵王,子孙后代永远称王,这才是长久之计啊!”

吕禄信任郦寄,被忽悠的晕晕乎乎,就想把兵权交出来。他派人转告吕产和吕家的老人们,有人认为可行,有人说不行,意见又不一致。吕禄迟疑不决。

吕禄和郦寄这些官二代经常在一块游玩。有一回出城打猎,路过舞阳候的别墅,吕禄停下马,拜见小姑姑舞阳候夫人吕媭,告知自己放弃兵权的打算。吕媭大骂这个傻侄儿,“你作为将军却放弃军权,吕氏全族将死无葬身之地!”大难临头,吕家大老爷们的见识,反倒不如一个老妇人。

左丞相审食其见形势紧张,赶紧辞了职,改当太傅去了,表明态度与吕家人划清界限。

郎中令贾寿从齐国出使回来,催促梁王吕产赶快回封地。刚巧平阳侯曹窋在宫里当值,他立即出宫告诉陈平和周勃。吕产等人一旦出了长安,再想铲除就难了。事不宜迟。剿灭吕氏,就在今日!

周勃想进守卫长乐宫的北军,没能进得去。襄平侯纪通主管符节,周勃就让纪通拿着符节,假传皇帝诏令:让太尉周勃进入北军。郦寄等人又去劝吕禄,“皇帝命令太尉主管北军,让你回封地,你赶快交出将军大印,趁早走。”吕禄相信郦寄,就解下军印,把兵权交给周勃。

周勃拿着将印进入北军门,马上集合士兵,发布命令:“拥护吕氏的袒露右臂,拥护刘氏的袒露左臂。”北军将士都袒露左臂,拥护刘氏。

南军还在吕产手里。周勃前往北军之时,陈平召来朱虚侯刘章,让他协助周勃。周勃派刘章监守军门,命令曹窋通知未央宫护卫:不准放吕产进宫。

吕产还不知道吕禄已经离开北军,他想进未央宫,被拦在宫门外面。吕产带兵强行闯关。曹窋怕拦不住,飞马报告周勃。周勃就派刘章进宫,对他说:“赶快进宫保卫皇帝。”官场上打滚多年,个个都熬成了人精。直到此刻,周勃还不敢肯定一定能干翻吕家,所以只明说保卫皇帝。

刘章进入未央宫,就看见吕产已在宫中。

第二十一章 灭族(4)

两路人马撞上,都是全副武装。刘章当机立断,率领一千多北军士兵冲向吕产部。吕产事先不知道北军已经被反吕联盟控制,所以没带多少兵进宫,这下慌了。他设想过最坏的结局,无非是交出权力,回梁国封地提前养老。眼前的情景却是刀兵相见,杀气腾腾。

正值傍晚时分,仿佛老天爷也要来凑凑热闹,突然间刮起一阵西北风。风声伴随着喊杀声,声声入耳。吕产所部军心乱了,士兵四下逃窜。吕产不敢恋战,他在几名贴身卫士的保护下,往宫外逃跑。刘章已经锁定他,带兵紧紧跟住,猛追猛砍。吕产慌不择路,逃进郎中令的厕所。刘章追进去,杀了他。

大功告成!

宫里发生这么大的事,惊动了小皇帝刘弘。刘弘派使者手持符节,前来慰劳朱虚候刘章。这一年,刘弘不过才十一二岁,已经有这样的头脑了。刘章想把符节要过来,使者不肯给。刘章不好强夺,他拿着宝剑登上使者的马车,吓得使者变了脸色。

刘章笑道:“不要怕!我只想借你的人用一用。”

使者擦了把冷汗,放下心来,还好,是借人,不是借头。

刘章胁迫皇帝的使者同乘一辆车,凭借使者手中的符节巡视皇宫,安定人心,顺手斩杀长乐宫卫尉吕更始。至此,长乐宫、未央宫这两处权力核心彻底被反吕联盟掌握。

刘章跑回北军向周勃报告。周勃正在等消息,收到捷报,他激动的站起身,向刘章拜了两拜,说道:“我担心的就是这个吕产,因为他是相国,又掌管南军,你把他除掉了,刘氏天下就安定了!”

斩草要除根。周勃发布命令,出动北军士兵,分头抓捕吕家的人,不分男女,不分老少,全部杀死。第二天,捕杀准备潜逃到赵国的赵王吕禄,杀掉燕王吕通,乱棍打死躲在舞阳侯府的吕媭。

早在吕禄放弃兵权的时候,吕媭已经预感到家族覆灭的悲惨结局。她在家里,把自己多年收集的珍珠宝贝撒的遍地都是,一边抛洒,一边骂:“我还留着这些东西干什么!以后都是别人家的。”

一语成谶!樊哙的儿子舞阳侯樊伉因为是吕媭所生,也被斩杀。刘邦和吕后的外孙鲁王张偃被废为候,好歹保住了小命。吕氏全族被灭。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刘章把诛杀诸吕的结果通知大哥刘襄,让他撤军。灌婴也得到消息,从荥阳收兵回京。荡平诸吕的行动圆满结束,又一个难题摆在功臣集团和刘姓皇族面前:小皇帝刘弘是吕后立的,身上流着吕氏的血脉,难保他将来不会翻案,怎么办?

第二十二章 刘襄痛失皇位

经过一番讨论,功臣集团和刘姓皇族的代表刘章、刘兴居以及琅琊王刘泽,达成共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小皇帝刘弘也杀掉,重新找一个姓刘的来当皇帝。

刘泽不是被齐王刘襄软禁起来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有时候不得不服,姜还是老的辣!话说刘泽上了刘襄的当,被扣留在临淄。他苦思冥想,寻思脱身的妙计,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他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他找到刘襄,骗他说:“你父亲刘肥是高祖皇帝的长子,你是你父亲的嫡长子,你是高祖皇帝正正宗宗的嫡长孙,大汉皇帝这个位子非你莫属啊!朝中那帮老臣不一定这么想。我愿意到长安去说服他们。现在刘氏一族当中,就数我的辈份最高,我说话还是有用的。”

听到这个话,刘襄两眼放光。刘泽觑着刘襄的脸色,继续说道:“所以啊,你现在把我留在临淄,一点作用都起不到。不如把我送到长安,让我替你说说好话,不是两全其美吗!”

刘襄急切想当皇帝,他相信了刘泽这番话,派人快马加鞭把刘泽送去长安。望着越来越远的临淄城门,刘泽差点没笑出声,“小子!你还嫩了点。”

刘泽到了长安,果然受到重视,被邀请参加这次决定皇位归属的会议。毕竟刘泽身份摆在这儿,开国功臣兼刘姓诸侯王,论辈份是现任小皇帝的叔祖父。

在讨论立谁来做下一任皇帝时,就有人提出来:齐王刘襄是高祖刘邦的长孙,应该做皇帝。

这个提议者是平阳候曹窋。曹窋是曹参的儿子,别忘了,曹参做过第一代齐王刘肥的国相。曹窋长期在宫里任职,和刘章、刘兴居年龄上接近,有父辈的渊源,又因为工作关系和兄弟俩有密切接触的机会,他暗地里成为齐王一党不奇怪。

再者,曹窋在诛灭诸吕的政变中立了大功,却没有得到封赏,在汉文帝刘恒继位后被免职,只挂个平阳候的名头。推测原因就是曹窋拥护过齐王刘襄做皇帝。

曹窋话音未落,刘泽就跳出来反对,“吕氏就凭着他们是外戚,才能够专权作恶,几乎毁了刘氏天下。齐王的舅舅驷钧为人凶残,如果立齐王为皇帝,等于又扶植一个吕氏。”

刘泽的话正合陈平等人的心意。刘襄兄弟如狼似虎,已经成了气候,有齐王系的一套班子,他们上台,我们老兄弟还不得靠边站!陈平等人顺水推舟,附和刘泽的话,都说不能立齐王。刘襄就此与皇位擦肩而过。

或许是被气的,仅仅一年之后,刘襄就病死了,谥号:哀王。实在太悲哀了,辛辛苦苦一场,到头来,为他人作了嫁衣裳!

政治的最高艺术是平衡。最后被选出来的人,一定符合或者是相对符合各个派别的利益。

第二十三章 代王当立

否决掉齐王刘襄,只能从刘邦的儿子中选一个来当皇帝。经过吕后的清洗,刘邦八个儿子,只有两个还活着,第四子代王刘恒和第七子淮南王刘长。

刘长是吕后养大的,反吕联盟本能的排斥他。刘长被踢出候选人名单。只剩下一个人选:代王刘恒。陈平等大臣盘算,刘恒一向老实低调,生母薄太后不得宠,在朝中没有势力,他当上皇帝还不得依靠我们这几个老头子。行,就是他了。

功臣集团就此达成一致意见,表态道:“代王刘恒在高祖皇帝存世的儿子中年龄最大,继承皇位,名正言顺。再说,代王为人宽厚,薄太后娘家谨慎善良。立代王为皇帝合适。”

刘姓皇族派中,琅琊王刘泽自然不会反对,齐王系的刘章、刘兴居等人到底年轻,不及陈平这些老狐狸斗争经验丰富,在大臣们拥立刘邦儿子的呼声下,让步同意。

至此,代王刘恒成为各派系都认可的下一任大汉皇帝。诛灭诸吕,刘恒没有出过半分力,却在最后,分得最大的蛋糕。一个人的命运啊,当然要靠自我奋斗,但是也要考虑到历史的进程。

新皇帝是选好了,现任的皇帝刘弘还在宫里呢。这难不倒陈平这些老狐狸,他们早就想好了说辞:小皇帝刘弘和他三个兄弟都不是惠帝刘盈的亲生儿子,他们是吕后从宫外面抱养的。

这个说法彻底否定刘弘的身份。冒充皇子,当上皇帝不但非法,还要杀头。反正刘弘他们的生母早已被吕后杀掉,吕后也死了,死无对证。做了四年皇帝的刘弘,被反吕联盟当成垃圾一样抛弃!

反吕联盟暗中派使者去代国召刘恒进京,京城里边,着手处理刘弘兄弟。

东牟侯刘兴居自告奋勇,说道:“诛灭吕氏我没有功劳,请让我去清理皇宫。”

在皇位继承上,齐王系作出让步。大臣们照顾场面,也愿意分享功劳,就让刘兴居和汝阴侯夏侯婴一起办这件差事。

他俩进了宫,直截了当对刘弘说:“你不是刘氏的后代,不应该做皇帝。”

刘弘忐忑不安了好几天,到这时,突然有人跟他说,你来历不明,不但做不成皇帝,连父母是谁都不清楚。刘弘懵了。刘弘身边还有几个护卫。夏侯婴解除了他们的武装,叫上马车载着刘弘离开皇宫。

刘弘不无凄凉的问道:“你们要带我去哪儿?”

夏侯婴哄他说:“出去找个地方住。”

刘弘兄弟已经上了死亡名单。

考虑到白天动手面子上不好看。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当天夜里,反吕联盟分头把刘弘和他三个兄弟杀死。刘盈软弱了一辈子,儿子们也被杀了个精光,生前身后都是悲剧。吕后精明了一辈子,害的自己断子绝孙,反倒让不起眼的刘恒捡了便宜。

巍峨的未央宫即将迎来新的主人。

第一章 刘恒登基

天上掉馅饼了!

接到让自己进京的密信,刘恒又惊又喜。整整十七年了,刘恒已经习惯了代地的荒凉,他曾以为自己将永远留在代地,默默无闻,不为人所注意,寂寞的死去。

而现在,从长安来的使者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语气急促,“丞相、太尉急召大王您回京,商议大事。”

作为皇家子弟,刘恒敏锐的意识到话里包含的信息:这是在邀请自己进京做皇帝。

齐王刘襄起兵,京城风云变幻,掌权十余年的吕氏家族被连根拔起。刘恒和代王府的一班下属虽然远在北方边境,却早已经得到消息,密切关注事态变化。

没想到馅饼会砸到自己头上!谁知道香喷喷的馅饼是不是有毒的?

刘恒犹豫了。他客气的招呼使者,“我知道了。你先住下来,我考虑考虑,再答复你。”

送走使者,刘恒把代王府的高级官员都召集来,开了场专题研讨会,主题是:召我进京,这事靠谱不靠谱?

跟刘恒一样,大部分人表示怀疑,天上哪会掉馅饼?十有八九,是朝廷里那帮老狐狸设的圈套。

郎中令张武一向得刘恒重用,说话也就比较直接,他说道:“朝中那帮大臣都是开国时的元老,个个是玩阴谋的高手。他们刚刚灭了吕氏全族,就要迎大王入京,实在难让人相信。大王最好称病不去,静观其变。”

众人纷纷附和,称赞张武说的对。

中尉宋昌站出来反对,他进言道:“他们的说法错了。自从高祖建国,广施恩惠,深得人心,太尉周勃持一个符节进入北军,一呼百应,别以为他有多了不起,其实是高祖皇帝积下的威德。就算大臣们想玩花样,朝中有朱虚候刘章、东牟候刘兴居这些宗室,外有吴楚齐琅琊这些藩国,都是刘家的人,谁怕谁啊,跟他们拼了!”

宋昌顿了一顿,加重语气说道:“现在高祖的儿子只有大王和淮南王,大王年长,名声又好,所以朝中大臣才想推举您做皇帝。机会不要错过,大王不必有顾虑,赶快进京。”

两方说的好像都有道理,而正确的答案只有一个!

在我们的生命中,也会遇到类似的选择,选择权只能行使一次,选择之后,或皆大欢喜,或追悔莫及。更为残酷的是,选择之后无法回头,只能沿着既定的路走下去。

代王刘恒走到了人生的岔路口。他拿不定主意,跑去问母亲薄太后。薄太后安分守己的活了半辈子,哪里有政治经验告诉儿子!刘恒没办法,找巫师卜了一卦,卦象大吉!

刘恒打算进京,为了保险起见,他先派舅舅薄昭到长安打探虚实。薄昭见到周勃,周勃武将出身,不玩虚的,原原本本把拥立代王的心意说出来。薄昭大喜,立即回报刘恒:别犹豫了,这事靠谱!

刘恒很高兴,带着宋昌、张武等人乘六辆快车进京。到了长安城外,刘恒先去给父亲刘邦扫墓,派宋昌先进城探探路。

刘恒每一步都走的特别稳,这与他多年的历练是分不开的。人在年轻的时候,吃点苦受点磨难真不是坏事。

宋昌走到渭桥,陈平、周勃率领大小官员已经等候在那里。宋昌调转马头,回报刘恒。

刘恒这才放心,继续上路。到了渭桥,大臣们笑脸相迎,以臣下的大礼拜见代王,刘恒下车回拜。

太尉周勃突然走上前,对刘恒说道:“我想跟您私下谈谈。”

这就尴尬了。鬼知道周勃要说什么!

宋昌正在刘恒身边,他立即说道:“太尉要说公事,就请当着众臣的面说。要是说私事,对不起,王者无私!”

周勃也机灵,他立刻跪下,呈上皇帝玉玺。俺要说的是公事,公事。

刘恒推辞道:“我们先进城,再议一议吧。”

进了长安,等刘恒一行安顿下来,群臣联名上书,请代王继承皇位。

刘恒又推辞:我能力不强,担不了大任,希望大家另请高明。

群臣又苦劝,大汉的皇帝非你刘恒来当不可。几番推让,戏码演的足了。刘恒终于勉为其难的答应做皇帝。

一进未央宫,他立即封宋昌为卫将军,统领南北军,把京城的防务抓在手里,又让郎中令张武主管皇宫事务。忙完这些,他才松了口气。

第二章 神秘消失的代王后

入主未央宫的当天夜里,新皇帝刘恒发布文书,大赦天下。对于拥立他上位的反吕联盟成员,刘恒该封的封,该赏的赏,一点也不手软。

太尉周勃加封食邑一万户,赏赐黄金五千斤。陈平、灌婴加封食邑三千户,赏赐黄金两千斤。刘章、刘兴居、襄平候纪通加封食邑两千户,赏赐黄金一千斤。

右丞相陈平一贯比鬼都精,眼看周勃现在正走红,他主动提出要把右丞相的位子让出来,给周勃干。陈平愿意让贤,刘恒当然乐意做个顺水人情,就让周勃做了右丞相,陈平降半级,改当左丞相,又任命灌婴接替周勃,当了太尉。

宣室殿上,周勃意气风发。陈平暗自冷笑:老伙计,别高兴的太早!总有一天,这个右丞相还得我来当。

刘恒了解齐王一系的野心,眼下自己刚刚即位,皇帝宝座还没坐热,为了稳定,还是以拉拢安抚为上。他把吕后时代从齐国分割出去的城阳郡、琅琊郡和济南郡还给齐国,把琅琊王刘泽改封为燕王。

一年以后,刘襄病逝,王太子刘则继承了齐王爵位。趁这机会,刘恒封刘章为城阳王,封刘兴居为济北王,只给王号,不给封地,把齐国的城阳郡和济北郡划出来,封给兄弟俩。

一片弹冠相庆声中,有个别人倒了霉。平阳候曹窋虽然有功,刘恒不满意他支持过齐王刘襄,免去他的御史大夫职务,只保留平阳候的头衔。曹窋的政治生命就此终结。

曹窋只是结束了政治生命,他身为侯爷,关起门来,仍旧吃香喝辣。有人比他更不幸,不但失去生命,甚至,连姓名都被刻意抹去!

刘恒从代地来长安之前,他的元配王后突然去世。王后姓吕,是吕家的女儿。不消说,这门婚姻自然是吕后指派的。刘恒和母亲薄太后不敢得罪这个媳妇,至少在表面上,刘恒和这位王后相处的还不错,夫妻俩生育了四个儿子。

九月的代地,夜晚已经寒意袭人。

刘恒告诉自己的王后,“我就要去长安了,不能带你同去。”

家族的噩耗已经让年轻的王后如惊弓之鸟,她嘶声道:“为什么?只因我是吕家的女儿!”

刘恒声音低沉,“是的!因为你是吕家的女儿!”

王后哭了,这些天她的眼泪快要流干,几天之内,自己的父母兄弟族人都不在了。

她哀求道:“阿恒,求你救救我!”

刘恒转过头,强忍住泪水,痛声道:“我救不了你!这些年,你们吕家犯下多少错!现在是清算的时候了。”

王后哭的越发厉害,“我没有罪!”

刘恒望向她,面无表情,冷声道:“不,你是吕家的女儿,你分享过家族的荣耀,同样,你必须承担家族的罪孽!”

说罢,刘恒掉头离去。

王后伸出手,想拉住丈夫,却只触碰到冰凉而华美的王袍,她害怕似的缩回手,刘恒已经走远了。

王后倒在地上,哭的绝望。

当夜,王后薨。

三个月之内,王后所生的四位嫡子先后病死。

未央宫,宣室殿,刘恒彻夜难眠。为了大汉,我不得不这么做。

丞相周勃等人与皇帝达成默契,销毁代王后与四位王子的全部资料,干干净净,仿佛他们从未出现过。

第三章 皇后窦漪房

第二年正月,大臣们上书皇帝刘恒,请立太子。

刘恒接到上书,很高兴,转而担忧:自己以诸侯王的身份登上帝位,位子还没坐热,谦虚一点好,放低姿态,顺便试探试探大臣们的真实想法。

第二天,刘恒下了一道诏书,答复大臣:我没什么德行,托祖宗神明庇佑,才做了皇帝。继位以来,我战战兢兢,担心做的不够好。我还没有为天下人做出贡献,就说要立太子,这是在加重我的罪过。这事儿暂时缓缓吧。

大臣们再次上书:早立太子,正是巩固宗庙社稷,有利于天下!

刘恒察觉大臣们的诚心,这才肯半遮半掩,透露自己的隐忧:楚王刘交是我叔父,吴王是我堂兄,淮南王是我的亲弟弟,他们都是有德君子。刘姓宗室人才济济,不选举储君,而一定立儿子做太子,我怕天下人有意见,认为我有私心啊!

大臣们听了出来,皇帝自己诸侯王出身,心里已经在提防其他王爷了。表态的时候到了。

大臣们坚决请求立太子,“立嗣立儿子,是春秋大义。父传子,子传孙,世世不绝。高祖刘邦设立诸侯,屏藩天下,推选皇帝不是高祖的本意。我们请求立皇长子为太子!”

有大臣们站队支持,刘恒放了心,方才点头答应。

剩下的几个儿子里,窦姬生的刘启年龄最大,按照无嫡立长的传统,立九岁的刘启为皇太子。

借着立太子的喜事,刘恒又封舅舅薄昭为轵候。

立了太子,就该册立皇后了。

太子生母窦姬是刘恒喜爱的女人,即使大臣们不提,刘恒心里已有了打算。只是窦姬出身不高,刘恒担心大臣们挑刺。

薄太后了解儿子的心思,特意下了一道旨意,“立太子母窦氏为皇后。”皇帝母亲发了话,大臣们也就不好说什么了。

小宫女出身的窦氏走上人生巅峰,成为大汉第四位皇后。

为了给老婆长脸,刘恒发布诏书,给老百姓发红包,沾沾喜气,八十岁以上的赏赐米一石,肉二十斤,酒五斗;九十岁以上的再加两匹帛,三斤棉絮。按当时人的普遍寿命,有资格领皇帝红包的人能称得上半仙了。

窦皇后名叫窦漪,是清河郡观津县人。窦漪出身很苦,从小父母双亡,和哥哥弟弟相依为命。为了解决吃饭问题,在朝廷招聘宫女的时候,窦漪报了名,顺利入选。

入宫数年,逢到吕后掌权,吕后为了显示嫡母的大度,要从宫里选派一批宫女,分别赏赐给各个诸侯王。

自从进了深宫,窦漪常常思念家乡,思念兄弟。赵国离清河郡比较近,窦漪找到管事的宦官,求他把自己分到赵国去。宦官答应了。估计是窦漪光动动嘴皮子,没给宦官好处费,宦官把窦漪分到了遥远荒凉的代国。

分配名单公布,窦漪就哭了。早知道去代国,还不如留在宫里呢。

命运就是这么神奇!去到代国,五名宫女中,代王刘恒独独喜欢窦漪一个。窦漪生下一个女儿两个儿子,身份尊贵仅次于王后。

吕氏被灭,丈夫刘恒做了皇帝。王后和四个嫡子受了牵连而死。窦漪的大儿子刘启成为太子。母凭子贵,窦漪也成为大汉的皇后。

人生的际遇竟如此不可捉摸!窦皇后心满意足,只是在梦中,还会梦见自己失散的兄弟。

窦皇后的弟弟窦广国,当年和姐姐分开后就被人拐卖,连续被转卖了十几家,要多惨有多惨。有一回在山里烧炭,工人们晚上就在山坡下睡觉。一天晚上,山体滑坡,压死了大半的工人。窦广国幸免于难。主人家看他年龄小,可怜他,搬家时就带窦广国一起来到长安。

到了长安,窦广国听说新皇后姓窦,是观津县人。他高兴的差点跳起来,皇后也许就是自己失散多年的姐姐!

窦广国给朝廷上书,要求认亲。有关部门接到上书,不敢怠慢,汇报给皇帝。窦皇后听说之后,特意召见窦广国。

姐弟俩许多年未见,相貌已经辨认不出来了。窦皇后只能细细盘问,父母家人的姓名,出生的地方。窦广国都还记得,一一回答。答案确实对得上。

窦皇后不敢相信,她害怕面前这个少年是贪图富贵,打听到皇后的信息,前来冒认。

她问道:“你还记得什么事情吗?”

窦广国回答道:“姐姐带我去采桑叶,我调皮不听话,从树上摔下来,头跌破了。回到家,父母没有责怪我,把姐姐打了一顿。我头上还有一块疤呢。”

说完,窦广国拨开头发,头皮上果然有道疤痕。

窦皇后还是不敢相认,又问:“还记得什么吗?”

窦广国想了想,说道:“姐姐进宫前,我去驿站送姐姐,姐姐向驿站的人要来热水给我洗头发,又要了一碗饭喂给我吃,才坐车离开,我在车后追着哭,姐姐也哭……”

听到这里,窦皇后不再怀疑,眼前的少年绝对是自己的亲弟弟!她哭着走下台阶,抱住弟弟,姐弟俩一起嚎啕大哭。

在皇后身边侍奉的宦官宫女一齐痛哭,烘托烘托皇后姐弟相认的感人气氛。(助皇后悲哀)

第四章 天子之问

没过多久,窦皇后的哥哥窦长君也找到长安,兄妹三人终于团聚。

皇后认亲的戏码传到一帮老臣耳朵里,这帮老狐狸见惯了生离死别,哪有闲心感动,他们在担心,担心外戚专权的悲剧重演。几位老狐狸一合计,未雨绸缪,趁着窦家兄弟刚来,派人好好教导他们。

灌婴出面找到兄弟俩,主动赠送一座大宅。皇后很高兴,窦家兄弟也很感激。重点不在宅子上。这套住宅周围住的都是以德行出名的人家。

按照大臣们的指示,这些人家的老年人没事就去窦宅转转,教育教育兄弟俩。人上了年纪,难免寂寞,他们阅尽世间百态,尝遍酸甜苦辣,愿意跟身边的年轻人分享一些人生经验。

经常被人找上门来教训一番,窦家两兄弟十分老实,成长为谦谦君子,很受人特别是大臣们的好评。

大臣们很得意。他们都忽略了窦皇后的作用。窦皇后出身虽贫寒,却聪明伶俐。成为代王的姬妾后,窦皇后努力学习文化知识,她尤其偏爱黄老学说。自从哥哥和弟弟来到长安,窦皇后没少耳提面命,约束教导兄弟俩。

在未来几十年内,窦皇后还将发挥重要作用,甚至影响大汉朝的走向。现在还不是她走到前台的时候。

我们的主角刘恒,已经迫不及待要开创属于自己的时代!

有地方官要拍新皇帝的马屁,千里迢迢献来一匹千里马。刘恒不收,还特意发下一道诏书:百姓的生活还不富裕,我不愿意增加他们的负担,以后各地方各诸侯都不要再献宝物,我不会收。

崇尚简朴,克制物欲。这个理念贯穿刘恒的皇帝生涯。

刘恒有自知之明,自己没做过储君,没有受过皇帝任职培训,刚登上皇位,可以说是两眼一抹黑。他一边依靠陈平、周勃等几个老臣,一边刻苦钻研业务知识,尽快适应新岗位。

没过多久,刘恒已经熟悉国家大事了。

一天上朝,他问右丞相周勃:“全国每年判决的案件有多少?”

周勃摇了摇头,老老实实回答:“不知道。”

刘恒又问:“全国每年的钱粮收支是多少?”

周勃额头冒汗,支支吾吾道:“不清楚。”

刘恒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周勃看在眼里,羞愧的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刘恒转过头,询问左丞相陈平。

陈平大大咧咧回答道:“有专门负责的人。”

话音刚落,刘恒立即追问:“哪些人专门负责?”

皇帝不好糊弄啊!

陈平胸有成竹,“陛下如果问判决案件的事,就问廷尉;问钱粮方面的事,就问治粟内史。”

刘恒点了点头,不免有些疑惑,“如果各项事务都有主管的人,你们丞相又负责什么呢?”

这话厉害了!别想光拿工资不干活,朝廷不养闲人。

刘恒看上去温温吞吞,说话总能切中要害。

陈平对这位新皇帝又多了一分了解。他放低姿态,郑重其事回答道:“陛下不嫌弃我才智低下,让我担任丞相。所谓丞相,对上辅佐天子,调理阴阳,顺应四时;对下抚育万物,适时生长;对外镇抚四夷和诸侯;对内爱惜百姓,使主管官员能胜任各自的职责。”

丞相,号称百僚之长,没必要拘泥于具体事务。

陈平回答的精彩,太精彩了!

刘恒连声称赞。两位丞相的业务考核就此过关。

周勃很难为情,自己一问三不知,陈平侃侃而谈,自己杵在旁边干瞪眼。

走出大殿,周勃拉下脸,埋怨陈平,“你平时为什么不教我!”

陈平笑眯眯的说道:“你身为丞相,不知道自己的职责,让我怎么教你?陛下要是问长安城有多少小偷多少强盗,你也想勉强答出来吗?”

几句话堵的周勃没了脾气。

周勃终于认识到,自己的才能远远不如陈平。这家伙当初把右丞相的位子让给我,就没安啥好心,挖坑坑我呢!

几天后,周勃称病,请求皇帝免除右丞相的职务。刘恒同意了,顺便废除左右丞相的设置。陈平成为大汉唯一的丞相!

第五章 元勋凋零(上)

有些残酷的是,陈平的寿命只剩下一年。

在这一年里,陈平兢兢业业,为大汉贡献了最后一份心力。

为缓和大汉与南越的关系,刘恒派人整修南越王赵佗在真定的祖坟,设置守墓人按时祭祀,给赵佗留在真定的堂兄弟们都封了官。刘恒不是雷锋,做好事不留名。大汉释放出的善意必须传达给赵佗知道。关键是,派谁沟通南越呢?

陈平推荐陆贾出山,担任太中大夫,出使南越。在刘邦时代,陆贾出使过南越,劝说赵佗归顺了汉朝。据说赵佗很喜欢陆贾,一天几次找陆贾聊天,每次聊完都特别高兴,感叹说:“我在蛮夷之地待了几十年,平时想找人聊天,都聊不到一块。陆生来了,我跟他才有共同语言。”陆贾回长安时,赵佗慷慨赠送一堆贵重礼品。这两人算是老相识了。

后来的事实证明,陈平选人用人恰到好处。陆贾圆满完成外交使命。

这年,陆贾已经六十一岁了,接到出使任务,他二话没说,带着刘恒的书信,就出发了。从长安到番禺(广州),一路上种种艰难。在基础设施极其不发达的年代,光翻越五岭大山就够人受的。

陆贾不贪图富贵,吕氏当政,他果断辞了职;陆贾不缺钱,他经常坐着豪华马车,带着仆人,四处游玩。支撑他的惟有信念!陆贾的内心有一团火在燃烧,只要活着,只要这个国家需要我,就算死了,也在所不辞。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陆贾一行到了南越,赵佗很重视,立即接见了他们。陆贾送上刘恒给赵佗的信,一个陌生男人的来信。

信的大意是:我继承皇位,名正言顺。从前吕后和南越闹僵了,我想和平相处,对我们双方都有利。你在大汉的祖坟和族人都安排的很好。但是,你不能称帝,天下不能有两个皇帝。我赐给你的王袍,已经让使者带来了。

这封信就是有名的《赐南越王赵佗书》。

陆贾晓以利害,再次说服赵佗归顺大汉。南越国中,赵佗下令:撤销帝号,撤掉皇帝专用的黄屋左纛。

赵佗给刘恒回了一封信——《报文帝书》,让陆贾带回长安。信上自称“蛮夷大长老夫臣佗”,语气谦卑。这封信也很有名,是目前所能看到的岭南地区最早文献。赵佗向汉朝称臣,每年春秋两季派人到长安朝贡,规格和诸侯王一样。南越在形式上再次归属大汉。

九年后,陆贾平静辞世,享年七十岁。一生精彩如此,夫复何憾!

人事代谢,开国勋臣如秋风中的黄叶,纷纷凋零。

公元前180年的冬天,曲周侯郦商病逝。

公元前179年春,楚王刘交薨逝。

公元前178年冬,陈平在丞相任上去世。临终前,他叹息道:“我一生谋略,大多是阴谋诡计,恐怕会祸及子孙。”

陈平去世,刘恒又任命周勃为丞相。周勃武将出身,平时不肯好好学文化,确实难以胜任。干了不到一年,刘恒就跟他说:“我诏令诸侯,让他们回自己的封地,不要留在长安。有的人还没走。丞相你做个表率,回封地去吧。”

刘恒地位渐渐稳固,找个机会,几句话就打发了周勃,任命灌婴接任丞相职务。周勃满心落寞,前往封地绛县。

从权力的顶端跌落下来,周勃不太适应,缺少安全感,担心刘恒卸磨杀驴。每当朝廷官员来绛县所在的河东郡视察,周勃总怀疑人家是来抓他的。周勃身为退休高干,官员经过绛县,一定会来拜访。周勃害怕到,自己穿着铠甲,命令家人手持兵器围在身边。

时间久了,有人上书告发周勃想谋反。刘恒半信半疑,就把这件事交给廷尉府处理。廷尉府逮捕周勃。

周勃即将遭遇前所未有的磨难!

第六章 元勋凋零(下)

下了廷尉府的大狱,周勃欲哭无泪,人生啊,没有最惨,只有更惨。

牢房里终日不见阳光,散发着潮湿腐臭的味道,晚上只能和衣而卧,夜里常常被冻醒。

廷尉府把周勃的家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周勃谋反的证据。廷尉向皇帝刘恒汇报调查结果,刘恒未置可否。皇帝不表态,案子就这么拖着。

几个月过去了,连个说法都没有。

起初,狱卒还不敢得罪这位从前的大人物。时间久了,大家明白过来,皇帝想整这位大人物哩!

上头没人理,狱卒们也懒得费心照管。周勃毕竟是开国元勋,现在虽说倒台了,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狱卒们胆子再大,也不敢主动找他索要贿赂。

渐渐的,每餐饭送的越来越晚。有时,周勃左等右等,饿的受不了,快喊破喉咙,狱卒才晃晃悠悠过来,端来冷掉的麦粥。周勃家里人来探望,狱卒也没有好脸色。自从跟着刘邦造反成功,周勃何曾受过这样的气!

没办法,人在矮檐下,哪能不低头!周勃家人送上一千金给班房的小头目,这名小吏收下金子,拍着胸脯保证:“放心!一定照顾好老侯爷!”

深夜,牢房里死一般寂静。周勃哪能睡得着,他蜷缩在墙角,默默想着心事。突然,外面传来‘笃笃’的脚步声。周勃瞪大双眼,光线渐亮,班房小吏带着一名狱卒出现了。周勃心提到嗓子眼,完了!完了!廷尉府要趁夜做掉我吗!

只听狱吏笑道:“老侯爷莫慌!我们只是来转转。”

听到这话,周勃才松了口气,妈呀,吓死老子了!

狱吏向周勃招手道:“老侯爷,劳烦您老来看一眼,我们牍册的登记,对否?”

犯人进了廷尉府的监狱,要登记姓名、家世、入狱时间等信息,按例要给犯人自己过目核对,有时监狱方面嫌麻烦,这道程序就省略了。

今晚怎么来这么一出?周勃有些疑惑,他挨到栅栏边,借着灯光,看见木制的牍册背面,赫然写着五个大字,“请公主作证!”

周勃长子周胜之娶的老婆是当朝公主,刘恒的女儿。

一语惊醒梦中人!

周胜之督促老婆天天进宫找父皇哭诉,公爹是被冤枉的。周勃家人又赠送给薄昭大笔钱财,求薄昭给周勃说说情。

皇帝外甥越来越威风,薄昭不敢直接找外甥,他在探望姐姐薄太后时,求薄太后为周勃说说好话。薄太后也认为周勃谋反纯属子虚乌有。女人家心肠软,怜惜周勃,怨儿子不地道,过河拆桥啊这是!

刘恒来母亲住处问安,薄太后趁机劝儿子,“周勃不像是谋反的人,抓进廷尉府这么久,怪可怜的。依我看,既然查无实据,就早点放了吧!”

刘恒不愿意母亲管朝堂上的事,又不好责怪母亲,勉强说道:“谋反的人哪里能够看得出来,让廷尉府再审审吧。”

见儿子如此铁石心肠,薄太后气的抓起头巾,砸向儿子,大声叱责道:“周勃拿着天子符节,统率北军,不在那个时候谋反,如今身居小小的县城,反倒要谋反吗!”

刘恒见母亲动了真怒,连忙哄老太太道:“如果廷尉府的确查清楚了,马上就放他出狱。”

听儿子这样承诺,薄太后稍稍消了气。刘恒又陪了母亲一会,方才离开。

出了母亲寝宫,刘恒沉下脸,召来宿卫,询问道:“这几天有谁来见过太后?”

宿卫回答:“轵候。”

刘恒点点头,没说什么。

回到宣室殿,刘恒派人手持符节释放周勃,恢复他的爵位和封邑。

周勃走出监狱,眼睛眯了好一会儿才适应外面的光线。他抬头望了望天,再看看身后的囚牢,叹息道:“我曾经统领百万大军,哪里能知道狱中小吏的厉害!”

周勃回到绛县,自此不问世事,低调度日。在死亡边缘转悠了一圈,他已经看得开了。六年后,周勃在家中安然去世。

相比他的儿子——名将周亚夫,周勃还算幸运!

第七章 济北王叛乱

昔日的反吕联盟,功臣集团的陈平、周勃相继谢世;齐王系的齐王刘襄因错失皇位,郁郁不乐,比陈平还早一年去世。

两年后,城阳王刘章病逝,年仅二十四岁。王太子刘喜继承爵位。

大哥刘襄、二哥刘章先后郁郁而终,济北王刘兴居怒火中烧。他本来想做梁王,没做成,又怨恨刘恒不给封地,从齐王的地盘上割下济北郡打发自己。

公元前177年五月,匈奴右贤王大举南下,侵占河南(内蒙古伊克昭盟地区),进袭上郡(陕西绥德),沿路烧杀抢掠,威胁首都长安。

刘恒亲自率诸将奔赴甘泉宫(陕西淳化西北),设立前敌指挥部,急令丞相灌婴领军八万迎击匈奴。

匈奴右贤王望见汉朝大军来了,退出塞外。汉匈双方不曾正式交手,但这次用兵是白登之围以后,大汉对匈奴的第一次大规模军事行动。

听说刘恒北上打匈奴去了,刘兴居觉得机会来了,他不想再生闷气,下决心放手一搏,开王国武装反抗中央的先例。

望着长安方向,刘兴居念念叨叨,“四叔,你不是不让我做梁王吗?现在,天下我都要抢过来!”

刘兴居王爷的勇气让人佩服。他的济北国也就一个郡,没有外援,就连两个侄子齐王刘则和城阳王刘喜都没跟着掺和,内部也没听说有什么像样的谋臣武将,就敢造反!年轻人火气旺,与其说造反,倒不如说是在斗气、耍性子。

刘恒正在回长安的路上,收到济北王造反的消息,他虽生气,却不慌张,“这小子太不安分了!”

刘恒有条不紊部署平叛工作:

一、让丞相灌婴集结北上的八万大军,回师长安,保卫首都;

二、任命棘蒲侯柴武为大将军,辖四路平叛军队,总计十万大军,扑向济北国;

三、任命祁侯缯贺为将军,驻守军事重镇荥阳,监视刘兴居造反集团的动向。

三路人马派出后,刘恒长舒一口气,对于镇压刘兴居的造反,心里有底了。

灌婴自不必说,柴武和缯贺也都是老革命,参加过反秦大起义和楚汉战争,资历和能力不一般。

七月,刘恒回到长安,发布诏书,昭告天下:

一、济北王刘兴居背德反上,大逆不道;

二、在朝廷大军未到时,放下武器投降的士兵、归顺的百姓、率部下献出守地投降的官员,不追究责任,原任职务可以保留;

三、即使参与了刘兴居的谋反,愿意悔改的,也不予追究责任。

刘恒不愧是刘邦的好儿子,继承了刘邦的衣钵,刘邦惯用的统战策略,他运用的熟练:从内部去瓦解敌人,搞得对方四分五裂,让敌人失去存在的基础。

在柴武的大军猛攻下,在刘恒强大的攻心战术下,刘兴居叛乱集团一败涂地。八月,刘兴居被俘虏,自杀而死。

首恶已除,胁从不问。对于跟随刘兴居造反的人,刘恒赦免了他们。废除济北国,并入中央管辖。

此次匈奴的入侵和济北王的叛乱,刘恒在天下人面前,展示了自己。宝座上的大汉天子,不仅是位谦恭温和的君子,在强敌面前,他还是勇敢冷静、富于策略的君主。

刘恒皇帝的位置,更为稳固了!

第八章 淮南王刘长

得到济北王刘兴居自杀的消息,刘恒心情很沉重。权力,诱惑得亲侄子起兵叛乱,皇家竟上演一出叔侄相残的闹剧。余下的岁月里,刘恒绝少再提及此事,太不光彩了!

同年九月,为安抚齐王一系,嘉奖其他几个侄子没有造反,刘恒下令,封大哥刘肥的七个小儿子为列候。

起初,刘恒对自家兄弟子侄是很够意思的。他刚坐上皇位,就封了六弟刘友的长子刘遂为赵王。刘友,就是那个被吕后活活饿死的倒霉孩子。

第二年,大臣们上书为几位皇子请封。刘恒专门下旨说:“前赵王刘友无辜惨死,我很同情他。他的长子刘遂已经被立为赵王,我还想封刘遂的弟弟。”于是,封刘友的次子刘辟强为河间王。

汉朝成立后,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实行一国两制。所谓一国两制,就是郡县和封国并行制,简称郡国并行制。诸侯王相对独立,手上有权有钱,有地有兵。异姓诸侯王不听话,刘邦换上刘家人。在安定刘氏江山上,刘姓诸侯王起了大作用。

大体上,第一代刘姓诸侯王与皇帝关系较近,不是父子,就是兄弟,关系最远也是亲叔侄或者同宗的老战友,第二代诸侯王与皇帝血缘关系就远了,传到第三代王,与皇帝更加疏远。这些诸侯王与中央政府的离心力也就越来越大。

因此,这项制度设计渐渐暴露出弊端,严重影响大汉的稳定。

济北王刘兴居的叛乱只是前奏。

刘恒越来越感受到,自家兄弟子侄真不让人省心。侄子刘兴居的事刚忙完,亲弟弟淮南王刘长也不老实。

刘恒即位后,刘长仗着自己是皇帝唯一活着的亲兄弟,在淮南国横行不法,刘恒忍了。怎么办呢?只剩这一个亲弟弟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公元前177年的春天,刘长来长安朝见皇帝哥哥。兄弟俩久别重逢,十分亲热。年轻的刘长渐渐头脑发热,自我膨胀。与皇帝哥哥一起出城打猎,刘长不顾礼法规矩,和皇帝同乘一辆车。甚至,在公开场合,刘长不尊称“陛下”,直呼刘恒为“大哥”。

当年,审食其不为刘长生母说情。刘长怀恨在心。现在审食其的靠山不在了,刘长决定报仇。

一天,他来到辟阳侯府拜访审食其。

自从吕后去世,审食其低调做人,主动退出权力核心。吕家倒台了,没有牵连到他。几年来,他深居简出。辟阳侯府门庭冷落,少有人来。今儿破天荒,淮南王刘长居然登门来看他。审食其听到仆人的通报,受宠若惊,迎到府邸大门外,拜见淮南王。

审食其就此踏进鬼门关!

趁着审食其低头行礼,刘长从怀里摸出一件暗器——鎏金锥,狠狠砸到审食其脑袋上。审食其两眼一黑,倒在地上。刘长的随从拔剑杀了他。审食其一生精明,死到临头,倒做了个糊涂鬼。

事情搞大了!审食其是退休高干,无缘无故被杀了,朝廷一定会追究。

刘长已经想好了对策。

第九章 兄弟不相容

刘长立即进宫。他脱掉上衣,赤裸裸的求挨打,向皇帝哥哥哭诉道:“辟阳侯犯下三大罪!我的生母无罪被牵连,辟阳侯不肯力争;戚夫人母子无辜被杀,辟阳侯没有劝谏;吕氏封王,威胁刘氏天下,辟阳侯不站出来阻拦。我为生母报仇,为天下人请命,才把他杀了。特来请罪。”

这哪是请罪,分明像是立下功劳来讨赏。

刘恒心里不舒服,审食其再有罪也轮不到你来杀啊!

到底是亲兄弟,刘恒心疼刘长刚出生就没了母亲,赦免了他。

刘长愈发得意。宫里宫外都害怕这位淮南王,皇太子刘启也害怕淮南王叔叔。

同年冬天,丞相灌婴病逝。刘恒任命御史大夫张苍做了丞相。在入京担任御史大夫之前,张苍做过淮南国相,他一直看不惯刘长的所作所为,碍于皇帝面子,没有发作。张苍暗暗关注着这位不安分的淮南王。

刘长回到淮南国,开始模仿皇帝哥哥的规格,另搞一套法令,出入警戒清道(警跸),称自己发布的命令为“制”。

弟弟的表现越来越危险,刘恒伤透脑筋。皇帝舅舅薄昭,无论是在皇室还是在朝中,地位都很高。刘恒让舅舅出面,管教管教这个弟弟。直到此刻,刘恒还想当成家事处理,尽量保全刘长。

薄昭给刘长写了一封长信,谆谆教诲,信里引用周公诛杀管叔的典故,提醒刘长别太出格,老实点,最好给皇帝哥哥上书认个错。

刘长满肚子不高兴。他找棘蒲侯柴武的儿子柴奇商议,策划造反,并派出使者前往闽越、匈奴联络。事情泄露,朝廷捕杀刘长的党羽。柴奇作死加坑爹,柴武辛辛苦苦挣来的棘蒲侯爵位就此断绝。

刘长被使臣带回长安。丞相张苍领着几部门的大臣,上书皇帝,要求依据法律,处死淮南王!

刘长的黑材料,张苍已经收集了一箩筐:网罗党羽、里通外国、杀人灭口、对抗朝廷调查……

人证物证都有,证据确凿,连刘长私下说的一些话都记录在案。

不能得罪自己的身边人啊!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杀招。

细细读完弟弟的黑材料,刘恒寒了心,“弟弟啊弟弟,你恣意妄为,就别怪哥哥心狠。”

只剩这一个弟弟了,要做也要做的好看点。

他下诏说:“我不忍心依法制裁淮南王,交给高级官员再议议吧。”

众大臣再次上书,请求依法处理刘长。

刘恒答复说:“我不忍心依法惩处淮南王,赦免他的死罪,废掉他的王位吧。”

群臣第三次上书道:“臣等请求,把刘长发配到蜀郡严道县邛崃山邮亭,让他的子女和生育过的姬妾随行,由县里给他们安排住处,提供粮食蔬菜等生活必需品。”

刘恒批示:准奏。每日额外供给五斤肉,二斗酒。宠幸的妃嫔十人也随行。

刘长坐着囚车上了路。

中郎将袁盎上奏道:“陛下一向骄宠淮南王,不为他选派正直的太傅和国相,让他落到这般境地。淮南王性情刚烈,受了这么大挫折,臣担心他突然生病死去。陛下会背上杀弟的恶名!”

刘恒敷衍道:“我只想让他尝尝苦头,将来会让他回来的。”

刘长郁闷的发狂,一路上,押解他的人连囚车的门都不给开。刘长吃喝拉撒睡都在小小的囚车里。刘长受不了,绝食而死。

刘长的死讯传回长安。

刘恒哭得很伤心,对袁盎说:“我没听你的劝,导致淮南王死了。”

袁盎劝道:“事已至此,陛下想开点。”

刘恒抹着眼泪问:“现在怎么办才好呢?”

书呆子袁盎上了套,他大声回答:“只要斩杀丞相、御史来向天下人谢罪就行了!”

刘恒命令丞相、御史逮捕拷问负责押送刘长的人,一律问斩。按照列侯的礼仪安葬了刘长,安排三十户人家守墓祭祀。

皇帝刘恒顺利除掉野心勃勃的淮南王,最后还卖了个人情给丞相张苍等高级干部。书呆子袁盎成功当了回背锅侠,得罪了几位上司。

今后,袁盎还会当几回背锅侠,最终,他死在这上头。

第十章 天才少年贾谊(上)

两年后,刘恒加封刘长的四个儿子,嫡长子刘安为阜陵候,刘勃为安阳候,刘赐为阳周候,刘良为东城候,四位侯爷只有七八岁。

纵是如此,还是没有堵住天下人的嘴。民间传出一首歌,“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相容!”老百姓创造力无限,编成流行歌曲,来讽刺皇家兄弟相残。

刘恒听说了,难受的想哭。朝堂之上,他不无委屈的说道:“尧舜放逐他们的儿子,周公杀掉弟弟管叔和蔡叔,天下把他们当作圣人,称颂他们大公无私。如今天下人怎么就认为我是贪图淮南王的封地呢!”

不争土地,争口气!

为了表示自己没想过要跟刘长抢那块地,刘恒赌气把城阳王刘喜改封为淮南王,又给刘长加了一个响亮的谥号:厉王。谥法上有,“杀戮无辜曰厉;暴虐无亲曰厉;愎狠无礼曰厉……”。皇帝哥哥憋了一肚子火,总算找到发泄的出口。

刘恒始终没有忘记乖张作死的弟弟。

有一位聪明人看出了刘恒的心思,担心刘恒将来封刘长的儿子们为王,那么,刘长谋反的悲剧必将重新上演!这个人给皇帝上了一道疏,阻止这件事。可惜,刘恒只是部分采纳他的建议。结果不出这个聪明人所料!刘长的大儿子刘安,将在几十年后整出更大的动静。

这位一眼看穿几十年的聪明人叫贾谊。

贾谊,河南郡洛阳人,天资聪颖,学富五车。十八岁那年,贾谊就在河南郡出了名。河南郡守吴公听说了这个天才少年,起了爱才之心,招收贾谊为自己的学生,把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吴公水平很高,逢到朝廷考核,河南郡的治理成绩排在各郡之首。皇帝刘恒注意到了吴公,他查阅吴公的履历,发现吴公和秦朝丞相李斯是同乡兼同学。这是个法学牛人!刘恒立刻提拔吴公进京担任廷尉,专管司法。

吴公有心带一带自己的学生,在皇帝面前提到贾谊,赞不绝口。贾谊就此进入皇帝的视线,被征召进京,充任博士。这一年,贾谊才二十一岁。人比人,气死人。贾谊二十一岁就成了皇帝顾问,有人在这个年龄才上大学。

难怪张爱玲说:出名要趁早!

进京路上,贾谊意气风发。此去长安,定不负毕生所学,辅佐天子,一匡天下!

刘恒的顾问团里,贾谊最年轻。每次刘恒让顾问团讨论一个问题,贾谊都有出色的回答。即使遇到一些疑难问题,比贾谊年长许多的博士都说不出个所以然,贾谊也能应对自如。诸位长辈博士不得不佩服,贾谊这小子真是才华横溢。

刘恒很高兴,一年之内,就破格提拔贾谊担任太中大夫。

贾谊得到刘恒的信任后,不断提出改革建议。先是礼仪、五行等方面,再是设立许多官名,更改秦朝遗留的旧法。这些建议,刘恒几乎都没同意。贾谊年轻,缺乏执政经验,太过激进。刘恒稳重,贾谊提出的一系列改革,并不是大汉目前最需要的。

贾谊回去琢磨几天,上了一道《论积贮疏》,强调重视农业生产,储存粮食。在生产力水平低下的古代,这个观点极其正确,是各王朝盛世时的基本国策。刘恒接到上疏,大为感动,着实表扬了一番。

贾谊再接再厉,又提了一条建议。正是这条建议,为他带来厄运!

宣室殿里,贾谊慷慨陈词,“臣以为,诸侯不回封地,滞留在京城,既加重京城的负担,又起不到屏藩天子的作用。不如让他们都回自己的封邑去!”

第十一章 天才少年贾谊(下)

贾谊的一番话,刘恒深以为然。这么多人窝在京城,在资源供应和后勤保障上,增添了太多的压力。刘恒同意了这条建议。

没过多久,刘恒下诏书说:所有诸侯都回自己的封邑;在京城任职或者特批需要留在京城的人不用回,但是要派太子回去。

诸侯们接到这个诏令,一个个跳脚骂娘。许多人被迫回到自己的封地,也有人想尽办法留在京城,或者能拖一天是一天。京城多好啊,一线中心城市,花花世界,谁愿意走?

诸侯们打听到是贾谊出的主意,恨得咬牙切齿。这小子才来京城几天啊!搞出这么多事!

有句话说得好,“触动利益比触及灵魂还难。”贾谊就此得罪了权贵阶层。

皇帝刘恒越发欣赏贾谊,打算让贾谊转岗,干个实职。上朝之时,刘恒和丞相周勃等人商议此事。

大臣们反应强烈,出乎刘恒意料。

“洛阳少年,能有多大学问?”

“贾谊年轻识浅,就想擅权,扰乱国家大政!”

“贾谊绝对不能做公卿!”

……

刘恒明白过来,贾谊犯了众怒,而自己并不想对朝政做出大的改变,不能因为一个贾谊,和大臣们翻脸。

他暗暗叹息:这个年轻人在朝堂上待不下去了。

为保护贾谊,刘恒暂时疏远了他。事有凑巧,长沙王吴著缺少太傅,刘恒就任命贾谊千里迢迢去做长沙王太傅。

长沙王国是仅存的非刘氏异姓诸侯王国,现任长沙王吴著是吴芮的五世孙。长沙国面积小,地势低下潮湿,历任长沙王安分守己,所以才被保留下来。贾谊去做太傅等于被发配。

贾谊想不通,自己尽心竭力出谋划策,为什么不能受到重用?什么辅佐天子,什么一匡天下,如今都成了笑话!

渡湘水之时,他望着阴沉沉的江面,想起一百年前流放于此地的屈子,心中愈加伤感。才人不遇,古今同慨!回到馆舍,他挥笔写下《吊屈原赋》。

被贬到长沙的第三年,一只猫头鹰飞进贾谊的房间,还停在了贾谊的座位旁边。在古代,猫头鹰是一种不吉利的象征。贾谊心情郁闷,加上在长沙水土不服,他自伤自怜,觉得自己命不久矣,又作了一篇《鸮鸟赋》。

没过多久,贾谊的人生出现转机。长沙王吴著去世,因为没有儿子,长沙国被撤销。贾谊也就不用做长沙王太傅了。刘恒思念贾谊,把他召回长安。

贾谊回到长安,立刻进了宫。刘恒正在祭祀鬼神,结束后,便在未央宫的宣室殿接见了贾谊。刘恒随口就和贾谊谈起鬼神之事。贾谊博学,又能说会道,刘恒听的津津有味,两人一直聊到深夜。贾谊走后,刘恒意犹未尽,说道:“多年未见贾生,原以为超过了他。如今看来,还是不及他啊。”

刘恒任命贾谊为梁王太傅,教导自己的小儿子梁王刘揖。贾谊从长沙王太傅变成梁王太傅,级别没变,但这中间的差距可就大了。梁王刘揖是刘氏诸侯王,又深受父亲刘恒的宠爱。

贾谊知道,皇帝还是看重自己的。不久之后,他写出千古名篇《治安策》,主要讲三个问题:诸侯王、匈奴、教化。

在对待诸侯王的问题上,他提出,“众建诸侯而少其力。”诸侯王的嫡长子继承王位之外,其他儿子也可以在父亲的国土之内分封为王。一代代传下去,再强的诸侯王国也能分裂成许多小诸侯国,这些小国分散开来,也就无法与朝廷抗衡了。

刘恒收到上书,感慨不已。昔日的贾谊回来了!

几年后,梁王刘揖不幸坠马摔死。爱子夭折,刘恒很难过。这就是命吧!他没有责怪贾谊。虽然刘恒没说什么,贾谊心理压力很大,觉得自己辜负了刘恒的信任,常常以泪洗面。

只过了一年多,贾谊生病去世,年仅三十三岁。去世之前,贾谊又提两个建议,一条被刘恒采纳,一条被无视。

被无视的那条建议,就是劝阻刘恒封刘长几个儿子为王。他写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虽说刘长不是皇帝你直接杀的,可也算是因你而死。将来他的儿子长大了,一定不肯安分守己。

贾谊果然猜中结局。

被采纳的建议,则守住了国家的稳定。贾谊指出:梁国的地理位置很重要,应该控制住梁国。如今国家安定,过些年,诸侯王长大了,陛下就能看到国家的危机。

刘恒恍然大悟,改封嫡次子淮阳王刘武为梁王。二十年后,七国之乱爆发,梁国在平叛战争中发挥重大作用。

才高命薄,这四个字形容贾谊最合适。他短暂的人生,如流星一般划过大汉的天空。

第十二章 孝子皇帝

刘恒没有听从贾谊的劝告,把刘喜从淮南王国迁走,做回城阳王,把淮南王国一分为三,分封给刘长的三个儿子,阜陵候刘安为淮南王、安阳候刘勃为衡山王、阳周候刘赐为庐江王。东城候刘良已经去世,没有儿子,这一支断绝了,所以没封。

宣室殿里,刘恒喟然长叹:“弟弟,你可以安息了吧!”

刘恒刚柔相济、恩威并用,对于慑服各路诸侯、统领全国起了很大作用。

乱以尚武平天下,治以修文化人心!

在权力高度集中的体制下,小到一个单位,大到一个国家,一把手的表现非常关键!王德如风,民德如草,风之所向,草之所从。

刘恒明白这个道理,他身体力行,要为天下人做出表率,以孝行感召人民。治国先齐家。刘恒在老妈薄太后跟前,尽心尽力当孝顺儿子。

薄太后早年吃了很多苦,又不受刘邦宠爱,直到独生子刘恒做了代王,才开始享点福。吕后当政,迫害刘邦的几个庶子,薄太后没少担惊受怕。

刘恒一登上皇位,就派人回代国接薄太后来长安。薄太后沾儿子光,从代王太后升级成皇太后,日子过得舒心。

刘恒对母亲十分孝顺。

有一回,薄太后生了重病,卧床不起三年,刘恒不顾自己皇帝的身份,常常整夜整夜守在母亲病床前,亲自侍奉。薄太后所服用的汤药,刘恒总要亲口尝一尝冷热,才放心让母亲服用。

皇帝的孝行传到民间,感动了天下百姓。后人编撰《二十四孝》,刘恒‘亲尝汤药’的故事成功入选。

公元前168年,刘恒下诏书说,“孝悌,天下之大顺也。”让地方上推举孝顺友爱的人,给予奖励。汉朝以孝选官,始于刘恒时代,到他的孙子刘彻当皇帝时,形成完备的察举孝廉制度。全国范围内,兴廉举孝,庶几成风!

刘恒不是一味的愚孝,吕氏之祸,殷鉴不远,他没有放松警惕。

皇帝的舅舅、轵候、车骑将军薄昭越来越放肆了!

未央宫中,有一双眼睛始终注视着他。

刘恒没有想到,舅舅与周勃等人越走越近。周勃被捕入狱,居然找到舅舅牵线,在母亲那儿给自己施加压力。这是一个危险的苗头!

刘恒让诸侯各回封地,诸侯们抵触,人们三三两两跑到薄昭的轵候府议论皇帝的新政。

“我们在长安待的好好的,这下说要我们走就得走!”

“皇帝耳根子软!都是那个贾生教唆的。”

“我不想走,能拖到哪天是哪天!”

……

薄昭很享受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作为私生子,从小到大没少受人轻视,老天有眼,如今总算苦尽甘来了。

他轻轻哼了一声,人群安静下来,几个人眼巴巴的看着他。

有人忍不住说道:“将军,你是陛下的亲舅舅,能否出面说句话?”

旁边有人立刻附和道:“是啊!你该出面劝劝陛下!”

薄昭摆摆手,说道:“陛下是我看着长大的,外表和软,心里主意大着哩!他决定了的事,谁都说服不了!”

屋里一片叹气声,有人失望道:“你亲舅舅都劝不了,我们想留在长安,看来是真没指望了。”

薄昭笑道:“想留在长安,我教你们一个法子!”

第十三章 杀舅

众人闻言,纷纷坐直了身子,看着薄昭,催促道:“什么法子?将军快说。”

薄昭缓缓说道:“一个字,拖。陛下心善,只要你们能给出合情合理的理由,赖在长安不走,陛下不会强迫你们。”

第二天,刘恒的案上多了一卷卷诸侯的上书。这个说父母年事已高,经受不起长途跋涉;那个说妻子有病,要留在长安治疗……

刘恒苦笑。

当刘恒得知是舅舅带头搞的鬼,简直怒不可遏,“越来越不像话了!他想要干什么!”

公元前170年冬,薄昭杀死了一名钟姓郎官,原因是薄昭的家奴犯法,这名郎官要依法处理。薄昭找到这名郎官,威逼利诱,这名郎官据理力争,薄昭一怒之下,杀了他。

郎官家属告到皇帝跟前,刘恒派人传薄昭进宫问话,薄昭竟然不来。

刘恒真的怒了!

丞相张苍等人进宫,要求皇帝按律处理薄昭。

薄太后也知道了此事,派来宦官请刘恒去见她。

刘恒想了想,立即去长乐宫见母亲。

刚见到儿子,薄太后的眼圈已经红了,哽咽道:“听说你舅舅杀了人?”

刘恒心里难过,低低答道:“是的。”

幻想破灭,多么希望传闻是假的!薄太后忍不住流下眼泪,哭道:“母亲只有你舅舅一个亲弟弟!”

刘恒顿了一顿,说道:“无辜被杀的那名郎官也有家人,他的父母妻儿正在家中哭泣。杀人者死。上至天子,下至庶民,都要遵守大汉的律法。”

听见儿子这么说,薄太后大哭道:“你想想法子,保住你舅舅的命罢!”

刘恒温言道:“母亲,儿子是皇帝,身为天下臣民的表率,更不能违背律法。舅舅不修德行,咎由自取,母亲不必过于悲伤。”

薄太后擦擦眼泪,看着儿子,哀求道:“皇帝!求你救救母亲的弟弟。母亲和弟弟相依为命长大的呀!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

说完,她又痛哭起来。

刘恒皱眉说道:“儿子做不到。还请母亲节哀!”

说罢,他转身离开。只听见母亲在身后哭的撕心裂肺。

出了长信殿,刘恒交待身边的宦官:“这几天盯紧点,照顾好太后。”

宦官躬身答道:“诺!”

刘恒终究不放心,又道:“太后上了年纪,不可过于哀痛,你们得空多劝劝。”

宦官点头如啄米,恭声道:“奴婢省得。”

刘恒叹了口气,道:“吩咐下去,朕要去甘泉宫。”

甘泉宫在长安城外,渭水之北,原为秦朝林光宫。两代帝王大多在夏季来这里避暑。现在正值初冬,皇帝驾临,颇不寻常。也有聪明人猜出皇帝的心思:皇帝是要躲着太后呢!看来,轵候是凶多吉少喽。

刘恒召来丞相张苍等人,说道:“薄昭罪无可恕。只是他毕竟是太后亲弟,朕不忍心明正典刑,这样吧,你们去劝劝他,让他自裁。”

张苍等人心中一凛,齐声道:“陛下思虑周全,臣等这就去劝轵候。”



轵候府里,薄昭咆哮道:“你们假传诏令!皇帝是我亲外甥,太后是我亲姐,怎会要我死!”

张苍苦苦劝道:“确实是陛下的意思。陛下为了太后脸面,才吩咐将军自裁。”

廷尉吴公指指抬进来的酒瓮,道:“我们特来给将军送行。”

薄昭红了眼睛,大声吼道:“我不信!我要见太后!”

事发后,薄昭几次求见姐姐薄太后,均被长乐宫卫士挡在宫门外。

张苍幽幽说道:“太后因为将军的事,悲痛不已。将军怎么忍心再去伤太后的心。”

薄昭流着眼泪,掷下最后一句话,“见不到太后,我绝不就死!”

说罢,转身走入内室。

张苍等人面面相觑,摇头苦笑。他们回到甘泉宫,把事情的经过禀报给刘恒。

刘恒叹息道:“蝼蚁尚且偷生。薄昭难舍人世繁华,也是人之常情。”

大臣们都不好接话。气氛一时安静下来。

沉默了一会,刘恒沉声吩咐道:“既然他舍不得,你们就去送上一送。都穿丧服去!”

张苍等人心领神会。

第二天,群臣穿着丧服来到轵候府上,进门后,二话不说,跪下来就开始嚎啕大哭。有点表演才能的大臣,更是哭的声泪俱下,如丧考妣。

轵候府里哭声震天,轰动了附近几条街的人。薄昭犯的事,人们大多听说过,这会还以为薄昭死了,聚集在府门外面指指点点。

薄昭看这阵势,什么都明白了。皇帝外甥铁了心要自己死,太后救不了自己了!他回到房中,告别妻子和孩子,拔剑自刎。

第十四章 安抚

得知舅舅已经自杀,刘恒当即下令,返回未央宫。

出发之前,刘恒告诉郎中令张武,“绕个道,去轵候府。”

张武暗暗吃惊,答应下来,又派卫士快马告诉丞相张苍等人。

皇帝车驾到轵候府之时,只见府门大开,乌泱泱站着满地人,张苍、吴公等诸位大臣在左边,薄昭正妻领着族人站在右侧。

刘恒下车,众人稽首行礼。

刘恒径直走到舅母面前,俯下身子,挽起舅母,只说了句,“我来祭奠舅舅。”眼泪便落了下来。

薄夫人纵有满腹牢骚,见到皇帝这般便也发作不得,倒生出几丝愧悔,一时百感交集,撑不住又俯身痛哭。薄氏族人都哭出声来。

刘恒搀着舅母走到堂上,此时还未大殓,小殓床停在中央,刘恒面向西行了凶礼。看着舅舅面上的幎目,刘恒又掉下眼泪。

薄夫人走上前,略拜了一拜,拭泪道:“陛下节哀!”

刘恒望着舅母和几位表兄弟,沉声说道:“舅母节哀。舅舅的殡葬使费全部由朝廷承担,爵位和封邑都会保留。”

他转头看向舅舅的长子薄戎奴,说道:“戎奴,你就是新的轵候。”

薄夫人大哭道:“多谢陛下!多谢陛下!”

薄戎奴也拜谢了。

刘恒一行离开轵候府,已是黄昏。车驾掉头,快速驶向未央宫。刘恒微微闭目,想起小时候舅舅带着自己打猎,舅舅教自己射箭,自己骑在舅舅脖子上摘桑葚……泪水再一次涌出眼眶。

为了安慰母亲,刘恒给太子刘启定下婚事,迎娶舅舅的孙女薄氏为太子妃。窦皇后了解丈夫的心意,表态赞成。

太子的大婚典礼为愁云笼罩的薄家带来几许生气。当太子携太子妃来长乐宫给祖母行礼时,薄太后的脸上终于露出久违的笑容。

新婚不久,太子刘启和薄氏就生了龃龉。窦皇后知道了,找来儿子好一顿开导。刘启唯唯答应,回到承明殿,依旧不甚亲近薄氏。

太子刘启是个敏感偏激的少年。虽然九岁便被立为皇太子,不过是占着年龄大的优势。父亲刘恒最疼爱的儿子是梁王刘揖,而母亲窦皇后最看重大女儿、长公主刘嫖,最宠爱的则是小儿子刘武。排行中间的孩子心里苦啊!

一次,太子刘启和梁王刘揖从外面回宫,按规定到司马门应该下车,步行进宫。两个孩子不管不顾,坐车闯进了司马门,被公车令张释之拦下。

张释之立刻向刘恒上书,弹劾两位皇子。刘恒脱下帽子,向张释之谢罪道:“都怪我没有教育好儿子。”薄太后也知道了这件事,让宦官带着太后特赦令前来,接走两个孙儿。

刘恒不仅不生气,反而认为张释之有原则,与众不同,任命他做了中大夫,不久又提拔为中郎将。刘恒没有看走眼,张释之一直做到廷尉,官声极佳,有“张释之为廷尉,天下无冤民”之说。

太子刘启却深以为耻,丢脸,太丢脸了!“张释之!这个名字我会记住的。”

因着敏感自卑,刘启常常这样,表现出强烈的自尊心。

第十五章 夺命博局

刘启在太子岗位上没有出彩的表现,反而干过一件骇人听闻的事!还是少年的刘启,用博局打死了吴王太子刘贤。

几年前,吴王刘濞的太子刘贤来长安朝觐。刘贤和刘启是堂兄弟。皇帝刘恒接见过后,就让刘启出来和堂兄弟见见面,熟悉一下。再过几十年,就轮到你俩正式打交道了。

刘恒是好心,他万万没有想到,两个孩子在一起闹出了事!

刘启和刘贤,年龄相仿,地位有别,脾气迥异。刘启是皇太子,却不受父母疼爱,既自高自大,又敏感自卑,行事往往偏激;刘贤是吴王太子,因是嫡长子,备受父母宠爱,养成骄纵狂妄的性子。

一旦发生冲突,那就是针尖对麦芒!

两人在承明殿玩六博棋,刘启一连输了两局,脸色便有些不好看。

刘贤得意洋洋,吹嘘道:“我在吴国经常玩这个,从来没输过!”

自然是不会输的,陪王太子玩的高兴才好,哪敢赢,只能输!

刘启一推博局,叫道:“再来!我定能赢你!”

刘贤不服气道:“再来就再来!看看到底谁赢!”

两人又玩第三盘,越着急越容易出错,刘启连丢两根博筹,急的冒汗。

刘贤越发得意,“再拿到两根博筹,我就赢了!”

“剩下四根都是我的!”刘启恨恨说罢,走角到点,跳到局中抢博筹。

刘贤急道:“不能这么走!走点到点!”

刘启也嚷道:“就是走点到点!”

刘贤大叫道:“刚才是角!你耍赖!”

刘启急了,叫道:“谁耍赖了!”

刘贤骄纵惯了,哪肯让步,骂道:“输不起别玩啊!输了耍赖,要不要脸!”

一股怒气直冲脑门,刘启涨红了脸,再也按捺不住,跳起来抓起博局,狠狠砸到刘贤头上!

博局是楠木所制,饰以金玉,又硬又沉。砸到头上还得了?刘贤满头鲜血,歪倒在榻上,等御医赶到,已经一命呜呼。

刘恒得知了来龙去脉,惋惜不已。两个孩子玩耍时起了争执,本没有什么大事,却闹到这样。刘贤出言不逊在前,刘启失手在后。父亲到底偏袒儿子,只处罚了在场的侍从宦官。

朝廷千里迢迢把刘贤的尸体送回吴国。吴王刘濞见到儿子的棺椁,心如刀绞,“走的时候活蹦乱跳,哪里知道竟是永别!为父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让你独自去长安!”

刘濞强忍痛苦,冷冷说道:“天下不都是姓刘的吗!死在长安,就葬在长安!何必运回来!长安连块地都找不到吗?”

刘濞赌气,让人把儿子的棺椁又运回长安。刘恒自知理亏,没再说什么,安葬了刘贤。

刘濞中年丧子,愤恨难消,打这以后,他再也不肯来长安朝见皇帝。

刘濞是刘邦二哥刘仲的儿子,起初被封为沛候。英布叛乱,荆王刘贾战死。刘邦亲征,刘濞时年二十岁,跟随大军立下战功。

叛乱平定后,刘邦考虑到会稽郡等地民风彪悍,需要安排刘家人坐镇。刘贾没有儿子,这一支绝了后。刘邦的儿子们,长子刘肥已被立为齐王,刘盈是太子,刘恒以下的儿子年龄都小。刘邦于是封刘濞为吴王,下辖会稽郡、豫章郡、沛郡这三个郡,总计五十三座城。

等到举行正式册封仪式,刘邦却后悔了。

第十六章 二十年前的预言

在封王的典礼上,刘濞身着吴王冕服,头戴九旒冕冠,他本就身材高大,此刻益发显得端庄威严。接过册封使手中的吴王大印,刘濞年轻的脸上神采飞扬,隐隐透出桀骜之色。

刘邦把他叫到跟前,细细端详,忽然生出一丝丝担忧,这孩子似乎不像二哥那般老实,这么年轻就顺利封了王,富贵得来的太容易,难保不生异心。

已经封王授印,不可能再更改了。刘邦暗暗惋惜,没有时间好好磨练侄儿的性子,只能敲打敲打这个侄儿。

他看着刘濞,正色说道:“你有反相!”

皇帝叔父冷不丁说出这句话,刘濞没有一点心理准备,愣住了。

刘邦轻轻拍着侄儿的后背,叹息道:“五十年后,东南有人叛乱,不会是你吧?”

刘濞已经懵了,出于本能反应,连连答道:“我不敢!我不敢!”

刘邦语重心长的说道:“记住,天下刘姓是一家,千万不要谋反!”

刘濞慌忙磕头答应。

此后二十年里,刘濞表现的老老实实,把精力都用到赚外快上。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吴国物产丰富,下辖的豫章郡有铜山,会稽郡沿海,刘濞招聘大批工人,挖矿冶金铸钱,烧海水煮盐,赚的盆满钵溢。

富得流油的刘濞大手一挥,干脆免除了吴国百姓的赋税。饶是这样,吴国的财政收入依然多到花不完。老百姓不愿意服兵役的,可以由政府出钱雇人代替他。每到年底,慰问地方上的优秀人物,赏赐钱财。这些都是德政,老百姓切切实实得到实惠,刘濞在吴国很得人心。

现在,爱子刘贤白白死了。刘濞怨恨皇太子刘启,称病不再来朝觐,只派遣使臣来长安。刘恒知道他是因为儿子被打死,心里有怨气,才不肯入朝。经过调查,刘濞果真没病,身体好着呢。

朝廷逮捕了吴国派来的使者。消息传回吴国,刘濞恐惧,便起了谋反的心思,这一晚,他不无悲哀的想起叔父刘邦,和二十年前的那条预言。

环境铸就性格,性格决定命运!

未来仿佛按照预言在缓缓上演。这时,一个人的出现,暂时中断了这场表演。

到了秋季入朝,吴王刘濞又一次派来使者,代行朝见礼节。

刘恒见到这名使者,责问道:“吴王为什么装病不来?”

皇帝不绕弯子,说的直白。使者明白,今儿不说出个一二三来,皇帝迁怒,自己也要去吃牢饭了。

他非常坦率,回答道:“俗语说,‘察见渊中鱼,不祥’。精明过头不是好事儿。吴王装病,被朝廷发觉,陛下逼得又急,只得更加封闭自己,因为害怕陛下降罪,出于无奈,才继续装病的。希望陛下捐弃前嫌,给吴王重新做人的机会。”

刘恒认真考虑,觉得这名使者说的有道理,便释放了之前关押的吴国使者,让他们回吴国去,又赐给刘濞坐几和手杖,允许刘濞直到老死都可以不来朝见皇帝。

朝廷和吴国的关系暂时缓和。只要利益不受损,刘濞就不打算撕破脸,他暂时取消谋反计划。

最终,他印证了刘邦当年的预言,因为两个人,一个已经出场,一个即将上场。

第十七章 太子家令

皇帝优抚吴王刘濞,招来两个人的不满,一位我们知道,就是打死刘贤的皇太子刘启,另一个人,便是太子家令晁错。

甚至在刘启面前,晁错多次鼓吹削夺诸侯封地。晁错深得太子刘启的信任,被称为智囊。他的话深深影响了未来的皇帝刘启。

现在是刘恒当家,晁错提了许多建议,刘恒表扬归表扬,大部分不予理睬。只有两个建议,刘恒采纳了,并对政局产生重要影响。

晁错法家出身,担任太子舍人的时候,他担心刘启的教育问题,向皇帝刘恒上书,建议太子多学学君主的术数。

晁错所提的君主术数,集法家之大成的韩非子有很透彻的论述。韩非子把统治之法划分为三个层面:法、术、势。法,治民之法典;术,驭吏之权术;势,巩固权势之方法。韩非子的这套学说影响了几千年。

见到上书,刘恒夸了晁错,提拔他担任太子家令。太子家令是皇太子的总管,级别不高,政治地位十分重要。这是汉初外黄老内法的生动实例。

晁错受到鼓舞,又给皇帝上书,要求跟匈奴来硬的。刘恒不愿意轻易动武,下诏敷衍了事。晁错擦了擦汗,针对边防问题,又上了一道书,建议迁来老百姓充实边境人口,这便是有名的《守边劝农疏》。晁错首次提出屯田戍边的思路。刘恒很重视,立即下诏施行。

晁错性格苛刻严厉,很对刘启的胃口,刘启对这位太子家令宠信的不得了。晁错搭上了太子这班车,官职虽然不高,却引来朝野瞩目。袁盎等大臣很讨厌他。

特别是袁盎,和晁错简直水火不容。凡有晁错在的地方,袁盎绝对会避开;但凡有袁盎在的地方,晁错也绝不去凑热闹。这两人还将表演几场精彩的对手戏,而现在,晁错还不是袁盎的对手。

袁盎很出风头,因为刘恒喜欢他,下面几件事就能说明。

刘恒宠信宦官赵谈,仗着刘恒的宠信,赵谈经常在刘恒面前中伤袁盎。天天有人跟领导打自己的小报告,袁盎很担心。他的侄子劝袁盎找机会公开羞辱一下赵谈,把矛盾公开化。

一天,刘恒坐车出行,赵谈在车上服侍。袁盎便跪在马车前,向皇帝进言说道:“陛下,我听说能和您一起坐在乘舆上的人,都是英雄豪杰!如今大汉虽然缺英雄豪杰,可是陛下怎么能和一个宦官坐在一起呢?”

刘恒哈哈大笑,当场让赵谈下了车。

刘恒去霸陵,一时兴起,打算从山坡上飞车而下。袁盎骑马拦住皇帝的马车,挽住缰绳。

刘恒问:“怎么,难道将军怕了吗?”

袁盎答道:“我听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百金之子,不倚栏杆,就是害怕发生危险。现在陛下驾着快车,飞驰着奔下陡坡,如果出了事,陛下纵然不爱惜自己,但怎么对得起高祖和太后呢?”

刘恒听了,就放弃飞车下山的冒险计划。

袁盎也有惹刘恒不高兴的时候。

第十八章 慎夫人

常言道,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窦漪自从登上后位,日子过得顺风顺水,顺的老天爷都看不过眼,要给她一点磨难。

过了两年,窦皇后忽然得了眼疾,御医百般医治无效,渐渐的,窦皇后的眼睛失明了。刘恒开始喜欢慎夫人和尹姬。慎夫人能歌善舞,擅长弹瑟,最得宠幸。

窦皇后眼睛看不见,心里头却跟明镜似的。她信奉黄老学说,不找刘恒吵闹,不嫉妒,不找妃嫔的麻烦。不找麻烦,自己也省去麻烦。慎夫人仗着刘恒宠爱,在宫中常与窦皇后平起平坐,窦皇后也不计较。

椒房殿里,经常听见窦皇后背诵《道德经》的声音,“不自见,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长;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一次,刘恒带着窦皇后和慎夫人同游上林苑。晚上,就在上林苑举办宴会。上林郎官按照惯例,在与皇后对等的上席,安排了慎夫人的座位。

袁盎看见了,当即说道,嫡庶有别,这不符合礼法。他命令内侍把慎夫人的座位挪到下席。等到入席的时候,慎夫人很生气,不肯坐到下席。心爱的女人受了委屈,刘恒很不高兴,饭也不吃了,拉着慎夫人乘车回宫。

人人都为袁盎捏一把汗。

袁盎很坦然,第二天,他进宫见刘恒,劝道:“臣听说尊卑有别,内宫上下才能和睦。如今陛下已经立了皇后,慎夫人是个妾,妾怎么能和主妇同席而坐呢!陛下宠爱慎夫人,就厚加赏赐。如果尊卑不分,名为宠爱,实际上是害了她。陛下忘了‘人彘’的事吗?

刘恒醒悟过来,回到后宫,把袁盎的话说给慎夫人听。慎夫人也表示理解,赐给袁盎五十斤金子。

袁盎运气好,刘恒和慎夫人还算是好人,要是碰到纣王和妲己,能保住命就不错了,收金子?想都别想!

刘恒能宽容袁盎,丞相张苍不能。淮南王谋反一案,袁盎彻底得罪了张苍。张苍心里那个恨啊,“好家伙!你小子一开口就鼓动陛下杀我们!哪能让你继续当中郎将,天天跟在陛下身边!”

张苍瞅个空,把袁盎调出京城,担任陇西都尉。陇西地处西北边境,来这里当差又苦又累。从京城的中郎将岗位调动到这里当都尉,各方面差距太大,等于发配。袁盎没有闹情绪,到任后,他对部下非常仁慈,关爱有加。人与人之间是相互的,袁盎也得到官兵们的衷心拥护。

张苍听说袁盎过得不错,又把他调走,去做齐国相,不久,又把袁盎调去当吴国相。

袁盎,遇到了人生第一次死亡危机。朝廷里有一个共识,吴王骄横,吴国相不好当。

袁盎的好侄子再次出现。在送别叔父时,侄子说道:“吴王刘濞一贯骄横,常常有反心。你如果弹劾他,吴王不上书弹劾你,也会杀了你。南方潮湿,你保重好身体,每天喝喝酒,别管具体事务,时时规劝吴王不要谋反就行了。这样做才能保住性命。”

袁盎听了侄子的话,刘濞果然善待袁盎。几年后,袁盎告老还乡,刘濞还送了一大笔钱。

张苍打击报复同僚,实在不地道,但他在丞相任上,做过不少好事,特别是推动废除肉刑。

第十九章 废除肉刑

汉初主要有三种肉刑,黥刑(刺面涂墨)、劓刑(割鼻子)、剕刑(斩脚)。肉刑始于夏、商、周三代,风行于秦朝,一直延续下来。这种刑罚断人肢体,破坏身体机能,野蛮残酷。

公元前167年五月,皇帝刘恒突然发布一道诏书,废除肉刑。诏书上说:‘恺悌君子,民之父母’。人犯了错,不教化而施以肉刑,以后即使他悔过自新,依然残废终生。譬如脚断了,不能再长出新的。这不是教化百姓的父母心意。此后废除肉刑,用别的刑罚代替。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促成刘恒废除肉刑的,竟然是一位十五岁的小女孩。

这个女孩名字叫淳于缇萦。

《汉书·刑法志》里详细说了她的故事。缇萦的父亲淳于意犯了罪,被判处肉刑。因为淳于意担任过齐国太仓令,是官员身份,所以被送往长安受刑。淳于意生了五个女儿,没有儿子。离开家时,他看着哭哭啼啼的五个女儿,悲从中来,骂道:“可惜我只生女儿不生儿子,遇到紧急事情,没有一个能帮上忙!”

父亲说出这么伤心的话,女儿们更加难过。这时,淳于意最小的女儿缇萦走上前来,要求和父亲一起去长安。押解人嫌麻烦,不肯带她。缇萦软磨硬泡,才得以跟随父亲上路。

到了长安,缇萦请人代写奏章,大胆上书皇帝,陈述冤情:我的父亲曾是齐国的小吏,有清廉的好名声,现在不慎犯了事,按律当受肉刑。我不但为父亲难过,也为所有受肉刑的人伤心。一个人被砍去了脚,就成了残废;被割掉鼻子,就不能再安上;即使他们想改过自新也不可能了。我情愿做官婢,替父亲赎罪,好让父亲有改过自新的机会。

做官婢很苦,日夜劳作,没有丝毫人身自由。缇萦的孝心和胆识,深深感动了刘恒,他责成丞相张苍、御史大夫冯敬等人修改刑律。张苍等人也认识到,继续沿用秦朝的肉刑,不利于社会稳定,更不利于政权的稳固。

君臣意见一致,废除还保留的黥、劓、剕三种肉刑。同时,赦免淳于意,也没有让缇萦当官婢。少女缇萦勇敢救父,为皇帝废除肉刑提供了契机,她的勇敢无畏广为人所传颂,“百男何愦愦,不如一缇萦”!

同年,新修订的刑律颁行天下。新刑律规定:黥刑,改为剪去头发,以铁钳束颈,服刑四年;劓刑,改为打三百竹板子;斩左脚,改为打五百竹板子;犯斩右脚以及杀人自首、官吏贪赃枉法、监守自盗等罪,于判刑之后又犯笞刑罪者,一律处死。

从此以后,社会风气为之一变,民风日趋淳朴。刘恒光荣成为第一位废除肉刑的皇帝。刑罚制度从奴隶制五刑向封建制五刑转变,这是一项重大历史进步。

然而,在刑罚执行上,却存在漏洞。打三百板子,打五百板子,有人直接被打死了,名义上是减轻刑罚,结果杀人更多。

直到太子刘启即位,完善刑制改革,他两次颁布诏书,将打板子的数量大幅度减少,五百减到两百,三百减到一百。制订刑具——竹板的规格,长五尺,宽一寸,厚半寸,板子要光滑。又规范执行过程,打犯人的后背改成打屁股,行刑中间,执行人不许更换。

爱民以德,刘恒的德政除了废除肉刑,还有减税。

第二十章 邯郸道

当上皇帝的第三个年头,正月里,刘恒下诏说,农业,是天下的根本,我决定举行‘籍田’仪式,自己亲自耕种,皇后亲自采桑养蚕,号召天下人重视农桑。

发展农桑,是老百姓吃饱穿暖的根本途径。

刘恒开创了皇帝亲耕的先河,为后世历代重视经济发展的帝王所效法。同年,他又下诏免除全国农户一半的田租,赋税从惠帝时的十五税一降到三十税一。此后四百年,汉朝大多数时间都实行三十税一的实物税率。

公元前167年,刘恒又免除了百姓一年的田租。在二十三年的执政生涯中,这种大规模减免税先后有四次。

刘恒兢兢业业,藏富于民,自己的日子过得很节俭,尽量缩减开支,当皇帝二十三年,宫室、苑囿、车骑服御都没有增加。

他想建造一个露台,召来工匠计算一下,大约要花费一百金。刘恒就说:“一百金是十户中等人家财产的总和。我继承先帝的宫室,常常害怕自己这个皇帝当的不称职,给先帝蒙羞,还建露台干什么呢!”他立马终止这项计划。

堂堂大汉皇帝,生活上的享受还不如一个乡下土财主。刘恒平时只穿黑色的粗丝衣服,他宠爱的慎夫人,裙子也长不及地,所用帷帐不刺花绣,以示简朴,垂范天下人。

但凡皇帝在位,都要趁活着的时候为自己修建陵墓,刘恒也不例外。他的霸陵凭借山势,依山凿穴,不另外起高大的坟堆。

刘恒带着慎夫人乘车出宫,去视察霸陵工程进展情况。百年之后,两人将同葬于此地。那天,刘恒心绪不佳,慎夫人也难免伤感。人生一世,宛如梦幻,生前种种恩爱,终究尘归尘,土归土,什么都留不下。

从工地上下来,刘恒没有立即回宫。他把大臣们撇到一旁,领着慎夫人往西,走上霸陵桥,与慎夫人并肩而立,站在桥上远眺。微风轻轻拂动二人的发梢,刘恒转过头,看着身边的慎夫人,忽然微微一笑,指着远处的新丰驿道,柔声说道:“沿着这条路走,可以到你的家乡邯郸。”

慎夫人恍然,难怪你带我来这里。她看着刘恒,心里满满的感动。自从进了宫,只有在梦中才能回到故乡,此刻踮足眺望,驿路蜿蜿蜒蜒,天边那朵白云下面就是邯郸吧。

慎夫人泪光闪闪。刘恒让慎夫人弹瑟,自己跟着曲调唱起哀婉的离歌,“谁谓河广?一苇杭之。谁谓宋远?跂予望之。”

生前已矣,我只想身后静静的和你在一起,不被人打扰。

走下霸陵桥,刘恒对等待的群臣说道:“如果用北山的石头做成棺椁,再涂上拌漆的碎麻,谁还能撬动它分毫!”

随行的张释之不管皇帝的心情,又说了大实话,“如果墓里有诱人心动的宝物,就是把南山都铸起来,也会有空隙;如果墓里没有令人心动的宝物,就是没有石棺石椁,又有什么可担心的!”

忠言逆耳利于行。刘恒懂得这个道理,他平复下感情波动,理智又回到大脑内,称赞张释之的话说得对。或许就是因为这次对话,刘恒萌生出死后薄葬的想法。

离开霸陵,回宫路上,刘恒一行遇到了突发状况。

第二十一章 邓通

刘恒一行经过中渭桥时,有个人突然从桥下跑出来,御车的马受惊,险些摔了刘恒和慎夫人。

中渭桥位于长安城北,横跨渭水,与东渭桥、西渭桥合称三桥,是连接两岸的重要通道,行人众多,熙熙攘攘。

今天,因为皇帝的车队要经过,已经提前做好交通管制,提醒行人避让。谁知道冒出这么个人来!刘恒很恼火,命令卫士抓住这名闯祸者,交给廷尉府审理。

这是个老实巴交的乡下人,知道自己惊到了皇帝,吓得浑身抖如筛糠。张释之审理后,弄明白了。这个乡民听到禁止通行的命令,就躲在桥下。过了好久,他以为皇帝已经过去了,就从桥下出来,正好撞上皇帝的车队。张释之依法判处为:冒犯车驾,罚金四两。

听到判决结果,刘恒很不满意,“这个人惊了我的马,我的马幸亏驯良温顺,要是换成别的马,说不定就摔伤了我,怎么才判处罚金!”

张释之辩解道:“法律是天子和百姓应该共同遵守的。现在法律就这样规定,如果加重处罚,如何取信于民?廷尉是天下公正执法的带头人,稍有偏差,下级执法者跟着任意或轻或重,老百姓就会惶恐不安。愿陛下明察。”

刘恒沉默许久,对张释之说道:“你的判处是正确的。”

除了慎夫人,刘恒还格外宠幸一个人,一个男人。这个人就是鼎鼎有名的邓通先生。

刘恒一生,严于律已,能让人说闲话的地方很少,慎夫人算一个,邓通算一个。

邓通得宠,缘于刘恒的一场梦。

一天,刘恒做了个梦,梦见他要飞上天,不知被什么东西拖住了,就是上不去。正着急,来了一个黄头郎在背后用力推了一把,才顺利登天。梦醒时分,刘恒依稀记得这名黄头郎反穿着衣服,背后打了个结。

黄头郎是御苑湖上划船的小吏。刘恒特意到湖边寻找梦中人,赫然看见一名黄头郎,面容清秀,衣服反穿,背后打了个结。

刘恒把人召来,亲切询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黄头郎老实答道:“邓通。”

刘恒一听,愈发高兴,好名字啊!

邓,音同登。邓通登通,一登通天。

刘恒立刻把邓通调到身边当差,日益宠幸,甚至同睡同起。。。

咳咳,老刘家男人的传统爱好啊!刘盈有闳孺,刘恒有邓通,刘彻有韩嫣,还有断袖之癖的主人公……

社会风气开放,人们不觉得奇怪。

所幸,邓通是个老实人,为人低调,从不在刘恒面前搬弄是非。刘恒给他放假,他也不出宫休息,留在刘恒身边伺候。刘恒越发喜欢他了,封他为上大夫。

著名相士许负为邓通看相,得出一个让刘恒心碎的结论:邓通必然贫饿而死!

刘恒很不高兴,“天大的笑话!邓通有我罩着,怎么会贫饿而死?我非让他富给你们看看。”

刘恒把蜀郡严道县的铜山赏赐给邓通,让他自己铸钱。邓通有了私家钞票印刷厂,一夜暴富。他铸造的钱号称“邓钱”,流通天下。

谁也不曾想到,钱多到花不完的邓通果真贫饿而死,只因得罪了一个人。

第二十二章 麻烦制造者

刘恒身上长了痈疮,很难受,用了御医的药并不能马上见效,邓通就用嘴为刘恒吸吮患处,把脓血吸出来。

刘恒闷闷不乐,跟邓通探讨起了人生,“天底下什么人最亲?”

邓通没多想,随口答道:“最亲莫如父子。”

邓通要是知道这句话的严重后果,能后悔的扇自己耳光。

皇太子刘启进宫,问候父亲的病情,刘恒要他吸吮脓疮,刘启面露难色,推托道:“我刚吃过饭,恐怕不能碰到疮口。”

刘恒没说什么,等儿子走了,他叹息道:“都说父子最亲,邓通能为我吸脓血,太子却做不到。”

刘启听说了,十分惭愧,转而恨上了邓通。刘恒不会想到,自己无意间为邓通制造了麻烦,他有更头痛的麻烦,北方的狼来了!

匈奴右贤王大举南下的一年后,冒顿单于给刘恒送来一封国书和几匹马,为右贤王犯边抢劫的事赔礼道歉。

国书上说:右贤王一时冲动,侵犯大汉边境。我惩罚了他,派他去打西边的月氏国。这些年,匈奴一共攻下二十六个国家,现在北方都安定了。匈奴尊重汉朝,之前的事是个误会。希望我们尽释前嫌,重归于好。

刘恒召集公卿大臣开会,讨论匈奴问题,最终达成一致意见:匈奴刚统一北方,气势正盛,还是避开锐气,和为贵。

礼尚往来,汉朝回赠匈奴绣袷绮衣、绣袷长襦、锦袷袍各一件,比余一个,黄金装饰的衣带一件,黄金带钩一件,绣花绸十匹,锦缎三十匹,赤绨和绿缯各四十匹。

刘恒给冒顿回了封信:对大单于希望和平的心意,我表示赞赏。汉朝和匈奴结为兄弟,送给匈奴的东西非常丰厚。违背和约的一方常常是匈奴。右贤王一时冲动,事情过去了就算了,单于不要责怪他了。希望单于言行一致,明确告知匈奴官吏,让他们不要违背和约,要守信用。

冒顿单于主动跟汉朝示好,固然因为汉朝这几年发展的不错,还因为他老了。最近几年,他愈来愈感到精力不济,疾病缠身。这位草原上的天骄蓦然发现,自己竟也会衰老!

望着南方那个庞大的国家,冒顿叹了口气。

两年后,冒顿病死,儿子稽粥继位,号为老上单于。

匈奴新单于上任,汉朝继续和亲政策,再选一名宗室女孩,嫁给老上单于。

刘恒没有料到,这次和亲给大汉带来大麻烦!按照惯例,公主出嫁,要陪嫁一名宦官。主管部门选中了一个宦官——燕地人中行说。

不是把公主送到匈奴就能回来,是一辈子回不来了,留在匈奴喝风啃沙子。

中行说不愿意,向上级反映道:“我不想去,能不能换成别人?”

不知中行说得罪过谁,反正他的要求被粗暴拒绝,“不行!不想去也得去。”

中行说恨透了,情急之下,他放出话来,“我如果到了匈奴,就要和大汉为敌!”

小人物的愤怒不会有人理睬。人们听到了,或当成笑话,或怜悯中行说是急坏了脑子。

最终,中行说不得不跟着和亲队伍出发了。他回望身后越来越远的长安城,怒火中烧,“你们坑我一辈子,我要坑大汉一辈子!”

第二十三章 匈奴狼

中行说一到匈奴,立即向老上单于投降。

对比之前投降的韩王信和燕王卢绾,中行说只是个身残志也残的宦官,然而,他给大汉带来的危害要远远大的多!

韩王信投降了匈奴,带兵掉头攻打汉朝,打了败仗,被棘蒲侯柴武斩杀。柴武曾写信劝他投降,他回信说自己犯下大错,与刘邦失去信任基础,不得已向蛮夷乞讨度日,思念故国却不敢回来。

三十年后,韩王信的幼子韩颓当和长孙韩婴率领部下回归大汉。上一辈人的恩怨已经了结,现任的皇帝刘恒封韩颓当为弓高侯,韩婴为襄城侯。

卢绾在匈奴抑郁病死。十四年后,卢绾的妻子儿女逃出匈奴,回归汉朝,卢绾的孙子卢他之滞留在匈奴。又过了三十六年,卢他之以东胡卢王的身份投降大汉,被封为亚谷侯。

韩王信与卢绾投靠匈奴,内心依然认可大汉,怀念故土,鄙视匈奴。和他们不同,中行说把自己变得比匈奴人还像匈奴人,比匈奴人更憎恨汉人。

他给老上单于出了许多主意,树立匈奴人的民族自信心。

首先,在服装、饮食上去汉朝化。匈奴人喜欢汉朝的棉布丝绸和精致食物。

中行说向老上单于指出危险所在,“匈奴的人口总数,不及汉朝的一个郡。之所以强大,就在于保持匈奴人的习俗。如果改变风俗、喜欢汉朝的衣物食品,匈奴就会依赖汉朝,逐渐被汉朝同化。”

这宦官的眼光确实敏锐,一席话说的老上单于连连点头。

中行说又出了两条毒计,他说道:“把从汉朝得到的丝绸棉布做成衣服,穿上这些衣服,故意到荆棘丛中骑马奔驰,损坏衣服,来显示汉朝的绸衣棉裤不如匈奴的毡衣皮袄结实好用。丢掉从汉朝得来的食物,显示它们不如匈奴的乳制品方便美味。”

老上单于感动的热泪盈眶,这回真是捡到宝了!以前来的汉奸,都是走投无路才投降我们匈奴,心里其实瞧不起我们。眼前这个宦官,不但主动归顺我,还一心一意为我们匈奴考虑。

中行说就此成为老上单于最倚重的参谋。

匈奴人发展到现在,还不懂算术,中行说又兼职当扫盲班老师,教匈奴人从一二三和加减乘除学起,学会称量计数。

汉朝给匈奴的国书,规制是一尺一寸长的简牍,问候语是“皇帝敬问匈奴大单于无恙”。

中行说更改匈奴的国书尺寸和内容,搞的霸气侧漏。改用一尺二寸长的简牍,相应加大印章和封泥的尺寸,问候语加上“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八个字,变成“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匈奴大单于敬问汉皇帝无恙”。

一个国家在外交中的地位和本国国力是分不开的。现在,匈奴的国力还很强大,大汉还未从秦末战乱中恢复过来。

在中行说的鼓动下,老上单于在给汉朝的国书中口气傲慢,对汉朝使臣威逼利诱,动不动就索要财物,不给就威胁在秋收的时候攻打汉朝。

匈奴跟大汉再次翻脸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第二十四章 亲征

公元前169年,夏六月,匈奴骑兵沿着边境,一路骚扰到狄道(甘肃临洮县)。

匈奴小动作频频,朝中有识之士忧心忡忡。太子家令晁错适时上了那道《守边劝农疏》,提出的措施具体实用。

晁错指出,应该鼓励百姓搬到边境居住,平时务农,战时当兵,保卫家园。

为了吸引人来定居,朝廷要给足政策优惠:开垦荒地,免除赋税;免费提供住房、家具、器械,发放衣服粮食,直到百姓能自给自足为止;愿意来的人,有罪的免罪,无罪的封爵。

刘恒全部采纳,颁布实施。留给大汉的准备时间不多了。

公元前166年冬天,老上单于亲率十四万匈奴大军南下,攻陷朝那和萧关两处要塞,驻守萧关的大汉最高军事长官——北地都尉孙卬战死。

匈奴骑兵沿路烧杀抢掠,一天之内,兵锋直抵甘泉。甘泉,距离长安不到二百里。消息传来,举朝震惊。

韬光养晦的大汉,不得不向狡猾凶残的匈奴狼亮剑!

刘恒任命中尉周舍为卫将军、郎中令张武为车骑将军,调集战车一千辆、骑兵十万,部署在渭水北岸,准备迎击匈奴,保卫首都长安。

此外,派出三位将军,分别守卫陇西、北地、上郡三郡:隆虑候周灶任陇西将军,驻守陇西郡;宁候魏遬为北地将军,驻守北地郡;冒候卢卿任上郡将军,屯守上郡。

一切安排妥当,刘恒亲自来到军中,检阅军队,申明教令,赏赐士卒。

回到未央宫,刘恒久久不能平静。匈奴一日不除,大汉一日难安。此刻,边境线上的百姓正在痛哭,他们没有过上几天安生日子,又要流离失所,家破人亡。他们何其无辜?!

刘恒胸中,涌起滔天杀意,“该死的匈奴狼!我不能躲在京城,我要亲征!”

得知皇帝要亲征,群臣炸开了锅。宣室殿上,大臣们纷纷劝阻皇帝。

“陛下切莫意气用事!”

“大敌当前,陛下万乘之尊,不可自蹈险境啊!”

“陛下坐镇长安就好,不必冒险亲征。”

……

刘恒态度坚决,慨然说道:“匈奴单于能亲自带兵来,大汉的皇帝,为什么不能出征迎敌!”

汉家儿郎,从来没有软骨头!外表斯文的刘恒,再次展示出钢铁般的意志。

皇帝亲征,似乎无法阻挡了。

薄太后出场。她急急来到未央宫,告诉儿子:不要亲征。

孝顺的刘恒拒绝了。匈奴一定要打!

薄太后劝道:“匈奴是要打,但你不必亲征。皇帝爱惜自己,等于爱惜百姓。母亲已经老了,你还要母亲日夜为你悬心吗?”

刘恒心里一软,自从舅舅去世,母亲难免郁郁寡欢,母子间似有了隔阂,见面说话避免提及往事,为这事自己也后悔过,无论如何,不能再伤母亲的心了。

想到这里,他安慰母亲道:“我明白,不会让母亲忧心。”

刘恒取消亲征计划,重新调整人事布局,任命东阳候张相如为大将军,建成候董赫、内史栾布为将军,攻打匈奴。

更让人憋气的是,匈奴人抢的差不多了,汉朝大军一来,他们打好包袱,退出塞外,跑的比兔子还快。

这就是一伙强盗!

第二十五章 人主延寿

这边打发走了匈奴人,国内政局也不平静。

公元前165年春,有黄龙出现在成纪县(甘肃秦安县)。因为这个事情,丞相张苍被迫辞职。

说来话长。一年前,术士公孙臣上书朝廷,汇报自己的研究成果。公孙臣说:根据五德终始学说,秦朝是水德,土克水,汉朝取代秦朝,所以汉朝是土德。土德相应会有黄龙出现。应该颁订新的历法、改变服色,颜色尚黄。

丞相张苍是律历专家,对公孙臣的上书嗤之以鼻,不予理会,“汉朝水德旺盛,怎会是土德!改服色更是无稽之谈,当与先秦同样,服色尚黑。”

张苍很快被打了脸。几个月之后,成纪县果然出现黄龙。刘恒听说了,就召公孙臣为博士。

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再加上张苍曾保举一位中候官,这名官员在任上以权谋私,被人举报。朝堂之上,刘恒责怪张苍用人失察。

张苍很惭愧,下班回家想了想:我已经做了十年丞相,该退位让贤了。在彻底失去陛下信任之前,主动辞职,至少面子上好看点。

不久,张苍以年老多病为由,申请退休,得到刘恒批准。张苍以北平候的身份安度晚年,牛的是他活了一百多岁,刘恒去世时他还在,又过了五年才寿终正寝。

窦皇后的弟弟窦广国有才干,人品也好。刘恒考虑让窦广国继任丞相,思来想去,还是放弃了,他向窦皇后道出自己的隐忧,“我担心大臣们有意见,认为我是偏爱皇后的兄弟。”

刘恒最终选定御史大夫申屠嘉为下一任丞相。申屠嘉资历够老,他跟随刘邦打过仗,因军功做到都尉,是正儿八经的开国功臣。大汉立国已经三十七年,人物凋零,开国功臣越来越少,和大熊猫一样珍贵。申屠嘉当丞相,大臣们心服口服。

刘恒让公孙臣明确各类服色,命令另一位术士新垣平设立五帝庙。这年四月,刘恒怀着一颗虔诚的心,来到雍地(陕西凤翔县),祭拜上古时代的五帝,大赦天下。第二年四月,又到渭水北岸祭拜五帝。

恰巧齐王刘则病死,刘则没有儿子,刘恒把齐国一分为六,封大哥刘肥的第四子、刘则的叔叔刘将闾为齐王,又封刘肥的五个小儿子为王,一人领一个郡,刘志为济北王,刘辟光为济南王,刘贤为菑川王,刘卬为胶西王,刘雄渠为胶东王。

强大的齐国分成六个小国,对朝廷的威胁大大降低。

公元前164年九月的一天,术士新垣平求见刘恒。进到殿中,行过礼,他神神秘秘呈上一只玉杯。

刘恒接过玉杯,摩挲端详,玉杯圆口直腹,色泽碧绿,触手温润,杯底清晰可见四个篆字:人主延寿。

新垣平解说道:“臣夜观天象,长安东北有五彩神气,直冲上天。臣命人寻找,在渭水北岸得到这只玉杯。这是难得的吉兆啊!”

刘恒大喜道:“果真有这事?”

新垣平信誓旦旦,道:“臣岂敢说谎!寻得玉杯的民夫正候在宫外领赏。”

上大夫邓通在一旁凑趣道:“这是上天赐福给陛下呢!”

刘恒喜不自胜,笑道:“好好好!新垣平你又立了一功。”

第二天上朝,刘恒命人把玉杯传给大臣们观赏。廷尉张释之虽然疑惑,见皇帝正在兴头上,不便泼冷水。群臣都说是皇帝的德行感动了上天。

刘恒越发高兴,宣布道:“就让新垣平做上大夫罢。”

顿了一顿,刘恒又商量道:“明年是我继位的第十七年,既有天降祥瑞,我想改元,以明年为元年。”

丞相申屠嘉点头道:“甚好。如此,可彰显陛下福泽绵长,大汉国运昌盛!”

群臣纷纷附议。改元的事情就定下来了。

新垣平得意洋洋,他没有意识到,一张大网正向他撒来。

第二十六章 改元

公元前163年,这一年本是刘恒登上皇位的第十七年,刘恒改这一年为元年,为区别前十六年,故称后元年。朝廷发布文书,给全国老百姓放假庆祝。

刘恒能做上皇帝实属运气,正因为这个原因,他一直迷信鬼神之说,才对新垣平深信不疑。

廷尉张释之眼里不揉沙子,他专管司法,散朝后,他来到廷尉府,针对新垣平,秘密启动调查程序。

廷尉府到底是专业部门,办案稳准狠,首先调查玉杯的真实来历。这一查,把那个在玉杯上刻字的工匠查了出来。

廷尉府逮捕了这名工匠。进了廷尉府的大狱,任你是哑巴,也能让你吐出实情来。工匠竹筒倒豆子,一股脑儿全招了。

张释之让人以工匠的名义,草拟一份奏疏,告发新垣平。人证物证俱全,由不得刘恒不相信,他仔细想一想,肺都快气炸了,“可恶!可恶!我一时糊涂,竟然被这个竖子骗了!”

刘恒立即革去新垣平的上大夫职位,把他交给廷尉府审理。政治骗子新垣平,平时吹牛的胆子大,一经廷尉府审问,他立刻认怂,把自己干的坏事和盘托出。

廷尉府的审查结论送到刘恒案上,刘恒愤怒不已,更是懊悔惭愧。堂堂皇帝,被江湖骗子骗了!传出去要让天下人笑掉大牙。该以什么理由处理新垣平?刘恒犯了难。

丞相申屠嘉与廷尉张释之已经为皇帝找到理由了。这个理由堪称完美!

他俩对刘恒说道:“这一切皆因新垣平图谋不轨!当以谋反罪论处。”

“可以!就这么办。”刘恒舒展开眉头,爽快答复。

新垣平被灭三族。谎言只能换来一时的风光,最终带给家族灭顶之灾。

人生是一串由无数小烦恼组成的念珠,刘恒深有体会。改元并未带来好运气。这不,国内的大骗子刚被铲除,匈奴狼又来了!

老上单于抢上了瘾。匈奴游牧民族生产力水平低下,最怕过冬,因为冬季物资短缺,匈奴骑兵连年来骚扰大汉,他们沿着边境线从东往西,一路杀人抢劫。

刘恒也想一劳永逸,打垮匈奴。一方面,匈奴还很强大;再者,大汉目前还没有解决匈奴的实力。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打仗要花大钱。老百姓生活还不富裕,国家财政负担不起高额的军费。

只有走老路了,和亲。公元前162年六月,大汉再次与匈奴结兄弟之义,恢复和亲。在国书中,大汉甚至提出,只要匈奴维持和平,汉朝愿意每年给匈奴提供一定数目的财物。

老上单于接到这封求和信,欣喜若狂,“哈哈!汉朝终究怕了我们匈奴!”有美女,有财物,不拿白不拿,先答应了再说。

老上单于回复,愿意再次和亲。

汉朝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仅仅买来一年和平!

因为一年之后,老上单于死了。新任的军臣单于磨刀霍霍,觊觎着南方温顺富饶的邻居,准备随时抽刀而来!

第二十七章 细柳营

公元前158年的冬天,军臣单于率领六万匈奴骑兵南下。匈奴大军分为两路,一路入侵上郡,一路入侵云中郡。

汉朝快速反应,为守卫首都长安,沿渭水部署三路军队:河内郡守周亚夫驻军长安城西北的细柳原;祝兹候徐厉驻军长安城北的棘门;宗正刘礼驻军灞上。

为抵挡杀入云中郡的三万匈奴骑兵,刘恒任命中大夫令免为车骑将军,驻军飞狐关(河北涞源县北);苏意为将军,驻军句注山(山西代县西)。

为挡住入侵上郡的三万匈奴骑兵,任命将军张武屯兵北地(甘肃庆阳)。

汉朝所有能调动的机动部队都被派出去了!

为了鼓舞士气,刘恒亲自来到军营,犒劳慰问保卫长安城的三路大军。

就在这次下基层的检查中,刘恒发现了一位难得的将才——周亚夫。

刘恒的行程安排是这样的,沿着渭水,从东往西,先到灞上,再到棘门,最后到细柳营。

刘恒一行先来到灞上和棘门,这两处都不用通报,见到皇帝的车马来了,哨兵主动放行。

两处的主将刘礼和徐厉,直到皇帝进了大营,才知道消息,慌慌张张出来迎接。士兵们见到皇帝来了,闹哄哄出来围观,像过节一般热闹。刘恒离开的时候,主将带着全体将士列队欢送,把皇帝送到营寨门口。

皇帝的慰问团来到细柳营,情形截然不同。前边开道的仪仗队吃了闭门羹,被拦在军门之外,仪仗队喊话:“皇帝驾临!”

守门都尉回答道:“军中只听将军命令,不听皇帝诏令!”

等刘恒到了,派使者拿着皇帝的符节进去通报,主将周亚夫才命令打开军门迎接。

刘恒一行刚进入军门,守门士兵跑上前,严肃告知皇帝的马车司机:“将军有令,军营之中不许车马急驰!”

司机只好勒紧缰绳,不敢让马跑得太快。

到了中军大帐,周亚夫一身戎装,站在门外迎接,见到刘恒,他拱手行礼,朗声说道:“我军务在身,不便跪拜,请允许我以军礼拜见陛下。”

刘恒听了,非常感动,这才是真正的将军!他俯下身,扶着车前的横梁,向将士们行军礼。

慰问结束的返程路上,刘恒向随行人员感叹道:“这才叫带兵!对照比较,灞上和棘门的军队管理,如同儿戏。如果敌人来偷袭,怎么能打的赢!周亚夫的军队,敌人连偷袭的机会都没有!”

汉朝摆好阵势,匈奴骑兵只在边境线徘徊,不敢深入。一个月后,刘恒坐不住了,他下令部队主动出击。匈奴军队望见汉朝大军来了,再次展现强盗本色,打包好抢来的物资,跑路了。

刘恒无奈,自从登上帝位,匈奴人前前后后大规模来骚扰三次了,次次我进他退,我追他跑,大汉次次损失惨重。

匈奴问题一定要解决!我这一辈解决不掉,我的儿子、我的孙子一定要解决!

刘恒相信自己为国家发现了一名良将。匈奴大军退走,刘恒命令撤兵,提升周亚夫为中尉,掌管京城的兵权,负责长安城的警卫工作。

周亚夫,真正的将门虎子,前丞相周勃最优秀的儿子。老一辈将星陨落,新一辈将星正在冉冉升起。

第二十八章 饿纹入口

周亚夫能走到今天,颇有传奇色彩。

在做河内郡守的时候,著名相术大师许负为他相面,而后一本正经告诉他:你将在三年后封侯,封侯八年后拜相,再过九年因饥饿而死。

周亚夫哈哈大笑,根本不相信,“怎么可能呢!我父亲的候爵会传给我大哥,即使我大哥不在,也会传给大哥的儿子,轮不到我!”

他止住笑,又质疑道:“再说了,如果真的能位极人臣,又怎么会饿死!”

传说许负天生异禀,能预知人的祸福,她因此被封为雌亭候,看来不过如此嘛!

许负正色道:“我看你的面相,确实是这么显示的。”

她指着周亚夫的嘴角,接着说道:“你脸上有一道纵纹入口,相法上叫饿纹,预示你将会饿死。”

周亚夫笑着敷衍几句,没把许负的预言当真。

三年后,周亚夫的大哥周胜之犯了错。周胜之的妻子是刘恒女儿,夫妻俩闹了矛盾,关系不怎么融洽。恰巧,周胜之不知因为什么原因,杀了人。他继承的绛候爵位被剥夺掉。

刘恒念着周勃的功劳,下旨从周勃的儿子中再挑一个出来,册封为候。周亚夫平时名声很好,大臣们都推举他。刘恒封周亚夫为条候,继承周勃。

周亚夫高兴之余,不免有些忐忑,他想起了许负的预言。命运的大手翻云覆雨,他能逃得开吗?

许负相过的另一位饿纹入口的先生——邓通,最近也不好过,他被丞相申屠嘉狠狠修理了。

事情起因是这样的,申屠嘉入宫拜见皇帝刘恒,邓通站在刘恒身边,也不避让,等于变相接受丞相的大礼。

申屠嘉资格老,脾气大,看不惯邓通狐假虎威的样子,他跟刘恒说完事,接着数落道:“陛下宠爱小臣,可以赐予他富贵,但是朝堂上的礼节,不能马马虎虎。”

刘恒打着圆场,说道:“你不要跟他一般见识,我会私下里教训他。”

皇帝和稀泥的态度,申屠嘉不满意。他回到丞相府,就下了道手令,让邓通到丞相府来一趟。

邓通非常害怕,找刘恒撒娇,“丞相召我去丞相府,我害怕。”

刘恒安慰说:“无妨,你就去听听丞相说什么。”

邓通拒绝了,告诉皇帝:“我不敢去。”

刘恒承诺道:“你尽管去,我立刻就派人召你进宫。”

邓通放下心,来到丞相府,他小心翼翼摘下帽子,脱掉鞋子,走上大厅,给申屠嘉叩头请罪。

申屠嘉大模大样坐在榻上,正眼都没瞧他一下,大声斥责道:“朝廷,是高祖皇帝的朝廷!你邓通只不过是一介小臣,却敢在大殿之上随随便便,犯下大不敬之罪!按律当斩!”

邓通吓得肝胆俱裂,不停的磕头哀求,“丞相大人饶过小臣吧!”

申屠嘉还是没说饶他,吓唬道:“来人哪,现在就把他拖出去,杀头!”

邓通魂飞魄散,眼泪鼻涕一齐流出来,话都说不全了,只会把头磕的咚咚响,头皮都磕破了。

恰在此时,刘恒的使者拿着皇帝符节到了,带来刘恒给申屠嘉的口信,“这是我喜爱的小臣,丞相您就饶了他吧!”

邓通如聆仙音,连忙爬起来躲到使者身后。

申屠嘉出了气,教训了邓通,皇帝的面子还是要顾及的,顺势同意使者带走邓通。

邓通进宫见到刘恒,像小孩见了娘,委屈的直掉眼泪,边哭边说:“丞相差点杀了我!”

第二十九章 太宗孝文皇帝

转眼到了公元前157年,这一年的年景不好,从关中到河洛地区,正月以后,就没有下过几场雨,严重影响春耕。

久旱必有蝗。到了四月,正值春夏之交,北方飞来蝗虫,遮天蔽日。蝗虫所经之处,地里的禾苗乃至树上的树叶,无不被啃光。

各地的灾情报告如雪片般飞来京城。未央宫中,刘恒坐立不安,连续几天召见丞相申屠嘉等人商讨对策。最终定下六项救灾措施:

一、诏令诸侯,免除今年向朝廷的进贡;

二、解除禁令,允许百姓开发山林湖泊;

三、以上率下,减少宫中的各项开支;

四、裁减官吏,减少财政供养人员;

五、打开各地的粮仓,救济受灾百姓;

六、允许民间买卖爵位。

出台的这六条救济措施,既有直接救济,又有间接救济;既有实物救济,又有政策性救济。

所以这一年,虽然遇到旱灾加上蝗灾,老百姓还是艰难的捱过去了。

而刘恒却熬不过这个夏天了。

连年的呕心沥血,刘恒终于病倒了。做了二十三年皇帝,内忧外患不断,他几乎没有过上几天舒心日子。登临帝位,看似风光无限,实则有无尽凶险。

清朝康熙皇帝说过,一旦做上了皇帝,便没有退路,不到老死那天,不敢懈怠。

权力高度集中,相应的,风险也高度集中,皇帝咳嗽一声,老百姓就要感冒;皇帝行差踏错一步,一级一级偏差下来,天下就乱了套。

老百姓过日子就像在碰运气,碰上个明君圣主,老百姓安居乐业,运气差点,遇到个昏君暴君,老百姓的日子就没法过了。这是皇权体制的悲剧。

大汉子民运气还不错,刘恒的继承人刘启将是一位合格的守成之君。

自从刘恒病重,皇太子刘启日夜守在父亲的病床前,尽儿子的孝道,也好平稳接班。

刘恒签发了最后一份人事任免文件,调中尉周亚夫担任车骑将军。他看着刘启,叮嘱道:“关键时刻,可以用周亚夫,他是能放心使用的将军。”

刘启郑重回答:“我记住了。”

六月初一,刘恒在未央宫病逝。

他留下遗诏,遗诏中说道:天下万物,有生就有死,这是自然规律,没有什么可悲伤的。我当了二十三年皇帝,常常担忧不能善始善终。上天赐福,我总算没有大的过失。当下的风俗,厌恶死亡,讲究厚葬,我不赞成。我的霸陵只用陶器瓦器,不用金玉铜锡等贵重物品陪葬。宫里夫人级别以下没有子女的嫔妃全部放还出宫,各回本家。悼念活动只进行三天,不禁止民间嫁娶、祭祀、饮酒吃肉。

这不仅是一位皇帝的工作总结,更闪耀着人性的光芒!

刘恒得到臣民们的高度认可,获得庙号太宗,谥号孝文皇帝。刘恒光荣成为西汉四位有庙号的皇帝之一。“文”字是美谥,谥法云:“经纬天地曰文;道德博闻曰文;学勤好问曰文;慈惠爱民曰文。”

太宗文皇帝,成为后世历代王朝第二任皇帝的最高荣誉称号。

第三十章 新皇帝的风格

六月九日,皇太子刘启在未央宫举行仪式,即皇帝位,同时立太子妃薄氏为皇后。

薄太后老来丧子,凄凄惨惨的升级成太皇太后,这时,见到娘家侄孙女成为皇后,总算有点安慰。让人不安的是,薄皇后并不得宠,没有生孩子,太子之位暂时空缺。

一朝天子一朝臣。

刘启一即位,便把邓通免职。不久,有人举报邓通偷偷在塞外铸钱,牟取暴利。朝廷追查下来,邓通的犯罪事实清楚。邓通被处以没收个人全部财产,刘恒赐给他的铜山也被朝廷收回。

更惨的是,邓通变成穷光蛋不说,反倒欠朝廷几百万钱。邓通被监视居住,只要有人送给他钱财,就被有关部门统统收走,充公抵债。

一无所有的邓通,与乞丐一样,身无分文,最后真应了相士的话,饿死街头。

新皇帝刘启长长出了一口恶气,“凡是得罪过我的人,就应该这个下场!”

廷尉张释之忧心忡忡,自己当年弹劾过还是太子的刘启,他会不会怀恨在心?当今之世,黄老学说盛行。张释之找来一位有名的隐士王生站台,提升自己的影响力。

张释之工作上没出过什么差错,刘启找不到把柄可抓。他也忌惮张释之的名望,思来想去,只能把张释之贬出长安,去担任淮南国相。

张释之心情郁闷,不久便去世了。张释之能混个自然死亡,已经算走运了,要知道,被刘启记恨的人结局都很惨,甚至,被刘启宠信过的人,下场更惨!

常言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刘启顺利继承了皇位,太子系的人马纷纷走上重要岗位。太子家令晁错最受刘启器重,被任命为内史。

刘启对晁错言听计从。朝堂之上,刘启常常单独留下晁错,讨论国家大事,一些决策两个人就定下来了。

这显然不符合规矩!

内史相当于首都长安市长,职务虽然重要,级别并不算高。朝廷有三公,三公下面有九卿。

三公形成于周朝,是朝堂上最尊贵的三个职位。汉初,以丞相、太尉、御史大夫为三公。

九卿始设于周朝,由九位中央机关行政长官组成。汉初,以奉常、郎中令、卫尉、太仆、廷尉、大鸿胪、宗正、治粟内史、少府为九卿。

刘启撇开三公九卿,找晁错咬耳朵,说悄悄话,不声不响就把一些大事决定了。可以想见,大臣们心里有多么不满!

在皇帝这个新岗位上,刘启的偏激气质显露无遗,不像当太子时,上头有皇帝老爸压着,除了在少年时期打死吴王太子刘贤、坐车闯司马门,长大了学会隐忍的刘启再没有做过什么出格事。

而现在,大权在握,刘启不需要隐忍了,偏激的风格贯穿他的皇帝生涯。

大臣们有意见,不好找上司刘启的麻烦,声讨刘启偏心,他们的怒火对准了晁错!

晁错隐隐约约感觉到,同僚们越来越孤立自己,朝堂上见了面,只是礼貌性的和自己打个招呼,就匆匆走开。

他有些担心,转念一想,只要刘启信任自己,有什么好害怕的,“我相信,真理在我手中。施展抱负,辅佐皇帝,治理好天下,这是我为官以来的梦想,我一定能够实现它!”

晁错没有料到,梦想会以血腥的方式收场。眼下,他将遭受到第一轮冲击。

第三十一章 众矢之的

丞相申屠嘉打算整倒晁错,他很快找到了机会。

正巧,内史府坐落在太上皇庙外面的空地上,门朝东开,进进出出不方便。晁错就另开一道从南面进出的门,凿通了太上皇庙外面空地的围墙。

“这小子犯了大不敬之罪!”申屠嘉知道后十分兴奋,考虑到天色晚了,皇帝也要下班,他连夜想好说辞,打算在第二天进宫,报请刘启杀掉晁错。

许多事情不能拖,一拖就能起变化。申屠嘉错失良机,仅仅因为多等了这一夜。

晁错听到了风声,惊出一身冷汗,他连夜进宫,向刘启说明情况。

刘启表示谅解,安慰道:“没多大事儿,你别慌,我心里有数了。”

第二天一早,申屠嘉来到宫中,面见刘启,义正言辞说道:“内史晁错目无法纪,擅自凿开太上皇庙墙。臣请求陛下,把晁错送交廷尉府处理。”

申屠嘉信心满满,以为刘启定会大吃一惊,而后迫于法令,不得不下诏逮捕晁错。

只听刘启缓缓说道:“晁错凿开的不是庙墙,只是庙内空地上的围墙,没有犯法。”

申屠嘉诧异地抬起头,对上刘启了然的目光。申屠嘉轰然明白,“晚了!晚了!那小子有了防备,陛下肯为他撑腰,再说什么都没用了!”

申屠嘉只得谢罪道:“我听到这件事,就来向陛下汇报,没来得及查证清楚。”

刘启打着哈哈,“无妨,丞相你也是好心。”

申屠嘉回到丞相府,心里那个恨啊,“我怎么这么傻!就应该先杀了晁错,再向陛下汇报。现在事情没办成,反让人看笑话。”

申屠嘉虽然上了年纪,火爆脾气不减,为这事气的吐血,生病卧床不起,不久就去世了。

丞相被晁错气死。朝廷里,晁错更加威风了,如硬币之一体两面,他更招来官僚群体的集体仇恨。

丞相的位置出现空缺,刘启提拔御史大夫陶青为丞相,让晁错做了御史大夫。陶青稳重,晁错激进,刘启考虑到这两人的风格正好互补,朝堂之上,需要维系平衡,稳中求进。

陶青名气不大,来历可不简单,属于根正苗红的二代,他的父亲是开国功臣、开封候陶舍。见多了风云变幻,陶青做事比较稳,不爱出风头。

晁错就不一样了。新官上任三把火。晁错升任御史大夫以后,首先点燃一把大火,烧向诸侯王。他呈请刘启,查办诸侯王的罪过,削减他们的封地。

消息传出,诸侯一片哗然。晁错的大名传遍朝野上下,成为舆论热议的焦点人物。

风口浪尖上,晁错毫不畏惧。我的建议是对的,对国家有益处,既然对国家有益,为什么不能说?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敢于以身殉道的人,我们称其为勇士。世上终究是平凡的人多。岁月静好,现世安稳,便是他们最大的祈盼。

晁错的父亲得知此事,从颍川老家赶来,见到儿子面,骂道:“陛下刚即位,你当权处理政务,侵害剥夺诸侯利益,离间人家骨肉之情,招来这么多责难怨恨,你图的是什么啊!”

晁错镇静回答父亲:“这是我应该做的。不这样做,天子不得尊崇,皇室不得安宁。”

晁父摇摇头,凄然说道:“刘家安宁了,可是晁家就危险了!”

晁错坚持道:“国家大事,恕儿子不能听您的。”

晁父气的花白胡须直抖,哆哆嗦嗦指着儿子说道:“我劝不了你,我现在就走!我不想眼睁睁看着你陷进去。”

晁父回到家乡,就喝毒药自杀了。可怜天下父母心!老父亲判断出儿子即将大难临头,心都碎了,他想以死唤醒儿子,奈何儿子义无反顾,不肯回头!

第三十二章 山雨欲来

公元前155年四月,太皇太后薄氏在长乐宫去世。她留下遗言,要葬在儿子刘恒的霸陵南侧,南望刘邦长陵,北倚刘恒霸陵。一生心血都给了儿子,她从未当自己是刘邦的配偶,她的心愿是永永远远和儿子相依为命。

太皇太后谢世,给大汉的政局带来新的变数。

椒房殿,薄皇后哭的很伤心。最大的靠山倒了,自己不得丈夫刘启的欢心,没有生出一男半女,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呀!

前朝,御史大夫晁错正式上书刘启,请求削减诸侯王的封地。这么大的事,刘启不敢再像平常一样,和晁错两人私下商议决定。刘启传召公卿列侯和皇族集体开会讨论。

朝会上,晁错慷慨陈词:“现在削藩,诸侯王会反;不削藩,他们也会反。现在削藩,他们会马上反,但危害不大;不削藩,他们反的时间会推迟,但危害就大了!”

谁都知道,皇帝宠信晁错,晁错的意思就是皇帝的意思,晁错只是皇帝的传声筒。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晁错是皇帝偏激思想和人格的外化。

晁错一番宏论开场,大臣们默不作声。丞相陶青暗自冷笑,“晁错啊,你就给皇帝当刀子使吧!出了事,还得你背锅。反正老夫没意见。”

刘启目光炯炯,盯着陶青,期待丞相发话表个态。无奈,陶青眼观鼻,鼻观心,脸上波澜不惊。丞相不开口,别的大臣也不开口。刘启有点失望。

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打破这令人尴尬的寂静,“我不同意!”大家惊讶地循声望去,原来是詹事窦婴。

詹事掌管宫中皇后与太子的事务,职位不高。但窦婴身份有点特殊,他是刘启母亲窦太后的堂侄。多了这重身份,窦婴的话刘启还是重视的。

刘启亲热地唤着窦婴的表字,鼓励道:“王孙,你说说看。”

窦婴出列奏道:“各位诸侯王是陛下的亲属,骤然削减他们的封地,贻人口实,让天下人误认为陛下刻薄寡恩,又容易激起变故,反生祸乱。”

话音刚落,晁错大声反驳道:“国有国法,诸侯王不守法令,只削减他们的封地,已属陛下格外开恩,何来刻薄寡恩一说!如若生出祸乱,更说明他们早有不臣之心!”

窦婴一时语塞。大殿上鸦雀无声,没有人站出来支持窦婴。其实窦婴是好心,晁错的改革太激进,步子迈大了容易扯着蛋。晁错不这么想,他恨上了窦婴,两人就此结下仇。

会议最终商定,削藩!

第一个撞到枪口上的是楚王刘戊。

刘戊是第一代楚王刘交的孙子,和刘启是堂兄弟。在为太皇太后薄氏服丧期间,刘戊不按规矩守孝,被人举报。晁错建议刘启诛杀刘戊,刘启没有采纳,只是削减刘戊的封地,收回东海郡,并入朝廷管辖。

赵王刘遂犯了错,被削去常山郡。

胶西王刘卬非法买卖爵位,被削去六个县。

诸侯王中,吴王刘濞势力最强。晁错正琢磨怎么整治吴王,还未找好由头,吴王刘濞先动手了!

第三十三章 七国之乱

朝廷讨论削藩的消息传到吴国,吴王刘濞就开始筹谋策划,打算造反了。他派出中大夫应高去拉拢胶西王刘卬。

胶西王国刚刚被削去六个县,刘卬一贯好勇斗狠,齐王系的几个亲兄弟都害怕他,所以刘濞先来找刘卬。只要把刘卬拉到自己一方,就等于拿下齐王系的几个诸侯王。

应高见到刘卬,说明来意:“吴王有心事,他不敢离开封地外出,派我来说给大王听。”

刘卬很客气,问:“堂叔有什么指教?”

应高说道:“当今皇帝任用奸臣,不停地侵夺诸侯的封地。吴王身体有病,已经二十多年没去朝觐,一直担心被朝廷猜忌,听说大王您犯了买卖爵位的罪,其他诸侯的罪都没有您的严重,将来恐怕不止被削去六个县。”

刘卬也不隐瞒,说:“是这么回事,你说该怎么办?”

有话快说,不必遮遮掩掩。

应高慨然道:“现在吴王与大王有相同的忧患,吴王愿意借此机会,顺势而为,为天下除害!大王以为如何?”

虽然有心理准备,听到应高亲口说出来,刘卬还是吃了一惊,犹豫道:“当今皇帝虽然逼的急,毕竟他是皇帝,我怎么敢反抗?”

应高劝道:“晁错蒙蔽天子,侵夺诸侯土地,不得人心。最近有流星出现,连续发生地震,这是上天示警,有大变故发生。机会不容错过。吴王想以讨伐晁错为名,追随大王,横扫天下。大王如果答应,吴王就带着楚王攻打函谷关,守住荥阳,抗拒汉兵,等待大王。与大王合并海内,分割天下!

刘濞开出了条件,愿意让刘卬当带头大哥,造反成功后,两个人分天下。蛋糕是很诱人,能不能抢的到是个问题!何况,还有其他诸侯王呢。

刘卬显然很有信心,一口答应参与叛乱。

刘濞听了应高的回报,怕刘卬反悔,亲自乔装打扮,秘密来到胶西王国,与刘卬签订盟约,约定一起造反。

刘濞的判断很准,刘卬把这件事跟下属官员商量,下属们都不赞成,“几个诸侯王加起来,实力也只有朝廷的两成,很难打赢,即使赢了,现在一个皇帝都这么难伺候,将来国家有两个皇帝,岂不是更乱!”

刘卬不听,串连几个亲兄弟,齐王刘将闾、胶东王刘雄渠、济南王刘辟光、菑川王刘贤,刘濞又派出使者策反楚王刘戊、赵王刘遂,相约反叛朝廷。

公元前154年正月,朝廷削减吴国会稽郡、豫章郡的诏书送达吴王刘濞手上。刘濞气的砸掉诏书,大骂:“吴国三郡,削去两个郡,不反还等什么呢!”

十天之后,刘濞在广陵(江苏扬州)率先起兵叛乱,杀掉朝廷下派的官员,并向各诸侯王国发出通告。

同月,胶西王刘卬带头杀了朝廷派到胶西王国的官吏。接着,胶东王刘雄渠、菑川王刘贤、济南王刘辟光、楚王刘戊、赵王刘遂,先后起兵。“七国之乱”爆发了。

第三十四章 三路平叛

七位诸侯王打出“清君侧”的旗号起兵叛乱,消息传到长安。靴子落地。刘启心里反而定了下来,早反晚反,终于反了!

七个诸侯国里,吴楚两国在东南方,胶东国等四个齐王系藩国在东面,赵国在东北方。三股势力里,以吴楚两国最强。

刘启想起父亲刘恒的嘱咐,火线提拔条候周亚夫为太尉,担纲主力,负责平定吴楚;任命曲周候郦寄为将军,攻打赵国;命令将军栾布攻打齐王系四国。

三路人马安排妥当,刘启考虑到皇家也应该派出一位代表,参与平叛,主要监控各方势力。梁国在河洛地区,处于牵制东方诸国、屏蔽朝廷的关键位置,叛军一定会攻打梁国,亲弟弟梁王刘武已经压力山大。思来想去,还有一个窦婴,此外再找不出什么可用的人了!

刘启紧急召见窦婴,任命他为大将军,窦婴听了,连连拱手,推辞道:“多谢陛下信任。我也想为国家出力,无奈身体不好,能力又差,担不了重任啊!”

窦婴心里有气: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当初我劝你不要着急削藩,慢慢来,你不听,现在出了事,想到用我了?没这么容易!

刘启苦笑,他怎会不明白窦婴的心思,还是放低姿态,安抚安抚这个高傲的表兄弟吧。

想到这里,刘启语重心长地说道:“王孙,现在国家有难,正是用人的时候,你怎么能坐视不理呢!”

皇帝这话听起来还挺入耳的!窦婴的脸色软了下来,沉默不语。他也就是趁机摆摆架子,发泄一下不满,对国家绝对忠诚。

窦婴的反应,刘启看在眼里。他立即任命窦婴为大将军,屯兵战略重地荥阳,监视齐赵两路的动向。

另外,赏赐窦婴黄金千斤。窦婴把金子都摆在办公室外面的走廊上,告诉下属说:“陛下赏赐的。谁缺钱用了就来拿,别客气!”

将士们经过,就让他们每人拿走一点,见者有份。赏赐的千斤黄金,窦婴一点儿也没有拿回自己家。

刘启的诚意,窦婴心领了。身为窦家外戚二代,窦婴不缺钱,也不在乎钱,他爱面子。这个性格特征伴随窦婴一生。

刘启紧锣密鼓安排平叛,晁错也没闲着。

吴楚等七国联兵反叛,借口清君侧,要诛杀晁错,晁错的处境已经十分危险。

可惜,晁错还没有意识到危险,过分倚仗刘启对自己的感情。火烧眉毛的关头,他处置失当,又做了两件事,直接把自己送上死路。

这天不是朝会的日子,晁错紧急求见刘启。

宣室殿中,刘启面色憔悴,自从得到叛乱消息,他就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

刘启轻抚额头,声音疲惫,“先生有什么良策吗?”

晁错不改平日作风,依旧中气十足,大声说道:“臣建议,陛下御驾亲征,出关平定叛乱!”

“御驾亲征?”刘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问:“先生莫不是在说笑吧?”

晁错一幅不苟言笑的样子,沉声答道:“这么大的事,臣岂敢说笑。”

刘启心里忽然生出几丝不悦,他缓一缓气息,温言道:“先生但说无妨。”

第三十五章 不作死就不会死

晁错语气激动,满腮虬髯,如欲飞起,“七国诸侯以‘清君侧’为名,行叛乱之实!陛下当效法高祖皇帝御驾亲征,在天下人面前,拆穿他们的谎言,诸侯之乱,可不战自平。”

“朕不似高祖皇帝谙熟军旅……”刘启迟疑道:“况且,朕离开长安,长安谁守?”

晁错朗声答道:“陛下只在中军,以周亚夫为前锋,不熟悉军务亦无碍。至于长安,请陛下放心,臣愿意留守长安!”

刘启听了很不是滋味,闹出变故,你把我推出去亲征,自己留守长安,晁大夫,你可真会拣轻担子挑!

尽管心里把晁错骂了千百遍,刘启面上却一丝不露,点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兹事体大,明日朝会上,再好好议一议吧。”



第二天的朝议,按例有三公九卿参与,太尉周亚夫已经去了军中,所以缺席。刘启把晁错亲征的提议拿出来讨论,大臣们都不赞成。

丞相陶青平日不爱发表意见,这时也站出来反对道:“臣认为不妥。时移世易,情形与高祖开国之时已然不同。当年孝文皇帝打算亲征匈奴,最终不是没成行么?效果甚微,风险太大,陛下不可冒险亲征。”

朝会不欢而散。下朝后,陶青越想越气,‘晁错胆子太大了!竟敢鼓动陛下亲征,自己留下来守长安。老夫是丞相,位列你之前,你置老夫何地!置陛下何地!’

晁错浑然不知犯了忌讳,他还要趁着机会,干掉自己讨厌的人——袁盎。

他找来御史府的几位纪检官员,吩咐道:“袁盎接受过吴王刘濞的贿赂,包庇吴王,说吴王不会谋反,现在吴王造反了,袁盎知情不报,应该抓起来好好审审。”

公报私仇就是晁错这样,刘濞之前忙着赚钱,和刘启是闹过不愉快,还没到谋反的程度,袁盎又不是神仙,哪能预测到刘濞会造反!

下属们猜出来晁错的心思,不愿意帮领导故意去整人。一个属官说:“现在风口浪尖上,这么办恐怕不太好,再者说,袁盎还不至于会预先知道吴王谋反。”

晁错犹豫了,就没采取行动。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有人通风报信,把晁错的话告诉袁盎。袁盎吓得汗都出来了,“晁错,你丫太狠了吧!”

袁盎急中生智,想起来有一个人能帮上忙。这个人也和晁错结下过梁子,这个人也是陛下面前的红人,这个人就是窦婴。

袁盎连夜去找窦婴,商量对策。巧的是,窦婴也做过吴王刘濞的国相。唇亡齿寒,窦婴一听也吓了一跳。为了救袁盎,为了晁错不找借口坑自己,窦婴决定,除掉晁错!两人商议好计策。

窦婴进宫,请求刘启召见袁盎。正巧,刘启在跟晁错讨论调拨军粮的事,听说袁盎求见,连忙召见。

不是冤家不聚头!袁盎进殿,与晁错四目相对,彼此的目光都意味深长。

袁盎做过吴王国相,刘启想听听他的看法,询问道:“你曾经当过吴国相,现在吴楚反叛了,你的看法如何?”

袁盎斩钉截铁回答道:“陛下不用担忧,一定可以击破吴王!”

第三十六章 弃子

刘启问道:“吴王冶金铸钱,煮海水为盐,招引天下豪杰,头发都白了,还起兵叛乱,如果不是策划得十分周密,他会这么做吗?你有什么根据说他不堪一击呢?”

“吴王铸钱、煮盐是有的,但招揽不到豪杰。”袁盎娓娓道来,“假如吴王真的得到豪杰,那也只会帮助他做正当的事,而不会反叛了。吴王所招引的,都是些无赖子弟和私铸钱币的亡命之徒,所以他们互相勾结作乱。”

这时,晁错插话了:“袁盎,你策划个好办法出来!”

别啰嗦了,看你有什么招!晁错当面给袁盎挖坑。一句话提醒了刘启。

刘启也问袁盎:“你有什么对策?”

“请陛下命令左右的人退出去。”袁盎要给晁错挖坑了。

刘启叫侍从都退下,惟独留晁错在场。

袁盎又说:“我要讲的话,臣下都不应该知道。”

刘启只好让晁错也出去。

晁错愤愤不平,退到东厢房。他意识到袁盎要坑自己,却没有想到袁盎祭出了杀招。

袁盎献计道:“吴王所发通告,说是晁错擅自抓住诸侯过错,削夺封地,因此起兵,要杀晁错,恢复原来的封地。当今之计,只有斩杀晁错,派使者宣布赦免吴楚七国,恢复被削减的封地,就可以不流血而统统罢兵。”

袁盎这番话,重复了刘濞“清君侧”的策略。到目前为止,朝中大臣还没有人如此直白,提出来杀晁错,平息众怒。刘启担心,七国兵势大,如果能不用兵而平定,当然是再好也没有了。

刘启沉默了好久,方说道:“且看真实情况如何,假如真像你说的那样,为了对得起天下,我不会爱惜某一个人。”

权衡利弊,刘启打算牺牲晁错的性命来退兵了。他封袁盎为太常,要袁盎秘密整治行装,出使吴国。

皇帝的态度,窦婴通过袁盎了解了,朝中反晁错的大臣也打探到了。过了十多天,丞相陶青、廷尉张欧、中尉陈嘉联名上书,弹劾晁错,指责晁错提出由皇帝亲征、自己留守长安,无臣子之礼,大逆不道,应该把晁错腰斩,杀他全家。

朝里朝外,一片喊杀声。刘启不愿意再为晁错站台了,万方有罪,罪在晁错,皇帝我是无辜的,批准了这道奏章。

晁错本人完全被蒙在鼓里!

刘启派中尉陈嘉到晁错家里,欺骗晁错,说皇帝召他上朝议事。晁错穿上朝服,跟着陈嘉上车走了。

马车经过长安东市,忽然停车,陈嘉拿出诏书,向晁错宣读。晁错如五雷轰顶,大喊冤枉,陈嘉挥挥手,士兵如狼似虎,上前抓住晁错,腰斩了他。可怜晁错还穿着朝服。

伴君如伴虎!老虎不发威,你还当是家里养的大猫呐!

袁盎以太常身份出使吴国,告知晁错已死,并恢复被削减的封地,要求刘濞退兵。

刘濞已经打了几个胜仗,抢了不少地盘。他听说朝廷的使臣来了,哈哈大笑道:“我是东帝了,怎肯听刘启的话!”

刘濞不肯见袁盎,却把袁盎留下来,想让袁盎参加叛军。袁盎不肯。刘濞就派一名都尉带五百士兵把袁盎软禁在军中,还想杀了袁盎。

袁盎得到消息,连夜逃出吴王大营,回到长安。

这样,刘启在天下人面前,揭穿了七国诸侯所谓的“清君侧”是一场骗局。

第三十七章 失误

晁错惨死,固然因为他得罪了所有派系,而刘启也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刘启设想的很好,抛出晁错,最好能平息诸侯的怒火,让他们退兵;最坏也能堵住诸侯王“清君侧”的借口,揭穿他们谋反的实质。

他忽略了一点,在他还是太子的时候,晁错就来到他身边,深得他的喜爱,从小小的舍人做到太子家令,从内史升迁到御史大夫,相交二十年,说抛弃就抛弃,以这么血腥的方式收尾。

尽管天子无情,而刘启的表现,人们普遍认为刻薄寡恩。

几天后,校尉邓公从前线回来,汇报军情。

刘启问他:“你从前线回来,现在晁错已死,吴楚退兵了吗?”

邓公指出皇帝的失误,回答道:“吴王谋反,已经准备几十年了,他不满封地被削减,要求诛杀晁错,不过是个借口。现在杀了晁错,恐怕天下人从此闭口,再也不敢说话了。”

刘启还未醒悟,追问:“为什么?”

“晁错担心诸侯王国越来越强大,朝廷无法控制,所以建议削夺他们的封地,目的是为了加强中央政府的地位。”邓公肯定晁错的初衷是好的,对国家有利,只是在实际操作上出了问题,他继续说道:“计划刚刚开始施行,竟被腰斩,全家被杀。这样做,对内堵塞忠臣之口,对外却为诸侯王报了仇。”

影响极坏!有晁错的例子,以后谁还敢为皇帝你分忧,办难事,处理棘手的事。

刘启如梦初醒,他叹了一口气,对邓公说:“你说得很对,我也后悔了。”

但后悔已经晚了。

邓公这番话,及时提醒了刘启,得到刘启的赏识。刘启提拔邓公为城阳中尉。

牺牲晁错、恢复封地,吴楚七国仍然不肯退兵,只能用武力解决了。

二月中旬,朝廷下了一道诏书,明确七国的叛乱性质,下令严惩参加叛乱的官吏,号召将士奋勇杀敌。

与此同时,三路叛军没有形成合力,共同攻向关中。

广陵起兵,吴王刘濞披挂上阵,并发布动员令:“我今年六十二岁了,亲自上战场,我的小儿子才十四岁,也参军了。吴国男子十四岁以上、六十二岁以下,都要来当兵。”

刘濞召集到二十多万士兵,又邀请来闽越、东越的地方武装,浩浩荡荡渡过淮河北上,联合楚王刘戊的兵马,攻向梁国。

大将军田禄伯向刘濞建议道:“如果大军全部向西进攻,而没有奇兵,很难取胜。最好兵分两路,臣愿带五万人马,沿着长江淮河,逆流而上,攻取淮南,进入武关,与大王会师关中。”

武关位于汉中郡,与南阳郡接壤,山水环绕,地势险要,为秦楚咽喉,关中四关之一。关中四关,分别是东面的函谷关、南面的武关、西面的大散关和北面的萧关。四关之中的地区统称为关中。

这条计策遭到吴国太子的坚决反对,他对父亲刘濞说:“我们这次是谋反叛乱,不是义兵。如果把兵权分出去,别人也学我们谋反而反过来背叛我们,该怎么办?再说分兵两路,会削弱兵势,有害无益。”

刘濞就没有采纳田禄伯的建议。可以说,如果刘濞听从田禄伯的建议,战争的结局就很有可能改写。

孙子说过,“兵者,以正合,以奇胜。”

田禄伯考虑到的这条行军路线,率军平叛的太尉周亚夫也想到了。

第三十八章 战局已定

出兵平叛前,周亚夫向刘启汇报自己的战略计划:“楚军剽悍,战斗力很强,如果正面决战,难以取胜。我打算先避开叛军的锐气,绕到叛军背后,在淮河泗河交汇之处,断绝楚军的粮道,再寻找机会剿灭叛军。”

刘启批准周亚夫的作战方案,并答复道:“大将军领兵在外征战,可以便宜行事。”

战场上变化莫测,战机稍纵即逝,如果事事派人去长安向皇帝请示,等皇帝批复下来,黄花菜都凉了。刘启放手任用周亚夫等将领,对于平叛胜利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周亚夫从长安出发,抵达灞上,忽然有士兵来报告:有个叫赵涉的士人求见。

周亚夫并不认识赵涉,但他还是决定见一见。

士兵领来一个人,一副儒生打扮,见到周亚夫,长揖说道:“太尉此行责任重大,不知能否听我一句话?”

周亚夫下马答道:“请讲!”

只听赵涉说道:“吴王富有,豢养了不少死士。他知道太尉您要出关走函谷关,一定会在崤山、渑池这些险要之处埋伏死士。太尉不如从这里往右走,取道蓝田,出武关,抵达洛阳!时间上只不过相差一两天,却能震慑诸侯。”

周亚夫颔首道:“有道理。”

随即,周亚夫就按这条计策,走武关这条线,安全到达洛阳。他高兴地说:“我都想不到能这么顺利到洛阳,洛阳和荥阳掌控住了,形势就稳定了。”

周亚夫派人搜查崤山、渑池,果然抓到了吴王的伏兵。

如果刘濞听从大将田禄伯的建议,分兵走武关,正好能撞上周亚夫,那历史就要改写了。

此时,吴楚联军正在猛攻梁国,打算夺取荥阳,从函谷关进入关中。梁王刘武指挥梁国军队顽强抵抗。刘武是刘启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两人一起长大,关系很亲密。刘武快扛不住了,一天派出几批使者,请求周亚夫支援。

周亚夫总是回复:大王再坚持几天!

刘武急的亲自写信给皇帝哥哥求救。刘启很关心弟弟,专门下诏给周亚夫,让他增援梁王。周亚夫还是不予理会。

等到截断吴楚联军的粮道,周亚夫又派兵劫掠吴楚联军的存粮,把吴楚联军吸引过来,减轻梁国的压力。可惜,刘武并不知情,他以为周亚夫见死不救,恨上了周亚夫。

吴楚联军被阻在梁国,久攻不下。

一名青年将领恒将军向刘濞建议道:“吴楚多步兵,步兵擅长险地作战;朝廷多骑兵,骑兵适合平原作战。希望大王不要执着于攻城,直接跳过去,走小路赶到洛阳,占据洛阳的武库,夺取敖仓的粮食,守着黄河天险,即使不能攻进关中,天下大势也已经定了。如果大王慢慢行军,逢城必攻,等到汉军骑兵到了,我军发挥不出来优势,仗很难打赢。”

刘濞听了拿不定主意,召开会议,召集将领们讨论,恒将军的主张遭到吴国老将的反对。

“年轻人一味冒进,哪懂什么大局!”

作战方案五花八门,能打开胜利之门的只有一个,就看决策者有没有智慧判断出来,作出正确的抉择。

最终,这个扬长避短、直取洛阳的建议被否决了。

吴王刘濞失败的结局已经注定。

第三十九章 兄弟阋墙

如周亚夫所料,阻断吴楚联军的粮食供给渠道,吴楚联军渐渐缺粮,不得不主动来挑战周亚夫的平叛大军。

周亚夫下令全军防守,不得出战,拖垮叛军。吴楚毕竟是地方政权,孤军深入,后勤保障跟不上,就成了瓮中之鳖。平叛大军有朝廷做后盾,不怕打持久战。

现在明白恒将军的战略是正确的吧!吴楚联军要想取胜,就不能陷进持久战的泥潭,不囿于一城一地的得失,迅速抢占战略重地洛阳和天下粮仓敖仓。如果按照这个战略,即使不能造反成功,至少折腾的时间能长一点。

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手中!刘濞后悔也迟了。

前车覆,后车戒。明朝燕王朱棣起兵叛乱,在山东被朝廷大军堵了三个月。朱棣绕过山东,急行军南下,直取南京,完成斩首行动,造反成功。有句话说的好,成功者是站在前人肩膀上的!



三股叛乱势力,吴楚联军被周亚夫困在梁地,赵王刘遂被曲周候郦寄堵在邯郸城,约好的匈奴军队看情形不对,没有南下帮忙,齐王系的几个诸侯王更出糗,朝廷大军未到,先演了一出兄弟阋墙的闹剧!

齐王刘将闾原本答应几个弟弟,参与叛乱。等到胶西王刘卬等人真的起兵了,刘将闾犹豫不定,没有行动。

胶西王刘卬一贯掐尖要强,大骂四哥刘将闾不地道,竟敢欺骗弟弟们。刘卬不管起兵是要造朝廷的反,攘外必先安内,先灭了刘将闾再说。刘卬领着胶东王刘雄渠、菑川王刘贤、济南王刘辟光攻打齐国,把齐王刘将闾困在临淄城。

济北王刘志也答应过八弟刘卬一同起兵。济北国的官员集体反对,夺取兵权,架空了刘志,济北国就没有跟着叛乱。有齐王挡在前面,四个弟弟顾不上找刘志的麻烦,最后叛乱失败,皇帝刘启赦免了刘志。刘志因祸得福,成为六个兄弟中活下来的唯一一个。

齐王刘将闾坚守临淄,派一个姓路的中大夫赶到长安,向刘启汇报情况。刘将闾用对了人,正是这个路中大夫挽救了齐国!

刘启让路中大夫返回临淄,给齐王捎个话,“好好守城,朝廷已经把吴楚叛军打败了!”

路中大夫回到临淄城下,发现进不去了,里三层外三层围的都是叛军。更不幸的是,路中大夫被叛军抓住了。

这时,齐王刘将闾顶不住压力,已经在跟几个弟弟谈判,打算投降了,还没签订书面协议。

叛军强迫路中大夫叛变,让他报假信,“朝廷已经被吴楚联军打败。齐国赶快投降,否则临淄就要被屠城。”

路中大夫满口答应。他被叛军带到城下,望见城楼上的刘将闾,扯着嗓子喊话说:“朝廷派出百万大军,由太尉周亚夫率领,已经把吴楚联军打败!朝廷大军马上就到,齐国一定要坚守下去!”

叛军反应过来上了当,气急败坏,上前乱刀砍死了他。

路中大夫,这位没有留下名字的小人物,把生死置之度外,用生命履行职责,他的品格永永远远值得人崇敬!

第四十章 叛乱的下场

吴楚联军因为缺粮,急着打败周亚夫。

一天夜里,吴楚联军大举从东南方向进攻。周亚夫下令,重点防御西北方向。果然,搞的声势浩大不过是佯攻,吴楚联军主力的攻击重点是西北方位。这一招声东击西被周亚夫识破,平叛大军迅速击败吴楚联军。

吴王刘濞要哀叹一声,撼山易,撼周亚夫难!

吴楚联军遭到大败,又没了饭吃,军心动摇,很多人当了逃兵。

刘濞见势不妙,带着一千多精锐渡过淮河,南逃到丹徒。叛乱发起人刘濞一逃走,吴楚联军立刻溃散,楚王刘戊只得自杀。

东越王的弟弟欧贞鸣率军一万多人与刘濞会合。汉朝悬赏千金购刘濞的头,欧贞鸣盘算一下,觉得这笔交易划算。他谎称请刘濞劳军,刺杀刘濞,把刘濞的头快车送往长安。汉朝赦免了东越,改封东越王欧贞复为彭泽王,封欧贞鸣为平都王。

吴王太子刘驹逃到闽越,闽越王收留了他。父亲被杀,刘驹最恨东越,不断的挑唆闽越攻打东越。

几十年后,欧贞鸣的儿子做东越王时,因为不堪闽越骚扰,上书汉朝,率领几万军民集体搬迁到内陆。



这边吴楚联军已经败了,齐王刘将闾还被几个弟弟围在临淄城。将军栾布、弓高侯韩颓当领着平叛大军一来,胶西王刘卬、胶东王刘雄渠、菑川王刘贤和济南王刘辟光带着各自的人马撤回国。

胶西王刘卬想向朝廷请罪。这位王爷,您当造反是闹着玩呢?平日里好勇斗狠,敢情是只纸老虎啊!

胶西王太子刘德比爹清醒,他劝阻道:“朝廷开始撤兵,据我观察,他们已经疲敝不堪了。可以趁机袭击他们。让我收集兵马,与他们决一死战!如果打败了,再逃到海里也不晚!”

“人心涣散,打不了仗了。”刘卬垂头丧气的回答。

刘卬刷新智商下限,到了这地步,他还幻想能活命。他赤裸上身,磕着头来到平叛大军驻地,拜见弓高侯韩颓当。

刘卬解释说:“我们起兵是想诛杀晁错。听说晁错已经死了,我们就赶紧撤兵了。”

韩颓当哭笑不得,大王您是太天真了还是在侮辱我的智商?

韩颓当耐着心说:“你有意见,为何不向朝廷举报?没有调兵虎符,擅自发兵,这是什么罪,不用我说你也知道吧?”

为了让刘卬服气,韩颓当又念了一遍平叛诏书,才丢下话:“大王你自己看着办吧!”

智商低就是好忽悠啊。刘卬心服口服,说:“像我这样的,是该死!”然后自杀了。

刘卬的兄弟们,胶东王刘雄渠、菑川王刘贤和济南王刘辟光全部被杀。齐王刘将闾听说朝廷也要追究他,吓得自杀了。

七国反王里,只有赵王刘遂还在坚守。栾布带兵去帮助曲周候郦寄,他俩设计水淹邯郸城,刘遂自杀。

至此,七国之乱全部平定。除了楚国,其余六国土地全部并入朝廷直接管辖。朝廷取消诸侯王任免官吏和征收赋税的权力,诸侯国的丞相只能称相。自此以后,诸侯国再也无法与朝廷抗衡。

第一代楚王刘交名声很好,刘启不忍心废了他的后代,就让刘交的三儿子刘礼继任楚王。济北王刘志逃过一劫,被改封为菑川王。齐王刘将闾自杀,刘启考虑到他守临淄有功,开恩让齐王太子继任齐王。

本来,刘启打算让吴王刘濞的亲侄子继任吴王,窦太后发了话:“吴王是长房,应该做个榜样,守好藩国。他却带头造反,还给他找什么继承人啊!”

刘启听从了母亲的意见。

自从儿子即位,窦太后在朝政上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

第四十一章 储君之争

平定了七王叛乱,皇位继承人问题再次引发朝野上下的关注。

薄皇后不受宠爱,没有生出孩子。刘启无嫡子,储君的位子已经空缺四年。这件事不但薄皇后伤脑筋,窦太后和刘启也很头痛,大臣们更是操心。

窦太后宠爱小儿子梁王刘武,刘启和刘武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关系也很亲密。

刘武来长安朝觐,行过朝礼,再到后宫和皇帝哥哥一起陪母亲吃饭,共享天伦之乐。

刘启一半是酒喝的有点多,一半是为了讨母亲欢心,随口对刘武说:“将来我不在了,传位给你。”

刘启虽然没有嫡子,庶出的儿子已经生了十个。刘武心里明白,皇帝哥哥只是顺口说说,当不得真,尽管如此,他还是挺高兴,嘴上说着场面话,弟弟我不敢当,哥哥你仙福永享,寿与天齐。

坐在上首的窦太后听了,是打心眼里高兴,笑的合不拢嘴。

这样母慈子孝、兄友弟恭的欢乐和谐气氛,被一个不懂阿谀奉承的人破坏了!

这个人是窦婴,他是窦太后的堂侄,职务是管理宫内事务的詹事,所以也参加了这场家宴。

窦婴听见皇帝这么说,立刻警觉起来,他端起酒杯,起身向刘启敬酒,严肃的说道:“天下,是高祖皇帝的天下!汉家制度,皇位父子相传。陛下你怎么能够传给梁王!”

刘启醒悟过来,刚才说的话不太合适,他打着哈哈,这事就遮掩过去了。

窦太后拉下了脸,很不高兴,窦婴你是谁家亲戚?你在帮谁说话呢!

打这以后,老太太讨厌上了窦婴,她把窦婴开除出窦家亲戚名单,不准窦婴进宫。

窦婴很有性格,你不让我进宫,我还嫌弃官小,不干了呢。窦婴借口生病,辞了职。直到平定七国之乱,窦婴立了军功,被封为魏其候。

朝堂上,立下大功的魏其候窦婴和条侯周亚夫,同时成为众臣追捧的风云人物。

梁王刘武和周亚夫闹过不愉快,周亚夫当然不支持刘武做储君。

梁王刘武偏偏动起了心思:平定七国叛乱,我坚守梁国,立了大功。哥哥没有嫡子,我有母亲支持,做储君不是不可能的。

他为这个念想奋斗了后半辈子。

刘武回到梁国,在国都睢阳以东,着手建造一座别苑,既能游玩打猎,又能安置门客。

建成后的别苑,方圆三百多里,依山傍水,亭台楼阁密布,遍植奇花异草,豢养珍禽异兽。从梁王宫到别苑,修建一条三十多里长的空中走廊相连。世人称这所别苑为“梁园”。

刘武招纳四方豪杰,名士羊胜、公孙诡、邹阳等人,都来投奔,为刘武出谋划策。

公孙诡是齐地人,擅长阴谋诡计。他听说梁王在招揽人才,前来投靠。刘武接见了他,聊的非常投机,当场赏赐他一千金,封他做了中尉,还给他取个外号“公孙将军”。

几年后,羊胜、公孙诡将会协助刘武酿成一起重大事件。

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最终,刘武集团没能达到政治目的,却形成一个著名的‘梁园文学’创作集体,引领文坛数十载,对大汉来说,算是意外之喜吧。

第四十二章 栗太子

排除了弟弟梁王,只能从庶出的儿子里挑选储君了。册立皇太子的大事正式提上日程。

按照礼法,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皇太子的桂冠落到栗姬生的长子刘荣头上。

公元前153年四月,刘启正式册立庶出的长子刘荣为皇太子。诡异的是,就在同一天,四岁的十皇子彘儿被封为胶东王。

刘荣时年二十岁,在皇家,这个年龄不算小了,这位新太子资质平平,没有什么过人之处,刘启对他不是特别满意。

刘启考虑到,亲弟弟刘武不安分,他有母亲窦太后的支持,储君的位子长期空着,招人觊觎,很有可能酿成风波,影响稳定。刘荣占着长子的名分,虽然不优秀,好歹是个老实人,循规蹈矩的没犯过什么错,立他最合适。

刘荣的生母栗姬曾经是刘启最宠爱的女人。栗姬出身不高,长得很漂亮,被还是太子的刘启看中。刘启的前三个儿子都是她生的,而且是一年生一个。三年里连生三个孩子,足以证明,刘启和栗姬在年轻时确实拥有过一段火热的感情。

随着年龄增长和地位变化,刘启和栗姬渐渐疏离。栗姬怨恨刘启移情别恋,宠幸的女人越来越多,生下那么多孩子。刘启抱怨栗姬,当初的天真烂漫、单纯可爱统统消失不见,变得越来越不可理喻。

人生若只如初见!流水的光阴,改变了两个人。而现在,彼此只能,偶尔从对方身上,捕捉到一丝最初的温柔记忆。

长子刘荣成了皇太子,栗姬扬眉吐气,她很久没有这么痛快过了。

一天,宫女来报,馆陶长公主来了。

栗姬拉下了脸。

馆陶长公主刘嫖是刘启的亲姐姐,同为窦太后所生。刘启当了皇帝,刘嫖讨好皇帝弟弟,前前后后进献给刘启几个美女。因为这个事,栗姬心里不痛快。

这就是蠢女人啊!刘启是皇帝,临幸美女是皇帝的特权。刘启不是特别好色的皇帝,后宫里的女人不算多。再说,刘启的正妻薄皇后还在位,栗姬只是妾,要管皇帝的私生活还轮不到一个姬妾来管。

长公主刘嫖来拜访栗姬,是因为新太子刘荣还没有娶正妻,刘嫖来提亲,想把女儿陈阿娇许配给刘荣做太子妃。

刘嫖仗着自己是长公主,丈夫是堂邑候,这桩门当户对的亲事肯定能成。她说完来意,便低头喝茶,笃定的等待栗姬答复。

刘嫖公主高估了栗姬的智商和情商。

“长公主很喜欢做媒人啊!”栗姬略带讥讽的说道:“送进来那许多美人还不够?这回要把女儿塞到宫里来当太子妃?得罪了,我们太子没福气娶你家阿娇。”

刘嫖差点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她吃惊的抬起头,对上栗姬嘲讽的眼神。

刘嫖气的满脸通红,怒极反笑道:“你可别后悔!告辞了。”

刘嫖放下茶盏就走,起身时太急,茶水都泼了出来,溅到暗纹织锦襦裙上。

栗姬看着刘嫖的背影,长长出了一口恶气,“想把女儿嫁进宫当太子妃,将来当皇后?别做梦了!”

她意识不到,这一时的痛快,代价是自己和儿子刘荣的前途,乃至生命!

第四十三章 改嫁来的皇妃

伤自尊,太伤自尊了!

作为窦太后唯一的亲生女儿,刘嫖自小备受父母疼爱,是名副其实的天之骄女,哪受过这样的气。她发誓要给栗姬颜色看。

“现在就敢这么对我!将来你儿子做了皇帝,你当上皇太后,还不得把我给吃了!不把你拉下马,我就不是刘嫖!”

栗姬糊里糊涂的狠狠坑了儿子一把,无辜的刘荣自此失爱于姑母刘嫖。

要报复栗姬,最狠莫过于让她的太后梦破碎,要让栗姬当不成皇太后,就得把刘荣从皇太子宝座上拉下来。

刘嫖虽然是窦太后的贴心小棉袄,和皇帝弟弟感情也很好,但是,想要扳倒刘荣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废立太子是国家大事,阻力重重。大汉立国五十年了,还没有废太子的先例。想当年,刘邦一心要废掉嫡子刘盈,改立刘如意为太子,在大臣们的强烈反对下,不得不终止。

刘嫖决心要完成前人没有完成的壮举。这事急不得,先要找到同盟者。刘嫖把目光又投向后宫,看看谁能入自己的法眼,和自己共襄盛举,共分成功后的利益蛋糕。

恰恰,宫里也有一个女人在注视着她。

这个女人不一般!



这位不平凡的女人名叫王娡,现在的位号是夫人,刘启的宠妃之一,生有三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十皇子刘彘。

大汉成立之初,确定了一套后妃等级制度。后宫里,皇后最尊贵,皇后以下,依次为夫人、美人、良人、八子、七子、长使、少使。夫人的地位仅次于皇后。

王娡王夫人深得刘启的欢心,儿女双全,身份尊贵。稀奇的是,这位宠妃在进宫前嫁过人,生过孩子。

事情要从王娡母亲臧儿身上说起。

臧儿出身名门,是汉初异姓王燕王臧荼的亲孙女。臧荼造反被杀,连累到家族,有的亲人被杀,有的逃到匈奴,还有的逃过一劫,成为平民。

臧儿因为年龄小又是女孩,幸运的活了下来。成年后,她嫁给关中槐里县的农民王仲为妻。儿时锦衣玉食,骤然经历变故,成年后荆钗布裙、为生计操劳,这种从高处跌落的人生际遇,深深刺激了臧儿!

臧儿不甘心。苦于文化水平不高,她不能像曹雪芹那样,用笔写尽一生梦幻,写出《红楼梦》那样的惊世奇书。她所做的,是抓住一切可能的机会,改变命运!

当她听说当朝皇太子(刘启)在选美,充实姬妾队伍,她想到了自己的两个女儿王娡和王皃姁。

王皃姁尚未出嫁,王娡嫁给了槐里县农民金王孙,已经生下一个女儿。臧儿有些犹豫,她找到术士为两个女儿算命,术士恭维道:“你的两个女儿都是大贵之人。”

臧儿心花怒放,立即去女婿金王孙家,带走了王娡。臧儿告诉大女儿,要把她送进太子宫。王娡同意了!

抛夫弃女,另攀高枝,放在今天要被世人戳脊梁骨骂,臧儿母女没有这样的困扰。有时候,很难判断,几千年来,我们的社会对女性是不是变得宽容了。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丈母娘们都很难应付。

臧儿让女儿跟金王孙离婚,金王孙不答应,跑上门来闹,臧儿骂走女婿,强行断绝了两家的关系,把两个女儿送进太子宫。

第四十四章 十皇子

臧儿有底气相信,付出会有回报,因为两个女儿都长得非常漂亮。不出所料,进了太子宫,王娡和王皃姁双双受到刘启的宠爱。

宫里的女人,想过的好,光有美丽的外表远远不够。

金庸先生曾经总结过,在中国,要做成功的政治领袖,有三个条件必不可少,第一个条件是忍,包括克制自己之忍、容人之忍,以及对付政敌的残忍;第二个条件是决断明快;第三要有极强的权力欲。

后宫也是权力的角斗场。到目前为止,王娡已经显露出成功者的素质。

一个农家女子,敢于脱离家庭,狠心抛弃亲生女儿,走进深宫,迎接全新的未知的生活,这么强烈的企图心,这份胆色,有几个女人拥有?这般决绝,有几个女人做得到?

富贵险中求!身处社会底层,能实现阶层跃升的机会少的可怜。当难得的机会来临了,如果瞻前顾后,犹犹豫豫,如何能够杀出一条血路,出人头地!

美中不足的是,王娡一连生下三个女儿,她有些着急,盼着能生出儿子,只有儿子,才有资格参与皇位继承权的竞争。

生男生女这种事,急也急不来。王娡只能私下里祈求上天保佑,让自己怀上男胎。很快,她又怀了孕。

弗洛伊德说过,梦是潜意识的呈现。一天晚上,王娡梦见太阳落入自己怀里。醒来后,她把梦境说给刘启听,刘启听了很高兴,对王娡说:“梦日入怀,这是好兆头啊!”

如王娡所愿,她这一胎,刘启很上心。事有凑巧,王娡怀孕不久,文帝刘恒就去世了,丈夫刘启当上皇帝。

第二年六月,在未央宫猗兰殿,王娡生了一个儿子,因为是刘启登基后的第一个儿子,又有梦日入怀的吉兆,所以这位十皇子一出生,就得到父亲刘启的重视。

王娡更是满心欢喜,她给儿子取了个有些粗俗的乳名——彘儿。彘是猪,未来的大汉皇帝乳名竟然叫小猪。不是王娡喜欢猪,是人们普遍认为,孩子的小名越贱越好养活。王娡希望儿子像猪一样,能吃能睡,长得结结实实。

尽管粗俗,却不含贬义。那个时候,人们还没有把猪和笨蛋联系到一起。

小彘儿身体壮实,聪明伶俐。刘启特别喜欢这个儿子,常常带在身边。这时,儿子女儿全部算上,刘启已经有十几个孩子了,不是每个孩子都有机会获得父亲的关爱。

王娡很欣慰。只是,小彘儿在兄弟中排行第十,非嫡非长,和太子位根本沾不上边。王娡隐藏着心事,慢慢寻找机会。

有段时间,刘启为立储君的事情烦恼,在陪伴彘儿的时候,他逗儿子说:“你想做天子吗?”

“由天不由儿!”彘儿奶声奶气的回答:“孩儿只想在父皇身边,高高兴兴的玩耍。”

这个答案十分得体,又符合小孩子的特点,不像是大人提前教的。刘启很惊异,从此更加宠爱这个儿子。

在立刘荣为皇太子的当天,刘启打破诸侯王不与太子同时册封的常规,封四岁的彘儿为胶东王。

到了上学启蒙,彘儿愈发显露出聪慧的天赋。他尤其喜爱读古代圣贤故事,小小孩儿,能把上古伏羲氏以来的圣王事迹背诵的一字不落。

引得刘启常常感叹:“这孩子是天生的啊!”

第四十五章 探望

宫中从来不缺少流言。栗姬拒绝了长公主的提亲,这件事传遍了整个后宫。

王娡意识到,机会来了。

她遣人去堂邑候府,问候刘嫖,并带话说:“几个孩子思念姑母了。”

王夫人是刘启的宠妃,膝下四个孩子,这份实力不容刘嫖小觑,所以一直以来,她俩保持着良好的关系。

刘嫖听了王娡的邀请,当即笑容满面,答复道:“我知道了。回去告诉夫人,这几天我就去猗兰殿看望她和孩子们。”



几天后,刘嫖如约而至。

王娡脸上堆着笑,把刘嫖迎进正殿。宾主落座,几句寒暄之后,王娡吩咐身旁的侍女:“带彘儿他们来见姑母。”

侍女答应着退下。

姑嫂二人继续说笑,已听到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两人转过头望去,一道小小的人影奔进殿中,扑到刘嫖的怀里,脆生生喊道:“姑母!”

王娡笑着叱道:“彘儿!还不快给姑母行礼。”

来的孩童正是胶东王刘彘,他听到母亲的话,调皮的吐了吐舌头,便欲起身作揖。

刘嫖一把搂住,笑道:“乖彘儿!不用行礼了。让姑母瞧瞧,长高了没有?”

“长高了!”彘儿一本正经回答道。

他这幅小大人的样子,逗得王娡和刘嫖哈哈大笑。

三位公主抿嘴笑着,从殿门外走了进来。

领头的是王娡的大女儿平阳公主,今年十二岁了,已经许配开国功臣曹参的曾孙、平阳候曹寿。因曹寿父亲、上一任平阳候曹奇在去年病死,曹寿守孝,还没有定下婚期。

二女儿南宫公主才十岁,圆脸大眼,身量比姐姐平阳公主稍小。刘启已经给她定下婚约,许配给鲁元公主的曾孙、南宫候张坐。

三女儿隆虑公主只有七岁,还未长成。

三位公主俱是一样的打扮,发梳双鬟,上身穿鹅黄交领缯质短襦,下着浅紫色柞绸长裙。

平阳公主已经有长姐风范,领着两个妹妹含笑走到刘嫖面前,在袖中右手按住左手,举至腹前,微微低头,屈膝道:“姑母万福。”

刘嫖招手笑道:“好孩子!不用多礼。过来给姑母看看。”

平阳公主应了一声,起身施施然走到姑母身边。

刘嫖一把拉住,上下打量道:“上巳节才见过,这才隔多少日子,越发标致了。”

又拉过南宫公主,赞道:“好孩子,长得真快。”

说罢,又转头笑道:“这孩子将来要比她姐姐高。”

王娡笑着答道:“是的呢。我也常这么说。”

刘嫖看着隆虑公主,笑道:“隆虑,你不能再挑食吃了,小心赶不上两个姐姐。”

满殿的人都笑了。

王娡向平阳公主使个眼色,平阳会意,拉过彘儿的手,哄道:“跟姐姐到园子里,看他们捕蝉。”

彘儿听说,乖巧的拉住平阳,仰头笑道:“好。”

四个孩子向姑母告退,走出大殿。

刘嫖目送孩子们的背影,向王娡微微一笑,羡慕道:“几个孩子懂事又可爱,妹妹你可真是好福气。”

“哎!你是没见过他们调皮的时候。”王娡连忙笑着答道:“我经常被他们吵得头痛。哪像阿娇那么乖巧可爱。”

听到王娡提起女儿阿娇,刘嫖脸色微黯,轻轻叹了口气。

第四十六章 联姻

双耳灰陶茶釜中,水已煮沸。一旁的侍女取过长柄竹制茶则,将捻碎的饼茶倾入茶釜,持茶箸轻轻搅动,再投入橘皮。大殿上顿时弥漫起茶香,夹杂着一缕缕橘皮的清香。

王娡笑道:“我知道姐姐不爱喝酽茶,提前嘱咐过她们莫要放葱姜。”

“劳你费心了。”刘嫖点头道。

侍女放下茶箸,取过陶制茶勺,将茶汤舀入茶盏,用茶盘托起,恭恭敬敬放到两人面前,行了个礼,而后无声无息退出大殿。

立国到现在,虽然经济发展的很快,国库渐渐充盈,宫里依然保持着俭朴作风,饮食器皿多用陶器。

王娡双手举起茶盏,过胸前与肩齐,微笑道:“请。”

刘嫖端起茶盏,回礼道:“请。”她低头呷了一口茶汤,方才放下茶盏,赞道:“妹妹这里烹的茶越喝越有味道。”

“姐姐喜欢就好,妹妹盼着姐姐能够常来。”王娡放下茶盏,瞥了一眼刘嫖,徐徐问道:“姐姐好像有心事?”

刘嫖叹息道:“不瞒你说,我最近实实受了一场窝囊气。”

“我听说了。”王娡觑着刘嫖的脸色,又道:“宫里都传开了。”

“不知好歹的贱人!”刘嫖怒火中烧,忍不住咬牙骂道。

王娡咋舌道:“栗姬姐姐太不应该了!伤了姐姐的体面不说,也不顾及阿娇只是个孩子。”

提到爱女阿娇,一贯刚强的刘嫖红了眼圈。

舐犊情深。孩子在父母心里永远是宝贝,哪怕自家孩子再顽皮,再不成器,自己可以打可以骂,也不允许别人动一个指头,说一句不好。

刘嫖痛声说道:“贱人伤我体面,我倒不惧。可怜我家阿娇才十岁,尚未许婚,平白受了场闲气,传出去让人笑话。”

“我的想法也是如此。”王娡蹙眉叹道:“栗姬真是糊涂了!姐姐家的门第身份,到哪里还能找得到!阿娇品貌又好!”

刘嫖冷冷哼了一声。

王娡端起茶盏,呷了一口,微笑道:“我每日里常说,阿娇要是说给彘儿就好了!”

刘嫖眼睛一亮,笑问道:“妹妹这话可是真心?”

“怎么不真!”王娡立刻答道:“阿娇这孩子样样出挑。我怕高攀不上姐姐家的门楣,一直存在心里,不敢说罢了。”

“妹妹哪里话。彘儿已经是胶东王了,何来高攀不起之说。何况,彘儿聪明伶俐,这些侄子里头,我最喜欢彘儿。”刘嫖听了王娡的表白,大为高兴,随即又皱眉道:“只是彘儿比阿娇小了六岁……”

“相差六岁,没什么要紧!”王娡慌忙接话,旋即笑道:“姐姐没听过,民间有句话说,‘女大六,拾金豆’。”

“好!好!保佑他们真应了这句话才好呢!”刘嫖高兴道。

王娡不失时机,举起茶盏,敬道:“我替彘儿谢过姑母,肯把阿娇许给他。”

刘嫖也举起茶盏,与王娡相视而笑。

两人的心定了下来。



刘嫖受了栗姬的挤兑,反而下定决心,非把女儿嫁给一位皇子不可。

王娡的妹妹王皃姁刚刚生下十三皇子。

十三位皇子里头,前三个是栗姬所生,全部排除,四皇子口吃,五皇子江都王刘非不讨刘启喜欢,六皇子长沙王刘发生母地位低微,七皇子性格粗野,八皇子有隐疾,九皇子为人奢侈,而后是十皇子刘彘,十一皇子以下年龄太小。

综合考虑,刘彘是最好的选择。

第四十七章 金屋可藏娇

长信殿里欢声笑语。

刘嫖和王娡定下彘儿和阿娇的亲事,便赶来长乐宫,先向窦太后禀报。

窦太后听了,欢喜不尽,笑道:“这是喜事。一个是孙儿,一个是外孙女,又成一家人了!也让我这个瞎眼老婆子添了件称心事!”

王娡见窦太后高兴,凑趣说道:“别看彘儿小小年纪,也懂得记挂姑母和阿娇姐姐,常常念叨,以后真成了一家人。这缘份大概是天定的吧!”

“哈哈哈!”殿中响起一片笑声,在旁侍候的侍女们也跟着笑了。

窦太后好不容易止住笑,问道:“这件事跟皇帝说过了吗?”

刘嫖与王娡对视一眼,恭声道:“还未请示陛下,先来禀告了母后。”

窦太后眼瞎心不瞎,立刻会意,略点了点头,温声说道:“唔。嫖儿,你去跟皇帝说说。皇帝要是不答应,你回头再来找我。”

刘嫖和王娡两人大喜过望,连声应承。

未央宫里,刘启颇不以为然。

刘嫖进宫来见了他,说出想让阿娇与彘儿联姻。

刘启一愣,旋即说道:“彘儿才四岁,还太小了。这事不急,缓缓再说吧。”

刘嫖不知弟弟葫芦里头卖的什么药,既然没有直接拒绝,刘嫖就没去找母亲窦太后,只和王娡说了刘启的态度。

王娡忐忑不安,没等她去打听刘启的想法,刘启自己来了猗兰殿。

“听长公主说,你们想把阿娇许配给彘儿?”刘启坐到榻上,皱眉问道。

“是有此意。”王娡见刘启面色不豫,接过侍女奉上的茶,亲手端到刘启面前,斟酌着答道:“彼此知根知底,又是亲上加亲。”

“阿娇这孩子确实不错。”刘启舒了口气,沉声道:“只是年岁比彘儿大上许多,委屈了彘儿。”

原来刘启的不满意源于此。王娡放下了心,莞尔一笑,嗔道:“可见陛下到底偏疼亲生儿子。”

“当然。”提及心爱的儿子,刘启满脸骄傲,朗声说道:“彘儿将来的婚事,朕不想有半点马虎。”

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刘启没法说出口。自己与表妹薄氏因家族联姻,成婚二十年来,志意不协,彼此痛苦。刘启不愿意最心爱的儿子重蹈自己的覆辙。



几日后,刘嫖带阿娇来了猗兰殿。

王娡满面春风,把母女俩迎进正殿,彼此叙了礼。

再看阿娇,身穿红罗双绕曲裾,里衬素绸深衣,眉目如画,脸色白嫩的似乎要滴出水来。

让刘嫖母女坐到上首,王娡方坐到对面,笑道:“阿娇益发出挑了。姐姐教养的真好。”

刘嫖含笑看着女儿,道:“近一年来,个头蹭蹭的往上窜,新做的衣服还没上身呢,就嫌小了。”

“正应了那句老话,苗好不愁长!”王娡恭维道,又看向阿娇,笑着说:“可巧,彘儿昨个还念叨阿娇姐姐。”

早有侍女把彘儿领到殿上,彘儿这回规规矩矩左手笼住右手,行了个大礼,脆声道:“姑母安好!”

刘嫖喜上眉梢,一把抱住彘儿,放到膝上,柔声问道:“彘儿将来要娶媳妇吗?”

“要啊!”彘儿眨着大眼睛答道。

刘嫖和王娡都笑了,刘嫖随手指着一名侍女,故意问道:“她好不好?”

“……”彘儿摇摇头。

刘嫖笑着指一指身边掩嘴而笑的女官,问道:“她好不好?”

“不好!”彘儿脆声答道。

“那,阿娇好不好呢?”刘嫖又指指自己女儿。

“阿娇姐姐?”彘儿瞪大眼睛,拿不定主意,转头看看母亲。王娡微笑,向儿子点点头。

“好!”彘儿拍着小手,大声道:“我要阿娇姐姐,将来我要造一座金屋子给她住!”

第四十八章 栗姬的诅咒

稚子天真,彘儿一句话逗得刘嫖哈哈大笑。

王娡笑道:“可见我说的不错。真真是天定的姻缘呢。”

“谁稀罕你的金屋子……”坐在母亲身边的阿娇撇撇小嘴,一脸嫌弃。

“乖彘儿!”刘嫖搂紧了侄子,含笑说道:“姑母这就去宣室殿,把你的话说给你父皇听。”

难怪人家彘儿有前途!小小年纪就懂得,要搞定丈母娘,先要有套好房子。即使现在没有,也要敢于吹牛皮,善于吹牛皮,把大饼画出来,哄丈母娘开心。



刘启听说儿子许下了金屋承诺,也开怀大笑。拗不过姐姐和王夫人态度坚决,他答应了这桩婚事。

刘嫖和王娡高兴不已,俩人一合计,王娡的三女儿隆虑公主还未定亲,刘嫖的小儿子陈蟜也还没有定下婚事,这两个孩子又是一对。

俩人又请求刘启给隆虑公主和陈蟜赐婚。刘启心情很好,这两个孩子年龄相仿,各方面条件都合适,女儿嫁给外甥也比较放心,当即同意了。

四个孩子年龄都还小,家长们决定先订婚,再过几年,等孩子们大了,再举办婚礼,正式成婚。

刘嫖和王娡给儿女们同时结下两门亲事,关系愈发紧密,就此结成坚固的同盟。

她俩向着共同的目标发起一轮轮冲击。



长公主刘嫖来宫里看望弟弟,总免不了称赞彘儿,顺便踩踩皇太子刘荣。

“彘儿聪明乖觉,学过的书背得溜熟,见到长辈又懂礼貌。哪像太子,那么大的人了,见面没个响话,和他母亲一样,小家子气!”

“姐姐偏心了吧。”刘启听了刘嫖的话,不以为意,笑笑说道:“俗语说的好,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

“一码归一码。”刘嫖笑道,旋即皱紧眉头,凉声道:“陛下,你不晓得栗姬她都做过哪些下作事!”

“哦?说说看。”刘启许久不曾召见栗姬,此刻见姐姐面色不善,心下一沉。

“程姬她们与栗姬在路上相遇,栗姬让自己的侍女在这些姐妹背后吐口水。”刘嫖不屑道。

宫里的禁忌,在人背后吐口水,乃是诅咒的意思。

“……”刘启吃了一惊,睁大眼睛看着姐姐。

“更好笑的是,栗姬还让侍女去踩别人的影子。”刘嫖嗤笑道。

刘启胸膛起伏,气息粗重。他深吸了口气,沉声问道:“为何程姬她们不曾告诉过我?”

“因为栗姬是太子之母。”刘嫖幽幽答道:“她们害怕栗姬,不敢得罪她,只能忍耐。”

说罢,刘嫖又补充道:“这两件事千真万确。宫里人都知道,只是没传到陛下耳朵里罢了。陛下如果不信,可以问问程姬她们。”

程姬也是刘启宠爱的妃子,育有四皇子、五皇子和八皇子。

刘嫖敢这么说,想必这些事是真的了。

刘启呼吸急促,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栗姬啊栗姬,你怎么变成这样的女人了?!”

不怪刘启紧张,吕后给皇室带来的心理阴影实在太大了。后辈皇帝们最担心继承人的母亲不贤惠、忌妒心重。因为,继承人的母亲必然是将来的太后,如果心怀嫉妒,吕后时代的悲剧就有可能重演。

第四十九章 试探

“姐姐的意思是?”刘启沉思了好一会儿,方看着刘嫖,嘶声问道。

“唉!我觉得栗姬她靠不住。”刘嫖叹了口气,有些怜悯的看着弟弟,声音一软:“吕氏之祸,殷鉴不远。姐姐只能提醒,主意还要陛下自己拿。”

“我心里有数。”刘启点头道。



数月后,刘启生了一场大病,在御医细心调理下,渐渐恢复。御医嘱咐需要静养。朝议之类不得不暂时中止,日常政务由丞相、太尉等大臣临时负责,所幸朝中没有什么大事。

刘启躺在病榻上,难免心情烦躁,思虑纷纷。

他不无悲哀的想起,自己今年三十八岁了,人过五十不称夭,父亲刘恒只活到四十七岁,按照父亲的寿数,自己只剩下十年。

人越上年纪,越能感觉时间过得飞快,一年一年,一眨眼就过去了,十年八年,也好像只是一瞬间的事儿。

长子刘荣,被立为太子一年多了,平平庸庸,无论做人还是学问,长进不大。他真的是可以托付的人吗?

还有太子的母亲栗姬,自己病的这么久了,她都不曾来看视过。

刘启摇头苦笑:唉!年轻时如胶似漆,恩深义重,走到今天,却形同陌路。怎么就到了这地步?扪心自问,这些年来,自己确实疏远了她。

想到这里,刘启清清嗓子,吩咐身边的宦官道:“传栗姬来伴驾。”

宦官答应着去了。

很快,栗姬匆匆赶到刘启的寝殿。

按照宫中的规矩,对病人行大礼不吉,看着病榻上的刘启,栗姬只行了常礼。

刘启摆摆手,挤出一丝笑容,“你来了?”

栗姬起身敛衽,闷声道:“我只道陛下忘了有我这号人呢。”

“……”刘启闭上眼,不知从何时开始,两人见面便是这样,争执不休。

一名宦官送来细蒲软垫,摆在榻侧。栗姬缓缓跪坐。

另一名宦官进殿,小声道:“陛下,该服汤药了。”

刘启睁开眼,宦官上前,扶起皇帝。刘启就着宦官的手,喝着碗里的汤药。

栗姬有点不自在,仿佛自己是个外人,曾经皇帝生病,是自己忙前忙后的照顾,那是许久许久以前的事了……

刘启喝完汤药,又重新躺倒。

宦官放下陶碗,给皇帝掩好被子,方才端起碗盘,无声无息退下。

寝殿里鸦雀无声。

气氛有些尴尬,栗姬不安的扭扭身子,问道:“陛下可好些了?”

“劳你记挂。好多了。”刘启沉声答道。

“……”又是一阵沉默。

“陛下不必担心。”栗姬搜肠刮肚,找话说道:“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唔。”刘启不置可否,侧过脸看向栗姬,忽然问道:“你今年四十了吧?”

栗姬鼻子一酸,擦擦眼角道:“是。臣妾长陛下两岁。”

“算到今年,你入太子宫已经二十五年了。”刘启喟然叹息道。

“陛下还记得……”栗姬苦笑道:“转眼都老了。”

“自从生这场病,我想了许多。”刘启幽幽说道,语气哀凉如霜:“这一生到现在没什么可遗憾的。惟独放心不下孩子们,他们虽是皇子公主,长于深宫,甚至不如老百姓家的孩子自在快乐。”

他顿了一顿,目光灼灼,盯着栗姬,“希望将来,你能善待孩子们和他们的母亲。”

第五十章 废黜皇后

“难怪今儿急着召见我,原来是为了那些狗崽子!”听了刘启的话,栗姬酸气上涌,不管不顾的冷笑道:“老狗!既生出来这些崽子,就自己养!何必丢给旁人!”

无情的话语如同利剑,刺向病榻上的刘启。

刘启气得脸色煞白,胸膛剧烈起伏,颤声道:“你走吧!”

“……”栗姬气犹未平,张嘴要说什么。

“快走!”刘启厌恶的瞥她一眼,背过脸去,粗暴的吼道。

栗姬恨恨起身,勉强行了个礼,掉头就走。

刘启合上双目,枕畔似有泪水滑落。



一句‘老狗’,彻底击碎刘启的幻想,对栗姬再不报任何希望。年少相遇,言笑晏晏。靡不有初,鲜克有终。人生如逆旅,你我皆在路上,总要放下一些事,放下一些人。从今而后,我的心里不会再有你的位置。

病好之后,刘启开始考虑更换继承人。废立皇太子,这种万众瞩目的大事,想要办成,必须得到皇族系的认可和朝中重臣的支持。

皇族系中,远支如楚王、燕王,应该不会有意见,他们是旁枝,即使皇位多如雨点,也落不到他们头上。无利不起早,他们不会来管闲事。

近枝如淮南王刘安、菑川王刘志,他俩都是高祖刘邦的亲孙子,也许会有点想法,但是,七国之乱才过去两年,诸侯王心里还有阴影,他们即使有想法也不敢搞小动作。这一枝同样可以忽略不计。

嫡系除了自己这一脉,便是弟弟梁王刘武和侄子代王刘登。

刘登的父亲刘参,是文帝刘恒的庶出儿子,因生母身份低微,不受重视,去世也早,在朝堂没有任何影响力。刘登可以排除。

算来算去,唯一需要提防的,竟是自己的同母弟弟梁王刘武!

刘启心乱如麻。

从礼法上来说,弟弟刘武是先帝的嫡次子,自己这一脉无嫡子,底气不足,从前依靠大臣们的支持,立了长子刘荣,勉强压服住弟弟。如果废了刘荣,弟弟那颗不安分的心又要活动起来。更何况,母亲一贯偏心弟弟。

无情最是帝王家!被至高无上的皇权裹胁,父子兄弟互相算计,没有人能置身事外。

还有朝中几位重臣,他们的态度必须考虑。魏其候窦婴,担任了刘荣的老师,他会同意废立太子吗?还有条候周亚夫。一年前,丞相陶青退休,周亚夫继任为丞相。他的想法又如何?



为了试探各个派系的反应,刘启决定投石问路。

公元前151年九月,刘启废黜薄皇后。

椒房殿里,使者抑扬顿挫的念着诏书。

“皇后薄氏,作配朕躬,已逾二十载。无子无女,无德无行。不足以仰承宗庙,母仪天下。其上玺绶,去尊号,退居别宫。非常之事……”

薄皇后泪流满面。尽管早有预感,当这一天真的到来了,她还是悲伤不已,心痛如裂。

使者宣读完诏书,便把帛册交给皇后身边的大长秋,匆匆转身离去。在所有人眼里,这位影子皇后彻底完蛋了。

薄皇后就此退出历史舞台,三年后悄然去世。

皇后被废,中宫无主,引来朝野瞩目,一场场好戏拉开大幕。

第五十一章 三股势力

一个月后,到了诸侯王秋季朝觐的日子。梁王刘武上书朝廷,自己会亲自带队来长安。

梁王上一回入朝,还是四年前。

长乐宫里,窦太后日夜悬望,盼着早点见到小儿子。刘启照顾母亲的心情,派出皇帝专用的驷马车,到函谷关迎接弟弟。

刘武朝见结束,便去长乐宫看望母亲。母子俩四年未见,格外亲热。窦太后高兴的问长问短。

刘武顺势撒娇道:“儿臣这次来京城,想多住些日子,陪伴母亲。”

窦太后自然满口答应。

刘武上书皇帝哥哥,请求留在长安陪伴太后。

刘启心下了然,明白弟弟在打什么主意,无非是观察形势,谋求上位。弟弟打出孝顺母亲的旗号,自己这个友爱弟弟的好哥哥,当然不能拒绝。

他批准了弟弟的请求。

藩王不与大臣结交。这个规矩,刘武还不敢打破。他所做的,除了陪伴窦太后,便是接近皇帝哥哥,和哥哥同车出入,饮酒打猎。

刘武从梁国带来的下属,进出宫廷的规格,和朝廷官员一样。



梁王留在长安,无形当中,给刘启带来不小的压力。

刘启的后宫家务事,大臣们并不知情。薄皇后被废,不少大臣以为皇帝要腾出皇后宝座,留给皇太子的母亲——栗姬。

窦婴现任职务是太子太傅,他把心思都用在太子刘荣身上,完全没有意识到,就要变天了!

可以说,围绕储君的位置,已经形成三股势力。

第一股势力:太子系。核心人物:皇太子刘荣。成员:太傅窦婴、丞相周亚夫。外加一个猪队友:栗姬。

第二股势力:梁王系。核心人物:梁王刘武。成员:窦太后、门客羊胜、中尉公孙诡。

第三股势力:胶东王系。核心人物:胶东王刘彘。成员:王夫人、长公主刘嫖。

三股势力里,胶东王系势力最弱,还不为人所知。因为核心人物胶东王刘彘,只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这一年才六岁。

大臣们没把这位十皇子放在心上。

三派人物粉墨登场,关键还要看刘启的态度如何。任谁也想不到,皇帝刘启心里早已属意不起眼的胶东王!

刘启很纠结,年富力强的弟弟梁王赖在京城不走,弟弟的心意很明白。立一位新太子,势必伤弟弟的心,甚至伤母亲窦太后的心。

而皇太子刘荣,一旦被废,结局不会比前朝的公子扶苏好到哪里去。

出于这种矛盾的心境,刘启来到承明殿,看看自己的大儿子。

刘荣今年二十二岁了,年轻的脸上,有这个年龄少有的忧郁。因为父亲刘启平时很少来看他,显得有些诚惶诚恐。

他迎到殿外,行过大礼,恭声道:“父皇来了。”

“唔。”刘启点了点头,温声说道:“没别的事。路过,来看看你。”

“是。”刘荣拱手应道,把父亲请到正殿坐下。

“你也坐吧。”刘启见儿子肃立在一旁,招招手道。

“诺。”刘荣答应着,斜着身子坐到父亲的下首。

刘启端详着自己的大儿子,心里五味杂陈。父子这样单独相处,都不记得上一回是在什么时候。这个孩子打小见到自己,就像是避猫鼠儿。

第五十二章 再添一把火

刘启没有嫡子,他曾对长子刘荣抱有很高的期望。无奈刘荣资质平平,不如刘启的意。

刘启对大儿子的态度,从严厉到冷淡。刘荣见到父亲,愈发小心翼翼,不敢多走一步路多说一句话,唯恐行差踏错,惹父亲不悦。

父子俩已经有了隔阂。

刘启见大儿子畏畏缩缩的样子,心里厌恶,皱眉问道:“经筵上讲到哪卷书了?”

经筵是皇太子研读经史的讲席,由太子太傅授课,数位太子舍人旁听兼参与讨论,有时亦会邀请博士参加。

“讲到《韩非子》。”刘荣见父亲皱着眉头,赶忙答道:“《说难》篇已经讲过。”

“哦。”刘启随手拿起案上的竹简,扫了一眼,看着刘荣问道:“你在读《五蠹》篇?”

“是。”刘荣小声答道:“下一讲是《五蠹》篇,儿臣提前拿出来,阅读揣摩。”

“说说看,你都揣摩出了什么?”刘启微笑道。

刘荣缓缓答道:“五蠹是指空谈仁义的学者、游说之士、游侠……”

犹未说完,刘启打断道:“不要寻章摘句,只谈谈你的心得。”

“……”刘荣迟疑一下,紧咬着下唇,答道:“治理国家不可凭借仁义,要依照法律,制定严格的奖励与惩罚措施,达到教化百姓的目的。”

“读出点味道了。”刘启点点头,又沉声问道:“韩非子把喜谈先王之说的儒生列为五蠹之一,本朝高祖皇帝任用大儒叔孙通制礼,祭祀孔夫子,你怎么看?”

“儿臣……儿臣……”刘荣额头冒汗,支支吾吾,愈急愈乱,脑子里一团乱麻,再理不出头绪,只得俯下身子答道:“儿臣不知。”

刘启面露失望之色,摇摇头道:“起身吧。”顿了一顿,方说道:“《五蠹》篇成文于大争之世,故讲究耕战法,使百姓人人尽力,国家才能强大。本朝取得天下,人心厌乱思治,故休养生息,讲究农桑,以修文教化百姓。”

“多谢父皇教诲。”刘荣惭愧的拱拱手。

“俗语说,此一时彼一时。”刘启冷声道:“时代不同,治国理政的办法随之变化。”

“儿臣知道了。”刘荣脸色通红,低声应道。

“读书切勿读死书!”刘启加重语气,厉声教导大儿子:“不要寻章摘句,只会背书。要懂得举一反三,掌握大义!”

刘荣连连点头,惶恐道:“父皇教训的是。儿臣明白了。”

刘启轻叹一声,起身离开承明殿。这个儿子老实是老实,也用功,实在是资质不佳……



刘启的矛盾心理,被身边一个人看了出来。

这个聪明人便是王娡,她决定再添上一把火,彻底毁掉栗姬母子。

在废掉薄皇后的四个月后,逢到正月,王娡暗中派人催促大行,让他奏请立栗姬为皇后。

大行掌管宫中礼仪事务。宫里没了皇后,很多项仪式缺少人主持。大行一方面没有多想,一方面要讨好皇太子刘荣,被利用当了枪使。

他上奏皇帝刘启:“子以母贵,母以子贵。现如今,太子母亲的称号宜为皇后。”

一句话捅了刘启的心肝肺!

刘启发了脾气,咬牙切齿骂道:“这是你应该说的话吗!”

第五十三章 这个太子必须废

刘启发火是有理由的。因为立皇后这事儿,根本轮不到大行来操心。论私,该皇帝母亲窦太后发话;论公,朝廷有丞相在。他们都没出面说话,你一个大行跳出来嚷嚷啥呢。

皇帝多疑。刘启怀疑,大行能出面,肯定是和某人串通好的。按照‘谁主张谁受益’的常理推断,显然太子的母亲栗姬最可疑!

刘启心头燃烧起熊熊怒火:好哇!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倒等不及了!竟敢把手伸到朝堂上来了!

他当即下令,斩杀大行。

可怜的大行,前一刻还做着升官发财的美梦,下一刻糊里糊涂成了刀下鬼。下辈子若是投胎成人,麻烦做事前动动脑子,别听风就是雨啊!



猗兰殿里,内侍眉飞色舞描述着宣室殿传来的消息,王娡含笑听着,末了,只淡淡说一句:“知道了。”

王娡成竹在胸。她想出这条计策,并达到预期效果,事先当然做过可行性分析。

大臣们对皇后宝座归属的普遍误判、大行的利令智昏、刘启的猜疑冲动,无不在王娡的算计之中。可以说,以上三个环节,缺少哪一个,这条计策都不会成功。

这个女人太厉害了!

世上有这样一些人,他们大智若愚,大象无形,如蛇般屈伸,如龙般变化,可潜伏于波涛之间,可升腾于九天之上!

局势一步步走向王娡的预期。



刘启通知太傅窦婴、丞相周亚夫立即进宫,要向他俩摊牌,废掉皇太子。

大行犯错被杀的消息,窦婴和周亚夫已经风闻。和刘启想的一样,他们也认为是栗姬做的手脚,正骂着女人就是见识浅,节骨眼上捅娄子。

皇帝召见,他俩立刻动身,预感到有大事发生,进宫路上,俩人紧张的思考对策。

果然,刘启不绕弯子,直接说道:“太子母亲不修德行,我担心将来再次发生吕氏之祸。找你们来,是商量废掉太子!”

不出意外,窦婴、周亚夫异口同声说道:“陛下息怒!太子不可轻易言废。”

“为何不可废!当年,高祖若是如愿废掉惠帝,哪有后来的诸吕之乱!”刘启情绪激动。

窦婴瞧了出来,皇帝是真急了。他尽量放缓语气,沉声劝道:“太子自从册立,未尝有过失。无辜被废,难以服众人之心。”

“呵呵!”刘启紧锁双眉,连连冷笑道:“窦婴,你是太子太傅,你说说,太子他资质如何?你教了他快三年,有多少长进?”

“……”窦婴哑然。刘荣不够聪敏,窦婴平时悉心教导,确实吃力。

“作为君主,无能就是最大的过失!”刘启冷冷说道。

周亚夫接过话头,朗声劝道:“陛下!春秋之义,立子以长不以贤……”

“春秋之义,立嗣以嫡不以长!”刘启打断周亚夫的话,横了二人一眼,厉声道:“朕问你们,朕再立一位皇后,假若皇后有子,是否嫡子要居于庶子之下,反而为藩王?!”

汉初,皇帝和臣下谈话时,大多自称吾或者予,正式书面用语才自称朕。此刻,刘启不寻常的用上朕这个自称。

窦婴和周亚夫俱是一愣。皇帝还不老,将来立新皇后,新皇后如果生了儿子……之前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两人对视一眼,窦婴出声询问道:“陛下既然这么说,想必心里已有人选了?”

“哼!”刘启未做明确答复。似乎觉得自己刚才过于疾言厉色,他一字一句,缓缓说道:“栗姬失德,太子无能,不足以托付大事。这个太子,朕废定了。”

第五十四章 临江王

窦婴神情一窒,应声道:“本朝自高祖立国,还没有易储的先例,陛下执意要废黜太子,只怕会引来朝野非议。”

“哦?”刘启面无表情,沉声问道:“非议什么?”

“议论陛下于夫妻、父子份上情义太薄!”窦婴不客气的回答道。

“窦婴……”刘启脸色难堪。

“忠言逆耳,还请陛下三思而后行。”窦婴拱拱手,正色说道。

“朕已经想明白了。”刘启摆摆手,苦笑道:“对国家有利,朕不顾惜虚名。”说着他一拍坐榻,沉声道:“知子莫若父。太子能力不足,性格懦弱,不适合在这个位子上。身为一个父亲,我又何尝不心痛!”

说到最后,刘启眼圈泛红,显得颇为动情。

周亚夫与太子刘荣渊源不深,之所以劝谏,不过是尽丞相的责任。现在见皇帝这般,便知事情难以挽回。他开始担心另一件事。

“陛下,臣想到一事。”周亚夫幽幽说道:“涉及陛下的亲人。常言道,疏不间亲。为了大汉,臣不得不说出来。”

“丞相但说无妨。”刘启看向周亚夫,点了点头。

“陛下刚才说,按照周礼,立嗣以嫡不以长。”周亚夫神情凝重,缓缓说道:“陛下莫要忘了,您还有一位嫡弟。”

嫡弟二字,周亚夫特意加重了语气。

刘启脸色变了变,叹口气道:“你说的朕考虑到了。”

“梁王留在京城不回封地,其心意昭然若揭。陛下若是废立太子,要防梁王。”周亚夫补充道。

“他人在京城,朕反而放心。”刘启笃定的说道。

京城人事及防务,刘启有信心。如果连这都不能掌控的稳稳当当,皇帝岂不是白干了!

“梁王的问题,根子还是在太后身上。”窦婴插话道。

“朕都知道。”刘启微皱眉头,语气疲惫,道:“今天就议到这儿。你们都退下吧。”

“陛下,臣还是那句话,臣不同意废太子。”窦婴不顾皇帝的送客令,朗声说道。

“朕也说过,太子一定要废。”刘启面无表情。

“……”窦婴略一迟疑,咬牙说道:“陛下心意已决,臣也不多说什么了。是臣教导无方,臣愿意辞去太子太傅职务,以全师生之谊,以显陛下知人之明。”

窦婴一席话,让身旁的周亚夫吃了一惊。

刘启沉思半会,方才说道:“好!就如你所请,免去太傅一职。”顿了顿,又徐徐道:“王孙,你也累了,好生歇歇吧。”

“臣,谢过陛下!”窦婴叩首。

周亚夫拱拱手道:“陛下主意已定,臣再无异议。只盼陛下择一善地,好好安置太子。”

刘启点头应允。

出了宣室殿,周亚夫对窦婴道:“你这又是何苦?”

“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这个太子太傅如何能当下去。”窦婴痛声说道:“辞去职务,对得起太子,对得起我自己的良心。”

“你这个人哪,什么都好,就是太倔!”周亚夫摇摇头道。

“你不也是如此么!”窦婴反唇相讥。

“哈哈哈!”周亚夫忍不住笑出声,亲热的拍着窦婴的肩膀,道:“少耍嘴皮子了。你现在是无官一身轻,今晚到舍下,哥哥我请你喝酒。”

“好!我正想找人喝酒!”窦婴爽快应承道。

“请!”

“请!”

两人并肩走到宫门,上了周亚夫的车。



三天后,刘启下诏,废去刘荣的太子之位。

因栗姬的三子、刘荣同母弟弟临江王刘阏于病死无子。刘启改封刘荣为临江王,命刘荣立即动身,前往封地。

第五十五章 暗战

皇太子被废,举朝哗然。暗流涌动的朝堂,如投下一颗深水炸弹。人们私下里议论纷纷,密切关注,下一任储君会是谁?

后宫里,栗姬大受刺激,哭骂不休,要找刘启算账。

她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刘启。

下诏废太子之时,栗姬居住的宫院同时被封,她不但失去预期的太后尊荣,还失去了自由。

在这场储位争夺战中,原先的三股势力,刘荣已经出局,只剩下两股势力:梁王系和胶东王系。

胶东王系很低调。核心人物刘彘刚刚七岁,主要任务除了读书识字就是玩耍,骨干成员刘嫖和王娡毕竟是女流之辈,只能在后宫里施展施展手腕,不为外人所知。

刘启铁了心保护爱子,在局势未明朗之前,舍不得把胶东王推到前台。

风口浪尖上,上蹿下跳的只有梁王刘武!

刘荣被废,刘武喜出望外:这回该轮到我了吧!难怪古人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古人诚不我欺哈哈!

窦太后偏爱小儿子,只要刘武开口,老太太没有不依的。

一天,刘启接到母亲的邀请,前往长乐宫陪母亲吃饭。

‘有名堂。’刘启心里暗暗道。

母子兄弟,总不能不见面,总是要面对的,且去看看,随机应变。

因为是家宴,就按照家人的礼节,窦太后坐在上首,刘启刘武兄弟分坐在两侧。

母子三人开始用餐,殿下的乐工便奏起舒缓悠扬的音乐,一是为了助兴怡情,二是为了掩盖贵人们进食的声音。

窦太后眼盲,特留贴身侍女跪坐一旁,从每道菜品中,拣出一份奉到太后面前。窦太后欲饮酒,侍女便取过挹酒的长勺,从青铜酒樽中舀酒,注满太后的酒觞,再递到太后手中。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窦太后发话了,“皇帝,你曾经说过,将来传位给弟弟,这事你没忘记吧?”

“这事我一直记着呢,怎么会忘。”刘启赶忙咽下嘴里的食物,敷衍道。

“那好!你百年之后,把国家托付给梁王。”窦太后语气慈爱,话却凌厉。

今儿当面把话说清楚喽!

刘启傻眼了。当年自己酒喝的有点多,又想哄母亲开心,随口说句好听话。没成想母亲和弟弟揪住这句话不放,逼自己明确表态。

刘武眼巴巴的瞅着哥哥。

气氛尴尬。

为了维护孝子的形象,刘启勉强答复母亲:“诺!”

听到这个字,窦太后和刘武心里乐开了花,脸上顿时喜气洋洋。

看着母亲和弟弟,刘启挤出笑脸,搭讪着举起酒觞,一饮而尽。



宴会结束,刘启心里很不痛快。

‘要马上想想办法。’刘启默默盘算。

刘启做了两件事。

他来到猗兰殿,找王夫人发发牢骚。刘启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剩下的事就得看两个女人的手段如何。

王夫人会意,她立即知会长公主刘嫖,两个女人商量一番,决定由刘嫖出面,对窦太后展开情感攻势。

在前朝,刘启放出风声,窦太后推荐梁王担任储君。

刘启在等大臣们正式提出反对意见。他没有等太久,就有人跳了出来,勇敢充当背锅侠。

这位勇士,便是专业背锅二十年的袁盎先生。

第五十六章 梁王出局(一)

袁盎退休后住在关中安陵,离长安不远,听说梁王将被立为储君,或许是出于某种天然的责任感,他决定出面,阻止这件事。

袁盎来到京城,求见刘启。

刘启猜出了袁盎的来意,十分高兴,刚想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啊!

刘启立即召见袁盎,并在宫里设宴款待。请吃饭,仅仅表达客气和尊重,事实上,这顿丰盛的饭菜,刘启和袁盎,谁都没心思吃。

举觞敬酒之后,袁盎便按捺不住,询问皇帝道:“陛下如何要把皇位传给梁王?”

“哎!一言难尽啊。”刘启摇摇头道。

饮下一口闷酒,刘启把和窦太后吃饭的情况简要说给袁盎听。

“自古以来,兄终弟及,少有不出乱子的。依老臣愚见,陛下切切不可传位给梁王。”袁盎捻动着几缕长须,皱眉说道。

“奈何太后执意如此!”刘启看着袁盎,摊了摊手。

袁盎捻须不语,沉思片刻,向刘启拱了拱手,慨然说道:“陛下放心!老臣愿意去说服太后。”

要的就是这句话!

刘启心中狂喜,面上却故作镇静,举觞向袁盎微笑道:“有先生你出面,大事必成。”说着又疑惑道:“不知先生有什么良策?”

“到那时候,陛下自然知晓。”袁盎举起酒觞,故作玄虚道。

“好!我等先生的好消息。”

这场酒,足足喝到深夜才散。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与王夫人密谈过后,长公主刘嫖来到长乐宫看望母亲。

窦太后见到女儿,自是高兴。

几句话之后,刘嫖切入正题,徐徐问道:“听说母亲要让小武做储君?”

“是这样。”当着女儿的面,窦太后毫不隐瞒,道:“小武几次求我,可怜见的,我便在皇帝面前说了说。”

“母亲就是偏袒小儿子,连我都看不过眼。难怪陛下心里不痛快。”刘嫖拨动着手中的茶盏,嗔怪母亲道。

“皇帝跟你说什么了?”窦太后惊觉,连忙问道。

“陛下的性子,母亲您还不清楚吗?”刘嫖白了母亲一眼,答道:“打小便像锯了嘴的葫芦,心里再不痛快,也难说出来。”

窦太后恍然道:“是王夫人告诉你的。”

刘嫖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

“这可怎么好呢?”窦太后蹙了蹙眉,自言自语。

“陛下有十几个儿子了,母亲却让他把皇位传给弟弟。虽说都是骨肉至亲,到底亲疏有别。谁不疼自己的儿子?”刘嫖快人快语,她是窦太后亲生女儿、刘启刘武的亲姐姐,自然用不着遮遮掩掩,敞开说道:“母亲您自己说说,过不过份?”

“……”窦太后默然。聪明人一点就透。何况窦太后久经风霜,能感同身受,体会到别人的心情。之前不曾想到,不过是对小儿子的爱蒙住了理智。

经女儿的提醒,窦太后蓦然发觉,自己确确实实忽略了大儿子的想法。

窦太后沉思默想。刘嫖悠然喝着茶,等母亲开口。

良久,窦太后才幽幽问道:“皇帝心里怎么打算的?”

“陛下想从皇子中挑选一位聪明可造之才,好生教养。”刘嫖答道。

“唉!原来他是这样想。”窦太后满脸失望,叹息道:“只是我已经答应了小武。”

第五十七章 梁王出局(二)

“母亲只念着小儿子,不顾亲孙子么?”刘嫖微笑。

“皇帝中意哪位皇子?”窦太后被女儿逗乐了,含笑问道。

“十皇子,胶东王彘儿。”刘嫖轻声答道。

“是彘儿?!”窦太后恍然,寻即又笑骂女儿道:“说我偏心你弟弟,我看哪,你才是偏心亲女婿哩!”

一语未了,窦太后哈哈大笑。刘嫖也用袖子掩住嘴,呵呵的笑起来。

“彘儿聪慧机敏,难怪皇帝看中他。”窦太后收敛起笑容,点头赞道。

“母亲说的是。”刘嫖毫不掩饰对女婿的欣赏,夸奖道:“这些侄子里头,就数彘儿最出挑。”说着她娇声道:“一个亲孙子,一个外孙女,两个孩子的前程,母亲总要看顾些吧?”

窦太后啐了女儿一口,笑骂道:“猴儿崽子!专会顺杆儿爬!”

“母亲……”刘嫖嗔道。

“我再想想。”窦太后安慰女儿,又轻轻叹道:“为了你们,真是操碎了心……”

窦太后固然偏爱小儿子梁王刘武,现在,斜刺里杀出一个亲孙子外孙女组合,再加上大女儿的强力加持,窦太后内心的天平开始摇摆。



这边厢,袁盎要放大招了!

袁盎的大招算不得什么妙招,就是老掉牙的劝谏。能被称为大招,不过是袁盎胆子太肥,不悄悄找领导提意见,而是纠集了十余位大臣,公开劝谏,把场面搞的声势浩大。

袁盎领着一帮人来到长乐宫,求见窦太后。

窦太后听说这些人上门,知道是掐架的来了。

“我活到这么大岁数,见的多了,还惧你们不成!”

窦太后下令,大开宫门,放这些大臣进来。自己则扶着侍女的手,走到正殿,肃容端坐。

大臣们行过礼,各就各位。

袁盎也不多废话,首先向太后发问:“臣听说太后想让梁王继位。请问太后,梁王百年之后,皇位再传给谁?”

“当然是传回给当今皇帝的儿子。”窦太后答道。

袁盎算好太后会这么回答。

他不慌不忙,又问道:“本朝的制度,是遵循周礼吗?”

“当然遵循周朝的礼制。”窦太后浑然不觉,自己正一步步走进袁盎设计好的套路。

袁盎朗声说道:“周朝规矩,父死子继。太后一定听说过,宋宣公不遵守周朝规矩的下场吧。春秋时,宋国宣公传位给弟弟穆公,穆公把君位又传给宣公的儿子,穆公的儿子不服,杀了宣公的儿子。一门之内,互相残杀。宋国的内乱,整整祸害五代人!”

窦太后愣住了。

刘启刘武是亲兄弟,关系亲密,到下一代是堂兄弟,再到三代四代,关系越来越疏远,还能保持皇位平稳交接吗?好像不太可能……

袁盎见老太太成功被唬住,又放出狠话:“兄终弟及,那是殷商的规矩。每个朝代有每个朝代的规矩,破坏规矩,只会生出祸乱,危害国家!”

窦太后无言以对。

“太后!”袁盎降低声调,缓缓劝道:“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梁王富贵荣宠,冠绝诸侯。太后这样做,名为爱子,实际上是在为梁王招来祸患。‘郑伯克段于鄢’的典故,想必太后您也清楚吧。”

第五十八章 梁王出局(三)

春秋时,郑国太后姜氏宠爱小儿子共叔段,不喜长子郑庄公,姜氏襄助小儿子谋取君位,郑庄公发觉,最终除掉弟弟。

袁盎举出这个例子,已隐隐含着威胁。

“先生杞人忧天了!”窦太后的声音清冽如冰霜,冷冷说道:“皇帝不是郑庄公,梁王也不是共叔段,老身更不是姜氏!”

“但愿如此!”袁盎拱了拱手,朗声道:“太后幸甚!国家幸甚!”

“好了!你们要说的,老身都已知晓!”窦太后不再理睬袁盎等人,扶过侍女的手,起身颤颤巍巍走向后殿。

“臣,恭送太后!”十余位大臣拜舞在地,口中颂道。

“……国家不会乱……”窦太后的话隐隐传来。



破坏规矩的人,终将被规矩毁灭。

刘武听说大臣进宫找太后掐架,急忙来到长乐宫看望母亲。

窦太后和小儿子认真谈了谈。

“听说袁盎他们进宫劝谏,他们没有惹母亲生气吧?”刘武关心的询问。

刘武想当皇帝不假,对母亲孝顺也是真心的。在梁国封地的时候,每次刘武听说窦太后生病,都难过的吃不下饭睡不好觉。

窦太后摇了摇头,幽幽说道:“母亲没事。只是你……”说着便叹了口气道:“可能做不成储君了。”

“儿臣的事给母亲添烦恼了。”刘武心里委屈,低头说道。

“小武!”窦太后哪里听不出儿子的委屈,柔声唤道:“快过来挨着母亲坐。”

刘武便挪到母亲的坐榻,依偎着母亲坐下。

窦太后抓紧刘武的双手,努力睁眼,想要看清儿子的面容,无奈眼前只有模模糊糊的影子。

“母亲……”刘武声音哽咽。

“小武。”窦太后干枯的眼眶涌出两行清泪,轻声道:“母亲知道你委屈。”顿了一顿,又道:“袁盎他们敢来,背后的人是皇帝。皇帝他心里不愿意,不愿意传位给你。”

“儿子心里明白。”刘武低声应道。

“你们都长大了,心里有自己的想法了。”窦太后连连叹息,又握了握儿子的手,紧张道:“小武,你不要怪你哥哥。毕竟他是皇帝。”

“我不会怨恨哥哥。”刘武吸了吸鼻子,安慰母亲道:“母亲放心。”

“儿大不由娘啊!”窦太后深深叹息。

“母亲,只是我再留在京城,就太尴尬了。”刘武蹙了蹙眉,轻声说道。

“母亲也是这么想的。”窦太后点了点头,沉声道:“小武,你还是回梁国吧。”

刘武点头道:“是。我明天就上书陛下,回梁国封地。”

“小武!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母亲只希望你平平安安的。”窦太后叮嘱儿子。

“母亲放心。儿子会照顾好自己。”刘武看着母亲,眼圈一红,不舍道:“儿子在梁国,会日日祈求神明,保佑母亲身体康泰,长乐未央!”



梁王归国,刘启等人松了一口气。

蜿蜿蜒蜒的驿道上,刘武用全幅天子仪仗,打出刘启所赐的天子旌旗,千乘万骑,缓缓向东进发。

中尉公孙诡犹自愤愤不平,双腿一用力,策马赶到刘武身边,大声道:“大王!臣越想越咽不下这口气。”

“时不我予。奈何!奈何!”刘武骑在马上,沉沉叹息。

“大王莫灰心,有臣在,一定助你风风光光重返长安!”公孙诡安慰道。

刘武重重点头。

回首来处,血红色的夕阳挂在地平线上,长安已然不见。

刘武暗暗起誓:“总有一天,我还会回来的!”

第五十九章 刘彻

梁王回归封国,朝野上下明白,皇帝要再立太子。

在这场储位争夺战中,胶东王系最终胜出。

为了让胶东王刘彘顺利当上皇太子,刘启做了两件事。

他称赞彘儿“圣彻过人”,亲自给儿子改了名字,取名为刘彻,字通。

刘彻,这个名字将光耀千古!

在这样的敏感时期,多少双眼睛盯着宫里,刘启给胶东王重新取名字,向外界释放出一个强烈的信号:皇帝看中了七岁的十皇子、胶东王刘彻!

大臣们如梦初醒,很多人在搜寻有关十皇子和他母亲王夫人的一切信息。

刘彻在兄弟中排行靠后,继承上不占优势。刘启已经想好了妙招。

刘彻的母亲王娡位居夫人,地位仅次于皇后,又儿女双全,聪明漂亮,适合当皇后。至于出身、婚史,那都不重要,有真才实貌就够了。

窦太后出身底层,不挑剔儿媳妇的条件。王夫人平时贤惠孝顺,很得窦太后喜爱。又有长公主刘嫖的帮助,窦太后这一关顺利通过。

公元前150年四月,刘启下诏,立王夫人为皇后。

大臣们明白,皇帝这是在给胶东王铺路呢。

汉朝不为女子立贞节牌坊,新皇后是再婚,老百姓不当回事儿,也没有大臣拿这个做文章。

册封皇后的仪式简朴热烈。

旧巢共是衔泥燕,飞上枝头变凤凰。农家女子王娡奋斗了十八年,走上人生巅峰,成为大汉帝国第六位皇后。

母亲做了皇后,刘彻成为唯一的嫡子。

同月,刘彻顺理成章被立为皇太子。



几家欢喜几家愁。

胶东王系大获全胜,弹冠相庆。有人就不那么高兴了。

一天,长公主刘嫖来到椒房殿,看望皇后。

王娡做了皇后,照例搬到椒房殿居住。

椒房殿是西汉皇后所居的正殿。宫殿墙壁涂抹花椒树的花朵所制成的粉末,墙壁颜色呈粉色,味道芳香,可以防蛀虫。花椒性暖多籽,籽同“子”。取名椒房殿,一点明装修材料,二博得个好彩头。

姑嫂俩人正闲坐聊着家常。

永巷令忽然进殿,行过大礼,汇报道:“被禁足的栗姬生了重病。”

王娡犹未开口。

刘嫖皱着眉头,按一按鼻翼上的粉,厌恶的说道:“大喜的日子,偏她添晦气。”

“长公主说的是。”永巷令弓着腰,附和道:“那天,前朝的乐声传到永巷,栗姬便问身边人为何奏乐,听说是在册封皇后,栗姬又哭又闹,不成体统。”

刘嫖冷笑一声,啐道:“贱人!”

“什么时候生病的?”王娡微微一笑,温言问道。

“后来栗姬听说立了太子,愈发疯疯癫癫,不吃不喝,只是哭,哭累了就和衣睡在地上,醒了又哭,嚷着要见陛下,身边人都劝不住。”永巷令絮絮答道。

“还劝她作甚!死了干净。”刘嫖不屑道。

“陛下事务繁忙,这些糟心事不要传到陛下耳朵里。”王娡沉声嘱咐。

永巷令点头不迭,连忙答道:“臣晓得轻重。臣已经吩咐下去了,让她们莫乱嚼舌根!”

“你做的很好。”王娡肯定了永巷令的做法,又徐徐说道:“栗姬她既然想不开,一心求死,就随她去吧。”

“臣知道了。”永巷令心下了然,恭声答应。

永巷冷宫,栗姬躺在冷冰冰的灰砖地上,长长的头发脏乱如蓬草,脸颊深陷,一双眼睛失去神采,干裂的嘴唇一张一合,“我要见陛下……”。声音嘶哑低沉,守在殿外的人都无法听清她在说什么。

从椒房殿回来,永巷令调走栗姬的贴身内侍,只派人在殿外把守,不让栗姬出殿,也不送食物和水。

栗姬在悔恨中撒手人寰。

刘启听说栗姬死了,念及栗姬曾为自己生儿育女,下令在自己的阳陵北侧,以夫人的礼节安葬栗姬。

第六十章 梁王的怒火

胶东王被立为皇太子的消息传到梁国,刘武的心情跌到了谷底,储君梦想再次落空,这回居然输给一个黄口小儿。

“新太子虽然年幼,却是以嫡子身份登上储位,名正言顺。我的先帝嫡次子身份,再也没有优势了!”

失望至极,转生愤怒。刘武满腔怒火,对准了带头劝谏窦太后的袁盎。

恨上袁盎的不止刘武一个,还有门客羊胜和中尉公孙诡。这俩人都是刘武的智囊。他们怂恿刘武出手,暗杀袁盎等人。

他们如此恨袁盎,理由很简单:梁王进步,自己才能跟着进步。袁盎害得梁王做不成皇帝,等于害得自己升不了官。不恨袁盎恨谁!

羊胜和公孙诡炮制出一份黑名单,参与劝谏的十来个大臣都在名单上,袁盎赫然排在第一。

刺客们揣着黑名单,分头上路了。

刺客,又称杀手。吃这碗饭的人,大多冷酷无情,心狠手辣,拿人钱财,替人杀人。

负责刺杀袁盎的杀手,是个异类。他来到关中安陵,不急着找袁盎,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而是四处打听袁盎的为人。

袁盎忠诚正直,在民间口碑不错。这名杀手得到的答案很一致:袁盎是好人。

这位无名杀手是个有良心的人,他来到袁盎家里,把事情的经过告诉袁盎:我收了梁王的钱,来刺杀你。听说你是忠厚长者,我不忍心下手。后面还有十余批刺客要来,你最好防着点儿。

杀手说完话,便转身离开,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袁盎心里很郁闷,我相信仁义,直道而行,不但不能封侯拜相,连老命都受到威胁!这世上,有天道吗?有公理吗?

如有天道公理,我怎么会落到这般处境!若说没有天道公理,这个不太冷的杀手,怎会被我感动,不肯杀我!

袁盎内心世界轰然崩塌,支撑他几十年的信仰动摇,他开始迷信鬼神之说。

风声鹤唳。袁盎糊里糊涂出门,找巫师占卜。他在回家路上,遭遇埋伏,被另一拨刺客杀死。



袁盎遇刺的新闻,传遍了长安城。刘启听说了,没等他回过神来,又发生十余起血案。当初跟袁盎一起劝谏窦太后的大臣,全部被杀。

这下,人们都明白了,是梁王下的狠手。

刘启当然也明白,敢整出这么大动静

,除了自己那个好弟弟,不会有第二人!这么嚣张的气焰,必须坚决打下去。

刘启派出专人,严查这起恶性连环凶杀案。

案子很快有了眉目。

刺杀袁盎的剑留在了案发现场。通过这件凶器,顺藤摸瓜,锁定了凶手来自梁国。

专案组来到梁国,抓不到人。

案子一拖几个月。

刘启发了火,撂下狠话:你们听好了。抓不到凶手,梁国两千石以下的官员,有一个算一个,统统跑不掉!

梁国的官员都慌了。冤有头,债有主。都是羊胜和公孙诡那两个家伙挑唆的,不干俺们的事。

凶手被指证,是羊胜和公孙诡。

问题来了,这两人躲在哪呢?梁国的土地都翻遍了,也找不到他俩。

专案组的官员不傻,这两人一定还在梁国。梁国只有一处地方没有搜查,就是梁王宫。

梁王宫不是你想进,想进就能进!怎么办?

第六十一章 顶罪

专案组判断的没错,羊胜和公孙诡正躲在梁王宫里。

要想捉住羊胜和公孙诡,就绕不开梁王。解铃还须系铃人。梁王最好能主动把人交出来。

这好像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出乎意料,有人出面促成了。

梁国相轩丘豹紧急求见刘武,劝刘武把两名人犯交出去。刘武打着哈哈,好不容易把轩丘豹打发走。

轩丘豹刚走,专案组成员、内史韩安国也来了。目的一样,劝梁王交人。

韩安国见到刘武的面,一点不含糊,立马跪下,边哭边喊:“主辱臣死!我没完成陛下交办的任务,抓不到羊胜和公孙诡,请大王赐我死吧!”

“抓不到就抓不到呗,你何必这样!”刘武表情尴尬。

韩安国眼泪滚滚,哭着说:“我死了不要紧,我为大王担心啊!”

“与我有什么相干!”刘武口气强硬。

韩安国收起眼泪,故意问:“请问大王,您和临江王相比,哪个跟陛下更亲?”

“当然是临江王。”刘武不爽的回答道。兄弟再亲,哪能比得上父子。你拿我开涮呢吧。

“这就对了。”韩安国不疾不徐,沉声说道:“临江王是陛下的长子,因为母亲一句话说错了,就被废掉太子位。现在梁国出现杀人犯,陛下非常生气,碍于太后的情面,不好发作。大王如果不醒悟,太后百年之后,大王您还能依靠谁啊!”

没等韩安国说完,刘武就哭了。

此前,他太愤怒失望,以至于失去理智,现在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一口气暗杀掉十余位大臣,如此血腥恐怖,暴虐残忍,不仅打疼了皇帝哥哥的脸,还得罪了整个官僚集团。

现在有母亲庇护,将来怎么办啊!

“你看如何是好?”刘武流着眼泪问道。

“找到羊胜和公孙诡,大王就没事了。”韩安国趁热打铁,劝说道。

“你能保证吗?”刘武有些犹豫。

“大王还信不过我吗!”韩安国笃定的承诺道:“我必保大王无恙。”

韩安国是个奇人。他早年和刘武共过事,在梁国做过中大夫。七国之乱时,韩安国跟随刘武立下军功,混入高层圈子,很受高层核心人物刘启和窦太后的信任。

有这层渊源,刘武相信韩安国,不再兜圈子了,直接答应道:“我现在就把他俩交出来。”

韩安国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这案子总算能结了。

不知是否出于刘武授意,羊胜和公孙诡自杀了。刘武交出两具尸体。

不愧是刘启的亲兄弟,刘武用完人就报废、过河拆桥的风格,和哥哥一样一样。

消息传回长安,刘启怒不可遏,“刘武这小子抛出来两个死人,抵掉十几条人命,算得够精的啊!”

就算死无对证,刘启也要给弟弟一点教训。没等他想好招,有人找上门替刘武求情来了。

这人是王皇后的哥哥王信。

韩安国回到长安,跑去警告王信:“陛下要治梁王的罪,惹太后伤心。太后一定会找陛下的亲戚发泄怒火,最有可能找到你头上。你出面为梁王说句话,等于救自己,还能送太后一个人情。”

王信进宫找妹妹商议。王皇后心知肚明,梁王犯下这么大的事,还不是为了储位。自己家族势力薄弱,太子年龄小,以后还要仰仗窦太后支持。趁这个机会,为梁王说说好话,哄老太太高兴。

王信便求见刘启,为梁王说情。大舅子来求情,刘启消了点气,心底仍然不痛快。

第六十二章 回不去了

自打小儿子出事,窦太后担心的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日夜哭泣。老太太没想到事情会闹成这样。刘武走到今天这地步,她难辞其咎。做母亲的过份偏爱,滋长了刘武的野心。

听说有人顶包,揽下了全部罪责,窦太后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得知王信出面为梁王说情,窦太后感动不已,在心里暗暗给王信记下一功。

皇帝没有原谅梁王,窦太后看得出来,她很苦恼。怎么才能让两个儿子重归于好呢?

长公主刘嫖来看她,窦太后便把心思吐露给大女儿听。

还是女儿乖巧贴心。

刘嫖安慰完母亲,便风风火火来找刘启。“梁王一直孝顺忠诚。七国之乱,全靠梁王挡住吴楚两国的叛军。现在,梁王的下属犯了罪,梁王害怕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太后她老人家寝食不安。陛下说说,现在这样的局面,你想看到吗?”

“……”刘启无语,合着成了我的错啦?

刘嫖注视着弟弟,切声劝道:“手足兄弟,有什么心结不能解开?!”

刘启轻叹一声,无言以对。还能说什么呢!

第二天,刘启来到长乐宫,向母亲告罪,表示原谅弟弟。“我们兄弟关系没有处理好,让母亲伤心了。”



刘武听说皇帝哥哥不追究自己了,喜孜孜的上书,要来长安朝见。

刘启批准了。窦太后不放心,要亲眼看到小儿子安好。

和过去一样,刘启派出皇帝的驷马车、仪仗队去函谷关迎接弟弟。欢迎仪式准备妥当,左等右等,却不见梁王。

使者等的心焦,找到梁王带来的人马,发现更为严重的事:梁王带来的人也不清楚梁王去哪了!

消息传到宫里,刘启慌了。好好的大活人怎么会不见了?要是出了意外,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窦太后也慌了。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在脑子里,老太太嚎啕大哭,咬牙骂道:“皇帝杀了我儿子!”

听到母亲的话,刘启如遭重击,嘶声分辩道:“我也是您的儿子呀!我只想过教训他,根本没想过杀他!”

窦太后老泪纵横,哽咽难言,已然听不清刘启在说什么。

“父皇喜爱梁怀王,母后喜爱小武,我做了太子、皇帝,到底还是比不上他们。”刘启垂头丧气,心底有一个声音在哀鸣。

宫里人仰马翻。

长公主刘嫖突然派人来传话:“梁王回来了。”

窦太后抹着泪,惊问道:“回来了?”

“人在哪呢?”刘启也跳了起来。

“长公主陪着梁王,正在未央宫北门候着。”来人恭恭敬敬答道。

原来,刘武知道自己犯了错,不好意思再享受优待。入关后,他悄悄换乘一辆布车,只带两名随从,躲到姐姐刘嫖家里。在刘嫖的陪同下,背着斧头砧板来宫里请罪。

窦太后激动的哭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刘启也哭了。弟弟他自己玩失踪,不分青红皂白,就怪到我头上来!

兄弟二人和好如初。

只有刘启自己知道,内心深处,有一种东西无可挽回的破碎了。

很快,刘武也感受到哥哥态度的变化。哥哥待他再也不像从前那般亲热,出门打猎,再也不和他同乘一辆车了。

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都说天家无情,只不过他们受的诱惑更多罢了。寻常百姓家里,常常有亲兄弟为一套房子争得头破血流。皇家兄弟要争的,可是偌大的国家。

第六十三章 死灰能复燃吗

不管怎么说,刘武总算过了眼前这一关。不久之后,他识趣的返回梁国封地,没有再要求留在长安。

刘武这次能够软着陆,多亏了韩安国。刘启和窦太后原本就欣赏他,这下更看重他了。

韩安国这个人能文能武,做官打仗都是一把好手。可惜,人难免有弱点,韩安国也不例外。他有一个要命的缺点:贪财。

因为这个毛病,韩安国坐过牢。

那时,他跟随梁王刘武击败吴楚联军,受命出使长安,得到刘启和窦太后的赏识。刚刚走红,便犯了罪被免去职务,关进梁国蒙城的监狱。

贪财自然吝啬。韩安国舍不得拿钱出来打发狱卒,狱卒们对他态度恶劣。在常人眼里,韩安国出身普通,没有深厚的背景,如今跌倒了,哪里还能爬得起来!

一天,韩安国被欺负的受不了,忍不住问道:“你们就不怕我死灰复燃吗?”

“哈哈!”一个叫田甲的狱吏满脸讥讽,取笑道:“你要是能复燃,我撒泡尿就能浇灭掉!”

韩安国闻言苦笑。“那就走着瞧吧。”

往后的日子,狱卒们照样拿韩安国当孙子,骂骂咧咧,时不时给他小鞋穿。

从春风得意沦落到人见人踩,从前程远大的官员沦落成一无所有的罪犯,搁一般人能疯掉,韩安国扛住了。

死灰也能复燃,这个念头支撑着他。

命运之神对他微笑了。

梁国缺一名内史,刘武把人选报到朝廷。

窦太后发了话,“我认为韩安国合适。好干部不能一棍子打死。”

刘武听妈妈的话,舍弃自己选的人,把韩安国从牢里放出来,任命为内史。

田甲吓得不敢上班,也不敢回家,找地方躲了起来。

韩安国没忘记他,放出话来,“叫田甲快来见我!他要是敢不来,我要灭他全家。”

这就是一句吓唬人的话。除了谋反之类的重罪,没有灭族的。

田甲乖乖的认怂了,他来到内史府,跪下求饶。

“都怪小的瞎了眼,求大人宽宏大量,饶过我吧。”

韩安国乐了,笑道:“我现在复燃了,你快撒尿吧。”

田甲面皮紫涨,磕头如捣蒜,带着哭腔喊道:“小的嘴里胡唚,现在知道错了!知道错了!”

“像你这样的人,哪值得我对付啊。”韩安国摇了摇头,缓缓说道:“没事了。回去照常上你的班吧,该干嘛干嘛,我不会为难你。”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田甲大出意外,眼泪鼻涕一齐流了下来,行礼不迭。

这件逸事传遍了梁国。韩安国造出新词“死灰复燃”,光荣成为史上闻名的段子手。

韩安国能复燃,刘武就做不到了。

经过这次的挫折,刘武大受打击,皇帝梦想基本破碎了。

两年后的冬天,刘武照例来长安朝见。

初次小见,刘武递上奏疏,请求多留京城几日。

刘启看完上书,摆出一幅公事公办的态度,冷冷的拒绝了。“还是按规矩来吧,你朝见结束就回去。”

按照规定,诸侯王进京朝见,跟皇帝见面的次数是四次。

初来乍到,诸侯王单独进宫拜见皇帝,叙家人之礼,皇帝设宴款待,谓之‘小见’;正月初一,诸侯王正式朝贺,皇帝还礼,谓之‘法见’;再过三天,皇帝宴请众位诸侯王,赏赐财物;两天后,诸侯王入宫,辞别皇帝。

整个流程下来,诸侯王逗留在京城不超过二十天。

第六十四章 二王之死

刘武想留在长安多陪陪母亲。刘启毫不留情的拒绝。哪凉快哪呆着去吧,少在我眼前晃悠。

刘启已经伤透了心。

二十天到了,刘武只得灰溜溜的返回梁国。

皇帝哥哥他真的变了!刘武郁郁不乐,储君没有当上,兄弟感情也所剩无几,这叫什么事儿。

他来到梁山打猎,散散心,没想到遇上一件堵心事。梁王驾临,当地山民献上稀罕物,一头牛,稀奇就稀奇在牛脚长在牛背上。大约是基因突变造成的畸形。

刘武见到,恶心坏了,认为是不祥之物。回到王宫,他的情绪更加低落,整天抑郁寡欢。按照现代医学的说法,刘武多半是得了抑郁症。

六月中旬,刘武害了热病,医治无效去世。刘启这一年四十四岁,推算刘武的年龄当在四十岁左右。这个年龄并不算老,只能说,皇家的男子大多短命。

梁王薨逝的消息传到长安,窦太后伤心欲绝,不吃不喝,边哭边骂:“皇帝果然杀了我儿子!”

“又怪到我身上来了!”刘启的玻璃心碎了一地。

母亲这样,刘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还是长公主刘嫖出面,一边劝慰母亲,一边劝刘启善待侄儿侄女。

刘启把梁国一分为五,同时册封刘武的五个儿子为诸侯王,长子刘买为梁王,次子刘明为济川王,刘彭离为济东王,刘定为山阳王,刘不识为济阴王。

刘武的五个女儿,刘启赐予她们汤沐邑。汤沐邑产生于周朝,是贵族收取赋税的封地。

刘启给弟弟加了一个谥号:孝王。“孝”字是美谥,谥法云:“慈惠爱亲为孝;协时肇享为孝;五宗安之曰孝;秉德不回曰孝。”

刘启卖力做的这些好事,经刘嫖转告给窦太后。老太太心里好受点,才开始进食,比平时多吃了一碗饭。



前太子、临江王刘荣比叔叔还早死四年。

被废的两年后,有人举报刘荣侵占刘恒宗庙墙外的土地,扩建王宫。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刘启很上心,马上召刘荣进京对质。

刘荣出发时,乘坐的马车出了状况,车轴忽然断裂,不得不换乘另一辆车。

围观的吃瓜群众窃窃私语,有老者流下了眼泪。

“这可不是好兆头啊。”

“大王恐怕回不来了!”

……

刘荣到了长安,就被带到中尉府问话。

进京路上,刘荣已经准备好了说辞。他拱了拱手,待要解释。

中尉郅都根本不给他机会,什么话也不问,黑着脸,沉声喝道:“把他带下去,押入大牢!”

左右卫士轰然应声,上前按住刘荣。

“我冤枉!你们听我说……”刘荣慌了,出声分辩道。

郅都显然没兴趣听,摆了摆手,断然道:“带下去!”

卫士揪住刘荣,如老鹰捉小鸡般把他拎到监狱。

刘荣提出来要刀笔,上书给父皇。

郅都冷冷拒绝。

阴森黑暗的牢房里,刘荣欲哭无泪。到了这一步,他虽然不聪明,也能隐约察觉到,是父亲厌弃了自己……

临江王被捕的消息传遍了高层圈子。

就在刘荣绝望无助之时,有好心人偷偷给他送来了刀笔和简。

这位雪中送炭的人,是刘荣曾经的老师窦婴。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刘荣感受到了一丝丝温情。他流着眼泪,痛书自己的绝望和无辜,做完这件事,便自杀了。

“愿生生世世,再不生帝王家!”

长达十年的储君之争终于落下帷幕。三股势力的核心人物,刘彻上位;刘武、刘荣死亡,彻底出局。

第六十五章 皇帝的苍鹰

当朝皇子兼诸侯王被逼自杀,如果没有皇帝的授意或者暗示,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

中尉郅都虽说是大汉有名的酷吏,脑袋瓜可灵活的很,不是一味认死理的榆木脑袋。

郅都是河东郡杨县人,文帝时代,他出仕担任郎官,刘启在位,他升任中郎将,秩比两千石。在高官遍地走的京城,郅都职务不算高,却很重要,是皇帝身边的警卫指挥官。

因为一件事,郅都得到刘启和窦太后的赏识。

一次,郅都跟随刘启到上林苑打猎。其间刘启的妃子贾姬如厕。不料有只野猪突然从林中蹿出来,见了人,慌慌张张冲进厕所。

刘启急了,使眼色给郅都,让他去救人。郅都不傻,这么尴尬的时刻、尴尬的身份,不管救成救不成,将来都没有好果子吃。

刘启只能操起长戈,要亲自去救上厕所的妃子。

说时迟那时快,郅都抢上前拦住刘启,大声劝道:“天下如贾姬的女人多的是,死了一个,能再找一个!陛下万金之躯,您就是不爱惜自己,也要为国家想想,为太后想想!”

刘启故作挣扎。“你走开!我要去救爱姬。”

结果是,刘启当然没去救人,野猪对贾姬不感兴趣,调头跑了。皆大欢喜!

这一切多亏了郅都。

刘启当然知道,尴尬人逢尴尬事,臣子不便营救,唯一合适去救贾姬的人是自己,而自己没有把握击退野猪。搞不好,救人不成,连自己也搭进去了,丢脸还在其次,自己这条命可金贵的很。不去救,面子上又过不去。

郅都适时拦住刘启,适时说了那番话,正合刘启的心意。拍马拍的天衣无缝,振振有词,当真是高人啊。

刘启心里感激郅都。窦太后听说了这件事,表扬了郅都,赏赐黄金百斤。

刘启认定郅都是人才,提拔他做了济南郡太守。升官固然值得高兴,只是,济南郡治安混乱,名声很差,并不是啥好地方。

刘启派郅都前来,大有深意。郅都领会了领导的意图。

到了济南郡,郅都撸起袖子,卖力干活,不到一年,把济南郡治理的路不拾遗,风气大为改观。

郅都的秘诀很简单:抓住首恶,杀无赦!

济南郡当地以家族为纽带形成的帮派三百余个,郅都列出名单,闷头抓人,抓到就杀。方法简单粗暴,却很管用。

郅都成了凶神恶煞的代名词。地痞流氓怕他,官员怕他,老百姓怕他。当地人吓唬小孩,都说:你再不听话,郅都来了!

郅都的表现,刘启非常满意,又升了他的官,任命他为中尉,掌管京城的治安警卫。

不负刘启所望,郅都来到首都,风格一如既往,严格执法,不避权贵。高官列候见到郅都,像见了凶神,都不敢抬头直视。

郅都的名声传遍天下,人们给他取了一个响亮的绰号:苍鹰!

这是皇帝豢养的苍鹰,盘旋在帝国的天空,目光锐利,凶猛无畏,随时击杀主人指向的猎物。

现在,这只苍鹰啄杀了皇帝的弃子刘荣。刘彻系放心了,皇帝默许了,唯有窦太后愤怒悲伤。

窦太后对郅都的好感消失殆尽。她心里有数,郅都敢这么干,离不开皇帝的支持。老太太不好直接发作,满腔怒火烧向郅都。

第六十六章 母子斗法

窦太后绕过刘启,直接派人去搜集郅都的罪状。

郅都平时工作出色,不怕得罪人,抓了那么多人,杀了那么多人,总有个把差错,有的犯人没有严格按照审判程序就给杀了;有的判的重了,按律该打两百板子,被重判成枭首。

要挑郅都的错,太容易了。窦太后收到一卷又一卷郅都的犯罪记录。

堂侄窦婴进宫探望,趁机告诉窦太后:“临江王在狱中索要刀笔,郅都不肯给。”

窦太后更是火冒三丈,骂不绝口。“不杀了郅都这个竖子,我绝不罢休!”



刘启被母亲紧急召来长乐宫。

窦太后端坐榻上,沉着脸,冷冷吩咐道:“把郅都的罪证拿给皇帝看。”

内侍捧起案卷,呈到刘启面前的矮几上。

刘启表情凝重,伸手取过一卷,细细读过,又拿起下一卷。

郅都的错误,一桩桩,一件件,刻在简上,跳进刘启的眼睛。

犹未看完,窦太后发了话。

“郅都沽名钓誉,知法犯法,性情残暴如同虎狼,这种人该杀。皇帝以为如何?”

“郅都有功劳。”刘启赶忙答道。

“功是功,过是过。”窦太后盯着儿子,沉声道:“郅都的功劳,皇帝已经赏过他了。”

“母亲说的是。”刘启勉强应承道:“那就免了郅都的官吧。”

窦太后冷哼一声,不再答话。

不急,一步步来,郅都的命不会长久。

郅都被免职,回了老家。

真正聪明的大臣,不会轻易涉入皇家内部的争斗。因为,一旦被牵涉进去,就很难全身而退,甚至不可避免的成为牺牲品,白白丢掉性命。

三国时,荆州牧、镇南将军刘表宠爱小儿子刘琮,不喜长子刘琦。

传说,刘琦忧心忡忡,几次问计于诸葛亮。诸葛亮回回岔开话题,不予回应。刘琦没有办法,假装要自杀,逼诸葛亮出主意。诸葛亮才肯说句话,不经意间的一句话成为千古名言。

申生在内而亡,重耳在外而安。



刘启就是做做样子,想让母亲消气。

过了没多久,刘启重新启用郅都。他派人颁发任命状,让郅都不必来长安报到,直接去雁门郡,担任太守。

雁门郡毗邻匈奴,位置偏僻,是战略重地。刘启琢磨过,把郅都放到这儿来,既低调,又能派上用场。

郅都的大名早已传到匈奴。匈奴人听说郅都来了,再不敢来边境线上骚扰。

为了克服畏惧心理,匈奴人特意制作一个郅都的木像,给骑兵当箭靶子,练习射杀。大概是因为心虚,没有一个人射中。

匈奴人发愁了,有这尊凶神挡在这儿,断我们的财路啊!

很快,匈奴人笑了。

因为,郅都死了。

窦太后得知郅都秘密复出,冷笑连连。

她召来刘启,撂下狠话:“别打马虎眼了。这一次,非杀郅都不可!”

“郅都是忠臣。”刘启满脸无奈,辩解道。

窦太后见儿子还在为郅都辩护,登时怒气满面,重重一拍坐榻的扶手,厉声喝道:“临江王就不是忠臣吗!”

“……”刘启低下头,默默不语。

‘朕的苍鹰保不住了!’刘启在心里哀叹。

最终,郅都被杀,为刘荣陪了葬。

一命还一命,扯平了。

第六十七章 宿命

窦太后研读一辈子黄老学说,骨子里依然是性情中人,恩怨分明。

王皇后的哥哥王信曾为刘武说情。尽管刘武已经去世,这笔人情债,窦太后放在了心上。

一天,刘启来母亲住处问安。

母子闲聊之际,窦太后闲闲说道:“皇后的兄长王信为人忠厚老实,你该封他为候。”

刘启愣了一下,敷衍道:“父皇在位的时候,大舅舅没有被封侯。有这个前例,我如果封王信为候,恐怕不妥。”

刘启继位后,窦太后的哥哥窦长君才被封为南皮候。弟弟窦广国封侯反而比哥哥早,在刘恒时代,被封为章武侯。

刘启举的例子说服不了母亲。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窦太后不满儿子的态度,沉声道:“窦长君活着的时候,没有被封候。他不在世了,儿子窦彭祖才被封为南皮候。每每想到这个事,我都觉得很遗憾。你不必多言,赶快封王信为候吧!”

见母亲伤感,刘启不好直接拒绝,点点头,推托道:“可以。容我先跟丞相商量一下。”

刘启心里有数,母亲出面给王信请封,还不是因为王信为弟弟求过情。只要和弟弟有关,母亲总是如此上心!

‘朝廷的封赏,不是拿来还人情的。’刘启心中暗暗叫道。至于说要找丞相商议,不过是缓兵之计。

丞相周亚夫一定不会同意。



汉初,封侯的情况有以下五种:军功封侯;王子封侯;儿子承袭父亲的爵位;投降的官员封侯;外戚宦官封侯。

就窦长君的条件而言,只能走最后一条路。走这条路的人往往不被大众认可。

刘启召来周亚夫,简述了窦太后的意思。不出刘启所料,周亚夫明确提出反对意见。

“高皇帝说过,‘非刘氏不得封王,非有功不得封侯。’王信虽然是皇后的兄长,却没有立过功劳,封侯不符合约定!”

刘启心里暗喜,脸上却一丝不露,叹息道:“你说的有道理。封侯的事就缓一缓吧。”

“陛下明见。”周亚夫拱手赞道。

周亚夫浑然不知自己替皇帝当了回背锅侠,他只知道,坚持原则是对的。

当年七国之乱,周亚夫按兵不动,没有及时援救梁王刘武。为这事,刘武恨的他牙痒痒。在刘启和窦太后面前,刘武没少说过周亚夫的坏话。

刘启一笑置之。窦太后就不一样了,对周亚夫心怀不满。

现在,周亚夫再次得罪窦太后,又得罪了王皇后和王信。

相士许负的预言,不知周亚夫是否还记得。“拜相九年后,当饥饿而死!”

他沿着神奇的预言之路,一路狂奔。

不久之后,刘启再次召周亚夫来商量封侯的事。这次要封的不是王信,是投降来的六个匈奴将领。

匈奴人主动归顺大汉,刘启非常高兴。汉匈双方力量此消彼长,这是好事啊!大老远来的不容易,应该好好奖赏这六个人,又等于在匈奴那边打了广告,吸引更多的匈奴人投降。

周亚夫没领会刘启的意图,劝阻道:“我认为不应该给匈奴人封侯。”

“丞相为何这样说?”刘启很诧异。

“这些匈奴人背叛母国,投降大汉。”周亚夫一脸鄙夷,徐徐说道:“陛下封他们为候,等于肯定这种叛国行径。以后大汉出了同样的叛徒,怎么责备人家!”

第六十八章 君非少主臣

听了周亚夫的话,刘启哭笑不得。大是大非面前,怎能拘泥于小节?不讲政治,缺少战略眼光,我怎么会提拔你当丞相!

周亚夫,也许你只适合做将军。

“丞相,你的建议不实用。”沉默片刻,刘启冷冷说道。

随即,刘启下令,封六位匈奴降将为彻候。

提到彻候,就不得不介绍周朝以来的爵位制度。

周朝实行五等爵制度,即公、侯、伯、子、男,统称诸侯。这个是实实在在的封建制度,诸侯既有食邑,也有在食邑行使政务、经济以及军事的通权。

战国以后,大争之世。秦国变法,鼓励征战,为褒奖军功,设立二十等军功爵,至秦始皇吞并六国,废封建,兴郡县,二十等爵制度完全替代周朝的五等爵制度。

二十等爵为:一级公士,二级上造,三级簪袅,四级不更,五级大夫,六级官大夫,七级公大夫,八级公乘,九级五大夫,十级左庶长,十一级右庶长,十二级左更,十三级中更,十四级右更,十五级少上造,十六级大上造,十七级驷车庶长,十八级大庶长,十九级关内侯,二十级彻侯。

从一级到二十级,级别从低到高,斩获敌人多少首级,相应取得何种爵位。规则明确,童叟无欺。这种制度上的优势,转化成秦军强悍的战斗力。在战国后期,秦军号称虎狼之师,横扫六国。

彻候爵位最高,关内侯其次。两者有相同之处,都有收入,爵位都可以传给继承者。不同的是,列侯的食邑固定在分封的一个县或几个县的范围内,小者五六百户,大者万户;而关内侯的食邑不能称为严格意义上的食邑,只能称为食户,按规定收取某地的若干户的食租,户数较少,五百户的有,二百户的也有。

汉初,封建制与郡县制并行,完全吸收秦朝的二十等爵制度。直到刘彻即位,为了避他的名讳,改称彻候为列侯。



周亚夫大丢面子,赌气请了病假,不来上朝。

刘启很生气。什么态度啊这是!你撂挑子不干,我不求你,朝中有的是人。

当年九月,刘启免去周亚夫的丞相职务,任命桃候、御史大夫刘舍为丞相。

插几句话,新丞相刘舍是项羽的堂弟。刘舍父亲项襄是项燕最小的儿子,楚汉战争后,归顺了刘邦,被封为桃候,赐姓刘。刘舍是第二代桃候,能做上丞相,说明项氏这一支混的不错,没受到打压。

周亚夫带兵打仗是高手,政治上就是低能儿。回家赋闲四年,没向刘启上书认错,汇报思想,憋着劲跟刘启杠上了。

刘启等的不耐烦,召周亚夫进宫,宴请周亚夫,试探试探周亚夫的倔脾气有无改变。

参加宴会的,只有三个人:刘启、刘彻、周亚夫。

这是一场决定周亚夫命运的饭局!

内侍呈上菜品,端到周亚夫面前的是一大块熟肉,没有切开,也不给周亚夫准备筷子。

周亚夫当场发了火,冲着内侍,大声道:“给我拿双筷子!”

刘启笑了,悠悠问道:“这还不能满足你吗?”

周亚夫一惊,似有所悟:皇帝赐肉,自己还没感谢呢!眼睛只顾盯着没有的。

“陛下恕罪。”周亚夫起身离席,摘下帽子向刘启谢罪。

“起来吧。”刘启摆摆手,沉声说道。

周亚夫起身,没再说什么,肉也不吃了,拔腿就走,丢下刘启和刘彻。

皇太子刘彻时年十四岁,他一直盯着周亚夫,这会儿才对父皇说道:“这个人必能做贼。”

“这样心怀不满的人,是不会臣服于少主的。”目送周亚夫怏怏而去的背影,刘启若有所思。

第六十九章 将星陨落

修理周亚夫的机会很快来了!

古人迷信,健在的时候就要把身后事预备好。

周亚夫做过将军,死了也想去地下继续做将军。为满足老爹的愿望,周亚夫的儿子去兵器仓库购买五百幅作废的盔甲和盾牌,搬运回家,打算留到将来给老爹陪葬。

私自买卖武器可是犯法的。这些兵器就是烂在仓库里,也不应该拿出来卖。有人举报了这件事。

举报人是搬运这批兵器的雇工。周亚夫的儿子用了人家,却拖欠工钱。雇工屡次讨要工钱不果,一怒之下,把这件事情捅了出去。

涉及到前任丞相,有关部门不敢怠慢,一级一级汇报到刘启案头。

刘启很重视,做出批示:彻查此事。

有了皇帝点头,廷尉府马上派出官员审查。办案人员来到周亚夫家,做询问笔录,问来问去就一个问题:买这些兵器,到底想要干什么?

“你们算什么东西?也配审问我!”周亚夫牛气冲天,一句话便打发了审案官员。

廷尉府碰了一鼻子灰。消息传回到刘启这儿,刘启真的生了气,骂道:“这种人不能用了!”

无用之人可杀。皇帝的潜台词,廷尉心知肚明。

廷尉不再客气,签发逮捕令,派兵捉拿犯罪嫌疑人周亚夫。



条候府。

周亚夫不肯受辱,拔出佩剑要自杀。

“君候好好解释即可。哪至于走上绝路啊!”周夫人拉住丈夫,哭着劝道。

“将相不受辱!”周亚夫老脸通红,冲着夫人吼道。

“你为他们想想。”周夫人满脸泪水,指指黑压压跪在堂下的儿孙和仆役。

堂上堂下哭声一片。

“唉……”周亚夫看着满堂儿孙,眼眶一红,握着宝剑的手无力的垂下。

“君候不要为难我们了。请吧!”廷尉府的官员客客气气说道。

周亚夫一甩袖子,昂然走出家门,上了廷尉府的马车。

来到廷尉府,廷尉亲自审讯周亚夫。

“你为什么要造反?”廷尉沉下脸问道。

“我买的是殉葬用品,怎么能说是造反!”周亚夫从容答道。

真要造反,怎么可能买报废掉的盔甲和盾牌。廷尉不傻。可要是按这个思路来审,就不合皇帝的用意了。

“就算你不在地上造反,也是想下了地再造反!”廷尉冷笑道。

“哪有你这样说话的!”周亚夫被廷尉无耻的狡辩激怒了。

廷尉冷哼一声,板着脸喝道:“把他带下去!押入诏狱!”

堂下士兵轰然应声,便欲上前。

“滚开!”周亚夫暴喝一声,双臂一挥,两名近身士兵扑通倒地。

廷尉吃了一惊。

“你这是诬陷!我不会承认的。”周亚夫厉声吼道。

“不管你是否承认,进了牢房再说。”廷尉应声道。说着便又嘶声下令:“把他带走!”

更多的士兵围拢过来。

周亚夫冷冷扫视一圈,士兵们畏畏缩缩,不敢上前。

“老夫自己会走。”周亚夫吐出一口浊气,背着手,稳步下堂。

士兵们跟在身后。有人不禁在心里暗暗叫好,‘到底是做过丞相的人,就是不一样。’

在狱中,廷尉三天两头派人讯问,要周亚夫承认自己谋反。

“没做过的事,我绝不会承认!”

不论廷尉府的人怎么问,周亚夫就一句回答。

出将入相,建功立业,这一生我没有虚度。周亚夫思绪万千。他不无悲哀的想起许负的预言,“当饥饿而死。”

难道是我的宿命吗?苍天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周亚夫开始静坐绝食。到了第五天,吐血而死。一代名将,就此陨落。

第七十章 名臣名将

周亚夫脾气倔强,和他相比,窦婴不遑多让。

刚极则折,强极则辱。普通人脾气太硬,注定会经历许多磨难;朝廷高官脾气太硬,注定……

刘荣被废时,窦婴阻拦不成,于是辞去太子太傅职务,隐居到京郊蓝田县的山里。

窦婴的门客劝谏道:“能对你好的人,是窦太后。能给你富贵的人,是皇帝。你现在公开和皇帝呕气,等于向天下人显示你是名臣,指出皇帝的过错。皇帝有错,自然容不下你。疏远太后,自然没有人再给你撑腰。你这样做对自己没好处。”

听了门客的话,窦婴悚然惊醒。“说的有道理啊!凡事有度,适可而止吧。”

没过多久,窦婴回京给窦太后请安,找刘启交流思想。窦婴的转变,刘启很高兴,对他一如既往,关心倚重。

窦婴终究逃不开命运的捉弄……



周亚夫死在狱中,刘启担心有人拿这件事做文章。

出乎意料,朝堂出奇的平静。周家人默默领回周亚夫的尸身,也没有大臣为周亚夫鸣不平。

周亚夫,原来你竟如此孤独!

刘启很欣慰。继承皇位十五年了,我真的做了不少事。平定七国之乱,选定优秀的皇太子,消灭隐患——周亚夫,维持与民休息的政策,轻徭薄赋,减轻刑罚,大汉保持着繁荣兴旺的势头。

内政已经不必忧心,只有外患依然存在,匈奴人隔三差五的在边境线上骚扰。

刘启登基以来,匈奴虽然活跃在汉匈边境,却再也没有组织过大规模入侵。匈奴人不是不想来,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大汉国力增强,‘募民实边’方案取得成效,匈奴一代不如一代,实力滑坡。

汉匈实力此消彼长,现在处于战略相持期,匈奴发动不了侵略战争,大汉也做不到荡平匈奴,一举解除隐患。

刘启继续对匈奴和亲,选送公主嫁给匈奴单于。

大汉一朝,皇帝舍不得把亲生女儿送出去,只遴选宫女和刘姓宗室女儿,给个公主名号,嫁到匈奴。多少红颜少女,无辜沦为牺牲品!国家不强大,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落后就要挨打,实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冬季向来是匈奴人犯罪的高峰期。没办法,天气寒冷,粮草短缺,只能出来抢劫。

公元前144年,颇不寻常,匈奴人突然在六月入雁门关,直扑上郡,来抢大汉的战马。

匈奴骑兵战斗力惊人,在以往的交手中,大汉没少吃亏。文帝刘恒在位时,大汉开始营建专业养马场。养马场主要分布在西北边境,共计三十六所,最盛时养马三十万匹,维护人员就有三万人。

冷兵器时代,马是重要的战略资源。时任上郡太守的,正是名将李广。

李广军中,有一位刘启派来的宦官。这名宦官听说匈奴人来了,跃跃欲试,带着几十名随从大大咧咧出门巡视。

半路上,他们遇到三名身背弓箭的匈奴人。宦官仗着己方人多,上前挑衅。几十名随从全部被对方射死,宦官本人也受了伤,只身逃回大营。

李广闻讯赶来,听宦官说完情况,李广笃定的说道:“这三人必是匈奴的射雕人!”

“何以见得?”宦官狐疑的问道。

“我常与匈奴人打交道,射箭功夫如此之高的,在匈奴人中并不多见,只有他们的射雕高手,有这个水平。”李广沉声介绍道。顿了一顿,又笑道:“本将军能对付得了他们!”

李广率领一百名骑兵,立即出发,追赶匈奴的射雕人。追了几十里,终于追上了。

艺高人胆大。李广向左右命令道:“你们都散开,从两面包抄,拦截住他们就行了!”

马蹄声中,李广轻喝一声,只身纵马,冲向匈奴射雕手。

第七十一章 将军神箭

三名匈奴人见有汉兵追来,不慌不忙,列成‘品’字队形。两名后卫弯弓搭箭,射向迎面飞驰的李广。

“嗖!嗖!”

两支羽箭,劈空射来。

李广左手攥紧缰绳,右手持弓,轻轻一拨,两支箭同时落到身后,借着余势,射进覆满青草的土地,箭尾犹颤动不止。

夕阳之下,马上的李广身披红色大氅,浑身笼罩着金黄色的光芒,宛如天神。匈奴人惊得呆了,待要取箭再射。

李广瞧准了三人,夹紧马腹,右腕一翻,左手探入箭囊抽出两支白羽箭,搭箭上弦,挽弓便射。

弓如满月,箭似流星。

匈奴两名后卫还未取出箭来,劲风扑面,两人哼也来不及哼,便额头中箭,倒地身死。剩下那名匈奴人,听得动静,转身瞥见同伴倒在地下,大吃一惊,便欲挽弓射击。李广一人一马已奔到眼前!

李广大喝一声,右手扬起雕弓,击落匈奴人手中的弓箭,左手只轻轻一提,提起匈奴人,用力甩出两丈余远。匈奴人摔在地上,滚了几滚,挣扎着要爬起来。

“将军威武!将军威武!”远处的汉军士兵望见李广在顷刻间射死二人,活捉一人,全都在马上欢呼。

李广纵声长笑,打住马头,围着那名被活捉的匈奴人转圈。汉军士兵围拢过来,一名军官领着两名士兵下马,拎起匈奴人绑了个结实,带到李广面前。

“你们是匈奴的射雕手吗?”李广居高临下,悠然问道。

“哼!”匈奴俘虏显然不服气,冷哼一声,转头不答。

“老实点!”两名汉军士兵上前,对着俘虏,抬起大脚猛踹。

李广摆一摆手,士兵方才停下。李广又问道:“是射雕人吗?”

匈奴俘虏垂下头,嘶声答道:“是。昆仑神不保佑我们,才会败给你……”

犹未说完,又被踹了几脚。

“哈哈!”李广朗声大笑道:“昆仑神就是保佑你们也不管用啊!”

汉军士兵一齐大笑,嗷嗷欢呼。

“好了……”李广看看天色,收起雕弓,含笑命令道:“把他捆上马。早点走!”

两名士兵抓住俘虏,捆绑上马背。汉军勒转马头,正待要走。

草原北面,群鸟突然“呀呀”乱飞。

“匈奴狼来了?”李广心中一凛。

“那边有人!”一名军官指着北面的几座小山,失声叫道。

话音刚落,北面的山头上冒出大批匈奴骑兵,一眼望去,黑压压约有数千人。

汉军人人心惊,只想快点逃走。

“是我们的大军来了!你们还不快点投降!”捆在马上的匈奴射雕手狂叫起来。

李广闻言,驱马几步赶到俘虏身边,右手拔出佩剑,血光一闪,射雕手的头颅便飞了出去,骨碌碌滚到地上。李广又一剑砍断绳索,射雕手的尸身跌落地面。

“大家不要慌!”李广擦干剑上的血,高声道:“调转马头,摆好阵型。迎敌!”

“将军,敌众我寡,迎上去不是自投罗网吗?”李广身旁一名军官低声询问道。

“听我的没错。”李广缓缓策马,沉声道:“正是敌众我寡,我们才不能撤退。我们的马跑不过匈奴人的马,会被他们追上。我们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上前迎敌。匈奴人会以为我们有伏兵,反而不敢来。”

“将军说的对!”这名军官恍然道。

也有人心里嘀咕,‘万一匈奴人不上当,可怎么好!’军令如山,没有人敢说出口。

李广领一百余骑兵缓缓前进,走到离匈奴大军两里远的地方,李广下令:“全体下马,解下马鞍。”

第七十二章 飞将军

李广此言一出,官兵们心里直打鼓。

有人大着胆子,不解的问道:“我们解下马鞍,万一匈奴人真的杀了来,怎么办啊?”

李广又笑了,安慰道:“匈奴人以为我们会逃跑,我们偏偏不逃。不但不逃,还把马鞍解下来,表示我们不想走。匈奴人只会更相信其中有诈,不敢来。”

话虽这么说,李广也担忧这招不灵。他心里紧张极了,一百条兄弟的性命啊!没有更好的办法,置之死地而后生,只能赌一把。

如李广所料,匈奴人果然不敢来挑战。

李广干脆命令道:“大家都躺下来,好好休息。”

听将军的话不会错的!秉着这个朴素的信念,官兵们纷纷躺下,横七竖八的卧在草原上。



匈奴那边已经炸开了锅。

“汉军什么意思?不打也不逃。”

“他们在干啥呢?”

“汉人一贯奸诈狡猾!他们一定布下了埋伏,引我们上当。”

……

七嘴八舌,议论纷纷。匈奴主将也拿不定主意,只好下令:“大家都别动。再等等,看看汉军到底在玩什么花样!”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汉军依然没有动弹的意思。远远望去,汉军都躺倒在地上,军马悠闲的低头啃草。

看到这情景,匈奴人心里越发惴惴不安。

有一名小将等得不耐,跑来请示主将,道:“将军,我去打探一下,看看汉人在捣什么鬼!”

“好!好!好!”主将大喜,道:“你去四下转转,探查有无汉军伏兵。”

“得令!”小将躬身叉手应道,转身骑上一匹白马,挥鞭疾驰下山。



李广表面上装作没事人,心里其实比谁都紧张,时时刻刻关注着匈奴军队的动向。

突然,他看见匈奴阵中蹿出一人,骑着白马奔到山下,走走停停。

“不好。”李广坐起身,低声道:“这家伙是在打探情况。不能让他得逞!”说着又对身边的士兵下令道:“你们跟我来。”

李广领着十余名士兵立即起身,披鞍上马,冲向匈奴小将。

“哧!”小将拨转马头,欲向山上逃跑,李广的箭已经射来,一箭正中咽喉。

匈奴小将栽到马下。他睁大了双眼,似乎难以置信。他对这个世界的最后印象,停留在听见自己喉骨碎裂的声音。

李广勒住马,士兵们一齐勒马。李广沉声道:“下马。”

山上的匈奴人眼睁睁看着自己人被射死,汉军施施然又躺倒在地,放马吃草。匈奴主将眼里出火,咬牙骂道:“汉人就是邪门!”虽然恨得牙痒痒,却不敢下达进攻命令。

匈奴人守到半夜,仍然不见李广他们有所行动。“汉人一定有埋伏!否则他们不敢这样。”匈奴主将做出判断,随即下令撤退。

实际上,汉军整夜未眠。

清晨,草原上微风拂面,东边天际,朝霞满天,预示着又将是闷热的一天。

李广起身,远远望向北面的山头,匈奴大军已经退去。他长舒一口气,轻笑道:“都起来整理马鞍,赶紧走。”

官兵们喜笑颜开,手脚麻利的收拾好,打马返程。

大家都有一种劫后余生之感。多亏神明保佑,将军英明,我们到鬼门关走了一遭又回来了!

从此,李广的大名传遍了北方边境,人人皆称李广为“飞将军”。

第七十三章 期待

李广剽悍骁勇,名气很大。然而,在刘启心目中,李广属于限制使用的一类人。只因,李广犯过不该犯的错误。

这要从李广的出身和经历说起。

李广是陇西成纪人,先祖是秦朝名将李信,家中世代习武。在这种家庭氛围中长大,李广学得一身好武艺,尤其是箭术,精妙无双。

文帝时代,匈奴大举入侵萧关。少年李广身背雕弓腰挎宝剑,参军入伍,在战场上敢打敢拼,表现非常突出。

文帝刘恒特别召见他,慰勉有加,又叹息道:“可惜你没遇到时机,假如你生在高祖时代,封个万户侯不在话下!”

刘恒和刘启两代皇帝为了休养生息,对匈奴采取战略防御的方针。在对外战场上,李广没有多少立功机会。

七国之乱时,李广时任骁骑都尉,跟随周亚夫平叛,立下大功,威名远扬。

李广出了名,麻烦也跟着来了。梁王刘武热衷网罗人才,见到李广,极力示好,授给他将军印信。

李广竟然接受了!

叛乱平定,朝廷论功行赏。在看立功人员的名单之时,刘启划掉了李广的名字。“李广做了梁王的将军,哪还需要朝廷封赏啊!”

李广一点赏赐也没领到。刘启内心对李广有了成见:此人不可信。李广的才能,刘启还是需要的,于是打发李广去北部边境做太守。

几年后,梁王倒了台,一命呜呼。李广寄予希望的这条线算是彻底断了。

重拾心情,等待时机。李广相信,自己还有机会,有生之年,定能立功封侯……



在李广驻守的上郡,匈奴人没讨到便宜。两年后的春天,匈奴人卷土重来,攻打雁门郡。大汉雁门郡太守冯敬战死。

收到战报,刘启紧急调动军队支援雁门郡。匈奴人在雁门关内抢掠一番,主动撤退。

“天杀的匈奴狼!”刘启心情沉重。“在我手上解决不了匈奴问题了,只能留给后人。”

让刘启感到欣慰的是,皇太子刘彻聪明好学,进步很快。太子太傅卫绾多次在刘启面前称赞皇太子的德业日新月异。

这年,京城发生一件奇案。

有个人叫防年,他的继母杀了他的父亲,防年为了报父仇就杀了继母。案情并不复杂,防年杀了继母,属于家庭亲属内部的以卑弑尊,应当按照大逆罪处决。但是,防年杀继母的动机是为了报父仇,体现出孝道。而在大汉,孝道是非常受推崇的。

因此,按照“春秋决狱”的精神,应当对防年从轻处理。所谓春秋决狱,本其事而原其志,用儒家大义来对犯罪事实进行分析、定罪。但是,如果从轻的理由不够充分,又会导致“三纲五常”的伦理秩序受到破坏。

如何协调“子弑继母”与“子报父仇”之间的伦理矛盾?

司法部门难以做出决断,案子最终上报到刘启这儿。刘启也犯了难,一时无法判断。

恰巧,皇太子刘彻来问候父亲。

刘启有心考考儿子,便把案情说给刘彻听,末了,询问道:“你怎么看?”

刘彻已是十四岁的翩翩少年,眉目舒朗,顾盼烨然。年前,刚与表姐阿娇完婚。

略一思索,刘彻朗朗答道:“继母等同生母,又和亲生母亲不同。是因为继母和父亲的婚姻关系,而形成母子关系。这个案子里,继母杀了父亲,在她下手之时,她和防年就已经恩断义绝了。因此,应当定成普通杀人罪,而不应该按照大逆罪论处。”

“说的非常好!”听了儿子的话,刘启舒展开眉头,捬掌赞道:“廷尉府的人琢磨了多少天,也没想得出来。你几句话就理清楚了。”

“父皇谬赞了。”刘彻做谦虚状。

“哈哈!”刘启更加高兴,开怀大笑。

第七十四章 太傅

刘彻如此优秀,固然因为天赋绝佳,更离不开刘启多年来的悉心栽培。

当初,选中卫绾担任太子太傅,刘启很是花了一番心思。

卫绾是文帝刘恒留下来的老臣。刘恒临终前,特意嘱咐刘启道:“中郎将卫绾是忠厚长者,好好待他。”

刘启口头上答应了,心里其实不以为然。卫绾曾经得罪过还是皇太子的刘启。刘恒心里头跟明镜似的,所以才有这句特别交待。

刘启继位后,忍住没找卫绾的麻烦,把卫绾晾在一边,一晾就是两年。卫绾没有表露出丝毫不满,工作上愈发兢兢业业。

卫绾的表现,刘启看在眼里。一次,刘启去上林苑,特意召卫绾同乘一辆车。

回宫后,刘启找来卫绾,问道:“知道今天为什么能跟我坐一辆车吗?”

“臣从前是赶车的,侥幸升任为中郎将。臣愚钝,不知道原因。”卫绾恭恭敬敬答道。

“我做皇太子的时候,宴请先帝的侍臣,只有你一个人没来。你为什么不来?”刘启怒气上面,质问道。

当年,卫绾借口生病,婉拒了刘启的饭局。多大的事儿,能记这么多年。敏感自卑的人真不能得罪啊!

不是卫绾不识抬举,不给刘启面子。卫绾老实谨慎,身为皇帝的近侍,他不敢接受皇太子的吃请,一来避免嫌疑,二来少惹麻烦。

‘哪知道碰上这么个小心眼的主!’卫绾暗暗哀叹。真实原因当然不便说出来,有些事只能心里有数,说出来就不好听了。

“真是死罪!我那天真的病了。”卫绾以手加额,躬身解释道。

俗话说,位置决定想法。一个人坐在不同的位置上,相应的,思考问题的角度和高度就不同。刘启现在做了皇帝,身份转换了,自然能理解卫绾当年为什么不肯参加饭局。

旧事重提,不过是纾解心里积存的那点不痛快。卫绾态度这么好,刘启心结解开了,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果真病了,那当然情有可原。”刘启面色稍霁,含笑道:“你工作上很努力,我看得出来。宫里最近铸了几柄新剑,赐你一柄吧。”说完,看一眼身边侍奉的宦官。

宦官会意,躬身便要去取。

卫绾拜了一拜,大声道:“先帝已经赐给臣六柄剑了,臣不敢再接受赏赐。”

“剑容易被人拿来当礼物。先帝赐给你的那些剑,难不成你都保存着么?”刘启有些怀疑。高层人际交往中,有互赠佩剑的习俗。

“都保留着。”卫绾笃定的答道。

“好。”刘启来了兴趣,笑道:“既如此,就取来瞧瞧。”说着转头吩咐侍奉宦官:“你们去卫宅走一趟。”

宦官应声去了。刘启仍留卫绾闲谈。漏下三刻,宦官回来复命,带回六柄剑,正是先帝刘恒所赐。六柄剑都在鞘中,甚至不曾取用过。

刘启深深点头赞叹,没再说什么。

卫绾识趣的告退了。

“忠厚长者!忠厚长者!”目送卫绾的背影,刘启感慨不已。

立刘彻为皇太子时,刘启想到了卫绾,任命他为太子太傅。

“卫绾忠厚老成,有他辅佐教导太子,我放心。”刘启如是说。

刘彻德业日新,卫绾功不可没。刘启高兴之余,提拔卫绾为御史大夫。丞相、桃候刘舍退休,刘启又想到了卫绾。

为着新丞相人选,刘启跟窦太后生了龃龉。

第七十五章 农,天下之本也

桃候刘舍,因年老多病申请退休,辞去丞相职务,得到刘启批准。丞相职位出现空缺,下一任丞相人选,刘启看好卫绾。

没等刘启签发人事任免文件,窦太后发了话,“魏其候窦婴德才兼备,资历也深,适合做丞相。”

‘太后她老人家什么事情都要插手!’刘启很郁闷。

窦婴不是不好,只是离刘启心目中的丞相标准差了一点。刘启很为难,母后发了话,自己不好直接拒绝,那样做太拂母后的面子了。但是,丞相位置太过重要,不能因为孝顺母后,安插上一个不合适的人。

事缓则圆。先拖着吧,事情总能解决。刘启打算,暂缓任命新丞相,委婉的拒绝母后,让老太太自己领悟。

窦太后一如既往,无视刘启的心意,几次三番,催促刘启提拔窦婴为丞相。

这天,刘启按规矩来长乐宫给窦太后请安。

几句寒暄过后,窦太后老调重弹,劝刘启让窦婴做丞相,说着说着,竟抱怨起来:“窦婴才干优长,人品又好,足以胜任丞相一职。皇帝有什么不满意的?”

又来了!刘启被聒噪的受不了,忍不住发了脾气。“太后以为我是舍不得丞相的位子吗?窦婴有点儿小成绩,就沾沾自喜,心浮气躁,根本不适合担任丞相。”几句话说完,已是涨红了脸。

刘启甚少当面拂逆母亲,有不快往往憋在心里,今儿是真急眼了。

见儿子如此顶撞自己,窦太后吃了一惊。

“……”殿内一阵难堪的沉默。在旁侍奉的宦官侍女一个个低眉顺目,大气儿也不敢出。

“皇帝觉得谁合适?”半晌,窦太后打破寂静,缓缓问道。

刘启长吁一口气,沉声答道:“御史大夫卫绾老成持重,适合做丞相。”

窦太后默然。卫绾论资历、论才德俱是大臣中一流的,比起窦婴,只强不差。

新任丞相就这样定了下来。

离开长乐宫,刘启感到说不出的轻松。心里有话直接说出来,这种感觉实在太好了。



卫绾作风稳重,适合刘启给朝政定的主基调:稳。

作为一名合格的皇帝,刘启十分清楚自己肩负的历史使命。先帝刘恒在位时,崇尚俭朴,清静无为,社会经济持续恢复和发展,老百姓的日子好过多了。只是,国家仍然不富裕,遇上灾荒,老百姓依然吃不饱饭。为此,先帝忧心忡忡,多次下诏讲这件事。自己接手国家以来,不改恭俭作风,继续休养生息。

农业,是天下的根本。大汉的农民们普遍用上铁质农具,在耕犁上安装犁壁,用以翻土碎土,提高了耕作效率。

朝廷专门下诏,要求地方官员重视农桑和植树。“黄金珠玉,饥不可食,寒不可衣”,如果有官吏征用民力开采黄金珠玉,按贪污罪论处;二千石级别的官员,监督管理不力的,处以同罪。

逢上灾年,禁止内地的郡县用粮食喂马,禁止用谷物酿酒;允许居住在土壤贫瘠地方的农民迁徙到土地肥沃、水源丰富的地方开垦种植。

田租税率固定为“三十税一”;修改法律,推迟男子开始服徭役的年龄,从17岁推迟到20岁。

大汉立国到现在将近六十年,人口繁息,朝廷的库房里有余财,大大小小的粮仓里堆满了粮食。

经济繁荣,奢靡之风滋长。朝廷发现了这个苗头,专门下诏强调俭朴。“雕文刻镂,伤农事者也;锦绣纂组,害女红者也。”在器物上镂刻花纹图案,损耗人力,伤害农事;在衣服上绣花,编织丝带,浪费女工,影响纺织生产。各地应该重视农桑,积贮粮帛,以备灾荒。各级官员要履职尽职,疏于职守、渎职害民的,交由丞相府进行追究,予以惩处。

为鼓励农桑,刘启亲自耕种,皇后亲自采桑养蚕,为天下人做出榜样。

第七十六章 冠礼

公元前142年的冬天,颇不寻常。

皇帝刘启偶感时气,生了场病,经御医精心调理,仍不见起色,身体时好时坏,缠绵病榻。

同时,天象多次出现异常。进入十月份,日食后紧跟着月食,天色赤红,足足持续了五天。十二月二十九日,冬雷震震,太阳赫然呈现出诡异的紫色。金、木、水、火、土五星逆行。

“天象示警,恐怕要出大事了!”宫里宫外,人们咬着耳朵,议论纷纷。

病榻上的刘启,心头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皇后王娡照料的愈发殷勤,常常衣不解带,奔波在未央宫与长乐宫之间,陪伴看顾丈夫,兼着宽慰婆母窦太后。

“皇太子今年十六岁了,我想给太子举办冠礼。”一入正月,刘启召来太常,郑重嘱咐道:“你们尽快选定吉日。”

“诺。”太常恭声答应。

太常走后,王皇后婉声问道:“太子年龄还小。陛下尚在病中,为何不等病好了再慢慢择日子?”

“我怕等不到了。”刘启缓缓摇头,蜡黄的脸上,浮现一抹凄凉神色。

“陛下哪里话……”王皇后眼圈泛红,趁刘启不注意,背过脸,轻轻拭去眼角的泪。

丞相卫绾等人前来探视,刘启告知此事。大臣们都表态赞成。出了宣室殿,众人皆摇首叹息,心情沉重,明白皇帝这是在预备后事了。



华夏族的男子到了二十岁,要行加冠之礼,寓意长大成人。天子和诸侯,行冠礼的年龄可以提前。周文王就是在十二岁举行的冠礼。

大汉皇室的冠礼,规矩众多,仪式也极其讲究。先是由太常占卜出良辰吉日,称“占筮”,然后提前三天通知相关人等前来观礼。

正月十七日,刘启抱病亲自主持仪式,为十六岁的皇太子刘彻举行隆重的冠礼。

高祖庙内,钟磬齐奏,香烟缭绕。正殿上,刘启立在上首,皇族、外戚、公卿大臣分列两侧。三名官员各自端着一张木案,站在殿阶的第一层、第二层、第三层,案上分别摆放着缁布冠、皮弁、爵弁。

刘彻身着采衣,披散头发,冉冉步入大殿,跪坐于铺设好的蒲席上。赞者走上前,轻轻梳拢刘彻的长发,以帛束好。

刘启步下殿阶,净过双手,取了缁布冠走到刘彻面前。缁布冠,加后意味着有统治权。“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说完祝词,刘启将缁布冠戴到儿子头上。一旁的赞者立即上前,替刘彻系好冠缨。

刘彻手藏于袖,左手叠在右手之上,举手加额,恭恭敬敬躬身行礼,起身时手仍齐眉。作完揖礼后,起立,行跪拜之礼。刘彻双手一直齐眉而举,长袖遮住了他的面容,直到行完一整套拜礼,起身站立,双手才缓缓放下。

刘启支撑着病体,含笑看着儿子。刘彻稚气未脱的脸庞,写满从未有过的庄严肃穆。刘启心中一阵阵悸动,儿子长大了!

随后,刘彻在内侍的陪伴下走入后殿,再回来时,身上的采衣已换成一套玄服。他依礼向所有宗室长辈作揖。

缁布冠后是皮弁,既是军帽也是猎装,加后意味着有兵权,同时加佩剑。刘启依礼祝福道:“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刘彻再拜,退回后殿,再次换服。

第三次加爵弁,爵弁,即为宗庙之冠,加后享有祭祀权。

“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刘启额头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他强撑着,朗声说完祝词,给儿子戴上爵弁。

而后,便是醴冠礼。廊下已陈设筵席,刘彻依礼向父皇和所有宗室亲族、公卿大臣敬酒。至此,方告礼成。

冠礼是华夏男子人生最重要的里程碑,举行了冠礼,就可以结婚生子,担负起传宗接代的责任。对于皇家的太子来说,冠礼显得更为重要。

第七十七章 孝景皇帝

主持完刘彻的冠礼,刘启再也支撑不住,卧榻不起。十天后的正月二十七日,刘启在未央宫去世,得年四十八岁,在位十六年。

弥留之际,刘启留下遗诏:赏赐各藩王、列侯八匹马;二千石以上的官员,赏赐黄金两斤;二千石以下的官吏及百姓,按户计算,每户赐一百钱。遣散部分宫人,各归其家,免除终身徭役。

皇帝逝世,照例要由大臣们根据皇帝的事功,取庙号和谥号。

刘启继承孝文皇帝,不改谦恭俭朴的作风,爱护百姓,能称作是贤明君主。因此,得到谥号:孝景皇帝。“景”字是美谥,只有受到承认和赞许的君主才有资格得到。

《谥法》云:“由义而济曰景;耆意大虑曰景;布义行刚曰景;致志大图曰景;繇义而成曰景;德行可仰曰景;法义而齐曰景;明照旁周曰景。”

悲哀的是,刘启没有获得庙号。大臣们认为,刘启的黑历史太多,不配进入祖庙,享受祭祀。

早在当皇太子时,刘启就因博棋游戏殴杀吴国太子,引起吴王刘濞的怨恨。即位以后,信用晁错,激进削藩。一天之内,把吴国三个郡削去两个,引发七国之乱。而后,骗杀晁错,废杀长子刘荣,虐杀立过大功的周亚夫,违背道义。



在许多人眼里,刘启一生只干过两件大事:平定七国之乱、选对了接班人。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回到二十年前,还是皇太子的刘启不经意间做了一件事,改变了历史,为大汉的复兴留下宝贵的火种。

一天,刘启召太子宫的侍臣宴饮。刘启心情不错,多喝了几杯酒。宴会结束,刘启兴致盎然,召宠爱的程姬侍寝。

不巧,程姬来了月事,身体不便,想要拒绝,担心扫了刘启的兴。踌躇间,程姬的眼光落到了贴身侍女唐儿身上。唐儿正当妙龄,生得清秀,人又老实。

“何不让唐儿代替自己,前去侍寝?”程姬灵机一动。

肥水不流外人田!不能便宜了别的姬妾。程姬打定主意,唤来唐儿,命她当替身。幸福来的太突然!唐儿又惊又喜,如坠梦中。

于是,程姬将唐儿好生打扮一番,送进刘启的寝殿。这会儿,刘启的酒劲已经上来了,头晕眼花,见来了一名艳妆丽人,不辨是谁,便拥入帐中。

第二天醒来,刘启才发觉睡错了人。将错就错,唐儿被赐予名份,成为唐姬。不久之后,唐姬发现自己竟然怀孕了,兴奋不已。程姬也跟着高兴,愈发厚待唐儿。

十个月后,唐姬生下一名男婴,序齿是刘启的第六子。刘启给这个意外得来的儿子取名刘发。

刘发长大后,表现平平,不受重视,加之生母出身低微,不受刘启宠爱。在分封皇子时,刘发被封为长沙王。十余个兄弟中,就数刘发的封地最差,封地面积最小。

刘发对唐姬和程姬两位母亲都十分孝顺,他曾上书给父皇,想把两位母亲接到长沙国奉养,无奈刘启不同意。刘发只好在长沙筑望母台,寄托对母亲的思念。

只有在诸侯进京朝觐的时候,刘发才能见到母亲,一叙别情。在心底,刘发对父亲不免生出淡淡的怨恨。

皇帝赐宴众位诸侯。宴席上,刘发主动站出来为父亲跳舞祝寿。伴随着音乐,刘发缩手缩脚,动作滑稽。众人禁不住掩嘴而笑。

刘启不解,皱眉问道:“长沙王,你跳的是哪支舞?”

“儿臣封国狭小,施展不开。”刘发不疾不徐停下舞步,拱了拱手,大声答道。

大殿上顿时鸦雀无声。

“……”刘启沉默了。儿子的弦外之音,他如何听不出来。

‘多年来,自己确确实实忽略了这个儿子。毕竟,他也是自己的儿子啊!’刘启触动了父子情肠,垂首黯然。

半晌,刘启方含笑道:“既如此,便把武陵郡、零陵郡、桂阳郡交于你吧,免得你施展不开。”

“儿臣谢过陛下!”刘发大喜过望。

回到长沙国,刘发兢兢业业,治理成绩不俗。

刘发的第十三子刘买被封为舂陵侯,这一支便迁到舂陵。又过了一百余年,刘买的玄孙刘縯、刘秀兄弟,见天下大乱,策动族人、门客,在舂陵起兵……

蝴蝶轻轻扇动翅膀,能引发一场飓风。



刘启去世当天,皇太子刘彻在灵前即位。大汉一个时代落幕了,属于刘彻的时代到来!(第三卷完)

第一章 朝会

二月望日,寅时初刻,宣室殿的宫灯次第点亮。

今天是朝会的日子。

刘彻早早就醒了。十六岁的少年人,心里有事搁不住。先帝二月初四下葬阳陵,到今儿是刘彻登基以来第一次举办朝会。

汉家制度,朝会分常朝和大朝会。常朝,为五日一朝;大朝会一年一次,在每年的正月初一举行。每月的初一朔日、十五望日必会设常朝,只有正月初一例外是大朝会。

因着先帝丧事,二月初一的常朝没有举行。

宫人们麻利的伺候刘彻盥洗完毕,换上玄色深衣,腰束赤色革带,革带之上系以大带。为显示在孝期,大带以粗麻制成。

刘彻缓缓步出殿门,望向漆黑的天际。初春的风扑面而来,清冷中少了些许凛冽,刘彻顿觉精神一爽。“这天下的重担就交给你了。”父亲临终前的嘱托又一次回响在他耳畔。

“父亲!我不会让你失望……”刘彻仰望夜空,思绪如潮。

“陛下,外面风大,早些进殿吧。”一名年轻男子健步走上殿阶,冲刘彻说道,并不行礼。

刘彻看着来人,脸上浮起一抹促狭的笑意,“韩嫣,如何来的这般早?”

“陛下如何起的这般早?”韩嫣朗声反问道。

“哈哈!”两人同时大笑,并肩走进寝殿,相对凭几跪坐。

“我听见陛下醒了,便赶紧过来了。”韩嫣一脸关切的说道。

宫人奉上茶点。韩嫣不待刘彻吩咐,取了便吃,又忙忙喝了半盏茶。刘彻悠悠饮了两口茶,拣了一块点心在手。

灯光映照下,韩嫣眉目流动,丰神如玉。

“你这家伙越长越好看了,竟然比我长得好看!”刘彻冲韩嫣翻了翻白眼。

“天子以德不以色。”韩嫣忍住笑,做了个鬼脸道:“我长得再好看,也是陛下的人啊!”

“哼哼!当然。你若是敢跑,看我不打断你的腿。”刘彻鼓着腮帮子,故作严肃状。

“哈哈……”两人相视大笑。

韩嫣是韩王信的曾孙、弓高候韩颓当的孙子,几年前被朝廷选上,陪伴皇太子刘彻读书。在同学中,刘彻与韩嫣关系最好,一起读书,一起玩耍,甚至同吃同睡,须臾不离。

刘彻即位后,韩嫣被封为上大夫,成为皇帝近臣。



卯初,未央宫外,文武官员或乘车或骑马,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到了司马门,所有人都下来步行,彼此拱手寒暄。一直走到东阙门前,宫门依然紧闭。有郎中过来清点人数,一一核查门籍。门籍以竹制成,长约二尺,登记了官员的姓名状貌及官职,无门籍者不得进宫。

核查完毕,官员们在红衣谒者的导引下,文武分班,按品级站立。

这时,东阙门上响起悠扬的钟鼓声,紧闭的宫门缓缓打开。官员们不再说话,各自检视自己的装束。

待百官自检仪容后,谒者高唱一声:“趋!”

文武百官微微躬身,按次序小步快走,从东阙门鱼贯而入,来到未央宫前殿之下。

作为大朝正殿,前殿的规模最大,东西五十丈、南北十五丈、高三十五丈,其殿基是用龙首山的土筑成。

此刻,守卫宫殿掖庭门户的郎中,站立在殿阶两旁,每一级台阶数百人。

百官踏上殿阶,走到回廊下,依次脱履,解下佩剑,着袜迈入殿中。列侯、诸将等武官依序站于西方,东向而立;文官自丞相卫绾以下站于东方,西向而立。

殿内,有数名御史负责按章举劾,如看见有人衣冠不整或举止不端,便记下姓名,罚俸一个月。待会儿,御史若是发现有人不依朝仪行礼,即可执法,将其驱逐出去。

皇帝的步辇还未到,百官肃立而待。大殿上,寂寂然连咳嗽声几乎不闻。

第二章 革新

卯正三刻,前殿外,由远及近钟鼓齐鸣,刘彻由侍臣簇拥着乘辇临朝,辇车后跟随着数百名手持各色罗伞、障扇、旌旗的宦官。

殿上乐班奏起韶乐。一片礼乐声中,刘彻在殿阶下换乘步舆,来到殿上御台。抬舆宦官稳稳放平步舆,刘彻起身走上丹墀,在御榻上背北朝南坐了下来。

赞礼官拖长声音道:“兴!”

“万岁!万岁!万万岁!”文武百官齐刷刷双膝跪地,左手覆在右手上,手心向下,举手加额,再拱手至地,同时俯身以头触手背。

刘彻头戴通天冠,高鼻长目,双眉入鬓,如玉的面容沉静似水。他看向俯跪于地的百官,略一颔首。

赞礼官高唱一声:“起!”

群臣这才直起身子,依次跪坐于地毯之上。

待众臣坐定后,刘彻看了看东班第一位的卫绾,温声问道:“丞相的身子可大安了?”

“有劳陛下牵挂,已经好多了。”卫绾微微倾身,恭声答道。

先帝去世,新帝即位,大大小小上千桩事务,均由丞相府综领。期间,卫绾累的病倒了。刘彻故有此一问。

“那就好。丞相体安,是社稷之福。”刘彻面露喜色,欣慰道。

“谢陛下!臣必当尽心尽力,勤劳王事。”卫绾为人忠厚,与刘彻有师徒之谊,得刘彻厚待,心中颇为感动。

刘彻点了点头。

朝会进入奏对议程。

根据制度规定,官员若有事禀报,须起身出列,报上官职、姓名,再向皇帝奏陈。皇帝或当场答复,或交给有司议处。未经皇帝许可,其余官员不得插话。

今日,百官与往常一样,大多数人保持沉默,只有廷尉和郎中令先后出列,奏了两三件事情,都是小事。

刘彻等了片刻,再不见人出面奏事。他有些失望,缓缓扫视丹墀下静坐的群臣,沉声问道:“众卿还有什么要奏的吗?”

“……”大臣们正襟危坐,无人应声。

“好!既然你们都不说话,那就朕来说。”刘彻双眉一轩,朗声道:“算一算,上次朝会还是在一个月之前,还是先帝召对。难道说,这一个月来,大汉就没有大事发生?天下都太平吗!”

威严的声音在大殿上回响。

刘彻沉下脸,加重语气道:“不要跟朕说,这是从前的老规矩。大汉立国已经六十年,许多规矩应该改改了!你们当中很多人是朕的长辈,但是在朝堂,只论君臣!”

话音落下,大殿上鸦雀无声。

百官人人振耸。除了少数几位老成持重的大臣,其余人均是脸上变色,有些官员的额头甚至沁出汗珠。

刘彻深吸一口气,又沉声说道:“在其位,谋其政。朕希望你们,抛掉‘无为而治’的老一套,把心思都用到朝政上来,好好琢磨琢磨大事,为朕分忧。”

“臣等谨记。”

“谢陛下教诲。”

……

大殿上稀稀拉拉响起几声附和。刘彻失望的摇了摇头。



散朝后,群臣走到前殿阶下,便交头接耳,低声议论起来。

丞相卫绾目不斜视,独自走在便道上,行色匆匆。有大臣围到卫绾身边搭话,想套点口风。怎奈卫绾面无表情,并不答话,走出司马门,便上了自己的马车,疾驰而去。

窦婴走出大殿,听到身后有人轻喊:“君候请留步。”

窦婴回头看去,后者深施一礼。窦婴看清楚是武安候田蚡,还礼笑道:“你如今也封侯了,如何还这般称呼我?”

“田蚡封侯,只是侥幸而已,哪敢与君候相比。”田蚡拱手谦逊道。

“你是皇帝的亲舅舅,怎么能说是侥幸。”窦婴背着双手,话中有话。“就要轮到你们大展身手喽!”

两人并肩走下台阶,边走边谈。有大臣想凑过来,窦婴摆摆手,来人只得识趣的走开。

第三章 太皇太后

“君候您看,当今皇帝是什么样的君主?”窦婴与田蚡走到司马门外,拱手作别,田蚡忽然问道。

窦婴笑了笑,手捋颌下长须,思索片刻,方道:“豪迈如高帝,缜密如文帝。”

“诚如君候所言!高帝子孙,天生龙种。”田蚡重重点头,一张丑脸堆满了笑容。

两人含笑道别。田蚡目送窦婴的马车远去,才跳上自己的车。

“去看望太后。”田蚡吩咐一声,便默默想着心事。

车夫答应着,拢转马头,驶往长乐宫方向。

刘彻甫一登基,尊祖母窦太后为太皇太后,尊母亲王皇后为皇太后,立太子妃陈阿娇为皇后。

王太后的母亲臧儿在丈夫王仲去世后,再嫁给长陵县田氏,生了两个儿子田蚡、田胜。兄弟俩是王太后的同母异父弟弟,沾了姐姐的光,同时被新皇帝刘彻封为列候,田蚡为武安候,田胜为周阳候。王太后的哥哥王信,在景帝晚年,就被封为盖候。

王皇后成为太后,照例迁到长乐宫居住。长乐宫四座主殿,分别是长信殿、长秋殿、永寿殿、永宁殿。太皇太后仍住在长信殿,王太后移居长秋殿。

田蚡来到长秋殿,向王太后汇报朝会情况。

虽是一母所生,田蚡的相貌却生得颇为丑陋,丝毫看不出两个姐姐的影子,只因能说会道,深受王太后喜欢。

听完田蚡的转述,王太后欣慰的点点头,“皇帝真有明君的样子了。”

“不是有明君的样子,陛下他就是明君。”田蚡恭维道:“姐姐没亲眼见到,陛下的下马威,吓得那帮老臣出了汗。”

王太后撑不住笑出了声,似乎想到什么,收敛笑容,问道:“不知老太太那里怎么看?”

“散朝后,我找到窦婴,他说了两句话‘豪迈如高帝,缜密如文帝’。”田蚡摇头晃脑,十分得意。“窦婴的态度即是太皇太后的态度。”

“窦婴的话是否可信?”王太后不放心的追问道。

“姐姐放心。”田蚡语气笃定,幽幽答道:“我在做郎官时,经常执子侄礼在窦婴家侍奉。窦婴的脾性我再了解不过。他性子直,不会说违心的话。”

“那就好。我这心能放下了。”王太后轻叹了口气,又赧然道:“先帝在时,没有施恩于你,让你受苦了。”

“姐姐言重了。”田蚡不以为意,笑笑说道:“夫子说过,‘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弟弟吃的这点苦,算不得什么。”

王太后含笑看着弟弟,“皇帝新即位,你做舅舅的多帮衬着,不怕将来没有前程。”

“为陛下出力,是我的份内之事。”田蚡慨然应允,又笑道:“有姐姐在,弟弟还用发愁没有富贵吗!”



长信殿里,太皇太后窦氏已经听闻了朝堂上发生的事。

“你看,皇帝是随口说说的,还是真的打算动摇‘无为而治’的治国之策?”太皇太后端坐在榻上,一脸平静,看不出喜怒,悠悠问道。

“陛下年轻气盛,或许是一时冲动……臣现在还说不准。”太常、柏至侯许昌立在地下,表情尴尬。

许昌是开国功臣、柏至侯许温的孙子,崇尚黄老学说。早朝上,许昌听了刘彻的一番宏论,心惊肉跳,便悄悄来了长乐宫。

“皇帝到底年轻,沉不住气啊。”窦太后蹙眉叹息。

“太皇太后所言极是!”许昌依礼拱手,沉声道:“陛下年轻,性情未定,需要您扶上马送一程。”

“唔。”太皇太后未置可否,徐徐道:“说下去。”

“臣认为,凡是朝廷重大事项,陛下应该奏给您知晓,再做决定。”许昌一脸忧色,说出了自己的主意。

太常,为九卿之首,掌管礼乐祭祀、宗庙礼仪,事重职尊。许昌准备联络大臣,以尊崇孝道的名义,劝说刘彻,请刘彻把政事奏知太皇太后。

“老身眼瞎心不瞎,可以帮皇帝把把关。”太皇太后颔首同意。

第四章 举贤良

“我已经是皇帝了!为什么不能自己做主!”接到太常许昌、御史大夫庄青翟等人的上书,刘彻愣住了,待回过神来,才恼怒的把手中的竹简摔到地上。

“陛下……”丞相卫绾得到消息,便赶来了宣室殿,此时,他捡起竹简,卷好放回到刘彻案上,缓缓跪坐于下首,问道:“您以为坐到了皇位上,就是真正的皇帝了吗?”

“难道不是吗?天下人不是都应该听皇帝的话吗?”刘彻看向自己的老师反问道。初经挫折的少年人,眼神里饱含着委屈、愤怒和不解。

“当然不是!”卫绾叹了口气,皇帝虽然聪慧,毕竟太年轻,缺少阅历。他轻摇了摇头,问道:“陛下熟读过《韩非子》,您还记得吧?”

“记得,老师您从前教授过。”刘彻点了点头。

“臣今天再讲一遍,陛下的感悟或许和从前不同。”卫绾娓娓道来:“先秦法家分法、术、势三种流派,商君重法,注重法网严密、令行禁止;申不害重术,讲求驭人之术;慎到重势,讲究威权集于主上。”

刘彻聚精会神听着。

“到了韩非子,兼容并蓄,提出法、术、势相互为用,术与势归于君主,法则君臣民共尊,所以集法家之大成。本朝自高祖皇帝以来,休养生息,外示无为,内行王霸之道。先帝在做太子时,晁错上书文帝,请求让太子修习帝王术,得到文帝允许。所谓帝王术,即为法术势之学。《商君书》、《韩非子》被列为皇太子的必读书目。”卫绾的声音不高,却似有魔力。

刘彻若有所思,坐直了身子,盯着案上的竹简出神。

卫绾微微一笑,清了清嗓子,沉声问道:“陛下觉得,驭人之术,您掌握几成?主上威权,集于您几分?”

不待刘彻回答,卫绾指指东北方向,低声道:“太皇太后历经四朝,为皇后、皇太后几近四十年!先帝在时,许多大事尚且要听取她老人家的意见。”

听到这里,刘彻低下了头。卫绾见状,不便再说话,静坐等待。

随侍的宦官早早被打发了出去,殿内静的出奇。

半晌,刘彻方才闷声说道:“我不愿意做有名无实的君主,听人摆布。”

“陛下年轻,如朝阳升于东方,来日方长。”卫绾捻动长须,拖长尾音道:“恕臣直言,您最有利的是,时间!”

刘彻抬起头,眼中似有两簇火在燃烧。“老师说的对!我还年轻,将来有的是机会。”

“陛下能这么想,老臣就放心了。”卫绾连连颔首,大感欣慰。

“我现在就答复他们,大小政务,我可以在晨昏定省时奏给祖母知晓。”刘彻伸手展开竹简,拿起刀笔。

“陛下明断。”卫绾拱手赞许道。

刘彻飞速写了几个字,便拿起竹简丢到一边,闷声道:“老师刚才说,君主当善用术,占用势。我想做几件大事,好好历练历练。”

“陛下刚刚即位,欲有所作为,这是好事,也非常必要。”卫绾点头道:“只是,自高祖以来,本朝便奉行休养生息之国策,外示无为,以免劳烦百姓。这个大方向,恐怕现在还不能改变。”

“我记得先帝常说,为政之道,贵在符合时宜。”刘彻蹙眉说道:“大汉立国已经六十年,各地的粮仓堆满了粮食,太仓里串铜钱的线都霉烂了,国力今非昔比,百姓衣食富足,国家能办点大事了!不能总抱着‘无为而治’的老一套不放吧?”

“……”卫绾迟疑一下,沉声道:“陛下说的对,但不可操之过急,您要考虑到朝堂内外的观感。”

刘彻有些泄气,说来说去,不就是要看祖母她老人家的脸色嘛!

刘彻的心思,卫绾洞若观火,献计道:“天下大事,必作于细。陛下可先从小事着手。”

“老师有何良策?”刘彻急忙问道。

“依臣愚见,目前朝中大臣多为世袭的列候和外戚。陛下可诏令举贤良,广纳人才。人才兴,事业必兴。”朝中青黄不接,人员结构单一,卫绾这个丞相当的着实不轻松,故有此提议。

“好!昔日周公一沐三捉发、一饭三吐哺,招揽天下贤才,周朝才能兴盛。”刘彻舒展开眉头,高兴道:“待我禀告过祖母,便下诏施行。”

第五章 免职

举贤良一事得到太皇太后的允许,刘彻兴冲冲准备下诏。

宣室殿里,丞相卫绾提议:“这次推举贤良方正之士,最好排除法家和纵横家这两个学派的人物。”

“老师为何这样说?”刘彻不解的询问道。

“如今天下太平,法家为帝王之学,臣民大可不必修习。”卫绾显然是深思熟虑过的,沉声说道:“纵横家如苏秦、张仪,皆为祸乱国政之辈。这两类人于国家无益。”

“有道理。”刘彻一点就透,颔首道:“就按你说的办吧。”

“诺!”卫绾躬身答应。

公元前141年十月,刘彻正式下诏,命令公卿大臣推举贤能、正直、敢于直言相谏的人士。

求贤诏一出,朝野瞩目。有人持观望态度,也有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朝臣中,王臧、赵绾尤其热心,在刘彻做皇太子时,他俩就是太子的属官,可谓是刘彻的嫡系人马。王臧担任过太子少傅,若论重要程度,仅次于时任太子太傅的卫绾。

王臧、赵绾同为鲁地大儒申培公的学生,信奉儒术。刘彻即位,他俩认为时机成熟了,多次在年轻的皇帝面前鼓吹“明正朔、易服色、加制礼仪”。

朝廷轰轰烈烈的察举贤良,最终来了一百多人参加考试。会稽郡人严助脱颖而出,被刘彻取为第一名,任命为中大夫。



长信殿中,太皇太后始终关注着朝堂动向。

“察举贤良,为何排除法家与纵横家?这可不是小事,皇帝并未告诉过我。皇帝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老婆子!”太皇太后满脸不悦。

“陛下或许一时忘记了吧。”柏至候许昌接过话头道。

“哼!”太皇太后冷哼一声,徐徐说道:“皇帝越来越信用那些儒生了。”

“听说是丞相的主意。”许昌紧盯着太皇太后,供出卫绾。

“先帝在时,常常称赞卫绾忠厚老成,怎么如今撺掇皇帝瞎胡闹!”太皇太后微皱眉头,话中隐含着一丝怒气,说着又高声问道:“皇帝选出来的都是些什么人啊?”

“没听说有出色人物。”许昌恭恭敬敬答道:“第一名是会稽人严助,陛下让他做了中大夫。”

“费尽心思,选来的都是鸡鸣狗盗之徒。”太皇太后摇了摇头,脸上尽是嘲讽之色。

“太皇太后英明。”许昌拱了拱手,附和道。

“这样吧,你们去好好查一查卫绾,查到什么,来告诉老身。”末了,太皇太后沉声吩咐道。

……

朝堂上,一波人事调整来袭。

丞相卫绾,在先帝病重之时,未及时审理京城狱中的罪犯,失职渎职。在太皇太后的干预下,卫绾被免去丞相职务,以建陵候身份退休。

“宦海风波,终究不能躲过。”卫绾摇头苦笑,带着家人收拾行装,离开长安。



承明殿,昔日的太子学舍,刘彻徘徊流连,愤懑伤怀。

时值初冬季节,草木凋零,触目皆是凄凉。刘彻深深叹息,在这里度过九年无忧无虑的储君岁月,而今屋宇依旧,人事已非。

即位以后,自己想干出一番事业,却处处受到掣肘。如今,连卫绾老师也被迫辞职。“大汉天下就交给你了。”父皇的嘱托不停的回响在耳畔。

我能担得起来么?刘彻第一次产生怀疑。

第六章 帝当如尧舜

风乍起,满地黄叶随风翻卷,沙沙作响。

一抹红衣人影悄然出现在学舍门口,静静伫立。

“韩嫣,你回来了?”刘彻收起思绪,转头看向来人。

韩嫣红衣似火,面如冠玉,轩轩霞举,说不出的风流逸态。

他走到刘彻面前,微微躬身,拱手道:“是。臣赶到东门外,追上卫绾老师,向他转述了陛下的话,赏赐了金子。老师感动的流下眼泪,向北叩首谢恩。”

“老师他还说了什么?”刘彻点点头,急切的问道。

“老师他说,期待陛下成为尧舜一样的君主。”韩嫣抬起头,目光灼灼。“凡事戒急用忍!”

刘彻长长叹了口气,仰头看着庭中的白果树。枝干苍虬,满树金黄。刘彻缓缓踱到树下,突然伸手重重一拍树干,震落片片黄叶。



卫绾被免职后,武安候田蚡坐不住了,召集门客问道:“你们觉得下一任丞相会是谁?”

‘君候您想做丞相就直说嘛!’几个门客心中暗道,不敢贸然接话,纷纷低下头作沉思状。

田蚡脸色便有些尴尬,他轻咳两声,端起茶盏呷了口茶水,掩饰着情绪。

“君候……”门客籍福犹犹豫豫开口道。

“先生有话就说,无妨。”田蚡见状,放下茶盏,鼓励道。

一干门客里,籍福甚得田蚡信任倚重。听田蚡这样说,籍福拱了拱手,朗声劝道:“魏其侯窦婴,富贵已久,在天下有很高的威望。君候您现在刚刚兴起,各方面条件都不如魏其侯。”

田蚡盯着籍福,凝神倾听。

见田蚡神色如常,籍福才又说道:“如果陛下要让您当丞相,您也应该先让给魏其侯。魏其侯当了丞相,您必然是太尉。太尉位属三公,与丞相同等尊贵。如此一来,您官居高位,又能得到谦恭让贤的好名声,这对您以后的发展大有好处,何乐而不为呢?”

“先生好主意!”籍福犹未说完,田蚡脑子里已经转过了弯,轻轻击掌,赞不绝口道:“先生好主意!听你的,就这么办。”

一众门客均松了口气,脸露笑容。‘混口饭吃真不容易啊!多亏有籍福。’

田蚡进宫见王太后,请求让窦婴当丞相。田蚡的意见,再经王太后转告给刘彻。

刘彻答应着离开长秋殿。回未央宫路上,刘彻细细思量道:魏其候窦婴是太皇太后的堂侄,让他来当丞相,太皇太后不会反对。这样做,既可以取悦太皇太后,以示孝道,又可以打压蠢蠢欲动的柏至候许昌。更主要的是,窦婴的想法似乎并不完全与太皇太后一样,他能理解自己的新政。

果然,任命窦婴为丞相的提议,在太皇太后那里通过了。刘彻如舅舅田蚡所愿,顺势提出让他做太尉,太皇太后也同意了。

忍了这么多年,为的就是今天!王太后十分高兴。

不知不觉中,王太后已经在干政了,虽然有太皇太后在,王太后的权势不可能太盛。人事代谢,太皇太后终归要走在前面。王太后相信,更好的日子还在后头。

朝堂上,俨然形成三方势力,太皇太后系、皇帝系、太后系。皇帝系屡遭挫折,顽强生长;太后系依附皇帝系,将来有可能另起炉灶;太皇太后凭借四十年累积的威势,暂时压倒其他两系,一家独大。

第七章 天子坐明堂

太皇太后已近古稀之年,之所以把持着权柄不肯放手,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老太太不放心孙子。刘彻太年轻,冲劲有余,稳重不足,太皇太后担心皇帝受人蛊惑,乱了大汉天下。

不能改变‘无为而治’的治国之道,这是太皇太后的政治底线。只要不触碰到这条底线,别的事情,老太太可以不管。

皇帝系的重要官员赵绾和王臧都升了官,赵绾担任御史大夫,王臧做了郎中令。在他俩的推荐下,刘彻调上郡太守李广进京,担任未央卫尉,调太中大夫程不识担任长乐卫尉。

程不识外号“不败将军”,与李广齐名。长乐卫尉秩二千石,统领卫士,守护太后所居的长乐宫,与长乐太仆、长乐少府合称为太后三卿。

李广与程不识堪称军界双璧,两人同为名将,风格迥异。李广擅长骑射,机动性强,以恩义带兵,不重视纪律,驻军扎营不讲章法;程不识所部多为步兵,军纪严明,安营扎寨很有章法。不同的风格就有不同的表现。士兵大多乐意跟随李广;李广打仗要么大胜,要么大败;程不识从未打过败仗,却也没有打过大的胜仗。

刘彻还没有与匈奴开战的打算,才把李、程二人调来守卫宫廷。当下,刘彻的心思主要还在内政上。



卫绾的去职,没有吓倒赵绾和王臧。这天,两人又在刘彻面前竭力鼓吹尊儒改制。

刘彻有些无奈,“太皇太后尊崇黄老之学,改弦更张,只会惹得太皇太后发怒。我不能不顾孝道。”

一句话令赵绾和王臧无言以对。

出了宣室殿,在长长的司马道上,两人边走边谈。

“照目前的情形看,推行儒学尚有极大的阻力。”王臧背着双手,幽幽说道。

“唉!谁说不是呢。如今改制这般艰难,恩师他老人家又不愿意出手襄助。”赵绾愁眉不展。

他俩曾举荐自己的老师申培公。刘彻满怀希望,下诏请申培公来京城。申培公年纪已有八十余岁,白发苍苍。无论刘彻问什么,申培公只回答一句话,准确的说,是十一个字,“治不在多言,顾力行何如尔!”

刘彻没了耐心,便把老头子打发走,不再召见。刘彻以为老头子年纪大了,老糊涂了。赵绾和王臧却明白,老师是不愿意掺和新政。

沉默片刻,王臧徐徐说道:“朝中老人多学黄老,对儒学讳莫如深,再加之又有太皇太后撑腰,改制的事,慢慢来吧。”

“太皇太后掣肘朝政多年,如今新制难以推行,还不是因为陛下事事受到干扰,如果能绕开太皇太后……”赵绾语气激动,不待说完,便被王臧打断。

“噤声!这种话不能在这里说,你我还是小心为上。”

“这也不能说,那也不能说!”赵绾怒气冲冲,高声道:“朝政到底是陛下说了算,还是太皇太后说了算!”

“息怒!息怒!”王臧急的双手直摆,切声劝道:“宫中耳目众多,足下这样失礼,传到旁人耳朵里,不是小事。黄老之学已不适用于今世,人尽皆知,陛下尊儒求贤,在此关键时刻,你我更应当小心谨慎,以免陛下烦忧!”

“那你说说,我们该怎么办?”赵绾双手一摊,强压住怒火询问道。

“依我看,我们先抛开改制之说,劝陛下修建明堂。”王臧以手捻须,沉声说道:“明堂建成,何愁改制不成。”

“王兄说的是!”赵绾转怒为喜,连连赞道:“此计甚妙!以明堂之实,替代争论之虚。”

“正是如此!”王臧颔首笑道。

两人计议已定,正式上书刘彻,劝修明堂,以朝见四方诸侯,举行大典。

明堂为周公设立,象征天子教化。周公辅佐周成王,在明堂制礼作乐,宣明政教。

刘彻动心不已,不待禀告太皇太后,便批复同意。放下刀笔,刘彻立即动身前往长乐宫,要赶在消息传出之前,告知祖母。

第八章 雷霆之怒

长乐宫,长信殿,黄门宦官接连通报皇帝驾临。太皇太后面无表情,端坐榻上。

“孙儿问皇祖母安,皇祖母长乐未央!”一进正殿,刘彻恭恭敬敬向祖母行了稽首大礼。

“太皇太后命皇帝起!”黄门令嗓音尖利,拖长尾音道。

“谢皇祖母。”刘彻起身,以手加额,朗声说道。

小黄门躬身托来细蒲软垫,放在太皇太后下首。刘彻抚袍缓缓跪坐。

“今儿不是朝见的日子,皇帝怎么来了?”太皇太后徐徐问道。

从高皇帝刘邦开始,形成规矩,若有太皇太后、太上皇、皇太后健在,皇帝当五日一朝见,以尽孝道。

今天不是朝见的日子。

刘彻紧紧盯着太皇太后,沉沉稳稳说道:“孙儿打算修建明堂,以朝见诸侯,宣扬王化。此等大事,孙儿不敢自专,特来禀报皇祖母。”

“你要修建明堂?”太皇太后若有所思。

“是。”刘彻扬了扬眉头,慨然道:“明堂之称源于周公,天称明,故取名为明堂,象征天子威德。大汉立国以来,恩德布于天下,且我朝法周,建明堂可谓妥当至极。”

“皇帝既然这么说了,老身没什么可说的。”太皇太后幽幽道。

“是孙儿心急了。”刘彻觑着老祖母脸色不悦,连忙认错。

“皇帝想好了就去办吧。”太皇太后轻吁一口气,点点头道。

“皇祖母答允了?!”刘彻喜不自禁,含笑谢道:“孙儿谢过皇祖母。”

回到未央宫,刘彻立即召见丞相窦婴,命令窦婴负责明堂的筹建。

赵绾和王臧查遍典籍,献上明堂的设计图:图中有一宫殿,四面无墙壁,以茅草为盖,四周环水。

窦婴召集学者,经过一番激烈的讨论,最终敲定设计方案,在朝会时,上奏刘彻。

按照设计方案,明堂高三丈,南北三十六丈,东西六十四丈,以巨木为梁柱,茅草为盖,上圆下方,四闼八窗,九室十二堂。上圆法天,下方法地;四闼法春、夏、秋、冬四时;八窗法八风,东方曰明庶风,东南曰清明风,南方曰景风,西南曰凉风,西方曰阊阖风,西北曰不周风,北方曰广莫风,东北曰融风;九室法冀、兖、青、徐、扬、荆、豫、益、雍九州;十二堂法十二个月份。

太常、柏至候许昌反对道:“文帝在位之时,想造一座露台,计算需花费百金,文帝担心奢靡,下诏停建。如今开建明堂,耗费何止万金!”

“此一时,彼一时。”刘彻皱着眉头,不屑道:“如今钱库充裕,串钱的绳子都霉烂了。钱不用留着干什么!此事不必再议。”

许昌臊得老脸通红,不再言语。



朝堂上的风向悄然发生变化。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总是有不少大臣时时刻刻观察和揣度最高层的意图,希望能投其所好、缘夤而进。这本是朝堂争斗的常态,并不让人感到意外。如果大臣们的想法跟得上最高层的新思路,那就是一拍即合,好风频借力,送他上青云了。

以丞相窦婴、太尉田蚡为首的一干大臣迅速明确姿态,跟风而上,效仿刘彻推崇儒家学说。

对此,深居长乐宫的太皇太后一清二楚。“开了点口子,你们一个个都跳了出来!老身不出手,你们又犯糊涂,搞不清这天下究竟是谁说了算!”

明堂选址,原定在长安城南二十里外。刘彻禀报给太皇太后,数次被驳回。奔波于两宫之间,刘彻牢骚满腹。

御史大夫赵绾按捺不住,出主意道:“太皇太后年迈,又失明多年,陛下出于孝道,大可不必事事禀告太皇太后。”

此时,刘彻已经头脑发热,闻言大为高兴,“好哇!你以尊崇孝道为名,要我事事禀报,我就以尽孝为借口,不忍心扰祖母安宁,禀告俗务。”

在刘彻的授意下,赵绾上奏:皇帝已经亲自处理国家大政,以后不必再向太皇太后奏事。

面对赤裸裸的挑衅,太皇太后动了雷霆之怒!

第九章 按律当斩

“这不是又出了一个新垣平吗?”几日后,太皇太后传来刘彻,大声责问道。

新垣平是文帝刘恒时的一个方士,自称能望气,私造刻有“人主延寿”字样的玉杯,骗得刘恒信任,封他为上大夫。骗局最终被廷尉府揭穿,新垣平被处以死刑。

“新垣平只是个江湖骗子,”刘彻淡淡道:“与赵绾根本不是同一类人。”

“哦?”太皇太后面色不变,冷冷问道:“皇帝的意思是,赵绾他们都是贤臣了?”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有大小,小而能改,当然称得上是贤臣。”刘彻不咸不淡的顶了一句。

“好!好!好!”太皇太后连连冷笑,追问道:“你来说说,这些个贤臣都做了哪些事?”

“他们与孙儿商议国事,修明政教。”刘彻朗朗答道。

“够了!”太皇太后重重一拍坐榻扶手,怒气上面,厉声道:“说什么修明政教,不就是要把老祖宗那一套黄老之学丢掉吗?那是能丢的吗?我明里暗里说过多少次了,你就是不听!我看你就是被你所谓的贤臣蒙蔽了!”

“皇祖母……”刘彻心中大惊。打从出生到现在,被人捧着哄着,何曾被人这么训斥过,饶是他聪明权变,一时也反应不过来。

“你看看这份上书!”太皇太后伸出手摸索着,拿起案上的一卷竹简,扔到刘彻面前。“看看你的贤臣做过什么好事!”

“……”刘彻默默拾起竹简,展开扫了一眼,便怔住了。

竹简上赫然写着赵绾和王臧的亲属仗势非法谋取钱财、强买民田等等不法事项。一条一条,清清楚楚列明了何时何地,收到的钱有多少,将何人的田地买下,作价多少。

“你呀,丈八的灯台——照见人家,照不见自家。”太皇太后幽幽叹息道:“你自己身边的大臣,你竟然如此不了解!”

刘彻已经冷静下来,硬着头皮说道:“皇祖母,孙儿认为这份上书有许多问题。其一,这上书应该由御史府呈递,怎么会交由长乐宫?其中定有奸佞之人作祟。其二,这上书中只提到赵绾王臧亲戚的过错,与他们二人何干?其三……”

“住口!”太皇太后怒道:“这桩桩件件,铁证如山,你是一个字都不相信,还来提什么奸佞之人。赵绾是御史大夫,有他把控着御史府,他的过错怎么能到你手里?!治家不严,放纵儿孙犯法谋私,论罪相等。事实清楚,还有什么可说的。”

“皇祖母,”刘彻拖延道:“此事还需要细细调查,待孙儿回去细读,再来与皇祖母商议。”

“不必了。”太皇太后断然道:“赵绾他都提议遇事不必奏知长乐宫,以后还有什么事儿能进到我的耳朵里。”

说来说去,就是这个事,彻底惹怒老祖母了!刘彻心里哀叹,顿了顿,方才艰难道:“赵绾和王臧都是忠臣。”

“你的御史府形同虚设,还敢说他俩是忠臣?”太皇太后轻摇了摇头,语气饱含失望。“你要忠奸不分吗?这样如何做一个皇帝!”

刘彻倒吸一口冷气,沉声问道:“皇祖母认为该如何处理?”

“赵绾和王臧,巧言令色,迷惑皇帝,类比新垣平,按律当斩!”太皇太后不容置疑的吩咐道:“丞相窦婴、太尉田蚡,不辨忠奸,不分贤愚,难以胜任三公之职……”

刘彻手脚冰凉,脑子里嗡嗡作响,只听见皇祖母的声音忽远忽近的传来。他突然很想哭,皇帝是不能哭的,他仰起头憋回泪意,双手在袖子里攥紧成拳。

太皇太后停下了话头,苍苍白发上,斜插的金凤步摇尾坠的明珠轻轻晃动。

“孙儿,谨遵皇祖母教诲。”刘彻低下头,行礼如仪。

离开长信殿,在外等候的韩嫣等人见刘彻脸色发白,情知出了事。

“陛下……”韩嫣看着刘彻,十分担心。

“回宫吧。”刘彻摆摆手,哑声道。

回到宣室殿,刘彻赶走了身边侍奉的人,把自己关在寝殿。就连韩嫣想在一旁陪着他,都被他大声呵斥出去。

第十章 潜龙勿用

刘彻双目紧闭躺在榻上,似睡非睡,脸上满满是自嘲之色。

赵绾和王臧保不住了,窦婴和田蚡也被免职了,自己真成了孤家寡人……

这会儿,大臣们都已经知道了吧,他们会怎么看我这个皇帝……

卫绾老师临走前嘱咐戒急用忍,他一定很失望吧,父皇若在,会不会失望透顶……

寝殿内外一片死寂。刘彻昏昏沉沉,半梦半醒间,忽觉有人推他,恍恍惚惚听得啜泣声。刘彻睁眼一看,不是别人,却是皇后陈阿娇坐在榻侧,只见她两个眼睛哭得通红,满面泪光。

“你怎么来了?我只是挨了皇祖母的训斥,没什么大事儿。”刘彻叹了口气说道。

陈阿娇只穿了家常衣裙,头发松松绾着垂云髻,她听到消息,急急忙忙来了宣室殿,听了刘彻的话,越发眼泪滚滚。半晌,方拭着眼泪道:“你这犟脾气快改改罢!”

“我要是改了,我就不是刘彻了。”刘彻摇了摇头,大大咧咧道。

阿娇“嗤”的笑了一声,伸出手指戳戳刘彻的脑门,笑骂道:“要吃多少亏才能长记性!”

刘彻捉住阿娇的手,轻轻握着,只觉掌中小手滑如柔荑,再看阿娇脸上泪痕宛然,若桃花带雨,容色绝丽,两只眼睛红红的,更觉可爱可亲,不由得精神一爽,微笑道:“我不过挨了几句训,你就这样起来。将来我若是死了,你还不得哭死。”

“净胡说!”阿娇板起脸轻叱一声,又咯咯笑了起来。“陛下万年,将来我们都不在了,只剩你一个。”

“不要,”刘彻摇着阿娇的手,撒娇道:“你们都不在了,只剩我一个人有什么趣儿!我要你永永远远陪着我。”

“好,永永远远陪着彘儿。”阿娇柔声细语,又缓缓劝道:“以后不要违逆祖母她老人家的心意了。”

“不,”刘彻脸色一黯,目光却愈加坚定道:“这个世道应该改变,我就要让它变一变!”

“祖母不会同意的!”阿娇又急了。

“你放心,”刘彻坐起身,轻轻揽住妻子,目光炯炯,沉声道:“我不会再莽撞了。”说着又苦笑道:“周易乾卦上说,潜龙勿用,阳在下也。有祖母在,我也学学潜龙勿用吧。”

韩嫣捧着食盒,从门缝里探头探脑进来,见此情形又缩回去,隔着门小声道:“陛下回来后滴水未进,午饭也没吃……”

经韩嫣提醒,刘彻才发觉自己饥肠辘辘,对着阿娇不好意思的笑了。阿娇白了他一眼,转头高声道:“端进来吧。”

韩嫣含笑进来,放下食盒,就转身出去了。

阿娇打开食盒,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羊羹,取过铜匙,轻笑道:“我喂你吧。”

“好!”刘彻笑着答应,又故意浮夸道:“好饿啊!饿死了!”

阿娇舀了一匙羹,送到刘彻嘴边,刘彻一口吞了,又嚷嚷道:“好香啊!”

……

第二日,朝会。

武强候庄青翟出列,双手捧着一卷竹简,朗声奏道:“臣要告发赵绾王臧二人奸利之事。臣已经拟好上书,请陛下过目。”

大殿上安静的针落可闻。赵绾和王臧脸色灰白,其余大臣或面无表情,或深深低下头,也有人脸上流露出幸灾乐祸之色。

刘彻眼里闪过一丝不甘,却沉声道:“呈上来。”

谒者躬身接过庄青翟的上书,走到丹墀下,递给黄门,黄门接过,恭恭敬敬放到刘彻案头。

刘彻展开上书,正是昨天在太皇太后宫里看到的那份。刘彻咬着牙一字字的读下来,厉声道:“赵绾王臧!”

“臣在。”赵绾、王臧慌忙起身出列。

“武强候所言你二人奸利之事,是否属实?”刘彻冷冷问道。

“武强候所言属实,臣……臣知罪。”赵绾俯跪于地,闷声答道。

王臧眼里噙着泪,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终究低下头,默不作声。

“御史大夫赵绾、郎中令王臧,作奸犯科,罪不可恕,着立即押入廷尉府诏狱。”刘彻深吸口气,大声道:“丞相窦婴、太尉田蚡有失察之罪,免去二人职务,居家思过!”

执戟郎官上殿,要带走赵绾、王臧。两人含泪取下官帽,放在地上,缓缓走出大殿。

“谢陛下。”窦婴出列行礼道。田蚡满脸错愕,呆坐在那里。

第十一章 送你们最后一程

这一天,寒风凛冽,铅云密布。到了深夜,终于下起了雪珠子,打在灰陶瓦上飒飒轻响。

廷尉府诏狱,昏暗的房间内,几个狱卒围坐在暖炉边,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谈,间或咒骂着鬼天气。这时虚掩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股冷风猛然刮了进来。

狱卒们惊讶的循声望去,只见走进来两个人,身披玄色斗篷,风帽上落了白花花一层雪。当班小头目站了出来,“你俩干什么的?”

两人中打头那个解下风帽,笑道:“上大夫韩嫣!”

房间内响起一片抽气声,韩嫣,天子近臣,谁人不晓!小头目走近向来人脸上细看了看,立刻陪笑道:“韩大人,这么晚了,您怎么来了?”余下几名狱卒闻言纷纷站了起来。

“天气寒冷,陛下命我来看看赵绾和王臧。”韩嫣晃了晃手里的食盒。

狱卒们这才注意到韩嫣左手提着一个食盒。“原来如此。韩大人,您跟我来。”小头目忙不迭的取下腰上别着的钥匙,又看了看韩嫣身后,疑惑道:“这位是……”

跟在韩嫣身后的人,一语未发,低着头让人看不清面容。

“他也是陛下的身边人。”韩嫣含含糊糊道。

“……”小头目不敢多问,显得有些踌躇。

“放心吧!”韩嫣笑了笑,往小头目手里塞一锭马蹄金,沉声道:“我们进去看看,说几句话就出来,碍不了你们的差事。”

小头目不着痕迹的掂了掂金子,足足有一斤重,顿时脸上堆满了笑,忙揣进怀里,恭声道:“谢韩大人赏赐!请二位跟我来。”说着两手各取过一盏青铜官灯,为两人引路。

长廊幽深,两侧是一间间独立的牢房,三面是实心土墙,临廊的一面是木制栅栏,大多数牢房空着。越往里走,牢房越宽敞,相对条件要好些,不止有草垫,还有被褥,有木桶。赵绾和王臧刚刚被捕,还未经审讯判刑,身份上还是高级官员,所以两人同住一间高等牢房。

小头目将手上的一盏灯递给韩嫣,低声道:“前面这间就关着他俩。我先去外面守着。”说完便转身离开。

赵绾和王臧如何能睡得着,正相对枯坐,忽然灯光渐亮伴随着脚步声,两人暗自惊疑。忽见来了两个人,为首那个手里提着一盏灯。

“韩嫣?!”王臧低呼一声,起身挨到栅栏边。“你怎么来了?”

“是陛下叫你来的吗?”赵绾也扑身过来,抓着栅栏叫道。

“低声!”韩嫣侧过身,沉声道:“陛下来看你们了。”

“陛下?”赵绾和王臧异口同声惊呼道。

跟在韩嫣身后的人缓缓摘下风帽,面容清俊,不是刘彻却是谁!

王臧跪了下来,呜呜咽咽,“臣辜负了陛下……”

赵绾也跪了下来,只顾用手抹着眼泪。

“把门打开。”刘彻轻叹一声。

韩嫣用从狱吏那里拿来的钥匙打开栅栏,跟着刘彻进了牢房。

刘彻缓缓蹲下,轻轻道:“我来看你们。”

“谢陛下。”赵绾和王臧哭着道。

韩嫣打开食盒,取出四盘小菜,风腌鱼块,炙牛肉,杏脯,蒸藕片,又取出一壶酒。

“陛下……”赵绾试探着,欲言又止。

“你们应该知道,奸利之事只是幌子,”刘彻盯着两人,幽幽说道:“太皇太后容不下你们,容不下新政。”

“臣心知肚明,”王臧拱了拱手,沉声道:“臣等死不足惜,只忧心大汉!时移世易,黄老之学已不适用于今世。”

“治国之道必须改变!”刘彻面容刚毅,斩钉截铁道。

“陛下能这么想,臣等放心了。”赵绾含泪笑道。

“我现在明白了,有太皇太后在,治国之道就变不了。”刘彻深深叹息,语气苍凉。“我能答应你们,将来我会让这天下改变,让儒学之风大行于世。”

“若如此,臣死而无憾!”王臧呼吸粗重,颤声说道。

刘彻咬一咬牙,霍然起身,沉声道:“赵绾,太皇太后已命令廷尉府严审上书之事,你们……好自为之。”

“臣等明白。”王臧哭着说道。刘彻漏夜前来,两人心里已有了预感。

“我今晚来,是来送你们最后一程。你们的家人,我会妥善安排,确保他们不被牵连。”刘彻红了眼圈,毅然转身离开。

“臣等谢过陛下。”

雪已经停了,风刮的人脸上生疼。

刘彻慢慢的走着,心中空空荡荡。韩嫣追了上来,低声道:“都处理妥当了。”

刘彻点点头,半晌方道:“继位两年经历的事,仿佛比之前的十六年还要多。”

韩嫣默默听着。

……

赵绾和王臧在狱中自杀。

明堂停建。柏至候许昌被任命为丞相,武强候庄青翟被任命为御史大夫,石建被任命为郎中令。刘彻推行的改制彻底失败。

第十二章 淮南鸿烈

新任郎中令石建是万石君石奋的长子。石奋的资历够老,早在高祖刘邦时代,年仅十五岁的石奋就做了小吏,侍奉在刘邦身边。尽管生于乱世,没读过什么书,石奋却拥有令人起敬的优良品行:为人恭敬,做事谨慎。

石奋很会教育孩子,凡事以身作则,四个儿子都做了二千石的高官,且都继承了父亲的好品格,孝敬父母,低调严谨。先帝刘启在位时,石奋享受上大夫的待遇退休,他的官位和四个儿子相加,正好等于一万石。刘启嗟叹不已,称呼石奋为万石君。从那以后,万石君的外号就叫开了。

王臧在狱中自杀,郎中令出缺,需要人递补,太皇太后想起万石君,说道:“儒生平时满口仁义道德,到得行事,往往言行不一致。如今万石君一家,并不研究文学,看他为人处世,却是脚踏实地,可见行胜于言。”于是下诏任命石奋的长子石建为郎中令,幼子石庆为内史。

到此为止,朝廷的重要岗位都换上了太皇太后信任的人。老太太终于能够歇一口气了。



寿春,淮南王宫。

淮南王刘安收到朝中眼线的密报,边看边面露喜色。

“皇帝改制引得太皇太后大怒,罢免了丞相和太尉,御史大夫和郎中令在狱中自杀,我看刘彻这个位置快要易主了。”看罢密报,刘安抚着下颌幽幽说道。

“此时不能大意。”刘安身旁的女儿刘陵没有父王乐观,微蹙蛾眉,轻声道:“据说刘彻在长乐宫,并没有抗拒太皇太后权威。他虽然只能做个傀儡,抱负得不到施展,但也没有流露出丝毫不满。太皇太后找不到可以怪罪的地方,这皇位自然还是他的。”

“那依你看,当前的局势还不到废黜皇帝的地步?”刘安看向女儿问道。

刘陵虽是女流之辈,年纪不满二十,却精明强干,一向深得刘安倚重。

听到父王询问,刘陵点点头,乖巧的答道:“女儿愚笨,确实是这么看的。此事急不得,还需在京城观察。将来的情形难以预料,我们还是持盈保泰为好。”

“为父在想,今年的诸侯朝觐,为父打算亲自去长安,一来打探朝中情形,二来结交新兴的田氏外戚。”刘安背过双手,缓缓踱着步。

刘陵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转了转,走到刘安身边道:“女儿愿意先往长安,为父王打前站。”

“你打前站?”刘安停下脚步,看着女儿笑道。

“父王信不过女儿吗?”刘陵嘴角含笑,艳丽的面容更增一抹生动。

“为父当然相信你。”刘安摇摇头道:“长安不比淮南国,人事复杂。你一个女儿家从未出过远门,为父担心你应付不过来啊。”

“父王放心!”刘陵信心满满,娇声道:“女儿已经想好了。此去长安,女儿只需带两件身外之物。父王交办的差事,女儿定能办得体面。”

“哦?”刘安来了兴趣,追问道:“哪两件身外之物?”

“一是父王撰写的《淮南鸿烈》,二是黄金万斤。”刘陵脆生生答道。

“陵儿你真令为父刮目相看!”刘安连连颔首,大赞女儿好智谋。一手金钱,一手著述,以高雅包裹利益,最适合对付京城那班自诩甚高的贵人。说着又沉声道:“为父答应你,就让你先去长安,带上二十卷《淮南鸿烈》,至于黄金,你自己去钱库,要多少取多少,不必再来请示我。”

“诺!”刘陵喜上眉梢,敛衽行礼。“父王等好消息吧。”

“哈哈哈!”刘安仰首大笑,又摇头叹道:“可惜你是女儿身,否则这王位铁定传给你,你那几个哥哥弟弟都不及你,唉……”

刘陵闻言脸色一黯,很快就笑道:“女儿同样可以为父王分忧。”



长安,武安候府前,一辆马车缓缓停下,马车通体青色,饰以火红的云纹线条,看上去十分高贵典雅。

待车停稳,马夫跳下车,小跑到府门口,递上名刺,作揖道:“淮南王翁主拜望武安候。”

卫士一听,倒也不敢怠慢,还礼道:“真不巧,君候不在府中。”

第十三章 美人恩

夜色渐渐深了,一轮明月悬挂在高高的夜空,清澈而皎洁。

远远的路上,一辆马车踽踽而来,在候府门外停下。拉车的马高大雄健,不安分的甩甩头,喷着响鼻。

田蚡踉踉跄跄的走下车,身子摇晃。车夫赶紧上前扶住,“君候小心。”

“没事儿!”田蚡推开车夫,口齿有些含糊道:“你跟着我耗了一天,去歇着吧!把马牵到后院,好生喂草料,饮水。”

说着进了府门,有卫士上前道:“君候……”

田蚡摆摆手,并不理睬,走到前厅,抬眼看见灯下立着一个人,吃惊道:“谁?在这里做什么?”

灯光下,那人眉眼含笑,丽绝天人,对着田蚡缓缓行了一礼,轻启朱唇,声如黄莺出谷,“淮南王翁主刘陵不知君候回府,有失远迎。”

“淮南王翁主?”田蚡打了个嗝,举起袖子掩饰着咳嗽一声,笑道:“自从被免了太尉职务,难得有人上门,尊贵的翁主,如何贵脚踏贱地?”

刘陵轻笑一声,恭恭敬敬道:“父王托付小女略备薄礼,以感念君候多年照顾。小女苦等了一天,惊扰君候,小女惶恐。”

“哦?哦。”田蚡定了定神,走近几步,仔细看着眼前的人,笑嘻嘻拱手道:“天气冷,难为翁主肯等我。快请坐!”

“谢君候。”刘陵娇声道谢,就着乌木案几缓缓跪坐。

“快烹茶来!”田蚡侧身坐下,转头大声吩咐道,不忘加了一句:“用皇太后上回赐的茶。”

刘陵听了,微微一笑。

“不知你父王有何指教?”田蚡含笑盯着眼前的美人,温声问道。

“我父王带着门客撰写出一部三卷的《淮南鸿烈》,特送来请君候过目。”刘陵指指案几上的竹简,又打开一只木盒,尽是珠玉紫金玩器,道:“另备薄礼,供君候赏玩。”

“承蒙你父王厚爱,教我如何敢当。”田蚡笑逐颜开,又热切道:“我要好好拜读你父王的大作。”

“君候请过目。”刘陵双手托起一卷竹简。

田蚡双手接过,指尖似是无意间轻轻划过刘陵的手背。

刘陵低头一笑,脉脉不语。

田蚡愈发神魂颠倒,展开竹简,一个个字倒是认识,却半个字也没有看进脑子里,只盯着刘陵,满口道:“好!好!好书!字字珠玑。”

‘久闻田蚡出身低微,相貌丑陋,仗着姐姐的权势,一心要娶名门贵女,故而蹉跎到如今,不曾婚娶。现在这般馋猫样儿,也太好对付了。’刘陵暗暗称愿。

……

片刻,仆人送来烹好的茶汤,只见堂上空无一人。

“君候呢?贵客呢?”仆人端着茶盘,茫然立在那里。

管家含笑跟进来,挥挥手,沉声道:“端走吧,不需要了。”

“君候刚才吩咐上茶的……”仆人不解道。

“好不晓事的蠢才!”管家笑骂道:“君候去后堂了。难不成你还要送进去么!别杵在这儿了!走罢!”

“啊!”仆人连连咋舌,端着茶盘一径去了。



长安城外,灞上。

淮南王刘安入京朝见,随行车骑众多,长长的队伍见首不见尾,压地而来。

武安候田蚡亲自设帐迎接,已经等候多时了。远远望见淮南王的幡旗伞盖,田蚡一张脸笑成了菊花。

刘安所乘朱轮华盖车,驾以驷马,四匹马通体火红,无一丝杂色。待队伍停了下来,刘安下车,施礼道:“淮南王刘安见过君候。”

‘果然是高祖皇帝亲孙,气宇不凡呐!’见刘安高冠华服,肤色白皙,眉目深秀,颌下三绺长须飘飘,田蚡暗自赞叹,不敢托大,深深还了一礼,朗声道:“从淮南到长安,一路风尘,大王受累了。陛下琐事缠身,故遣我在此迎候。”

第十四章 杀父之仇

“入京朝觐是我份内之事,哪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有劳君候亲自相迎。”刘安谦逊道。

两人边说边走向大帐,筵席早已经铺陈开来,两张案几上列满水陆珍馐,两人分宾主坐了。这时贵族请客吃饭实行分餐制,每人一案一份,自吃自的,有跪坐在一旁的侍女斟酒。为了谈话方便,田蚡挥挥手把侍从都打发出去了,两人自己动手从酒樽中舀酒。

“大王,请满饮此觞。”田蚡双手举起酒觞,平举过胸前与肩齐,微笑道。

“请!”刘安回礼道。

两人饮尽觞中酒,轻轻放下酒觞。吃饭只是手段,交流才是目的。满案佳肴,田蚡并无心思享用,他有重要的话要对刘安说。刘安同样如此。

“听君候说陛下琐事缠身,不知何事?”刘安挑开话头,故意问道。

“陛下尊奉儒术,施行新政,受东宫阻挠而不得推行,朝中发生这么大的事儿,大王远在淮南,也当听说过吧。”田蚡幽幽答道。长乐宫在未央宫东北,故称东宫,意指太皇太后。

“有所耳闻。”刘安也不隐瞒,点了点头,又道:“可惜连累了君候。”

“唉!”田蚡饮下一口闷酒,自嘲道:“太皇太后秉威权已久,新近任用的臣子都是太皇太后信任的旧人。我只能靠边站喽。”

“君候不必烦忧,”刘安沉声道:“有陛下在,有太后在,君候迟早有出头的一天。”

“谢大王吉言。”田蚡展颜笑道:“大王学识渊博,文采斐然,常常为陛下称道。《淮南鸿烈》一书,在京城广为流传,听说大王亲自来长安,多少人盼着一睹大王的风采呢。”

“君候过誉了。”刘安半遮半掩的吐露道:“我偏安淮南,哪有什么学识。”

“哎,大王自谦了。”田蚡摇摇头,吹捧道:“如今陛下尚无子嗣,您又是高皇帝的亲孙,执掌淮南,施行仁义,天下谁人不知?倘若天有不测,宫车晏驾,这皇位非您莫属!”

刘安闻言心中大喜,捋须笑道:“君候抬爱,我不敢领受!”又含笑道:“这次进京,我略备了些奇珍异宝,已经命人送到君候府上。”

“大王盛情,我也不再推辞了。”田蚡笑眯眯道。

“你我满饮此觞。”刘安哈哈一笑,举觞对田蚡道。

“满饮此觞!”

两人对酌,边饮边谈,一直喝到未初才散。尽管饮了不少酒,刘安却毫无醉意,回到王车上,便下令继续赶路,在天黑前进城。

车如流水马如龙,蜿蜿蜒蜒向长安城进发。

刘安端坐车中,心思百转。父王当年死的惨烈,那年我才七岁,就没了父亲。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这么多年来,我从未忘记过仇恨。刘安攥紧了拳头。

我比那刘彻年长二十三岁,如无意外,我定会死在刘彻前头,怎么可能轮到我来继承刘彻的皇位!这个田蚡,还真敢想真敢说。

刘安哂笑一声。田蚡这种人出身低微,为了攫取利益简直没有底线,被免去太尉职务才多久,我稍稍示好,他便来讨好逢迎了。这种人,不可信但可用!

当然,刘安不会想到,他自己也如田蚡一样,为了利益能刷新下限。

回到淮南王在京府邸,翁主刘陵领着仆从等候在府门前。见父王下车,刘陵含笑上前问过安,迎父王入府,自己则指挥几十名健仆从马车上卸下一口口木箱、一担担书卷,搬运进府中。府门内外,人进人出络绎不绝,忙而不乱。

待安置妥当,刘陵方走回后堂,坐到刘安身边。

“陵儿,为父此次进京,武安候迎到灞上,与为父密谈了许久。”刘安得意洋洋,不忘夸赞女儿道:“都是你的功劳。”

“女儿小试牛刀罢了。”刘陵微笑着端起案上的茶盏呷了两口,又徐徐说道:“父王的《淮南鸿烈》在京城流传开了,连太皇太后都知道了呢。”

“接到你的信,我又命人日夜誊抄,这次又带了三十卷进京。”刘安踌躇满志道。

“嗯。”刘陵点头道:“刚才我已经看见了。”

“京城最新风向如何?”刘安低声询问道。

“表面上,太皇太后与刘彻已经和解了。”刘陵叹了口气道:“父王不妨即刻请求进宫,以献书为契机,探一探陛下和太皇太后的口风,也好见机行事。”

“好好好,就依你!”刘安点头道。

第十五章 进宫

长信殿里,笑声朗朗。太皇太后正在与淮南王刘安闲话家常。

刘安的父亲刘长获罪自杀,这件事始终是文帝刘恒的一块心病。出于补偿心理,也为了顾全皇家颜面,多年来,刘恒夫妇对刘长的几个儿子颇为照顾。刘安作为刘长的长子,八岁被封为阜陵候,十六岁就封了淮南王。

表面上,刘安与伯父一家维持着良好的关系。今儿一早,刘安先来长乐宫,拜见伯母——太皇太后窦漪。

“几年前,当今皇帝大婚,你进献的那座鎏金屋,耀花了多少人的眼呐!”太皇太后忆起往事,感慨道。

“陛下‘金屋藏娇’的佳话,早已流传天下!”刘安跪坐于太皇太后下首,恭敬的说道:“臣不过是恰逢其会,岂敢居功。”

刘彻做皇太子时,与表姐陈阿娇完婚,各诸侯王均送来贺礼。刘安献上一座微型鎏金屋,高约六尺,单檐五脊,四壁镂空,里面设有烛台,可以用来照明,摆设在殿中,观赏性实用性兼具。

“你能这么想,好得很哪!”刘安的谦卑态度,太皇太后十分满意,连连颔首,沉声道:“地不畏其低,故能容纳江河,聚水成海。”

“太皇太后教诲,臣铭记于心。”刘安恭声应道。

“听说你编了一部《淮南鸿烈》?”太皇太后询问道。

刘安正要献宝,听太皇太后问起,连忙答道:“是。臣与门客历时数载,撰写出这部书,上承老庄,旨近大道,极言淡泊无为、蹈虚守静之天地至理。”

“好极好极!”刘安的解说非常符合太皇太后心意,太皇太后高兴道:“书带来了吗?”

“带来了,”刘安暗自得意,应声道:“随礼品一起放在廊下。”

“好。”太皇太后转头吩咐内侍道:“回头送到寝殿,你们一早一晚的读给我听。”

“诺。”内侍恭声答应。

“等皇帝来了,叫他也跟着听听。”太皇太后忽又自言自语道。

刘安心中大喜。太皇太后显然不满意刘彻……只要两宫失和,政局混乱,我的机会就来了。



见过太皇太后,接下来便是皇帝召见。

翌日清晨,刘安乘车来到未央宫东司马门,下了车,步行至东阙门。两名小黄门已经等在那里,一看到刘安,便迎上前行了礼,语气焦灼道:“哎呀,大王可算是来了,陛下正念叨着您呢。”

这两小黄门不过是殿外当值,日常近不了皇帝的身,只能在皇帝外出时远远见上皇帝一面。

刘安并不拆穿,停住脚步,微笑道:“让你们久等了。”说完,看了一眼身后跟随的淮南王长史。

长史会意,上前拱手道:“二位辛苦。”

两个小黄门拱手还礼,长史亲热的分别拉住二人的手。两个小黄门只觉手中一沉,两人迅速低头瞄一眼,各自手里多了一锭马蹄金。

“多谢大王。好说好说。”两人顿时笑容可掬,一名小黄门道:“请大王这边来。”

“有劳了。”刘安点了点头。说着又吩咐长史道:“去取车上的书卷和礼品。”

长史答应一声,引着一个小黄门径自去了。来到司马门外,两人监看护卫把书卷和礼品抬进宫中。

刘安随另一个小黄门快步走进东阙门,一路经过温室殿、宦者署,再穿过金马门,来到宣室殿外。负责迎送的中黄门立在殿阶下,见到刘安,上前行了礼,轻声道:“大王长乐无极。陛下在等您,请随我来。”

“有劳。”刘安抬了抬手。

中黄门跟在左侧,引着刘安走上殿阶,来到廊下,刘安脱下靴子,着白布袜迈入大殿。

刘彻端坐在榻上,好奇地打量着这位第一次见面的堂叔。

赞礼官立在一旁,唱礼道:“皇帝为淮南王起!”

刘彻起身站立。

“淮南王刘安拜见陛下,愿陛下长乐未央!”刘安双膝跪地,以手拱地,头贴手背,恭恭敬敬行了稽首大礼。

赞礼官高唱一声:“敬谢行礼!”

刘安起身,跪坐于提前铺设的锦垫上。与此同时,刘彻也抚衣落座。

刘安抬起头,看向刘彻,正对上刘彻探究的目光。

第十六章 皇帝的小心机

两人目光相遇,不觉一怔。刘彻报以微笑,悠悠说道:“淮南与长安相隔千里,我常设此座以待叔父。”

刘安举目见刘彻头戴通天冠,穿着玄色绣纹朝服,面如美玉,高鼻方口,双目熠熠有神,好个人物仪表。刘安心下暗赞,听刘彻开了口,忙收敛了心神,恭声应道:“臣在淮南,亦时时遥望陛下风采。”

“哈哈哈!”刘彻朗声大笑,见刘安峨冠博带,眉目疏朗,举止端雅,答话又知情识趣,不由得生出几分亲近之感。

两句开场白拉近了彼此的距离。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交谈起来。

“听说叔父喜好读书鼓琴,不喜出游打猎。”刘彻含笑道:“想来叔父必然通擅文辞。”

“臣才疏学浅,略读过几本书,会写几个字,不敢说擅长。”刘安拱了拱手,语气谦卑。

为王二十余年,刘安心怀怨念,故而严格约束自己苦读诗书,注意安抚百姓,招揽人才,贤名遍播天下。回答才疏学浅,不过是客气话。

刘安的学识,刘彻早有耳闻,见他如此谦逊,更增了一分好感。到底是少年人心性,刘彻有心试探刘安有多少真才实学。心念电转间,便想出了法子。

“前日读屈子的《离骚》,我心有所感,想作一篇传,无奈俗务缠身,竟不能成。”刘彻打定主意,看着刘安问道:“叔父能否作一篇《离骚传》?”

“这……”刘安有些意外,没想到刘彻会以这种方式来考察他。

“叔父若是无意就罢了。”刘彻沉声道。

“臣愿意一试。”刘安笑了笑,语气不疾不徐:“不知陛下何时要文稿?”

“明天这个时候。”刘彻暗自得意,就给你一天时间,看看你水平究竟如何。

“好!”刘安一口应承。

答应的太爽快了吧!

刘彻微感惊讶,面上却一丝不露,故意说道:“叔父莫急,一天之内作不出也无妨,可以宽限两日。”

刘安笑着摇摇头,示意不需要放宽期限。

刘彻有些恼火,瞪了刘安一眼,心中暗道:明天你拿不出文章来,我们再说!到那时候,且看你羞不羞?

这一天,刘彻兴致勃勃,与刘安谈天说地,讨论诗赋文章,评说古今治乱,从稗史旧闻谈到各地风土民情。刘安见闻广,口才好,听得刘彻津津有味。两人的谈笑声,不时的传出殿外。

伺候刘彻的近侍们都感到诧异。陛下平时很少与人闲谈,今儿这是怎么了?

中午,刘彻就在偏殿宴请刘安。刘彻频频举觞,明说暗劝,又灌了刘安不少酒。直到刘安脸红耳热,连连称自己不善饮酒,不能再喝了,刘彻才作罢。

午宴后,刘彻留下刘安,继续闲聊。内侍烹了新茶端上来。刘彻一边品茶,一边看着刘安醉眼朦胧的样子,差点笑出声来。

‘今天非留你到晚,又让你饮了不少酒,等你晚上回府,哪还能写出文章来!看你明天怎么交差?’

‘想想都有点小激动呢,嘿嘿……’刘彻暗自得意。

黄昏时分,夕阳的余晖撒在了窗棂上,殿内的人和物,全都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晕。远远有钟声响起,宫里在分发火烛。

刘彻终于开口道:“天色不早了,叔父请回吧。”

“诺,”刘安闻言,如蒙大赦,连忙拱手道:“臣叨扰了一天,这就回去。”

“叔父莫忘了文章的事。”刘彻含笑道。

刘安抬起头,脸上露出一抹奇异的笑容,徐徐道:“文章已经有了。”

“哦?”刘彻一愣,难以置信道:“莫非叔父已经打好了腹稿?”

刘安点点头,沉声答道:“是。”

“那就请叔父誊抄出来,如何?”刘彻吃了一惊,将信将疑。

“甚好。”刘安捋须道。

内侍送上刀笔和竹简,刘安拿起笔就写,没有丝毫停顿,如行云流水一挥而就。直至放下笔,殿中犹未掌灯。

内侍取过竹简呈给刘彻。借着天光,刘彻扫一眼,见字迹隽永,不禁轻轻颔首。再从头细读,文章立意高远,用字精到,词句华丽,一口气读完,只觉口齿噙香。

“叔父好才华!”刘彻放下竹简,心悦诚服。

“陛下过誉了。”刘安微笑道。

“我添上名字,就叫《离骚传》吧。”刘彻拿起案几上的刀笔,在文前加了三个字,又赞道:“叔父此文,足以流传后世。”

……

送走刘安,刘彻叹赏不已,叫来韩嫣,把文章拿给他看,叹息道:“太皇太后常说我见识短浅。我果然把这天下瞧得小了。若不是亲眼所见,谁能想到宗室中就有这般人物!”

“半天之内,就能写出这篇文章,确实不简单。”韩嫣附和道。

“我得赏他点什么,以示恩宠。”刘彻蹙眉道:“也好让他不敢生异心。”

“陛下是说淮南王有异志吗?”韩嫣听出了刘彻的心思。

刘彻点点头,又摇摇头,道:“现在还说不准。只不过,我从他的眼睛里捕捉到了一丝丝……不甘心。”

“既然如此,陛下何不告诫一下淮南王?”韩嫣提议道。

“有理。”刘彻负手而立,沉思片刻,沉声道:“我写几句话,你今晚就送去。”

“诺。”韩嫣垂手答应。

第十七章 没有子嗣

淮南王在京府邸。

听说皇帝使者来了,刘安心中惊疑不定,“这会夜深人静,遣使者来做什么!”

刘安迎到前厅,见是上大夫韩嫣,一颗心更是突突的跳,拱手寒暄道:“韩大夫。”

韩嫣面色如常,让人看不出喜怒,双手托着一卷竹简,见了刘安,立即大声道:“皇帝诏令!”

刘安慌忙跪下,只听韩嫣念道:“王素行仁义,善抚吏民,使朕居长安,无忧淮南。王今远来,深慰朕怀。王若不负朕,朕不负王也!王其勉之!‘大邦维屏,大宗维翰。怀德维宁,宗子维城。’朕实有厚望焉!”

“大王接好了。”韩嫣读罢诏令,轻轻卷起竹简,俯身交给刘安。

“谢陛下。”刘安双手接过,恭恭敬敬道。不知何时,后背已然出了一层冷汗。

接到刘彻的诫勉信,刘安低调多了,不再像从前那样,迎来送往,到处宣扬《淮南鸿烈》一书。

女儿刘陵不以为然,晨省时父女闲聊,刘陵便问:“不过是一纸诏令,父王何以就偃旗息鼓了?”

“皇帝起了戒心。”刘安摇摇头,叹息道:“唉,我的时机未到啊!”

“刘彻年龄与女儿相仿,父王难道惧了他?”刘陵轻轻一哂,脆生生道:“何况朝政大权在太皇太后手里。”

“你莫小看了刘彻。”刘安面色凝重起来,沉声道:“我只见他一面,便知此人是个厉害角色。年纪轻轻,心机之深,决断之快,令人胆寒呐!只怕将来比他爷爷他父亲还要高明几分。太皇太后已经年老,压不了他几年了。”

“……”听父亲这么说,刘陵默然不语。

“为父朝觐结束就回淮南,”刘安担心的看着女儿,嘱咐道:“你一个人留在长安,万事小心些。”

“女儿知道。”刘陵点头答应,补充道:“还和从前一样,有事我会派人快马和父王联络。”

“好!”刘安松了口气,又轻轻一笑:“呵呵。刘彻大婚快五年了吧,还没有子嗣出生。储君未确立,他的皇位就坐不稳当。”

刘陵颔首赞成。

刘彻与陈阿娇成婚四五年了,还没有生出一男半女,太皇太后与皇太后都有些心焦。刘彻才十八岁,年纪还小,平常人这个年龄还愁不到没儿子,帝王不一样,帝王要早生多生儿子。在这个年龄,祖父刘恒和先帝刘启已经有好几个孩子了。

宫廷内外,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关注陈阿娇的肚子,也有人想出别的主意。



平阳公主关心弟弟,特意挑选了十几个美人,打算送给弟弟充实后宫。担心表妹兼弟媳陈阿娇有意见,平阳公主不好直接把人送进来。

借着进宫看望母后的机会,平阳公主见到刘彻,含笑邀请道:“陛下有空,来我府上坐坐吧。”

“好啊!”刘彻一口答应道:“得空一定去姐姐家走走,看望姐姐和姐夫。”

“就这么说定了。”平阳公主十分高兴。

……

暮春三月,上巳日。

刘彻出宫到灞上,祭祀先祖,祈福除灾。回宫时,刘彻念着和姐姐的约定,顺路来到平阳侯府,看望姐姐平阳公主和姐夫平阳侯曹寿。

夫妻俩恰如得了活龙,满面春风,忙前忙后的招待皇帝弟弟。等刘彻一行坐定了,平阳公主唤出那十几个美人。

偌大的堂上,挤满了莺莺燕燕,一个个打扮的花枝招展,香风扑鼻。

“陛下万福!”女孩们训练有素,对着刘彻行了大礼。

“起来吧。”刘彻饶有兴味,检阅着眼前的美人们。

没有喜欢的!刘彻摇摇头,嗤笑一声。一个个浓妆艳抹,矫揉造作,宫里多的是这种女人。

见弟弟一个也看不中,平阳公主非常失望。‘再慢慢挑吧。’平阳公主想着,很快她调整好情绪,柔声对刘彻道:“我让厨子做了几个时令菜,陛下要吃饱吃好,不枉来姐姐家一趟。”

“要是合了口味,我可要常来。”刘彻开玩笑道。

“嘿。常来才好呢。”平阳公主也笑了。

酒菜开筵,刘彻独坐上首,平阳公主夫妇作陪。三人把酒言欢,说说笑笑。

侯府的歌女上堂献唱。丝竹悠扬,歌声婉转。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瑟兮僩兮,赫兮咺兮。

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

众女唱的乃是《淇奥》,原为称颂卫国君主卫武公的品貌才德。今天唱这支歌,正好应景。

刘彻果然高兴,随意扫视一眼众歌女。只这一眼,他的眼睛便移不开了。

第十八章 卫子夫

一名绿衣歌女吸引了刘彻的注意。只见她坐在角落里,一头乌黑的长发简单的绾在脑后,肤色白净,容颜清丽。

刘彻停下酒觞,静静的注视着这名歌女。或许是感受到了灼人的目光,这名歌女轻轻抬头,盈盈看向刘彻。

没有谄媚热切,没有故作娇态,一双秋水般的眼睛澄澈柔和,透着沁人心脾的纯净。她仿佛没有意识到,盯着她看的男子就是众多女人争夺的对象、至尊至贵的皇帝。她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悠然的唱着歌,散发着明月清风一般的平和与从容。

刘彻眸光深邃,呼吸急促。美丽的姑娘,在你身上,我闻不到欲望的味道。何等难得!何等珍贵!我君临天下,那么多女人,畏惧我顺从我献媚于我,却没有几个人能爱我。粉色如土,我已经厌倦。美丽的姑娘,你可知道?在你面前,我只愿简简单单,做一个男人。

满堂兮美人,忽独与余兮目成!

平阳公主发觉了刘彻的异样,顺着刘彻的目光看去,心下恍然又诧异。‘怎么看上她了?姿色并没有多出众。’

见弟弟目不转睛的样子,平阳公主与丈夫相视一笑。刘彻感觉到了,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转头冲姐姐一笑。

“陛下喝了不少酒,不如休息一下吧?”平阳公主含笑提议。

“也好,”刘彻强按住心头的激动,顺水推舟暗示道:“我正想更衣。”

“那就请陛下到后堂的尚衣轩吧。”平阳公主起身,殷勤的搀着刘彻的手臂,送至后堂。

堂下的仆从躬身行礼,引着刘彻去了。

平阳公主快步回到前厅,抚衣落座,含笑看向一众歌女,大声道:“都别唱了。”又看着绿衣歌女,命令道:“卫子夫,你去尚衣轩服侍陛下。”

堂上顿时鸦雀无声。十几道眼光看向那个绿衣歌女,眼光中夹杂着惊讶与羡慕。那名叫卫子夫的歌女愣在了那里,一脸茫然。

平阳公主急的直蹙蛾眉,给那歌女一个鼓励的眼神,放缓语气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呀。”

“诺。”绿衣歌女回过神来,机械的答应道。

早有仆从过来,立在一旁。等候卫子夫起身,领着她去尚衣轩。

“你们也退下吧。”平阳公主对其余的歌女说道。

“我也走了。”曹寿对妻子笑道。他体质不佳,日常多在府中静养,今天皇帝登门,不得已才出面,应酬半天已经乏了。

“去吧。”平阳公主点了点头,自顾自想着心事。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精心挑选了十几个良家子养在府里,皇帝一个也不中意,倒看上了卫子夫。卫子夫是家生的奴仆,出身未免太低了一些。

汉宫选妃,虽不看重出身,至少得是良家子。所谓良家子,即是非七科谪内以及医、巫、百工的子女。七科谪,犯了罪的官吏、杀人犯、入赘的女婿、在籍商人、做过商人的人、父母做过商人的人、祖父母做过商人的人。

卫子夫的母亲卫媪是平阳候府的家奴,所生的几个孩子自然都是奴婢。三女儿卫子夫被平阳公主挑中,专门修习歌艺。卫子夫温顺漂亮,因为出身实在上不得台面,所以平阳公主在选美时,压根就没想到她。

生活总是充满意外!平阳公主轻轻叹息,独自呷着茶水。



卫子夫走进尚衣轩。几名仆从躬身退出,掩上门。

“陛下万福!”卫子夫低着头,余光瞥见皇帝的袍角,慌忙行了大礼,一颗心砰砰的跳。

只听到一声轻笑,有清亮的男声响起:“你不敢看我么?”

“……”卫子夫抬起头,看向皇帝。眼前的男子,眉眼弯弯,正含笑看着自己。或许是喝了酒的缘故,白皙的脸上浮现出好看的酡红。

刘彻见她默默不语,俏生生的站在那里,抑制不住冲动,上前一把抱住,满怀的温香软玉。

卫子夫小脸通红,头晕目眩,不由自主的闭上眼。刘彻腾出一只手,轻轻解开她的长发。一头黑发披散开来,如绸缎般光滑闪亮,长及纤腰,散发出淡淡的兰花香。

刘彻轻轻抚过佳人的秀发,低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我姓卫,名子夫,十六岁了。”怀中佳人声如蚊蚋。

“子夫,卫子夫,名字真好听。”刘彻低低吟道,笑容灿烂宛若骄阳。

卫子夫睁开眼,看得痴了。刘彻凝视着佳人的嫩脸,呼吸渐渐粗重。

……

一室春光。

尚衣轩外,芍药花开,姹紫嫣红,寂寂然偶有一两声莺啼。

第十九章 一入宫门深似海

平阳公主足足等了一个时辰,连饮了三盏茶,刘彻才施施然回来,身后跟着卫子夫。

“陛下……”平阳公主含笑迎上前,欲语还休,看见刘彻无甚异样,只是脸颊微微泛红,笑容满面,方才彻底放心,又殷勤道:“我让她们烹了新茶,陛下尝尝。”

刘彻往榻上一坐,随手接过平阳公主递来的茶盏,“咕嘟咕嘟”痛饮了几口,长吁一口气,道:“姐姐,我出来了一天,该回宫了。”

“天色是不早了,”平阳公主点点头,又看向站在刘彻身旁的卫子夫,微笑道:“子夫是我府里的人,就送给陛下驱使吧。”

刘彻闻言大为高兴,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佳人粉面低垂,刘彻愈发得意,笑声朗朗,“多谢姐姐!我要带子夫回宫。”顿了顿,又笑道:“我还要感谢姐姐呢!今天我头一回来姐姐家,没带礼物,反倒要走姐姐的人。我想好了,就赏赐姐姐黄金千斤。”

“谢陛下,”平阳公主敛衽行礼道:“也替子夫谢陛下抬爱。”

卫子夫红了眼圈,连忙下跪道:“公主大恩,奴婢……奴婢只是记挂家人。”

“快起来。快起来。你的兄弟姐妹,你无需牵挂,我会看顾他们。”平阳公主虚扶了扶,示意卫子夫起身,仔细打量着她。只见卫子夫身形纤纤,下颌尖尖,美丽的大眼睛里流露出娇羞和忐忑,清纯中平添了一股说不出的妩媚,一副典型的小女人模样。

‘她不是那种惊艳的美女,吸引人的是她浑身上下流露出来的恬静气质。弟弟是匹烈马,难怪会喜欢她!只是,这么弱不禁风的样儿,到了宫里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也不知她会得个什么了局?’平阳公主心思如轮转,暗自叹息。“从我府里出去的人,再不济也不至于太难为她吧。”

车驾准备妥当,刘彻一行要动身了。平阳公主送至府门外,看着刘彻上了御车。天子六驾。御车朱轮青盖,驾以六马,六匹马颜色相同,通体青色,高大神骏。

刘彻坐定后,伸手对卫子夫道:“子夫,来坐我的车。”

平阳公主浅浅一笑,抚着卫子夫的后背,温言道:“去吧。到了宫里,好好吃饭,好好努力。将来富贵了,不要忘记我的引荐之功。”

“子夫若得富贵,一定不忘公主的恩情。”卫子夫满脸感激,敛衽行了一礼。

平阳公主微笑颔首,目送卫子夫上了御车。‘看来她还未意识到前路坎坷。男人的甜言蜜语,哪能靠得住!何况是陛下这样的男人……’

车马滚滚,向着未央宫方向逶迤而去。

进了东阙门,刘彻握了握卫子夫的小手,柔声道:“你暂时住永巷,等待正式册封。”

说罢,刘彻便换乘辇车离开。

卫子夫立在地下,目送辇车越行越远。举目四望,宫墙高高,殿阁重重,她忽然生出几许凄凉,孤独无助。

这一天,她的人生天翻地覆。她忽然意识到,不论能不能得宠,将来如何,她再也做不回从前的卫子夫了。

不一会,永巷令亲自领着一个小黄门,一路小跑着来了。两人脸上堆满了笑容。

永巷令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向卫子夫拱了拱手,热情的寒暄道:“这位是卫姑娘吧,快随我来!住处已经给你挑好了。一间大屋,敞亮清雅,被褥用具都备齐了。”

卫子夫虽然承了宠幸,并未受册封,故而旁人只能尊称一声“卫姑娘”。几句寒暄,说得卫子夫心里暖暖的。

“有劳了。”卫子夫不知如何称呼对方,规规矩矩敛衽行礼,轻声道谢。

“哎呀!卫姑娘客气了!”永巷令双手直摆,恭声道:“快请吧。”

卫子夫随着两人踽踽离去。夕阳照在宫墙上,拉得人影子长长的。



椒房殿里,已经闹的沸反盈天。

第二十章 面子和里子,皇后选哪个?

“听说陛下从平阳候府带回一个女人!”刘彻回到宣室殿,不过盏茶功夫,皇后陈阿娇便风风火火的赶了来,坐下便问道。

“嗯。”刘彻点了点头,一本正经道:“我本想得空告诉你,哪知你这么快就知道了。”

“宫里都传开了,”陈阿娇见他爽快承认,气结道:“说陛下从平阳侯府带回一个歌女,还……还共乘一辆车!”

“确实如此。”刘彻不以为意,大大咧咧道:“堂堂大汉皇帝,喜欢一个女人,还用藏着掖着吗!”

“……”陈阿娇被噎的一时无话,想了想才责问道:“这么大的人了,一点也没有皇帝的样子!你自己说说,若那歌女怀孕生下孩子,太史令该如何记录这一笔?”

“嘿嘿!这还不容易!就写某年某月某日正午,皇帝临幸于平阳候府后堂尚衣轩。”刘彻嬉皮笑脸的答道。

气得陈阿娇俏脸通红,银牙直咬,直想敲刘彻的头,“好啊!陛下这话,我去告诉皇祖母。”

刘彻没有搭腔,脸色却是垮了下来。

“陛下要给她位份吗?”陈阿娇忽地问道。

刘彻低头看着案几上展开的竹简,听而不闻。

“陛下打算给她什么位份?”陈阿娇不依不饶的追问道。

“刚入宫位份不宜太高,就封为长使吧。”刘彻头也不抬,冷冷答道。

皇后除外,后宫妃妾有七个级别,自上而下分别为夫人、美人、良人、八子、七子、长使、少使。卫子夫出身奴婢,即便有平阳侯府的背景加持,长使的位份虽然不高,却也不算低了。

“她也配?”陈阿娇浸了一缸子醋在心里,闻言冷笑道:“一个奴婢秧子,仔细折了福!”

“皇后口中留点德吧,”刘彻皱了皱眉头,不耐烦道:“你是皇后,当为内外命妇表率,母仪天下!”

“我哪里说错了!”陈阿娇捏紧粉拳,尖声道:“就是奴婢秧子,贱妇,天生的狐媚子!”

“你闭嘴!”刘彻一张俊脸涨得通红,怒声喝道:“越说越过分了!你看看你现在,哪还有半点皇后的样子!”

“你……你还敢嫌弃我!”陈阿娇气得发昏,口不择言道:“要不是我母亲,你哪能当上太子当上皇帝!你没良心……”

“够了!”刘彻重重扫落案几上的竹简卷牍,双目圆睁如欲喷出火来,嘶声吼道:“你走!”

“……”陈阿娇震了震,看刘彻红脸赤眼,额头青筋直跳,心下有些害怕,嘴上仍然不肯服软道:“我说错了什么……”

“你不走,我走!”刘彻霍然起身,咬着牙一字一顿道。

两人这才发现,大殿里跪着几个内侍,不知是何时进来的。

瞥见刘彻抬脚往外走,黄门令慌忙起身,跟到刘彻后头。

陈阿娇又气又愧,哭着起身,一跺脚道:“不用你赶!我自己走!”说罢,掩了面呜呜咽咽的奔出了大殿。

“皇后殿下!皇后殿下!”跟来的几名侍女急忙掖起裙角,追着陈阿娇去了。

刘彻怔了片刻,赌气走回案几前,颓然坐下,心里一阵阵空空荡荡。



陈阿娇哭哭啼啼的回到椒房殿,扑倒在榻上放声大哭。内侍劝了又劝,陈阿娇一个字也听不进,哭叫着把贴身侍女都赶出了殿。

这一晚,小夫妻俩虽在两处,却像约好了似的,两个人都没有吃饭。

陈阿娇歪在榻上,泪眼朦胧。两个侍女蹑手蹑脚的走进来,挨个点上灯。陈阿娇一眼瞥见那座鎏金屋,心一阵一阵的抽痛。

当年,天子娶儿媳,公主嫁小女,都说是难得一见的盛事。金屋藏娇,十里红妆,惊艳了整个长安城……

皇帝夫妻闹成这样,阖宫皆知。皇后的母亲大长公主刘嫖闻知消息,急急进宫来探望女儿。

陈阿娇见了母亲,眼泪止不住的往下落。

“傻孩子!”刘嫖见女儿眼睛都哭肿了,心疼的直皱眉,搂住女儿劝道:“别哭了,听话!母亲都听说了。”

陈阿娇哭得越发伤心。

“嗨!你这孩子,”刘嫖急的搂紧了女儿,柔声哄道:“多大的事儿!陛下年轻,难保不这么着。”

陈阿娇哭着摇头不依,声音更大了。

“阿娇!阿娇!”刘嫖急的直咋舌,只得狠狠心,大声道:“母亲且问你,皇后的面子和里子,你选哪个!”

第二十一章 陛下有一个异父姐姐

“皇后的面子和里子,你选哪个?”刘嫖搂着女儿,大声问道。

“母亲这话是什么意思?”陈阿娇抬起泪眼,楚楚可怜的看着刘嫖道。

“傻孩子!”刘嫖一脸爱怜,用手轻轻理顺女儿的头发,絮絮说道:“你嫁的男人是皇帝,权力无边,你身为皇后执掌整个后宫,就要容忍皇帝宠幸别的女人,至少在表面上,要让人挑不出错来。”

“我做不到,”陈阿娇心中一酸,抽抽噎噎道:“我想到他宠幸别的女人,我就难受。”

“唉!你这是自寻烦恼。”刘嫖深深叹了口气,苦口婆心道:“依照周礼,王后之下,天子的后宫应当有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本朝也设了夫人至少使七级嫔御,每一级名额不等。陛下继位三年了,后宫还没有位份高的妃妾……”

“我不听!我不听!”陈阿娇捂住耳朵,尖叫道:“母亲为何要帮他说话!”

“阿娇,你好好听母亲说,”刘嫖掰过女儿的手放下,沉声道:“母亲是为你好。陛下他是不可能专宠哪一个人的。”

“父亲就没有妾室。”陈阿娇拭了拭脸上的泪痕,幽幽说道。

“你不能拿你父亲来比。”刘嫖苦笑道:“所以母亲才会问你,是要皇后的面子,还是妻子的里子?”

“面子和里子,我都想要。”陈阿娇一口答道。

“又说孩子话。”刘嫖嗔怪女儿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你皇祖母在做皇后时,有一位慎夫人几乎占去所有圣宠,在宫里经常与你皇祖母平起平坐。你皇祖母都忍了,才有后来这段大福气。”

陈阿娇头一回听母亲提起外祖母的旧事。想不到,如今风光无限的外祖母,竟有这般不愉快的经历!

陈阿娇一脸的茫然,喃喃道:“我不信,他和别人不同,他是彘儿啊!”

刘嫖嗤笑了一声,断然道:“男人都一样!”

陈阿娇低下头,愁肠百结。

刘嫖看在眼里,劝慰女儿道:“一个歌女罢了!这么卑微的出身,凭她再得宠,也翻不出多大的浪花来。”说着又蹙眉问道:“倒是有一件事,可得抓紧了。你快告诉母亲,陛下与你恩爱如何?”

陈阿娇怔了怔,方才回过味来,不禁满脸飞红,娇嗔道:“母亲!”

“哎呀!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害羞。”刘嫖拉住女儿的手,焦急的问道:“陛下他常来椒房殿吗?”

“常来。”陈阿娇点了点头,轻声答道。

“那怎么怀不上呢……”刘嫖紧紧皱着眉头,自言自语。

“女儿也不晓得。”陈阿娇扭了扭身子,闷声道。

刘嫖回过神来,拍了拍女儿的手背,安慰道:“你莫着急。等母亲出宫,延请名医,多配几副坐胎的汤药来。”



长秋殿里,刘彻来向母亲问安。

寒暄毕了,王太后沉下脸,徐徐问道:“听说皇帝与皇后闹了龃龉?”

“为了一起子小事,也没怎么样。”刘彻脸色尴尬,打着哈哈道。

“你即位没多久,因为改制和修建明堂,已经惹得太皇太后不快。”王太后慢条斯理的劝儿子道:“若是再得罪大长公主,又添了一桩罪过,你的地位就不稳了。女人容易哄,你应该更谨慎些才好。”

“儿子明白。”刘彻一点就透,无需王太后多费唇舌,当即表态道:“儿子会处理好与皇后的关系。”

“很好!”王太后颔首欣慰道:“母亲能放心了。”

回到未央宫,刘彻按捺住心头的不快,主动去了椒房殿,与陈阿娇和好如初。仅仅是如初,那句“没有我母亲,你哪能当上太子当上皇帝”不时回响在刘彻耳边,让他如鲠在喉,自尊心大受伤害。

陈阿娇试探着问道:“如何安置那名歌女?”

“就让她留在宫里做些杂役吧。”刘彻面无表情,浑似不经意的答道。

陛下还是在意我的。陈阿娇放了心,便把那姓卫的歌女抛到脑后。

在情感处理上,男人通常要比女人实际,更善于控制情绪。何况,刘彻是立志做大事的君王,感情生活只是他生命中的点缀。



刘彻闷闷不乐。政务做不了主,后宫生活也做不了主,还能干啥呢!所幸还有一个韩嫣,能陪着自己出游打猎。

这天,韩嫣神神秘秘的告诉刘彻:“陛下知道吗?您在民间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姐姐。”

“啊?她叫什么名字?人在哪里?”刘彻大吃一惊,虽然隐隐约约知道,母亲在进宫前嫁过人,却不晓得母亲生过孩子。

“臣都打听到了,”韩嫣得意道:“她叫金俗,就住在长安城西长陵县小市里。”

“你怎么不早说!”刘彻又惊又喜。

第二十二章 大姐,为何藏得这么深?

“你怎么不早说?”听说自己在民间有个同母异父的姐姐金俗,刘彻惊喜交加,一个劲的埋怨韩嫣,又喜孜孜道:“我亲自去接她进宫,和太后相见。”

韩嫣引路,刘彻乘青盖车,只带十余名随从,轻车快马,赶往长陵小市。路上行人,见马上这些少年服饰鲜明,神情倨傲,便知是京城权贵子弟,纷纷避让。

车马进了小市里中,更是一阵鸡飞狗跳。刘彻一行径直来到金俗家门外。待车停稳,刘彻便命令两个随从道:“你俩进去,把人找出来。”

“诺!”两人齐声答应,翻身下马。其余人在门外等候。

升斗小民哪见过这么大阵仗,见一辆车好些马一大群人骤然堵到家门口,金俗家人一个个吓得面如土色。

“哪个是金俗?快请她出来!”两少年一进门便吆喝道。

听说是找金俗,金家人大气都不敢喘,大眼瞪小眼的纳了闷。金俗躲在卧房内,蓦地听见自己的名字,吓得三魂丢了两魂,直接钻到了床底下。

“金俗在哪?”两少年转悠一圈,见无人应声,急得抓住一个老丈劈面问道。

“……”老者面无人色,颤抖着手指指卧房。

“砰!”少年急不可耐,三步并作两步上前,猛地推开房门。

“啊!啊!”房内响起几声妇女的尖叫。

几个老老少少的女子,蹲在地下,见了生人进来,一个个抖如筛糠。两少年嗤嗤怪笑,放缓语调问道:“哪个是金俗?”

几个女子拼命摇着头。

“咦!人呢?”轮到少年纳闷了。

两少年扫视着,房内陈设非常简单,人能藏在哪呢?有女子时不时偷偷瞥一眼床下,两少年注意到了。两人对视一眼,走近几步俯身往床下一瞧,床下正躲着一名女子!

不用分说,这女子一定是金俗了。两少年强忍住笑,口中叫道:“快快出来!我们主人有请。”伸手便拉住女子的胳膊,拽了出来。

“你是金俗吧?”两少年含笑问道。

“……”女子蓬头散发,一双大眼睛里满满是惊恐的神色,浑身打着颤,似是站也站不稳了。

“就是她了!”两少年兴奋的叫道,一人架着一边,半扶半拖的将金俗带出了家门。

众人见两少年扶着一个女子出来,面露喜色,心知是找到了。韩嫣骑在马上,见状俯身冲着车轻轻道:“陛下,人来了。”

刘彻等了许久,这会听说姐姐出来了,悲喜交集,赶忙跳下车,立在地下。

两少年轻声道:“这是陛下。”说着搀起金俗向刘彻拜了一拜。金俗瞪大眼睛,怔怔瞧着站在车旁的华服少年,几欲背过气去。

刘彻注视着眼前的妇人。这个从未见过面的姐姐,看上去似乎比母亲还要苍老!刘彻心中酸涩,一时间没有别的话可说,只轻轻问一句:“大姐,为何藏得这么深?”

大姐,为何藏得这么深?让弟弟好找……

金俗听到皇帝叫自己“大姐”,又差点昏过去。她打小就没了母亲,没有人告诉她,母亲去了哪里。长大后,她曾问过父亲,父亲黑着脸答:你母亲早就死了!她讷讷不敢再提。

日子久了,便也淡忘了。她平淡的嫁人,平淡的操持家务,如许许多多的平常农妇一样。

突然这一天,她的母亲来找她了!她的弟弟是当今皇帝!金俗如坠梦中,迷迷糊糊不知身在何处。

刘彻扶着大姐上了自己的车,沉声命令道:“去长乐宫。”

车马滚滚,烟尘四起,向长乐宫疾驰而去。一脸懵然的乡民们,纷纷走出家门,望着远处的烟尘,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到了长乐宫,刘彻领着金俗来到长秋殿拜见母亲。早有小黄门飞跑着来报信,王太后听到消息,当真是百感交集。

刘彻大步流星走进正殿,见到王太后,不待行礼,便说道:“母亲,我找到大姐了!”

侍女扶着金俗进殿,规规矩矩跪下行了大礼,教着金俗念道:“拜见太后。”

刘彻皱了皱眉头。王太后垂着头不敢看女儿,以手掩面,眼泪一串一串的往下掉。

刘彻走到金俗身边,搀起大姐,轻声道:“上面坐着的就是我们母亲。”

金俗才敢抬起头,看向太后,忽地哭出声来:“母亲!母亲!他们都说你不在了……”

“俗儿……母亲……也是没办法啊……”太后哭得哽咽难言。

“呜呜呜……”金俗捂着脸大哭。

殿下的侍女都哭出声来。

刘彻眼圈红了又红,安慰了大姐,又劝母亲道:“母亲不要伤心了。我已命人传三位姐姐进宫,摆设筵席,我们陪母亲吃顿团圆饭。”

“……”王太后拉着刘彻的手,哭着连连点头。

说话间,平阳公主、南宫公主、隆虑公主陆续来到长乐宫,拜见母亲,与金俗相见,不免又是几番哭泣。

筵席上,王太后坐于上首,刘彻坐在右手边第一位相陪,刘彻下首是隆虑公主,金俗坐在左手边第一位,下首依次是平阳公主和南宫公主。

母女姐弟轮流举觞,说说笑笑。王太后见大女儿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已是满脸风霜之色,衣饰敝旧,言语拘谨,又一阵阵心酸,堪堪又要掉下眼泪。

第二十三章 修成君

王太后怜悯大女儿吃了许多苦头,一阵一阵的心酸难过。

“母亲……”刘彻见母亲面色悲戚,双手举起酒觞,朗声道:“谨以此觞,为母亲祝寿!”

“谢皇帝。”王太后举起酒觞,强颜笑道。

“母亲与大姐久别重逢,这件大喜事要好好贺一贺。”刘彻放下酒觞,微笑道:“就赐给大姐一千万钱,三百名奴婢,一百顷公田,再赐一座上好的宅第。”

“让皇帝你破费了。”王太后心内舒畅了不少,一脸欣慰道。

偌大一笔财产,砸得金俗头晕目眩,愣愣坐在座位上。

平阳公主小声提醒道:“大姐,快向陛下道谢啊。”

“谢陛下!谢陛下!”金俗反应过来,满脸喜悦,连声向刘彻道谢。

“哎,骨肉之间,无需多礼。”刘彻笑了笑,摆摆手道。

筵席后,刘彻等人告辞。王太后留下金俗,母女俩在长秋殿畅叙别情。

在宫里,消息传的最快。

皇帝出城寻亲,太后认亲,母女团圆,这一连串精彩的大戏当天就传到太皇太后耳朵里。

“皇帝,总算是个有孝心的孩子。”太皇太后窦氏点头叹息道。

窦氏出身贫寒,很小就失去父母,和兄弟离散,直到做了皇后,才找到哥哥和弟弟。窦氏对儿媳的心情感同身受。

太皇太后身边的内侍首领,奉命来到长秋殿,转达对皇太后母女的慰问,赏赐了礼物。

太皇太后表明了态度,金俗的身份确认再无障碍。几天后,刘彻下诏,封金俗为修成君,赐给汤沐邑,仪比长公主。

修成君金俗一跃成为长安城炙手可热的新贵。



武安候府。

帷帐深深,春意融融。

蜜烛高照,高足沉香榻上,淮南王翁主刘陵玉体横陈,身上只掩了半袭红罗薄被。在她身侧,武安候田蚡赤条条的躺着,双目紧闭,一脸疲惫的样子,只有胸口在不断起伏。

“田君,我今天来是有一事要请你帮忙。”刘陵微启星眸,轻轻说道。

“嗯……”田蚡依旧闭着眼,轻声应道:“何事?”

“我弟弟刘迁十七岁了,还未订下亲事,听说修成君的女儿品貌俱佳,我想替弟弟结下这门婚姻。”刘陵眨眨眼,转头看向田蚡,娓娓说道。

“这是好事儿啊!我去跟皇太后说说,”田蚡一口答应道:“皇太后正要把外孙女嫁给诸侯。”

金俗在民间长大,早已嫁了人,生下两个孩子,大女儿娥儿和小儿子仲儿。娥儿十五岁,正值及笄之龄。皇太后一心要让外孙女富贵,想把她嫁给诸侯王,成为王后。

在这之前,有出生在齐地的宦官趁机邀宠,向皇太后承诺,愿意出使齐国,说服齐王上书求娶娥儿。皇太后很高兴,派出这名宦官到齐王那儿游说。

哪知齐王太后已经有了安排,要把自己娘家的侄女嫁给儿子当王后。这名宦官碰了一鼻子灰,事情便不了了之。

见田蚡爽快答应,刘陵喜不自胜,娇媚的脸上笑意盈盈,曼声道:“有你国舅出面做媒,这事儿准成。”

田蚡一脸得色,睁开眼看着身旁的美人,伸手揽住,另一只手不安分的探入红罗被,在刘陵滑如凝脂的肌肤上游走。手过之处,荡起层层红浪。

田蚡的呼吸不由自主粗重起来,喘着气笑道:“你操心你弟弟的婚事,怎么不想想咱俩的事儿。”

“还有什么好想的,我不已经是你的女人了吗?”刘陵星眸闪闪,咯咯娇笑道。

“哼……”田蚡面色微微一沉,手上用力,闷声道:“你总是敷衍我。”

刘陵俏脸酡红,脸上的表情又似痛苦,又似享受,一双白玉般的小手紧紧攥住红罗被面,娇喘着道:“你知道的……父王已经,已经把我许了人。”

“那雷被算什么东西!”田蚡眼里有火星跳跃,怒气冲冲道:“怎配得上你!也不知你父王是怎么想的!”

“雷被可是‘淮南第一剑客’,当心他找你算账!”刘陵扑闪着一双大眼睛,抬起玉手点点田蚡的额头,嗤嗤笑道。

雷被是淮南王刘安招揽的八大门客之一,号称“淮南第一剑客”,剑术精妙,谙熟兵法。他二十出头年纪,尚未娶妻,自从进了淮南王宫,便迷上了翁主刘陵。

刘安得知雷被的心思,为了笼络住他,为将来夺取天下的战争做准备,便承诺把女儿许配给他。雷被感激涕零,更加死心塌地为刘安效命。

第二十四章 惊变

“什么第一剑客!”田蚡眼内出火,毫不掩饰的咬牙道:“我会怕他一个雷被?”

平日里,田蚡八面玲珑,见人总是一幅笑嘻嘻的模样,甚少有这般失态的时候。刘陵心中一动,‘他动了真情,他居然动了真情,唉……’

“父王已经把我许给雷被,你我注定无缘。”刘陵闭上眼,略带疲惫的低声道。

“胡说!”田蚡拥紧了刘陵,轻吼道:“你我既然相遇,就是有缘!我不会让你回到那个莽夫身边。”

……

有田蚡出面做媒,皇太后王娡答应了这门亲事,把修成君的女儿许配给淮南王太子刘迁。

刘陵遣人快马回寿春报信。刘安十分高兴,捋须笑道:“淮南国添了皇太后这层关系,我们筹备起大事更加安全。”于是打发刘迁速速到长安迎亲。

刘迁来到长乐宫拜见王娡,王娡见刘迁年少英俊,谈吐有礼,打心眼里感到满意,命令刘迁与娥儿就在淮南王在京府邸成婚。京城达官贵人都来道贺,婚礼奢华无比,再次亮花了人们的眼。



叶子黄了又绿,绿了又黄,转眼到了建元六年。

三年来发生许多事。

韩嫣张扬傲慢,得罪了先帝的五皇子、江都王刘非。刘非哭着向皇太后告状,皇太后大怒,赐死韩嫣,刘彻求情也无济于事。

卫子夫在宫里做了一年多奴婢,刘彻终究没有忘记她,再度宠幸,卫子夫怀了身孕,生下卫长公主,被封为夫人。卫子夫的弟弟卫青是一名骑兵,被刘彻提拔为太中大夫。

建元三年,刘彻设立期门军,执兵器迎送、护卫皇帝。期门军无定员,大多是选自天水、陇西、安定、北地、上郡、西河六郡的良家子。六郡地处边境,这里的人勇猛善战,所以从这里选拔禁卫军。因为这支禁卫军在刘彻出猎、出巡时,总是先期等待于诸殿门,故以“期门”命名。

长信殿中,太皇太后窦氏病重。刘彻常常守在病床前,大多数时候,太皇太后处于昏睡状态。

偶尔清醒,太皇太后会慈爱的凝视刘彻,等刘彻轻声询问:“皇祖母是否有话想对我说?”

太皇太后却只是轻轻摇头。

五月,丁亥日,太皇太后在睡梦中薨逝。

刘彻哀痛万分,命令太皇太后生前信任的丞相许昌和御史大夫庄青翟为太皇太后治丧。丧仪结束,刘彻怒斥许昌与庄青翟办事不力,礼仪不周,免去二人职务。

大臣们心知肚明,一场风暴来临了。

刘彻踌躇满志,他不再是六年前的那个孱弱少年,他成为大汉真正的掌舵者!

昔日潜龙在渊,一朝飞龙在天。

元光元年,董仲舒献上“天人三策”,刘彻下诏尊儒。儒学变成显学,最终成为国家的指导思想。

元狩四年,大将军卫青、骠骑将军霍去病分头领兵,与匈奴主力在漠北决战,汉军大胜。匈奴远遁,大漠之南,再无虏庭。

匈奴人作歌曰:

失我焉支山,令我妇女无颜色。

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

元鼎四年,年轻的谏议大夫终军上书刘彻,“愿受长缨,必羁南越王而致之阙下。”两年后,南越平定,在其地设置南海、郁林、苍梧、合浦、儋耳、珠崖、交趾、九真、日南九郡。

元封三年,朝鲜投降大汉,其地分为乐浪郡、玄菟郡、真番郡、临屯郡。

征和四年,刘彻下罪己诏,停止对外战争,停止求仙,与民休息。

后元二年,二月丁卯日,刘彻病逝,谥号汉世宗孝武皇帝。(全书完)

第七章 明堂

太皇太后已近古稀之年,之所以把持着权柄不肯放手,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老太太不放心孙子。刘彻太年轻,冲劲有余,稳重不足,太皇太后担心皇帝受人蛊惑,乱了大汉天下。

不能改变‘无为而治’的治国之道,这是太皇太后的政治底线。只要不触碰到这条底线,别的事情,老太太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皇帝系的主要官员赵绾和王臧都升了官,赵绾担任御史大夫,王臧做了郎中令。在他俩的推荐下,刘彻调上郡太守李广进京,担任未央卫尉,调太中大夫程不识担任长乐卫尉。

程不识外号“不败将军”,与李广齐名。长乐卫尉秩二千石,统领卫士,守护太后所居的长乐宫,与长乐太仆、长乐少府合称为太后三卿。

李广与程不识堪称军界双璧,两人同为名将,风格迥异。李广擅长骑射,机动性强,以恩义带兵,不重视纪律,驻军扎营不讲章法;程不识所部多为步兵,军纪严明,安营扎寨很有章法。不同的风格,相应有不同的表现。士兵大多乐意跟随李广;李广打仗要么大胜,要么大败;程不识从未打过败仗,却也没有打过大的胜仗。

刘彻还未有与匈奴开战的打算,才把李、程二人调来守卫宫廷。当下,刘彻的心思主要还在内政上。



卫绾的去职,没有吓倒赵绾和王臧。这天,两人又在刘彻面前竭力鼓吹尊儒改制。

刘彻有些无奈,“太皇太后尊崇黄老之学,改弦更张,只会惹得太皇太后发怒,我不能不顾孝道。”

一句话令赵绾和王臧无言以对。

出了宣室殿,在长长的司马道上,两人边走边谈。

“照目前的情形看,推行儒学尚有极大的阻力。”王臧背着双手,幽幽说道。

“唉!谁说不是呢。如今改制这般艰难,恩师他老人家又不愿意出手襄助。”赵绾愁眉不展。

他俩曾举荐自己的老师申培公。刘彻满怀希望,下诏请申培公来京城。申培公年纪已有八十余岁,白发苍苍。无论刘彻问什么,申培公只回答一句话,准确的说,是十一个字,“治不在多言,顾力行何如尔!”

刘彻没了耐心,便把老头子打发走,不再召见。刘彻以为老头子年纪大了,老糊涂了。赵绾和王臧却明白,老师是不愿意掺和新政。

沉默片刻,王臧徐徐说道:“朝中老人多学黄老,对儒学讳莫如深,再加之又有太皇太后撑腰……改制的事,慢慢来吧。”

“太皇太后掣肘朝政多年,如今新制难以推行,还不是因为陛下事事受到干扰,如果能绕开太皇太后……”赵绾语气激动。

不待说完,便被王臧打断道,“噤声!这种话不能在这里说,你我还是小心为上。”

“这也不能说,那也不能说!”赵绾怒气冲冲,高声道:“朝政到底是陛下说了算,还是太皇太后说了算!”

“息怒!息怒!”王臧急的双手直摆,切声劝道:“宫中耳目众多,足下这样失礼,传到旁人耳朵里,不是小事。黄老之学已不适用于今世,人尽皆知,陛下尊儒求贤,在此关键时刻,你我更应当小心谨慎,以免陛下烦忧!”

“那你说说,我们该怎么办?”赵绾双手一摊,强压住怒火询问道。

“依我看,我们先抛开改制之说,劝陛下修建明堂。”王臧以手捻须,沉声说道:“明堂建成,何愁改制不成。”

“王兄说的是!”赵绾转怒为喜,连连赞道:“此计甚妙!以明堂之实,替代争论之虚。”

“正是如此!”王臧颔首笑道。

两人计议已定,正式上书,劝刘彻修建明堂,以朝见四方诸侯,举行大典。

明堂为周公设立,象征天子教化。周公辅佐周成王,在明堂制礼作乐,宣明政教。

刘彻动心不已,不待禀告太皇太后,便批复同意。放下刀笔,刘彻立即动身前往长乐宫,要赶在消息传出之前,告知祖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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