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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悍妇记》


订亲

陶府有三女,大春二春和三春,大春嫁给富商胡耀祖,二春嫁了地主黄万财,三春是陶员外和夫人的老来女。

十五年前陶夫人年近四十,眼看二春都要出嫁了,肚子再也没有动静,和陶员外烧香拜佛积德行善,别无他求但求一子,二春出嫁那夜,夫妻二人一时感慨床笫间恩爱了一回,不想就怀上了,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又是个丫头,陶夫人哭得痛断肝肠,悔恨自己嫉妒成性,没有早些为夫君纳妾,出了月子就着手张罗,陶员外得知后摆手阻止:“女儿就女儿吧,命里无子莫强求,想我幼年行乞,年少时因缘际会经商发家,已是超出所求,此生有夫人和三个女儿足矣,莫要再提纳妾之事。”

只是万贯家产无人能继,打小将三春做儿子来养,去店铺里牵着她小手,三春耳朵里听得都是生意经,过了十二岁就坐阵府中帮父亲理帐,算盘拨得叮当响,账本里任何蛛丝马迹休想逃过她的眼睛,各个铺上掌柜莫不怕她,全心打理生意不敢有丝毫怠慢藏奸。

今年三春过了十五岁生辰,隔三差五有媒人上门提亲,陶员外夫妇知道女儿性子,也不敢拍板做主,中意的就记下回头跟三春商量,谁料三春这个也不行那个也摇头,过了几个月,都知道陶府三小姐挑剔,上门的人就少了,陶夫人一着急,把三春堵在书房里苦口婆心:“三儿啊,这几个月来,别说是太康县,就是青州府里,殷实些的人家都来遍了,这名声一出去,若是没有媒人再敢上门,你这终身可就难了,三儿啊”

三春埋头在账本中,葱管一般的手指拨打着算盘珠子,对陶夫人的话充耳不闻,陶夫人只得上前摁住她手,三春抬起头来,修长的细眉微微蹙着,一双水灵灵的杏眼扑闪着轻叹一口气,娘亲还真是会挑时候,知道自己看帐时最厌有人打扰,为了尽快打发她走也只能给个痛快话,深吸一口气脸上挂了笑容:“娘亲要说什么?长话短说可好?”

陶夫人额角的筋跳了几跳,合着刚刚说的话她压根没听见,一咬牙说道:“好,就一句话,三儿到底想要个怎样的夫婿?”

三春埋下头去长长的睫毛微颤,一贯清脆响亮的声音抵到几不可闻:“识文断字腹有经纶的,有功名最好。”

陶夫人额角的筋跳得急了些:“识文断字是好事,可这有功名的,哪能看上我们这样的商贾人家。”

三春两手的手指绞在一起:“没有功名,至少也得是个秀才。”

陶夫人额角就觉有些疼:“人都说酸秀才酸秀才,三儿啊,常言道物以类聚,成亲要门当户对才好,嫁个家境殷实的一辈子衣食无忧,爹娘也好放心。”

三春又埋头到账本中再不说话,陶夫人扶着额角急急去找陶员外,陶员外正在廊下逗着那只心爱的画眉鸟,鸟儿在笼子里蹦跳着唧唧啾啾的,似在跟他对话,陶员外乐得哈哈大笑,陶夫人过来一扯他袖子:“出大事了,还有心思逗鸟,三儿出嫁后,看你还能这么自在。”

陶员外随夫人坐在廊下木墩上:“有三儿在,能有什么大事,再说了,就算三儿出嫁了,也准能把府中的事务交待好,自从前年冬天犯了一次嗽疾,三儿就再不肯让**半分心。”

陶夫人揉揉额头:“你不知道三儿的心事,唉”

陶员外听夫人一说,捻着胡子说道:“三个女儿里,三儿是最有主意的,她既这么说,想让她顺利嫁出去,只能顺着她,这些年因在地方上募捐较多,乡亲们都叫我一声员外,可是商贾依然是商贾,有功名的自不用说,就是富庶人家的秀才都不会跟我们结亲,只能嫁个穷秀才了,反正我们不缺银钱,到时候多资助些就是了。”

陶夫人沉吟着眼睛一亮:“要不找个无父无母的或者家里兄弟多的,入赘到我们家来,这样也不愁无人继承家产。”

陶员外摇头:“三儿那样要强的性子,哪能忍得自家夫婿久居人下,算了算了,家产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若是我们没了,由着女儿们处置就是,入赘这话万不可跟三儿提起。”

陶夫人一声叹,带了厚礼坐了轿到了媒婆花二姐家中,拜托她为女儿寻亲,花二姐看太康县首富陶夫人登门,自然受宠若惊,只是听到她的话也犯了难,这门不当户不对的姻缘可不好找,就算成了,日后也难免夫妻有隙亲家不合,见陶夫人坚持,带来的礼物又厚重,只能点头说试试看。

陶夫人的花轿出了花二姐家巷子,迎面来了一位衣衫破旧的汉子,急惶惶的差点与轿夫装上,轿夫急忙停住脚步,陶夫人在轿子里被颠了一下,掀开轿帘往外看,贴身仆妇翠姑一叉腰,横眉冷对着那汉子挡住他的去路,陶夫人温言说道:“一看就是有急事,赶紧让人家过去就是。”

翠姑这才让开,那汉子躬身一揖陪了不是快步往里走去,到了花二姐家门口压下心头急火轻叩门环,花二姐刚送走贵客,看着一盒子珠宝眉开眼笑,听见门响忙收到柜子里锁好,出来拉开门闩,一看那汉子脸就有些沉,那汉子陪着笑脸叫了声表姑,花二姐侧了侧身子说了声进来吧。

汉子进了堂屋站着搓着手局促说了来意,汉子叫裴延庆,是花二姐快出五服的堂侄子,因裴家老爹死得早,两家甚少来往,此次因裴家老娘肠胃中了风毒泻血不止,裴延庆求了县里有名的郎中去为母亲诊脉,说是服食何首乌即可,裴家是佃农,能吃饱饭已是万幸,哪有银子去买贵重的何首乌,裴延庆是个孝子,眼看娘亲卧病在床痛苦呻吟,拧眉想来想去,想到还有一个做媒婆的表姑,只能来求求她碰碰运气。

花二姐喝着茶转了转眼眸,常言说得好救急不救穷,这何首乌吃个一两日是治不好病的,少说也要月余,就算一日二两,一月下来也要上百两银子,他们家别说这辈子就是下辈子也还不起,笑了笑说道:“延庆啊,不是表姑不帮忙,表姑这一家老小,只是勉强能吃饱穿暖,也没有多余的银子能借给你。”

裴延庆忙跪下磕头:“表姑有多少借给侄儿多少,哪怕几两也行,回头侄儿连本带利一并还上,表姑家有什么活儿要侄儿做的,一定随叫随到,延晖从小喜爱诗文,前年过了童子试进了县学,若是明年乡试能中个举人,他的俸禄全给表姑。”

花二姐一听睁大了双眼,裴家出了秀才,她倒是听娘家人提过此事,不想就是家族里最穷的这家,好象堂哥出殡时,还抱过那个虎头虎脑眉目俊秀的孩子,就是他吗?不过这中举人嘛,花二姐想笑,能得秀才已是祖宗积德,中举只怕是痴人说梦。她摇着头打开柜子拿出一个五两的银锭子递给延庆:“既是堂嫂有病,这算是我一番心意,就不用还了。”

延庆千恩万谢说一定还,花二姐打发走他,心说知道你们也还不起,家里本来就穷,再养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酸秀才,这日子锁柜门时瞧见陶夫人送来的那个珠宝匣,心中一跳追出门去。

第二日一早,陶夫人听见窗外枝头喜鹊在叫,抬头看时翠姑带了花二姐进来,花二姐坐下笑说:“夫人,我这是报喜讯来了。”

陶夫人一喜,听见她说:“是一个佃农家的孩子,今年十六,如今在县学中苦读,爹爹早丧家里还有娘亲和兄嫂侄子侄女,昨日他家兄长亲口应了亲事,愿意与陶府结亲。”

陶夫人忙让翠姑请了陶员外过来,陶员外沉吟问道:“家境贫寒倒没什么,只是这家人性情如何?”

花二姐笑道:“出了名的老实人,我这堂嫂性子软弱,一辈子没跟人有过口舌是非,老大的媳妇吃苦耐劳孝顺和善,延晖更是不错了,家里这么穷苦还xiōng怀大志”

陶员外笑笑,可能是xiōng怀大志也有可能是好逸恶劳,心里打定主意,让翠姑拿了二百两银子给花二姐,亲事成了另有重谢,花二姐喜滋滋走了,昨日她追上延庆好说歹说,延庆都不肯答应,说是要问问延晖愿不愿意与商贾结亲,花二姐拿出五十两银子,延庆依然摇头,她一狠心加到一百两,延庆看着白花花的银子迟疑着答应了亲事,如今陶府给了二百两,加上昨日的珠宝,若是亲事成了,这三五年都不用动嘴跑腿了。

午后陶员外坐轿去了县衙,答应县令为县学资助一年廪膳,县令一高兴,招教谕过来陪着陶员外,陶员外隔着窗户顺着教谕所指方向看过去,一位温和端方的少年书生正在写字,身量高瘦,衣衫虽旧一尘不染,看了半晌随教谕去了厅堂坐下,细问裴延晖人品学识,教谕竖起大拇指连声称赞。陶员外才放下心来回府和三春细说,三春红着脸搓着衣带说:“一切由爹娘做主就是。”

延晖

邻居吴大娘进城探望亲戚,给裴延晖捎来口信说裴老娘病重,裴延晖忙向训导告了假,到了大门外听到晚饭的钟声,又折回去盛饭,拿了葱油饼就走,厨子追着喊说既是不要清粥小菜,葱油饼可多给两个,他欣喜笑着拿在手中到无人处用纸包了揣在怀里,葱油饼的热气隔着几层纸,烫着他的心口,因惦记娘亲的病,心突突跳着走得飞快。

街市旁有卖糖莲子的小贩,他摸出一个月前过来时哥哥给的两个铜钱,包了一小包糖莲子,二十里路程走得汗流浃背,到家门口时天已黑透,推开门挨个喊着娘亲小虎囡囡哥哥嫂子,小虎和囡囡冲出门来,一左一右抱着他腿,他抚着他们的头顶拿出那包糖莲子,小虎和囡囡蹦跳着吃去了,哥哥站在门口憨笑,嫂子一反常态地没了厌弃,也冲他笑着说:“延晖回来了?”

他答应着进了屋,娘亲靠坐在床上,瘦得只剩了一把骨头,苍白的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叫着晖儿,他鼻子一酸跪在娘亲面前,回头说:“哥哥,我不去县学了,我回来跟你一起下地干活,一起侍奉娘亲。”

哥哥没有若往常一般训斥他,只是叹了口气,他掏出怀里的葱油饼递给娘亲:“娘,还是热的,快吃吧。”

裴老娘接过来吃得香甜,嫂子端了饭菜进来说:“延晖还没吃饭吧?”

延晖这些年早习惯了嫂子一张冷脸,今日这么热情倒有些不适应,他答应着坐在桌前拿起筷子:“葱油饼正好五个,家里一人一个。”

他喝了几口玉米粥,回头一看娘亲手里拿着半张饼睡着了,小声问道:“哥哥,娘亲得的什么病?可找郎中看过了吗?”

裴延庆坐在他对面小心说道:“是肠胃中了风毒,泻血不止,郎中说每日服食二两何首乌就能好。”

延晖停了筷子眉拧在一处,这么贵重的药材家里怎么能卖得起?裴延庆小心看着他,怎么也不敢说为了买何首乌给他订了亲事,延晖想了想又动了筷子:“哥哥放心,明日一早就找同窗们去借,再不行找训导教谕,总之明年乡试一定中举,中举后每年有三石粮食,到时候还他们就是。”

嫂子过来坐下笑道:“延晖可知道这何首乌多少银子一两吗?娘亲这病要好,怎么也得上百两银子,别说是中了举人,就是中了进士做了官,怕也得两年的俸禄吧。”

延晖愣了愣,延庆狠狠瞪了妻子何氏一眼,何氏笑道:“你不敢跟延晖说,我来说,能跟陶府结亲,这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再说了,延晖这些年连地都没下过,都靠我们供养他读书,他不该为家里做些什么吗?既是能救娘一命,延晖肯定也是情愿的。”

延庆啪得一拍桌子,听见哐当一声,忙看向裴老娘那边,见没有吵醒娘亲才吁一口气,和延晖过去扶她躺下,为她掖好被子,使个眼色让延晖出去说,兄弟两个坐在门前石墩上,延庆卷了旱烟叶一阵猛抽,延晖耐着性子等哥哥开口,刚刚嫂子虽没说明了,他心中已隐隐猜到跟自己有关。

延庆终于艰难开口:“延晖记得花二姐吧?她是咱们的表姑,是太康县有名的媒婆,咱们家也就这么一个有些银子的亲戚,那日去找她借银子,她说陶府三小姐不爱钱财爱诗文,要找一个识文断字的,问你”

延晖勾了勾唇,陶府,就是那个宅院占地数十亩的陶府吗?延庆见延晖不说话,咬了咬牙说:“本来想问问你愿不愿意,可花二姐拿出一百两银子来,那是娘亲救命的银子,再说陶府是太康首富,陶员外和夫人也出了名的慈善,我就替你应下了。”

延晖眉眼弯弯笑着拍着哥哥的肩膀:“这是好事啊,能救娘亲一命又白捡个娘子,哥哥有什么难以开口的,既然天上掉了个大馅饼,我们接着就是。我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长了一十六年,总算能为家里做些什么。”

延庆看延晖笑得真挚,才放下心来说:“赶了二十多里路,睡去吧,明日一早就回学堂去,就算与陶府结亲,你也不能懒惰,定要读书求得功名,免得日后在你媳妇面前抬不起头来。”

延晖笑说知道了,回到屋中听着小侄子酣甜的呼吸声,怎么也睡不着,说心里话他对这门亲事极不情愿,本来准备有了功名再找一个情投意合的女子,最好是温柔贤淑美丽大方,可是已成定局,他不想让哥哥内疚,哥哥长兄如父,不畏人言也不理会嫂子冷嘲热讽,坚持让他读书,前年通过童子试,哥哥高兴得热泪长流,还有娘亲,既然能换得银子为娘亲治病,别说是订亲,就算把他卖了,他也是愿意的,可叹他是男儿身无人愿买,若是女儿家倒还能卖点银子。

说到女儿家,那陶府三小姐放着富贵人家不嫁,非要嫁到穷人家来,只怕不是疯癫就是痴傻,什么喜爱诗文,不过是找个好听的幌子罢了,明日一早不能去县学,要绕道去陶府边上打听打听,也好心里有个底,免得洞房花烛时被吓着。

第二日一早辞别了家人,谁知到陶府还要过一条大河,他百无聊赖在河边等船,喊了几声等啊等也不见有人摆渡,早起的太阳晃着就觉有些尿急,躲在大树后解开腰带吹着口哨,在草滩上留下冒着热气的两个大字,陶府。

笑着刚束上裤子,就见对岸来了一艘小船,跑过去上了船给了艄公两个铜钱,艄公递回他手里:“摆渡钱每月初陶府给,小哥不用给钱了。”

延晖收了铜板翻了翻白眼,心想我若是有钱,别说几个摆渡钱了,就是艄公的吃穿用度我也包了,反正我有的是银子。想着站在艄公边上笑问道:“听说陶员外虽是个大善人,府中三小姐却不幸是个傻子”

艄公嗤之以鼻:“打哪儿听来的流言,这方圆十几里谁不知道,三小姐自小就出入店铺,打得一手好算盘,看账本一双火眼金睛,满腹生意经较男儿犹胜几分。”

延晖心里一阵紧缩,原来不是傻子,那定是丑比无盐,眼睛直盯着河面,水上渐渐浮出一个女子的轮廓,身子痴肥满脸麻点,八字眉三角眼朝天鼻嘴角往下耷拉着,他哀叫一声捂上脸,聪明的丑女和痴傻的美人,倒不知选哪一个更好些。

待要下船时,遥遥望见陶府偌大的宅院,还是偷偷看一看这位三小姐才好,伸脖子是一刀缩脖子也是一刀,省得日日担惊受怕,横下心厚着脸皮问那艄公:“刚刚老人家说,陶府这位三小姐聪慧不在男儿之下,只是无缘得见”

艄公笑呵呵说道:“今日就是有缘,小老儿刚刚就是等着三小姐呢,听见你在对岸喊也没敢过去,后来有个小丫鬟过来说今日要晚些,才摆渡到了对岸。”

延晖笑嘻嘻谢过,就见迎面来了几个人,四个丫鬟簇拥着一位小姐,延晖一看到那位小姐就直了眼睛,脸蛋上白里透着粉,双眉修长若远山之黛,两只杏眼秋波盈盈,红唇潋滟如朝霞一般,这哪里是人,分明是一轮小太阳,照得人睁不开眼睛,身上还热烘烘的,待一行人走过他身边,他再看那背影,一袭粉白衣衫身段袅娜,乌亮的长发束了发辫直垂腰际,走动间若春风吹拂杨柳,延晖心里一阵酥麻,腰腹间窜起一股陌生的火苗来。

他正弯着腰苦不堪言,远远来了一位俊俏的少年公子,疾步追到那位小姐面前,一把揽住她腰说道:“说好了一起去,也不等我。”

那位小姐捉住他手笑道:“一个男儿家,出个门磨磨蹭蹭的,光衣服换了好几次,哪有耐心等你,这不我们一出门,你就追来了,走吧。”

少年公子在她面前一转身:“今日这打扮怎样?”

那位小姐一笑:“不错,貌若潘安,行了吧?”

少年公子手指着脸颊凑到她唇边,那位小姐笑着在他脸上拍了一下:“都多大的人了,走吧。”

少年公子亲昵得挽住她手,一行人上了船渐渐远去,延晖咬牙切齿看着船只消失在茫茫水面上,想着那少年衣饰华贵俊俏风流,丫鬟们看着他都眼眸发亮,低头看了看自己寒酸的衣衫,不由一声苦笑,这富贵人家竟如此不懂礼仪,男女毫不避嫌,真正是不知廉耻。

这个真的是陶府三小姐吗?原来她既不傻也不丑,只是举止yín/荡,她既是有了相好,又为何跟自己结亲,这亲事不如先拖着,待娘亲病好了,自己乡试中举后,找个由头退亲才是。

玉郎

三春和玉郎上了岸,已有马车在岸边等着,玉郎腻着要和三春同坐一辆马车,三春只得应了,玉郎一上车就往三春身上一靠,笑嘻嘻说道:“小姨你真香,今日是要去未来的夫婿家去看看吧。”

三春啪得一声打在他背上:“坐直了,站没站相坐没坐相,要不是有事求着你,今日定不带着你出门。”

玉郎靠得更紧了些:“偏不,端什么小姨的架子嘛,比我还小一岁呢,小时候死活不叫小姨,只叫三春,娘亲为这个还打了我一顿。”

三春就笑,往他嘴里塞几颗剥好的西瓜子:“玉郎如今最想做什么?”

玉郎嚼着瓜子望着车顶:“没有什么想做的,日日晃着挺好,家里外有爹爹和大哥,内有母亲和妹妹,我什么不用做,就是每个月才给十两银子,爹爹实在是太抠了。”

三春一笑,就是看上你这个闲人了,也知道你缺银子,揪揪他头发笑说道:“听说你这两年闲来就呼朋唤友喝花酒去,在香玉楼还有个相好叫做金枝?”

玉郎唬了一跳,身子坐直了些,听见小姨的笑声仰头将一颗瓜子仁抛向空中,伸出嘴去接住,香甜吃了几个笑说:“男人嘛,小姨,我是男人,这些不都是寻常事吗?不过,小姨怎么知道的消息?”

三春皱皱眉笑而不答,自头一次知道有媒婆上门,她就盘算着在几个外甥里选个人,在她出嫁后好照看家里,让爹爹不要劳心,几个人里俊郎自然是最好的,可大姐家少不了他,二姐家的两个年纪小了些,二姐听她的劝,请了私塾教他们读书,剩下的只有这个游手好闲不学无术的玉郎,玉郎跟她年纪相仿,几个外甥里他和三春最是亲近,小时常在一处玩儿,大了后也隔些日子就来到陶府缠着三春,怎奈三春总是忙碌,也不理他。

三春打定主意后托府上管家张福顺去打听玉郎都忙些什么,张福顺派人跟了玉郎一个月,到三春面前回报,三春一听就蹙了眉头,咬着牙骂了声没出息,再问时跟玉郎日日厮混的几个富家公子,赫然在求亲之列,她心里本就有主意,这下更是定了心,宁愿嫁给普通人家有志向的男儿,也不要这些在富贵温柔乡里长大的纨绔。

是以陶夫人那日在书房堵住三春,三春给娘亲说了那样一句话,前两日听说订了亲事,是裴家庄一个叫做裴延晖的秀才,爹爹也专程去县学见过他,说是温文俊秀,她点头应下了,心里却不踏实,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总不能这样就把终身许了,人是断不能去见,免得说商贾人家不知礼仪,那就假借游玩之名,看看这裴家是怎样情况。

她让人把玉郎喊来,玉郎如今和金枝打得火热,少年初尝情事,恨不能白日黑夜都不分开,见着陶府来的人是十二分不情愿,怎奈从小就怕了小姨,怏怏别了金枝到了陶府,住了三两日也不见有事,腻在书房中听着算盘珠子清脆的撞击声,也试着拨弄了几下,学会了十位数以内的加法,高兴得在饭桌上和外公外婆炫耀不已。

今日早饭时,听见小姨说要过河游玩,厮缠着要跟着去,三春假意不应,他就使出打小的粘人功夫,好不容易三春点了头,他又钻到房中连换几套衣裳,三春等得不耐烦,带人先行出了门,他就快步追了上来。

三春想着心思,试探着问玉郎:“若是答应我一件事,银子要多少有多少。”

玉郎来了精神,笑嘻嘻问道:“真的吗?别说一件事,就是十件也答应。”

三春笑说:“那小姨过门后,玉郎帮外公打理生意,将来这家产都给你可好?”

玉郎双眸里的光黯了下去,噘嘴说道:“才不,再多银子也不能做这些Cāo心的事,劳心劳力累死了,还老得快。”

三春掐了掐他光滑细嫩的面颊:“听说你为了讨好金枝,借了姚家不少银子,打算怎么还?”

玉郎瞪圆着眼睛说:“小姨,你派人监视我行踪?真是卑鄙,天下最毒妇人心”

三春瞅着他笑说:“再说,再说拧嘴了啊,你打的借条是不是都仗着外公的名?”

玉郎的眉眼皱在一处,跟霜打的茄子一般,告饶到:“小姨,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能不能不要告诉别人,让我做什么都依你,不就是学着理帐吗?我学,不过我可笨啊,万一尽了力还是学不好,不能怨我啊。”

三春拿出一张纸,白纸黑字在玉郎面前一晃,抓着玉郎大拇指狠狠咬了下去,玉郎大叫着喊疼,三春已利落摁住他手在纸上摁了一个指头印,笑嘻嘻在他内衣袖上撕下一块布条,为他包了手指,递给他说:“好好看看。”

玉郎一看,上面写的是,胡玉郎从今年三月初一起住入陶府,一应行动听陶三春的,胡玉郎以前欠的银子连本带利由陶三春归还,归还数目作为胡玉郎对陶三春的欠款,胡玉郎从今后与香玉楼金枝一刀两断,每有来往所欠银子加一百两

玉郎看到金枝二字,想着那香艳迷人的身子,万分不舍,拿着字据就要撕扯,三春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摁过指头印的在这儿,那份是给你留着的,爱撕就撕,下面的不看看吗?”

玉郎瘪着嘴继续往下看,后面说的是,若两年后胡玉郎没有出师,则所欠陶三春银两按利滚利归还。”

玉郎偷偷笑了笑,只要忍住不再去找金枝,几百两银子而已,大不了两年后哭着求娘亲和外婆给我就是。

正得意时,听见三春在耳朵边说道:“这银子,一还三;利滚利,年年翻;一年借,十年还;几辈子,还不完!”

玉郎一个激灵,气呼呼背过身去:“是我亲小姨吗?如此算计我?哼就是不学,爱跟家里告状就告去,有本事打死我,或者不认我,把我扫地出门。”

三春扳住他肩膀:“生气了?小姨是为陶家,也是为你,玉郎如今年纪小,无牵无挂的,日后娶妻生子没有些过硬的本事,靠什么养家?祖上留下的家产总有吃完的时候,再说了,日日斗鸡走狗的有意思吗?你跟小姨学上几个月,实在觉得没兴趣,再放弃不迟。”

玉郎这才顺了眉眼,又靠在她身上要瓜子吃,跟她絮叨起了金枝,说金枝有多好,又温柔又热情,三春笑道:“傻玉郎,人家对你好,不过看在银子的份上,小姨有几句话,你去试探试探就知道了。”

玉郎偏不信,就与三春打了个赌,正说笑时马车外丫鬟说裴家庄到了,三春和玉郎下了马车,玉郎在田间笑问一位老农哪家是裴延庆家,老农指了指村东头一棵大槐树下,玉郎顺着老农指的方向一看就傻了眼,正面三间土坯房盖着厚厚的茅草顶,侧面各有两个瓦棚,几根木棍撑起一个院门,小院倒是干净整洁,可这也太

玉郎指着那院子结结巴巴跟三春说:“小姨,这是不是太非放着富贵不要,嫁到这儿找罪受吗?小姨怎么怎么想的?”

三春拍了一下他手斥道:“好好说话”

说实话,三春脸上虽没带出来,心里也有些吃惊,没想到竟是这么贫苦的人家,还真吃不准自己能不能受这份苦,再看西侧瓦鹏冒出的炊烟,那竟是厨房吗?夏日还好说,冬天怎么办?酷冷严寒的就在那里头做饭?正房三间,听说有个哥哥,还有两个孩子,一家人怎么住?

她心里有些打结,扯了玉郎回头上了车,一路再不说话,玉郎看她心事重重,也不敢招惹她,说实话,他对这个小姨虽喜欢亲近,却也有些敬怕,总觉她心里通透敞亮,男儿都自愧不如。这次让他学着理帐,若是别人他是软硬不吃死活不应,可是小姨开了口,他就顺势应下了,总觉得小姨的话里有几分道理。

一行人下了船,三春又扬起了唇,对玉郎说到:“小姨给你银子,你去县学附近找个由头,邀那裴”

提到他的名字,还真有些说不出口,脸上染了粉红低了头,玉郎笑道:“裴延晖嘛,我晓得了,县学里有我认识的朋友,顺便约他出来,看看人品酒品如何,回头给小姨个交待,小姨放心,此事你知我知,定做到不露痕迹,就连那裴延晖都不知何意。”

三春点点头,戳戳他脑门:“就知道你是个心里有数的,只是没用在正途上。”

玉郎嘻嘻一笑:“那要不要试试他的色品?”

三春啐他一口自顾往前走了,玉郎追上去嬉皮笑脸说道:“小姨心里定是想让我试试的,我可就放手试了啊。”

三春假装没听见,玉郎知道她是应了,吃着午饭心里就盘算,不管真相如何,多说那个裴延晖几句坏话,破了这门亲事才好,人好人坏不说,家里也太穷了,小姨享福惯了的,定受不了那份苦。

午饭后刚要出门,三春过来了:“休要耍什么花招,看到的听到的如实告诉我就是。”

玉郎嘟囔道:“好好好,真是的,莫不是肚子里的蛔虫吗?”

三春笑看着他上了马,要跟着他受苦也可以,就看他值不值得,一旦不值,只能赔些银子耍赖了。

万年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怎么精、液也会被“口”的,不是正常生理现象咩?改了一下,不算伪更吧,郁闷……裴延晖回到县学,沉下心来读书,没读几页,字里行间跳出一张明媚的笑脸,他知道是河边偶遇的那个美人儿,心里又不想承认,她明明轻浮放荡,公然与男子亲昵,想她做什么?少不了掐着自己,命令自己多想想病重的娘亲受苦的哥哥,还有四壁徒然的家,想想小虎和囡囡看见糖莲子时口水直流的馋样,一定要发奋才是,离明年秋闱只剩一年多了,一时一刻也不能松懈。

可是吃饭时,那张笑脸又从汤里映出来,夜里在灯下读书,那个身影就从灯影里晕出来,他拍着自己额头,真正是没见识,不过是一个寻常女子,衣着华贵了些,是不是自己太穷了,没见过富家小姐,好不容易见着一个所以失态至此,可细细想来,她的衣饰简洁得恰到好处,想着想着就呆愣了,呆愣着又想起她身边的俊俏少年,说不定是亲戚呢?可就算是亲戚,如果是表哥表弟的,更应该避嫌才是啊,想到这儿,就气不打一处来。

因心烦意乱,夜里早早睡下了,想着明日早起补上今日拉下的功课,谁知她又笑嘻嘻来到梦中,轻启红唇和他说着什么,他拼命靠近她想要听清楚些,不觉就凑到她娇艳的脸上,身子挨着身子,清幽幽的香裹着他,是从没嗅过的香甜,触手处绵绵软软的,他心中一荡,比河边更强烈的一股火苗突然在腰腹间席卷而过,只觉舒畅惬意快活似神仙

晨起时,睡在延晖边上的辛万年洗漱过,进门一看别的同窗都走了,只有他睡得死沉,想来是回家一趟累着了,拿起书包自顾读书去,早饭时回来拿碗筷,延晖还在睡着,过去一掀被子说了声,怎么还不起?再迟些没饭吃了

下一刻就指着延晖呵呵呵呵笑起来,延晖被他上气不接下气的笑声惊醒,缓缓睁开眼看着他手指的方向,瞅见又稀又湿的一滩,刷得脸红到了脖子根,双手慌乱得从胯间拿开,霍得坐起身拿被子捂上床褥,颤声央求辛万年:“这个丢死人了,万年兄千万莫跟人说。”

辛万年好不容易止住笑:“这有什么好说的,咱们这些人也就你年纪最小,他们哪个不是隔三差五的夜里你就没听到过动静?”

延晖愣愣看着辛万年:“万年兄说笑的吧,你是说,这一屋子人都尿床不成?我一定是从学堂到家打个来回累着了,昨日早起又坐了船听了水声”

辛万年更加笑不可支,指着延晖好半天才止住笑说道:“你呀,真是个书呆子,莫非这是你头一次用手”

延晖更加呆愣:“什么头一次用手,明明是一觉睡醒就这样了。”

辛万年瞅着延晖,知道他确实懵懂,才在他耳边说:“傻小子原来是发春梦了,那不是尿湿,那些都是你的子孙说说,昨日碰见什么了,夜里早早就睡下了,对了,你们家到县府中间没有河呀,跑到河边做什么?”

延晖红着脸不理他,跑去草草洗漱了,两人一起去用饭,延晖吃着琢磨着万年的话,吃到一半心里才有些明了,小声问道:“万年兄的意思是,那是精/液?怎么会在梦中流出来?”

万年噗得一声把饭喷了出来:“这会儿才想明白呀,没错,那就是精/液,你那是梦遗,知道吗?梦遗”

由于他嘴里有饭又忍不住想笑,最后两个字的声音陡然拔高,饭堂里一时静谧,只有梦遗两个字余音不绝,在空中回绕,所有人都看向延晖和万年的方向,训导已皱着眉头踱步过来,万年背对着并未发觉,延晖坐他对面,站起身斯斯文文说道:“万年兄慢用,我先回去读书。”

脚步匆匆到了门口,就听见李训导一声大喝:“辛万年言语不检,罚抄论语一百篇,午时写不完不许用饭”

延晖吐了吐舌头脚下更快,回去将床褥洗净晾晒了,坐在书案前模仿着万年的字迹抄写论语,眼看午时将近,数了数共六十篇,匆匆拿去给万年,万年看着那一摞纸,脸往下一垮:“帮我抄写倒是说一声啊,我想着怎么也抄不完一百篇,索性一篇没写,大不了拿戒尺打手心。”

延晖瘪了瘪嘴:“你愿意我不愿意,打了手心又得支使我,端茶盛饭洗漱,你竟然一篇也不写”

这时训导拿着戒尺过来,延晖忙躲到一旁,训导一看万年书桌上的一摞纸,仔细数了数展颜一笑:“嗯,有长进,以为你写不了二十篇,好,不错,竟然写了六十篇之多,写得也认真,一看就很用心,责罚免了,要再接再厉。”

辛万年毕恭毕敬谢过训导,训导一转身,就朝延晖挤眉弄眼,意思是,怎么样?一篇不用写还能受奖励,延晖摇摇头笑了。

一日转眼过去,黄昏时分,门外有人找延晖,延晖出去时,是一个身量不高的小厮,问清楚是他递过一张拜帖,延晖打开一看,落款处写着香玉楼金枝拜上,延晖心咚得一跳,香玉楼是何所在,他听几个同窗说起过,慌忙一摆手说:“大概找错人了吧?”

小厮笑道:“没有错,金枝姑娘说仰慕公子才学,特相邀过去饮酒听曲,并无旁的意思。”

延晖头摇得拨浪鼓一般:“那样的地方我是不去的。”

小厮一揖笑道:“去不去是公子的事,小的只要把信送到,告辞。”

延晖看着小厮的背影发愣间,万年跑出来夺过他手中拜帖一看,眼睛就瞪圆了:“怪不得昨夜做了春梦,原来是认识了香玉楼的姑娘,啧啧啧,真是令人羡慕。”

延晖转身往屋里去,嘴里说道:“定是找错人了,扔了吧。”

万年把拜帖往袖子里一塞,延晖也没看到,夜里睡下了,万年偷偷趴过来问:“你真不去?我可去了,早就想见识见识,手里没银子。”

延晖看看窗外漆黑的夜色:“大门都关了,睡吧。”

万年窸窸窣窣起了身:“我爬墙去。”

延晖想要阻止,他已弓着腰假装尿急,一阵风般出去了,延晖摇摇头,料想他爬不过高墙去,等啊等不见回来,慢慢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睁眼,万年正躺在炕上呼呼大睡,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

午后玉郎回到陶府,进门就笑对三春说:“什么秀才不秀才的,这裴延晖啊,不过是个荤腥不拒的急色鬼。”

三春不动声色:“先坐下喝口茶,仔细说说。”

原来这金枝也敬重裴延晖是个读书人,见他来了,敞开屋门谈了会儿诗文,为他弹琴一曲,吃着点心敬他几盅酒助兴,谁料他酒一下肚就孟浪起来,纠缠着金枝不放,金枝是香玉楼里的红牌,怎么能随便让他入了帷帐,就找了别的姑娘伺候他,一直厮混到天快亮才走,都是玉郎付的银子。

玉郎看三春沉了脸,笑说道:“人品不敢说好坏,这酒品色品都是奇差。”

三春霍得站起身去找陶员外,陶员外因最疼爱的三女儿订了亲,心里高兴得什么似的,端着一盅米逗着他的画眉鸟,见三春脚步带风跨进门来,忙问何事,三春噘嘴说道:“何事?以为爹爹久经商海,看的人准没错,谁知竟看走了眼,女儿要退亲,死活不嫁那个裴延晖。”

陶员外捋捋胡子:“坐下慢慢说,爹爹怎么能看走眼呢?那孩子是个有出息的,只看他读书那劲头,爹爹就想起当年赚银子的劲头,人啊有了这劲头,大小能成事,性子也好,坐如钟站如松,三春又没见过他,怎么知道他不好?”

三春也不坐:“玉郎”

陶员外一听玉郎的名字就皱了眉:“就知道是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怪不得昨日午后匆忙走了,今日又回来,原来受了你的托付,你们商量的什么法子试探那个孩子?”

三春听爹爹一口一个那孩子,好像是自己家人似的,不由来气,一跺脚说道:“爹爹问玉郎去。”

说完也不等陶员外说话,一扭身走了,陶员外叫人去喊玉郎过来,玉郎一五一十,陶员外确信他没有说谎,心下犹疑着,怎么都觉得那孩子挺好,比他的两个女婿四个外甥都强,他也幼年贫穷,总觉得这少年身上有他的影子,眸子里那股倔强也让他动容。

他思忖着,却见夫人在前花二姐在后走了进来,心里一叹,这三春真是个急脾气,认定了要退亲,就让她娘把媒婆都找了来,就她这脾气,那孩子将来能吃得消吗?要不认他做个义子,三春另嫁他人算了。

见面

花二姐一听退亲二字就跳了起来,两手一拍膝盖就要发作,耳边画眉鸟啁啾叫了几声,再一看眼前雕梁画栋游廊重重,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下,这是什么样的人家,哪里容得自己撒泼放肆,干笑了几声说到:“退亲?退亲可得有个过得去的理由,要不我没法去裴家交待。”

陶员外一时语塞,看了看夫人,陶夫人尚不知就里,只是被三春硬逼着差翠姑去请的花二姐,一听老头子说退亲也是一愣,当下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若泥塑菩萨一般再不说话,心里想,这个老头子把女儿惯得不像话,她说退亲就退亲,这儿女亲事岂是儿戏吗?说定就定说退就退,就你当年穷得叮当响,寻上门来后,我爹娘不也认了小时的娃娃亲,将我许了你吗?要不是娶了我,你能有今日的富贵吗?看相的都说我是有旺夫相的。

陶员外看夫人不理她,捋捋胡子说道:“这个那个”

怎么说呢?总不能说三春让玉郎设计试探,延晖中计在春楼留宿,这也不是退亲的理由啊?男子狎妓并不触犯律法,要不县府能有那么一条街吗?也不能说是三春的主意,她本就泼辣精悍之名在外,媒婆上门又总碰钉子,这次要是传出去,谁还敢娶?

叹了口气强笑道:“这个,原先是我们太着急了,三春还小,不过一十五岁,过两年成亲不迟,我也没有儿子,无人继承家业,还指望三春再Cāo心两年生意”

延晖和三春订亲后,花二姐知道陶府亏待不了她,又去裴家大方送了一百两银子,还对延庆说,若是不够再到她家来拿,如果这亲事不成,自己岂不是赔大发了吗?说什么也不能让陶府退亲,当下一咬牙,截住陶员外的话:“是不是员外爷和夫人去裴家看过了,嫌他家太过贫穷,穷是不假,当初也都说明白了,可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能永保富贵,哪个又能辈辈受穷?最主要是人,延晖这孩子总能有出息,我要有女儿,也愿意让他做女婿。”

裴员外不说话了,要说这媒婆就是巧嘴,笑眯眯的就给他扣了一顶嫌贫爱富的大帽子,陶夫人抬了抬眼皮,斜了一眼陶员外,看老头子苦笑着无话可说,叹口气朝帘后说道:“三儿啊,也别把爹娘当靶子了,自己有话出来跟花二姐说。”

又扭头跟花二姐说:“你也别笑话,我们这个女儿是惯坏了,只是看我的薄面,别说到外面去才是。”

花二姐点点头:“既然是三小姐的主意,当面说清楚也好,免得二老在中间为难传话。”

三春听到娘亲吩咐本有些犹豫,毕竟女儿家亲口和媒婆去说自己的亲事,她还真拉不下脸来,花二姐这么一说,好象她为难爹娘似的,稳了心神掀帘出来,坐下喝了几口茶,才笑说道:“花二姐是聪明人,我们明人不说暗话,就算退了亲,银子照给。”

这三小姐一眼看穿花二姐心思,又毫不掩饰说了出来,花二姐自是不会承认,不过这三小姐也给了台阶让她下,她笑了笑说道:“三小姐爽快人,我倒是喜欢,只是三小姐这样是在断我的生路。”

三春一愣,陶员外生意场中多年摸爬滚打,瞬间明白花二姐言下之意,不禁有些敬佩,不愧是名媒,不是浪得虚名,心下更认为延晖不会错,否则花二姐也不会说给三春,花二姐笑眯眯说道:“三小姐不明白,我就和三小姐多说几句,我是爱银子没错,不过我得银子却要得的有道理,做媒婆有做媒婆的规矩,亲事未成,我再要了陶府的银子,日后给人听说,我在这行再无法抬头做人,别人也不再放心让我为他们儿女说亲,三小姐不是砸我饭碗是什么?”

一番话说得三春有些惭愧,一直以为做媒婆的无非是借着一张巧嘴,撮合姻缘赚人银钱,却原来也有规矩,也会累积好名声才能做得久些,低了低头说道:“花二姐,是我不敬了,只是我也有一句话,倒不是怕裴家贫穷,而是要跟他受苦,就看他配不配。”

花二姐一思量:“就所对他们家的了解,从他爹娘到他大哥,都是一等一的老实人,那孩子几年前也见过,这个保票是敢打的。不过三小姐好象是听说了什么,道听途说怎做得准?既是想看看这个人,何不亲自去县府一趟?听说陶府在县学旁边开了一家纸笔铺?”

三春一蹙眉:“这个行吗?”

花二姐一笑:“啊呀,什么行不行的?都照着什么规矩行事,还活不活了?”

陶员外和陶夫人在旁一听,虽说对女儿娇惯纵容,陶府又没有什么大规矩,不过花二姐此言,跟教唆小儿女无异,当下同时清咳一声,花二姐站起身,朝三春眨眨眼,向陶家二老一福:“家中还有些事,先告辞了,二老再有吩咐,差人找我就是,一定随叫随到。”

花二姐短短几句话,三春已心领神会,想想玉郎确实不太可靠,玉郎的试探较之爹爹的眼光,她还是相信爹爹,可是玉郎也口口声声说无一句虚言,一夜辗转后下了决心。

第二日用过早饭和爹娘禀报,要去县府大姐家一趟,跟姐姐姐夫还有俊朗商量玉郎的事,陶夫人瞅了瞅陶员外,哪里是去大春家,分明是要去县学旁的铺子里,只是就算去了,那么多秀才,怎么知道哪个是裴延晖,就算知道,怎么就能让人家去铺子里,总不能守一个月吧?万一人家一个月都不买笔墨纸砚呢?陶员外心中也明了三春的想法,看了看夫人决意装糊涂,呵呵笑道:“去吧去吧,去你大姐家住几日散散心也好,玉郎把小姨照顾好了。”

下午延晖就听到万年说,县学旁的纸笔铺中笔墨纸砚全部折价五成,延晖心中一动,他去过那里几趟,极喜爱其中一方紫砚,紫砚虽普通,其上银色波纹浑然天成,若高山流水韵味悠长,原来标价是一两银子,如今折价五成岂不是只用五十文?年后离家时哥哥给了二十文,去年节俭下来十文,共有三十文,还差二十文,就跟万年说道:“万年兄借我二十文可好?日后归还。”

万年家是收租子的,虽不是富贵之家,倒也殷实,看延晖省吃俭用的,早就想给他些,怎奈延晖总是摇头,这会儿一听跟他借钱,高兴得受宠若惊,笑嘻嘻拿出来一窜钱:“这是一百文,不用还,就是想着给你的。”

延晖解开绳结,细细数了二十,其余的还给万年,万年知道他执拗,只得收了回去笑问道:“延晖准备买些什么?一支毛笔还是几张纸,过会儿我们一起去。”

延晖笑道:“就是上次看上的那方砚。”

万年愣了愣,哪有五十文的砚台?想了想一拍脑门:“忘了你是个不把银钱往心里的,一两银子是一千文,不是一百文,延晖”

延晖看看他,把那二十文还了回来:“那就算了,买不起,别的暂时用不到。”

万年指指延晖书案上的纸,都是别人用过的,他用背面:“倒是买几张白纸用啊,难得店铺折价。”

延晖摇摇头:“背面的够用了,没用的东西再便宜买回来也是浪费银钱。”

万年挠了挠头,延晖不去,他也懒得去了,夜里有些同窗回来才知道,店铺折价只是其一,其二是让这些秀才们题个店名,店名叫做陶然居,题了字还要写上落款,陶然居?延晖一听倒是清雅,不若有些店铺金啊银啊宝啊的,极适合纸笔铺,不过这陶字没由来梗在心里,好一阵不爽快。

这日三春可辛苦,坐在竹帘后一动不动,看着那些秀才们三三两两进来买了东西题了字,玉郎更辛苦,别人题字就在旁边看着,看一个摇头,两个还是摇头,到夜里关门也没见有裴延晖的大名,三春杏眼骨碌碌一转,他不会穷得一文钱都没有吧?这一文钱还是能买一张薄纸的,原先最便宜也得两文,唉,总不能不要钱白送吧。

玉郎揉着脖子过来笑说道:“竟然没见着人影,不如这样,就说谁提的字入选了,爱拿什么拿什么。”

三春说道:“人家要看上这整间铺子呢?”

玉郎笑说道:“反正把县学中的人挨个见一遍就是,最后就说一个没选中。”

三春笑道:“就知道你有些生意头脑,不过我们一个小小店铺,县学中的字一个没选中,传出去我们这眼界也太高了,回头哪个还敢进门买东西?”

玉郎脖子伸到三春前面,三春帮他揉了揉,玉郎笑说道:“要不选一个我认识的人,应个景就是,谅他什么不敢白拿。”

三春笑笑,揉得更舒服了些:“也是好主意。”

第二日县学中得了信,几个昨日没去的都去题了字,延晖的字是县学里最好的,万年不由分说就拉他进了店铺,延晖一眼看见玉郎,愣了愣就要往外走,万年扯着他袖子不放:“来都来了,说不定就能得那方砚。”

延晖看看架子上,那方紫砚还在,双眸一亮待要提笔,门外有人进来,娇滴滴冲万年喊了一声:“裴公子也在啊,奴家听说这里折价,特来选几样东西。”

玉郎看向门口,金枝带着个小丫鬟走了进来,他偷偷冲着万年指了指,金枝微微笑着点了点头,玉郎看万年眼光绞着在金枝身上垂涎三尺,再一看身形敦实略有些胖,一皱眉看向竹帘后。

竹帘后三春听到一声裴公子,就是一激灵,看向负手而立身形高瘦的延晖,延晖因在看那方紫砚,英挺的眉下双眸中光彩粲然,脸色略有些苍白,身上衣衫洗得褪了色,却整洁得体,三春心头撞鹿一般怦怦直跳,心慌意乱间也没看到玉郎在和她打手势。

错认

玉郎一看帘后没有反应,难道小姨被气晕了吗?忙凑到帘子前一看,粉面含春杏眼含羞,玉郎狐疑着又回头看了看万年,小姨又不是养在深闺的女子,好歹也是见过些世面的,就裴延晖这副尊容,都能让她看直了眼,这眼光真不是一般的差。

回头给金枝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缠住裴延晖,掀帘进了里屋刚要说话,三春低低说了声别吵,玉郎顺着她热辣的目光看过去,外面和裴延晖一起来的那个男子笔头饱蘸墨汁,正执袖挥腕,玉郎这才明白小姨搞错了人,那个男子倒是不错,可惜他不是裴延晖。

那头金枝亲手为万年磨好墨,万年盛情难却写了三个字,临落款时忙看着延晖无言央求,延晖一笑在落款处写下辛万年书,万年的则写了裴延晖书。

玉郎忙出去请二人稍等,捧了两幅字进来,三春一看那字,真是人如其人清俊挺拔,再一看落款就愣了神,玉郎指了指另一幅,她看到裴延晖三字脸色骤变,看向门外那个朝金枝讪笑的男子,双手紧紧掐着掌心,恨不能出去甩手给他几个耳光,凭什么,他凭什么叫裴延晖,就他那急色相,真是丢尽了读书人的脸。

玉郎看小姨面色若六月里暴风雨前的天空,乌云密布满是yīn霾,让那两人先走,帘后突然传出清脆的话音:“等等,这位辛万年公子的字功力深厚隽永大方,我选中了,就请他选了中意的东西再走。”

万年一愣,就自己那破字,竟然被选中了,那延晖的?延晖初始也是一惊,看着万年怔忪的神色,想起来刚刚二人互换了名字,笑着走到那方紫砚前面一指:“就要他了。”

玉郎惊问道:“公子要不要看看别的,端砚也有,随便你选一个。”

延晖摇摇头:“就他了,这个不在贵贱,而在眼缘。”

三春看着他的话心里翻江倒海,他的声音清冽温润,若夏日里的凉风,最主要是他说的话直说到三春心坎里,他要是裴延晖该有多好。玉郎命伙计包好那方紫砚递到延晖手里,延晖看了他一眼,玉郎只觉他眼光里藏着刀锋一般,笑着刚想说在下得罪过公子吗?延晖已先开了口:“这店铺可是公子家的吗?”

延晖的言下之意,你既然和陶府三小姐打得火热,若店铺是你家的,这紫砚宁可不要,玉郎摇摇头:“店铺不是我家的,我只是前来帮忙而已。”

金枝在一旁喝着茶笑道:“跟你家的有什么区别?你是陶员外的外孙,听说陶员外只有三个女儿”

玉郎斜了金枝一眼:“我的家事不是你能说的。”

金枝就住了口,辛万年看着金枝吃瘪的模样,扯扯延晖衣袖:“走吧。”

延晖在金枝和玉郎一来一往两句话中,就听出了端倪,心里雀跃着,原来眼前这少年郎是她的外甥,倒是误会她了,可是谁又能想到她的外甥看上去比她还大些,又长得一表人才,跟她站在一处怎么看都像是一对璧人,延晖心花怒放,想着那动人的容颜,冲玉郎展颜一笑:“敢问公子高姓大名?”

玉郎笑笑:“不敢,姓胡名玉郎。”

延晖拱拱拳:“玉郎,学堂里还有些事,先告辞了,改日再见。”

玉郎敷衍他几句,只觉这个辛万年脾气古怪,刚刚还对他横眉冷对的,好象有几世深仇,怎么转眼就笑成了一朵花?还亲昵得叫他玉郎,三春在帘后看着他明朗的笑容,一颗心早沉入万丈深渊,绝望得快要窒息,怎么办?就眼睁睁看着他走了?就认命嫁给那个矮墩墩的色鬼裴延晖?

玉郎看向金枝,冷冷问了句:“怎么才来?”

昨夜玉郎担心小姨今日又是白忙一场,就嘱咐金枝早些过来帮忙认人,谁知她姗姗来迟,眼看午时才来,金枝娇笑道:“奴家知道要见玉郎,就精心装扮了一番,是迟了些,不也没误事吗?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不是正好碰上这裴延晖了吗?”

玉郎摆摆手:“回去吧回去吧。”

金枝扭着身子:“这眼看午时了,该用午饭了。”

玉郎知道小姨心情不好,低低说道:“今日有要事在身,慢走不送。”

金枝偏不走:“这满县府谁不知道,胡家二公子是有名的闲人,能有什么要事?怎么?新鲜劲儿过了就搪塞奴家?这帘后的人是谁呀?惹得你这么紧张。”

玉郎眉毛一竖就有些怒:“早就说过,休要说我的家事,与你无关。”

金枝站起身:“好好好,这大白日和夜里就是两副光景,这会儿倒一本正经的,别忘了你在我枕畔说过的话。那个裴延晖是你什么人?如此三番五次的为他耗时费力,就那样一个人,真是不值。”

玉郎掏出两个银锭子:“劳动金枝姑娘了,回头定去香玉楼赔罪。”

金枝接过银子转身刚要走,帘子后冲出一个人来,风一般刮过她身旁往外跑去,玉郎忙追了出去,金枝慢条斯理扶着门往外看,就见一个姑娘追上刚刚出了店铺的两位公子,激动得说着什么,金枝一撇嘴,早猜到这位就是玉郎总挂在嘴上的小姨陶三春,看来是送了人家砚台又后悔了,想要回来,不就是一方砚吗?听玉郎话里的意思,不值什么钱,真是越富越抠越抠越有,也罢,那位秀才倒是个斯文人,比身旁那个裴延晖强多了,实在不行,自己就替他买下送给他,不就是几两银子吗?

玉郎追上去听到小姨的话就愣在街头,三春冲到辛万年跟前说道:“我就是陶三春,我不能嫁给你,要退亲花二姐又死活不应,我给你银子,你要多少给多少,我们我们不合适。”

辛万年从来是见着漂亮姑娘就紧张,眼前这位又是出其的泼辣大胆,结结巴巴指着身旁的延晖:“我不是是他他才是”

延晖看着三春涨红的面庞,抢在万年前头问了句:“能问问三春小姐何故退亲吗?”

三春听见他发问,脑子里嗡得一声,只喊丢死人了,尤其是在他面前,可是丢人事小,自己的终身事大,咬牙说道:“我不喜那些富贵纨绔游手好闲,本来想嫁个有志向有才学的夫婿,哪怕跟着他受穷也行,可是他这个裴延晖,竟然去青楼狎妓,刚刚见着金枝又一副垂涎之相,写的字比我这个女子都不如,真不知他是如何考中秀才的,看来我是受了骗了。”

万年听得脸一红,摆手说道:“陶小姐误会了,我是没什么学识,又喜爱漂亮姑娘,我也不知怎么中的秀才,稀里糊涂就中了,不过我并不是坏人,陶小姐别失望,我不是”

三春说道:“你休要替自己辩解,我去裴家庄地头远远看过你们家,既然那么穷困,娘亲又病着,你怎么还穿得如此光鲜?这衣裳一看就是新做的,全家人吃苦受穷供养你,你倒好,还敢穿新衣裳,还是绸子的,你太不像话了。还是那句话,你要多少银子?我们退亲。”

延晖在一旁听着,此时方知陶府为何愿意与自己结亲,也猜到那张拜帖是何缘故,又疑惑陶家这铺子折价就是她为了见见自己,她竟然敢追出来当街说什么退亲,心里冷笑几声,开口刚要说话,看三春急得额头上都是汗珠,鼻尖上也是细汗,话说得又急又快,嘴唇却有些颤,手也发着抖,心下不忍,本来想说退亲就退亲,银子一两不要,却脱口说了句:“你别急,有话慢慢说。”

又看看呆愣的玉郎:“还不把看热闹的几个人都打发走。”

玉郎方醒过神,去轰金枝带着小丫鬟走,金枝远远听到三春说退亲,方明白玉郎为何对这裴延晖如此上心,倒对三春的勇气生出几分敬佩,那裴延晖怎么看都配不上她,转了身笑对玉郎说道:“这就走,你放心,今日的事断不会说出去。”

万年瞅着三春咄咄逼人的眼神,慌乱中一跺脚,指着延晖大声说道:“我不是裴延晖,他才是,我叫辛万年,辛万年。去香玉楼的不是他,是我,是我辛万年。”

说着远远避了开去,延晖这小子竟然订亲了,而且是个美貌的富家小姐,怎么就从未听他说过?唉,千不该万不该贪恋美色,冒用延晖名字坏了他的亲事,对了,香玉楼那个姑娘叫做什么来着?好像是凤仙,过几日回趟家,把那夜的银子给凤仙送去,赌债嫖债都是欠不得的。

万年一声喊惊醒三春,三春局促看着眼前的人,揪紧了衣襟不敢说话,这下不只丢人,只怕连亲事也丢了,早知道是他,自己说什么也不会跑出来,这下他该轻视自己了吧?

延晖瞧着她低垂着头,一瞬间又变成了温顺的小羔羊,娇羞的模样惹人心动,可谁知道她何时又会发作小姐脾气,自问是吃不消的,淡淡说道:“本就门不当户不对,在下一两银子也不要,三春小姐请放心回去吧,闺阁女子在街道上同男子说话,怕是会惹人笑柄。”

他的声音低低的淡淡的,三春听来却如五雷轰顶,脑子里一阵眩晕,就觉天空中的日头炙烤着,强自挣扎着说道:“我不怕在别人那儿落下笑柄,只要你不笑话我就行。”

延晖看着她倔强得咬着唇,双眸中如两簇火苗一般,一直探进他的心头,到了嘴边的话就是一滞,不忍心说出来,三春双眸中涌出泪花:“我就知道,就知道你轻视我。”

延晖刚想说没有,三春身子一斜,朝地上倒去,延晖手伸出去又缩了回来,眼看三春昏倒在地,才蹲下身扶起她,玉郎在一旁看得真切,过来瞪了延晖一眼,抢过去抱着三春回了铺子里。

辗转

延晖就站在街角看着,半天不见有人进出铺子,难道不用请郎中吗?或者她是羞不可抑装的?万一不是呢?这会儿醒了没有?大日头下晒了半晌,再加上又羞又急,会不会急出病来?有些后悔刚刚没有扶住她,害她摔倒了地上。

万年过来捅捅他:“既是惦记就进去看看,大不了把你赶出来,又不会要你的命。”

延晖手在袖子下捏紧了又松开,淡淡说道:“回去吧,耽误了半天功夫,今夜晚睡会儿补上。”

延晖每日早早完成训导交待的功课,自己额外另有安排,不完是不睡觉的,只有那次从河边回来睡得早了些,这两日也都晚睡早起补上了,万年撇撇嘴:“真是的,那一夜就是因为这陶三”

延晖有些着恼:“你闭嘴。”

万年瞅着他笑笑:“急了?心里坦荡急什么?你抹不开,要不我帮着看看去。”

延晖头也不回进了县学大门,用过午饭在书桌前坐着,眼前的书读着读着就停了,忘了读到那儿,只能再从头来,一个下午过去,开头那段倒是滚瓜烂熟,后面的愣是一个字没记住,长长叹一口气看向万年,万年正在纸上专注得画小人儿,延晖趁他不注意,站起身一溜烟出了屋门。

到了铺子里,里面已换了人,一个掌柜和一个伙计,伙计热情迎上来,延晖眼睛瞟着一根毛笔,呐呐了一会儿才问道:“玉郎玉郎可还在里屋吗?”

伙计笑道:“胡公子啊,刚刚和三小姐回府去了。”

延晖吁一口气,看来她没事,拱拱手走了,夜里在灯下坐着,万年看他发呆,凑过来说道:“喜欢就是喜欢,怎么还不肯承认呢?下午溜出去做什么去了?不就是胆子大些性子野些吗?哪个姑娘家不想看看未来夫婿何等样人,却没几个敢行动的,陶三小姐敢来,又想出法子要见你,我倒觉得勇气可嘉。”

延晖有些烦躁,万年偏不放过他:“再说了,以她的家境,能不看银子只看人,这样好的姑娘,长得又俊俏,上哪儿找去?”

延晖有些气:“你喜欢你要好了。”

万年站起身:“好,这就回去托人提亲,到时候别跟我抢啊。”

延晖笑了笑,愣怔着想着万年的话,倒也有理,自己不是还早起坐船去偷看她吗?看来她的心思也是一样,只是她一个女子竟这样大胆,想着三春那倔强野性的模样,觉得很有趣,有些象囡囡发脾气时的样子,听说刚过十五,是不是年纪小,家里又骄纵,许是过几年大些就好了,若是过了门,自己再教着她温良贤惠

一回头万年真的收拾了包袱出了门,延晖拔脚追上,一把扯住他腰带:“你敢,敢回去就把你腰带扯下来,让你掉了裤子当街出丑。”

万年只好回头跟了回去,夜里睡得正香,被延晖晃醒,打个哈欠迷迷糊糊问了声干嘛,延晖凶巴巴瞅着他:“你真的喜爱她,真的想上门提亲去?”

万年缩了缩脖子:“我哪敢呀?不过你要是退亲我就试试。”

延晖咬了咬牙,上床后本就辗转难眠,好不容易睡着又梦见万年成亲了,闹洞房时一掀盖头,新娘子竟是三春,他气不打一处来,明明跟我订了亲,怎么嫁了万年了,失魂落魄得想,都怪自己犹豫不决,她有什么不好,不过就是性子强悍了些,她都不嫌弃自己一贫如洗,自己怎么还挑三拣四,痛悔着醒过来就揪住了万年

他放开万年:“我不会退亲的,除非她退。”

万年被子蒙上头:“想明白就好,睡吧睡吧。“

刚入睡又被推醒,延晖瞅着他:”她不会怨我白日没有扶她,害她摔倒在地,一恼之下就退亲吧?“

万年被扰了清梦,不耐烦道:”我那知道呀,你问问她去,肯定住在胡家呢。”

一句话说完,万年又进入了梦乡,延晖可就睡不着了,头枕着双手,一会儿想早起就去胡家,就说找玉郎,让他传个话不就行了,一会儿又想,这怎么行,再毁了她的名声

早起昏沉沉起来,万年拿了一张字条进来,上面写着“无颜以对”,底下画着一个小人儿,延晖一看就笑,还真有些象她,也不问万年哪来的,回了一张字条“可以理解”,

过一个时辰,万年又拿进一张字条“却是为何”,

延晖回一个“人同此心”,

又拿来一个“吉日良辰”

延晖回一个“身无长物”,

又来一个“夜长梦多”,

回一个“衣锦还乡”,

又来一个“待君两年”,

延晖心花怒放,写了一个“定不负卿”。

一来二去的,玉郎和万年混熟了,夜里把臂喝酒去,三春容光焕发跟大春夫妇说了玉郎之事,大春夫妇一听她来管教玉郎,点头应了,都说放心。

三春坐在灯下,心里热辣辣的,两年就两年,两年后他有了功名再成亲,也不会折了大男人的面子,这会儿成亲的话,只怕下聘的银子都没有,自家拿给他,他定是不愿。

延晖坐在院子里的石墩上,天空璀璨的星子真象她晶亮的眼眸,如果这会儿成亲,拿不出象样的聘礼,只怕委屈了她,两年后一定高中,回来娶她。

一双小儿女鸿雁传情拖泥带水不提,花二姐怕陶三春再生变故,不怕苦不怕累两头催促,裴延庆说:“等老娘病好了,要不家里Cāo持不过来,也得攒点银子下聘。”

陶员外逗着画眉鸟捋着胡须笑呵呵说:“过阵子再说吧,不急不急。”

花二姐想给裴家探个底,试着问了句:“那裴家的聘礼”

陶员外呵呵一笑:“聘礼就照着庄户人家的规矩来,该有的一样不能少,别人没有的也不用多,送嫁呢照着我们陶家的规矩,两个姐姐有什么,三春就得有什么,也是一样不能少。”

花二姐连声赞叹陶员外大度,说延晖有福,回家拿了二十两银子,到了门口折回去,一咬牙又拿三十两,她知道这成亲花银子有讲究,外人看着差不多,实则吃的穿的用的,如果挑来价钱便宜的,就能省下不少来,她送到裴家给延庆,嘱咐好就算照着庄户人家的规矩,也得样样都是好的,不能为了省银子让陶府三小姐受委屈。

延庆忙谢过花二姐点头说是,又安花二姐的心,说借的银子一定还,花二姐敷衍着笑了笑,我只指着成亲后陶府多给些银子,根本没指望你们还。

花二姐走后,何氏一看大大的两个银锭子就沉了脸,不依道:“当年娶我统共没花五两银子,这个可好,要花五十两,延晖只知道读书,没给家里赚过一文钱,娶个媳妇也要花这么多,这债他背吗?还是我们背?”

延庆由着她絮叨,收起银子到邻居家窜门去,何氏收拾着厨房,拍锅摔碗得泄愤:“就这么两下子,说到你弟弟,就一声不吭躲出去,有本事今夜别回来,指望他能做官吗?除非你们老裴家坟上冒青烟。”

裴老娘这些日子身子好多了,已能下床走动,哄小虎和囡囡睡了,出来关上房门,听到厨房里乒乒啪啪的,就知道儿媳妇又在发脾气,听到后面那句话心里老大不乐意,声音一沉说到:“淑芬啊,收拾好来我房里一趟。”

淑芬知道触了婆母忌讳,她一直宝贝着延晖,认定延晖能做大官,闭了嘴在心里嘟囔道,就他?书呆子一个,死读书的人能做得了官吗?

收拾好厨房却也没去婆母屋里,自顾回屋洗漱,婆母却不放过她,轻轻敲了敲门,待她应了一声进来坐下说道:“淑芬啊,晖儿和陶府三小姐结了亲,成亲多花些银子也是应该。”

淑芬扭身出去泼水,裴老娘就等着,你总不能不回来吧?淑芬又去了趟茅厕,回来一看婆母还坐着,气鼓鼓说道:“一个门里两个儿媳妇总该一样看待吧,也不能因为我娘家无钱无势就欺负我,这过得什么日子,厨房四壁透风,也不肯给添堵墙,都省给延晖了。”

裴老娘掳下手腕上的铜镯子递了过去,淑芬从嫁过来就惦记着这银镯子,高兴的发自肺腑叫了声娘,裴老娘笑道:“淑芬说哪里话,哪会两样看待,你为裴家添了一儿一女,是裴家的功臣,再说了,陶府三小姐嫁过来,陶家二老能看着女儿受委屈吗?过些日子说不定就住上青砖瓦房了,晖儿那么疼小虎和囡囡,娶了三小姐手头宽裕了,能亏待两个孩子吗?”

淑芬想了想,看来以后还得仰仗这位弟媳妇帮衬着,兴许就能过上好日子,脸上红了红说:“娘,是我糊涂了。”

裴老娘一笑起身走了,这大儿媳刀子嘴豆腐心,爱沾小便宜,偶尔耍耍性子,哄哄也就好了,这二儿媳是富家小姐,不知道性情如何,就怕性子骄纵,定要一过门就立好规矩,免得她仗着娘家势力在家里横行,更不能让晖儿在她面前矮她三分。

喜讯

三春吃了定心丸,回到陶府第二日一早,玉郎被她从被窝里挖了出来,揉着眼睛看着窗外说:“起得比公鸡都早,真是的,之前可没说过还要练习拳脚。”

三春揪着他说:“做生意自然要常往外跑,身子骨不行,到那儿都闹水土不服,还有就是万一碰上歹人,也得会两下拳脚不是。”

玉郎无言反驳,只好去院子里摆开架势,拳脚师傅本就严厉,三春又在一旁虎视眈眈,玉郎练得分外卖力,累得腰酸背疼腿抽筋,吃过早饭坐在书案前背珠算口诀,背着背着发了几句牢骚,三春嗤之以鼻,嘲笑他没有出息,他只得硬着头皮坚持啊坚持,夜里躺在床上瞪着屋顶,一十六年来从未这么累过。

日日如此,过了半个月再忍不住,哭丧着脸去跟外公外婆诉苦,外婆有些心软,说是让他回县府歇几日再过来,外公一捋胡子:“这就喊累了?年纪轻轻的,身子骨还不如老夫,这样好了,玉郎换上布衣,身上不要带银子,到城外破庙乞丐堆里呆几日,看看什么叫做不容易。”

玉郎嘻嘻笑道:“您老人家说笑的吧,那不是找罪受吗?”

身后有一个人说道:“爹爹这个主意甚好。”

玉郎就吓出一身冷汗,刚刚瞅见小姨在屋里凝神看一张纸,这才跑过来的,怎么一会儿功夫就跟了过来,认命得跟在三春身后,心里嘟囔着,那张纸定是裴延晖写的,当时用火漆封了,他偷偷看了又给封上的,写得什么“定不负卿”,自己再累,不过是忍两年,这裴延晖要和小姨过一辈子,想想真是令人万分同情。

三春听见身后一声叹,回头问玉郎:“叹什么气?打起点精神来。”

玉郎凑过去嬉皮笑脸说:“这回来也半个月了,小姨要不要我去县学送点什么,信啊吃的啊用的啊,要不口信也行。”

三春戳戳他脑袋:“想都别想,上次闹了那么一出,日后该做什么做什么,再不能做越矩之事,要不真该惹他生厌了,上次要不是要不是我昏倒,他怕是就得跟我说退亲。”

玉郎心里一动,就觉得揪住了小姨一条小辫子,她的小辫子可是难找,万不能放过她,在她耳边小声说道:“小姨装得可真象啊,要不是在店铺门口朝我身后偷看那一眼,我也真的信了。”

三春想起延晖的手伸出来又缩回去,心里就不舒服,算了,后来不是又蹲下身扶了一把吗?冲玉郎一竖眉:“你敢告诉他?”

玉郎笑道:“我自然是不敢,不过小姨要应我个条件。”

三春杏眼一瞪,玉郎笑着寸步不让,三春就笑了笑:“玉郎确实有些辛苦,这样吧,每十日歇一日。”

玉郎高兴得跳起来去够游廊顶上的绘画,手指尖刚碰到“岁寒三友”中那跟竹子,三春闲闲说道:“前提是完成我布置的任务,拳脚师傅那儿也一样。”

玉郎长叹一声,从跳着的姿势直接坐到了地上,三春笑看着玉郎,玉郎噘着嘴不起来,三春坐到木凳上等着,过了会儿玉郎站起身蔫头耷脑说了声:“走吧,小姨要是有意为难,我就不干了。”

三春站起身笑道:“玉郎信不过小姨吗?”

玉郎摇摇头:“以前信,这会儿有了裴延晖,就信不得了,小姨着急和那个裴延晖双宿双飞,想尽快把陶家生意都压给我。”

三春拍拍他肩膀:“放心,两年呢,我们慢慢来”

又觉说漏了嘴,板着脸再不说话,玉郎就在心里偷笑

次日一早,三春就把拟好的任务一条一条列了出来给玉郎,说这是头一个十日要做的,玉郎仔细算了算,若是夜里晚睡半个时辰,差不多第十日能完,玉郎为了那一日的歇息,卯足了尽头,学得越来越顺手,三春喜在心上,看来总盯着也不行,有张有弛才是道理。

延晖在县学更加用功,只是闲暇时总盯着手掌心看,万年初始以为他为了明年中举,在研究孔明的《人图手相》,后来又觉得不是,都说男左女右,他怎么看的总是右手,也没见他有书,有一次趁他入神,偷偷绕到他身后越过肩膀去,掌心原来摊开了一张小纸,上面画着一个小人。

万年端详好半天,画中人穿着裙子梳着辫子,该是位女子,只是这女子面目模糊,有些象个小丫头,实在看不出是谁,又怕延晖发觉跟他急,静悄悄退了回去,延晖丝毫没有察觉,依旧笑容可掬看着手掌心。

夜里入睡前忍不住好奇,低低问延晖:“那张小纸上的人是谁呀?是你老提的侄女儿囡囡吗?”

延晖自以为隐秘的举动被他发觉,本有些心虚,听他说是囡囡,又不由笑了出来:“那分明是个大姑娘,怎么会是囡囡呢?”

说完又想到那字条还是万年给带来的,他既然不知是谁,就是没偷看过,心中一热,交万年这朋友万分正确,心事说给他也无妨,把那小纸递过来:“万年兄仔细看看,可不就是三春吗?柳眉杏眼的,身段窈窕,还带了三分倔强”

万年点亮油灯,凑在灯下看啊看,怎么也看不出来延晖说的那些,万年平日读书烦了就偷偷画小人儿,两年下来读书进步没有不说,这画技练得还是不错的,男女老幼都画过,陶三小姐这画技太拙劣了些,看着延晖陶醉的神情,又不好说什么,干笑了两声说:“确实是挺象的。”

扭头只顾和延晖说话,手里的纸就触到了灯火,哗得一下烧起来,两人齐齐扑过去时,已化成几片纸灰,万年就傻了眼,小心翼翼看着延晖急急解释:“呃那个对不住都都怪我,这样好了,我连夜给你画一张大的,染了颜色到字画店裱了,挂在你书桌边上,啊?不行,你怕同窗们笑话,怕挨训导说?就说是个仙女,保佑明年高中的。”

延晖不发一语,扭了脸躺回床上,被子蒙住了头,万年忙扯着他被子说:“要不这样,明日我去趟陶府,让陶三小姐再画一幅。”

延晖不说话,被子底下有些轻微抖动,万年惊讶道:“啊?哭了,这也太痴情了吧?不过才见过两回,你不是喜欢温柔贤淑的吗?这陶三小姐可一点儿沾不上边,再说了,烧了一张小纸就这样了,若是伤着了陶三小姐,你不得跟我拼命吗?不过话说回来,那日在街角,怎么眼睁睁看着人家昏倒在大街上?”

万年絮絮叨叨,延晖终于忍不住,呵呵笑着掀开被子,万年这才知道他竟然在笑,长吁一口气,延晖笑道:“她给了我五张字条,每张都画了小人,我还有四个呢。吓唬吓唬你,谁让你白日在我身后偷看。”

万年打他一拳,吹灭油灯睡了,心里想着画成那样也敢画,还画了五次,这陶三小姐可真是有胆识,最可笑的是延晖,居然能从画里看出那么多名堂。

延晖每隔半月回家探望娘亲,眼看娘亲身子一次比一次好转,过了三月已是精神矍铄,再过半个月回去时,娘亲和哥哥笑眯眯看着他说:“成亲的日子定了,定的九月初一。”

延晖有些意外,却不好反驳喜笑颜开的娘亲和兄长,延庆跟他说银子都借好了,他不用Cāo心,他笑道:“借了多少,都是谁家的,都记下来我来还,连本带利,包括娘亲看病的银子。”

何氏在旁笑道:“延晖成了陶府的女婿,还这些银子自是不在话下。”

延晖笑笑:“这些靠我自己来还,陶家的嫁妆都是三春的,我不会动用半分,只是要怎么住才好?”

裴老娘笑笑:“这好办,小虎和囡囡跟我睡一屋,你的屋子腾出来,过些日子就收拾好,你不用Cāo心。”

延晖笑道:“明日一早我就去县学,八月十五前跟训导请假半月,也好帮着哥哥。”

延庆摇头:“八月三十回来就好,那半月假挪到成亲后,总不能成亲第二日就走。”

延晖想起三春,就别扭着问了声:“那成亲后呆几日合适些?”

裴老娘说:“怎么也得十天半个月吧。”

延晖点点头:“那就请假一月,就这么定了吧。我有些困,睡去了,明日一早就走。”

何氏追在身后说:“明日早早给你烙爱吃的玉米饼吧。”

延晖一愣,最近几次回来,嫂子对他越来越好,自娘亲生病后,早起总是空着肚子就走,到了县学又过了早饭的时辰,总得忍着饥饿到吃午饭,每次回家来回四十里加上挨饿,不过能见到家人,延晖苦在身上笑在心里,有一次万年听到他肚子里咕咕叫,方知他在家没早饭吃,就给他留些吃的。

他回头冲嫂子笑了笑,也想不出她为何如此,这种小事他也不往心里去,躺在床上想着成亲的事,本想等到两年后,却转眼就要娶她进门,心里说不上什么感觉,怪怪的,不是很高兴也没有不高兴,好象意外更多些,三春该是也得信了,不知道她会怎么想。

陶员外和夫人从玉郎口中知道女儿对裴延晖甚为满意,花二姐带着聘礼上门定日子时,老两口高兴应承了,本想给三春一个惊喜,谁知夜里一说,三春饭也不吃了,急得只掉眼泪:“怎么也不事先说一声?这下可怎么好?”

陶员外和夫人对视着,不知道这是哪出,不是很满意吗?怎么要成亲倒不乐意了,三春也不好说和延晖有了约定,只说:“本来想好好教教玉郎,两年后裴延晖也有了功名,那是成亲不是两全其美吗?”

陶夫人斜了老头子一眼,说也是啊,陶员外笑道:“玉郎好说,你不就是爹爹我教出来的吗?只要他肯答应Cāo心经营,你就大功告成了,我来慢慢教他就是,至于那孩子有没有功名,不就是早晚的事吗?人常说先成家后立业,成亲了有人心疼体贴,也能体会人情世故家小拖累,长大成熟了读书才会更加用功。”

陶夫人点点头:“这话没错,人不成亲呢只能是半个人,家里家外大小事不用Cāo心,邻里亲戚婚丧嫁娶不知会,许多世情没有经历,成亲后才能真正长大。”

三春无话可说,心里担忧延晖不高兴,玉郎看看她脸色,在旁说道:“我说实话吧,小姨和那个裴延晖有了约定,说是两年后成亲。”

陶员外脸色一沉:“这有些过分了,哪里是女儿家所为,此事就这么定了。”

由于亲事提前,玉郎那十日一次的歇息成了泡影,被三春逼迫得叫苦连天。

成亲

转眼就是中秋节,延晖一进院门,两旁的瓦棚都砌了墙,就连鸡窝也翻修一新,院子里更整洁了,小虎和囡囡听见他叫,从屋里冲出来伸出手去,延晖摸摸两个娃娃的头顶,笑着拿出两块月饼,小兄妹两个接过去,却不忙着吃,拽他到自己屋里去看,屋里墙刷得雪白,看上去敞亮了不少,靠墙摆着一张雕花木床,红漆刚干看上去锃亮锃亮的,恍惚中三春蒙着大红盖头坐在床沿上

这是裴家头一张木床,以前都是土炕,何氏为这床正跟延庆闹着别扭,听到延晖进门也不理他,裴老娘笑呵呵拿出院子里新剪下的葡萄让延晖吃,延晖剥几个喂到小虎和囡囡嘴里,和母亲闲话几句,听见院门响动,迎出去是哥哥回来了,忙低低问道:“那木床过奢了些,哥哥”

延庆摆摆手:“不能太委屈了陶府三小姐,那么娇贵哪能睡得了土炕呢?”

延晖笑笑:“土炕有土炕的好,冬暖夏凉,只怕她还没福气享受过。”

延庆瞪她一眼:“也别觉着人家嫁了你,跟你受苦就是该当的,大哥尽我所能,今年你成了亲,明年再中了举,大哥就不再管你了,日后和你媳妇过好过歹都是你们两个的事。”

延晖点点头:“我知道的,大哥为了我”

延庆捏捏他肩膀:“自家兄弟说那些做什么”

何氏隔窗看着,和他家兄弟总有说不完的话,在他心里头一个要紧的自然是他娘,然后就是延晖,再然后才是小虎囡囡,自己排在最后,哼,只怕他心里根本就没这个老婆,不过和阿猫阿狗一般,为他生儿育女,伺候他们一家老小

何氏气恼不堪,手里的铁勺就重重砸在锅沿上,延晖头也不回笑道:“嫂子又发脾气了。”

延庆早习惯了老婆的脾气,笑笑说道:“由着她吧,跟着我也够苦的,这眼看天又要冷了,每年冬天一双手懂得胡萝卜一般,今年总算趁着你成亲把厨房的墙砌上了,这个哥哥有私心,也算是沾了你的光,要不是你和陶府结亲,花二姐哪能那么大方。”

延晖笑道:“都说自己兄弟了,什么私心不私心的,那厨房里暖和了,嫂子为何还不高兴?”

延庆摇摇头:“不知道,这女人心里都琢磨些什么,我还真不明白,你是读过书的,大概能知道吧?”

延晖也跟着摇头:“这个比读书可难多了。”

兄弟二人就笑起来,裴老娘自然知道大儿媳的心思,打定主意陶府会陪嫁一张更好的床过来,眯眯笑着也不急,果不其然,过了三五日,道上远远来了几辆马车,花二姐在前头进来,不一会儿就把延晖新房里摆得满满的,衣橱柜子梳妆台美人榻,还有两个绣墩,最后院子里剩了一张床。

延庆招呼陶府派来的人喝茶,裴老娘怕磕着孙子孙女儿,一手牵一个站在门口笑看着,花二姐拉延晖到一旁:“有几句话嘱咐,陶府呢不是嫌裴家东西不好,只是两个姐姐出嫁时有的,三春小姐都有,三春小姐怕做了双份白花银子,所以早早就派我来嘱咐了你家娘亲。只是这床不小心多出来一个。”

延晖心里确实有些不舒服,本知道我们家这样的情况,有什么用什么就行,偏偏这么大排场,虽是提前几日送来顾及我们家脸面,可不都一样吗?回头看看嫂子羡慕得双眸放着红光,方明白她这些日子的脾气因何而来,指了指嫂子屋里:“多出来的床抬到嫂子屋里吧,明日找几个人把土炕拆了。”

花二姐吓一跳:“那可是黄梨木的,有多贵重你”

延晖笑笑:“就这么定了。”

花二姐得了三春嘱咐,就怕这位姑爷不高兴,小心问道:“要不两个换一下?”

延晖摇头:“不用了,换来换去的麻烦,再说我屋里那张是哥哥对我的一番心意。”

花二姐看看裴老娘:“要不给老太太用?”

延晖挑挑眉:“老人家睡土炕对身子好些,若是不愿意,这些东西都抬回去好了。”

花二姐忙不迭差人抬进何氏屋里,裴老娘和延庆以为延晖不喜陶府送过来的,看着有些泛黄,没有家里这个大红的那么喜庆,反正多出来一个,也没说什么,何氏怔怔看着自己屋里,手指甲猛掐着掌心,待花二姐带着人们走了,进了屋扑到那张床上嚎啕大哭,边哭边说:“没想到我这辈子也能睡上木床,以后再不睡土炕了。”

一家人摇头而笑,夜里正吃饭时,万年匆匆忙忙来了,塞到延晖手里二十两银子,留下帮忙到延晖成亲拜了天地才走。

九月初一这日天空瓦蓝瓦蓝的,树上的鸟儿欢快得鸣叫着,刚到未时,迎亲的队伍回来了,延晖一袭红衣端坐在高头大马上,裴家本来备的是粗布染好的,三十这日花二姐不放心跑过来看了一眼就叫唤:“这怎么行?陶府一定是绸的,赶紧换。”

夜里县府的裁缝赶好送了来,早上延晖却不愿意穿,庄户人家如此铺张做什么?粗布的就挺好,裴老娘训斥他几句:“没有只能将就,如今有了就穿上,要不和人家也不般配,女子一生就这一回,不要让她扫兴。”

延晖才勉强穿上了,从未穿过绸衣,就觉浑身不自在,更让他不自在的是给三春送嫁的那两个姐夫,一进裴家院门,脸上那表情就跟活见了鬼似的,胡耀祖还好,行商多年见多识广,呆愣片刻脸上就挂了笑容,三春的想法跟别个女子不同,也许这连襟有什么过人之处也难说。

黄万财就不行了,是本乡的大地主,在自家地盘上仗着富贵我行我素惯了的,一见裴家如此贫苦,张口就说:“一看就是佃农,三妹妹这是糊涂了吧,嫁到这样的人家来遭罪。”

三春听到他的话,在轿子里咬牙切齿,二姐竟没叮嘱他吗?不会说话就别来,要不是没有兄弟,还用得着他吗?胡耀祖忙捅捅黄万财:“小心三春跟你翻脸。”

黄万财忙闭了嘴再不说话,要不是上轿前娘亲叮嘱不能说话,三春早就开口了,这会儿只能忍着,呼哧呼哧吹出的气顶着盖头一动一动的,直到被花二姐扶下轿,执着红布一头,听着另一头缓慢的脚步声,心里的气才消了些。

延晖看着她细腰轻摆莲步姗姗,红色嫁衣随着她的走动而波光荡漾,心头一喜就冲淡了不自在,专注得听着媒婆的话,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一拜天地二拜父母三拜高堂,然后进了洞房。

宾客散尽,延晖揭开三春盖头,看着凤冠下俏丽的容颜,那股陌生又熟悉的火苗又开始乱窜,灼烧着叫嚣着让他有些眩晕,三春冲他笑了笑,招手让花二姐过来为她解凤冠,花二姐一通忙乎后说:“嫁妆都归置好了,三小姐就放心吧,我也该回去了。”

三春起身到妆奁中拿了一支金钗递给花二姐,低声说:“谢谢花二姐为三春觅得良缘。”

说到良缘二字,想起延晖在侧,声音低如蚊纳,延晖因心神都绕着她打转,听得清清楚楚,心里一荡,晕开一圈圈的波纹,花二姐喜孜孜接过,她还没戴过金钗呢,知道这是三春单给的,回头陶府也少给不了,心里决意不要延庆再还那二百五十两银子。

花二姐开了门要走,门外呼啦涌进一堆人来,是延晖的几个发小和村子里的大姑娘小媳妇,大姑娘小媳妇们指着三春说真漂亮什么的,三春站起身招呼她们进屋,见几个姑娘羡慕得盯着她的嫁衣凤冠,笑说道:“以后谁成亲可以来借,坏不了就行。”

姑娘们一阵欢呼,几个小媳妇叹着气说:“可恨嫁得早了些。”

众人笑做一团,几个发小看着三春打趣延晖:“这么漂亮的媳妇,还敢去县学读书吗?可得看好了才行。”

一屋子人笑闹到天黑,讨了喜饼散了去,屋里只剩了延晖和三春两个,一时静谧无语,抬头看一眼对方,目光一对上又仓促低下头去,三春拿着手里那块帕子绞啊绞,延晖坐在绣墩上心想,那块帕子快被她拧烂了。

想开口说却说不出来,只是在心里想,想夸她好看又张不开嘴,三春从床沿上站起身,向他这边走来,延晖的心跳啊跳,快跳出了嗓子眼,看着三春走过他身旁,站在了梳妆台前,忙搬了绣墩过去放在她身后,三春低头坐下,打开妆奁梳头。

延晖傻站在她身后,看她乌亮的长发垂了下来,白皙的手握着桃木梳子一下下慢慢梳着,梳理顺了想要盘个发髻,双手笨拙得忙乎半天,叹口气垂下双手,怎么学了半个月也没学会,延晖听到她叹气,正想笑怎么连个发髻都不会梳,又想起她该是有丫鬟服侍的,心里一喜有了话题,就问问她怎么没带丫鬟过来。

还没问出口,就听见三春肚子里咕噜一声,三春羞得脖子都红了,直骂肚子不争气,怎么就饿成了这样,不想又是一声,延晖俯下身问:“饿了吧?先吃个喜饼,我出去看看有没有好吃的。”

裴老娘正在厨房煮面,延庆累得睡着了,何氏哄睡了小虎和囡囡,正在烧热水,延晖没进厨房,闻见香味就是一笑,娘亲早想着三春会饿,娘亲煮的鸡蛋面条最香了,三春真有口福。正要回屋看见何氏出来,想起什么来,笑说道:“三春不会盘发髻,嫂子手巧,去帮帮她。”

何氏笑嘻嘻应着进了屋子,看见这位弟媳妇心中一叹,真是位漂亮人物,三春吃着喜饼,何氏为她盘好头发,又教她有何技巧,比陶府的人们都说得明白,过一会儿三春学会了,让何氏看着冲盘了一遍,何氏看着那打开的妆奁,里面琳琅满目,眼睛都直了,有一搭没一搭应着三春的话。

这时延晖端了面条进来,三春闻见香味咽了咽口水,何氏依依不舍站起身走了,不能戴那些首饰,多看几眼也是好的。

洞房(上)

三春吃着面条连说真香,吃完一碗解了饿不解馋,又怕延晖笑她能吃,大眼睛眨啊眨的,眨得延晖热血直冲头顶看着她不住傻笑,舔了舔嘴角笑问:“还有吗?”

延晖忙点着头出去盛去了,三春扭着手想,这成亲后竟然是我先开口跟他说话,真是的,本来打定主意让他先开口,免得他说自己疯野,谁让他家娘亲做的面条如此的香,又想起如今是自家婆母了,明日早上敬媳妇茶要喊一声娘才是。

想着想着就红了脸,延晖进门笑说道:“刚刚吃得太急了吧?瞧这脸红的,这一碗吃慢点。”

三春点点头,延晖放下碗,觉得她脸蛋红扑扑的分外可爱,不由伸出手指轻轻触碰一下,三春往后一躲,笑说声痒,延晖心中一动,缩回来的手又伸了过去,摸着她的脸,真滑呀,活像剥了壳的煮鸡蛋,三春一扭身:“吃饭呢。”

延晖笑笑,去厨房拎了一桶水来,到衣橱后洗好换了水笑看着三春,三春吃饱喝足,迟疑着蹭到了浴桶前,延晖隔着衣橱听见窸窸窣窣的脱衣声,过会儿听见三春呀了一声,忙问何事,三春嘟囔道:“忘了拿中衣过来,那套红色的,你帮我拿吧,不过不许进来,从那边扔过来就行。”

延晖拿了站在衣橱边上,手伸进去老长,三春一把抢过,飞快套在身上,听见延晖问道:“你大概是有人服侍惯了的,怎么没带丫鬟过来?”

三春扣着衣纽说:“谁不愿意有人服侍呢,只是想着你家这样,怕是连丫鬟住的地方都没有,再说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既是庄户人家,要丫鬟做什么?”

延晖虽不愿意被比作什么鸡啊狗啊的,不过这话自三春口出说出,就别有一番滋味,正咂摸着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她走了出来,眸子一亮压着心跳笑道:“哦,对了,三春偷偷来我家看过的,我差点儿忘了。”

三春忸怩着往床边走去,嘴里嘟囔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延晖一把捉住她手腕:“还跑到县府费尽心机,就为看我一眼,也不能提吗?”

三春有些恼,也不知当时怎么就那么大胆,往回抽着手说:“不能提不能提,再提再提不理你。”

延晖趁着三春使劲,偷偷一笑松开了手,三春啊的一声立足不稳,快要倒地前一双有力的手臂揽住了她的腰,往怀里一带,轻笑道:“使那么大劲做什么?拉拉手也不行吗?不能提再不提就是。”

三春靠在他怀里,心咚咚咚急跳着,一句话也不敢说,延晖鼻端萦绕着她的幽香,一时沉醉忘言,两个人维持着一个姿势过了良久,三春喃喃说道:“脚都麻了。”

谁知脚刚刚动了一下,延晖猛然横抱起她大步走向床边,放她平躺在床上,蹲下身脱去她的鞋,将她的脚攥在掌心,三春挣扎了几下,想起娘亲嘱咐过的话,僵着身子不动了。延晖低低说道:“不是脚麻了吗?我给你揉揉。”

他的手掌干燥温暖,贴着三春的脚心缓缓揉捏着,三春慢慢松弛下来,舒服得睡着了,延晖俯下身端详着她,长发披散在枕边云锦一般,浓密的眼睫毛随着呼吸轻轻翕动,鼻头调皮翘着,,红润的嘴角噙着微笑,xiōng脯一起一伏得诱惑着延晖,延晖试探着手覆了上去,三春轻哼一声翻身向里,延晖的手刚缩回来,看见她中衣衣襟微敞,里面静卧着一只小白兔,身子骤然热起来,两只手指探进她的衣襟,触着那一片柔软,猛得抽了一口气。

然后整只手掌覆上去抚摸,过了一会儿抚摸变成揉捏,揉捏着扳过三春肩膀,另一只手也探了进去,心里好象破了个洞,怎么也填不满,颤着手解开她衣襟,脸埋在她怀中,张口轻轻含住一只rǔ/头,慢慢伸出舌尖抵舔着,三唇在睡梦中低嗯了几声,延晖的身子中火苗乱窜,一口咬了下去,三春在睡梦中疼醒,朦胧睁开眼问道:“你怎么还不睡?我睡得真舒服,突然觉得有些渴就醒了。”

延晖抬起头看着她,三春舔了舔嘴唇,刚要说话,延晖的唇舌覆了上来,低低说道:“三春,我想”

三春迷糊道:“想什么?”

延晖双手去脱她的中衣,三春一声惊叫双手死命推着他,延晖清醒了些,茫然看着三春:“不愿意吗?”

三春看着他的眼神,活象个想要讨糖吃的孩子,又想起娘亲嘱咐的话来,洞房花烛要由着他,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头一夜会疼些,再往后就不疼了,三春追问为何会疼,他要做什么,夜里不就是睡觉吗?娘亲就不说话了,有些脸红得说:“记住我刚刚说的话就是,问这么多做什么?”

三春就不好再问了,过一会儿又想起一件事:“娘亲,是不是成亲后就会有小娃娃?怎么就会有小娃娃?小娃娃从哪儿生出来?”

陶夫人头疼道:“成了亲就知道了。”

三春缠着问,陶夫人指指咯吱窝:“小娃娃从这儿生出来。”

三春说道:“那还不痒死了。”

陶夫人笑不可支,拍着她头:“睡觉睡觉,这是娘亲最后一次陪你睡了,以后就是裴家的人了。”

三春咯咯咯笑起来,延晖心里头那股火气散了些,笑问道:“三春想起什么来了?”

三春就说了娘亲说的话,延晖好奇道:“啊?小娃娃是从咯吱窝生出来的?我娘亲说是从脚底钻出来的呀。”

三春就弓起腿看自己的脚,膝盖不小心顶到延晖胯间,又长又硬的,不知什么东西,琢磨着说道:“带擀面杖做什么?怕我不听你的?我娘亲说了,让我都由着你。”

延晖疑惑问道:“什么擀面杖?没有呀?”

三春抬起身子,伸出手去摸了一下,连忙又缩了回来:“怎么那么烫手?”

延晖瞬间明白三春说的擀面杖是什么,脸就染成了一块红布,三春突然指着他:“就算我不听你的,也不能打人呀,裴延晖,你给我说清楚了。”

延晖想起她在县学外街角那疯野劲儿,怕她又发作起来,欺身上去紧紧压住她,解开裤子捉住她的手,三春僵着手试探着抚摸了一下,延晖一声低喘去解她衣衫,低低说道:“怎么会打你呢?三春,听你娘亲的话,由着我一回可好?”

三春的手缩了回来,双手抱在xiōng前紧紧闭上眼睛,延晖压抑着自己的紧张,轻轻吻着她的脸颊,唇角扫过她的唇角,唇瓣吮着她的唇瓣,抓着三春双手放在他腰间,两个青春年少的身子裸裎相对,刚一挨上就从心底窜上焚身的火焰,三春的手臂紧了紧,两手摁在延晖精瘦的腰身上,延晖的后背一阵颤栗,欲望在她两腿间蹭磨,三春双腿分开了些,延晖有些焦灼,却半天找不到门路,双手探索得在她xiōng前揉捏,听着三春轻轻的嗯啊声,终于难耐,硬着头皮鼓足勇气坐起身,分开三春的双腿,向她两腿间看去。

三春羞臊得捂住了脸,身子刚被放平,就感觉到延晖闯了进来,一阵尖锐的痛楚掠过身子,她嘶喊了一声,延晖被她的紧/窒夹击着酥麻中带着疼,听见她的喊声动作骤停,因拼命忍耐,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滴在三春雪白的肩上,哑声说道:“既然疼,我们睡吧。”

三春的疼痛转眼间弱了下来,感觉到被他撑满的餍足,紧搂住他腰摇着头:“娘亲说第二回就不疼了。”

延晖一喜,又听见三春说:“为了第二回不疼,我们尽快做了这第一回。”

延晖紧张得缓缓得轻柔得动了一下,小心看着三春问可疼吗?见三春摇头才敢动第二下,动一下问一句,一下一下缓缓动着,因忍得辛苦,低哑得唤着三春:“还没听你叫过我的名字呢?”

三春在他身下微微笑着,低喊了一声延晖,延晖身体里的火苗炸裂开来,快着动了几下,又问三春可还疼吗?三春摇着头说有些麻痒,延晖突然发力冲撞,三春懵懂着喊出声来,听到身下的床咯吱咯吱得摇晃,隔壁似乎有人咳嗽,她想开口提醒延晖轻些,喉咙发紧一句话说不出来,迷茫中手下用力,由延晖腰间滑至臀部,想摁住他,延晖心神激荡间,就觉三春的手紧捏在他尾骨处,两个人的身体更加紧贴,欲望陡然间破笼而出,想要大喊又羞赧着,埋头在三春肩窝闷哼几声,瘫软在三春身上。

三春从迷离中清醒过来,延晖死沉死沉得趴在身上,捅了捅他:“啊?我刚刚觉得好象好象有一半要死了,你不会全死了吧?”

延晖低低笑出声来,抱紧了她:“好三春,我是快活得恨不能死去,真是销魂蚀魄难餍足。”

三春拍拍他脸:“甭整酸词儿了,刚刚这床晃得都快散架了,你没听到?也不轻些,若是让人听到,岂不是羞死人了?”

延晖摇摇头,三春突然想起来:“对了,这床是黄梨木的,就算在上面翻跟头都不会有声响,怎么能这么大动静?”

延晖笑了笑:“大概是地不平一定是地不平。”

三春摇摇头:“地上铺的青砖,怎么会不平?”

延晖挠挠头:“想起来了,那床啊太大,这屋里放不下,放到嫂子屋里去了。”

三春手在他背上拍了一下:“先下来,沉死了,胡说,那床是花二姐来量了你们家尺寸做的,怎么会大?”

延晖就觉刚落了汗的后背又冒出一层薄汗来

洞房(下)

延晖迟疑问道:“三春,那床很贵重吗?”

三春点点头:“贵重倒在其次,只是十分结实舒适,我爹爹和娘亲早些年执意睡大炕,后来有了这样的床才把土炕刨了的。”

延晖有些懊恼:“早知道给娘亲好了。”

三春心里想,知道他是个执拗的,一直怕他不愿意沾了自家便宜,要和自己划清界限,这样也好,毫不费力就和延晖做到不分彼此,可是转念又一想,他这么快就坦然接受,对他有些微微失望,心里也不明了是希望他有志气些,还是希望他顺其自然。

她想着心思,听见延晖说:“你不生气吧?你的嫁妆我就动了这一样,别的不会动分毫,这张床好坏是哥哥的一片心意,不能因为简陋就抬出去,三春大概想不到,那床抬到嫂子屋里,她都哭成泪人了。”

三春有些讶异,这在陶府实在算不了什么,也难以想象有人会为了一张床而哭泣,只是也要表明立场才是,省得日后纠葛麻烦,就象爹爹教的,不是先礼后兵而是丑话说在前头,心里打定主意,笑了笑打个哈欠:“睡吧。”

延晖初尝情事,想起刚刚濒死般的快乐,一颗心象在惊涛骇浪中颠簸,三春的馨香不时袭来,身子火烧火燎的难受,伸手过去握着三春xiōng前的一双小白兔,过会儿脸也挨了过去,三春笑着打他:“这样哪能睡着?”

延晖立马翻身坐起:“正好我也睡不着,三春,不如不如我们再象刚才那样。”

三春扭过身子:“不行,我怕疼。”

延晖伸手一捞,让她靠着自己,不期然感受到她身后玲珑的曲线,欲望蓬勃着更加难耐,在她耳边低哄:“岳母不是说,第二回就不疼了吗?三春敢不敢再试试?”

三春转过身子看着他:“有什么不敢的。”

延晖高兴得一翻身将她覆在身下,就听见木床咯吱一声响,三春推着他:“不行,动静这么大,羞死人了。”

说到床,延晖实在无话可说,带着几分委屈闷闷说道:“那那就睡吧。”

三春又说:“这几日都不和你那样了,等回门时央爹爹再做了新床才好。”

延晖心里一声哀叫,做个新床还不得两三个月吗?两三个月不让碰她,还不如死了算了。往床上一趴,枕头捂在头上,胳膊耷拉下床沿,三春假装不觉,翻身面朝墙闭上了眼睛,延晖的手指直触到凉凉的青砖地上,又触了一下,跳起来被子裹着三春往绣墩上一放,三春不知他要做什么,茫然坐着看着他,就见他利落的把床上的竹席毛毡厚垫薄褥卷起来铺到了地上,又到衣橱中拿了两床厚被子往上面一铺。

三春明白了他是为何,不由就是一笑,延晖过来抱她滚倒在厚厚的被褥间,抚摸着她的腰背笑说道:“这下不会有动静了吧?”

三春没有再疼,反倒是酥酥麻麻的,婉转轻吟着告诉延晖自己的欢愉,延晖见她果真不疼,脸上神情似难过似欢快,也不敢太过放松,略略拘谨着又要了她一回,放松后低喘着在她耳边问:“三春难过吗?”

三春摇摇头,埋头在他怀中低声说:“延晖,夜深了吧?”

延晖心里还有些热烫,又怕累着三春,抱她在怀中说睡吧,心里想成亲原来是这般销魂滋味,低头看看睡着的三春,竟能带给他如此极致的快乐,偷偷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这哪里是娶亲,分明是得了一颗稀世的珍宝。

一声声鸡啼将三春从睡梦中唤醒,要起身时,腰间一只手紧紧箍着,身后传来一声醒了,不待她应声,缓缓动着摩擦着她的臀,三春脸一红,腿已被他轻轻分开,从身后挤了进来,另一只手抚上她xiōng前揉捏,三春一声轻喘往他怀里靠了靠,他慢慢得冲撞着,过了一会儿又觉看不到三春的脸,缺点什么似的,抽了出来趴在三春身上,借着天光看到三春晕着粉红的脸颊,吻过她的眉眼嘴唇,又是一番撞击。

三春在迷乱中紧紧攀着他肩,扭动着身子想要更多,想让他更快更激烈些,却羞于说出口,只是紧闭双眸轻蹙眉头,低唤着延晖延晖,延晖仿佛被她的呻吟低唤鼓舞着,不由加快了频率,三春一点点往上攀去,感觉快要高到极致的时候,延晖轻嗯了一声,她感觉体内一股热浪,抱着延晖犹在轻颤的肩背,却觉有些不足。

延晖欲望消褪,起身把三春和被褥一起放到床上,笑道:“三春再歇息会儿,我洗洗把水放好了,你再洗漱。”

三春指指身下的两床棉被:“先收起来吧,若是娘亲看到”

延晖一手抱起她,一手去扯棉被,这时天光已亮,延晖扯掉棉被就是一愣,手微微抖着把棉被扔在地上,把三春往床上一放,分开她腿看着,看着看着又轻轻抚摸,三春一嘶声:“都说了起床了,怎么又来了,还有完没完?”

延晖声音异常轻柔:“傻丫头,你都流血了,怎么骗我说不疼?”

三春一愣,想去看,延晖摁着她不让,看她那一片粉嫩有些红肿,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极度懊悔自己不知收敛,手轻抚着察看有无伤处,谁知他的手一动,三春的腿夹紧了些,刚刚没有满足的欲望又蔓延开来,延晖的手再动,三春身子颤栗起来,捂着脸压抑着羞意低声说道:“刚才那儿,延晖再摸摸看。”

延晖以为她疼,就又轻抚几下,三春轻喘着:“就是就是那儿再快些,嗯再重些”

延晖不知她是难过还是舒服,因刚刚触目的那片鲜红,心里对她十分疼惜,顺着她的话动作着,三春平躺在床上,绷直着双腿夹得越来越紧,延晖看到她的异样,听着她欢快的呻吟,难道这样能让她快活吗?心里明白过来顺着她呻吟的节奏动作着,三春的喊叫越来越高越来越急,她双手紧紧捂着嘴唇,叫声依旧溢出唇边,腰身向上弓起,从头到脚似有一根线牵扯着,越来越紧节节上升着,陡然间攀上了顶峰,那根线应声而断,从头顶到脚尖都酥麻着,三春瘫软在床上,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

延晖看着她在动情的扭动陷中入欢快的迷离,然后昏死一般一动不动,俯下身一点点抚过她因□浮起小粒子的肌肤,嘴唇吻上她的嘴唇,这次不再浅尝则止,而是在动情中不自觉的舌尖撬开她的牙齿攻城掠地,三春软着身子由着他,力气慢慢恢复了些,搂住他脖颈舌头与他的纠缠在一起,两人满足分开时,额头抵着额头,同时低语道,真好。

延晖这时才想起刚刚是在为她验看伤口,支起身又要看时,三春抱住他脖子摇摇头,轻声说:“没事的,娘亲说第一回要流些血,我本来不信的,谁知竟是真的,我一点也不疼,延晖不用紧张。”

延晖抱着她:“那就再歇息会儿,我记得哥哥成亲第二日,日上三竿才起,娘亲也没有生气。”

三春趴在他怀中,手不经意间触到他胯间,突然来了兴致:“刚刚你看了我,我也要看看你的,昨夜明明又长又粗又硬,这会儿怎么软绵绵的,太好玩儿了。”

延晖知道她的性子敢说就敢做,手脚麻利从床上跳起来:“我去洗漱,三春再歇息会儿。”

三春笑看着他三下两下套上衣服,逃一般走了,心想,这会儿不让看,今夜再看,总得解了我的好奇之心。

延晖拎了水进来沐浴过,看三春犹睡得沉,坐在床边笑看着她,怎么看怎么好看,比在河边初遇时更美了几分,细细想来,长这么大没见过如此美丽的姑娘,她如今是自己的妻子。

三春醒来时,延晖痴看着她傻笑,三春脸一红,延晖亲亲她红扑扑的脸笑道:“我去把水备好。”

过一会儿回来抱起三春转到衣橱后往浴桶里一放,紧张问她:“沾了水可疼吗?我刚刚洗时都有些疼,怕你会更疼。”

三春点点头,延晖拿巾子几下给她洗净了,抱她出来蘸着温水,仔仔细细在她两腿间擦洗,三春羞得下巴抵着他肩头,不敢动也不敢说话。

洗漱过三春换了玫红色衣裙,给延晖拿出一件绛紫,说是本来让回门穿的,今日先穿一日喜庆些,延晖点点头,此时也想不起昨日穿绸衣的不自在,只因燕尔新婚,只要是三春的话,他都会顺着,三春高兴就好。

三春梳好髻戴了银簪,这是娘亲嘱咐好的,在婆母面前不可太过贵气,简朴就好。延晖挑出一副耳环给她戴上,看着她犹如潋滟的桃花般娇艳,心旌摇荡着捧着脸吻了过去

认床

两个人磨磨蹭蹭到了堂屋,裴老娘在桌边端坐着,延庆夫妇站在她身后,小虎和囡囡也规规矩矩站着,何氏看着三春的首饰,心里好一阵羡慕,笑说道:“这不来了吗?”

三春嘴角一扬,听到裴老娘有些严厉的声音:“延晖,这也有些太没规矩了,一家人等了你们好些时候,小虎和囡囡早就饿了,也不敢吃饭。”

三春看看屋外日头已是老高,低了低头红着脸刚要说话,延晖往前一步挡住了她半个身子,笑说道:“娘亲,我们家一向自在惯了的,哪有什么规矩?再说了,我记得几年前哥哥娶亲,起来都快中午了,娘亲也没说什么。”

延庆看了何氏一眼挠了挠头,何氏脸一红身子扭了两下,三春低了头心里偷笑着,延晖这个傻子,竟然不知道他娘亲这规矩是为她立的,两句话揭了自家老底,虽说是要护着自己,只怕惹了更大麻烦,果然裴老娘哼了一声:“这是什么话?你是个读书人,难道不懂忠孝节义吗?这个孝字怎么写你可知道?我们小门小户的就没规矩吗?”

三春忙上前跪下笑道:“都是媳妇的不是,贪睡了些,这就给您老人家请安。”

裴老娘见三春姿态放得很低,点了点头,延庆瞪了延晖一眼,延晖也过来跪了,二人给裴老娘磕了头起了身,三春给裴老娘敬了茶叫了娘,裴老娘脱下手腕上另一只铜镯子给了三春,三春从怀里拿出一副金钗,顶端缀着紫色宝石,阳光透进来煜煜生辉,裴老娘眼眸一亮,缓和了神情。

延晖又领着三春给兄嫂磕了头,何氏看着婆母手中那一副钗,狠狠心也将手腕上的铜镯掳下来,三春戴在手腕上笑道:“多谢嫂子的厚礼,我陪嫁的那张床,嫂子用着可称心?”

何氏点点头,连说称心,三春笑说道:“那嫂子留着就是,算作三春给的回礼。”

延晖觉得三春这么处置甚好,瞧着她就是一笑,何氏一怔,脸上有点不大好看,狠心给了那只镯子,本以为也像婆婆有金钗的,就算没有一副,有一只也好,这下好了,连好不容易得来的镯子也没了,心里想着三春妆奁里那些饰品,差点哭出来,延庆自是事不关己,裴老娘瞧着大儿媳妇脸色,却不好说什么。

三春揽过来小虎和囡囡,囡囡的手捻着她光滑的绸衣,说了声真滑,延庆喝道:“叫二婶。”

两个小家伙甜糯糯叫了二婶,三春一人给了一只小小的玉如意,小虎的那只上面刻了只上山虎,囡囡的那只上面是只小马,延晖一看笑问道:“三春竟知道小虎和囡囡的属相?”

三春笑说道:“问的花二姐。”

何氏见儿子女儿手里的玉如意通体碧绿的透着水光,怕小孩子不小心摔了,忙抢过来攥在手心,那股沁凉就通到了心里,没给自己给了孩子也行,孩子的不就是自己的吗?想着脸上又有了笑容,借口去厨房端饭,先回屋拿红布包了,压在陪嫁的衣箱底,从不上锁的箱子上了锁,走到门口又不放心,又回去拉了拉锁见拉不开,这才进了厨房。

裴老娘见三春对自己的孙子孙女儿如此上心,一副金钗搁在手中沉甸甸的,三春又提到了陪嫁的那张床,想好的话就不打算说了,可延晖的笑容怎么看怎么碍眼,延庆就不像他,对自己媳妇疼归疼,爹娘儿女兄弟总是放在前头的,当着人面从不跟媳妇太过亲近,这延晖就不一样,一夜之间眼里只剩了这个三春,娘亲兄嫂就在跟前,却看也不看一眼,以前喜欢小虎囡囡的,这会儿也不怎么理他们。

三春瞪了延晖一眼,延晖以为三春跟他闹着玩儿,看着她不住的笑,何氏端了饭菜进来,小虎囡囡早就饿了,只是今日一向慈和的奶奶分外严肃,兄妹两个也不敢往桌边坐,这会儿眼见热气腾腾的饭菜端了进来,一家人坐下来,两个孩子眼巴巴等着奶奶先动筷子。

裴老娘知道孙子孙女儿饿了,刚要动筷子,延晖凑到三春耳边跟她说了句什么,三春没忍住笑了出来,裴老娘手中筷子又放下了,清咳了一声说道:“我有几句话交待三春,我们什么话都说在头里,你是大户人家出身,自然是懂规矩,我们小门小户也有小门小户的规矩,回门归来后,你每日早起帮你嫂子做饭,不会做就学着做,家务事都听你嫂子的。”

何氏笑了笑,脸上带了几分得意,延晖刚叫了声娘,延庆抢在他前头说道:“娘,三春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出身,打小受人服侍惯了的,哪里会做家务,慢慢学着做吧,淑芬自己做些什么还行,可是她不知道轻重,让三春听她的哪行。”

何氏脸一拉就要发作,三春忙说道:“我能行的,我跟着嫂子学着做,只是我有些笨,嫂子别嫌我才好。”

她这么一说,何氏倒不好发作了,想笑又笑不出来,略有些生硬说道:“哪会呢?我哪会嫌你笨呢?”

裴老娘这才动了动筷子,一家人饿了一早上,自是吃得香甜,饭菜有些粗硬,盐又放得多了些,陶府一向饮食/精致口味清淡,三春夹了几筷子,就觉得有些难以下咽,裴老娘瞧她有一口没一口的敷衍,问道:“怎么?饭菜不合三春胃口?因你刚过门,今日你嫂子特意炒了菜,以前都是就着咸菜疙瘩的。”

三春一时不知该如何对答才好,说好吃吧,自己确实没吃几口,说不好吃吧,他们肯定不爱听,裴老娘偏偏停了筷子,冷眼瞧着她等她回答,她鬼使神差脱口说道:”娘,我是昨夜没有睡好”

话没说完闹了个大红脸,裴老娘昨夜一开头也听到了动静,瞧着三春羞红的脸,想到自家的么儿子竟也通了人事,脸上就带出些笑容来,延晖见一向慈和的娘亲总是为难三春,因之前也有过要慢慢改变三春性情的想法,明白娘亲大概是一样的心思,可是和三春一夜缠绵后,觉得她怎么都好,刚刚听到让她回门后日日早起做饭做家务,就有些心疼,这会儿见三春满脸通红的,不由说道:“娘,三春她她认床,这一换了床啊,翻来覆去睡不着。”

此话一出,桌上除了小虎囡囡都停了筷子,虽然此床非彼床,此换床非彼换床,可是一家人心里没由来的不舒服,只有延晖尚不知这句话触动了家人心思,傻乎乎看着三春笑,三春心里叫苦不迭,低着头抬脚照着他的脚狠狠碾了下去,延晖疼得惊跳起来,裴老娘忙问怎么了,延晖指了指三春,龇牙咧嘴说道:“刚刚一只老鼠从脚面上爬过去了。”

小虎笑嘻嘻说道:“二叔撒谎,刚刚我弯腰拣秋,看见是二婶踩了他一脚。”

裴老娘脸色一沉,延晖说了声吃饱了,揪着三春袖子逃一般走了,三春只来得及扭着头说:“娘,哥哥嫂子,我们先回屋去了。”

裴老娘看着三春的背影就是一叹,本来想着自家做好的新床给延庆和淑芬,陶府陪嫁的给老二和他媳妇,那日抬过来一看颜色不怎么喜庆,延晖说抬到哥哥嫂子屋里,自己也就没说话,昨夜听到那床咯吱咯吱得响,就想到这几日只听见淑芬有时候哼叫,却从未听到过那床有任何动静,这才明白陶府这床的好,可是事已至此,本以为给个下马威,二媳妇就不敢说什么,可她偏偏说那床给嫂子做见面礼,这话说得明白,就算给了你,那也是我给的,你们裴家不能私下就换了,这么一来,好象裴家成心沾人家便宜似的,唉

说是要一样看待,可那副金钗裴家几辈子都没人见过,唉,只能是尽量两个媳妇一样看待,不能抬举了老二委屈了老大,也不能纵容着老大欺负老二

三春和延晖回了屋里,延晖脱了鞋一看,脚有些红肿,委屈看着三春:“看看肿了吧?我明明是为你说话,你还踩我,又踩得那么狠”

三春经过这一顿早饭,知道延晖有些不通人情世故,想着一时和他也说不清楚,日后再慢慢说吧,婆母的心思她大抵明白,想压着她,怕她仗着娘家富贵,不把裴家人放在眼里,可他们哪里明白,自己明知道裴家穷,还是嫁过来,就是为着延晖这个人,想要帮衬他们,又得顾着他们的颜面,怕他们在自己面前抬不起头来,给婆母两支钗也是别有心思,其实日常戴一支就好,若是她能明白,把其中一支卖了,家里修几间瓦房该是绰绰有余。

至于家务事,三春心里也有主意,只要把嫂子哄好了,自己搭把手也就是了,就这么个小院子这么几间房这么几口人,能有多少活计呢。

延晖看三春站在床边发呆,一把搂她躺在床上说:“累坏了吧?躺下歇会儿。”

三春问道:“家里是佃农吗?”

延晖点点头:“对,是要给人交租子的。”

三春心想,二姐夫说的果然没错,如何才能不动声色置几亩良田过来,她想着心思靠着延晖睡了过去。

田契

回门那日,延晖进了陶府大门,眼见屋檐高耸回廊曲折,心中直呼开了眼界,脸上却不动声色,压抑着好奇尽量目不斜视走在三春身旁,身后几个丫鬟婆子簇拥着,沿路不停有人弯腰叫着三姑爷三小姐,延晖学着三春的样子,略略点点头嗯一声,三春瞧他一本正经的,想笑又忍住了,怕他着恼。

刚进了二道门,玉郎飞一般迎面而来,到了近前叫了声三姨,三春答应着指了指延晖说:“玉郎叫人。”

玉郎见过延晖的生辰八字,比他还要小上一个多月,嬉皮笑脸说道:“延晖,玉郎有礼。”

三春一蹙眉:“延晖是你叫的吗?快叫人。”

玉郎老大不情愿蚊子哼哼一般叫了声三姨夫,延晖响亮答应了一声:“乖外甥。”

一行人进了堂屋,陶府二老端坐着,大春夫妇和二春夫妇笑看着他们,延晖和三春跪下行了礼,陶员外夫妇送了一套贵重的文房四宝,大春夫妇是一副吴道子的“送子天王图”,二春夫妇是两个大大的金锭子,前两样延晖自然喜欢,可这两个金锭子他觉得有些太过贵重,就看了看三春,其实他不知道陶员外的一方砚台就值百金,吴道子的画作更是多少人重金想求而不得。

延晖因喜爱诗文不通世故,认为金锭子比前两样值钱,二姐夫黄万财因为不通诗文,向来认为金银才是货真价实的富贵,与延晖殊途同归,认为他们给的礼是最重的,看到延晖犹豫,得意笑道:“拿着吧拿着吧,妹夫家里最缺的就是这个,我和你二姐呢一向疼爱三春,所以不惜重金,不能让她跟着你受苦不是?”

延晖缩回了手:“二姐夫好意延晖心领了,既然是重金,延晖不敢要。”

黄万财犹自得意,三春想起昨日的心思,因困倦没有答案就睡着了,这会儿心中一动微微笑道:“谢谢二姐夫,还真是厚礼,金银再多,有花完的时候,送人鸡蛋不如送人母鸡。”

延晖笑看着三春:“就是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三春不解,不都是鱼吗?玉郎在一旁笑问何解,一直观察延晖的俊朗笑道:“就是送给人鱼吃,鱼有吃完的时候,教给人钓鱼的方法,才能永远有鱼吃。”

众人都说有礼,黄万财试探着问道:“三春是让我教给延晖赚钱的法子?”

三春一扭身:“他是读书人,学会赚钱的法子做什么,自己留着吧。”

二春见三春不喜他们夫妇送的礼物,不住埋怨黄万财,黄万财知道得罪三春就是得罪岳父母,岳父母家财万贯又没有儿子,将来定是三个女儿平分,就怕他们偏心,趁活着偷偷多给三春,三春若不是仗着他们宠爱,敢嫁给那么穷苦的人家吗?如今玉郎又学着打理陶府生意,这样一来,就他们夫妇沾不着边,三春成亲后就动了心思,狠下心忍着肉疼拿出来几十两黄金,没想到还是不能讨三春欢心。

黄万财转着心思,饭也没吃好,酒也不敢喝,生怕酒后失言,把心里对岳父母的不满说出来,延晖是头一次喝酒,因玉郎不停得劝,看着酒色透明澄澈闻着香气馥郁,浅尝一口然后嘬饮一盏,几盏下肚连说好酒,又试着和玉郎学划拳,几番下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玉郎连连败北,喝得趴在了桌上喊也喊不醒,延晖谈兴渐浓,转头和俊朗大谈诗书。

三春看他脸色红润眼眸发亮顾盼神飞,双手托腮看着他,眼神陷入迷离,陶员外在一旁听着延晖侃侃而谈,胡耀祖在他耳边说道:“头一次饮酒数十盏不醉,看来妹婿心xiōng极为开阔,寻常事甚少往心里去。”

陶员外连连点头,大春和二春怕陶夫人困倦,先扶她睡去了,过会儿二春回来瞪着黄万财,黄万财陪着笑过去扯了扯三春袖子,三春正琢磨着延晖的话,似懂非懂的却觉得极有学问极有道理,好半天眼神才对上黄万财的笑脸。

黄万财笑道:“三妹,借一步说话。”

三春想起方才的主意,跟着他到了后堂,黄万财试探道:“三妹到底要什么?只要说出口,二姐夫就算搭上身家,也要给的。”

三春笑道:“二姐夫家中什么最多?”

黄万财笑道:“自然是地。”

三春又问:“佃农家中什么最缺?”

黄万财一拍脑门:“也是地,妹夫家要多少,只要三妹一句话,二十亩怎么样?”

三春拧眉道:“难不成裴家庄的地也是二姐夫的?”

黄万财摇摇头:“不是不是,那是刘地主家的。”

三春在他耳边说道:“这样事成之后,给二姐夫一尊财神,怎样?”

黄万财高兴得合不拢嘴,岳父书房中那一对金镶玉的财神,他都惦记好些年了,也照着样子做了一个,怎么看怎么比不上岳父的,后来经人指点才知道,除非是御用的工匠,别人根本不会这金镶玉的工艺。

延晖自顾喝得高兴,与俊朗推杯换盏称兄道弟,根本不知道三春为他们家费的一番心思。

过了两日,刘地主找了延庆过去,要收回他们家租用的田地,延庆一听如遭霜打雷劈,嘴唇哆嗦说道:“眼下正是秋收季节,今年收成又好,能不能收了粮食再”

刘地主不耐烦道:“州府有个大官看上了那块地,要修祖庙,等你们收割了土地一上冻,就耽误了动工的工期,也不亏待你们家,给你们家十亩地,就是收成薄些。”

也不等延庆说话,从怀中掏出田契递给他,延庆老实巴交的,被刘地主欺负惯了,以为是租用的二十亩丰田换租了十亩薄田,也知道事已至此无法更改,颤着手接过田契回家去了,心疼着这一年来辛苦耕作的收成,本以为今年丰收,交了租子能多留些余粮,这下全家人这一年吃什么。

延庆耷拉着头回到家,在饭桌上将此事说了,裴老娘和何氏眼泪都下来了,一年的盼头都没了,换来的田地又薄,裴老娘一时气极,看着三春:“眼下只能指望三春为我们家讨回公道了。”

三春问道:“大哥说得太急了,我没太听明白,这换来的薄田是我们的,还是租用的?”

裴老娘看着三春:“真是不知人间疾苦,我们是佃农,怎么可能成了我们的?”

延庆这才想起来那张田契,拿出来递给延晖:“我也不识字,上面写的什么?”

延晖拿过去一看就笑了:“我倒觉得是好事,虽没了一年的收成,虽是十亩薄田,可这田地是我们的了,上面都盖了县府官印的,持有人是裴延庆,是哥哥。”

裴老娘接过去摩挲着田契老泪纵横:“这红印我见过,我们家也有自己的地了,再不用给人交租子了,真是老天有眼。”

延庆高兴得在屋里转着圈儿:“一直以为刘地主为人刻薄,原来也不错,竟然给了我们家十亩地,明日拎两只老母鸡去好好谢谢人家。”

何氏撇撇嘴:“谢他做什么?明明为富不仁,我们辛苦一年的收成就没了?足足二十亩地的收成都被他贪了去,说不定明年开春又变卦了,又来夺走也说不定。”

裴老娘和延庆兜头一盆冷水,延庆一拍脑袋:“村北山坳里的田地怎么会是薄田,又向阳又挡风的,都是旱涝保收的好地。”

延晖好整以暇道:“哥哥莫急,眼下看来是好事,我们有了生蛋的母鸡不是?若是不放心,就去问问刘地主到底怎么回事,问明白了也好放心,毕竟无缘无故哪来的好事,再说田契总不会有假,刘地主不能说夺走就夺走。”

三春瞟了延晖一眼,怎么说我说的话,不说那什么鱼啊鱼的,延晖看着她一笑,想起她那日对黄万财说的话来,莫非是

第二日延庆喜滋滋回来,说是州府的大官怕坏了名声,给了刘地主很多银子,嘱咐他不能亏待了原来的佃农,刘地主也是忍着肉疼才给了裴家十亩地,至于丰田说成薄田,刘地主说丰田就丰田吧,是他一时糊涂弄错了,错了就错了,再换也麻烦,他也不在乎这十亩地。

全家人这才放下心来,欢天喜地过了几日,一日早晨何氏慌张说道:“家里米缸面缸都见底了,这一年吃什么?”

裴老娘瞟一眼三春没有说话,三春假装没看见,饭后裴老娘找了延晖过来,延晖想了想:“也不能事事都找三春,万年给的二十两银子还在吧?可够买一年的粮食?”

这时三春进来说道:“我倒有个主意,娘听听行不行,哪家佃农的粮食多些,就把一半的地租给他们种冬小麦,预先收一年的租子,等家里能周转了再收回来。”

裴老娘一听知道她这是不爱帮忙,又舍不得那二十两银子,点点头叫来延庆,试着问问有没有人愿意租地,下午延庆回来,因他为人厚道,佃农们自然愿意,都说是沾了陶府的光,延晖一娶媳妇,裴家就有地了。

裴老娘哼了一声,这是祖上积德,与她们陶家有什么关系。

延晖在屋里腻着三春夸她聪明,三春当仁不让这算什么,不过是小事一桩,我做过的大事多着呢,两人笑闹着,延晖突然捉住三春:“说实话,回门那日,跟二姐夫要了什么?”

三春笑道:“还不是要了金锭子吗?说那些话不过是因为成亲那日,他笑我们家穷,我一直记在心里,要让他也不痛快罢了。”

她一句我们家,延晖心里一热吻住她的红唇厮缠不休

背对

裴家有了田产的消息不胫而走,来窜门的街坊四邻远近亲朋一夜间多了起来,裴老娘这么多年被人低看,一朝扬眉吐气,红光满面在家招待客人,万年给的二十两银子拿出十两,各式瓜果点心好茶好饭,过年都没见这么丰盛过,小虎和囡囡馋得口水直流。

裴老娘忧心来年的粮食不够,只是这么多年矮人三分,如今好不容易翻身,来的客人脸上都带着无比热忱的笑意,她也就打肿脸充胖子,怕置办得不够,还得把另外十两花了去,盯着小虎和囡囡,舍不得给孩子吃。

三春何时把一些瓜果点心放在眼里过,看小虎和囡囡眼巴巴的,抓了两大把塞给他们,两个孩子雀跃着出门玩儿去了,裴老娘当着客人的面不好发作,心里正疼着,小虎和囡囡又跑了进来,三春又是两大把,裴老娘气冲头顶,喝斥三春去煮开水过来,三春吓了一跳,怎么声音这么尖利,跟被针扎了一样。

三春磨磨蹭蹭向厨房走去,何氏跟在她身后要出来,回门那日傍晚,三春看延庆不在家,拿了一支玉钗去何氏屋里,说是家务事上笨些,请嫂子多担待,果然何氏没有为难三春半分,只是让她打个下手,在厨房里择菜洗菜淘米,洗衣服她只管晾晒,以前何氏都是一个人做家务,如今有了帮手倒是其次,主要是有人作伴,总是跟三春絮絮叨叨,三春泰半听得多说得少,何氏嫁到裴家几年的不甘委屈总算能倾吐干净,就更喜欢三春。

裴老娘都看在眼里,只要她们不生事,也就由着她们,家和万事兴的理她是懂的,她也知道三春这么些日子灶台边都没挨过,现下生她的气,就让她去煮开水泡茶用,看见何氏要跟出去,就笑说道:“淑芬给你婶子剥几个桔子。”

何氏只得转回身,三春这些日子点火都没学会,在厨房里烟熏火燎忙乎半天,这火也没点着,急得眼泪都掉下来了,翻拣灶膛里的柴时,手掌心烫起几个水泡,折腾了一个时辰才烧开一锅水,灌到茶壶里提到堂屋,客人早走得没了影,心里就有些气,人都走了也不说一声,让我白忙乎半天。

何氏看三春脸上几道黑印子,指着她笑着要说什么,裴老娘闲闲坐着开了口:“烧个开水从半下午烧到了天黑,客人等得都要渴死了。”

三春揭开桌上茶壶盖儿瞄了一眼,里面还有大半壶茶水,心里的火气就大了起来,不客气说道:“既是有水,娘为何还让我去烧,再说人早走了,也不跟我说一声去,让我白忙乎半天,这不是折腾人吗?”

三春过门八天了,一直温顺好脾气,今日说话如此直白,出乎裴老娘意料,被噎得半晌无语,何氏虽有时跟婆母甩脸子,却不敢说话如此不敬,有些欣喜得看着三春,裴老娘一瞧何氏神色,这还了得,再把大的也带坏了,盯着三春说道:“怎么是折腾人了?你过门整整八天,连烧火都没学会,要不是今日来了客人,还不知道你竟把家务都推给了你嫂子。”

何氏连忙摆手:“没有没有,三春每日都早起帮忙。”

裴老娘白她一眼:“没让你说话,她什么不会,怎么没听你说过。”

何氏低了头,三春也不想跟婆母争吵,忍着气说了句:“我是笨了些,回头一定都学会。”

裴老娘也不好再说什么,小虎和囡囡跑进来看着三春脸上的黑印就笑,小虎指着她脸:“二婶脸上有黑灰印子。”

三春转身要回屋洗脸,囡囡央求道:“三婶,还想吃些炒西瓜子。”

客人走后桌上盘子里的还没来得及收起来,裴老娘眼见三春的手又伸了过去,啪一拍桌子,屋里的人都吓了一跳,裴老娘抖着手指着三春:“我们家小门小户的,不比你们娘家家大业大,这几天来的人多,买了些瓜果来招待客人,给小孩子这么大把大把的抓,我们吃得起吗?真是败家。”

三春手伸在空中,就觉有些好笑,抓了一把递给囡囡,理直气壮说道:“小孩子长身子的时候,爱吃什么就给,我就想不明白了,宁愿招待这些个虚情假意,张口借粮闭口借银子的客人,也不肯给自家孩子吃。”

裴老娘被噎得正倒气儿呢,何氏在一旁也说:“就是的,自己孙子孙女儿,平日里满口心肝宝贝,这么连些瓜果点心都舍不得,再会过也不能在孩子嘴里抠吧?”

裴老娘被两个媳妇一夹攻,差点背过气去,简直是反了,偏偏一时又说不出有道理的话来,总不能说是为了给自己长点脸面,就委屈了孩子,正僵坐着,延庆和延晖一前一后回来了,延庆见家里这几日人多,就去帮邻居秋收,延晖今日去县学换几本书回来,请训导解了几点疑问,又和万年叙了会儿闲话,兄弟二人在村口碰上,一路说笑着回来。

延庆走在前头,一眼看见娘亲脸色不对,延晖却只瞅见三春白皙的脸上几抹黑,就是一笑,裴老娘看见两个儿子进来,鼻子一酸吧嗒吧嗒往下掉泪,延庆忙问怎么了,裴老娘哭出声来:“你们两个不在家,两个媳妇两下里拿话堵我,我这是造的什么孽,一心为了这个家,如今落得这等下场,受儿媳妇的气,日后在裴家庄没法见人,不如早早去见你爹算了。”

延庆狠狠瞪了何氏一眼,吼了声还不去做饭,忙上前去劝慰娘亲,延晖看自家娘亲连哭带说的,心里不是滋味,目光扫过何氏落在三春身上,何氏一看婆母发作,延庆又吼了她一嗓子,惴惴得低着头,三春眸子里却点着两簇火苗,盯着裴老娘紧抿着嘴,xiōng膛一起一伏的,延晖知道嫂子虽有些毛病,却从不敢正面顶撞忤逆娘亲,心里明白是三春惹出的祸

延晖过去拉了三春的手,低低跟裴老娘说了声先回屋去了,进了屋拿帕子擦掉三春脸上的黑灰,把着她肩头问怎么回事,三春毫不含糊,来龙去脉说得清清楚楚,延晖坐下说道:“娘亲可能有些不对,不过三春不该顶撞她老人家,小辈跟晚辈只能忍,还能掰开来讲理吗?能讲得通吗?还有三春可能认为瓜果点心不算什么,可娘亲穷苦惯了的,三春该理解她老人家的苦心。”

三春刚想说既是穷苦,为何跟那些虚伪的来客倒那么大方,延晖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捉住她手说道:“我们家穷得亲戚见面恨不能绕着走,这几日主动上门来,不管出于什么心思,娘亲总是高兴的,跟外人交往大方些三春也认同吧?娘亲怎么疼爱小虎和囡囡的,三春不知道我知道,她宁愿自己饿肚子,也要让两个孩子吃饱,不能因为这一点小事,就说她不疼孩子。”

三春最喜爱延晖侃侃而谈的样子,今日这出加上前几日田契的事,三春不禁对他刮目相看,一直以为他书呆子气,于人情世故方面糊涂,却原来心里透亮,只不过在银钱方面有些无知,一感慨就觉得延晖说得句句在理,扭着手说:“是我的错,不该跟娘亲说重话,呆会儿就给娘亲陪不是。”

延晖摇摇头:“赔不是倒不用,日后别再提起就是了。”

三春说完去厨房帮何氏做饭,延晖到娘亲房里笑着坐下,看娘亲止了泪水,温和说道:“娘亲,三春知道错了,娘亲也想想,她原来是娇贵的富家小姐,光服侍她的丫鬟婆子就有十几个,哪里会做家务呢?她如果做得慢些手脚笨些,让嫂子多教她就是,她能放下身段去做,又从无怨言,儿子觉得挺满意,她在娘家是Cāo心经营的,看账本拨算盘不输男子,娘亲觉得呢?”

裴老娘唬了一跳,知道陶家富贵,想着也就是有些钱而已,没想到有十多个人服侍三春,更没想到她会懂得生意经,惊疑说道:“你就护着你媳妇吧?她家能有那么大排场?她能有那么大能耐?我不信,那么好怎么会嫁到我们家?”

延晖一笑:“娘亲不信,改日儿子带你到陶府做客,看看他们家的排场,三春能嫁到我们家,还不是因为儿子我吗?”

裴老娘点点头:“这个我信。”

又追问了延晖一番陶府的情况,越听越觉得延晖在编,怎么可能如此的富贵,直到三春端进饭菜来才作罢,一顿饭吃得安宁,谁也没有多话,三春想着心思,刚刚怎么就被延晖糊弄过去了,觉得他那句话都对,不能为婆母着想确实是自己不对,可跟他娘亲不能说理,他娘亲错了自己只能忍着,这才过门几天啊,长此以往谁受得了?婆母要是个讲理的还罢了,万一她瞧自己不顺眼,象今下午那样处处为难,自己也只能忍着吗?

越想越生气,延晖看一家人清静吃完饭,以为一切搞定,正得意呢,何氏站起身收拾碗筷,三春正想着心思,头也没抬,裴老娘就说:“让三春去洗碗吧,既是养尊处优惯了的,日后多做些,才能学得快些。”

何氏说道:“下午三春烧水点火的时候,手上烫了好几个水泡“

何氏犹在絮叨,延晖一把抓起三春的两只手,白嫩嫩的右手手掌心里几个紫色水泡,看着真是心疼,圈着她手腕回了屋中,过一会儿又跑过来找药,裴老娘本来有些过意不去,见延晖那么紧张三春,心里一阵不痛快,不就是几个水泡吗?又不是什么大毛病?

三春看延晖跑进跑出,打着气死风灯去了趟村里郎中家,拿了一小瓶药回来,低头抿嘴一笑,抬起头时一脸委屈,延晖忙低声劝哄着给她上药,每碰一下她手,三春就夸张得嘶声吸气,延晖更加紧张,上完药抱三春在怀里,三春靠着他低喃:“明日娘家叫九日,要回去小住一阵,等回来延晖就去县学了吧?”

延晖一愣,明日就到九日了吗?心里万分舍不得,三春趁着他愣神的功夫,轻抚他的心口:“我回来后,延晖不在家,娘亲若是总严厉对我,嫂子万一也对我不满,我我该怎么办?就象延晖说的,只能忍着?要忍到何时?”

说到最后一句时泫然欲泣,延晖一时儿女情长占了上风,差点脱口说,娘亲若欺负你,你到县学找我去,再不行称病躲到娘家去,话到嘴边又觉不妥,如此一说三春岂不有恃无恐吗?万一家无宁日,娘亲岂不是要不痛快?硬气心肠说道:“人生八德孝字为先,媳妇总归要听婆母的,三春只能忍着,不能让我娘亲生气。”

三春一甩手自去洗漱过面朝墙躺在床上,延晖心里猫抓一般,舍不得三春受委屈,又想到明日就要分别,再见面得一个多月以后,去扳三春肩膀她已经睡着了,又心疼她每日天不亮就起,可她本就性子烈,再纵容了她,娘亲一辈子吃苦受穷的,不能老来再受媳妇的气,也就背过身去,小夫妻成亲后头一次脊背相对,第二日一早醒来因夜里睡得不安稳,两个人眼睛都有些肿,偏又看着对方几乎同时说,睡得真香啊

算盘

一家人正吃饭时,三春的两个姐夫早早来了,陶家二老思念女儿,怕女儿不习惯不适应,昨日夜里就把两个女婿喊了来,天不亮就让他们动身,这两个女婿成亲那日来过,裴老娘因忙碌没有细看,听延晖说了陶家富贵,一直有些怀疑,盯着二人上下打量,那帽子那衣料那厚靴无一不金贵,加上二人细皮白肉的,更是通身写着富贵二字。

裴老娘再一看自己,就觉寒酸不堪,说话都有些躲闪起来,趁着人不注意,将三春给的金钗戴在了头上,延晖心事重重招待二位姐夫,后悔昨夜没有哄哄三春,没有跟她好好亲热亲热,这一离别就是一个多月,还不想死吗?

嘴里说着闲话,眼睛不断瞟向三春,三春没看见一般,只逗着小虎囡囡,延晖心里不住叹息,不觉就叹息出声,黄万财笑道:“怎么?妹夫家如今有了田产,该兴高采烈才是,怎么倒唉声叹气的?”

延晖啊了一声,三春立着眉头瞪着黄万财,黄万财一时失言,想到睡觉都要放在枕边的那尊财神,忙咬着舌头住了嘴,岔开话题问延庆今年收成如何。

二人稍坐会儿就要动身,延晖眼见三春要踏上马车,热血冲到头顶跑了过去,拽着她手,眼睛一瞬不瞬看着她,三春一甩手没甩开,延晖执拗说道:“三春跟我回屋一趟,还有几句话要嘱咐。”

在场的都是过来人,都了然而笑,胡耀祖笑呵呵说道:“小夫妻有话尽情说,我和你二姐夫再喝口茶等会儿。”

连延庆都笑出声来,三春羞得恨不能钻到地底下去,延晖却充耳不闻,只是盯着三春,三春只得随他回了屋中,刚问了句你要嘴唇就被延晖的唇堵上,狠狠吻了下去,三春挣扎着捶打着他,他不管不顾,一整夜加上一个早晨的煎熬总算得到缓解,三春慢慢得瘫软在他怀中,闭上双眼任由他施为。

三春感觉就要窒息,延晖才喘吁吁放开她,盯着她说道:“乖三春,对娘亲要智取,你那么聪明会不明白吗?一家人讲理哪里讲得通,娘亲并不是坏人,你看她和嫂子相处就能知道,可她为何对你要严厉些,你应该能明白,你要总和娘亲当面冲突,你说说,希望我向着哪个?”

三春想了想,他若向着自己不顾自己娘亲,岂不是禽兽不如,若向着他娘亲,自己又要伤心难过,原来自己和他娘亲闹别扭,最难过的是他,当下娇俏一笑:“延晖,人家懂了。”

延晖捏捏她鼻子:“昨夜没有让你跟娘亲认错,就是怕助长了娘亲压制你的心思,日后啊我跟娘亲多说你的好,你本就讨人喜欢,娘亲肯定越来越喜欢你的。”

三春皱了皱鼻子:“也别说的太好,说得过了娘该更嫌我了。”

延晖摇摇头说:“不懂,对了,娘亲也是女人啊,女人的心思最难懂了,三春心里想什么要告诉我,不能让我猜,我猜不中。”

三春就腻在他怀中笑,延晖被她身上的香搅得心猿意马,一只手伸进她衣襟揉捏着,另一只手去解她衣纽,三春摁住他手:“外面都还等着呢,该走了。”

延晖为她理了理头发衣衫说走吧,三春又不舍起来,踮起脚尖在他两边脸颊响亮亲了两口,刚到门口,延晖又唤住她:“三春非得住九天吗?再过五日我就该回县学了,你回来就见不着你了,若是一个多月再见,只怕我要得病。”

三春笑道:“好好的,得什么病啊?”

延晖万分委屈说道:“相思病。”

三春扑哧一笑,眼眸一转有了主意,从包袱里拿出一个精巧的算盘,沉香木的珠子,因长年拨打,珠子磨得锃亮,延晖接过去不解看着三春:“盘算能治相思病吗?对了,上面有三春的香,三春是不是让我抱着它睡觉,聊慰相思?”

三春笑得更欢,手指头一点他脑门:“怎么一会儿聪明,一会儿又犯了呆气,这个算盘我从不离身,今日回去少不了查玉郎的功课与账目,你啊,附耳过来”

延晖听着听着亮了眼眸,三春说完在他耳垂上轻轻咬了一口,谁知这正是延晖最敏感之处,这一咬全身火苗就窜了上来,弯着腰埋怨三春,三春笑着跑出门去了,延晖好不容易忍了欲/火追了出去。

眼看着马车远走,何氏感叹连车帘上的流苏都做得精致,裴老娘想着那马车的华贵,扭头问延晖:“三春手掌心的水泡抹了药可下去了吗?这回去娘家看见会不会找我们麻烦?这陶家真的是大富大贵吗?”

延晖正想着三春,也没听清裴老娘说的什么,点头敷衍道:“是啊,有可能啊,也许啊”

裴老娘心下有些忐忑,这种富贵之家哪惹得起,她那两个姐夫一看就不好惹,后悔昨日下午不该让三春去烧水,又埋怨何氏没教好三春,絮叨着一眼看见何氏头上翠绿的玉钗,冷哼一声说道:“怪不得呢?原来一支钗就把你收买了。”

何氏指指她头上嘟囔道:“娘亲不也戴了三春给的金钗吗?”

裴老娘被堵得说不出话来,拔下头上金钗气呼呼说道:“我这是见来了客人,谁稀罕戴呢?”

何氏大着胆子:“既是娘亲不稀罕,不如送给媳妇,媳妇可稀罕得紧。”

裴老娘怕她来抢似的,刷得塞回袖子里,转身回屋去了。

延晖一整日抱着那个算盘,看着日头盼着天黑,心想这太阳要是一盏灯就好了,噗的一下吹灭了,天就黑了,好不容易熬到黄昏,延晖拎起算盘就跑,裴老娘追在身后:“做什么去?眼看天就黑了?”

延晖边跑边说:“刚发现三春忘了带她的算盘,这个算盘她是从不离身的,这就给她送去,夜里怕是回不来了。”

说到回不来,声音中有无限欣喜,欣喜着到了河边天已黑透,这才想起这儿有一条河,今日是九月初九,上弦月挂在天空倒映在河面上,延晖瞅着静静流淌的河水,要不跳下去试试深浅,许是没有一人深吧?

也没想想若是有一人深又如何?挽起衣袍下水走了几步,草丛里钻出一艘船来,艄公喊道:“这位公子可是陶府三姑爷吗?小老儿奉了三小姐命,在这儿等着呢。”

延晖一笑也不上岸,沿着河边踏着水往船边跑去,船到对岸,延晖穿着湿鞋一走,鞋底沾了好些泥,从陶府大门跟着仆人进去,沿路两行泥脚印,先去拜见了陶家二老,说了非来不可的原因,陶家二老点点头:“三儿竟忘了带算盘,要不是延晖送来,只怕一夜睡不好觉,都这么晚了,今夜就住下吧,翠姑带延晖过去。”

翠姑可不同于陶家二老的和颜悦色,自打延晖进来就横眉冷对,陶夫人话音一落,自行走在前头,延晖忙跟了上去,出了门一拐弯,翠姑就数落上了:“我说三姑爷,我们家三小姐嫁给你,是让你疼的,不是去受虐待的,瞧瞧那手,那是拨算盘的手,不是烧火的手,你们倒好,这烧伤会落下疤的,员外和夫人心地宽厚,不跟你计较,不过三小姐受了委屈,我头一个不答应。惹恼了我,上门跟你老娘打架去,看看哪个厉害?”

延晖忍着头晕耳鸣,毕恭毕敬说道:“翠姑,是我的错,没看好三春,你也知道三春好强,家里来了客人,非要去点火烧水,就烫伤了,我也心疼啊,翠姑”

翠姑一听他和三春说的一样,告诫一番下不为例什么的,到了三春门口,延晖心里一松,总算能摆脱翠姑说教,落个耳根清净,岂料迎面出来一个人影,照着他鼻子就是一拳,他就觉鼻孔里两股热流,捂着鼻子皱眉看去,玉郎怒气冲冲盯着他:“小姨过门才几天啊,手就给烫伤了,好小子,正想找你去呢,你就送上门来了。”

三春追出来喝了声住手,玉郎也不理她,眼疾手快拳头又朝着延晖身上招呼了好几下,直到三春挡在延晖身前才收了手,三春扶着延晖进了屋,玉郎早一溜烟不见了踪影,灯下的延晖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头发散乱鼻青脸肿长袍下摆上一片片水渍,鞋上满是污泥,捂着鼻子叫了声三春

三春看着他,不知怎么想到了迷路的小猪,又加上他的叫声带着闷哼,不由哈哈一笑,身后的丫鬟仆妇们也忍不住笑出声来,延晖在明亮的烛火下有些赧然,也不管身上有多脏,往三春的美人榻上一靠:“三春,我一日没有吃饭,就盼着天黑呢”

几个婆子笑得更大声,这回轮到三春害臊,红着脸拉他起来,让他去屏风后洗漱了,洗净鼻子上的血污,又换了干净衣裳和鞋袜,再出来已是翩翩佳公子,丫鬟们看直了眼,几个婆子端了饭菜进来,丫鬟们正要上来伺候,三春不知怎么有些不高兴,一摆手让她们都下去,屋里只留她和延晖两个。

延晖吃一口菜说嘴疼,吃一口饭又说胳膊疼,三春夺过他手里筷子,夹了菜送到他嘴里,延晖笑嘻嘻吃着说:“说来也怪,三春一喂我就不疼了。”

吃了几口捉住她手,翻过来看手掌心,皱着眉头问:“真的会留下疤痕吗?这么好看的手,真留下疤痕我罪过大了。”

三春笑道:“不会,上好的烫伤药抹了好几次了。”

延晖由三春伺候着吃饱喝足,夫妻二人去三春的浴池里洗浴过,一夜缱绻缠绵不提。第二日早饭时,延晖神清气爽闲闲说笑,玉郎坐在他对面看着他温和的笑容,心里没由来得不踏实,刚放下筷子,就听见延晖跟陶家二老说道:“爹娘,本来想一早就回去的,三春叫九日,我住着于理不合,可饭前看了玉郎的字,简直是有辱斯文,小婿想留几日,指点指点玉郎,爹娘看可好?”

三春低头一笑,陶家二老连忙说好,玉郎咬牙切齿,心里却好一阵哆嗦

寿辰

第二日延晖回了趟裴家庄,借着教玉郎写字之名在陶府一住就是五日,他和三春商量说,得抓紧这几日给玉郎启蒙,停了他的武艺练习和珠算,让他起五更搭半夜得练习写字,法子很简单,就是延晖写了一张字帖,让玉郎临摹,半个时辰过来看一次,那儿写得不好一一指点,第二次还写得不好再耐心指点,第三次依然老毛病,延晖手中的戒尺就狠狠落在玉郎手心。

玉郎被折磨得叫苦连天,无比想念练武学珠算看账本的日子,心里赌咒发誓,若是不用写字,就算一个月不碰女人也行啊,延晖和三春的小日子就滋润了,玉郎写字的时候,小夫妻二人游园摘果荡秋千放纸鸢,延晖有时诗兴大发,给三春写首小诗,三春越发的娇艳如芙蓉花,陶府每个角落都能听到她银铃般的笑声。

玉郎愤恨之下当着陶家二老质问延晖:“你分明是介怀我那日打你几拳,谁让你让小姨受苦,手心烫出水泡来的?”

延晖心中一紧,看岳父母没有说话,慢条斯理说道:“我一片苦心都是为了玉郎,字如其人,就你的字怎么能上得了场面,上不了场面日后怎么打理陶家偌大的家业,若是记你的仇,你该挨多少次打了,每副字帖都有三次机会的,我们小时候上学堂,一遍写不好,先生也不说为什么,伸出手心就打,玉郎若是不满意,我们就换个方法?”

玉郎跳起来走了,说了声去写字,三春笑弯了眉眼,延晖看着三春也笑了,她明朗的笑容总让他觉得象一轮小太阳,陶夫人看着三女婿是越看越喜欢,陶员外见三春高兴心里也高兴,陶夫人想起玉郎说的水泡,叫三春到了跟前,抓住她手看了看:“没落下疤就好。”

因为陶家二老从未提过,是以延晖一直认为他们不知此事,这会儿听见岳母的话,才明了岳父母早就知情,只是没问他而已,岳父母如此宽容,他不禁觉得有些惭愧,起身一揖说道:“都怪小婿无能,家中一贫如洗,害得三春跟着吃苦,日后定发奋读书出人头地,不再让三春受罪,请岳父母放心。”

陶员外点点头,陶夫人笑道:“也怪三儿一点不象女儿家,十指从不沾阳春水,也要请亲家母多谅解,我倒是想见见亲家母,只是没有机会。”

延晖想想两家老人见见也好,娘亲若要管教三春时,想到岳父岳母也能收敛些,一笑说道:“十月初五是娘亲寿辰,届时小婿请岳父岳母到家中做客可好?”

陶家二老欣然应下,五日眨眼而过,三春的马车送延晖到了县学门口,小夫妻万分不舍,三春掀着车帘望着延晖背影,延晖一步三回头进了县学,就这样新婚别离怅然相望,真正是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十九这日三春回家,玉郎和翠姑不放心,跟着到了裴家庄,裴老娘知道今日陶家要来人送三春,一早就戴了金钗穿了压箱底的蓝布衣裳,翠姑一进来,她就满脸带笑叫着亲家母迎了上去,翠姑福了一福说道:“奴婢是在夫人跟前伺候的,亲家太太叫我翠姑就是。”

裴老娘闹了个大红脸,如此穿戴打扮的竟然只是跟前伺候的,倒不知该如何对翠姑,太过热忱吧只是个下人,太冷淡吧人家那气派活像个富家太太,正无措时,玉郎拿着三春的包袱进来了,这更是个人物,白衣玉带,头上束着紫金冠,长相更不用说,唇红齿白的画中人一般,三春忙跟进来笑道:“这是玉郎,我大姐的二儿子。”

玉郎恭恭敬敬作揖叫着亲家太太,裴老娘忙让进屋中,翠姑规规矩矩站着,玉郎略坐了坐寒暄几句起身告辞,三春送了出去,翠姑嘱咐说:“下月初五亲家太太寿辰,三小姐得了空去县府为全家置办些衣裳,花不了什么钱,还能让人欢心,夫人没有和婆母相处过,没法告诉三小姐什么,奴婢呢,年轻时做人儿媳,如今做人婆母,这婆媳之间啊,再怎么也不会亲如母女,最好是客客气气的,该给钱给钱该给东西给东西,让人不痛快的话能不说就不说。”

三春忙问道:“可是翠姑,若是婆母有意刁难我该当如何?”

翠姑笑道:“最好不理她,让她一拳打在棉花上,若遇上刁泼的另当别论,不过刁泼的毕竟也在少数,还有一个理,三小姐和姑爷之间要有共识,若想姑爷对老爷夫人好,三小姐就要孝敬婆婆。”

三春嘀嘀咕咕和翠姑说着话,玉郎不住催促翠姑快走,裴老娘在屋中沮丧得想,倒好的茶水玉郎一滴没沾,只怕人家不是嫌脏就是嫌差,其实玉郎是急着回去,好完成延晖和三春布置的任务,要完不成,那十日一次的歇息又要给剥夺了去,前几日被延晖逼得头晕眼花,曾想过打退堂鼓,延晖看出他的心思,笑说道:“就知道你是个没出息的,几岁小儿都会的你却学不好。”

玉郎不服气,延晖比他小,却总仗着姨夫的身份教训他,不过人家的字写得真好,玉郎口不服心里服,玉郎发了誓,不能总这么让他低看,总得有一样比过他去。

裴老娘自打三春说初五陶家二老要来,日日屋里屋外转圈,看那儿都不顺眼,那儿都收拾得不干净,何氏和三春被支使得团团转,院子里鸡窝都打扫得一尘不染,干净是干净了,总脱不了寒酸,再看一家人身上的衣裳,想想翠姑的穿戴,正叹息时两个儿媳端来饭菜,一看那粗茶淡饭怎么也吃不下去,何氏试探道:“三春不是送了娘两支金钗吗?要不卖一支?”

裴老娘怫然不悦:“我们家祖辈没见过金钗,这个要留着做传家宝的,将来小虎娶了媳妇”

三春低头偷笑,上次得了十亩良田,却舍不下一年收成,这会儿眼前要用银子,却舍不得那支钗,过日子不分轻重缓急看小不看大,看来穷苦不只是命,更重要是不懂经营。

三春沉住气不提去县府之事,直到初三早晨,裴老娘又一夜辗转难眠,三春看着婆母两个大黑眼圈笑说道:“娘,我想去县府大姐家看看,顺道为家里每个人添件夹衣。”

裴老娘喜出望外,摸出万年给的另一个银锭子递给三春:“就紧着这十两银子买。”

三春笑笑:“娘收着吧,几件衣裳花了不什么银子,再说娘的寿辰,我和延晖总要表示一下心意的,哥哥嫂子小虎囡囡都是顺带。”

自三春嫁过来,裴老娘头一次觉得她说的话如此贴心动听,收回银子嘱咐道:“得空去看看晖儿。”

三春应下出门去了,想着婆母的笑脸,又长了些许经验,去县府主要看延晖,其次买衣裳,大姐家可去可不去,倒着说就说到了婆母心坎里。到了村口,玉郎笑嘻嘻站在马车旁候着。

如今延晖在县学中每日起来,首要功课是先逼着自己不去想三春,心里越是告诉自己不要想就越想,一般要到午时才能平心静气,夜里只能晚睡补白日拉下的功课,躺在床上又想三春,晨昏颠倒神魂也颠倒。

今日一看皇历已经初三了,明日晚上就要回去,雀跃着早早静下心来埋头书中,门外却说有人找,出去一看正是陶然居的伙计,延晖的眼眸亮起来,难不成三春带话来了吗?伙计毕恭毕敬低着头说:“禀报三姑爷,三小姐来了,正在店里等”

伙计话没说完,延晖拔脚就往外走,兴冲冲进了店中里屋,三春正坐着喝茶,延晖关上门,上前一把抱住就亲,三春冷不防茶水泼他一身,他也没有察觉,两手在三春腰背上揉捏着。

小夫妻亲热一番,虽是心底欲望蠢蠢而动,到底是大白天拉不下脸来,好不容易冷静下来,延晖抱三春坐在腿上,在她耳边问:“好三春,是不是想我了?”

三春身子一扭,延晖两腿一颤,哑声说:“我可是日思夜想,一日只有半日读得进去书。”

三春一听这话,腾得站起来,翻起手掌给他看:“可有变化吗?”

延晖捉住她手抚摸着:“粗糙了些,怎么?又在家里干活了?”

三春声音有些硬:“我在努力适应家里的生活,跟在嫂子后头什么活都干,也会点火烧水煮饭了,屋里院子里收拾得很洁净,我觉着分开这几日我长进不少,延晖呢?有什么长进?管不住自己想什么,能有长进吗?”

延晖有些脸红,也有些委屈:“可是三春,我忍不住,我忍不住要想你。”

三春拔下头上的银簪:“管不住就拿这个刺手掌心,想想娘跟我在家受的苦,乡试可就不到一年了。”

延晖笑道:“乡试于我如探囊取物,三春就放心吧。”

三春瞧着他满不在乎的样子,心头火起抬手在他额头上一记爆栗,延晖一声哀叫,瞧着三春双眸里的两簇火苗,抚着额头说道:“以后再不想你,好好读书就是。”

三春眉头紧蹙,延晖忙问:“还不满意?”

三春笑笑,坐回他腿上,脸对着脸,亲了他几口说道:“不想也不行,睡觉时吃饭时走路时都要想,就是读书时不准想。”

延晖答应着捧住她脸好一阵厮缠,三春为了激他,故意说道:“娘亲因为寿辰那日没有新衣,都几夜没有睡好觉了。”

延晖心里好一阵愧疚,三春又说:“今日就是来买新衣裳的,你就放心吧。”

又是依依不舍分开,三春买好全家的衣裳,每个人都有,都是绸的夹衣,上了马车回到裴家庄,裴老娘自然高兴,问花了几两银子,三春笑嘻嘻得把五十两说成了五两,裴老娘连声夸赞三春会买东西。

初四午后,延晖从县学告了假,绕道去了趟黄万财家,问了几句话,夜里回到家中见过娘亲,头一件事就是把三春拉进屋中,温柔抱着好半天也不撒手,三春察觉他的异样,问他可是有事,他只是深情望着她也不说话,睡下后床笫间缠绵也少了鲁莽急迫,柔情似水让三春沉醉不已。

第二日陶家二老轻车简从到了裴家庄,虽刻意穿着简单,裴家人除延晖外依然震惊不已,陶家二老给的寿礼是一个绣了卍字的锦盒,裴老娘接在手里,就觉双臂下沉,延庆忙接了过去,夜里打开锦盒一看,金银两色的锭子交叉着码得整整齐齐,伸出手指头一数,整整四十个,一个五两的话,就是金银各一百两,一百两金子灿灿照着裴老娘眼睛,花得看见满屋子飘的都是小星星。

再以后想要训导三春,怎么也提不起气来,过了些日子,陶员外做寿,请了裴老娘过去,一看那排场,以为是做梦,再看三春仙女一般,别说训导了,反倒是大小事笑着问三春的意思,何氏眼看成了家中最不受重视的一个,慢慢对三春有了意见。

解元

堪堪一个寒暑,裴家盖起了四面宽敞的大瓦房,裴老娘又置了些地,让三春指点延庆学着收租子,延庆着实难受了一阵,他觉得坐在家里看房地契看账本,远没有下地干活一身臭汗来得痛快,不过家人过得比以前富裕,他又觉得满足。

何氏头上添了珠钗,身上着了绫罗,心里却总别扭着,怎么也不能象裴老娘那般发自心底的高兴,全家把三春当做恩人,她这个做大嫂的反倒得捧着弟媳,可小虎和囡囡如今爱吃的吃个够,穿得也越来越好,小虎上私塾再不用发愁缺银子,她在家发作不得,只能三天两头回趟娘家,跟爹娘絮叨絮叨发泄一下心中不快。

裴老娘自然高兴,全家人丰衣足食,整个院子建得青堂瓦舍,在裴家庄村口一望,头一眼看到的就是她们家,村子里的人见了她都满脸堆着笑,她狠下心还了欠花二姐的银子,为了不让陶府低看,她心里记着一笔账,就是想着过个三五年,还了陶府的金银。

对三春,她的心态复杂,一方面心里感激,另一方面怕管束不住,虽不象刚过门时苛责为难,也从不端着她,何氏做的她都要会做,不到一年,三春就成了理家好手,精干麻利不输何氏,何氏心里更别扭,裴老娘渐渐认可三春是个能干媳妇,除了延晖回来时,看不惯小夫妻蜜里调油的甜蜜样子,别的倒挑不出什么来。

延晖终是忍不了一个月见三春一次,与三春商量隔半个月回家一趟,小夫妻聚少离多,每次都小别胜新婚。

丹桂飘香时,延晖在青州府桂榜上占了头名,意气风发回到太康,县太爷叶弘载爱才,派了小吏率队在城门口迎接,延晖被众人簇拥着上了高头大马,沿途百姓欢呼艳羡,回到村口地保早带了人敲锣打鼓,延晖高高在上俯视众人,听着人们言必称老爷,一时就觉上了云端,再落不到地下。

回到家中,一家人高兴得哭了笑笑了哭,裴老娘被尊称为老夫人,乡里有些头脸的都封上红纸包着的白银,院子里锣鼓声声,屋里屋外人头攒动,何氏和三春忙里忙外招待客人,裴家一时间无限热闹风光。

夜里众人散去,何氏和三春累得腰酸背疼,裴老娘目光灼灼,流着泪从嫁到裴家说起,几多辛酸几多苦楚,老头去世得早,一个人拖着两个儿子又当娘又当爹,延庆也流下泪来,延晖双眸中也雾气弥漫,何氏和三春开头还跟着唏嘘,后来就累得打盹,裴老娘自顾滔滔不绝,延庆也跟着感慨,延晖偷眼看着三春,因赴考一月未见,怎么好象瘦了些,看她头一点点垂向桌面,站起身笑说道:“娘亲,我累得不行了。”

裴老娘这才止了话头,听听屋外寂静无声,脸狗吠也无,只怕已近午夜,摆摆手说道:“睡去吧,今日从州府回来也够累的,明日你们四个去祖坟祭拜祭拜,告诉你爹这个好消息,也感谢祖宗保佑,我们家出了个做官的。”

延晖点头应下,和三春一前一后回屋里去,听着哥哥嫂子关了门,一把攥住三春的手揽住她腰,亲了一下她脸颊,低低问道:“三春高兴吗?”

三春笑说:“高兴。”

回了屋里,三春强撑着困倦,打来洗脚水在延晖面前蹲下身,延晖不解看着她,三春笑道:“解元老爷辛苦了,伺候一下解元老爷。”

延晖伸出脚坦然受了,三春默默为他洗着脚,延晖想说什么,却觉得三春有些怪怪的,盯着她白皙的脖颈发愣,三春为他洗净擦干,拿来干净的布鞋为他换上,去屏风后草草洗漱了,一头倒在床上,延晖洗漱后过去看时,她已香甜睡着了。

这个夜里裴家能睡着的除了两个孩子就是三春,裴老娘躺在炕上一会儿笑一会儿哭,延庆兴奋得搂着何氏亲热了一番,依然睡不着,跟何氏说着话,何氏开头也挺高兴,说着说着就开始流泪,延庆以为她为延晖高兴,柔声哄了她几句,何氏鲜少见延庆如此,心中一时感动就说了心里话:“自从知道三春娘家富贵,我在娘眼里就可有可无的,这下可好,延晖中了解元,三春成了官太太,以后我在这个家里更无法抬头,都怪你只知道种地,把读书的机会给了延晖。”

延庆正为延晖高兴,自然不爱听这种话,一翻身说:“说的那儿跟那儿啊,乏了,睡觉。”

何氏偏不让,扳着他肩膀拧他两把,延庆不理她,何氏又重重掐他几下,延庆不耐烦,抡起胳膊一挡,胳膊肘打在何氏脸上,何氏尖叫道:“好啊,你敢打我,跟着你吃苦受穷,为你生儿育女,你竟敢打我,如今你弟弟做了官了,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是不是?日后还想娶个小的是不是?”

延晖正躺在三春身边心猿意马,实在睡不着干脆从身后环住她,吸着她的香想心思,赴考前知道能考中,却没想过能中解元,也没想到中了解元的待遇天差地别,别的举子都是默默返乡,就他到了县府门口就有大队人马迎接,沿途都是欢呼的百姓,更让他觉得扬眉吐气的是回到村里,以前从不正眼瞧他们家的人,竟巴巴得来送银子,都叫他老爷,叫娘亲老夫人他美滋滋得想着,对了,还没告诉三春,万年也中了,虽然是榜末,毕竟在榜,两个人本一起回来的,到了城门口他被簇拥上马,就没再想起万年来。

三春看起来好像不太高兴,是累的吗?因为三春,一家人才不再缺衣少食,他读书也更安心,论起来她的功劳最大,尤其是那十亩良田,三春煞费苦心得不让一家人知道,延晖从心里感动,也更喜爱她。娘亲寿辰那日,岳父母送来金银,他也很感激,想着日后定要象儿子一般孝敬他们,报答他们,可是这些话从未对三春说过,他以为她都懂。

正想着心思,就听见外面隐约有叫骂声,他以为听错了,正侧耳听时,裴老娘在外面砸着门喊:“晖儿,你哥哥嫂子打起来了,你嫂子疯了一般,快起来看看吧。”

延晖看没有惊醒三春,忙跳下地,轻手轻脚开了门,跟娘亲去了哥嫂屋中,何氏披头散发把延庆堵在墙角,不住抓挠着延庆,延庆忍着没有还手,实在躲不开就搡她一下,每搡一下何氏就哭叫说你打我,就扑上去更厉害的抓挠。

裴老娘喊了淑芬喊延庆,谁也顾不上理她,拍桌子也没人听见,求助得看着延晖,延晖静静站着看了看,突然扑进去站在了哥哥身前,何氏的手触到他脸颊又收了回来,愣了愣一闭眼说道:“全家人都欺负我,别以为你做了官,我就不敢打你。”

说着话两手照着延晖脸上挠了过来,延晖一躲,腮帮上带了一下,就觉火辣辣得疼,何氏疯了一般不住扑上来,延晖脸上又被挠了几下,延庆一着急闪出身来,从身后紧紧抱住何氏的腰,何氏挣扎着大声骂个不停,裴老娘上前去狠狠掴了何氏几个巴掌,延庆又心疼,刚要阻拦,裴老娘又掴在他脸上,骂道:“你们两个这些年都好好的,如今家里有了喜事,反倒半夜闹起来,搅得四邻不安,真正是扫把星进了门。”

何氏被裴老娘几个耳光打得眼冒金星,不管不问胡乱骂起来,刚刚只骂延庆,这会儿连他爹娘,十八代祖宗都捎带上了,延晖劝了这个劝那个,无奈都在气头上,一窝蜂般谁都听不进去。

裴老娘砸门时,三春就醒了,只是兄嫂打架,她又能做什么,就继续装睡,听见延晖过去后,吵闹弱了一会儿又更厉害,心里终是不放心,穿衣下了床出门去看动静。

站在门口看几个人疯了一般,延晖脸上挂着几道红印急得团团转,她抿了抿嘴过去说道:“小虎和囡囡被吵醒了,正哭着要往这边来。”

何氏听到儿子女儿的名字,神智才清醒了些,呆愣愣得住了嘴,三春对延庆说道:“嫂子这是做噩梦魇住了吧。”

裴老娘恨恨说道:“是做了梦,所以发了癔症。”

延晖无奈扶住她说道:“娘亲就不要火上浇油了,我们都回去歇着,让哥哥劝劝嫂子就是。”

若在往常,裴老娘定要息事宁人,哄着何氏骂延庆几句,今日却不同了,她成了解元老爷的娘亲,心气正高的时候,何氏闹起来,难免觉得何氏太不懂事,也就顺着心性发作了一番,延晖一句火上浇油倒让她灭了心火,明白刚刚听到吵闹若是不起来砸门,何氏发作一阵也就没事了,还真是自己不冷静将小事闹成了大事。

心里一后悔心气也下去了些,回到屋中睡着了,三春却再睡不着,延晖过去抱她,她躲了躲,叹口气说道:“解元老爷觉得功成名就了是吗?”

延晖笑了笑:“我没有。”

嘴上说没有,笑容语气却是自满豪气的,三春闭上眼睛装睡,心里想,穷人穷命,虽中了头名的举人,也是举人,会试还没去呢,就跟朝中挂了紫衣似的,一家人就各怀心思的闹起来,不免对这家人有些心灰,对延晖有些失望。

延晖哪里知道三春所想,靠着她闭上眼睛,刚睡着就听见门外有人喊:“解元老爷起了吗?今日我们刘老爷请解元老爷到府上做客。”

延晖翻了个身,手搭在三春腰间,倦怠得不想动,假装没听到不做声,谁知裴老娘又来拍门:“晖儿起吧,刘老爷府上派人请你来了,起来过去吧。”

三春心里又一叹,忘了昨日说的要祭祖坟了吗?听到延晖起来低低唤她几句,悄悄出门去了

赴考

三春懒了会儿床,起来略略洗漱到了厨房,跟预料的一样,冷锅冷灶的,三春麻利做好早饭,却不见有人起来,到鸡窝喂了鸡,小虎和囡囡起来闹醒了裴老娘,裴老娘一撇何氏房门紧闭,摇摇头说:“开饭吧,不等他们了。”

正吃着,延庆拎着几个老玉米和几枝毛豆,打院门外进来,裴老娘和三春就一怔,延庆挠挠头说:“早起去地头溜达了溜达,今年收成不错。”

延庆吃了几口又出门去了,何氏的房门响了一下,裴老娘头也不抬问道:“三春,给你嫂子留饭了吧?”

三春说留了,裴老娘又说:“那给你嫂子端进去吧。”

三春站起身笑说道:“延晖昨日回来换下的衣裳还没戏,这就洗去,都吃完了碗筷先搁着,我洗完衣裳再刷碗。”

说完看也不看裴老娘就回屋去了,裴老娘有些无措,之前三春为何氏留饭她就看见了,她也琢磨明白了何氏的心思,想着让三春给何氏送饭,这样一来安抚了何氏,让她顺气,二来如今延晖中了解元,裴家的门槛比陶家高了些,也好让三春知道本分,不曾想一夜之间两个儿媳妇都脾气大了起来。

她承认三春麻利能干,不过再能干也是媳妇,也得听婆婆的,之前因为得了陶家钱财,没有底气管教三春,多多少少有些让着顺着,如今不一样了,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三春倒不知道婆母这些想法,只是想着谁闹气就敬着谁,日后嫂子若三天两头发作,还总去哄着吗?不理她最好,三春洗着延晖的衣裳,裴老娘只得让小虎端了饭进去,何氏也不客气,盘碗吃了个底朝天,又让小虎端了出来,三春晾了衣裳刷碗的时候,就见何氏挽着包袱出了院门,裴老娘追在身后喊道:“回来呀你倒是,这样红肿着眼睛回娘家,亲家母还以为怎么着你了。”

何氏头也不回,三春一叹气,这有了头一回,只怕就难免第二回,婆母偏偏吃这一套,就怕亲家来找自己麻烦,又想到自己爹娘,该是得了延晖中举的信,本想着上午祭拜祖坟,午后和延晖回娘家一趟,给爹娘报个喜讯,可一日连个人影也不见。

夜里三春都躺下了,听见延晖脚步歪斜进了门来,似乎是喝醉了,只怕喝了很多才有这样的醉态,延晖往椅子上一坐,喊道:“三春,沏些浓茶来喝吧,喝着再泡泡脚,今日可真是累啊。”

叫了半天也没听见三春答应,自言自语说道睡得真够死的,想着去洗漱又迈不动脚步,扶着桌子边蹭到床边,摔倒在床上睡了过去,摔的时候重重压在三春身上,三春气得把他往床边上推,他一个骨碌滚到了地上,三春捂嘴一笑,自顾睡了会儿,又怕入秋夜凉,起来为他盖了床被子。

一早又有人来请,裴老娘又来拍门,三春跳下床,捂着延晖的口鼻怕他答应,裴老娘叫了半天不见动静,只得跟来人说醒了就过去,延晖本来酒醉睡得死,口鼻一堵就憋醒了,喘不上气来有些难受,去扒三春的手,三春看他醒了,另一只手也捂了上去,两只手交叠着捂得死紧,延晖呜呜着抗议,三春只顾听着屋外的动静,待门外没了动静回过头来,就看见延晖两眼一翻脑袋一歪

三春忙松开手叫他醒醒,见他一动不动,心里有些慌,拍着他脸说道:“裴延晖,你也太不中用了吧?这就被捂死了?”

延晖还是不动,三春加重力道在他脸上拍打,延晖实在忍不住了,捉住她手睁开眼睛说道:“再打下去,不被捂死就被打死了。”

三春这才知道他是装的,甩开手从他身上踩过去,爬上床接着睡,延晖愣了愣问道:“三春,我怎么睡在地上?”

三春打了个哈欠说:“你喝多了,睡着睡着就从床上滚下去了,我也是刚刚才看见。”

延晖看了看身上的被子笑道:“那我身上怎么盖着被子?”

三春闭上双眼懒懒说道:“连被子一块掉下去的呗。”

延晖一跃上床,毛手毛脚的揉捏着三春说道:“我知道你爱洁净嫌我脏,故意把我推下去的,这就去洗漱,三春等我啊。”

大清早的也没热水,延晖咬着牙洗了个凉水澡,过去时屋里已没了三春人影,急得跑到厨房去看,前脚刚进去裴老娘隔窗看见后脚跟了来,一掀帘子延晖正搂着三春的腰,裴老娘轻咳一声,小夫妻吓得一跳分开老远,裴老娘肃容道:“晖儿,一个大男人进厨房做什么?不怕晦气吗?再说你如今身份不同了,怎么不分黑天白日的胡闹。”

延晖耷拉着脑袋往外走,裴老娘又说:“今日是赵财主家里有请,这就过去吧,说是他家老夫人寿辰快到了,为了你提前请了戏班子来热闹热闹,总不好驳人家面子。”

延晖答应着,三春问道:“就不去祭拜祖坟了吗?”

延晖挠挠头:“娘亲,要不今日先去祭拜祖坟,回来再过去,还想着去看看岳父岳母。”

裴老娘摆摆手:“都是乡里乡亲的,哪好就推着不去呢?村里统共也没多少人,过个三五日闲了再去上坟不迟,看看岳父母也是应该,忙过这阵再说,对了,你嫂子昨日闹脾气回娘家去了,你哥哥也不管,早早出门半夜才回来,今日天不亮又不知哪去了?下午要能早点回来,你去你嫂子娘家把她叫回来,你如今身份不同了,她们娘家自然要给这个面子。”

延晖苦恼说道:“娘亲,哪能我去叫嫂子呢?”

裴老娘往屋里走去:“就这么定了。”

三春在她身后大声说道:“娘不是最重规矩吗?嫂子闹脾气哪有弟弟去请她回来的道理,前日夜里延晖去嫂子屋里已经于礼不合,想要嫂子回来,大哥带着小虎和囡囡去一趟不就行了?嫂子看在孩子份上也会回来的。”

裴老娘知道三春说的有理,只是怕延庆过去要挨岳父母训斥,所以想着让延晖去,如今延晖在她眼里是无所不能的,认为四乡八邻都得给些面子。不耐烦说道:“这种家务小事,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延晖去就是了。”

延晖看着三春,三春指了指刚升起的日头,延晖心里明白三春让他夜里再回来,走到院门口突然喊了一声:“三春,有只鸡从鸡棚里跑出来了。”

三春忙出来蹙眉问道:“跑哪儿去了?”

延晖朝着南边一指,三春嘴里咕咕叫着到院门外寻找,延晖笑嘻嘻跟过来搂住她腰,亲着她脸颊说:“这些日子都想死了,在州府盼着回来,回来了怎么连话都没说上几句。”

三春因延晖记着要去探望爹娘,心里高兴也没睁开,靠在他怀中一笑:“你又使坏,假装说鸡跑了。”

二人正腻着,院子里有脚步声传来,三春一把推开延晖:“快走吧,找那地主老财去吧。”

延晖噘着嘴走了,裴老娘出来时,只远远看见他的背影,三春低了头进了厨房忙碌

一连十天半月日日如此,裴老娘骂着延庆提了点心带了银钱,去何氏娘家把何氏请了回来,何氏得着了益处,隔些日子就闹这么一出,裴老娘只求息事宁人,总是一闹全家都哄着,三春和延晖虽置身事外,三春免不了把家务都承担下来,多干些活倒没什么,只是看延晖意气风发的,想说的话说出来就是兜头一盆冷水,怕打击延晖也就藏在了心底。

如此一来,祭拜祖坟一推再推,挪到了十月初一,十月初一家家扫墓,再推不开去。扫墓回来三春噘嘴说道:“好些日子没去看看爹娘了。”

第二日小夫妻早早回了趟陶府,陶家二老自得着女婿喜讯,日也盼夜也盼,如今一个多月过去,心头的高兴劲儿早淡了下去,才见着女儿女婿姗姗而来,陶员外看延晖少了谦恭多了轻狂,本想嘱咐几句,斟酌着吃过午饭,刚要开口,延晖已匆匆站起告辞,说是有个同窗还等着一起吃饭喝酒。

初五是裴老娘寿辰,裴家宾客盈门,延晖团团转着招待客人,贺寿的各式礼品堆满了堂屋,裴老娘头戴金钗身穿紫色卍字绸衣,听着一声声老夫人,心直飞上半空中,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又听到有人看着延晖艳羡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斜着看一眼忙碌进出的三春,正好三春抬头,对上婆母眼光中的轻蔑,就是一愣。

裴老娘寿辰过后,又让延晖四处去有头脸的人家回礼致谢,三春终于不耐,一日夜里坐在绣墩上看着进门的延晖说道:“这几日忙着娘的寿辰,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了,延晖为我洗洗脚可好?”

延晖一怔,自打那次考中回来,三春为他洗了一回脚,他以为三春觉得他有了成就,有意讨好他,可后来他求三春三春都不理他,他打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三春何意,这会儿正好有机会问问,打了水揉捏着三春的脚笑问道:“三春可记得曾为我洗脚吗?”

三春点点头:“我就是看看你到底有没有昏了头,觉得自己成了人物,我端来洗脚水,你就坦然受了,我就知道答案了。”

延晖心里有些不自在,他这些日子被捧在云端,并不觉得有任何不妥,这会儿看着三春凌厉的眼神,头一扭避开了,讷讷说道:“明春定能考中的,三春放心吧。”

三春弯下腰对上他的目光:“这都多少日子没见你读书写字了,难道就不会生疏吗?”

延晖看到她眸子深处的失望,连忙说道:“就算考不中一甲,上榜总是没问题的。”

三春一声冷笑:“能不能考中一甲,为何就不能试试?就只冲着上榜去吗?再说了,有了功名难道就得日日应酬虚与委蛇,把亲朋都放在脑后?这些日子你跟我好好说过话没有?在家里吃过几顿饭?去看过我父母几次?可陪小虎囡囡玩耍过?小虎秋后上了私塾,碰到不会写的字就哭,只能找我这个半吊子去教,家里一个现成的先生,却总是不见踪影。你说万年是你最好的朋友,那日大老远过来看你,你出门去了,说是过几日定去回访,到今日也没见你去,娘的寿辰请来那么多不相干的人,怎么就忘了请万年?”

一席话说得延晖面红耳赤,夜里也没来纠缠三春,头枕着手看着屋顶想心思,第二日一早就起来在桌边翻出了书本,才惊觉三日不拿手中生,以往滚瓜烂熟的书本都生疏起来,尤其这些日子四处吃饭喝酒看戏,一颗心怎么也沉不下来,坐也坐不住,坐在针毡上一般,白日里总有人来找,推不开的还是得去,能推开的难免好一顿解释。

转眼到了陶员外寿辰,三春借口说娘家太忙,和延晖去陶府小住,裴老娘也不好说什么,陶府不同裴家,一来离裴家庄远,认识延晖的人不多,二来陶府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去的,陶员外的寿宴有玉郎Cāo心三春帮手,延晖终于得了几日清静。

从陶府回去已是腊月,裴老娘少不了让延晖买个年货什么的,过了年又去一些她认为该结交的人家拜年,过了正月就是二月,延晖和万年结伴动身到京都赴考,延晖心里没底,还是硬着头皮住进了状元楼。

长进

状元楼原名鸿宾楼,因接连三科状元都住在这里而名声大噪,掌柜索性改名状元楼,今科举子们早早就住满了,一般举子是不敢住的,住的都是各州府的解元,各地有些名气的才子,有些身家背景的也住这里,怕住别地掉了身价,万年本不想住这儿,说是随便找个干净客栈就行了,延晖坚持住状元楼,万年只好勉为其难跟他一起。

万年好象有些没主见似的,他本想着桂榜只在末位,科考定然不中,就不去了,可是家中爹娘执意让他试试,他正犹豫着,延晖又去相邀,想来想去就来了,大不了考不中,去国都见见世面也是好的。

这状元楼中人才济济,举子们吃饭时少不了或高谈阔论或吟诗作赋或针砭时弊,万年眼看延晖从初始的侃侃而谈变得沉默,笑问他是不是想三春了,延晖摇头苦笑:“如今才知自己是井底之蛙,那日也跟掌柜问过,我朝中进士的举子历年以淮扬府江州府最多,我们青州府从来都是倒着数的,好些年都没有中过一甲的,这几日大家随意言谈,那些解元我不敢说,与人家差了很远,几个有名气的才子也比我强了太多,吟诗作赋顺手拈来,论说时弊一针见血,哪里是我这样的书呆子可比的,唉还是三春说的对。”

万年拿着书笑道:“就知道你盯着一甲来的,我呢,只要能上榜就是祖坟冒青烟,考成什么样算什么样吧。”

延晖怎么也沉不下心来,想到自五岁入了私塾,一直到如今一十八岁,都是埋头读书写字,家里万事不管,任何世情不懂,时下局势更是一无所知,所幸生在太平盛世,若是天下局势复杂,自己岂不就是百无一用的书生?哪象别的举子,读书深入浅出,于人情世故也极练达,头一次想到读书为了什么,为了做官飞黄腾达?可书呆子就算做了官怕也不是好官吧。

思来想去索性放纵了性情,在国都四处游玩,大街小巷都不放过,国都中人大多见多识广善言谈,延晖见人就问东问西瞎聊一通,几日下来就觉耳目一新,再看书本心中生厌,万年劝他他就笑:“万年兄,我如今是在读另外的书,没有编成书本的书,自觉豁然开朗,再说了,就算中了,我这种阅历和年纪,如何去做官造福百姓?”

万年也不知他抽什么风,遇到不懂处就问,延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教学生一般悉心指点万年,体验到为人师者的乐趣。因他常常出门,一来二去和隔壁一位俊秀的公子说上了话,这位公子更是让延晖自惭形秽,他来自淮扬府,姓凤名欢,是去秋淮扬府的解元,真正是端方君子温润如玉,为人谦恭有礼,行事淡然低调,一身质朴青衣,言谈间可知满腹经纶,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有不懂的就虚心请教,多懂一丁点的东西都兴奋得两眼放光,大有朝闻道夕死可矣的劲头。

延晖和他言谈甚欢,自然多是延晖请教于他,凤欢喜游历见多识广,延晖信服仰慕,凤欢也喜延晖一派质朴天真,告诉他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二人谁也不问对方来历,已然引对方为至交。

因凤欢之言,延晖心中坚定了主意,有时也在睡梦中见三春眉头紧蹙,手指头戳着他脑门埋怨他,不过他想,三春会站在他这边的,至于娘亲难免伤心失望,只是日前就因为不想让她伤心,事事听从于她,才至荒废了学业,日后还是万事有自己的主意,不能受他人摆布,哪怕亲生爹娘也一样。

二月底放了金榜,万年进了三甲,又是榜末,延晖不出意外名落孙山,凤欢中了经元,三月十五皇上钦点他为状元,凤欢红袍皂靴高头大马夸官三日,延晖和万年在人群中笑嘻嘻看热闹,万年告诉延晖:“凤欢原来是凤阳王的侄子,皇上在金殿上说凤家子孙连中三元,可喜可贺,要将公主许配给他,可凤欢跪下谢恩说已订亲了,皇上只得作罢,笑问是不是来京都前刚定的,凤欢说是,皇上哈哈大笑,又是凤林岐的主意吧,也罢。”

延晖方知凤欢出身如此显赫,更感慨真人不露相,惭愧自己中了解元后就忘乎所以,与万年又在国都尽兴游玩几日,才施施然打道回府,裴延晖以解元身份落榜,太康城舆论哗然,辛万年桂榜即是末榜,金榜又是末榜,一时都说幸运,虽是末榜,却是太康府今科唯一钦赐的同进士出身,县令依然派了人在城门口迎接,依然是那个小吏,依然是那些人马,依然是敲锣打鼓好不热闹,只不过这次被簇拥上马的是万年,万年回头喊了声延晖,延晖笑着挥挥手,喊道:“过几日去看你。”

延晖回家之前,裴家庄早有好事者将他落榜之事说遍全村,三春早有预料不惊不怒,延庆说大不了下科再考,何氏面有喜色,裴老娘一声冷笑:“怎么可能考不中?晖儿可是解元,他要不中,岂不是整个青州府都没人中吗?”

三春笑道:“延晖自中了解元回来,忙着来往应酬,一日也没有静心看书,常言说得好,三日不拿手中生,不中也是正常。”

裴老娘有些气恼:“你们这些人都不盼他好才是真的。”

全家正争论时,延晖回来了,裴老娘忙上前去问,延晖笑了笑“娘亲,孩儿确实落榜了,三年后再考吧。”

裴老娘呆呆坐下,过一会儿开始扑簌簌掉眼泪:“如此说来都是怪我,晖儿中了解元,就以为万无一失,谁知竟然会这样,我们庄户人家没见识,三春早知道这样,为何就没说过?”

延晖笑道:“娘亲,这怪不了三春,都怪孩儿不知轻重不分亲疏,三春一早就劝过我,都是我没有听她的话。”

裴老娘哭着哭着就觉得儿子去了趟国都,有些不一样了,到底那儿不一样也说不清楚,三春低着头欣然而笑,不中就不中,心里明白了就好。裴老娘哭了会儿骂延晖:“瞧你那摸样,比中了还要高兴,莫不是因落榜疯魔了吗?”

延晖笑道:“儿子是为万年高兴,万年中了三甲进士,正巧县丞大人因年事已高要辞官,知县大人已上报吏部,举荐了万年。”

裴老娘眼泪落得更急:“万年都中了,你怎么就没中?莫不是没有及时祭拜祖先,就遭了报应?”

延晖笑着劝慰了几句,何氏劝得分外殷勤,因有延晖和三春的话在前头,裴老娘不好说三春,正无处撒气,瞟一眼何氏:“怎么?晖儿不中你得意了吧,自他中了解元那日,你就三不五时混闹,家和万事兴,你这一闹就闹坏了我们家的风水。”

何氏一撇嘴就要发作,裴老娘一拍桌子:“今日我们就好好说说,你不想好好过是不是?就算延晖没中进士,他已是举人身份,我们家今非昔比,再给延庆纳一房妾室,看你再闹。”

何氏急得眼泪都要下来了,裴老娘冷哼道:“你若是不应,不顺父母加上善妒,七出之条犯了两出,我们可以休妻。”

不顺父母一个大帽子扣下来,何氏不敢顶撞裴老娘,急得去掐延庆,延庆嘟囔道:“纳什么妾呀,刚吃饱饭就纳妾,好赖就是她了。”

裴老娘偏不依,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延晖趁着混乱,偷偷拉了三春的手回了屋里,独自面对三春方有些羞惭,低低问道:“三春可怪我不争气?”

三春过去环住他腰:“我倒不在乎一时得失,只是看着解元老爷长进了,果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延晖抱住三春,下巴抵在她头顶感慨道:“就知道三春会懂我,三春可想我了吗?这些日子都做些什么?”

三春笑道:“嗯,怎么说呢?延晖不在家,心里没着没落的,清早起来盼着天黑,天黑又盼着天亮,每日里做饭洗衣打扫喂鸡,掰着手指头数日子,过了三月十五,闲了就去院门口张望,也不敢去娘家,就怕你突然回来了”

延晖猛低头攫住她的唇,三春唔了一声,手搭上他的肩头,挂在他怀中与他齿舌交缠,二人本想一吻以慰相思,不想却点起火来,延晖将三春腾空抱起,吻着倒退着倒在美人榻上,双手撩起三春衣裙,有力得在腰背间揉捏抚摸,三春的柔软在他xiōng前挤压着乱蹭着,延晖只觉血脉喷张

(此处删了两段)

屋里一时之间只能听到满足的轻叹,半晌静谧后,三春轻唤了声延晖,延晖哑声答应着,三春问他国都有何人物有何景致,延晖提到状元楼,提到状元凤欢,提到今科风度翩翩的主考邹邦彦,三春听得津津有味,延晖又提到国都城隍庙的楹联:

发上等愿,结中等缘,享下等福;

择高处立,就平处坐,向阔处行。

夫妻二人一时感触着相拥在一起,过了良久,延晖在三春耳边低低笑说道:“择日带三春去国都游玩一番。”

三春笑说声好

主簿

时令正值四月,绿树浓荫百花怒放,三春闲暇时,延晖就带着她四处闲逛,小两口总有说不完的话,都爱跟对方说说认识之前都做些什么,延晖常说些学堂里的趣事,还有村民间流传的狐啊鬼啊妖啊的故事,偶尔也说到裴老娘和已去世的奶奶之间的斗智斗勇,与现今何氏和裴老娘的颇为想象,说到这个就跟三春说:“知道娘亲为何单单对你严厉吗?因为她从没和你们这样的人家打过交道,说到底是心里生了怯意,才摆出一副想象中婆母该有的面孔。”

三春点着头笑,婆母和嫂子每次闹别扭,很快就好了,没事人一般说说笑笑,跟她就不一样,总跟隔着什么似的,怎么也亲热不起来,三春初嫁过来时曾憧憬过和婆母亲如母女,后来慢慢知道不可能,只求能客客气气相安无事,婆母没有女儿,她一直如女儿一般关心着她,换季时过年过节时,从里到外的衣服都给婆母换了新的,可是她做这些只是因为延晖,是在替延晖尽孝,如此而已。

延晖自然不知晓三春的心思,让三春满意的是,他也能体谅岳父母的孤单,总会陪着三春隔些日子过去住上一阵,如今陶府的事玉郎已能上手,做得像模像样,又兼聪明伶俐生来一张巧嘴,陶家二老膝下才不寂寞。

延晖对三春出嫁前的事更感兴趣,问她怎么学的珠算,在生意场上都见过怎样的人物,怎样的趣事,为何非要嫁个读书人,三春总是笑语妍妍,却不知延晖一为了解三春,还有一层是为了增长知识见闻。

裴老娘因内疚自责,着实消停了一阵,看三春也不耽搁家务,就由着小两口出去逛去,何氏自打婆母提到给延庆纳妾,一直老实乖顺,家务事抢着做,好些日子没回娘家,每次看三春跟延晖说笑着出去,心里酸溜溜的,延庆闲了就去邻居家窜门,从来没跟她一起到处转转,又看三春回来时手里不是一捧野花,就是几枚青果,那青果是三春特意让延晖摘了泡茶用的,好解燥清火,何氏看着牙床泛酸,跟裴老娘偷偷说,莫不是有了?裴老娘两眼放光不是偷瞅三春腰身。

三春自打延晖落榜回来那日后,开了窍一般,夜里大着胆变着花样探索,倒是延晖羞窘得束手束脚,三春头一次让他脱了衣衫,举着灯细看他时,他涨红着脸别扭着,差点钻到床底下去,过些日子尝到甜头,小夫妻两个互相出着主意试探,这样舒服那样销魂,这样一个人快活那样是两个人都快活,这样满足那样极乐

快活时难免动静大些,裴老娘有时候起夜,听到小两口的笑闹声,总是一笑,心想年轻人嘛,贪恋床笫之欢也是正常,谁不是从年轻的时候过来的,这几日疑心三春有了身孕,就怕闹过了伤到肚子里的孩子。

第二日一早趁着没人,试探着问三春,有没有不舒服,是不是爱吃酸的,葵水这个月可来过,三春说奎水刚过,裴老娘不由有些失望,跟何氏嘀咕了几句,何氏说道:“这算起来三春过门也一年半了,怎么就不见动静呢?村子里的小媳妇过门不用半年,肚子就鼓起来了,三春这样的倒也少见。”

配老娘想想也是,盘算着找个大夫给三春调理调理,早饭时三春看何氏对一家人低眉顺眼的,实在看不过去,笑了笑说道:“前几日和延晖去见万年,万年如今是县丞了,专门问了他,他说匹夫匹妇,只有做了官才能纳妾,平头百姓是不能纳妾的。”

何氏欣喜得咚一声坐下,也不给裴老娘夹菜了,头一次觉得延庆没有读书,做不成官是天大的好事,裴老娘看不得何氏张狂,瞟一眼三春说道:“Cāo这些闲心做什么?怎么不找大夫看看,这过门一年半了,肚子也不见动静。”

三春一时有些发懵,怎么就招出婆母这样的话来?延晖笑笑说道:“过门一年半是没错,娘亲也不想想三春过门时才一十五岁,村子里别的小媳妇年纪都比她大些,儿子又经常不在家,再说如今功不成名不就的,早早要孩子做什么。”

裴老娘不说话了,何氏笑嘻嘻说道:“如此说来,三春若是怀不上孩子,延晖倒是能纳妾的。”

三春讶然看着何氏一脸喜色,心里直恨自己刚刚多嘴,裴老娘倒是没理她,抓着延晖话把说道:“知道功不成名不就,这些日子可闲逛够了?日后可有打算?是找些事做还是再去县学?”

延晖笑说:“娘亲放心吧,儿子自有打算。”

裴老娘看着延晖笃定的神情,心里感慨么儿子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男儿汉若想顶天立地,总得心中有数,欣慰之余对三春笑了笑,三春正想着何氏为什么那么得意,扯起嘴角回了婆母一个僵硬的笑容。

过几日延晖跟三春商量过,在饭桌上对家人说要在村里教私塾,小虎拍着手笑起来,延庆和何氏也高兴,这样儿子就会受到偏待,裴老娘有些不悦:“堂堂一个解元,任村里私塾的先生,岂不是屈才吗?”

延晖笑道:“有什么屈才的,中举了县学就不能去了,私塾的老先生是儿子小时候的老师,如今年事已高,儿子接替他教教孩子们,又能照应家里,也好静下心来捡起书本,三年后还要去会试的。”

裴老娘知道他如今有了主意,多说无益,也只能应允。春去秋来,县丞辛万年坐轿来了裴家庄,县衙里的主簿告老,县令叶弘载想起了去秋的解元,让万年请他去县衙一趟,延晖从县衙回来后紧锁双眉,三春跟在他身后回到屋中,看看他神色揉着他眉心娇嗔道:“又怎么了?”

延晖靠着她好半天不说话,三春向来脾气急,急得快要跳起来的时候,延晖慢吞吞开口了:“叶大人要荐我做主簿,可是”

三春笑道:“这不是好事吗?延晖怎么不高兴似的?”

延晖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也知道是好事,可我舍不下孩子们,教了他们几个月,一个个虎头虎脑的,我是真喜爱他们,跟他们在一起总是很高兴。”

三春笑道:“知道你舍不得孩子们,可你若做了官,对他们也是个激励不是吗?你也没打算这辈子就呆在私塾,早晚要走的,如今是个好机会。”

延晖摇摇头,说是没有合适的先生来教孩子们,固执推了主簿一职,三春由着他并不逼他。过了几日,隔壁王大娘家二小子过了童子试,因家中贫困,也不打算再入县学去考举人,三春和王大娘闲聊得知后,问延晖王秀才如何,延晖点点头:“王二踏实勤勉,书读得也极好,以前总跑来问些问题,也算我半个弟子。”

三春说他正发愁没有营生可做,延晖第二日就跑到地保家,要将先生一职给王秀才,地保自打延晖进了私塾,一直心里惴惴,一个官老爷教私塾,就怕哪天有什么人怪罪下来,如今巴不得顺水推舟满口应承。

王秀才高高兴兴入了私塾,延晖才想起自己无事可做了,也罢,就安心读书吧,三春说道:“要不再去县衙碰碰运气?万一尚没有合适的主簿人选呢?”

延晖摇摇头:“都过了两月了,上任主簿早回乡了,怎么可能一直空缺,算了。”

第二日三春突然说想去县府大姐家看看,眼看要入冬,天气也凉了,也该给全家添些冬衣,自从裴老娘前年寿辰,三春买来一家人的夹衣才花了五两银子,裴老娘就把买衣裳的差事交给了三春,三春少不了又添银子又Cāo心,只是能得冠冕堂皇去县府逛逛,她也极乐意,春天时延晖已明了此事,抱着三春好一番温存,说是日后定让她做官太太,前呼后拥穿金戴银,三春笑说道:“这些我早就有了,倒不在乎。”

延晖就问她最想要什么,三春沉吟着:“还没想好,想好了告诉你。”

延晖做私塾先生头一月赚的银子,给家里每个人都买了礼物,三春的是一支珠钗,延晖见她宝贝得不得了,心里暖暖的,那夜头一次将三春吃干抹净,惹得三春小猫一般叫唤了半夜。

延晖放下书本陪着三春去了县府,谁知她进了城却不去大春家,问延晖要不要去看看万年,延晖点头说也好,二人径直去了县衙,在门口说是求见县丞大人,过一会儿万年出来,招呼他们去茶楼稍坐,喝着茶笑道:“叶大人宁缺毋滥,这主簿一职暂由我代管,这些日子忙得脚不沾地,延晖却死活不肯来,唉”

三春眼眸一亮,延晖跟万年从不客气,笑说道:“我如今成了闲人一个”

初冬时节,延晖收拾了包袱,到县衙就任主簿一职,过几日回裴家庄和家人商量,说是无人照料吃不好睡不好,裴老娘忙让三春跟着去了县府。

因万年做了官,辛家在县府置了宅院,举家搬到县府来住,院子大人少,万年诚心邀请,胡耀祖和大春也张罗着让他们过去,夫妻二人商量过,投亲不如访友,访友不如住店,不过万年又当别论,所以住进了万年家一个空着的小院。

延晖忙着熟悉县衙事务,三春忙着将小院收拾得整洁温馨,日子悠然而过。一日早晨延晖出门时,飘起了细细的雪花,走着走着,雪片已如柳絮一般,拐过墙角就是县衙大门,延晖飞快的脚步突然停了,后墙屋檐下白茫茫中站着一抹粉红,一位少女掌心向天接着雪花,延晖迎面看得清楚,面容白皙双眸乌亮红菱样的嘴唇微微翘着,笑容柔美清雅。

延晖心中好一阵赞叹,芙蓉出水皎若秋月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素素

延晖赞叹一番,不觉雪片已鹅毛一般,万年的轿子拐过墙角看见延晖呆站着,忙命停下,拽了延晖坐到轿里,那少女眼眸一转,推开身后撑着油纸伞的丫鬟,呵着双手娇声喊道:“万年哥哥,好冷啊。”

万年掀开轿帘探出头去,讶然道:“素素?你怎么在这儿?大雪天的,快回去吧,再冻出个好歹来。”

素素甜糯糯应了一声,转身扶着丫鬟的手进了县衙后门,万年缩回头去问延晖:“刚刚看呆了?这么大雪也不跑快些。”

万年说话总是带着笑,这会儿却少见的严厉,延晖笑道:“万年如今有了官威,看得我心里一颤,刚刚美景美人如诗如画,就看了一会儿,欣赏罢了。”

万年才笑道:“素素向来喜欢风花雪月,估计一大早就站在这儿了。对了,这是叶大人的千金,闺名素素。”

再往后,延晖偶尔碰上素素就点点头,素素不是两眼看天就是垂头看地,从来也不理他,延晖总是挠着头笑,这美貌女子大多骄矜,不若自家三春,又美丽又亲切,爽直坦率泼辣干脆,想到三春,延晖就算一个人,也能笑出声来。

过几日就是冬至,叶县令请了属官家宴,叶夫人有意让素素青纱遮面,弹上一曲拿手的“白雪”,本以为女儿性子别扭,肯定不去,谁知素素满口答应,这首应时应景的曲子从美人儿的纤纤素手下流泻而出,铮铮淙淙雪竹琳琅,又加素素一袭雪袍明眸善睐,隐在浅紫色纱帘后,一曲奏完站起身时,身形窈窕伴着环佩玎珰,第二日素素的美貌和才气就传遍了整个太康。

素素自然也认识了延晖,再碰上延晖总是一笑,笑容里夹杂着羞意,延晖以为她是女儿家害臊,也没往心里去,可次数多了,素素越发害羞,看见他总是通红着脸欲言又止,让延晖颇为费解,有一日终于忍不住搭话试探:“素素小姐,是不是有话要说?”

素素的脸更红了,讷讷半晌问道:“听说主簿大人和万年哥是昔日同窗,情同手足?”

延晖点头说是,素素低了头扭着手:“那”

却再没下文,站了会儿转身跑了,延晖再迟钝也有些怀疑,难不成这位叶小姐竟然只觉得添了无限烦恼,摊开了说吧人家并没说对他有意,不说吧偶遇素素的次数越来越多,一开头几日一次如今一日几次,长此以往怎么得了,回到家想跟三春说,又怕三春恼怒。

终于有一日,素素又站在延晖面前通红着脸,延晖咽了几口唾沫横下心说道:“素素小姐,在下已成亲两年多了,我家娘子又美貌又能干,我很喜爱她。”

素素点点头说道:“我都知道的,都听说了,我只是想”

没说完看见万年迎面而来,又转身跑了,万年绷着脸看着延晖:“延晖最近总是能碰上素素?”

延晖心想这个可不能说,对万年也不能,再坏了叶大人女儿的名声,摇头说道:“没有没有,偶遇而已。”

万年挺直了xiōng膛背着手走了,延晖看着万年背影,最近好像长高了也瘦了些,脸上的痘子也没了,万年变好看了,以前有些不修边幅,如今着了官衣,多了几分气派。又想到素素的话没说完,她既知道自己已经娶妻,就该退避三舍才是,怎么反说都知道,她想做什么?她难道要做妾吗?不行,有三春就心满意足了,不想要别的女子。

转眼到了腊月二十二,县衙休沐一月,夫妻二人相携买好各色年货,拜见了万年父母送上厚礼答谢,万年也不客气都收下了,为他们备好马车送他们去了陶府,延晖给岳父岳母玉郎翠姑都备了礼物,三春在旁说都是花的延晖的俸禄,陶家二老笑得合不拢嘴,翠姑也对延晖有了好脸,玉郎这两年担了重任,沉稳许多,笑嘻嘻说道:“谢谢延晖小姨夫。”

延晖一挑眉,席间诚恳说道:“玉郎如今也十八了吧?该成亲了,成亲后才能真正长大,全盘掌管家业。”

玉郎正被姥姥和娘唠叨得头疼,狠狠瞪了延晖一样,延晖也不理他,陶夫人拉着三春问可有合适的人儿,给玉郎说合说合,延晖突然想起素素,和玉郎站在一块儿还真是一对璧人儿,笑说道:“我们县太爷家的千金,美貌绝伦又弹得一手好琴,我看和玉郎般配,过了年找媒人上门问问吧。”

三春听到延晖说美貌绝伦,心里好一阵不舒服,笑问道:“真的很美吗?”

延晖不疑有他,笃定说道:“对,我头一次见到她时,正下着雪,一身粉红色衣衫,真是天人一般。”

天人?三春的脸沉了下来,玉郎瞅着延晖偷笑,敢在自家娘子面前说别的女子天人一般,今晚上有你小子好果子吃,陶夫人忧心玉郎亲事,热切问个不停,延晖把素素夸得天上少有地下无,三春越听越不痛快,淡淡说道:“人家是官宦千金,大姐夫家虽有些银子,商贾人家不入流,只怕人家看不上。”

陶员外也说是,延晖摆摆手:“你们还不知道,俊郎今年夏季在青州城普救寺上香时碰上一位女子,两人隔着人群一望,就谁也挪不了步了,就那么望啊望的,后来女子身旁的婆子劝那位女子回去,俊郎一急跑过去问人家何方人氏,家住哪里?怎奈婆子们不让女子开口,女子走前回头用口形告诉他知州府,俊郎硬着头皮去拜见知州大人,说是要为普救寺供着的佛像渡金身,知州自然高兴,一来二去的,俊郎知道那位女子是知州大人的千金,大着胆子提亲,知州大人竟笑呵呵答应了,所以俊郎和知州千金订了亲,大姐夫家门第如今不同往日,玉郎和素素结亲没有问题。”

陶家二老听到喜讯乐呵呵笑着,陶夫人喊来翠姑,让她打发人去大春家,让大春夫妇和俊朗都来,怎么天大的喜事就没来说一声,延晖愣了愣笑道:“是俊朗那次和我喝酒,多喝了些偷偷告诉我的,可能别人还不知道,岳父岳母还是先别问了。”

陶夫人忙让翠姑回来,玉郎嘟囔道:“就我哥哥那样的人物,英俊有才华,不过是不屑为官,愿意行商游遍天下,才做了商人,就是皇帝家的公主也配得起,何况是一个知州的女儿。”

三春也为俊朗高兴,可是延晖口口声声说知县家的千金有多好,为了让玉郎和她结亲,连俊朗和他说的悄悄话都说了出来,还直呼人家闺名,叫人家素素,心里老大不舒坦,酸着一张脸不说话,玉郎看延晖神采飞扬,想让他吃些苦头,笑说道:“也不早了,歇息去了。”

延晖和三春回了房中,才发觉三春脸色不对,抚了抚她额头问是不是不舒服,三春说没有,洗漱过上了床榻,延晖一头钻进三春被子里,毛手毛脚的逗弄她,他极喜爱在三春闺房中和她欢爱,因为到处都是她的气息她的影子,有时候想象着一个大眼睛的小姑娘在这房里与他捉迷藏。

逗了半天见三春没有反应,捏着她鼻子问她怎么了,三春悠悠说道:“你喜欢那个素素是不是?”

延晖抚着她头发:“哪有啊,我只喜欢三春一个。”

三春哼了一声:“敷衍我不是,不是觉得人家天人一般吗?怎么能不喜欢?”

延晖老实说道:“她长得是好看,可好看也不见得我就喜欢呀。”

三春揪住他:“那你喜欢我是因为我不好看了?”

延晖笑道:“当然不是,我的三春是个美人儿。”

三春纠缠道:“那不就是说,你还是喜欢美貌的吗?你就是喜欢那个素素,你不敢承认不是?”

延晖怎么说,三春的结论都是他喜欢素素,延晖无奈背过身去:“实在困了,睡吧。”

过一会儿听见三春低低啜泣,忙转过身来,一看三春泪流满面。慌得抱在怀中好一阵哄劝,怎么与素素巧遇,怎么认识,素素对他爱答不理,后来突然对他不一样了,总是把他堵在路上,含羞看着他欲言又止,延晖把心里怎么想的都告诉了三春。

说完惴惴看着三春,三春问道:“说完了?”

延晖老老实实点头:“都说了,都是实话,三春,还生气吗?”

三春摇摇头,突然起身趴到他身上,解开他衣衫在肩上狠狠咬了几口,延晖嘶声喊疼,三春埋头在他怀中清晰得低声说道:“以后不许当着我的面,夸别的女子美貌。”

延晖一手拍着她的后背一手揉着她脸:“瞧你哭得,把这双好看的眼睛再哭坏了,早知道你会生气我就不说了,日后当着你的面再不会说,看见美貌女子闭上眼睛绕着道走,总行了吧?”

三春破涕为笑,解开衣衫躺下看着延晖:“人家哭累了,懒得动。”

延晖一笑:“我来服侍夫人就是。”

说着话唇舌扫过三春肌肤,三春颤栗着闭上了眼睛,发出满足的喟叹

过年

腊月二十三小年,三春和延晖一早回到裴家庄,裴老娘和小虎囡囡站在院门口盼着,远远看见人影迎上来说道:“可回来了,就说嘛,哪有过年住娘家的。”

进了屋何氏端上饭菜,一家人笑语妍妍吃着,裴老娘照例发了通年底的感慨,今年一年大起大落,颇多波折,开春延晖落榜,中途做教书先生,秋后时来运转当了官,家里收成也不错,收的租子除了缴足税赋外绰绰有余,小虎认了不少字,囡囡长高了不少,延庆打理账务已是好手

大家耐心听裴老娘说完,三春拿出来五十两银子递给裴老娘说道:“这是延晖这几个月的俸禄换来的银子,俸银买了年货。”

裴老娘延庆何氏都瞪大了双眼:“这才几个月,俸禄就能换五十两银子,赶上我们一年的收成了。”

三春解开包袱,每个人一身新衣,裴老娘和何氏还多一支钗,何氏把自家四个人的都拿回屋里放好,再过来看婆母的衣裳,三春今年分外用心,因秋后农闲她回来几次,让婆母和嫂子去县府游玩,何氏倒是去了两次,婆母却死活不肯,三春问过延晖,延晖笑道:“娘亲这辈子没来过县府,大概是觉得太过寒酸吧。”

所以三春买了石青底子描金的衣裳,看上去华贵精致,裴老娘两手轻轻抚摸着爱不释手,延晖在一旁说道:“单这一件衣裳就是十两银子。”

三春想要阻止延晖开口已来不及,裴老娘一时就拉下脸来,让小虎和囡囡出去玩,又赶延庆和延晖出去:“兄弟两个见面话总说不完,出去拉会儿家常去,我要试试衣裳。”

屋里只留何氏和三春两个,裴老娘语重心长说道:“虽说晖儿做了官,过日子也要细水长流,一件衣裳花十两银子,够穷苦人家一年吃饭了。”

三春笑道:“也不是总买这么贵的,这件是因为延晖做了官,娘以后难免碰上大场面,穿的好些延晖不是也脸上有光吗?”

裴老娘也觉有理,说了声下不为例,又摩挲着那件衣裳,何氏本以为婆母得好好教训三春一番,灭灭她官太太的威风,谁知她几句话就给糊弄了过去,扯着那件衣裳说道:“这袖口腰身有些窄吧,这老人穿衣服首要就是宽松舒适,这么紧巴穿着可不舒服。”

裴老娘点点头说好像是啊,三春心里有些气,逛得腿都酸了,也不嫌贵给全家买了衣裳,刚刚何氏连个谢字没有就拿回屋去,难不成这两年都买成习惯了吗?婆母也是,一会儿说太贵,一会儿跟着何氏说窄巴,没试怎么就知道不合适?

三春心头来气,裴老娘和何氏一左一右扯着那件衣裳,你一言我一语评头论足,又说做工有些粗又说里料有些稀薄,三春笑眯眯问道:“既然今年收成好,嫂子手头该有不少余钱吧?”

要搁以前,何氏总得说没有,可如今看三春衣饰时新,发髻是她从没见过的美人髻样式,脸色粉红双眸发亮,似乎比刚过门那会儿又漂亮了几分,不想落于她后,骄傲着说道:“今年确实好过了,昨日回娘家送年货,一家人都对我们另眼相看。”

三春哦了一声:“嫂子给亲家太太买衣裳首饰了吧?”

裴老娘竖起了耳朵,何氏正得意,顺着三春的话说了下去:“买了买了,银簪银耳环加一套衣裳,我娘啊可高兴了,说终于享着了女儿的福。”

裴老娘绷起了脸,三春笑说道:“嫂子眼光那样好,手头又不缺银子,怎么就没给咱家娘亲买上一件,我呢眼拙,买得不好花银子又多,虽是有心尽孝娘亲却不满意。日后逢上年节,这买衣裳就交给嫂子,我们给娘亲银子就是。”

何氏的脸阵红阵白,还真没想起来给婆母买些什么,裴老娘此时就觉何氏碍眼,把三春买的衣裳穿在身上,在铜镜前上下左右看了一番,点头说道:“我看那儿都好,这辈子就没穿过这么好看的衣裳。”

三春笑道:“娘亲满意就好,年货都备齐了吗?家里可需要做些什么?”

裴老娘摆摆手:“你们刚回来,去歇息会儿吧,家务事有你嫂子呢。”

三春一笑回屋歇着去了,何氏气得七窍生烟,怎么干活就都成了她的事,以前她说什么,三春总是笑笑,今日怎么就来了这么一手,让自己防不胜防。

三春也就是为让何氏收敛些,歇息到午时就去厨房和她一起准备午饭,何氏不yīn不阳说了几句,无非是羡慕三春跟着延晖到城里享受荣华富贵而已,三春只是笑也不多说话。到了夜里何氏拿了自己买的一副银镯偷偷塞给婆母,裴老娘脸色才缓和下来,婆媳二人又跟没事人一般说说笑笑,说着说着话题又到了三春身上,说是如今和刚过门不一样了,有了几分官太太派头等等。

何氏低低说道:“那腰更细了,这都两年多了,前些时候和延晖不常在一处,今年四月后可一日也没分开过,怎么还是不见动静,延晖如今做了官,是不是再纳一房”

裴老娘眯了眯眼:“淑芬是不是有合适的人?”

何氏忙点头说:“我有个表姨,她家女儿如今十五了,长得标致俊俏,性子也温顺,家务女红都是极好的,进了门跟我一起伺候娘的话,娘的日子就能跟皇太后一般。”

裴老娘笑了笑,突然伸手戳着何氏骂道:“就说你是个败家的,晖儿这才做了几天官啊,就纳妾,听说县太爷都没有小妾,你这不是要他在上锋面前落不是吗?晖儿没成亲前,问你有没有合适的人,你不是说没有吗?这会儿怎么就蹦出个表姨家女儿来,还不是那会儿嫌我们家穷,这会儿看日子过得好了,就是作妾也行,三春对你不好吗?睡着人家陪嫁的床,过年过节全家的衣裳都是她买,你可给过一两银子,以前还说几句好话,今日怎么连个谢字没有,我是晖儿的娘,他们孝敬我那是应该,你呢?不过是个嫂子,别不懂好歹,你比不上三春就认命,别背后兴风作浪。”

何氏没想到婆母突然翻脸,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反驳道:“三春对你那么好,你不也对她yīn阳怪气的吗?我们家那十亩地可是延庆辛苦换来的,我不欠她什么,你就不一样了,要不是那年过寿,陶家送来金银,你能有这般底气吗?”

裴老娘听她一口一个你的,气得说道:“我是怕压制不住三春,怕她欺负晖儿,在我们家无人敢惹,才对她挑剔些,你呢?别以为我不知道,每次去娘家都偷戴三春的首饰。”

何氏被揭了底儿,气急败坏说道:“我没有,我要是戴了她的,我我不得好死我。”

裴老娘冷哼道:“敢做不敢当是不是?叫囡囡过来,你每次都哄她过去拿,好好的把孩子都教坏了。”

何氏知道小孩子嘴里总是说实话的,嚎哭着撒泼说婆母偏心,说娘家无钱无势受人欺负,三春在屋里窝着,听到动静心想,怪不得大哥总是不在家,总往外跑,延晖早听不下去,过去站在窗外静静听着,听见娘亲和嫂子一口一个三春,眉头拧了起来脸也有些沉,待听到她们扯上囡囡,忍无可忍推门进去,裴老娘和何氏听见门响,齐齐回头,看见延晖背着手站在门口。

延晖深吸一口气说道:“我只说三句话,头一句,家里那十亩良田是三春托了二姐夫,重金和刘地主买下的,我们家的好日子都是托了三春的福。第二句,大人的事不该把小孩子扯进来。第三句,家和万事兴,一家人相互宽容相互关心,别再让我听到如此吵闹。”

延晖说完转身走了,裴老娘和何氏都呆愣着,何氏想的是,那十亩田真的是三春托人买下的?为什么不让家里知道?裴老娘想的是,原来是这样,就说天上不会掉馅饼,唉,三春费这么大劲也不知道为什么,又想想刚刚的延晖,这还是延晖吗?怎么短短几句话就让她这个做娘的也生了敬畏,这做官的就是不一样。

心中一美,跟何氏说:“回屋吧回屋吧,都快年关了,安生些才好。”

何氏怏怏回屋去了,怎么就让婆母给发现了,不过是借来戴戴,又没偷了不还,满满一盒子放在那儿闲着也是闲着,刚刚这延晖可真是让她有些怕,细细想过他说的三句话,可没说不让她戴三春的首饰,只是说不让小孩子去拿,那以后自己去拿好了。

延晖回到屋中没事人一般和三春说笑,裴老娘和何氏说的三春肚子不见动静纳妾之类的话,他自然是没听到,跟三春说谁知道因为什么鸡毛蒜皮,嬉闹了一会儿亲着三春脸说:“我们总不在家,三春的东西该锁起来的还是锁起来。”

三春笑说道:“我看过了一样不少,家里统共这么几个人。”

延晖封住她唇好一阵厮缠,喘吁吁放开说道:“锁起来,就那么摆着,嫂子每日看了都受煎熬,再害了红眼病不好医治。”

其实何氏向来对延晖苛刻,因他读书不下地,一分银子不赚不说,全家人都得因他省吃俭用,裴老娘好时她一直压制着,后来裴老娘卧病在床,她对延晖总是不咸不淡,有时候冷嘲热讽几句,延晖对嫂子的性情心里雪亮,却只记着她的好,她总归没嫌弃家里穷,就算是不情愿,也没拦着自己上学,一日三餐也总是她Cāo持,是以以往种种从不放下心里,也没对三春说起过。

三春自然不能理解何氏的复杂心思,听到延晖说红眼病,吃吃笑起来:“怎么说话如此难听,这不像你。”

延晖拈了她一缕头发咬在嘴里笑说道:“好三春听我的就是。”

三春钻在他怀里点了点头,延晖的手探进衣襟不老实起来,在她耳边低低说道:“今夜也听我的吗?”

三春小猫一般嗯了一声,延晖笑着解了她衣衫一点点温存着,今夜的延晖异常温柔小心,十二分在意着三春的神情,听着她的呻吟和着她的节奏,三春在他带来的煦暖中,看着寒冬里深夜烧得通红的炭火,心头炙热着轻唤他的名字。

日日耳鬓厮磨,夜夜缱绻缠绵,又迎来了一个新年。

初一大清早,囡囡喊着二婶进来,脆生生笑说道:“娘亲想借二婶的金钗戴一戴。”

三春笑着拿了一支钗和一副耳环递给囡囡,囡囡接过去转身走了,延晖在身后温言说道:“囡囡,告诉你娘亲,十五夜里要还回来。”

何氏一连戴了半月,十五也没舍得还,裴老娘早就看见了,问了是和三春借的,也不好说什么。十六日一大早,延晖站在厨房门口说:“嫂子,后日一早我和三春动身去县府了,这钗和耳环”

三春切着菜低头偷笑,这人怎么记挂起这些小事来了,要搁在以往,她总得顺手将这些送给何氏,可年前买了新衣裳,看何氏理所应当的模样,她决定再不会轻易送她东西,可也没想开口跟她要回来,谁知延晖

何氏万分不舍摘了下来,心里嘟囔道,对你们不过九牛一毛,怎么就那么小气

十八一早,三春和延晖到了县府,延晖和万年去给叶县令拜年,三春在屋里收拾着,想到对延晖倾心的素素小姐,眼眸一转,还是要主动出击才好

偶遇

二十二日结束休沐,延晖一早去了衙门,三春随后打发陶家店铺里一个小伙计,到县府后衙送帖子,小丫鬟拿进来,素素随手扔在一旁,她又苦恼又心烦,一月多月没见着万年哥了,听说十八那天来了,她偏巧跟着母亲去上香没在家,今日官员回衙,一大早就站在拐角处等啊等,那个主簿倒是见着了,斯斯文文跟她打了招呼,她还是没敢把想说的话说出口。

自从去冬冬至弹琴一曲,她常常收到属官夫人们相邀的帖子,她才懒得去,懒得听她们说谁谁家的公子如何如何,小丫鬟叫做桃子,桃子知道她的心思,笑说道:“这个帖子是裴大人的夫人派人送来的,小姐也不看看吗?”

素素睁大了眼睛,跳起来找到帖子,梳洗打扮一番带着桃子出了门,到了帖子上所说的地方,素素红了脸,这不是万年哥家吗?有几次偷偷跟在他轿子后,看着他下了轿进了门,却不敢喊他。她一扭身就要回去,桃子上前拍了门,应声出来一位年轻貌美的夫人,爽朗笑着问道:“来的可是素素小姐?”

素素低着头绞着手,这位莫非是万年哥家的亲戚吗?三春端详着素素,果真是人比花娇,再加上羞怯怯的,十分惹人心怜,三春上前拉住她手说道:“我是裴主簿的娘子。”

素素闻言猛的抬起头来,紧紧反握住三春的手,笑容一点点绽开,若怒放的百合花,兴奋得说道:“原来裴主簿夫妇住在万年哥家,早知道是这样我早就来了,可惜我,别说进这个门了,自从万年哥我都不敢来城东边。”

三春愣了愣,一口一个万年哥是怎么回事?牵着素素的手进了院子,小院整洁清新扑面而来,素素一反刚刚的羞怯,笑说道:“真干净呀,梅花开得正艳,门帘谁绣的?独具匠心,这口铜缸都是锃亮的,夏天种几碗睡莲最好了。住在这个院子里肯定跟神仙一般,裴主簿真有福气。裴夫人,我们就坐在院子里石凳上。”

三春听这裴夫人分外别扭,问素素多大,素素回答说十六,三春笑道:“我痴长一岁,叫我三春姐可好。”

素素点着头甜甜叫了声三春姐,三春笑道:“院子里可有些冷,我看素素体弱,不怕冷吗?”

素素摇头:“不怕不怕,我瘦是瘦了些,身子可是棒着呢,只吃不长肉,小时候跟着母亲在乡下长大,漫山遍野得疯跑,不到天黑不回家,为此没少挨打,后来父亲做了官,就跟着到了太康县府,母亲也附庸风雅让我学琴棋书画,哎呀,我都烦死了,就不爱学那些。”

三春拿出厚厚的锦垫放在石凳上,她还在观察素素,坐下来为她斟了热茶笑问道:“听说素素弹得一手好琴。”

素素对三春一见如故,笑说道:“这么些年就苦练了那一首曲子,都是拿出来唬人的。”

三春喜爱她天真可爱,试探问道:“素素可定亲了吗?”

素素噘了嘴:“三春姐,你若是也要给我说亲,我这就走。”

三春拉住她笑道:“随口问问,女儿家大了总要嫁人的,我十五岁就成亲了。素素不想订亲,难道是心有所属吗?你告诉我,我帮你上门提亲去。”

素素眼眸亮了亮,黯然低头说道:“他不愿意。”

三春笑道:“是哪家的公子如此不知趣,素素能看上他,那是他十八辈子修来的造化。”

三春剥了南瓜子给素素,素素一边吃一边说:“真香,小时候最爱吃南瓜子了,如今都吃西瓜子,皮那么硬,有什么好吃。”

三春笑道:“这小儿女私定终身可是不合规矩的。”

素素扬起尖尖下巴:“就是要不合规矩,怎样?母亲看上了胡家的二公子,说长得玉面俊颜,家里的银子几辈子花不完,就是商贾人家门第低了些。哼,我才不要,男人长那么好看做什么,看着都生厌。”

三春咯咯笑起来:“都喜爱好看的,素素倒是与众不同。”

素素脸朝着三春挤挤眼睛:“我还不够好看吗?想要好看的照照镜子就行了。”

三春被她逗得乐不可支,笑着站起身:“走吧,去屋里坐坐。”

素素站起身往里走着,到了梅树下突然跳起来折了一小枝梅花,为三春插在鬓边笑道:“这样就更好看了。”

三春不想她看起来娇弱弱的,动作却如此敏捷,猴子一般一跳老高,跳起时露出粉白衣袍下蓝色的裤子和绣花鞋,她也满不在乎,心里更喜爱她自然烂漫毫不造作,当然喜爱是一回事,和她共侍一夫那是万万不肯的。

桃子在身后嘟囔道:“上次的腿伤还没好利索,就又跳上了,真是的。”

素素回身白她一眼,说她多嘴,桃子说道:“小姐自然不会听我的,县丞大人怎么嘱咐你的?难道忘了吗?”

素素就低了头,刚刚暴露出的疯野劲头都收了回去,看上去又是一个温婉丽人,三春笑个不停,这个素素不说话不动的时候如一幅画一般,若是话说多了行动再活跃些,不小心露了本性,就是蹦蹦跳跳的一个疯丫头,一身悉心的装扮倒成了累赘和束缚。

对了,万年哥?县丞大人?三春进一步试探:“素素和县丞大人很熟吗?都不避嫌叫万年哥。”

没想到素素恼了,一跺脚说:“母亲这么说,三春姐也这么说,不叫万年哥叫什么,叫辛大人吗?那样多生分,我叫的时候,万年哥都是答应的,他都乐意,你们有什么不乐意的?”

三春心里瞬间明白了,忙说道:“就是随便问问,哪有不乐意,素素的心上人是谁,我来猜猜,难不成是万年?”

素素捂上嘴看着三春,脸涨得通红,拼命摇着头否认,三春笑说道:“不是啊,不是就帮不上忙了,我家相公和万年可是情同手足的旧日同窗,如今又是同僚。”

素素抓住三春的手摇着,咬着唇好半天终于点了点头。压在三春心头的小石头瞬间落了地,长吁一口气,原来如此,若是她真的喜欢延晖,就算再可爱再讨三春喜欢,三春也要毫不犹豫施展手段,让她无机可乘。

心里一轻松,喜上眉梢得问素素和万年的旧事,万年这两个字就是素素脸上的胭脂,一提万年她就粉脸通红,把桃子赶出屋外犹不放心,将门紧紧关上,赞叹了一番屋里简洁大方的陈设,蚊子哼哼一般说了和万年的初遇。

前年九月,万年去裴家庄看延晖,不巧延晖不在家,就去县府另外一位同窗家里叙旧,下午回家为绕近道,在县府东山脚下碰上崴了脚的素素,一路将她背回了家。

素素那日见阳光明媚,偷偷跑到东山上摘桃,为够树梢上的桃子,跳得太高崴伤了左脚,折一根树枝拄着,右脚着地蹦着往回走,怎奈左脚肿得越来越高,钻心的疼,眼看天色将晚,初一的夜晚没有月光,身后黑黝黝的树林里传来野兽的啸叫。

素素害怕得缩着身子,忍着疼往前走,到了一个岔路口,身后传来一声轻唤,姑娘等等。

素素紧张得汗毛都竖起来了,黄昏时路遇强人,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该怎么办?身后的人已快步赶上来,笑问道:“姑娘的脚受伤了,在下也顾不得礼仪,姑娘家住哪里?我送姑娘回去吧。”

素素回过头,一个身材中等体型略胖书生打扮的年轻人笑看着她,素素举起手中的树枝向那人打去,由于用力太猛,重心不稳栽倒在地,流着泪大喊道:“你要是敢敢对我怎么样,我就喊大声喊。”

那人笑道:“姑娘已经喊得很大声了,姑娘放心,我叫辛万年,你的脚受伤了,这么个走法,明日天亮也回不了家,过一会儿天更黑了,姑娘不害怕吗?”

素素哭道:“这会儿我怕的是你。”

万年无奈得转了两圈,拣起一块石头递给素素:“这样吧,我背姑娘回去,姑娘不放心我,就举着这块石头,一旦我有不轨之心,姑娘就拿石头用力砸我的头。”

素素想了想,指了指他腰间:“你把腰带解下来,缠在脖子上。”

万年愣了愣笑道:“也是个好主意。”

一手拎着裤子怕掉下来,一手解下腰带缠在脖子上绕了两圈,素素忍着疼爬起来伏到他背上,紧紧勒住了腰带两头,一旦万年有异动,她就能勒死他。一路上万年两手提着裤子背着素素,赶在城门关闭前到了县府,素素怕暴露身份,万年缠着她索要银子,他全身都被汗浸得湿透,也没叫苦叫累,如此卖力不是为色就是为财,要不他何苦呢?

素素想到常去家中为母亲诊脉的许郎中,他家的药铺就在附近,万年依她的话把她送到药铺门口,见里面出来的人认识素素,擦着汗笑说道:“我得赶紧走了,再迟些城门关了出不了城。”

说着急匆匆跑了,素素这才知道他的家并不在县府,靠在药铺门口,眼泪刷得流了下来。

素素的伤养了三个月才好,一直想着万年宽厚的背和憨直的笑容,人海茫茫,哪里还能再遇上,直到去年四月,新上任一位县丞,素素无意中听到父亲提到他的名字,辛万年,素素好奇得跑到角门偷看,果然是他。

打听到他的轿子每日从拐角处过来,素素有意一大早站在那儿,接连几日万年的轿子都没有停,万年这几日总看到这位姑娘,初始惊艳后来就疑惑,她总是站在这儿,难不成是要拦轿喊冤又不敢,命停下轿温言问道:“这位姑娘可是有冤情?可有状子吗?”

素素一时讶然,指了指自己:“你不记得我了?”

万年再看看她,摇了摇头:“姑娘怕是认错人了。”

素素张口要说话,万年的轿子已过去了,就不信他不记得,知道自己是县令的女儿,装的吧?第二日,叶县令和夫人请万年家宴,感谢他相救小女,万年还是摇头,素素只得出来说:“去年九月东山脚下,你一路背我回来的,一直到许郎中药铺门口,想起来了吗?”

万年恍然大悟,挠了挠头:“那夜只顾救人,又急着回去,万一回不去爹娘得担心,没顾上看那姑娘是何长相,真的是叶小姐吗?”

素素说道:“什么叶小姐,叫我素素。”

万年开头不肯,后来拗不过她叫她素素小姐,素素固执叫他万年哥,他也只能答应,素素一开头是好奇,到后来越来越爱听万年说话,爱看他笑,直到有一日看他进了香玉楼,气往上冲,跑进去扯了万年衣袖往外走,待冷静下来方明了自己心意,万年看她急得满脸通红眼泪涟涟,心里也有些明了,笑说道:“我配不上素素,你既叫我一声万年哥,就把我当做哥哥吧。你的脚不是落下毛病了吗?日后别跑那么快,也别往高了跳,免得再伤着了。”

素素的眼泪流得更急,万年急得头上冒出汗来,搓着手说:“日后再不进香玉楼就是。”

激将

万年从县衙回到家,洗漱过换了常服,延晖笑嘻嘻过来相请,说是三春备了上好的酒菜,请他过去一块吃,万年也不推辞,他隔三差五去他们的院子里吃饭,眼看三春的厨艺日益改善,如今还是颇为可口的。去年小两口收拾好院子,刚安顿下来时,他过去吃了头一顿饭,延晖不知是饿了还是心里高兴,吃得分外香甜,一边吃一边说:“怎么样?三春做的饭香吧?多吃多吃。”

万年同情得看着延晖,这也能觉得香,不是忘了放盐就是咸得要命,刀工也不敢恭维,大小粗细都有,看不出来是要切丝还是切块,三春殷勤劝着,万年只能捧场扒了几口,专拣小块的夹,到嘴里嚼也不敢嚼,囫囵咽下去,应和着延晖一个劲儿说香。

酒菜上桌,三个人吃着随意说笑,万年好酒,几杯下肚陶陶然的,听三春随口问道:“我记得万年比延晖大两岁,可订亲了吗?”

万年拿着酒杯的手略顿了一下笑道:“还没有,我一做了这个小官,我娘挑剔着呢,谁都看不上眼,恨不得找个天仙给我。”

三春笑道:“说到天仙,这太康县府就有一个,叶大人的千金不就是貌若天仙吗?”

万年抿了抿唇没有说话,延晖看着三春有些紧张:“三春见过素素小姐了?”

三春筷子敲了他一下:“你瞎紧张什么,这自作多情的毛病改改才好,以为都能看上你呢。”

延晖吁了一口气:“没看上就好,没看上就好,这些日子我好生烦恼。”

三春嗤了一声,万年看了看延晖急急问道:“怎么?素素对延晖有意?”

延晖忙说都是误会,三春笑道:“素素?叫得好亲热,人家可是快要出阁的姑娘,万年以后要顾及礼仪,我大姐啊,准备请媒人给玉郎提亲去呢,叶夫人也早就看上了玉郎,想想也是,玉郎和素素站一块儿,那真是天造地设”

万年的酒杯咚一声放在桌上,三春瞄一眼他有些发颤的手,心下了然,这个万年,被仙女看上了还不敢要,想想也是,素素美貌如花,万年却其貌不扬,两个人站一起单看长相,是有些不般配,不过两个人的性子相得益彰。唉,也不知道万年还得拗多久,素素要等到什么时候。

她测知万年心意,一笑起身去烫酒,延晖和万年东拉西扯,看万年心不在焉的,笑说道:“没喝几盅呀,该不是醉了吧?还是有些不舒服?”

万年茫然站起身抚着额角说头疼,延晖去扶他,他有些鲁莽推开他说不用,也忘了跟三春打招呼,一个人回家去了。

三春回来一看,延晖一个人慢悠悠吃着饭,问了声万年走了?延晖点点头:“他说头疼。”

三春笑道:“什么头疼,大概是心疼了吧,这个万年万事皆顺其自然,怎么这事上倒别扭上了。”

延晖不解,三春笑说道:“你就是个榆木脑袋,素素呀,是看上万年了,开头不是不怎么理你吗?后来听说你和万年是好友,想让你劝劝万年,可姑娘家脸皮子薄,总也开不了口。”

延晖恍然大悟,拍着头说:“原来这么回事吗,我就说嘛,她每次见着我都挺奇怪的,这下好了”

说着话起身一把抱起三春好一顿亲,喜滋滋说到:“还是我家娘子厉害,见了素素一面就清楚了原由,要不我心里还总得存着疑问,跟她板着脸吧,她是上锋的千金,人家也没说什么,跟她平静如常吧,她总是怪怪的。”

三春拍着他脸两腿乱踢着嚷嚷:“放我下来,一嘴的油都蹭我脸上了,油腻腻的,讨厌”

延晖偏不放下,涎着脸说:“我再给你舔干净。”

三春扭着身子要下来,延晖笑道:“不行?那就洗干净。”

抱着三春到床上把她扒光了,拿被子裹上,三春趴在床上笑眯眯等着,延晖提了水进来倒进浴桶里,试好水温将三春放进去,自己也脱了衣衫从她身后挤了进来,将她环在怀中,一手撩着水一手有一下没一下在她身上四处点火,三春坐在他两腿间,被他揉捏着,紧贴在他怀中轻轻喘息

延晖本是笑着逗弄她,可她的轻喘挠痒一般响在耳边,心里也跟着麻痒起来,手在她敏感处留连着,看三春双手紧捏住桶沿,身子向后弓着向他贴得更紧,试探着一点点深入,在耳边问三春难受吗?三春轻嗯了一声,延晖抱她站起来,三春趴伏下去,浴桶开始轻轻的摇动,水花一点点溅出来落在地上,慢慢得摇动成了颤动,水花扑得更高,直落在三春头发上,最后是猛烈的震动,水花若浪涛一般翻滚到青砖地上,三春在水声中快意呻吟

云收雨歇一地狼藉,桌子上残羹冷饭不见有人来收,只有芙蓉帐里传来喃喃的说话声,延晖亲了亲三春头发问道:“素素真的能配上万年吗?”

三春低迷的眼睛猛然睁大:“这是什么话?素素天仙一般”

延晖笑道:“三春对万年是以貌取人,我与万年相处越久,越觉得他的长处非我可比,性情随和待人和善真诚,诸事随势从不强求,他这样的人该娶一个体贴温柔的娘子,这个素素纤柔娇弱,性子又有些骄纵,我怕万年娶了她会受委屈。”

三春拍他一下:“我是以貌取人,你又何尝不是?我知道万年好,后悔当初跟他说的那些话,他倒并不往心里去。”

说着将素素和万年的事给延晖讲了一遍,延晖一听就笑了:“怪不得每次我跟素素说话,万年都对我十分严厉,原来是这样,他跟素素那么说,多半是觉得素素长得美门第又高,怕自己配不上她。我再试探试探,若万年的心真的在素素身上,三春说要怎么做我都听,自从认识万年,都是他帮我,我从来没有为他做过什么,若是能为他促成一桩姻缘,岂不是好事一桩。”

三春说:“只能激一激了,让玉郎请媒婆上后衙提亲。”

延晖摇头:“不行,我对玉郎不放心,他向来纵情声色,素素生得美,他要是看见了纠缠不休怎么办?”

夫妻二人商量良久,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了夜半还在争论,万年也一样睡不着,素素那么美性情又率真,自己哪能配的上她,只是玉郎长相虽俊俏,性情却是风流多情,把太康县府的年轻公子想了一遍,觉得那个都配不上素素。

第二日延晖趁没人时想问问万年,谁知刚提到素素两字,万年就板了脸,说是日后休要再提,延晖没想到万年在此事上如此执拗,叹一口气心想,万年提都不让提,三春鬼主意多,让三春想办法吧。

夜里回去一说,三春笑道:“只能说万年太过在乎素素,我也想过了,不能让玉郎靠近素素,我们只能出虚招。”

万年还是隔三差五过来吃饭,延晖和三春再没提到素素,他也好些日子没在县衙外碰上,只听延晖提过素素常来找三春,难道说正胡思乱想,三春笑道:“我们家快有喜事了,玉郎和素素的亲事订下来了,就等着挑良辰吉日成亲。”

万年一时心里发苦手上发颤,怪不得有些日子没见着了,订了亲了自然不能常出来抛头露面,三春瞄他一眼问道:“万年为玉郎高兴吗?”

万年僵硬笑道:“自然高兴,只要玉郎日后不再寻花问柳就好。”

三春就有些气恼,都说订亲了,万年怎么还是退缩?一拍桌子想斥责他是缩头乌龟,毫无男儿豪气,延晖使个眼色拦住了她,万年看着冷静,手哆嗦着去夹菜,怎么也夹不上来,三春干脆一狠心下了猛药:“素素开头不愿意,好象心里有什么人,哭了好几天,怪可怜的,后来见着了玉郎,也就愿意了,今天还笑呵呵过来找我,瓶里插着的迎春花就是她折来的。”

一剂猛药下去,万年反而平静了,夹起菜大嚼几口起身就走,延晖和三春愣怔着,不知他究竟如何想的。

第二日万年如常去衙门,没事人一般,三春气得跟延晖说:“如此的没有气性,不管他了,活该他没有福气。”

延晖也试探着去问万年,万年一拂袖子摆出官威来:“主簿大人在衙门就Cāo心公务,休要再提一些私人小事。”

春天转眼过去,炎热的夏季来临,素素几个月没见万年,总想着去衙门外拐角处看看,三春拦住不许她去,饭桌上想跟万年说素素成亲的事又觉不妥,既然这招不灵就得出新招才是。

一日午后蝉鸣声声,三春歪在榻上打着盹,院门外有人轻轻叩门,过去开门一看,竟然是大哥延庆,忙让进来端上凉茶,问可吃过午饭,延庆憨笑道:“吃过了,在外面小店里吃的。”

三春埋怨说:“既然来了,就过来吃饭,一家人客气什么。”

延庆搓了搓手没说话,三春笑问道:“大哥有什么事就说吧。”

延庆张了张嘴,说是等延晖回来再说,三春在厢房铺好被褥,让延庆歇息会儿,小憩起来延晖进了门,见了哥哥自然高兴,说正想着回去看看,哥哥就来了,又说带他出去逛一逛。延庆拉他到厢房说了几句什么,三春听到延晖的声音猛的大起来,夹杂着恼怒,似乎在斥责延庆,一摇头心想,延晖向来脾气温和,对自己的哥哥更是十分尊重和亲近,今日这是因为什么

出招

三春听着延晖气恼的声音,有些心疼,不放心站在门口隔着竹帘看着厢房,延晖声气渐渐弱了下来,似乎在劝导延庆,都是延晖在说,延庆话语寥寥,过一会儿延晖出来打了洗脚水,争执声又起,大概是延晖要为延庆洗脚,延庆不肯,终是延晖蹲下身来,三春莞尔一笑自去洗漱。

延晖进来时,三春靠在榻上,手里拿着绣架,甜甜笑着说道:“我于刺绣上终是不通,这次的还是绣的乱七八糟。”

要是以往延晖早笑着过来猜她绣的什么,今日却有些颓丧,所答非所问说了一句:“大哥睡下了。”

三春嗯了一声:“水都打好了,洗漱去吧。”

三春听着延晖洗漱的水声,有一下没一下的,知道他还在想延庆的事,不确定他会不会告诉自己,解了钗环换了中衣睡下了,延晖洗漱过站在床前看了三春一会儿,叹口气开门到院子里独坐,鼓敲亥时进来上了床,贴在三春背后抱住了她,埋头在她的发香中低低说道:“三春,哥哥他要捐官。”

三春嗯了一声:“嫂子逼的?要借银子吗?要多少?”

延晖搂得更紧了些:“你倒是大方,要多少给多少吗?怎么日子好过了,就都不安分起来,连哥哥这么个老实人也惹出事来。”

三春讶然道:“不是嫂子?”

延晖似乎难以启齿:“哥哥捐官是因为做了官才能纳妾。”

三春噢了一声:“那是娘逼的?”

延晖叹口气:“娘和嫂子都不知道,村子里有一个孙寡妇”

三春轻笑一声:“大哥夜里总是很晚才回家。”

延晖有些赧然,好象和寡妇勾搭的是他一般,为哥哥辩解道:“就是我中举那个夜里,嫂子一通大闹,后来隔些日子就闹腾,哥哥在家呆着就厌烦,孙寡妇的丈夫和哥哥是发小,去世后哥哥怜她孤儿寡母,总帮她做些重活,可从来没有”

三春点点头:“孙寡妇见大哥失落,就安慰他,然后一来二去就安慰到床上去了。”

延晖没有说话,三春说道:“嫂子闹腾是她的不对,可大哥和寡妇勾搭,他的错更大一些。延晖准备怎么做?”

延晖让她转过身来,埋头在她xiōng前:“刚刚我没压住火,斥责大哥几句,大哥眼泪都下来了,我实在不忍心。”

三春笑道:“过几日就是六月六,你们得休沐三日吧?我们回裴家庄去,你中举到如今也快两年了,这么这会儿就急着要她进门,难道是珠胎暗结?”

延晖捏捏她鼻子:“我问了,哥哥说没有。”

三春笑道:“捐一个从九品的官要多少银子?”

延晖说:“三千两,捐官后一年俸禄四十两。”

三春亲亲延晖的脸:“刚刚听你发火,我么有些心疼,明日告诉大哥我们家借给他银子,先睡吧。”

延晖捉着她肩膀急急说道:“不行,不能给他捐官,再捐了官纳了妾更是家无宁日。”

三春笑道:“让你那么说,又不是真捐,延晖信我吗?”

延晖一笑说当然信你,将她轻拥在怀中,夫妻二人香甜睡去。第二日延庆走了,苦着脸走的,三千两白银对他来说是个天文数字,非得倾家荡产不可,借了三春家银子只怕一辈子还不起,可孙寡妇日日啼哭催得紧,又不能丧尽天良休了何氏,悔恨一时糊涂做了错事,可悔恨还来得及吗?他也不敢想,如果裴老娘知道了会如何,更别说何氏,怕是要寻死上吊吧,而且孙寡妇好象比何氏厉害些,进了门会不会压她一头,孙寡妇还带着个孩子,会不会也欺负到自家孩子头上?

延晖和三春说是初六回来,延庆是既盼又怕,初四夜里二人回来了,何氏描眉画眼涂脂抹粉变了个人似的,裴老娘时不时瞄一眼三春肚子,延庆看着延晖脸色,延晖只是闲谈几句,没说正题,延庆也没敢问。

第二日一早三春去隔壁王大娘家送了些点心,午后延庆捐了河大使的消息传遍了整个裴家庄,裴家庄的人艳羡不已,孙寡妇心里雀跃着,只要延庆做了官,就是作妾又怎样?就何氏那样的还不好摆置吗?裴老娘虽有些不好惹,她还能活几年?

夜里刚睡下有人轻轻叩院门,出去开了门笑道:“这都做了官了,就忍几日,免得遭人闲话。”

三春手里的灯笼举高了些照在脸上笑道:“孙嫂子,是我。”

孙寡妇一看是主簿娘子,忙整了整衣衫道了声请,三春笑看着她衣襟半敞,露着桃红色肚兜,进了屋坐下笑说道:“大哥说了和孙嫂子的事,我们也不敢怠慢,捐官的事抓紧做了,因为后日就走,怕有顾不到的地方,主要是怕我家嫂子知道后闹事,所以来嘱咐孙嫂子几句。”

孙寡妇脸都没红,大咧咧说让三春放心,那深情俨然已是裴家一员,三春细问了她孩子几岁,丈夫怎样亡故的,娘家在何处,都有些什么人,何氏心里更加笃定,主簿娘子这是来探她的底来了,也就一一作答,一席话下来,觉得这主簿娘子长得美貌,人又温和,又肯为大伯的事Cāo心,真是温柔贤淑。

三春见孙寡妇对她起了亲近之意,叹一口气诉起了苦:“我们家为了孙嫂子可是差点倾家荡产,这捐官花了三千两银子,一年俸禄才四十两,家里的银子都花光了,我们娘家凑了些,又跟两个姐姐家借了些,虽是亲姐姐,在银子的事上毫不含糊,非让我们把几十亩地都抵押给她们,每年收成分她们一半,五年后再还不上,她们就得把我们的地收回去,如今走一步算一步吧。说这些其实是我真有些说不出口,家里没了银子,成亲时怕是要委屈孙嫂子了。”

花了三千两?孙寡妇倒吸一口凉气,她这辈子连三十两银子都没见过,早知道这样就跟延庆苟且着,他时不时接济些银子,待有了合适的人家嫁出去,出嫁前再跟他狠要他一笔,如今倒好,官是捐了,欠了一屁股债,家里的地也成别人的了,过门大概连像样的首饰都没有,延庆手里没了银子,自己没有陪嫁,还不得被裴老娘和何氏低看吗?

她心里打着主意,三春听了听更鼓哎呀一声说:“竟这么晚了,有话明日再跟孙嫂子说,这就走了。”

孙寡妇心不在焉送她出了门,延晖站在墙角等着,听见门响忙迎了上来,问了声怎样,三春笑笑:“这两日你听信吧。”

延晖看左右没人,搂住她腰笑道:“站了一个时辰,被蚊子咬了好几个包,怕三春出来,一动也不敢动,就生受着。”

三春拍他手一下娇嗔道:“咬几个包算什么,我不是还得跟这孙寡妇周旋吗?你说家里这些事什么时候是个头他们就不能安生些?你看娘总瞅着我的肚子不放。”

延晖亲亲她的脸,懊恼说道:“都怪我,害得三春Cāo心劳累,当初要知道这么多事,还不如”

三春不依道:“裴延晖,我都没有后悔,你后悔了?”

延晖一把抱住她,埋头在她肩窝:“我怎么会后悔,只是心疼三春,三春,我有些不中用是不是?”

三春笑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人都说清官尚难断家务事,我是女人,我来处理这些家事好了,延晖就做好自己的官。”

延晖点点头:“跟叶大人禀告过了,主簿做到年底,明年就在家安心读书,后年二月再赴考去。”

三春点点头,夫妻二人在院门外石头上坐了半宵,喁喁说不完的情话

第二日早饭时,延庆蔫头耷脑回来了,今日天不亮到了孙寡妇门前,没想到吃了闭门羹,又固执敲了几遍,孙寡妇开了个门缝,义正辞严说道:“我一个寡妇,就怕门前有是非,万一被人撞见了,我可就没法做人了。”

延晖早起为三春摘了几个熟透的圆杏,在院门口与哥哥碰上,延庆总算逮着机会,问他捐官的事怎么样了,说是孙寡妇都不理他了,延晖笑道:“不理正好,日后安生过日子就是。”

延庆摇头:“那我岂不是对不住人家。”

延晖手搭住哥哥的肩:“我的傻哥哥,你也不想想,都帮她家干了多少年活了,开头怎么总跟你有男女之防,后来怎么就刻意亲近,不就是因为我们家有了几十亩地,盖起了几件瓦房吗?此事多亏了三春日后跟嫂子安生过日子就是。”

延庆嘟囔道:“我倒是想安生呢,她能安生吗?你看她如今那样,脸上那粉厚的直往下掉,我看着心里都添堵。”

延晖低低说了三春昨夜去孙寡妇家的事,延庆没想到孙寡妇是这种人,低沉了些日子,夜里倒是回来的早了,本来这事就过去了,可过几个月,孙寡妇带孩子改嫁,延庆念着旧情,心里不舒服,喝了几盅酒,睡梦中流着泪喊孙嫂子,何氏听得清楚,一把将他挠醒,逼问他怎么回事,延庆听了延晖嘱咐,不想让她闹事,遂一五一十

此事就是说了也闹不说也闹,何氏少不了一哭二闹三上吊闹腾了几日,缓过劲来恨上了三春,怎么什么事她都掺和,一个弟媳妇管大伯的丑事,若是有半分妯娌情分,就该告诉我才是,当日若是告诉我,我不去撕烂那个孙寡妇才怪,如今都嫁出去了,找都找不着,就这么放过她了,害得我这一肚子气也没处撒去。

无奈

中秋节后,州府下了官文,说是今年旱涝不均,青州府秋收较往年减了三成,为弥补秋赋不足,准许各地乡绅地主捐官,从九品官员捐银一千两即可,三春在饭桌上听万年和延晖说起,心里一阵激灵,此事万不能让家里那几个人知道,一旦知道了不知又惹出什么事来。

怕什么来什么,延晖和她虽守口如瓶,可官文贴在了各村村口,何氏听到就动了心思,如今早忘了当初裴老娘提到纳妾,她还感谢老天延庆不是官,只想着跟三春较劲,加上中秋节看她又美了几分,心里更不舒服,不过家中金银都在裴老娘手中,回去放软声调和婆母商量,裴老娘说道:“延庆目不识丁的,比不了延晖自小读书就好,他做了官能做什么?再说了,家里哪有一千两银子?”

何氏不干了:“怎么就没有?昨日不是还跟延庆数吗?说是攒了二十个金锭子,十八个金锭子就是一千两白银,别以为我不知道,捐了官还能剩两个。”

裴老娘冷笑道:“你在屋外偷听不是?这金锭子我是准备陶员外过寿时做贺礼的,欠了那么大人情,总得还回去。”

何氏更不乐意了:“我没有偷听,是延庆睡下跟我说的,这么些金子对陶府算什么,当初可是送给我们家的,又没说借,怎么就用得着还,如今天赐良机,娘偏心不是,就你那儿子,当初跟寡妇勾搭,我也没说他什么呀”

何氏说着说着又开始嚎哭,裴老娘烦不胜烦,一咬牙说:“也好,这些银子出去了,省得你惦记,延庆做了官,你就安生些,别再提孙寡妇的事。”

第二日,何氏就搀着裴老娘到了县府,这可是裴老娘头一次来,三春忙里忙外热情招待,得知她们来意后头皮发麻,夜里延晖回来,咬牙拧眉说道:“一年俸禄四十两,而且只是挂了虚名的闲差,并不会到县衙里来任职,嫂子可想好了?”

何氏春风得意,憧憬着被人称做裴夫人的情形,满不在乎说道:“家里还有几十亩好地呢,银子没了可以再赚,能做官为什么不做?”

裴老娘和何氏住到下了官文,才捧着那一纸文书,坐着万年打发的马车回去了,自此何氏安生了,忙着到各处亲戚家送喜讯。

眼看到了九月,素素常常来找三春,她总是笑嘻嘻的,只是提不得万年,一提就泪如泉涌,哭了几次泪人一般,三春也不敢提了,在万年面前更是提不得,万年象是笃定素素和玉郎订了亲,就等着让他心碎的消息,却一直没有等到,饭桌上和延晖笑谈如常,却总是喝得微醉才回去。

三春是爽直性子,不明白万年这是何苦,思来想去问延晖:“是不是我玩笑开大了,万年觉得一分希望也没了,所以索性把素素抛在了脑后。”

延晖说不是,三春更着急,埋怨延晖每日跟万年在一起,又知道他的性情,怎么就一点忙也帮不上,延晖苦笑道:“我也着急,可一提这个,万年就发官威。”

三春想去找万年的父母,索性订下来,万年是个孝子,到时候父母之命也不能违背,延晖摇头说:“再等等,那样万年该埋怨我们了,总得让他想通了才好。”

他们想等情势却不由人,九月底吏部传来好消息,临近的宏源县令升迁,万年上任以来政绩良好,吏部擢升他为宏源县令,年后赴任。明明是大好的消息,却在几个知情人心里翻起巨浪。

延晖一反温吞常态,知道消息那日下午,待衙里贺喜万年的同僚都散了,堵着万年说道:“素素订亲的消息是三春试探你的,你这一上任,素素怎么办她还一直等着你呢,一提起你就哭成泪人,我看你对她也有情意,怎么就总是躲着?”

万年看了看延晖,慢吞吞说道:“我早问过桃子了,知道她没有订亲。就因为我救过她,她心存感激罢了,她那么美好,该嫁个更好的人才是,我配不上她。”

延晖急道:“你诸事看得开,怎么此事上倒不通了,这男女之间情意首要,什么配上配不上的,你跟她情投意合就行了。”

万年笑笑:“她嫁给我算什么,鲜花插在牛粪上?我不能让别人耻笑她,让她抬不起头来。”

延晖声音大了些:“你有那么差吗?再说了,两个人过日子,管别人说什么,你们自己高兴就好了。”

万年叹口气:“你倒是急了,我还有些事,今日说好到香玉楼为凤仙赎身。”

延晖讶然着追上他:“凤仙?你怎么还跟她有来往,还要为她赎身?你要娶她不成?”

万年笑道:“她是个可怜人,因为相貌普通,又不肯矫揉造作取悦恩客,总遭老鸨责难,那里的人个个瞧不起她,拿她当丫鬟使唤,我有时候过去给她送些银子,早就答应设法为她赎身,如今有了银子,又怕父母伤心,年后就得去宏源,先把她安顿好再说。”

延晖一把扯住他袖子:“你为她赎身,安顿她都行,只是别娶她呀。”

万年也不挣开:“为何不可?只是她不肯,说是给我作妾,我想来想去,这样也好,我爹娘也不会不满意,素素也断了念想。”

延晖呆愣愣看着万年走远,回过神来赶紧一路小跑,路人鲜少见着穿官服的如此不稳重,都指指点点看他,他也懒得管,这下怎么办才好?一直等着万年想通,不知道还有个凤仙,早知道早逼迫他说实话就好了,三春得信后不是又得着急吗?

果然三春一听差点跳起来,骂万年糊涂,再同情可怜也不能娶进门啊,安排个生计就行了,那么多青楼,那么多可怜人,他娶得过来吗?其实凤仙是万年的初次,万年每每见她卑微求生,心里就怜惜不已,想着干脆照拂她一辈子,在见到素素之前,已经给过凤仙承诺,认识了素素才知道什么叫动心,可是一则觉得配不上,二则觉得素素不会答应他纳妾,是以退避三舍。

三春在院子里绕了几圈,延晖跟在她身后:“天怪冷的,三春,回屋去想吧。”

三春头也不回:“别来烦我,要是能想出来,还用在院子里转圈吗?”

眼看天近黄昏,三春让延晖去找万年家的车夫,马车一路飞奔到了后衙,门口通报后素素跑了出来,钻上马车就问:“万年哥出事了?”

三春点点头:“你的万年哥要纳妾,还是香玉楼的,你还要嫁给他吗?”

素素毫不犹豫:“我要嫁给他,纳妾的事可以再说,应该还来得及吧。”

三春一声叹:“素素准备怎么做?”

素素咬了咬唇,脸又成了红苹果,语声却清晰坚定:“不如,不如今夜把他灌醉,刚刚父亲说过了年他调任,我就想好了,只是没想到就在今日,我怕再也见不到他了。”

三春睁大了一双杏眼,没曾想素素有这般勇气,想起当日到县学旁见延晖时心里的挣扎,点点头说道:“也好,我就冒着被你爹娘怪罪的危险,今夜住在我们的院子里可好?”

素素打发桃子回去禀报了叶夫人,叶夫人听到主簿夫人来请,放心应下了。三春回了院子,让素素躲在厢房,自己做好饭菜烫好美酒,过一会儿延晖请了万年过来,说是恭喜他升迁,万年今日为凤仙赎了身,安排她在客栈住下,这事成了定局,想到跟素素已是再不可能,心里正不痛快,也不说话也不吃菜举杯就干。

三春自顾吃着,她没有告诉延晖素素藏在厢房,延晖阻止着万年怕他喝醉,三春笑道:“万年升官了,心里高兴,你就让他放肆一回喝个够,明日不是休沐吗?又不用去衙门。”

延晖想想也是,就纵情与万年猜拳行令,酒过三巡,万年醉得趴在桌上,三春笑道:“角门怕是关了吧,把他扶到厢房里睡吧,伯父伯母知道他在我们家,也是放心的。”

延晖拍拍万年,他嘟囔说别吵,延晖扶他进了厢房,放他在床上为他脱了鞋袜盖上被子,说道:“就在这儿睡着吧,明日一早回去。”

万年迷迷糊糊嗯了一声,延晖拨了拨炭火,见烧得很旺,放心往外走去,一关门听见里面哐当一声响,回头开门去看,万年躺在床上发出轻微的鼾声,摇摇头回屋去了。

因喝了几杯床榻上自然不会放过三春,三春有些心不在焉,延晖就使出浑身解数在她敏感处揉捏抚摸亲吻,三春在意乱情迷中保持着一丝清醒,呐呐说道:“延晖,素素也在厢房里。”

几个字就把延晖从微醺陶然中惊醒,跳起来就要往院子里跑,三春在一把揪住他:“这时候生米都煮成熟饭了,你还想着去提醒万年,来不及了。”

延晖指着三春有些气:“你你你越来越大胆了你,竟然把素素藏在厢房,有意让我灌醉万年,这个这个不只是不合礼仪,万一叶县令追究下来,可是拐带教唆女子之罪,你算了,万事我一力承担。”

三春鼻子一酸,紧要关头能听他一句一力承担,就心满意足,搂住他脖子甜甜说道:“我才不怕,延晖怕了?”

延晖捧住她脸:“我倒不怕,三春何时见我怕过什么?我这个人天塌下来地顶着,我就怕你一片好心把自己牵连进去,你万一有个好歹,我会心疼。”

三春吻上他的唇,甜蜜厮缠半晌分开:“不会的,万年下猛药都不行,只能喂到嘴里了,叶县令怎么会让此事大肆宣扬,不得捂着赶紧把亲事办了吗?”

延晖无奈捏了捏她脸,叹气道:“是不是太纵着你了,竟如此大胆,唉”

凌晨时分,夫妻二人正睡得香甜,就听见厢房里传来万年一声惊叫

美梦

万年在睡梦中笑了,每日早晨他怕见到素素,又盼着见到素素,待到年后去了宏源,与素素分开两地,时日久了也就淡漠了,可是真的能淡漠吗?今年有大半年没见过了,素素的一颦一笑在他心中却越来越清晰,总是不经意就出现,乱着他的心神,如今好了,后日就去为凤仙下官文,一切成了定局,大家也好断了念想。

可素素又来到他梦中,她依偎在他xiōng前,轻轻抚摸着他的脸,亲着他的头发轻唤,万年哥,万年哥,万年皱紧了眉头,他一直连这样的梦都不敢做,生怕亵渎了素素,可是今日,今日就放肆一回,以后各自娶嫁再无可能,再也没有人在衙门外拐角处等他,看见他就甜甜叫着万年哥,脸通红着羞怯怯的让他心疼得都要拧起来。

万年回抱住她,轻柔得吻着她的脸,她的脸颊光滑细腻,头发丝轻拂在他脸上,从嘴角眉梢一直痒到心底深处,万年大胆得吻上她的唇,香软的唇舌若蜜糖一般,在更浓的醉意中,素素解开他衣衫,小手抚在他xiōng前,万年的肌肤裸/露在冬日的冷风中,打着冷颤捉住了素素的手,不行,不能让素素脱衣,就是在梦中,也不能这样。

可素素哭了,她委屈的泪珠大滴大滴落在万年脸上,万年慌乱得擦着她的眼泪,轻喊着素素素素,只要你不哭,只要你高兴,万年哥都依你,都依着你。

素素柔软滑腻的身子紧贴着他,万年的心荡漾着,大着胆搂住她细瘦的腰,她的柔软蹭在他xiōng前,他想去亲去咬,可是又不敢,那两颗红樱桃在他眼前逗引着,香艳欲滴,他终是忍不住,心里的麻痒冲上脑门,一翻身将素素压在身下,两手托着她的腰背,嘴唇一点点拂过她的身子,最后才停留在那两颗红樱桃上,舌尖缓缓得品尝着那股馨香。

素素的身子在他身下轻轻动着,万年如置身炼狱一般煎熬,忍着快要爆炸的欲望停下来,喃喃说道,素素,我不能,不能对你这样,身下的人儿又流出眼泪,万年慌忙安慰她,哄劝她,她的腰身弓起触碰在他两腿间,万年情不自禁一挺身,结合的一瞬间,万年的眼泪和素素的混在一起,他缓缓动着呜呜哭出声来,素素,原谅我做这样荒唐的梦,可这梦真美啊,就这一回就行了,我这辈子就知足了。

素素忍着疼痛紧抱着这个在半梦半醒中哭泣的男人,他那样让她心疼,他舍得委屈着自己,素素舍不得,这辈子都要让他幸福,让他日日做着美梦,为他生儿育女。

万年在梦中倾泻后香甜睡着了,素素就那样让他趴在自己身上,轻轻抱着他,抚摸着他的眉眼,她舍不得让他下去,万年被她的馨香包围着萦绕,自从心里装了素素,夜夜乱七八糟的梦境再没出现,象童年时疯玩疯闹后,在草垛上累极而眠,身子轻得飘上云端,厚实绵软的云朵包裹着,随着微风轻轻荡啊荡

炉子里炭火已熄,素素扯过棉被盖在万年背上,在温暖中渐渐沉入梦乡

微微的天光透进来,万年从睡梦中醒来,入眼是几绺青丝,他一激灵要爬起来,身下柔软滑腻,鼻翼盈满馨香,身旁的人儿脸上挂着甜甜的微笑,正是他深埋在心底珍藏着的素素。素素他狠命咬了一下舌头,怎么可以做这样的梦亵渎她,嘴里一片甜腥,他愣愣转头看着,这不是自己的屋子,这是哪儿?

素素悠悠醒过来,看万年发愣,一转身被子进裹住身躯,脸腾得通红通红,埋在枕头上小声说:“万年哥”

万年心里有些明白过来,想起昨日在延晖家喝多了,这是延晖和三春的院子里吧,素素轻喊了一声,不是在做梦,他不置信的惊叫出声,下一刻又紧紧咬住了唇,跳到地上手忙脚乱穿上散落在床边的衣服,跪在床边看着素素,声音无比轻柔:“素素,昨夜不是做梦,一切都是真的,我对你我真是个混蛋。”

他连扇了自己几记耳光,素素一把攥住他的手:“万年哥,我愿意的,我自己要藏在这儿等你的,我要嫁给你。”

万年看着那如花一般的容颜,轻颤着反握住素素的手,哽咽道:“真是个傻丫头,你该配一个人中之龙的夫君才是,我生来平庸,配不上你。”

素素笑道:“如今还说这样的话吗?”

万年摇摇头,轻抚着她的脸:“如今我只能委屈素素了,今日就向叶大人提亲,成亲前不能见面了,来,万年哥为你穿衣服。”

素素摇摇头:“我还想再睡会儿,昨夜万年哥趴在我身上睡着了,真累啊,万年哥很沉呢。”

万年一笑:“胖得都推不开吗?”

素素笑了:“不胖啊,很结实,摸上去很好啊,很有力。”

万年又笑:“傻丫头,应该一脚把我踢下去才是。”

素素摇头:“万年哥昨夜哭了,哭得小孩子一般,万年哥,我好心疼,所以就让你趴着了。”

万年还想笑,却再也笑不出来,眼泪扑簌簌而下,上床抱素素在怀中,让她枕着自己的胳膊,轻轻拍抚着她的背,象是哄孩子入睡一般,素素蜷在他怀中睡得香甜,万年瞧着她酣睡的容颜,眼泪留得更急,好半天才止住带着泪笑了,轻轻吻着素素的额头,心里说道:“既然如此,我辛万年对天发誓”

素素睡了多久,他的誓言就说了多久,一开头是此生绝不负她,后来是只要他能想到的每一件小事,每一个场景,他都絮絮发誓,一切都由着素素,都让着素素,所有的事都听她的,都是她说了算,让她一辈子享受到几辈子的幸福,想到这儿又狠抽自己几记耳光,既然能让她幸福,为何就一直不敢,这个泡在蜜罐中的男人甜蜜得有些晕头转向,要知道他以前想都不敢想,哪里能想到自己能做到。

延晖自听到万年那一声惊叫,就提心吊胆站在在门前看着厢房,到冬天的日头升起来,都静悄悄得再没有动静,忙跑到厨房问三春:“会不会出事啊?要不撞门进去看看?”

三春切着菜笑说道:“你敢,这笔账万年总得算在你头上,你要进去了,万年还不杀了你。”

果不其然,万年红肿着双眼出来时,延晖迎上去笑着刚要说话,万年劈头给了他一拳,气冲冲说道:“这笔账以后再算。”

延晖捂着脸苦笑,万年又对三春作揖:“素素在房里忸怩着不敢见人,三春帮我劝劝她,另外昨夜三春今日帮我照顾着她,我去客栈跟凤仙说清楚,就因为那年一时贪玩,冒了延晖的名进了香玉楼,就因为那一夜,过些时日就去看她,她也是个苦命的人,再后来素素拦住我跟我哭了一场,只能派人给她送银子去,唉如今也只能多给她些银子。”

万年匆匆到了客栈,已是人去楼空,凤仙留了一封书信,感谢他这些年来的照拂,她说一定会好好过下去,不辜负恩公的好意,不能再拖累恩公一辈子。

万年深恨自己糊涂,昨日没有多给凤仙留些银子,她是个有骨气的女子,但愿她能得遇良人。

万年快步回家洗浴过换了衣服,去请了媒人,和媒人一起大步去了县府后衙。

三春来到厢房前轻叩着门,小声问:“素素,我能进来吗?”

素素红着脸开了门,三春感觉扑面一股冷气,忙拽了素素的手:“这炉子都熄了,再冻出个好歹来,我把延晖撵出去了,怕你不自在,回我屋里坐火炉边捂着去,万年嘱咐过了,要我照顾好你,延晖啊,莫名其妙挨了一拳,又被我赶出家门,委屈着呢。”

素素低着头红着脸偷笑,刚刚醒来是万年为她穿的衣服,他扭着脸抖着手,笨拙得理着那些衣带,却固执得让素素捂在棉被中,不让素素动,生怕她冻着,穿衣服时手指触碰到她的肌肤,身子就跟着轻颤,却没有半分鲁莽,只是认真得跟那几件衣服较着劲。

好不容易穿好,万年低低说了凤仙的事,说如今不能再凑合了,只能帮她安顿下来,问素素能不能日后照拂着她,素素点了点头,万年一笑手指尖轻抚过素素的脸庞,转身要走,素素轻唤了一声万年,从他身后抱住他依依不舍,万年转过身来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傻丫头,过年前我们就成亲,也没两个月了,你好好的啊,别让我担心。”

看素素点点头,万年一笑开门出去了,然后素素就听到延晖喊了声疼。

重逢

万年抱着壮士断腕的决心进了县府后衙,他想着叶大人和叶夫人肯定不愿意,他准备跪下磕头,磕到他们点头再起来,磕上三天三夜也行。

素素的父母都在,叶大人看万年跟在媒婆身后进来,虽板着脸心里却是一笑,这小子总算开窍了,素素每日都在墙拐角处等他,自己早就猜到了女儿的心事,万年在他手下做官已快两年,他的性情品行他都清楚,若是他做自家女婿,自然是十二分满意。

叶夫人就不一样了,这个万年总是挂着笑,官运又亨通,她倒是喜爱这个孩子,可他家门第低些,万年又其貌不扬的,媒婆笑着说了来意,她婉拒的话尚未出口,自己夫君已点了点头说:“好,我应下了,只是万年春节后要去宏源,就在节前挑个日子成亲吧。”

叶夫人瞪了叶大人一眼,万年已高兴得跪下磕了三个响头,话已出口收不回来了,叶大人做官的时日长了,在家里也总带着官威说一不二,叶夫人习惯了都顺着他,顺着他也从未出过差错,可这次,唉

万年告辞后,叶夫人不依不饶拉着叶大人争论了一番,争论的结果是,依自家女儿的性情,若是遂了叶夫人的意,进了高门大族,只怕得憋闷坏了,万年对素素诚惶诚恐,总得当菩萨一般敬着,再说了,万年不争不急,只是埋头做好分内的事,但心中有数人缘又好,危难时刻敢于承担,在官场上极易获上锋青眼,将来官做到多大很难说。

叶夫人嘲笑叶大人:“你既这么明白,怎么一辈子在这小县做个芝麻官?”

叶大人一本正经:“做芝麻官不好吗?你我夫妻带着素素过得多滋润,夫人别想不开,再说了,夫人不是还有个争气的儿子吗?五年前夺了武状元无限风光,如今已是四品督军了。”

想到儿子叶方远,叶夫人笑起来:“这小子一年多没回家了,这次素素成亲,他总得回来吧?回来趁着过节把他的亲事订下来。”

叶大人摇摇头:“每次回来都忙着给他订亲,上次给吓跑了,不回来了吧,你还是消停些。”

叶夫人此时才明白儿子为何不回来,气得骂道:“说是忙公务,原来是因为这个,臭小子,从小脾气就倔,挨了多少打也不听话,统共就这一儿一女,让**碎了心,看看你们衙门里那个裴主簿,那孩子多好,长得英俊脾气又好,听说文采也出众,我一见着他这心里就舒服,我们儿子若象他那样就好了,本来准备将素素许配给他的,一打听已经娶亲三年多了,还是陶员外家的千金,陶夫人真是好福气。”

叶大人一笑,延晖和万年都不错,不过延晖尚有些孩子气,还需磨练,刚想跟夫人说,夫人已叫丫鬟备好香火,要去城外白马寺上香,叶大人知道她要去给万年和素素卜卦,县令夫人一去,住持自然满嘴的好话,遂迈着方步慢条斯理到书房看书去了。

延晖自早上被三春赶出门,无处可去,在门外呆着又冷,跑到万年家一头钻进书房,万年的娘路过听到有动静,万年不在家,谁在书房呢?难道进了贼,大着胆子推门一看,长吁一口气:“延晖啊,怎么一个人跑这儿来了?”

延晖抬头笑道:“万年这儿有本好书,一直想着过来看看,今日休沐就来了,进来时本想说一声,可大娘没在家。”

万年娘一看延晖左眼又青又肿,好不心疼,这傻孩子,明明是被媳妇打的,还不好意思说,都被打得一个人钻在书房里不敢见人了,还是一说话就笑,这三春下手也太狠了些,忙烫了热巾子让他敷着,问了声可吃了早饭,见延晖摇头,去厨房煮了热气腾腾的面条端了过来。

下午三春送素素回了县衙,进门时延晖正懒懒躺着,忙过去抚着他脸笑道:“今日委屈解元老爷了,不是为了万年和素素吗?万年的亲事,成不成就在今日了。”

延晖一脸委屈:“挨了一拳被打成了乌眼青,又饿着肚子被赶出门,实在无处可去,在街上转了一圈又一圈,后来总算有一个暖和的所在。”

三春笑道:“就知道你去万年家了。”

延晖摇摇头:“这次你错了,香玉楼的两个姑娘硬把我拉了进去,吃得酒足饭饱。”

三春啪得打在他脸上:“然后呢?饱暖思yín/欲是不是?”

延晖点点头:“身上没带银子,想着记在玉郎的账上,谁知她们说玉郎好些日子不来了,只好写了欠条,就等着三春去还了。”

三春气得直跳脚,把他从榻上拉起来,搡着他说:“出去出去,再别回来了,别脏了这屋子。”

刚推到门外,万年娘进了院子,一见这情形,敛了笑容劈头说道:“三春啊,我知道你是个厉害的,可也该对着外人,自家男人被打成这样,又是个做官的,你让他怎么出门?又怎么去衙门?延晖这孩子脾气多好,在我们家书房窝了一天,又冷又饿的,一个大男人又不是打不过你,让着你罢了,这会儿刚回来,你还往外推,冬日天短,一会儿天黑了让他到哪儿去才好”

万年娘进了屋中一屁股坐下,絮絮数落着三春,延晖站在万年娘身后朝着三春偷笑,三春知道延晖在万年家呆了一天,故意说去了香玉楼逗她,心里轻松着,笑吟吟听万年娘说教,万年娘讲了一通道理指指三春:“大娘说了这么会儿,口也渴了,怎么连杯水都没得喝?”

三春忙倒了茶水,又去拿壁橱上放着的点心,经过延晖身旁时,看万年娘不注意,安抚得握住他手,在脸颊上轻轻得亲了一下,今日延晖可真够委屈的,又没招谁惹谁。

拿了点心过来,延晖正看着她咽口水,拈了一块塞到延晖嘴里,将盘子放在万年娘跟前笑说道:“这是我新做的,大娘尝尝。大娘说的在理,我都知道的,延晖是我的夫君,他就是我的天,我哪敢惹他呢?刚刚只不过跟他闹着玩儿的。”

万年娘吃了一口哎呀一声:“红糖的呀,大娘牙不好,有别的馅儿的吗?”

三春笑道:“都是红糖的,延晖爱吃红糖。”

延晖嘴里的美味一直甜到心底,原来三春都是为他做的,三春自己不爱吃红糖,她爱吃椒盐的,心里一甜看着三春不住傻笑,昨夜担心厢房里的万年,没有好好尝尝三春的滋味儿,这会儿瞅着她的脸蛋儿腰身,恨不能抱在怀里好好解解馋。

万年娘喝了一杯水,接着往下说,延晖好不容易等她停顿了一下,笑说道:“万年今日去县衙求亲去了,不知道成了没。”

万年娘一听站起身来急匆匆走了,三春也好奇,就要往外追,延晖一把拉住她,大声说道:“大娘慢走啊,有空时再过来,好好教教三春。”

万年娘答应着走了,三春回头打了延晖一下,笑道:“这下你得意了吧,长这么大没被这么说过。”

延晖手搭在她腰间往怀里一带,唇舌贴上她的,低低笑说道:“三春也尝尝这红糖的甜味儿。”

他的舌尖探进来与三春纠缠着,手托住她臀往上一带,三春两腿缠在他腰间,胳膊搂在他肩头,慢慢闭上了双眼,长长的睫毛轻颤,仿佛被交缠的呼吸吹动着,蝶羽一般诱惑着延晖,延晖一手托着她,一手探进她的衣襟揉捏,三春唔唔着低语道:“没有没有关门”

延晖抱着她一转身,三春的后背抵在门上,背后是延晖有力的手掌,身前早已衣襟半敞,延晖的唇舌从她的脖颈滑了下去,她紧紧得攀附着他,想要说到榻上去,xiōng前的麻痒窜到四肢百骸,哪里还说得出一个字

天色渐渐昏暗下来,万年进了小院,他跟爹娘报过喜,想着过来跟延晖三春说一声,顺带给延晖陪个不是,想来想去此事延晖该是不知情,也知道免不了被三春打趣一番,还是硬着头皮来了,打趣就打趣吧。

谁知小院子里静悄悄的,厨房没有炊烟,正屋也没有点灯,哪去了这是,上了台阶伸手要推门,就听见里面传来可疑的声音,呻吟喘息交织在一起夹杂着低喊声,万年脸上霎时充血一般呆愣着,这时门被猛烈撞击着哗啦啦作响,万年猛转身飞一般逃了出去。

万年和素素成亲的日子定在腊月初九,成亲那日,延晖在万年家帮忙,三春在县衙帮忙 ,两边都忙得热火朝天,素素上好妆照着镜子细细端详,说是眉毛画得有些向下,看着缺乏生气,三春过来也说是,拿了巾子去蘸铜盆里的水,一看水有些浊,身旁也没有丫鬟,端了水到门外往台阶下一泼,一位青年男子正好从外面进来,吓得忙往后一纵,跳了老远出去。

三春抬头一看,一个蓝衣白靴的男子正皱眉看着她,长相非常的俊秀,眉宇间英气十足,三春端详他几眼笑道:“你这人无理,这是内宅,是新娘子闺房,你一个男子怎么能进来呢?快到前厅去。”

男子展开双眉笑了笑刚要说话,三春朝他招手:“我看你刚刚一跳老远,腿脚倒是挺利索的,这会儿太忙缺人手,麻烦你去打盆水来。”

说着话迈下台阶把铜盆往男子手里一塞,转身回屋去了,男子拿了铜盆要往厨房去,一个书童摸样的小厮忙跟过来:“大人,小的去吧。”

男子摇头一笑,笑容里有几分怅然,时隔多年依然认出了她来,修眉杏眼的,就是她没错,没想到今日得见,可惜她已嫁为人妇,真正是造化弄人

过一会儿那男子端了水进来,三春接过水大呼小叫:“这人不懂规矩,让你去打水,可没让你进来,找一个小丫鬟送进来不就行了?快出去”

素素咯咯笑道:“三春姐快别赶他出去了,这是我哥哥,昨日夜里刚回来的。”

三春笑说道:“啊?这就是素素总挂在嘴上的哥哥啊,督军大人,失敬失敬。”

方远一笑,素素过来说道:“这位是裴主簿的夫人。”

方远点点头,一整日目光追逐着三春,她出落得更美了,只是性子还若几年前一般,率真娇憨,一颦一笑都让他着迷,裴主簿?他眯了眯眼睛,倒要看看是何许人也,竟有这等福气。

纳妾

万年家门前街道狭窄,人们听说今日是两个县令家结亲,又听说新娘子长得国色天香,争相前来看热闹,鼓乐声传来时,更是挤得水泄不通,送亲的队伍又长,花轿没法过去停在了街角,喜娘喊了半晌也没人让开,方远刚想让亲随硬行开道,延晖打院门里出来,从一个小孩儿手里拿过一窜鞭炮,挑在棍子上噼里啪啦一放,随着他往外走,人群就让开一条路,三春一见是他不由一笑,延晖也看见了三春,笑着指了指正燃放着的鞭炮,意思是我这主意怎么样

方远顺着三春含笑的目光看过去,一位个子瘦高的斯文男子欢快笑着,又从一个小孩儿手中抢了一窜鞭炮点上,在人群中开道,送亲的人跟在他身后进了万年家院门。

方远摇头一笑,这位裴主簿看起来稚嫩了点,又见人多拥挤,慢了脚步等着三春,不动声色护在她身前,三春见一个高大的人影老在面前不紧不慢的晃,不耐烦推了推他:“倒是快走啊,我还想看热闹呢,你这么一挡,什么都看不见了。”

方远一愣,侧过身让她先过去,想着护在她身后,谁知三春仗着细瘦,在人群中几下钻得不见了人影,再看见时,她已经站在延晖身旁甜笑着,不易觉察得捏了捏他的手指尖,方远黯淡了眼神入了酒席。

万年和素素新婚燕尔自是无比甜蜜,过几日见着延晖,红着脸吭哧半晌才说:“和素素订亲那日,我去你们院子里,开头以为没人呢,上了台阶刚要推门,那门就天摇地动起来,我以为门板要塌了”

延晖也红了脸,呛咳一声重重拍了一下万年的头:“非礼勿听非礼勿言,听见了不该听见的,就该装作不知道,还特意提出来,揭我老底是吧?上次无缘无故挨你一拳尚没还回来,你皮痒了是不是?”

万年又吭哧半晌:“不是我是想问问,我想破了脑袋,素素又害羞,难道站着也行吗?我们这些日子都是我在上”

延晖笑起来:“辛万年,你确实是读圣贤书长大的吗?确实是是七品县令?这也好意思”

万年一甩袖子嘟囔道:“不说拉倒。”

延晖一把拉住他,在他耳边絮絮说着,万年瞪圆了眼睛,目光灼灼:“有这么多花样?竟然有这么多我可真是个蠢货。”

夜里免不了央求着素素多试了几样,素素在床笫间向来是咬着被角不做声,今夜却情不自禁呻吟叫唤,万年一听她的叫声就心醉神迷,夫妻二人的闺房之乐从此后有了突破。

腊月二十三,延晖和三春回到裴家庄,一家人在堂屋里说话,裴老娘几次欲言又止,只得跟何氏使了个眼色,何氏一笑掀门帘出去了,过一会儿拉着一个年轻女子的的手进来,指了指延晖和三春说道:“先行礼拜见吧。”

延晖和三春一愣,那女子已福了下去,细声细气说道:“香兰拜见大人,拜见夫人。”

延晖看向裴老娘:“这位姑娘是”

裴老娘听何氏的劝定了主意时,可是极坚决的,不知怎么看见三春就有些底气不足,好像做了错事一般,张了张嘴没有说话,何氏笑道:“哎呀,这有什么不好说的,娘亲见你们成亲都三年多了,三春也没生下一儿半女,就做主给延晖纳了妾室,这下好了,若是香兰肚子争气,带了儿女福气来,三春就能怀上了。”

延晖诧异看着裴老娘问道:“娘亲,嫂子说的可是真的?”

裴老娘点点头:“已经请街坊四邻吃过酒席了,此事就这么定了。”

延晖皱了眉头,三春一声冷笑:“你们这般费尽心机偷偷摸摸的,何苦来呢?香兰姑娘,你先起来,你的身份我是不认的,除非他们休了我。”

说着话往外走去,延晖去拽她袖子,就听见撕拉一声响,三春已出了屋门,延晖疾步追上去,一把抱住她腰,三春苦笑道:“我要回我们家去,你们家我是一日也不想呆了。”

屋子里的人都追了出来,裴老娘眼神闪烁着,不敢接触三春的,也不敢看延晖,何氏拉着兰芝的手笑道:“三春是一时没想明白,这板上订钉的事”

三春一指她声音有些尖利:“你算什么?这是我和延晖的事,哪里就有你说话的份儿。”

何氏被抢白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延晖也不避着人,紧抱着三春的腰问裴老娘:“娘亲,可下了官文?”

裴老娘摇摇头:“还要下官文吗?”

延晖说了声知道了,再不理在场的人,打横抱起三春,也不顾她的捶打,在她耳边哄劝道:“好三春,乖三春,你冷静些,我们先回屋商量,看如何了结此事才好。我不会纳妾,这辈子都不会,只要三春一个,成亲那日就想好了的。”

三春踢打着他:“才不要听你这些哄人的话,人都进门了,要怎么了结?”

延晖低头亲了亲她的头发:“你不信我吗?刚刚不是问过了,还没有下官文,此事就不能算数,另外,三春忘了?前日我已经辞官了,我如今是一介匹夫,哪能纳妾呢?”

他的话只是对三春说的,三春犹自挣扎着,院子里的人反应不一,裴老娘一脸灰败,何氏捏紧了拳头,兰芝咬了咬唇角,这时延庆从院门外进来,何氏骂道:“死哪儿去了?家里这么多事,也不见你人影。”

延庆没有理她,问了声延晖回来了,回答他的是哐当的关门声,延晖抱三春进了屋,将她放在卧榻上,过去拴了门闩,回过头来在三春身前蹲下去,认真看着她:“此事我一无所知,三春可信我?”

三春软倒在榻上,刚要说话却忍不住眼泪潸然而下:“我自是信你,可他们是你的家人,刚安生了几日,又惹事到我们头上,我却轻不得重不得,你倒是说说,我怎么办才好?若是下了官文该怎么办?若是你没有辞官又该怎么办?”

延晖就那么蹲着,抓着三春的手凝神想了想,对三春说道:“此事交给我来解决,我去说服那个香兰,多给些银子,让她回娘家去,人是娘亲做主进门的,银子让娘亲来出,也好长个教训。”

三春知道婆母把银子看得重,延晖此举倒是抓住了她的七寸,想笑又忍住了,绷着脸说:“出去出去,这会儿就说去,不想看见你们这些人,我歪一会儿。”

延晖抬脚要走,三春又喊她回来:“你们家人都要在旁边看着,不能孤男寡女的”

延晖过来捏捏她鼻子:“怕了你了,都依你。”

延晖到了堂屋,裴老娘愁得头发又白了几根,心里直骂自己多事,此事就算要瞒着三春,也该让延晖知道才是,如今这算什么,延晖辞了官又没官文,可是街坊邻里都知道了,再打发香兰回去,万一她想不开寻死上吊可怎么办,就算她愿意回去,她的娘家若是闹上门来,又该如何?

何氏见婆母打了退堂鼓,连忙劝道:“延晖早晚还要去考试,考中了早晚要做官,这香兰就先住在我们家,过些时日生米煮成熟饭,三春也只能认了。”

延晖听到何氏的话,明白都是她撺掇的,虽不明白她是为何,心里厌恶之极,一脚踢开门斥责道:“嫂子自去忙你的,别在这儿多嘴多舌撺掇娘亲,非要挑起些事端你心里才安生是不是?”

何氏愣了愣,延晖对她向来维持着脸面上的尊重,从未如此恶声恶气的说过话,何氏脸一拉就要哭闹,延晖冷冷说道:“收起你那一套,你是嫂子,我一个小叔子按理说不着你,可你不该多管闲事到我和三春头上,你要闹就闹去,要寻死上吊由着你,或者回娘家,还有其他手段都使出来。”

何氏气得指着延晖跟裴老娘说道:“娘,你看看延晖,他也算是个读书人,这这也太不像话了。”

裴老娘和延晖都没理她,延晖指指门外:“嫂子去请香兰姑娘过来,我有话要说。”

何氏出去了,延晖跪在裴老娘面前说:“以前我们家穷困,都是娘亲在撑着这个家,在儿子心里,娘亲是极明事理的,怎么如今日子过得好了些,反倒常常生事,对嫂子总是息事宁人,对三春却非常严厉。”

裴老娘一声叹落下泪来:“想来我也是个没出息的,手头宽裕了些,心里没了忧愁,小虎和囡囡也大了,不用**心,总觉空落落的,好在有你嫂子陪着我说说话,三春娘家是大户,人又聪明能干,我总觉跟她隔着什么,亲近不起来,再说你早晚要出去做官,我老了指望谁?还不是指望你嫂子吗?你哥哥又管束不了她,我对她是偏心了些,只是这次的事,确实是娘思虑不周,可是可是三春的肚子怎么就不见动静呢?”

延晖为娘亲擦去眼泪笑道:“三春和儿子身子都挺好,早晚会有孩子的,娘亲又何必着急,如今家里不缺钱粮,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高兴就好,只是我和三春的事,我们自己Cāo心就行了。娘亲你看呢?”

裴老娘点点头叹一口气:“也好,早晚不在我身边,我又能Cāo多少心呢?只怕有了孩子就该请丫鬟奶娘了,也用不着我带。”

这时何氏拉了香兰进来,看了看延晖神色,带着几丝讨好笑说道:“香兰刚刚在厨房里忙”

话没说完,延晖就皱眉说道:“糊涂,都说了我如今的身份不能纳妾,香兰姑娘就是客人,怎么还能让她在厨房做饭?”

说着请香兰坐下,亲自斟了茶给她,温和问她娘家何处,都有些什么人,为何甘心给人做小等等,香兰不敢接那茶,低了头轻声细语一一作答,她们家是邻近村里的,爹是一个秀才,所以她也略认得几个字,爹娘只有她一个女儿,前些日子爹过世了,娘又重病在床,家里拿不出银子,就托了媒婆,几个提亲的人家,只有裴家给的银子最多,又听说是解元老爷,县府骑马游街时曾见过,所以就

延晖点点头,也没注意香兰略红的脸庞,郑重说道:“刚刚香兰姑娘也听到了,我如今没有官职,家中也没下官文,所以是不算的,给了的银子我们一分不要,再同样送你一份,明日雇来车马送你回娘家,日后找个好人家嫁了,总强过做人妾室。”

香兰怔怔流下泪来:“虽然没有官文,可已惊动乡邻,都知道我进了解元老爷家作妾,若是再回去,我再没脸见人,只能一死”

选择

延晖点点头站起身,板着脸跟裴老娘和何氏说道:“请娘和大嫂将香兰姑娘当客人看待,我先回屋看看三春。”

裴老娘和何氏刚刚听到香兰要寻死,都有些怕,想喊延晖回来,他已大步走了,只能和香兰陪着笑,香兰也不理她们,收了眼泪冷冷坐着。

延晖进了屋,三春抬头笑道:“怎么?说动了吗?”

延晖摇摇头:“那个姑娘说要是送她回娘家,她就寻死。”

三春有些诧异,这姑娘长相还算不错,看着也通情达理的,既是愿意给人做小,必是贪图钱财,延晖也肯定许了她钱财,难道是嫌少吗?还是碰上一个节妇,宁折不弯,若是这样,那又该如何?

三春细细问了延晖怎么说的,香兰怎么回答的,延晖说完她咯咯笑道:“你这个木头没听出来?人家早就看上你了,你中了解元在县府夸官,就看上了,冲着你才进了门,人家还认字,可是配得起你的,你倒是说说,香兰姑娘长得如何?”

延晖捏捏她脸:“又胡乱说笑,我一心想着怎么把她打发走,哪顾得上留意她的长相。好三春,眼下怎么办?莫非她嫌银子少?”

三春翻了个身趴在卧榻上,不用她说话,延晖就过来揉捏着她的肩背,她静静想了片刻说道:“但愿是吧,我们再看看去。”

夫妻二人进了堂屋,裴老娘眼巴巴看着三春,巴望她能想出好主意来,何氏嘴角噙了一丝得意的笑,看你们怎么收场,三春坐下笑道:“姑娘叫什么名字来着?对了,香兰是吧,好名字,人如其名,幽香如兰。”

香兰脸上绽出笑意来,似乎怕人看见,低了头柔声说道:“不敢当夫人如此夸奖。”

三春清脆笑道:“当得当得,香兰姑娘真是温柔娴雅,不若我打小就性子刁泼,想笑就笑想哭便哭,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在娘家又极娇宠,爱吃的吃个饱,爱玩儿的别人休想碰一个手指头”

三春停了一下喝了口茶,香兰飞快扫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三春接着说道:“所以我此生是绝不会跟别的女子共侍一夫的,我生不出孩子也好,夫君官至公卿也罢,他只能有我一个,如若他将来变心了或者嫌弃我,要将我休离,我只能怪自己瞎了眼”

延晖忙表决心:“我此生只要三春一个。”

裴老娘瞪大了眼睛,手也有些哆嗦,何氏不甘心,想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之类的,三春一个眼风过来,她的话就梗在了嗓子眼儿,香兰的手绞在一起,脸色跟手指关节一样泛了白。三春环顾众人一圈又笑说道:“香兰姑娘娇滴滴的一个人儿,千万别说死啊活啊的话,既然是我们家人糊涂把你接进门来的,我就要帮你想好退路,谁让我们都是弱女子呢。”

一句我们家人糊涂,裴老娘手更抖了些,香兰低着头不动声色,三春笑道:“我为香兰姑娘想了三个法子,其一,我们给你银子送你回娘家,要多少由你开口,一百两?二百两?还是一千两都行。其二,香兰姑娘若觉得这会儿回家失了脸面,可到我娘家去做一等大丫鬟,一年的俸银是五十两,不用签卖身契,也不用服侍人,过些日子这事儿也就没人提了,有了合适的人家,我们陶家风风光光将你嫁出去,银子照给。其三,我家夫君如今没了官职,大哥却是有官职的,我大哥为人老实,香兰姑娘若是愿意,就做我家大哥的妾室”

随着三春的话,在场几个人无不心惊,陶府竟那么富有,银子随便要,一千两都给,再听到一个大丫鬟年俸五十两,延庆从九品官,一年俸银才四十两,待听到要将香兰给延庆,何氏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歇斯底里叫道:“不行,他若是敢纳妾,我就一头撞死。”

三春笑道:“香兰姑娘还不见得愿意呢,再说了,囡囡也六岁了,我这才三年你们就着急了,嫂子怎么六年了也再没怀上?不是想要儿女福气吗?为大哥纳妾再好不过。”

裴老娘早被三春一席话说得忘了言语,二儿媳妇竟如此厉害,说得头头是道,既捎带了她和淑芬,又跟延晖透了底,这辈子都休想纳妾,再来就是给了香兰三条道,前面两条香兰无论选那个都占尽便宜。

何氏一摆架势就要哭闹,又想听听香兰选那个,香兰低着头敛着眼眸看不清神情,好半晌才深吸口气说道:“夫人话说至此,我还有别的选吗?只能怪我命苦,我要回厢房去好好想想。”

裴老娘怕香兰想不开,忙摆手道:“不行不行,要想就在这儿想。”

香兰弯唇浅笑道:“我只是需要静下心来好好想想,不会自尽的,老夫人放心好了。”

香兰回到厢房怔怔坐着,本以为是他,是那个骑在马上意气风发温文尔雅的男子,给他作妾也就认了,可偏偏天不遂人愿,要银子?可那日一抬小轿都抬出了家门,难道又灰溜溜回去,让人整日戳脊梁骨吗?去陶府做丫鬟?那是多少穷人家的女儿梦寐以求的,吃住比一般富户家的小姐都要好,可是做人奴仆寄人篱下,又该是何等滋味?

既要保全面子,又要日后衣食无忧,看起来只有第三条路可走了,延庆?她想到那个憨厚老实的男子,他应该是个可靠的吧?不会象爹爹一般,穷酸秀才不懂世故营生,害得她和娘常常饿肚子,会读书写字却不能当饭吃,延庆好歹是个从九品官,年年有薪俸,家里又有几十亩地,又有陶府这等大富户亲家

香兰心动了,这样的人家方圆十里的村子也没几个,何氏这样的女子,自然极好对付,哄着点捧着点常给点好处就行了,裴老娘虽刻薄些,倒也算讲理,又极好面子,持家之道就是息事宁人,让街坊邻里看着自家一团和睦富贵繁荣,就能美得眉开眼笑。

若是能把延庆伺候好了,他是个爱动手不爱动脑的人,自己又识字,二老爷早晚要带着那个三春离家做官去,这个家偌大的家业还不是早晚由自己Cāo持吗?过几年再生下儿女,自己和何氏将来到底谁说了算,只怕还不一定。

又想到若是有人问起为何二老爷成了大老爷,就一口咬定是她们听错了。刚刚只想着今后如何,一旦打定了主意,香兰鼻子一酸落下泪来,这就是身为女子的命,娘家又没有依靠,只能在夹缝中求生存,但愿自己的儿女将来能好些,娘亲也能跟着吃穿不愁享几年福。

到底是延晖最想着哥哥,回到屋里问三春:“若香兰选了第三个,大哥不愿意怎么办?大哥的性子可是挺倔的,嫂子再一闹腾”

三春笑道:“怎么会?那第三条不过是说出来气气嫂子,退一万步讲,香兰若选了第三个,那不是大哥的福气吗?你看大哥如今早出晚归的,在村子里到处瞎逛,就是不愿意回家,在饭桌上从来也不看嫂子一眼,嫂子呢?是见着他就咬牙切齿。”

延晖一叹:“但愿”

午后香兰进了堂屋,绞着手清晰说道:“我选第三个。”

三春强压着心头的讶异看着延晖,延晖心里一叹,不知大哥会如何,裴老娘扎着手说道:“你大哥不会同意的”

何氏一声哀嚎惊天动地,扑过去扯香兰的头发,香兰早防备着,侧身躲开去,何氏咚得一声撞在墙上,正觉眼冒金星,香兰已经拜了下去:“香兰拜见婆母大人,拜见姐姐,拜见二老爷二夫人。”

一屋子人呆愣着不说话,何氏头一个反应过来,坐在地上啐了一口骂道:“呸,谁是你姐姐?”

三春一把攥住香兰的手拉到院子里,低低说道:“香兰真的想好了吗?我不明白,为何不是前两个?”

香兰苦笑道:“这是我的命,既然逃不过就认了。”

三春还要劝阻,正好延庆回来吃午饭,香兰一咬牙迎了上去,盈盈一福说道:“香兰拜见老爷。”

延庆慌忙摆着手说:“不敢当不敢当,香兰姑娘快起来。”

香兰抬起脸看着他莞尔一笑:“日后香兰和姐姐一起服侍老爷,老爷莫要嫌弃。”

延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也不知这是哪出,看了看三春,三春直叹气,延晖听见哥哥说话,掀开门帘出来拉哥哥到一旁,低低说了几句,延庆跺脚道:“这算怎么回事?人家一个黄花大闺女,怎么能给我作妾,不行不行”

香兰过来说道:“老爷若是嫌弃香兰,香兰就一头撞死在门柱上。”

说着话就作势朝门柱撞去,延庆忙一把拉住:“都到年关了,别死啊活啊的,好死不如赖活着。”

香兰甜甜一笑:“老爷愿意纳了香兰了?”

延庆忙松开手,结结巴巴说道:“我不是不是那个意思不是”

正想词辩白,堂屋里跑出一个人来,朝着他肚子一头撞过来,撞得他蹬蹬蹬后退几步,五脏六腑拧在了一起,何氏好不容易站稳了,指着他鼻子骂道:“好啊,这刚进院门,还不知道来龙去脉,就和人家勾搭上了,是不是这几日延晖不在家,你们一直眉来眼去的”

何氏边哭边骂,眼泪把脸上的白粉冲得一道一道,延庆看着她面目可憎的样子,想起几年前她朴素清新,怎么如今就成了这样?心里正厌烦着,何氏又提到了孙寡妇,自从六月六后,她就跟抓到有把烧饼一般,隔三差五拿出来说事,每次一提到孙寡妇,延庆心里愧疚,她要做什么都依着她,包括这次偷偷给延晖纳妾,也是经过这么一通闹,延庆才点了头的。

延庆这会儿深感后悔,事情闹到这一步,也有自己的错,没有担当起这个家,初始何氏尚避着小虎囡囡,如今连孩子都不避着,小虎囡囡一听到吵闹,就避到奶奶屋里不敢说话。延庆皱着眉头看着何氏,何氏突然发了疯一般冲向香兰,去挠她的脸,香兰一扭身顺势躲到了延庆身后

延庆倒不是心疼香兰,只是看着疯子一般的何氏忍无可忍,大声吼道:“就这么定了,以后香兰就是我们家的人了,走,我们回屋去。”

吃药

何氏开头使了全力疯闹,不是上吊就是拿剪刀在脖子上比划,后来就不吃不喝绝食,裴家上下得了默契一般,谁都不理她,延庆到底怜她是发妻,又跟着自己吃过苦,该拦着就拦着该劝就劝,一日三餐端到屋里来,何氏强撑着气,两日粒米没沾牙,二十五夜里饿得头晕眼花,趁没人注意起来去厨房找吃的。

吃饱喝足回来,人也明白了些,掐醒延庆恨恨看着厢房说道:“你把香兰赶走,我就跟你好好的,还跟以前一样。”

延庆苦笑道:“你早这么说就好了,昨日回房之前已经和她圆房了,娘亲把我推进去,在外面反锁了门”

何氏又夜半嚎啕,在延庆身上又抓又挠,延庆吼道:“再闹,再闹,我就宿到香兰房里,以后再也不回这个屋里来。”

何氏这才忍了气,对香兰恨得咬牙切齿,别以为你年轻就能勾住男人,我好歹为他生了一双儿女,我们走着瞧,自此后,摆足了正妻的威风,家里万事不管,下厨洗衣洒扫全是香兰的事,香兰也当神一般敬着她,端茶送水得伺候着,一口一个姐姐,何氏穿什么她都说好看,何氏怎么打扮她都说仙女一般,何氏慢慢得就觉着香兰真成了她妹妹一般。

只是她并不知道,延庆每夜回房前都去香兰屋里,床榻间看延庆意兴阑珊,就笑说他老了,延庆也总是嘿嘿笑着认了,开头十日一次,后来半月一次,再后来就成了一个月一次,更不知道,延庆背着她给了香兰不少银子,让她买些衣裳首饰或者接济娘家。

三春自打出了香兰之事,不怎么理会裴家的琐事,对裴老娘更加的尊敬,隔三差五炖了人参燕窝给裴老娘进补,裴老娘稍有咳嗽伤风,马上就请了郎中来把脉,逢上年节衣裳首饰给的越来越贵重,裴老娘对三春却越来越小心,和她说话总带着十二分谨慎。

对何氏那就更加客气,在院子里碰上了说句客气话,吃饭时偶尔开个善意的玩笑,香兰也跟着捧场,看起来妯娌间其乐融融。香兰本来说包了家务事,三春每日执意和她一起忙完活计,才到书房中陪着延晖读书,变着花样为他做些解馋的小点心吃,茶壶中从未断过水,水温不冷不热刚刚好,冬日添炭夏日打扇,看他揉太阳穴就拉着他出门绕着村子走走,一载春秋悠悠而过,转眼又到了延晖上京赴考的日子。

延晖信心满满到了国都,这次没有住状元楼,只住了一家僻静的小客栈,每日静心读书写字,考试分初九十二十五三日,延晖从初八这日开始彻底放松,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出去到处转悠一圈儿回来,夜里早早睡下,第二日一早神清气爽进了贡院。

这日上午万年和素素乘马车过来探望三春,裴老娘看着素素微微隆起的腹部,羡慕得眼红不已,难道三春真的不能生吗?这眼看成亲四年多了,和延晖好得跟一个人似的,怎么就是怀不上呢?

三春只当没看见,拉了素素和万年到书房叙话。

言谈间万年笑说:“今日初九是春闱头一场,等过了十五,他就悠闲了,等着下月初一放榜就是,这半个月中,举子们都尽情尽兴得游玩。”

三春和素素都向往着国都的繁华,万年笑说:“待任满三年到吏部述职时,带着素素前往,延晖这次估计能中一甲,一甲日后在翰林院为官,三春只怕要同他住到国都去了。”

素素笑道:“那好啊,到时候就住他们家,不住哥哥家,哥哥也不娶亲,府中虽有几个小妾,看着就心烦。”

三春笑道:“万年也太抬举他了,他哪里就能中一甲,上了榜就是烧了高香。”

素素和万年说笑到天快黑才走,三春在村口望着,直到他们的马车没了影子才转身回去,路上沉吟着有了主意,今日初九,若是坐马车到国都,十六也就到了,和延晖自由自在游玩半个月多好,谁知他能不能中一甲,就算中了,也不见得就在翰林院任职,若是要象万年和素素等三年,到时候怕是该有孩子了。

想到孩子,三春的脸颊有些发烫,延晖走了有半月了,还真是想他。想着心思进了院门,冷不防有人喊了一声三春,三春唬了一跳,原来是婆母站在堂屋门口冲她招手,进了屋里坐下,裴老娘斟酌着小心开了口:“三春啊,要不要找郎中把把脉,看看是不是身子需要调养进补。”

三春笑道:“娘今日看着素素有了身子,又想到我这儿来了吧?实话跟娘亲说,自从你们背着我给延晖闹了一出纳妾,我就找郎中把过脉了,郎中说我的身子挺好,不过我想要延晖在这一年里专心读书,就让郎中开了些药,所以就没有怀上,等我们安顿下来,我再停药,郎中说过半年就有了。”

裴老娘一听脸就有些白,天底下怎么竟有如此大胆的女子,偏生还嫁进了裴家,她竟敢吃那样的药,心里的气就冲了上来,冷冷说道:“香兰的事确实是我的错,可都过去这么久了,也不能没完没了,你敢大着胆子吃药,若是吃坏了断了我们裴家的后,你当得起这罪名吗?”

三春笑道:“这郎中是极稳妥的,怎么会吃坏了?还有一件事跟娘亲说,明日我想到国都一趟,万一延晖落榜想不开,我也好在他身边照应。”

既然是为儿子好,裴老娘莫有不肯,只是三春吃药的事实在让她气恼,她沉吟着说:“晖儿可知道此事?”

三春笑道:“延晖自然知道,他若是不点头,我哪来的胆子?”

裴老娘再不好说什么,摆摆手让三春去收拾行装

十五日延晖考完最后一场走出贡院,肩头一下轻松许多,回到客栈和别的举子们要了一桌酒菜,喝得半醉深夜回了房中,躺下去叫了声三春,枕席冰凉冰凉的,床里没有那个馨香绵软的身子,将一只枕头抱在怀里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天将破晓时醒了来,想起夜里做的梦,身子火烧火燎的,忍了半晌没忍住,少不了用手打发自己,一触即发之际,有轻轻的敲门声想起,延晖一惊绷直的身子软了下来,忍住低喘憋着粗气问了声谁啊,门外是无比熟悉的声音,只是分外的温柔:“延晖,是我。”

三春?延晖愣愣看着屋外,竟然是个梦中梦,朝着大腿狠狠掐了下去,疼得眼泪都快下来了,依然不相信是真的,三春又在门外喊了一声,延晖跳下床去开了门,三春瞧着他衣衫不整的样子,笑着闪进身来将门关上,刚要开口说话就被延晖紧紧抱在了怀里,喃喃在耳边絮絮得问:“三春怎么来了?一个人来的?路上可太平?真的是三春来了?我真的不是在做梦?”

三春环住他腰笑道:“真的是我来了,我想着来国都逛逛,就来了,当然不是一个人,有两个庄丁护着来的,昨日傍晚就到了,去状元楼找你却不在,吩咐两个家丁拣着僻静的客栈一家家问,今早上终于打听到你在这儿。”

延晖在床上坐下,抱三春面对面坐在腿上,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她:“三春可想我了吗?”

三春摇摇头:“没”

想字还没出口,延晖就封住她的唇,急不可待去解她的衣衫,三春推拒着他挣扎:“你怎么一见面就唔我们说说话分开些日子,怎么就成了禽兽”

延晖抓住她手探到自己身下,三春攥住直笑,延晖进入她时低低喘息着说:“刚刚正发春梦,箭在弦上,就听见三春敲门可知道有多难受”

三春一笑:“来的真不是时候,扰了解元老爷的好事。”

延晖抱着她缓缓动着:“要我说,来的正是时候,好三春”

小别胜新婚,清酣耳热脸红心跳,夫妻二人在房中厮磨到午后,才姗姗起床到街上闲逛,三春看什么都新奇,街道边房屋鳞次栉比,一派富贵繁荣景象,国都中人衣着也新鲜,女子们坦然大方,虽讲礼节却无拘束之气,就连身边走过的男子身上也有好闻的香气。

二人闲逛几日,三春买了不少衣物首饰,延晖笑道:“再这么下去得把国都搬回去了,去城外逛逛吧,听说城外山上桃花开了,煞是好看。”

到了城外,果然是满眼的桃红柳绿,一簇簇桃花若灿烂的云霞般开得绚烂,延晖见三春绽开笑颜,脸颊粉嫩嫩的比花还要娇艳,忍不住低头啄了一口,三春笑骂他大胆,他理直气壮说道:“又无人认识,再说了,亲自家娘子为何不能光明正大?”

三春笑道:“谁说无人认识,素素的哥哥方远就在国都为官,我动了来国都的心思,就是因为万年和素素初九那日去我们家,闲谈中才决定来的。”

延晖叹口气问:“万年和素素可好,万年该带着全家动身赴任去了吧,回去后见不着了,再见面不知何时。”

三春也有些怅然,过一会儿才说:“素素有了身孕,娘看着眼馋,催着我找郎中把脉,我不得已告诉她我吃了药,所以怀不上。”

延晖有些发愣:“吃了药?吃什么药?”

三春没有注意延晖神情,看着怒放的桃花笑道:“就是吃了就怀不上的药,我想着你要专心读书,又要来考试,不是要孩子的时候,就”

延晖没等她说完已冷了脸,转身大步往城门方向走去,三春急急跟在他身后喊他,他却越走越快,三春快步走了一阵儿,累得满头都是汗,进了城门眼看他越走越远,索性放慢了脚步,沿途看看人物街景,正左顾右盼自得其乐,身后有人喊了声三春。

她以为听错了就没理会,不想又听到一声,回头看时一个人骑着马过来,在她身边停下俯身看着她:“真是你啊,以为看错人了。”

说着话跳下马来,三春见他一袭黑衣,上面彩绣的豹子气势凛然,愣了愣笑道:“这位大人好生面善,我们在哪儿见过?”

方远自六年前中了武状元,从御前侍卫到国都四品督军,官运亨通仕途畅顺,众星捧月被人夸赞惯了的,听到三春的话颇有些受打击,脸上还是挂着笑说道:“我是素素的哥哥叶方远,三春竟忘了吗?”

三春笑道:“我这人眼生,你莫怪,而且那日你是常服,今日着了官服,一时间没想起来。”

方远刚刚在城门外视察城防,看到延晖在前三春在后,想是小夫妻闹了别扭,笑了笑说道:“女子独自在街上闲逛有些不合礼仪,你住在何处?我送你回去可好?”

喝醋

作者有话要说:错字改了,还好,没有想得多,小灰灰吃醋很可爱吧:)三春笑说道:“你忙你的,我没那么娇气,眼看就到春三月了,天气这么好,我闲逛一会儿就回去,再说了,独自闲逛不合礼仪,难道你送我回去就合礼仪了?”

方远笑看着她,明明是朵刺玫瑰,却好像她的刺带着蜜一般,让人不觉得疼,反倒生出几分甜来,春阳暖暖的照着,要是能与她共乘一骑,一手持着缰绳一手搂着她细腰,该是怎样的享受?

歪着头睨着她笑道:“三春怕我知道你住哪家客栈?”

三春笑道:“谁怕谁啊?跟贡院隔了三条街的高升客栈啊。”

方远笑道:“我回督军府要路过那儿,这样吧,三春在前我在后,隔着十来步,你不会迷路,也不会不合礼仪。”

三春说声也好,在前方东看看西瞧瞧,方远牵着马跟在她身后,三春看到新鲜的人和物,就想谈论一番,以前有延晖在身旁笑着应和,今日没有听众难免寂寥,实在忍不住就回头跟方远说:“这国都风物跟太康大不相同,屋子高街道宽,石板磨得太平了,下雨容易滑倒,该刻些花纹既好看又防滑,还有啊,人跟人之间互不理睬,不象在太康时,男女老少见了面笑呵呵打招呼,那样心里多舒坦,还有啊,这么多店铺是不是有些太多了,对了,有的男子身上那么香,好闻是好闻,就是觉得怪怪的”

方远离她近了些,本想一一回答她的疑问,哪里知道三春根本就不是在问他,只是找个听众,自顾滔滔不绝,说到男子身上的香,突然回头凑近他闻了闻,咯咯笑道:“你身上也是有香味儿的,怎么弄的?沐浴时水里泡了花瓣?还是洗了衣服用香熏过?”

方远解下腰间香囊递到她手上笑道:“因为这个才有香味儿,香囊里包的东西不同,散发的香味儿也就不同。”

说着就觉自己有些鸡婆,怎么能有耐心给三春说这个,三春已接了过来:“这个给我用用,回头我给延晖做一个。”

方远点点头尚未说话,街角冲过来一个人,啪得打落三春手里的香囊,拽着她手转身就走,三春扭着手说:“延晖放开我,这是素素的哥哥方远。”

延晖好像没听见,脚下也不停步,三春哪能争得过他的蛮力,只能由他拉着手一路小跑,气喘吁吁回了客栈,延晖把她往床上一扔,关上门坐下盯着三春,三春缓了缓觉得呼吸顺畅了些,指指桌上的茶壶,延晖绷着脸为她倒了茶送到她嘴边,三春喝了几口润了润唇舌:“你这是累得还是气得呀,怎么呼哧呼哧直喘粗气?”

延晖不理她,三春喝饱了水,将自己喝过的杯子倒满递给延晖,延晖不接,三春摸摸他脸:“喝不下去?喝醋喝饱了?”

延晖看三春嬉皮笑脸的,本来想正经跟她理论理论,却不知从何开始,一跺脚转身出了房门,三春趴到床上心想:“看来是真的生气了,要搁以前,这样逗他两次,他早笑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吃药的事没跟他说,确实是自己不对,从他对小虎和囡囡的疼爱来看,应该是极其喜爱孩子的,若是告诉了他,他定是不同意,所以就自作主张了,本来这事是谁也不准备说的,可为了堵住婆母的嘴就说了,要是自己不说,他从婆母嘴里知道此事,只怕会更生气,所以趁着今日高兴提了一句,唉

延晖出了客栈,迎面一位男子端坐马上睥睨着他,正是刚刚和三春说笑的那位,延晖脸色更青了些,方远好像没看见他的敌意,跳下马一抱拳说道:“在下确实是素素的兄长叶方远,刚刚在城门口巡查,不经意间看见裴兄和三春闹别扭,裴兄自顾在前,三春在后紧追也没追上,怕三春人生地不熟迷了路,正好在下要回督军府,是以和三春同路而行,裴兄挺爱闹脾气的,跟小孩子一般。”

因他那句小孩子一般,延晖额上的青筋跳了跳,心里不喜方远高调张扬,看在万年面子上,收了脸上怒气抱拳温和笑道:“原来是同乡,幸会幸会,只是我家娘子的闺名,却不是哪个都能叫的。”

方远唇角上翘:“三春和素素情同姐妹,那就是我的妹妹,闺名自然是叫得的,素素成亲那日,我和三春言谈甚欢”

延晖忍无可忍:“叶大人若没事,就此别过。”

说着话转身上楼回了屋中,三春侧躺在床上面朝着墙一动不动,难道睡着了吗?自己气得要疯了,她倒好,延晖蹑手蹑脚俯身过去一看,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正看着她,忙站直了身子。

三春坐起身拉住他的手摇晃着:“延晖,我知道我错了,我该跟你商量的,不该自作主张。”

延晖摇摇头:“我想过了,三春也是为我好,不生气了,只是今日开始别再吃药了。”

三春见他愠色稍减,趁热打铁噘起了小嘴:“就算我有一千一万个不是,延晖也不该将人家扔在街上不管,人家从没来过国都,人生地不熟的,又一向分不清东南西北,万一迷了路可怎么办?”

一提这个,延晖脸又青了,他一气之下走得太急太快,待冷静下来回头才发觉三春没跟上来,生怕她找不回来,心急火燎得沿着原路返回,看见三春身影时高兴的正要喊,就看见她凑到那个官衣男子身旁说了句什么,那个男子就在街上解了腰间香囊递给她,她毫不客气接过来,高兴得笑颜如花。

延晖气得七窍生烟,这才刚刚分开半个时辰,怎么就跟一个陌生男子搭上话了,气恼之下抢步过去攥了她手就走,也没听到她说的什么,也不管她跟上跟不上。

三春眼眸转了转:“那个人真的是素素的哥哥叶方远,延晖不信?要不这会儿就到督军府问去。”

延晖把手抽出来:“刚刚在客栈门口见过了。”

三春笑道:“那就是了,确实是熟人嘛,又是素素的哥哥,万年的舅兄。”

延晖却不理她,净了手脸淡淡说道:“我要去吃饭,三春去吗?”

三春看他那么冷淡,也有些气,一扭头说:“不去,我不饿。”

延晖说声随你,自顾用饭去了,慢慢吃着等着三春,一个时辰也不见出来,这顿饭的滋味嚼蜡一般,想要回房心中又别扭,去街上转了一圈,没有三春在身旁,怎么就这般无趣,又怕她没有吃饭饿着了,买了些她爱吃的椒盐点心,眼看天色暗下来,慢腾腾回了客栈。

三春和衣睡着了,延晖往里推了推她,腾出些地方来挤着躺了下去,慢慢沉入了梦乡,梦里磨刀霍霍杀猪宰羊,那只猪赫然长了一张人脸,和那个方远一模一样,延晖从梦中笑醒时,三春正坐在桌前咬着点心,小老鼠一般咯吱咯吱的。

延晖怕三春羞恼,忙闭上眼睛装睡,装着装着真睡了过去,又梦见置身沙场,战旗猎猎号角声声,甲胄锃亮刀剑相击,延晖在两军阵前马上迎敌,挥刀把敌将斩于马下,敌将的头颅咕噜噜滚出好远,延晖刀尖将那头颅挑起,在欢呼声中看见敌将的脸,原来是叶方远。

这一夜方远躺在床上不停打喷嚏,睡得不太踏实,延晖在梦中将他杀了千回,笑醒了几次,第二日早晨,三春早早起来洗漱过一看皇历,才想起今日就是初一,该是贡院放榜的日子,推着延晖让他起来,延晖不耐烦得拿被子蒙住头,赖在床上就是不动,三春在他屁股上用力拍了两下,在他耳朵边卯足劲儿大喊:“今日要放榜了,别的举子都早起看榜去了,裴延晖,你还不快起来。”

延晖捂上耳朵,三春拉开他的被子,扒开他的眼皮,延晖只得睁开眼,懒懒说道:“看什么榜呀,就算中了状元不过六品官,也大不过人家的四品官去,我也不会骑马,不能骑在马上居高临下”

三春推着他说:“泡醋缸里出不来了?赶快沐浴换衣,吃些饭看榜去。”

延晖洗浴后换了绛色新衣,三春笑看着说喜气,延晖意兴阑珊下了楼用饭,三春等了会儿不见他回来,以为他看榜去了,也不知考得如何,心里有些担忧,拿起手边绣架接着绣那一团乌云,想着给延晖也做个香囊,里面放上兰草叶子,走动间带着清新的兰草香,该有多好。

正想着门被大力推开,三春一看是延晖,笑问道:“这么快就回来了,可是金榜题名了吗?”

延晖抿了抿唇,刚出了客栈,就看到叶方远带着一队人马威风赫赫转过街角,心里苦苦压着的气又升腾上来,他知道三春性子爽朗,就算在男子面前也不会太过拘束,可这个叶方远盯着三春的眼神,他不会看错,明明就是垂涎三尺

三春说怎么不说话,是不是没考上?延晖已一把捞过她扔在床上,霸道而有力得封住她的唇,两手撕扯下她的衣衫,膝盖顶开三春双腿挺身而入,快而有力得深入冲撞着,三春紧紧抓着他的双肩,心神激荡中忘了扔掉手上的绣花针,随着二人的交缠,针刺进延晖肩头越来越深,尖锐的刺痛激得延晖更加狂乱,目光和身子都紧锁着三春,攀上顶峰时听着三春的叫喊说道:“三春只能是我的,眼里心里只能有我一个。”

三春瘫软在他身下眼神迷离得应着:“我是延晖的,眼里心里只有延晖一个。”

两人紧抱着喘息初定时,三春看着延晖肩头的血,啊得一声慌乱坐起身,抖着手去拿药瓶子,延晖忍着疼无奈笑说道:“三春倒是先为我拔了针,再上药啊。”

他脸上犹带着激情的红晕,双眸中漾满柔情,宠溺看着三春,三春迎上他的目光,低低嗯了一声

状元

延晖在贡士榜上名列第三,午后云淡风轻回了客栈告诉三春,三春听到喜讯,跳到他身上抱住他脖子在脸上好一阵亲,一边亲一边说:“延晖,你可真是太厉害了,第三,竟然考了第三,是不是要进一甲了?”

延晖抱着她笑道:“是不是进一甲,要等到十五殿试后才知道,就看能不能入皇上的眼了。”

三春捧着他脸瞅着他笑说:“我的延晖这么一表人才,文采又出众,肯定能入皇上的眼。”

延晖捏捏她鼻子说:“大言不惭。”

三春扯着他腮帮:“怎么好像不太高兴似的,三年前吓怕了?心里明明高兴也要收着,傻瓜,都考上了,还不纵情欢呼,想怎么样高兴就怎么样高兴。”

延晖放下她懒懒往床褥间一靠,噙着笑问道:“真的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三春倒了一杯茶递到他手边,他偏不接,低了头就着她手作势要喝,嘴唇扫过三春手背,三春手一颤茶水溅上指尖,延晖张口含住吸吮,三春忍着直窜到心底的麻痒,想去阻止他,延晖的手已探进她衣襟揉捏。

三春低低央求:“茶杯把茶杯放回去。”

延晖接过她手上的杯子,解开她的衣衫,茶杯稍稍倾斜着,茶水滴落下来,水滴到那儿,延晖的唇舌就跟到那儿尽情嘬饮,三春身子裸/露着,先是微凉的一点,然后是炙热的吮吸,每一处敏感在冷热交替的爱/抚下缓缓绽开,她双手摁在延晖脑后,头向后仰着溢出浅浅的呻吟,随着延晖的唇舌向下,她的身子轻颤起来,呻吟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急促。

正意乱情迷之时,延晖却停了下来,三春央求得唤着他,延晖已解了衣衫躺倒在床榻间,笑看着三春说:“这茶真是香醇,三春渴了吧?该你了”

三春身子若被炙烤一般饥渴难耐,延晖话没说完,她就扑上床去,跨坐在延晖身上,却没有延晖那般耐心,茶杯里剩的水悉数喝在嘴里,照着延晖一喷,延晖只觉从头到脚都是冰凉的小刺,身子一绷,三春的唇舌覆了上来,也没有他那般温柔,小兽一般用牙齿啃咬着他,延晖的身子更加绷紧绷直,双手抓紧了身下的床褥。

两个人就这么翻滚在床上,互相挑逗爱/抚,却总是在对方要到巅峰时停下,心里燃着熊熊大火,身子在极乐处徘徊,直到天色暗下来,终是三春性子急,忍不住出声央求,延晖一笑进入她,一瞬间两人同时发出满足的轻喊,以前都是迫不及待释放彼此的渴望,今日却如此不同,忍耐周旋嬉闹,身子在一次又一次的不餍足中攒满了渴望,待冲闸而出时,紧紧抱在一起,天地间只剩了彼此,三春仿佛看到绚烂的花儿怒放,延晖四肢百骸的血都到了沸点,忍不住低哑得喊出声来,和着三春的呻吟。

白日里尽兴闲逛,跑遍国都大街小巷,三春看见没吃过的就得尝尝,碰上有趣的人就瞎聊几句,延晖总是在一旁笑看着,爱煞她眉飞色舞的样子,夜里抵死缠绵,延晖总冒出新奇的想法,三春因了之前答应他的话,再害羞别扭也都依着他,小夫妻成亲四年多,方觉从身到心真正融为了一体。

转眼到了十五,延晖一早穿了浅青色衣衫,到了皇宫门口,冤家路窄又碰上方远,方远笑着过来打过招呼,两手搭在身前,明明延晖和他个头差不多,目光却是向下,看着地面慢条斯理说道:“裴兄竟然中了,就算在金殿之上赐个三甲,回到太康也能风光一阵,我父亲爱才如命,万年不就是吗?中了个末榜竟然做了县丞,又娶了素素,真是天上掉个好几个大馅饼,砸在了他头上。”

那神情恨不得那几个大馅饼将万年压死,延晖自然不乐意听他说万年不好,抬头看着天悠悠说道:“以貌取人可不太好,万年性情随和人又踏实,比某些道貌岸然的人好多了,不见得官做得大,这人就有多好,我倒觉得素素和万年是天生一对地造一双,般配得很。”

方远哦了一声说道:“也许吧,说到般配,我倒觉得三春这样的女子,只有人中俊杰才能配上,裴兄觉得呢?”

延晖认真看他一眼温和说道:“在下不敢说是人中俊杰,但是绝对不敢辱没三春半分。”

说完也不理方远,听着太监唱名进了金殿,金殿并不像想象中那般金碧辉煌,而是庄重简洁,无半分奢华之气,偌大的殿宇中青砖铺地,只远远摆了一张紫檀木的龙椅,隐在粗大的木柱子后,看不太清皇上是何模样,只看见黑色朝服上金光灿灿的五爪金龙,凛然昭示着帝王的威严。

清帝素来极其重视三年一次的科考取士,自从放榜后从贡院调来贡士们的试卷,逐个详细看过,一是看考官有无不公偏颇,二是看每位贡士的文章,对前三名看得更为仔细,看到延晖的时,对他的字颇为赞赏,遒劲中带着几分轻灵,着意记住了他的名字,他知道贡士们初次面圣难免紧张,放缓了声音温和点名问答,声音虽温和,问题却尖锐,不是书本里的知识,而是现时现世的实务。

延晖本来存了心思,殿试时收敛着,十分的才学只显出七八分即可,这样就不用进入一甲留在翰林院,他想象万年一般做个地方官,和三春自由自在的,若是能像叶大人一般,一辈子做个县令再好不过,说句不尊敬的话,做官再大大不过皇上去,和三春生儿育女其乐融融,再把娘亲接到身边颐养天年,他也就满足了。

可刚刚方远的话让他有些着恼,比官大的话,我这会儿自然比不上你,可不见得永远比不上你,就为你那句轻慢的话,我也得争点气起步高点,一时想法不同,就攒足劲头,将才学使了十二分出来,因他曾任了一年半的主簿,见地较别的贡士高处许多,皇上一喜钦点了状元。

第二日一早,喜报送到客栈,小夫妻没来得及抱头高兴一番,延晖就被人换了红袍皂靴帽插宫花,骑着高头大马开始游街夸官三日,沿途多少女子投来热切的目光,延晖端坐着目视前方,高兴之余更多的是茫然,怎么就中了状元了,真是做梦也没想到,心情跟和三春成亲那日竟有些象,兴奋中夹杂着忐忑和不敢相信。

好不容易下了马,就觉两腿麻木腰间酸疼,尚未来得及松口气,带领状元公夸官队伍的小吏过来笑说道:“启禀裴大人,右相在府中设宴相请,旁边等着的就是相府的大管家邹通。”

邹通过来一揖道了声请,延晖随着他拐过街角上了马车,右相府宴客厅只坐了两人,一位是右相邹邦彦,一位是方远,延晖见着方远心里才去了几分紧张,虽对他没什么好感,到底是个熟人。

宴席过半,右相轻咳几声笑说道:“今日上午裴大人夸官时,我家夫人去上香,正好碰上了,喜爱裴大人风神俊秀,就闹着非让请裴大人过来。”

延晖一愣,邹夫人已走了出来,坐在延晖对面笑眯眯看着,怎么看怎么喜欢,他若做了自家女婿,邹丹才算得遇良人,慈和说道:“我家小女尚待字闺中,不知裴大人”

延晖看着邹夫人迫切的目光,不知该如何回答才不会让双方尴尬,求助看向方远,他是知道自己已成亲的,方远却假装没看见般火上浇油:“下官也觉得裴大人和邹小姐极为般配。”

延晖心里一堵那还顾得上客气,站起身拱手道:“多谢相爷和夫人抬爱,在下已经成亲四年多了,夫妻恩爱。”

邹邦彦看向夫人:“都是你闹的,应该问清楚再说嘛。”

邹夫人怏怏叹一口气:“哎呀,看着也就十七八岁,谁想已成亲了呢?”

方远慢条斯理夹一筷子香椿放在碟子里笑说道:“虽成亲四年却无所出。”

邹邦彦笑道:“方远就是个不羁的,这种玩笑开不得,说是那么说,几年夫妻情分哪能因为没有儿女就断了的,不通不通,皇上仁孝治国,别说是公卿将相了,但凡在朝为官的,哪个敢休妻呢?”

邹夫人点头说道:“只能说认识得晚了,姻缘的事都是命中注定的。”

延晖笑着说道:“相爷和夫人令延晖受教了,我这辈子就认定了我家夫人。”

方远看延晖温和的笑容中还有些别的什么,警觉中延晖已说道:“在下和叶督军的妹婿是同窗好友,督军大人文武兼备仪表堂堂,怎么到如今也没有成亲?”

方远手一抖,夹起的香椿掉回了碟子里,邹邦彦自然知道他尚未成亲,邹夫人却不知道,当下惊喜笑着看向方远,方远向来沉静如水的脸霎时裂开了几条细细的水纹,愤愤看向延晖,延晖正看着他,唇角挂着嘲讽的笑意

夹击

方远顿了顿,斯文得喝了一口汤,迎着延晖嘲笑的目光轻笑道:“下官虽未娶亲,回去过年时已订亲了,实在是”

延晖知道他睁着眼睛说瞎话,三春明明说过初九那日素素到自己家,闲聊中得知方远尚未订亲,却不好揭穿他,方远一副欲言又止十分遗憾的神情,邹夫人长叹一声:“看来是我们丹儿没有这个福分”

延晖和方远几乎同时站起身躬身说道:“是我等没有福分”

窗外圆月挂上中天,邹邦彦站起身笑道:“时候不早了,老夫与夫人赏月去,你们两个也回去吧。”

说着话执起夫人的手,看看延晖笑道:“差点忘了,让邹通送状元公回客栈。”

方远笑道:“不必烦劳周通了,下官今日坐马车来的,督军府离状元公客栈不远,下官带他回去就行。”

邹邦彦笑道:“方远一向爱爱骑马的,今日竟坐了马车,也好,老夫不送了。”

二人出了相国府大门,方远一声唿哨,他的坐骑打街角而来,方远上了马一抱拳说道:“刚刚记错了,原来是骑马来的,只好委屈裴兄走回去了,后会有期。”

延晖看着一人一骑疾驰而去,笑了笑迈开脚步,不就是走几步路吗?以为能难得倒我?他与三春在国都游逛了近一月,路倒是认得,可是骑了一天的马腰酸背痛的,打起精神走了好半天才回了客栈,一进房门三春就扑上来献上几个香吻,延晖向后一趔趄差点仰倒在地,三春扶他坐到床上问他怎么了,延晖揉着腿笑道:“这骑马夸官看着风光,一日下来,腿都快断了。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待有了空我也学着骑骑马,也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看着别人。”

三春搂着他脖颈笑道:“别人想受这罪还没有这等福气呢,客栈伙计说夸官早就散了,延晖怎么才回来?”

延晖将受邀到相国府赴宴,宴席中见着方远,相国夫人要将女儿许配给他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三春,三春眉毛就立了起来,这个叶方远,本来看他是素素哥哥的份上,对他挺客气的,他怎么就故意害人呢?唤伙计打了水帮着延晖沐浴擦身时,愤愤想着方远,这个奸诈小人,定要找他讨个公道,心里暗暗打定了主意……

延晖本来是在意三春那日在街上和方远说笑,还接了人家的香囊,告诉她此事的本意是,增加三春对方远的恶感,以后对他避而远之,不想三春气得咬牙切齿,也没想到三春打的主意,沐浴后趴在床上,三春为他揉着肩背,过一会儿他就舒服的睡着了。

第二日方远卯时上朝快到午时归来,下了马刚要踏上府门口的石阶,就听见一个清脆响亮的声音喊了声叶方远,回头一看,三春从拐角处出来,眸子里燃着火:“因你是素素的哥哥,我向来对你客气,可你这个人不知好歹,撺掇着相国夫人让延晖做女婿,你怎么不去做去?这样做对你有何好处?你还说我成亲四年无所出,关你屁事。”

方远看着三春双眸晶亮晶亮的,心里更是喜欢,他本以为相国府之事,延晖为免三春不痛快,该不会告诉她才是,哪里想到延晖这么鸡婆,更没想到三春会上门质问他,既然三春把帐记在他头上,以后岂不是再对他没个好脸?

一时间心思千转,坦然对三春说道:“三春不记得我了吗?六年前我们曾见过的,那时候你还是一个粉嘟嘟的小丫头。”

三春火气更盛:“别想套近乎转开话题,你为何要害延晖,这样一来相国就不会待见他了不是?你中不了文状元,只中个武状元嫉妒不是?”

方远傲然笑道:“区区一个文状元,我叶方远还不会放在眼里,文状元武状元哪个中的艰难,三春不妨打听打听去。”

三春不气反笑:“竟有你这么狂妄的人。”

方远笑看着她:“六年前在太康街头石桥上,有人骑马路过,你追着一个孩子迎面冲过来,马上的人为了不撞到你,生生勒住马缰,那匹马受惊扬起前蹄,将马上的人甩了下去,你忘了吗?”

三春狐疑道:“好像有这么回事,我在那儿守着,玉郎去喊了人送你到了郎中家,我们就回姐姐家去了。哪个人你认识?”

方远直盯着三春:“那个人就是我,你忘了我,我却记住了你,六年来一直四处寻找,没想到小小太康,找个人如此艰难,再见时你已嫁为人妇,我怕你家夫君中了状元一朝登天,会低看你,所以今日在相府故意试探他,我们在相府只是偶遇,我事先并不知道相国夫人相中了你家夫君,一切都是巧合,三春可信我吗?”

方远目光灼灼,以为三春至少会有些感动,谁知三春仰着头倔强说道:“那个人是不是你,我想不起来,不过是与不是于我都一样,你这好心太过自以为是,我过得好坏都是我和延晖两个人的事。”

方远解嘲得笑了笑:“三春误会了,我并没有一分歪心思”

这时拐角处一个声音带着笑说道:“督军大人扪心自问,真的没有歪心思?”

话音无比轻柔,丝毫没有冒犯之意,倒像在和方远商量,方远一愣,一位小姐扶着小丫鬟的手,袅袅婷婷走了过来,这位小姐相貌极其的文雅秀美,给人的感觉如和煦春风一般舒坦,她看了看三春,帕子掩了樱唇微微笑道:“督军府门前还挺热闹啊,看来督军大人人缘挺好。”

冲着三春笑道:“想必这位就是状元公夫人,我先跟督军大人说几句话可好?”

三春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方远正和三春说到往事,偏偏被人打扰,心里恼恨脸上笑着问道:“敢问这位小姐”

女子敛衽一福:“小女子闺名邹丹,听说了晚宴之事,特来跟督军大人请教一下三十六计。”

方远哭笑不得:“邹小姐何出此言?”

邹丹微微笑了笑:“督军大人假装与我父亲是忘年交,常常跑去喝酒,却从不说未曾娶亲,昨夜我母亲刚提起亲事,你就说订亲了,怎么觉得像是欲擒故纵,怕只怕过几日又说,家里订的亲又不成了。”

方远有些气,别以为你是相国千金,就谁都巴不得娶你,躲还来不及呢?偏偏这邹丹礼数周全语声柔和,他也压了压声音说道:“邹小姐以为人人都稀罕相国府富贵,想着要做相国府的女婿吗?你还真是想错了。”

邹丹笑道:“还有一计是才明白的,刚刚听了督军大人的话,原来督军大人爱慕状元公夫人,所以假装不知状元公已经娶亲,拿小女子的亲事做试探,若是状元公迷恋富贵权势,督军大人就能把状元公夫人抢到手,若是状元公不肯,说出督军大人没有订亲之事,督军大人就能成为相国家的乘龙快婿,这是一石二鸟之计。“

方远并不是想拆散延晖和三春,自然也并不像他所言,替三春试探延晖,他只是看着延晖就不舒坦,就想试探试探捉弄捉弄,证明他确实配不上三春,可是这真话又不能说,邹丹柔柔笑着,方远却觉得她的笑容里藏着锋利的刀。

三春冷眼旁观方远急于辩解又无话可说的神态,邹丹轻笑道:“督军大人无话可说了?今日就告诉督军大人,小女子的心上人是淮扬府的凤冕,他的大名督军大人该是听过的?”

方远心中正恼怒着,当下笑了一声说道:“听过听过,天下迷恋凤冕的女子数不胜数,邹小姐慢慢排着队等吧,说不定那天他能想起你来。”

邹丹也不恼,温柔笑着跟三春福了一福:“打扰了。”

回头扶了小丫鬟的手,跟方远柔声说道:“小女子的话说完了,就此别过。”

方远看她走了,忙靠近三春一步急急说道:“三春,我不是三春,你想我一介武夫,哪有那么多这个计那那个计的,我真的只是为了替你试探试探延晖,真的。”

三春哼了一声:“不用你试探,我是信延晖的,别说如今中了状元,他日为了公卿,他也还是他。”

方远一听这话心里老大不舒服,当下嗤笑道:“公卿?”

三春也不理会他的嘲弄:“日后延晖在国都做官,你要敢跟他使绊子耍心眼儿,叶方远,我让你家无宁日。我的话也说完了,再不想看见你。”

说完一转身也走了,方远想去追,追到又能怎样?看着三春越走越远,心里憋闷着一拳砸在大门外石狮子上,不解恨又踢了几脚,捂着手瘸着腿回府去了,下人们也不敢过来搀扶。

方远坐在榻上紧皱双眉,今日在朝堂上蒙皇上夸奖,说对如今国都防务甚好,兴高采烈回到府中,那曾想到在大门口被两个小女子拦住,伶牙俐齿两面夹击,害得自己有口难言,可一想到三春秀眉飞扬双眸粲然的样子,又不禁笑了,这样如火一般的女子,真是爱煞了人,哪像那个相国府的千金,高高在上假装温柔,其实骨子里就是一个刁泼的妇人。

安顿

延晖夸官三日后,皇上着吏部任他为芦洲府通判,并恩准他回乡祭祖,端午节后上任。小夫妻二人收拾妥当一早出发,午后绕道回了裴家庄,进了院门延晖高声喊娘,裴老娘出来高兴得直抹眼泪,延庆搓着手说弟弟有出息,小虎和囡囡过来讨糖吃,只不见何氏和香兰,三春笑问声嫂子呢?延庆叹一口气喊了一声,何氏蔫头耷脑出来,强笑着给延晖道喜,三春拉住她问道:“嫂子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何氏嘴唇翕动几下,扑簌簌掉下泪来,一把揪住三春拉进自己屋里诉苦:“如今这个家里哪里还有我的位子,开头我想着摆置香兰,谁知她是个能干的,里里外外Cāo持得井井有条,日子久了婆母和延庆大小事都问她的主意,我成了个吃闲饭的,家里有什么事我若不问就没人跟我说,前些日子好不容易有了,婆母和延庆端着我没几天,这香兰就也有了,一直以为延庆没怎么去过她屋里,动了疑心去偷听,才知道延庆夜里睡觉前背着我总在她屋里,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当初不知怎么就跟你过不去,总想着给你添堵,眼下有了揪心的事,又总盼着你能回来,给我出出主意。”

三春看着何氏憔悴的容颜,心里一声长叹,她知道香兰能干,原以为婆母能压制住她,谁知家里竟成了香兰当家,看来婆母老了,精力不济想依靠着儿媳,大嫂又百事不管,大哥太老实,家里只能靠着香兰。她劝慰了何氏几句:“嫂子万不可如此消沉,你得顾着小虎和囡囡,还有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也要打起精神来。嫂子是正妻,该如何管着妾室,看看周围村子里的大户不就知道了?”

何氏双眸亮起寒光,三春忙说道:“嫂子,我还有一句话,万事和为贵,万不可闹得家宅不宁,那样对谁都没有好处。”

何氏点点头,三春回屋将给她的礼物拿过来,何氏高兴得谢过三春,重新梳了头净了面戴了玉钗换了新衣了和三春一起到了堂屋,延庆见惯了何氏近来的邋遢模样,看见这样的她眼睛就亮了亮,香兰也在,只是正害喜,吐酸水吃不下还得去厨房做饭,Cāo持家里的琐事,脸色暗沉发髻也有些乱,看见何氏精神抖擞进来,黯然低了头。

延晖拉着哥哥出去说话,何氏跟裴老娘笑道:“香兰妹妹害喜厉害,我呢已经过了,以后家务事还是我来做,三春虽回来了,她如今是状元公夫人,不敢烦劳她,何况也少不了陪着延晖到各处赴宴吃请。”

三春忙笑说:“我还是我,家务事还是要帮忙做的。”

大概是相处年头久了,裴老娘心里一直跟何氏更亲近些,听她这么一说自然高兴,香兰忙说道:“虽然吐得厉害,熬一熬就过去了,哪敢劳烦姐姐干活。”

何氏摆摆手:“我看你要撑不住了,回屋歇着去吧,我和三春跟娘说说话。”

香兰咬了咬牙掀帘走了,裴老娘笑眯眯说道:“怎么三春一回来,淑芬就想通了,三春就是不一样,上次来了个算命的,说我们家儿媳妇中有一个有旺夫之相,我想说的一定是三春,自从三春进了我们家门,我们家这光景是越来越好了。只是这子嗣上怎么就如此艰难?”

三春笑说道:“去了国都就再没吃药,再调理些日子就好了,嫂子,你来看看我们给娘带的衣裳。”

何氏看了连连说好,说着说着指了指厢房:“家里每个人都有吗?她的也有?”

三春点点头,何氏有些不高兴,很快又收了回去,三春和她们说笑几句推说乏了,回屋歪在榻上想时。

延晖和延庆在书房说的热闹,延晖笑说哥哥如今享了齐人之福,延庆苦着脸直挠头:“不说这个还罢,说起这个真是烦恼,因为你嫂子总那么闹,我一时气急纳了香兰,真进了门才知这夹板气不好受,我知道自己窝囊,不想太委屈了她们,可两个人你争我抢的,你嫂子是明着闹腾,香兰呢默默干活任劳任怨,跟我单独在房里总是一脸哀怨,我有时候真想把自己劈成两半,不对,是三份,还得给娘亲一份,让她戳着我脑门唠叨抱怨”

延晖但笑不语,任哥哥唠叨个够,才问道:“哥哥觉得这个香兰怎样?”

延庆笑道:“人倒是不坏,也挺能干,对娘和两个孩子也好,就是跟你嫂子总是较着劲。”

延晖点点头,和哥哥说了些国都的所见所闻,兄弟二人一番说笑后,各自回屋去了,延庆进了屋就抱住了何氏好一阵亲:“淑芬还是这样好看,涂脂抹粉得看着闹心,闻着呛人,有什么好。”

何氏心里汪着蜜,延庆好些日子没有主动抱过她亲过她了,戳了戳延庆额头笑道:“那样不好看,你怎么就没说过?我以为你喜欢呢?还不是打扮给你看的吗?”

延庆看她笑嘻嘻的,又因延晖回来心里高兴,一把抱住她往床上推,何氏说了声肚子,延庆笑道:“怀小虎囡囡那会儿不是没事儿吗?你总是害喜过了一高兴就缠着我不放,你忘了?”

何氏在他身下咯咯直笑,二人正情到浓时,就听到院子里掏心掏肺一阵呕吐,延庆说了声:“是香兰,我看看去。”

出去看香兰吐得气噎喉干,忙扶她回屋倒了水给她喝,拍着她后背好一阵安抚,看香兰气息稳定了,转身要走,香兰一把攥住他手臂,娇滴滴说道:“相公,你再陪陪我,我又害怕又头晕”

延庆只好坐下来,不一会儿囡囡跑来在门口喊:“爹,娘肚子疼,快回去看看。”

延庆挣开香兰的手起身回屋去了,香兰躺在床上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延庆回到屋里忙问何氏怎么了,何氏躺在床上,笑容满面看着他掀开了盖着的薄被,薄被下未着寸缕,延庆头脑里嗡的一声抱住了她

延晖进了屋,和三春歪在榻上说话,听三春说如今何氏和香兰都有了身孕,不由就是一愣:“本来想着此次回来,若是这香兰闹得鸡犬不宁,就把她发落出去,可有了孩子就不好办了。”

本来三春想法和延晖一样,若是香兰过分,只好狠下心肠,可听到延晖如此说,同为女人心里有些不舒坦,笑嘻嘻说道:“如今成了通判老爷,仗势欺人不是?有朝一日也要把我发落了不是?”

延晖的手掩上她嘴:“三春明明知道我不是,我只是要去芦洲赴任,赴任前总得把家里都安顿好了,娘亲的头发又白了不少,哥哥老实,那个也放不下,那个也不让受委屈,只好自己夹在中间受苦。”

三春的舌头调皮得舔了舔他的掌心,延晖一声轻笑放开了手,三春说道:“刚刚嫂子好一通哭诉,我这心里也不是滋味,既是两个人都有了身孕,家里也该添几个伺候的人了。”

延晖撑起身子看着她笑道:“也问过哥哥了,说香兰人倒不坏。”

三春摇摇头:“没有人生来就坏,若是被逼到悬崖上,好人也会做坏事的。”

延晖笑问道:“这伺候的人里可有文章?”

三春在他耳边低低说了,延晖捏捏她鼻子:“我的三春若是生为男儿,就这份智谋也得令天下男子汗颜,回头我跟娘说去。”

说着话手就不老实起来,三春一拍他手:“怪累的,想睡会儿。”

延晖躺下圈住她腰说:“睡吧,睡醒了再”

三春往他怀里缩了缩:“睡醒了要准备一家人晚饭,回家比不了客栈有伙计伺候着。”

延晖亲亲她头发:“明日一早去陶家庄看看岳父岳母吧。”

三春点点头笑着闭上了眼睛,靠在他怀中睡得香甜。

夜里延晖跟裴老娘说家里找几个仆人,裴老娘唬了一跳,虽是手头有了银子,从未想过要人来伺候着,延晖耐下心来劝说,裴老娘想到何氏和香兰都有了身孕,自己年纪大了,只怕照顾不过来,勉强应了,让延晖找个做饭的来就行,延晖笑道:“三个人,一个厨子,一个管家婆,一个伺候娘亲的小丫鬟,也能照顾小虎和囡囡。”

裴老娘捂着xiōng口就是一声阿弥陀佛,一个都觉得造孽,竟然要三个,过几日来了一家子,笑眯眯的老头是厨子,那个腰背挺直整洁爽利的是管家婆,他们的女儿小双十三四岁,说话恭敬有礼,一说话就笑,笑时单眼皮小眼睛眯成一条缝,特别讨人喜欢。

这一家子住下来,魏大叔做的饭菜非常可口,裴家上下都比以前多吃半碗,小双手脚麻利,做完家务就去厨房帮忙,魏大娘什么不做,就和裴老娘在屋里说话,裴老娘长了不少见识,顺便知道了妻妾之分,原来妾室只是半主半奴,不能当儿媳妇一般对待,再以后看香兰越矩了,就严厉指责,看何氏言行不像主母了,也皱眉提醒,何氏和香兰有时想跟裴老娘争辩几句,看着她背后一脸严厉的魏大娘,不知为何话到嘴边就是不敢说出,只能生生咽回去。

裴家从此风平浪静,延晖和三春松一口气,放下心到陶府小住,想着陪陪陶家二老,三春雀跃着,打小跟着她的贴身丫鬟如烟,一直闹着要跟在她身边,这次好了,可以带着她到芦洲去了,分开了四年多如今又可以在一起。

难题

陶家二老的日子滋润安逸,府内琐事有管家和翠姑打理,生意由玉郎Cāo持,如今三姑爷又考了状元,一洗商贾人家的身份,陶员外走到那儿,都有人恭恭敬敬叫着员外爷,陶夫人近来有些发福,三春回了娘家,就催着她多走动走动,吩咐翠姑把府中的事也跟她念叨念叨,让她多少Cāo些心,翠姑笑说:“如今府中日子安泰,玉郎也成了打理生意的好手,真的是没什么让夫人Cāo心的。”

说这些话时,陶夫人正在榻上午睡,三春以为她睡熟了,谁想没有睡着,伸了个懒腰笑道:“你们两个比廊下那八哥还聒噪,谁说我没有Cāo心的事,玉郎如今二十了,亲事还没着落,三春的身子也不见动静。”

三春笑道:“就别说我了,玉郎的事是不是娘亲有私心,想多留在在府中几年,让他打理生意,我去跟他商量,成亲后也住我们家不就行了?”

陶夫人啐了一口:“我是那有私心的人吗?要是有私心,能早早让你嫁出去?虽说延晖这小子争气,可你在他们家也受了不少苦,手都粗了不少,没个人伺候不说,还得伺候别人,你那婆婆和嫂子还不知事,闹了一出又一出,不是捐官就是纳妾,以为你的娘家人都是吃素的不是?虽说我们不比官宦人家,若要对付他们,不跟踩死只蚂蚁似的。都是你这个丫头拦着,哼”

三春笑道:“这不都过去了吗?娘亲若带人去闹上一闹,虽说眼前解气,事后心里有了疙瘩,以后不好相处,我们自己的事自己解决就好,两家人都牵扯进来,那个都不痛快,尤其是延晖,他夹在中间,心里能好受吗?”

陶夫人叹口气:“这个小子不知怎么有这等福气,娶了我家三春,这些事玉郎不知道,若是知道了,又得把延晖狠揍一通,这几日出远门去了,要是在府中,总得粘着你不放,这孩子就是跟你亲。”

三春扶娘亲坐起身:“玉郎这亲事可托过媒人?是不是眼界太高了?”

陶夫人又叹口气:“就我们玉郎这长相这身家这本事,媒人自然是快踩破了门,开头呢,说是习文练武缓缓再说,后来一说到成亲二字就心烦,有几次当时就跟我翻了脸,这个臭小子,先时听说跟香玉楼什么金枝打得火热,后来也不去了,那个姑娘还闹了几次,差人给玉郎送信来,玉郎拿了一笔银子打发了。”

三春心里泛起了嘀咕,玉郎怎么变了个人似的,待他回来再问,她和娘亲在屋里说话,延晖和陶员外在书房下棋,一个时辰棋没走几步,陶员外语重心长嘱咐延晖,他虽未做过官,但多年在生意场上浸yín,看透世间百态,跟延晖说通判这个官难做,不只要协助知府掌管一州粮运、家田、水利和诉讼事务,还要监察当地官员任职情况,及时向皇帝奏报,虽说权利在握,却极易受人排挤,让延晖与知府不可走得太近也不可太远,小事装糊涂,大事要心中有数,什么该上奏什么不该,要三思而后行

延晖听着岳父一席话心中感动,自小没了父亲,哥哥对他虽好却见识有限,从无长辈跟他如此推心置腹得说话,且这些为官之道他还从未想过,原来在叶县令任下只是掌管文书,又有万年照应,未觉得做官有如此大的学问,待陶员外说完,延晖跪倒在地磕了几个头,哽咽着喊了几声父亲,陶员外笑道:“傻孩子快起来,人都说女婿半子,我呢没有亲生儿子,所以贪心了些,早把你们几个当做儿子看待。”

延晖点点头流下泪来:“我这个没爹的孩子竟有这等福气,只是三春跟着我受苦了,也让爹娘跟着Cāo了不少心,我心里都明白的。”

陶员外扶他起来让他坐下:“三春这孩子认定了就是撞了南墙也不肯回头,你说她受苦,我倒觉得她甘之如饴,你们两个好好的就行了。”

翁婿二人在书房坐到天黑,谈笑甚欢,延晖头一次知道岳父一生经历如此丰富,佩服之余生出一个念头,得了空将岳父这一生写下来,也好让后世子孙知道。

用过饭与三春回了房中,如烟带着小丫鬟将浴桶中加满水,又过来铺床,三春让延晖先去沐浴,摁如烟坐在绣墩上对她说道:“只顾着跟娘亲叙话了,还没顾上跟如烟说说话,如烟,过些日子,我就和三姑爷到芦洲赴任,打算带着你一起去。”

如烟怔了一瞬就眉开眼笑笑道:“好啊好啊,早就盼着能再服侍小姐,如今服侍小姐的几个人都嫁了,我是最小的,从小蒙小姐收留,却没在你面前多尽几天心,反正我一个人无牵无挂的,这辈子就跟着小姐了。”

三春笑道:“哪能一辈子跟着我呢?如烟也十五了,到了芦洲安顿下来,就给你寻门好亲,风风光光把你嫁出去。”

如烟低垂了眉眼:“才不,这辈子都不嫁。”

三春看她并不是忸怩害羞,倒有些赌咒发誓的劲头,一拍她头笑道:“傻丫头,到了年龄男婚女嫁才是正常,再害羞也不能说这些话。”

如烟低了头不说话,三春疑惑道:“如烟有些不高兴似的,是不是不愿意跟我去芦洲,愿意留在这儿也行,不是非去不可,我不会勉强你,到了那边再找几个伺候的人就是。”

如烟慌忙摆手说道:“不是不是,跟在小姐身边,我自然是愿意的,只是有些舍不得这儿。”

这时门外有小丫鬟禀报说玉郎回来了,三春一笑往外迎去,如烟惊跳了起来又怔怔坐下,三春狐疑盯着她,当初在破庙里捡来的丫头长大了,出落得楚楚动人,在灯下一张俏脸晕着粉红,眉清目秀惹人怜爱,莫非是?对呆怔的如烟说道:“走,如烟陪我看看玉郎去。”

如烟摇了摇头,慌乱站起身说道:“床铺还没收拾好,姑爷沐浴好了,我派人去整理干净,过会儿小姐还要沐浴,让门外的小丫鬟给小姐打灯笼吧。”

玉郎正在陶员外屋里,看三春进来笑着叫了声小姨,三春端详着玉郎,俊秀眉目间去了浪荡轻浮,多了几分沉稳,身量又高了些,衣饰更加讲究,头冠衣袍靴子无一不是上品,举手投足间富贵风流,姑娘见了怕是舍不得移开眼睛。

一家人笑谈几句,延晖进来了,玉郎笑嘻嘻叫着延晖姨夫,陶夫人笑骂道:“他如今中了状元,是六品官了,比知县都大,还敢不恭不敬的。”

玉郎笑道:“官再大,也是延晖姨夫。”

延晖笑道:“随你,玉郎长高了,是不是超过我了?”

说着就孩子一般过去与玉郎背靠着背让三春看,三春绕着二人看了一圈笑道:“还真分不出高下来。”

陶员外和陶夫人也说是,一家人说笑会儿,怕玉郎劳累各自散了,到了门外延晖说要和玉郎说话,拉他到一边问他会不会骑马,让玉郎教教他,玉郎笑道:“延晖姨夫教我写字那会儿,没少打我手掌心,我这次也给你做一回先生,若是骑得不好嗯,不打手心打屁股吧。”

延晖一揖道:“一定听玉郎师父教诲,学生有些笨,请玉郎师父手下留情。”

二人就哈哈大笑,三春过来笑说道:“你们说会儿话等等我,我再回娘亲屋里一趟,刚刚只顾跟玉郎说话,忘了跟娘亲禀报,此次去芦洲要把如烟带过去,这丫头盼了好几年了。”

玉郎一听就敛了笑容,一把扯住三春袖子问道:“如烟她肯吗?”

三春笑道:“肯啊,高兴得什么似的。”

延晖想起刚刚沐浴过出来,如烟好象在哭,听到他的脚步声慌忙抹着眼泪跑出了屋子,刚要说话,玉郎已跪在了他和三春面前:“我喜欢如烟,要娶她为妻,可是身份悬殊,求姨夫和小姨帮帮我。”

三春冷了脸:“只怕玉郎是一厢情愿,你可知道如烟的心思?”

玉郎红了脸:“我以前浪荡不羁,她纯净如水,我哪敢冒犯她,我只知道她不讨厌我,这些年来我的一应起居都是她细心照顾着,她一日不在我身边,我心里就不舒坦,我已下了决心,非她不娶,小姨”

三春叹口气:“看来你是动了真情,只是如烟这儿我能做主,大姐夫大姐那儿要看玉郎有多大决心。”

延晖把玉郎扶起来,玉郎知道外公外婆十分开明,对如烟又跟女儿一般,他头疼的正是爹娘那儿,自从俊朗和知州千金结亲后,胡家门庭又高了许多,爹娘更是眼高于顶,只怕不许他娶一个丫鬟。

三春和延晖陪着玉郎回了屋中,三春说道:“我能做的只能是帮你问问如烟的心思,这丫头胆小心细,就算对你有意轻易也不会承认,大姐夫和大姐那儿就看玉郎够不够坚决。”

玉郎点点头,拿出一支晶莹剔透的玉簪,说是给如烟的,三春站起身说:“我也乏了,玉郎想给自己送去,一支簪都不敢给,你们的事是断然难成的。还有,如烟不做妾室,我不许。”

夜里延晖和三春歇下,往日一沾着三春闺床,延晖总是索取无度,今日却谁都没有心思,只是静静躺着说话,此时方有感悟,成亲不是两个人的事,而是两家人的事,对方的父母家人慢慢就走进了自己心里,总想着让他们能过得好过得舒坦,仿佛他们的事就是自己的事。

赴赴任

过了端午节,延晖和三春动身前往芦洲赴任,玉郎一路送二人到了太康和宏源交界处,分别时终于忍不住问三春:“小姨,如烟的心思,我那日给她玉簪她没要,我几个夜里都没睡好”

三春揪了揪他耳朵笑道:“你一直是个机灵的,怎么一遇上如烟就变呆了?我本来要带她去芦洲,她没来,你还不知道她的心思吗?”

玉郎惊喜得眼睛发亮:“难道说”

三春摸摸他头顶:“你们两个以后挺艰难的,玉郎自己争取吧,一定要给如烟个好归宿,否则我饶不了你。”

玉郎郑重点了点头,延晖拍了拍玉郎肩头,和三春上了马车,马车驶出太康县境,往宏源县府方向而来,延晖问三春:“你不是最疼玉郎吗?怎么他的事你倒不帮忙了?你出面去跟大姐大姐夫说说,不是更好些?”

三春摇头:“大姐夫和大姐眼睛是向上看的,俊朗如今成了知州家的女婿,玉郎若是娶一个丫鬟,他们死活不会答应,此事单看玉郎有多大决心,我也想过,若是爹娘向大姐夫大姐施压,他们勉强答应,过门后如烟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两个人尽力争取来的才会加倍珍惜,尤其是玉郎养尊处优惯了,就算是对他的考验,过个一年半载如果他还是想不出办法,我就把如烟带走。”

延晖抱住她笑道:“还是三春为玉郎想得长远,我一直好奇,魏大娘把香兰和嫂子管教得服服帖贴,她到底是何来头?”

三春笑道:“魏大娘是宫里的教引嬷嬷,魏大叔是御厨,两个人啊年轻时就彼此有意,魏大娘四十岁才被宫中放回家乡,没过多久魏大叔也跟了来,第二年生了小双,我挺钦佩魏大娘的,四十岁产子,该有多大的勇气。”

延晖笑问道:“可是三春怎么认识的魏大娘?”

三春吐了吐石头:“娘说我太野了,怕我嫁不出去,听说魏大娘从宫中回来的,就请来她教我规矩,魏大娘板着脸教了我一阵,后来拿我没办法,死活不肯教我了,爹娘喜欢魏大叔的厨艺,舍不得让他们走,他们一家三口在我们家不远处买了一个小院子,魏大叔一直主管厨房。”

两个人说笑着,午时到了宏源县府,万年和素素早早在城门口等着,三春跳下马车冲素素跑了过去,摸着她滚圆的肚子说:“快生了吧?跟我们又不用客气,站了多久了,再累出个好歹来,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万年笑道:“她呀,昨日下午得信后,高兴得一夜没睡安稳,也不知肚子里的孩子睡好了没?”

几个人都笑起来,进了城门到了县衙,正好赶上午饭,万年娘亲自下厨做了三春和延晖爱吃的,二人也不客气,打过招呼净了手坐下就吃,席间万年最是忙碌,要跟延晖说话,要劝着三春多吃,最忙的是要照顾着素素,一会儿夹菜,一会儿盛汤,一会儿说别吃太饱了,一会儿又说为了孩子多吃点,一会儿问腿酸吗,一会儿问肚子疼不疼,素素丝毫不嫌他絮叨,他说什么都笑着点头应答。

直到素素放下筷子,万年才匆匆扒几口饭,素素笑说道:“刚吃饱,猛得站起来不舒服,想坐会儿再起来,你再吃两口我们再回房。”

万年就乖乖得又吃了一碗饭,素素看他吃急了,就提醒他慢些,看他额头上冒汗,就拿出帕子为他擦拭,丝毫不避着人,万年爹娘笑呵呵看着儿子媳妇,不若别人家父母会闲小两口太过粘着腻着。

吃过饭,万年娘悄悄跟三春说:“我们全家都喜爱素素,自从她嫁过来,万年就变了个人,在外面官威挺大,回到家温顺得跟小绵羊似的,素素再过月余就生了,我就怕到时候素素疼得叫唤,他会受不了三春啊,去了那边安顿下来,找两个人伺候着,你是个爱Cāo心的,就少Cāo些心,安生养着,该有个孩子了。”

三春笑着应着,鼻子有些酸:“真想回到太康那会儿,跟大娘住一块,互相照应着。”

万年娘笑说:“傻孩子,芦洲离宏源也不远,我们常来常往就是。”

说笑了一阵,素素派小丫鬟过来请三春过去,两个人在房里嘀嘀咕咕说不完的话。延晖和万年去了书房,万年自收到延晖的信,说是要去芦洲任通判,心里琢磨上了,按理说状元该授翰林院编修才对,皇上为何如此安排,如果是认可延晖的才能,也该做京县的县官才是,无奈虽是一县父母,却官职微小,变着法子向吏部认识的人打听,才知道芦洲府现状。

万年把打听到的仔仔细细跟延晖说了,大裕国境内目前上府有四个,为国都湘州府,慕容山庄所在的江州府,凤阳王府所在的淮扬府,另外就是毗邻矜鹏国的芦洲府,芦洲府北邻矜鹏南接青州,二十多年前,大裕和矜鹏国境连年交战,当今皇上登基后,矜鹏国公主麦宁为皇后,两国才熄了战火,不过皇上一直没有放松警惕,命芦州知府乔世安秘密屯兵屯粮,不想乔世安表面忠心暗地里培植势力羽翼渐丰,原来的通判和督军都为他所用,皇上逼迫通判和督军辞官,本想先斩断他的羽翼再将他革职,谁知矜鹏皇帝於夫罗突然退位让贤给新皇帝阿提拉,如若皇上这会儿动乔世安,就怕乔世安舍不下手中权柄,联络矜鹏皇帝里应外合反戈一击,这样大裕国二十多年的和平将被打破。

延晖多年读书,一直以为大裕国泰民安四海升平,不曾想有如此险境,甚至没想到要托着俊郎的关系向知州大人打听打听,他觉得皇上让到那儿就到那儿,只要象在叶县令手下一般,兢兢业业做好分内之事即可,如今听万年一说,额头上冒出细汗,后悔带着三春去上任,早知此行艰难,该留在她裴家庄才是。

万年嘱咐他多加小心相机行事,另猜测皇上还会派一位有手段的督军过去,以求一文一武钳制乔世安,延晖一一答应着,万年最后叮嘱他若是乔世安真有反心,到时候该逃命就逃命,千万不可冒文人酸气以命相搏,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语毕拍拍延晖肩头:“自然了,你只是表面酸腐,骨子里也不是个任人宰割的,宏源和芦洲交界,我一听到风吹草动就派人去接应你。”

延晖点点头:“若形势如此,你日常也多Cāo练些兵丁以求应变。”

两人喝着茶,谈到了天黑,三春和素素也说笑到天黑,中间素素困倦,二人都睡着了,醒了后接着说笑,素素希望肚子里是个儿子,万年希望是个女儿,有时候争得脸都红了,不过后来万年听说儿子象娘女儿象爹,又希望是个儿子,素素却变了主意希望是个女儿,三春听得直笑。

素素听三春说到邹丹起了结交之意,三春却觉得邹丹喜怒不形于色,心机太深,素素又Cāo心玉郎和如烟的事,埋怨三春心狠,说着说着又言及闺房之乐,小丫鬟进来喊她们用晚饭时,两个人正通红着脸嬉笑不已。

夜里睡下后,三春闹着让延晖猜猜素素肚子里是儿子还是女儿,延晖说肚子那么大圆球似的,大概是双胞龙凤胎吧,三春笑说:“真那样,万年会不会高兴得昏死过去?”

延晖懒懒说道:“素素就算生个怪胎出来,万年都会高兴得死过去。”

三春打了他一下:“你这人没正经,是不是瞧着万年快做爹了,你嫉妒了”

延晖一本正经说是的,我都嫉妒得快疯了,一翻身压住三春上下其手,三春轻笑着告饶:“怪累的,明日夜里再”

延晖说声不行,就剥了她中衣,脸贴在她身上挑逗着,听三春神智迷离得轻叫出声,抬起头来两手抚着她脸低低说:“我带着三春有些欠考虑了,三春还是陪素素几日,让万年派人送你回去,待我在芦洲安顿下来再接你过去可好?”

三春此时身子紧绷着,脑子里混沌一片,想也没想说了声好,话音未落延晖身子裹住她发起狂来,云收雨歇时,三春笑着呢喃:“怎么就那么大劲头?难道跟玉郎骑了几天马就变成野马了不成?延晖想要儿子还是女儿?”

延晖轻笑道:“都想要”

说着话又覆身过来,三春连忙告饶:“腰酸腿疼的,你就饶了我吧?是不是万年给你什么药了?你们一下午在书房嘀咕什么呢?”

延晖钳着她腰说道:“后日我动身去了芦洲,不知过几个月才能再见到你,你就顺着我吧。”

三春一个激灵,捏着他脸说:“是不是刚刚趁着我糊涂,让我答应了什么?这个万年,跟你说了什么,我找他去。”

延晖抱她在怀中,描画着她的眉眼:“万年没说什么,我是看素素如此,才觉得考虑欠妥。”

三春笑道:“刚刚答应了也不会算数,我定是要跟着你去的,就算是刀山火海,也要两个人一起。”

延晖叹口气亲亲她头发,拥她在怀中低低说道:“睡吧”

夫妻二人在宏源呆了两日,挥别了万年和素素,一日快马加鞭,夜里到了芦洲,延晖带着三春在驿馆歇下,第二日一早只身去了府衙,乔世安听到禀报,亲自迎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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