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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宇风云志》


卷一 我从天上来 第1章 你从哪里来

时维七月,正是汀州最为湿热的时候。

李明沉重的背着书箱,用袖子抹了一把下巴上汗水,抬起头来,纵然是晴空万里,天地间也总像是蒙着一片雾气,叫人十分不痛快。疏水大街上店铺幌子有气无力地晃动着,但这种天气下哪有伙计愿意站在街上招揽客人。

站在一家打着“碎玉小点”的铺子前停住脚步,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即便是隔着密密的竹帘,李明也能感受到这家闻名整个禹国的冷饮铺子里传来的阵阵凉爽。这令他不由得想到上个月书院里那些家境优渥的权贵子弟们的宴会上,那氤氲冰气笼罩下的炫人耳目的各式点心冷饮,只可惜他一样也叫不出名字。

笑着摇了摇头,如今的自己怎能如此小气?李明继续沿着疏水大街往西行去。

“哒哒哒哒哒哒哒……”

就在这时,几声鞭响伴着阵阵马蹄,竟然有一队骑兵从街口打马呼啸而过,这一队三十四骑,在这天气下竟也是全副的锁甲蓝盔,人人还都披着一件颇为厚重的灰蓝色大氅,让人一看就觉得炎热。

只是那大氅背后绣的潜龙图案分明代表着大禹定野军的威严,所以大街上也没有一人多看他们几眼。

“城中的定野军军纪严明从不扰民,怎么这队人横冲直撞的?”李明躲到一边让路,有些疑惑,不过转眼也就释然,“这天气还戎装出门,保不齐有什么重要任务,我还是赶紧去见先生要紧。”

出了汀州城门踏上那条小路,路上像他一样负笈而行的少年反而渐渐多了起来,有遇到相熟的,便三三两两并肩而行,或低或高的攀谈声也断续传到李明的耳朵里:

“你们知道吗,我们学院上次的承天典礼,那可真是在露了大脸了。”

“这事谁不知道,那个叫李明的学长,在典礼上可是出尽了风头,连巡抚大人都刮目相看呢。”

“我可听说……”前面为首的那个学子突然压低了声音,不知道对同伴说了句什么,接着便是响起一阵惊呼。

“承天五成!那岂不是天选!”

“我的个乖乖,按大禹律,这种怪胎一旦成年会被朝廷直接封为天选吧!”

“……”

微风中,断断续续的话语不断想起,不时能听到两句什么“幻宇眷顾”“水神庇佑”“一步登天”之类的话语。

李明听着,忍不住挺起胸膛,胸中似有阵阵清风,快意非常。

幻宇大陆上,虽说人人皆可承天之力,但是那芸芸众生中的绝大多数都不过承天一成以下,只看大禹国人口过万万,但能承天五成的天选也不过寥寥数千。这也就是说,十四岁的李明一朝承天,便已经凌驾于这个国家万万人之上。

与生俱来人中首!这样的优越感让还是少年心性的李明如何不飘飘然起来。

但不一会后,人群中又传来另一个话题的议论声:

“你们听说没有,我们书院新近来了一位先生,那可是了不起的大人物呢。”

“你如此一提,我想起来了,听说也是上个月的事,他来学院的时候,院长降阶相迎,对他毕恭毕敬呢。”

“莫要胡说,院长大人可是州城里唯一的天授,便是见了一省巡抚也是平礼相交,要是那位先生如此尊贵,那岂不是……”这学子说道一半又压低了声音,敬畏的指了指天空。

幻宇大陆人人皆可承天之力,承天五成为天选,六成为天授,七成为天奉,八成为天启,九成以上便是只存于传说中的神明。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位新先生似乎从来不授课,一个多月来连面都很少露。”短暂的沉默后,议论又起。

“可不是说,要我猜啊,这定是某位国都的贵人,在国都得罪了什么人,才来咱们汀州避难……”

李明听着学子们谈论着这些半是空穴来风半是道听途说的八卦,有些无奈又有些自豪地摇头笑了笑,不自觉加快脚步,与人群拉开距离。

小路到了尽头,学子们如潮水汇聚,接纳潮水之所,便是疏水书院。

书院依疏水而建,四进的院子不大不小,密植花木,楼阁错落,景致颇为典雅,静人心神,确实是读书的好地方。而当今禹国皇帝陛下首重文教,书院一应设施当地府衙自然是不敢轻忽,就连禹国国之重器,那传闻中能调控风雨气候的风雨塔,也是由资江府亲自调来了一座。

故而一进书院,顿时一阵清凉扑面而来,宛如自蒸笼中一步就走进了寒潭之畔,李明不得不再次感叹内外变化,颇为憧憬地看向后山小丘上那一座吞吐运气的精巧小塔,而后精神一震,向着书院的藏书楼走去。

“学长好!”

沿着水清石铺就的小路走过,途中不断有书院学子主动问好,李明明白书院里的学生多半有些背景,倒是不好自矜,也一一回礼道好。

想想过去这些平日里眼高于顶的权门贵子,在上个月的承天典礼之前,可是半点也不把他放在眼里,如今看着他们纷纷主动想自己释出善意,李明不免感慨世事无常。

疏水书院园林曲折,路却不算太远,很快李明就来到藏书楼,但他却一转身,绕过了藏书楼。

原来这藏书楼后面,还有一件小小的茅屋,只是恰好被三层高数间宽的藏书楼挡住,一般人不注意倒是很难看到。

藏书楼高大的阴影里,小屋房门虚掩,这位未来势必会成为朝堂新贵的少年脸上露出了罕见的敬畏。

李明走上台阶,扣响分明未曾上锁的门扉,而后又快速退到台阶下静静站着,恭敬向门里问道:“李明拜见先生。”

一进一退间,足见书院学子礼法严谨。

只是自承天典后,李明已经是不折不扣的天之骄子,就连那位同样承天五成的书院院长也须敬他三分,那茅屋中究竟何许人,竟然让他如此谦恭?

随着他的声音,竹门轻响,一个身穿短发年轻人出现在门前,李明连忙再次躬身行礼。

“啊,是小明啊,来来来,快进来坐。”

这为先生看上去也就二十好几,面庞端正,眉宇倒也清秀,只是鼻子有些塌,破坏了五官的轮廓。而且这人眼窝深陷,双眼红肿,目光也是一片浑浊,一看就是经常熬夜的人。

听了先生热络的招呼,李明这才缓步跟着他走进茅屋之内。

小屋明暗两间,虽不明亮倒也宽敞,那先生把李明让到竹桌前坐下,取茶壶倒了两杯水,李明又是起身说谢。

“别拘礼嘛,”那位先生坐在竹桌另一端,笑吟吟看着李明,“这一个月来,感觉如何啊?”

李明要站起来回话,却被先生按住,只好端坐前倾着身子,说道:“天翻地覆。”

想起承天典礼前后自己的变化,学院权贵们的前倨后恭,朝廷优渥的封赏,家中父母弟妹的一夜暴富,邻里乡亲敬畏的眼神……那句天翻地覆可谓再贴切不过。

李明再次看向先生,眼中满是敬畏:“学生有今日,先生待我恩同再造。”

世人只道与生俱来人中首,丑小鸭能一飞冲天,只因为他本就是出身不凡的天鹅。但李明心里清楚,自己从一个平平无奇的学子一步登天,于承天典礼上一鸣惊人,成为地位崇高的天选,全是因为面前这位神秘的先生。

“那本就是上天赐予你的能力,我只是提前唤醒了它,况且……”年轻的先生脸上浮现出若有若无的微笑,“你也为此付出了相应的代价,不是么?”

“……”

回想起一个月多前的那一天,在这件茅屋中发生的一切,李明沉默了下来,只是看着对面这年轻人的眼神中,尊敬畏惧之余,却多了几分阴晦的其他意味。

那年轻先生也不在意,只是感兴趣地问道:“我记得书上说,幻宇人承天之后,天能便会觉醒,那你的天能是什么?”

这句话的语气其实很是奇怪,因为这本是幻宇之上人人皆知的常识,但在这位先生口中说出,倒像是从典籍中读来的稀奇事一般,若是换一个人在这里,恐怕就忍不住当面怀疑这人究竟是不是幻宇之人。

但李明早就习惯这位先生这种奇怪的语气与说话方式,沉默半响后,开口答道:“学生的天能是自愈。”

所谓天能,自然就是指上天赋于人们的种种奇妙能力,虽说地不分南北人不分老幼,人人皆可承天之能,但也唯有承天一成以上的天赋者才能获得那由上天所赐的种种不可思议的伟力。

传说中,幻宇上天设天殿于世界中心的天心海中央,又分设九神殿落于幻宇大陆各方,而这十处神坛,便是这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一切力量的源泉,世人由此将天能分为十部,典籍所载天能总计三千种,于天殿之前宇世碑上列宿有序。

而水部之中,便有一种天能名为自愈,得此天能者,受创转瞬即愈,若是承天高超者,断肢也可立时重生,五内脏器破碎亦能自行恢复,几近不死不灭之身。

回想起这些记载,那位先生看着李明叹了口气,“那以后你恐怕要吃不少苦头了。”

“嗯?”李明不解。

“欲为诸神龙象,先做众生马牛。”那先生慨叹一句,不再多说,但李明却是有些明白了。

幻宇各国历朝历代皆有倚重天能者的风气,而在大禹朝,哪怕只是十几岁的平民少年,只要一朝觉醒,便能受封食禄。

这般的重视,自然不仅是因为各朝帝王要向天下宣示自家敬畏天命,更因为他们需要这一股超脱凡俗之上的惊人力量为他们所用。

而力量,自然需要锻炼才能强大,人人皆知的是,天能也是有用进废退一说,所以若是要锻炼这伤而自愈的天能……

李明打了个冷战,这时重新想起典籍上记载的“断肢也可立时重生,五内脏器破碎亦能自行恢复”两句来,竟也有些不寒而栗——若无确切的实验证明,怎会如此具体的描述?

那先生见他被自己吓住,嘴角不易察觉勾了勾,露出几分促狭,而后轻轻敲敲桌子:“我要的东西,你给我带来了吗?”

李明回过神来,连忙从身后书箱里拿出几样东西来双手放在几上。

那却是几张路引文牒之类,还有一份户籍,内册摊开,显见是新做的,也不知真假,那皮革纸上烫金印着一行大字:

大禹汀州府,商宇。

那位先生拿起那户籍细看了一看,忽地自嘲似的笑了起来:“商宇啊商宇!如今看来,你倒真是一个大禹人了。”

李明听出先生话中有些萧索意味,却也不敢应声,只是心里再次泛起那个疑问:“先生,你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呢?”

卷一 我从天上来 第2章 我从天上来

商宇打发走了李明,开始在茅屋中一个人发呆。

黄粱梦醒,两世为人。

来到这世界两个月了,连他自己也越来越模糊,自己究竟是从那个叫地球的地方穿越而来,还是他只是做了一场关于另一个繁华世界的美梦。

一边想着事情,商宇放开拿着文牒的手,心里念头一动,那文牒未来得及下落便从原地消失,而后出现在桌上,再轻轻挥手,物件又消失,再在别处出现。

宇世碑上,幻部天能二十三号,挪移。

往复几次后,他一把收起这些文件,放进随身的包里,心里踏实不少,无论梦境现实,自己的异能——或者说天能,依然是如以往一般犀利,如此纵然时殊世异,也总有安身立命的本钱。

商宇记得在地球上,异能者从来都是凤毛麟角,在几十亿人口里,只有几千之数,但在这片名为幻宇的大陆上,竟然人人皆有异能,也就是这里所谓的承天之力,只不过大部分承天一成以下的人体内的这种力量只能强化肉体,难以具象为切实的天能。但即便如此,以商宇这两个月翻读的典籍与亲眼所见而言,这里承天一成以上的天赋者比例也达到了十几人中就有一位天赋者,数千人中就有一位天选者。

从前对地球上的异能者颇有研究的商宇曾粗略计算了一下,以大禹朝接近一亿四千万的人口基数,这样的比例意味着,朝廷极可能拥有着一支甚至数支由由异能者构成的精锐军队。

商宇当初在书院醒来之后,为了避免麻烦,便一直留在这里阅读关于这世界的种种书籍,花了两个月时间,才终于对幻宇大陆有了粗浅的印象。

而一旦接受了这异世奇妙的世界观,商宇对片大陆倒有了更多的兴趣,于是便用一些小伎俩,让那个名叫李明的少年替他解决了一些身份上的麻烦。

就在商宇思考下一步何去何从的时候,茅屋的门又一次响了起来。

“商先生在吗?”

“哦?是小赵么?”商宇听出是书院里的另一个学生,一面起身去开门一面问道,“何事?”

门一打开,果然是一个和李明年纪相仿的少年,他有些好奇地看看这位极少在人前露面的书院先生,而后才向着商宇深施一礼,道:“商先生,院长请您去碧水阁一晤,有要事相商。”

…………

疏水书院碧水阁内。

院长秦逸一袭墨绿长衫谈笑挥洒,只不过他虽是端坐主位,却是半避其坐席,显见其下垂手两位客人身份尊贵。

两个客席上分座一男一女,身后各有两名扈从侍立,这些侍卫之人挺拔刚毅,举止一丝不苟,看来是经过严格训练,只是他们护卫的两人容貌很是平凡,衣着也皆是素雅普通,那女子脸上尚有几分骄矜贵气,而那男子气质则与书院中许多教书先生一般无二,却是看不出任何显贵之处。

那男子轻呷一口茶水,对秦逸轻笑道:“此番得见书院雅致,倒让我想起兄帅昔年曾说起,若有一日挂冠归隐,宁可就在汀州山林间终老,也懒得在帝都做寓公。日后我若是寻退休之所,说不得也还要叨扰院长了。”

秦逸听闻,却是笑道:“没想到汀州山水竟让赵帅和侯爷如此推崇,若我是那太守孙大人,定要将赵帅这番话好好宣扬一番,而后将这汀州举凡郊野幽境之所的地价全部抬他个一二百倍,专卖与帝都来的达官显贵。”

那男子听他调侃,倒是毫不介意,摇头笑道:“我实在没想到,秦院长倒是很有奸商风采。”

秦逸也道:“若非亲眼得见,我也不敢相信堂堂沂侯居然如此平易近人。”

沂侯赵英,大禹靖海元帅赵苏之弟,当今太后钦封的义子御弟,便是在帝都也是一等一的显赫权贵。

赵英秦逸显是一边闲聊一边等着什么人,两人谈笑间,赵英却是瞥见阁内中堂上一副楹联,忍不住念了出来:

“七千转禹川浩荡,举世云霾,客自何处至?”

“九万里幻宇洪荒,满身风雨,我从天上来。”

这对联虽有气势,但怎么看也不适合摆做中堂,想必是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沂侯正要询问这是何人所作,那女子却轻轻皱起眉头来,神情有些焦急,向着赵英轻声问:“表哥,那人怎么还不来?”这女孩看上去也不过十五六岁年纪,容貌虽然平庸,但既然唤沂侯为表哥,来头自然也不小。

听得她催促,秦逸呵呵一笑:“孙小姐莫急,我那位朋友稍后便到。”

倒是沂侯赵英轻轻皱起眉头,低声呵斥道:“若薇,怎么如此没规矩!”

孙若薇显然有些怕这位表兄,委屈地低下头,不敢再言语。

便在此时,那位赵姓学子带着商宇自楼下缓缓走了上来。

这碧水阁算得上是书院的高级会客厅,秦逸也曾在此招待过商宇两次,自然不陌生,他走到阁上眼中一扫这场面,心里有几分疑惑,便向着秦逸拱拱手:“院长寻我有事?”

秦逸一见他到,也是起身还礼,而后才上前引他来到厅正中,一边走一边指向两位贵客道:“商先生来了,来来,我来为你引见,这位乃是沂侯,这位是沁州孙参军的千金,也是侯爷的表妹。”

说着,他就这么将商宇拉到了赵英席前。

商宇被他搞得一愣,沂侯这样的大人物即使他涉世未深也曾听闻过,只是这秦院长介绍起来怎么倒像是酒桌上介绍厨子一般随意。

那赵英身为沂侯,又是太后义子皇帝御弟,身份之尊贵在整个大禹朝也没有几个人值得他主动行礼,秦逸就这样把商宇拉到他面前,倒是让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的有些尴尬。

但这位侯爷倒也是随和,愣了一下之后,居然还真就从坐席上起身向商宇拱拱手:“赵英这里见过先生了。”

倒是那位孙氏千金,坐在席上一动不动,只是抬起眼来审视着商宇。

商宇倒不在意,见过礼后便在两人对面的坐席落座,而后看着秦逸,用眼神询问着你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秦逸见几人都重新落座,呵呵一笑,对商宇道:“沂侯与孙小姐此番来书院却是有一桩事情需要商先生的天能相助……”

商宇闻言,眉头一皱,自己不欲太过张扬,几乎从未在人前用过自己的天能,那两位贵人身在帝都竟也能寻找这里?老秦你可是当初信誓旦旦说不会泄露给其他人知晓的。

他目光看向秦院长,平静中带着责备之意。

但人家秦院长却是根本不和他对视,话锋一转,便道:“书院中还有些琐事需要处理,三位慢聊,在下先行告退。”

说完,秦逸连座位都没回,大袖一摆,转身下楼去了。

商宇有些哭笑不得,秦逸是他来到这世上认识的第一个人,他在疏水书院两个月,太清楚这位院长是个什么懒惫德性了,用俗话来说,举凡能甩出去的锅,他自己是断然不会背起的。想来若不是没有办法,他也不至于就这样把自己扔出来接锅。

“咳咳。”商宇清了清嗓子,向对面同样在发愣的沂侯道,“不知道沂侯来此,有何见教?”

这一边说着话,便有茶童过来为商宇的桌上斟上茶水。

“额……”赵英见他直接入了正题,本来还想寒暄两句便也改了口,直接指着孙若薇道,“说来都是为我这表妹的承天之力。”

“哦?”听得承天之力,商宇来了兴趣,用眼神示意愿闻其详。

“唉,”赵英轻叹一口气,说道,“实不相瞒,我这表妹今年已然十五,在上个月帝都的承天典礼上,承天四成九。”

“有些可惜。”商宇道。

承天一成以上为天赋者,五成为天选,六成为天授,七成为天奉,八成为天启。而承天多少乃是天定,一旦觉醒,若无意外,恐怕永生难以变化。

四成九与五成,一分之差,力量悬殊却是云泥之判,这边是幻宇上天为人世定下的最残酷的法则,大陆各国因为权力所订立的阶级划分,随着世事更改终有变动之时,而这与生俱来的阶级划分却是上天钦定,是伴随一生的命运。

“当初得知此结果,孙世叔亦是深感遗憾,”赵英看了看依然低下头去的孙若薇,继续对商宇道,“但幻宇有德,凡事终有转机,蒙神殿祭司指点,世叔终于得知还有一法或可为表妹再添一分承天之力,助她成为天选。”

“哐啷——”一声脆响,令商宇沂侯同时侧目,沂侯与孙若薇身后四名侍卫亦是同时转过警惕的目光。

原来是那沏茶的茶童一时失手打碎了茶具。

“啊,各位大人恕罪!”

商宇看见那茶童面目他也认得,心里却叹了口气,却是知道了大概缘由。

这茶童姓周,也是学院学子,他原先家境十分贫困,虽然成绩中上,却难以负担学费,而秦逸治学素来宽厚,便许他在书院里做些杂工抵去学费,十一二岁的孩子能做的无非也就是洒扫一类的轻活,而书院崇尚身体力行,所有先生学子在院内是没有仆从服侍的,所以有时来了客人,端茶送水一类也是他临时充作。

这孩子承天九分,却是恰好不足一成,以他家境,除非他后代中再出一位承天一成的天赋者,否则只怕世代都是禹朝底层的劳作者。

若真有能令人增加一分承天之力的方法,对孙若薇而言是教她由落魄贵族成为不那么落魄的贵族,而对这少年而言,却能让自己一家脱离贫寒饥困,乍听到这种事情,他没激动地跳起来已经很不错了,摔碎两个茶杯又算什么?

“没事没事,你先退下吧。”看着这孩子慌乱中又满是渴望的眼神,商宇只是笑笑,挥手让他退下。

以沂侯的权势名位,尚要来此求助,那法子便是告诉了这孩子又能如何,更何况他已经为了这个梦想付出了两个名贵瓷器茶杯的价格,何必再搭进去更多。

卷一 我从天上来 第3章 我想去看看

袅袅青烟自香炉中升腾,刚才插曲过后,碧水阁内更显安静。

“先生可曾听过天选丹?”赵英看着商宇亲手拾起地上的瓷器碎片,问道。

“不曾。”商宇心中有数,并不抬头,只是将瓷片一块块轻轻放在面前的几上。

商宇的做派可说是极为倨傲,就连沂侯身后的侍卫都露出了几分恼色,但沂侯却并不在意,只是沉吟一息,才开口道:“其实我对此物也是谨闻盛名,只是依那位祭司所言,此丹神效足以让承天未至天选之人改换血脉,步入天选之列。”

俗话说雷霆雨露俱是天恩,按理来讲,承天多寡乃是天定,自古以来欲要提升承天之能,妄贪天力者都被视为另类。可众生芸芸,又有几个甘心将自己一生命数都寄托在一次承天典礼上呢,是以各类提升承天之力的方法在幻宇诸国中从未断绝过,只是随着时间流逝,这些知识终究也只能被各国权贵与神殿所掌控,普通人难以得知罢了。

“沂侯既然来此,想必是这丹药有什么难碍之处。”商宇问道。

沂侯见商宇似是出身布衣,腹中本拟好了一番关于天选丹来历传承以及为何无法普及的说辞,但此刻听商宇直奔主题,也就坦然答道:“先生明鉴,这丹药既有夺天之效,其用药物自然也非凡俗,如今正是尚差一味主药难以取得。”

“在何处?”商宇问道。

“呃——”沂侯倒是被问得愣了一愣,随后才明白商宇的意思。

既然自己和对方都对药理一知半解,那么问是何物也没有什么意义,既然自己已说明“难以取得”而非“未曾寻到”,那么直接问在何处反而能省下不少口舌。

沂侯虽是袭父爵,但毕竟久在朝堂阅人无算,像商宇这样直来直往的人物虽然少见但也不是没有,沂侯自然而然便能跟上对方的思路,继续聊下去。

“双鹭岭,汀州城南不远,只是地势有些特殊,又有妖兽相阻。”

原来那味药材生长的地方是一块绝壁,上下几近直立,常人根本无从攀登,沂侯属下自然不是常人,也曾试图上去取药,但那绝壁之上还有一处飞翼妖兽的巢穴,那数只飞翼守住绝壁,就连寻常的天选也不是对手。

不过幻宇人思维方式非常灵活,沂侯转瞬就想到,其实只需有合适的天能便能直接取到药材,也无需去和妖兽硬拼。但能完成这件事的天能其实也无非就是飞天遁地挪移召唤那么几种,而且承天之力并不能太低。

赵英只好写信向疏水书院求助,而院长秦逸则信誓旦旦将商宇推了出来。

“敢问那味药材,在多高处,又有多大?”商宇听了细情,问道。

“大概九丈,那药材有双拳大小。”

商宇想了想:“我可以去看看。”

赵英喜道:“如此便劳烦先生了。”言罢,这位沂侯长身而起,对商宇浅浅一礼。

商宇也跟着起身,还了一礼:“沂侯就如此信任秦院长?”

从商宇踏入碧水阁,这位侯爷既没有问过他的天能天力,也不曾用言语试探,只是话说到头,便自然将这一件大事交托了出去。

“院长风骨人品皓月当空,有他一言,我完全相信先生。”

商宇知道秦逸是个好人,但以前却没想过这位懒惫院长在沂侯这等权贵心中有如此大的分量,看着沂侯诚恳的眼神,也有些感动。

商宇再转眼看了一眼孙若薇与那几个侍卫。

这位千金小姐脸上忐忑之色难以掩饰,见他望来,又颇为狐疑地打量他两眼,看来是不怎么信任商宇。

书院里高门子弟并不少见,娇贵跋扈的商宇也敲得多了。今日商谈的事关乎孙若薇一生命运,但商宇和沂侯对谈之时她能忍住没说一句话,倒是让商宇高看了一眼这孙家的教养。

而那四名侍卫对商宇的挑衅之色却是明摆着的:主公已是礼贤下士,你总得拿出些看得过去的东西,否则咱们哥几个非得要试试你的成色不可。

商宇看在眼里,便对沂侯道:“承蒙沂侯信任,我也不敢托大,想必沂侯身后这几位兄弟都是曾经去过那处的,不如与我详谈一番,那里究竟凶险在何处?”

他话说的客气,但意思很明显,试试看你们做不到的事情,我能不能做到。

那四名侍卫看向沂侯,跃跃欲试。

赵英点点头,一旁的孙若薇也来了兴致,起身向外走去。

在碧水阁后一处开阔地,商宇脱去外衣,只着平时训练的衣服站定,对着那四名侍卫道:“请吧。”

随他话音,一名侍卫挺刀站了出来:“赵府侍卫,赵卫。”

商宇却摇摇头:“我承天之力高出你们太多,你们还是一起来吧。”

赵卫听了这话,却并不觉得是一种侮辱,他曾亲眼见过元帅出手是何等威势,若对方真的是承天七成的天奉,像他这样的天选绝没有半点机会。赵卫给三个同伴一个眼色,四人团团将商宇围住。

“赵冯。”

“赵陈。”

“赵楚。”

“请!”一声喝罢,四道人影同时攻了上来。

赵冯一双拳头泛起金属光泽,从背后一拳打向商宇,但眼前一花,商宇已经从原地到了赵楚身后,而正面对的赵卫眼看就要和他撞在一起。

“小心!”

赵卫一声轻喝,身子一展,在原地直直冲天飞了起来。而赵陈眼见商宇出现在赵楚身后,立即转换体式一个箭步冲了过去。

赵楚看见赵陈眼神就知道了敌人在自己身后,当即半转身一肘击出。

“啪”的一声,商宇单手托住赵楚的肘击,而后侧身借着赵楚的身位闪过冲来的赵陈。突然却感觉右手上一片冰寒,低头一看,他手掌和赵楚接触的地方已经凝结了一块厚厚的冰块。

就在他迟疑这一瞬,赵冯铁拳又从左边砸了过来,而空中的赵卫也一个俯冲将双爪探向他肩头。

倒是很久没有经历过这样近身的肉搏战了。战局陷入大劣,商宇突然在心里自嘲道。

商宇右手猛然发力,随着“咔咔”地碎冰之声,赵楚从商宇手中飞出,势大力沉撞向赵陈。

赵卫利用飞翔之能一爪抓在商宇肩头,正要发力,却被商宇一把扣住手腕,只觉得一股难以抗拒的巨力将自己从空中拽了下来,接着完全身不由自己砸向赵冯。

赵冯见赵卫砸来,拳势一变,侧过身去,左手轻轻一拉一带,卸去赵卫下落的力道,右手钢拳则用力捶向商宇扣住赵卫的手腕,商宇只好左手出拳和他对这一拳。

“铛!”一声轻响,就像是有人用拳头砸在钢板上。

商宇就是那个砸钢板的人,他甩甩发肿手腕,身形瞬移到十几步之外,心里在想两件事情。

即使因为天能身体力量格外强横,和“钢拳”这样的天能硬碰硬也是会吃亏的。

原来这就是大禹朝天能者的战斗方式,就不知其他各国又是如何。

尽管赵家四个侍卫承天都未及五成,天能威力也有限,但在体术和战阵配合下,依然能对天选乃至天授造成莫大威胁。

能看到这些东西,这一场比试也就到此为止了。

商宇看着稍作调息又冲过来的四个侍卫,屏息,然后用力往面前空处了一拳。

“砰!”拳头落处,十步之外的赵冯身形瞬间出现在拳下,毫无防备地用小腹接了一拳,一声痛叫蜷伏在地上。

“砰!”第二拳,赵陈倒地。

在天能“挪移”面前,只要承天之力不足以和商宇抗衡,那便连自己身在何地也不能自己掌控,如何还能言胜?

剩下两人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赵楚立即摆出守势,同时暗暗预算如果被突然挪移到商宇身前应当如何反击。

接着,他只觉得眼前一花,但面前却不是商宇的拳头,而是空空如也。

“砰!”剧痛自后腰传来,赵楚缓缓倒地,这才明白商宇将他往前挪移了一个身位,这一下却是商宇背对着他的肘击。

商宇看着飞在空中的赵卫,道:“这位兄弟你身上旧伤未愈,这一场就到这里吧。”

而后商宇抬步走回沂侯身边,穿上外衣,整理仪表。

赵英虽知道本该如此,但依旧有些惊讶,半开玩笑道:“没想到先生如此本事还愿意相助与我,倒让我有些不安了。”

书院此时正是午课时间,这里一番切磋倒也没有人看见,树荫下,笑了笑,却又问了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沂侯可知,若要周游幻宇列国,需要盘缠几许?”

“恩——”

赵英一时不解其意,思考了片刻,依然诚恳答道:“我记得兄帅少年未出仕时,曾踏遍大禹各州郡,一路游学所费二十金,而当今天下除去荒陆与龙族之外,大国有九,小国数十,大禹千里疆土也不过是幻宇十之一二,常人若要游遍列国,二三百金总是要的。我昔年曾与同窗议论此事亦是意气风发,后来那些同窗们大多高官厚爵,有此财力者众多,但有此心力者却是一个也没了……莫非先生你?”

“原来世界这么大啊……”商宇只是看向远方天际,而后回头对赵英微笑道:“若我此回帮沂侯做成此事,沂侯便以三百金为酬劳吧。”

赵英正要说话,便见另一名打扮做赵府侍卫的人匆匆而来,低声对赵英说了句什么,而后赵英思索片刻,又吩咐了他几句才打发他离开。

卷一 我从天上来 第4章 如何评价他

商宇还真的未曾见过如此多的黄金。

一颗颗黄金整整齐齐铺在垫了闪缎垫子的红木托盘里,光彩熠熠夺人心神,每一颗都有栗子大小,并且统一被铸成了一座雄伟山峰模样,因而这类金锭又被成为聚山金,这意味着这些黄金全部产自那大陆金瓯天朝那座号称“天下金脉源头”的聚山,其成色分量比之各国流通黄金更胜一筹,是天下间一等一的硬通货。

按照幻宇大陆的各大钱庄的行规,若是有人在钱庄内存入普通黄金,当他若干年后凭票取出时,这金子分量自然不会少一分一厘,但是黄金成色却很有可能要打些折扣,这一点折扣往往算作“火耗”的一部分,归入钱庄收入。但是若主顾存入的是聚山金,那么票上便要明明白白写上聚山金,日后不论在何地兑出,钱庄也无法克扣分毫,只因为这种黄金品质极高,成色打不了分毫折扣。

回到碧水阁内,商宇从面前的托盘中拿起一块聚山金掂量着,而沂侯赵英则笑吟吟看着商宇。

古语有云,观人于酒后、忽略、临财、临色。

商宇拿着金锭细细打量了一番,又放回去,然后将整个托盘端起来,轻轻掂了掂分量,有些苦恼,这怎么能带的走?

看来这不是一个贪财的人,赵英颇为遗憾地在心中想到,不过想到可能有人已经抢先一步,这位沂侯心里终于是焦急了起来。

商宇却叹了口气:“沂侯可真是实在人,来趟书院居然随行带着如此多黄金。”

赵英道:“这是我刚刚命人从钱庄取来的。”

“那劳烦沂侯再存回去吧。”

“……”

“哈哈,我们何时出发?”商宇见沂侯微微受窘,很是愉快。

“自然越快越好,”赵英道,“若先生此时有暇……”

双鹭岭就在汀州南方不远,若是快马,半日足可以往返,之前赵英慢条斯理,现在倒是急迫了起来。

商宇似笑非笑看了赵英一眼,道:“也好,借沂侯一位向导,我去去便回。”

“如此,多谢先生。”赵英欣喜,又对赵卫道:“便由你陪先生去走这一遭吧。”

商宇又看了赵英一眼,微笑告辞,跟着赵卫走了出去。

二人离开之后,赵英叹了口气,看着阁外天色,孙若薇低头品茗,三名侍卫静立不动,碧水阁中沉寂许久。

“表兄……”孙若薇低低的声音有些怯弱,“为何,如此心急?”

“刚才赵德来报,今日稍早,汀州定野军一支骑兵护卫着几位神殿祭司已经出城往南方去了。”

“啊!”孙若薇惊得站了起来,“那岂不是……”

“坐下。”赵英平静道,“我教过你,再如何慌乱,也别让自己如此失态。”

“是——”孙若薇重新坐下,低头小声道。

“若我没猜错,汀州府江之宏已经倒向神殿那边,我们之前应该是被他欺瞒过了。”赵英依然是淡然若笑的样子,和秦逸对谈他是这般,请商宇出手他也是这般,这幅表情令人莫测高深,却也令人莫名心安。

自去年太子病逝后,大禹朝廷便是暗流涌动,波澜诡谲,前太子无后,余下四位皇子各有拥趸,而朝中农商两部,军中海陆两派,再加上水神殿,禹国这太平天下已然有了山雨欲来的先兆。

“表兄……”孙若薇讷讷道:“我们接下来该如何?”

“等商宇先生回来,处理一系列首尾,然后护送你安全回海源城,接任夏宫左卫。”

“是。”

夏宫左卫,是大禹皇宫卫戍部队之一,兼有训练新入伍御林军的职责,手握兵权位置显要,依律只能由三十岁之下的天选任职,如今朝堂形式,谁争到这个位置自然就多一份筹码。

赵英沉默半响,又道:“若薇,其实……若你不愿涉入朝堂,我可以劝说孙世叔不必勉强于你,无需为了一枚天选丹委屈自己,军中尚有其他人选可用,你若不甘心天选之身,日后有机会我再为你设法便是。”

孙若薇惊讶抬起头,她自幼熟识这位外热内冷的表兄,从未料到他竟也会有关心自己的时候,一时间胸口发紧,眼里险些落下泪来。

“表兄……若薇从来不曾后悔过。”孙若薇声音虽然依旧细微怯弱,却毫无犹豫,一如当年她在病重的母亲床前断发立誓。

“好。”赵英不知是称赞还是应允,之后两人便又陷入沉默。

片刻后,孙若薇轻声问:“表兄……似乎笃定商宇先生一定能成功?”

赵英摇头笑道:“你会如此问是因为你未真正曾见过天奉级别的力量,这个级数的承天者,已经不是你我认知中的高手而已了。”

“可是这样的人物怎会……”孙若薇疑惑道,“怎会一直在汀州默默无闻?”

“麻烦就在这里,但机会也在于此。”赵英微微一笑,“接下来……”

他话未说完,楼下却已有脚步声传来。

赵英、孙若薇与三名侍卫同时转头看去,原来是此地主人秦逸又走了进来。

“院长?”

秦逸面色不虞,与先前态度迥然不同,硬硬施一礼道:“沂侯似乎忘了一些事情。”

孙若薇正要开口,却被赵英拦住,他温声道:“恕我不知道院长何意。”

“那双鹭岭上的玄晶花,分明是水神殿所发现的,沂侯要横夺,却为何要诓骗我?”秦逸质问道。

赵英叹了口气:“我一向待人诚恳,此事从未想过欺瞒院长。”

“哈?”秦逸冷笑一声,“敢问沂侯诚恳二字体现在何处?”

“院长若有疑虑,在下有问必答,这便是赵英的诚恳。”

“有问必答的话外之意,我若不问,沂侯便不会说了?”秦逸目光逼视赵英,寒声道。

“大胆!”

赵冯三人见秦逸有意上前,唯恐沂侯有失,一起上来要将秦逸拦住。

“我素来大胆。”

秦逸一挑眉,不退反进,赵冯自然不可能让他再进,双手立化钢铁,向他肩膀抓来。

“吼——”

忽然一声巨兽的嘶吼,秦逸面前凭空出现一头通体碧蓝的异兽,两爪一划就将赵冯赵陈拨开,而后一头撞飞了赵楚。

那异兽有两人大小,但三人都觉得这这一拨一撞恐怕有五六个人的力道,竟毫无反抗之力地飞了出去,重重摔落在地板上。

秦逸轻轻挥手,异兽化作点点蓝色流光消失不见。

水字部十九号天能,水元兽。

秦逸走到赵英面前三步,依然看着赵英的眼睛:“书院毕竟还是我的书院,还望沂侯和你的下属自重。”

赵英看看三名下属,确认无恙后依然是那副淡然的神情:“院长何以动如此大的火气?”

秦逸深深看他一眼,理了理身上的长衫,走到主位坐下,赵冯三人也连忙爬起,站回到赵英身后。

一炉香早已燃尽,香炉寂静没有半点动静,疏水书院院长无论如何也不能在书院中对沂侯刀兵相向,秦逸发过了火气,便自顾自斟茶品茶,饮罢三盏,才恢复了平日的儒雅从容,对赵英道:“商宇是我好友,这一节沂侯需要知晓。”

赵英沉默数息:“我知道了。”

“我在疏水书院九年,早已不问朝政,这一节沂侯同样需要知晓。”

赵英轻叹一声:“身在江河,院长如何避得过波涛。”

“江河总有两岸,一面波涛来的紧了,我从另一边上岸便是。”秦逸从容的笑中带着几分嘲讽,“若是赵帅向你提及过我,想来你还不至于做的如此拙劣。”

“在下失算。”赵英第一次语气中露出几分沮丧,赵冯三人听了此语俱都惊讶不已。

此行有些紧迫,未来得及详加研究疏水书院与秦逸的情报,那本是临时起意,自以为随机应变的挑拨手段,却是有些低劣了,而且赵英也未曾想过,这位九年前以时政评议名列殿试探花的秦逸先生,竟然是一位承天丝毫不在自己之下的天授。

本以为让商宇先与神殿交恶,而后稳住书院以为牵制,再加以计略手段,不难让这位突然出现的大天奉加入自己一方,但如今虽然商宇与神殿交手已成定局,但有秦逸在书院,此事之后自己其实再无对局势的掌控力,若商宇手持药材坐地起价,只怕自己反而陷入被动。

天下之事,知者先胜,情报落后一步,用计越多便错的越离谱。

“还需要告诉沂侯,我这位好友行事难以预测,他归来之时,还望沂侯不要太过惊讶。”秦逸忽然说道.

“院长何意?”赵英问道。

秦逸笑道:“沂侯与商宇相谈甚久,不知对他如何评价?”

“君子端方,清高自赏。”沂侯细思与商宇交谈点点滴滴,缓缓道。

君子端方,意味着可欺,清高自赏,意味着可以掌控,这便是商宇故意留给沂侯的印象。

“沂侯可知与他相识两月后,我如何评价他。”秦逸笑道。

“愿闻其详。”

“洞彻幽微,深沉难明。”秦逸缓缓道。

沂侯愣住,两人对同一个人评价差距如此之大,这只能说明,他被骗了。

看着中堂那一副以“我从天上来”收尾的楹联,想起商宇离开时意味深长的笑容,向来智珠在握云淡风轻的沂侯赵英,突然有些忧虑起来。

卷一 我从天上来 第5章 悬崖下的人

幻宇创世,九神分野,也不知是不是九神坛中水神坛坐落在空华湖底的缘故,幻宇大陆西南这九百里禹原,江河水系格外繁多,而雄伟山脉却寥寥无几。

从地势上看,湖东平原开阔平整,静河、沂水与湛江三大江河如同三道玉带簇拥着秀丽万方的明珠湖,宛如一幅天作画图,锦绣华丽。可是偏就在这秀丽画图正中,层层叠得的怒涛山脉横腰而起,生生将这幅锦绣撕做两段。

怒涛六十六峰,由西至东一座险过一座,而双鹭岭正是怒涛山中段的第三十座山峰的偏峰。

这座久无人至的孤峰今日却是变得热闹非凡。

十几名全身着甲的定野军兵士挥舞着武器,他们不仅在本来没有路的山林间清理出一条路来,还在那绝壁下清理出一片足以让人坐卧休息的空地来,那空地正中,又有十几名甲士簇拥着两个身穿月蓝色祭司袍服的男女,难得刚毅俊朗,女的柔美明媚,端的一对璧人。

那少女此刻紧闭双目,双手前探,一片片淡蓝色的波纹从她手心散出,一圈接着一圈,在空气中扩散道越远处越显淡化,如同水面泛起的层层涟漪。

而随着涟漪扩散,由近及远处种种景物都渐渐在少女祭司心中留下轮廓。

水部二十六号天能,涟漪。

而一边的男祭司似乎已经等了有一段时间,面上露出几分不耐之色,却不好打扰女祭司,便低声对不远处一位定野军军官道:“陈尉长,让你的人动静小些,不要打扰了我师妹。”

那军官皱皱眉头,并不做声,只是向周围正在清理荆棘树枝的兵士打了个手势。

定野军素来令行禁止,一息之内,所有兵士立刻停下手中动作,无声收刀入鞘,山野间为止一静。

不料,那男祭司却是眉头大皱:“蠢货,谁让他们停下的!继续清理,这方寸之地哪里够我们休息!”

“石祭司!”那军官沙哑着嗓子,看了那男祭司一眼,“莫要为难属下。”

“哼——”石祭司还要怒斥两句,却见那女祭司缓缓睁开了眼睛。

“师妹,如何?”

闵环儿淡淡看了石摩一眼,这位师兄看起来虽然英明干练,但心思才能实在平庸,可偏偏还目空一切,尤其喜欢恃强凌弱,神殿中诸多同僚也是颇为不屑,若非他的天能对此行有几分用处,自己是万分不愿带他同行。

“那两只怒山枭就在上方岩洞之中,而那朵玉晶花就在洞口不远处,和之前情报别无二致。”

“依计行事。”

“是。”

随着闵环儿一声令下,这三十多人便又都忙碌起来。

只是他们未曾察觉,便在这处绝壁不远处的一株参天大树的树冠中,有两双眼睛正静静看着他们。

“小赵啊,看来有人抢先一步,要不咱们回去吧。”商宇对身边的赵卫低声玩笑道。

“先生说笑了……”赵卫终究还是有些心虚,他就算本不知道自家侯爷存了欺瞒商宇的意思,现在看这架势也该是知道了。

商宇的力量他亲眼见识过,但商宇的心性究竟如何,他却实在拿不准。

若是商宇是那种一诺千金,头脑又不太灵光的主自然是最好,若是商宇谨慎小心一些,这时候看见那明晃晃的定野军军装只怕早已经回去了。就怕身边这位天奉大人若是心思偏激一些,认定侯爷存心骗他,那自己这小命可就堪忧了。

赵卫自幼十分钦佩自家侯爷那识人驭人的本领,但此时此刻,看着商宇似笑非笑的表情,却惴惴不安,连话也不敢多说一句。

商宇自然是猜得出赵卫的心思的,也懒得多说什么,反而开解道:“定野军和神殿祭司今日来此,我想沂侯之前也是被瞒过了,如今他们既然有了安排,我们静观其变,未必就没有机会。”

赵卫眼睛一亮:“先生说的是,先生说的是。”

商宇面上微笑不语,心里却是笑道,今天之前赵英他自然是不希望我与神殿正面冲突,但方才他分明得了禀报,几分钟不到,心思一转就让我直接出发,这可是大大的不厚道了,我总得给他一个惊喜才是。

不多一时,那面的定野军士卒已经在绝壁下清出好大一片空地,但他们却都跑到林中隐蔽了起来,而地上只放了一只剥去了皮的兽类,血腥之气随山风传出好远。

而闵环儿又特意在那血食旁边燃起一种香料,其味甚是怪异。

商宇恍然大悟,原来这一队人根本就没有想上去石壁和妖兽拼命,而是要将那两头妖兽引下来格杀。

他极目向上看去,只见那绝壁足有十数丈高,峰插入云,顶峰上不能看得真切,但就在八九丈高的地方,确实有一处岩洞,洞口有一二人宽,里面一片漆黑。

又过了一会,商宇眼睛都有些发疼了,终于见那洞口有什么东西耸动着出来,连忙聚精会神看去。

那生物蜷缩着身子挤出洞穴,来在天日之下,才能看清这是一种浑身覆着青黑羽毛,状如猫头鹰的禽类,它出得洞穴,一跃扑向空中,而后双翼猛然舒展,竟有一丈来宽,呼啸之间煞风阵阵,在半空盘旋两圈之后,便向着山下冲来。

紧接着,又有第二只这类生物从洞中出来,与前一只一般冲了下来。

商宇瞪大了眼睛观察这种奇异的妖兽,不经意间却发现身边赵卫见到这妖兽后难以自已地颤抖了起来。

想起赵英说起赵卫曾经仗着飞翔的能力与之交过手,商宇不禁对这妖兽更加好奇。

很快,两只怒山枭落在了崖下那一片空地,它们环顾四周,似乎并不奇怪这里的周遭环境与往常不同,也似乎并没有发现什么异状,其中一只举起铁钩一般的爪子便往地上的血食抓去。

有过打猎经验的人很容易看出,这两只妖兽似乎已经失去了在野外生存的警惕性,也不知那空气中弥漫的香料究竟是什么东西。

记载中,怒山枭这种妖兽天生不会鸣叫,同类之间交流仅靠低低的气息之声,所以这只猛禽没有多余的声音,爪喙并用撕下一大片血肉,仰头便吞入腹中,不多一会,这一只怒山枭便将那只兽类吃掉大半,而后它轻轻“嘶”了两声,退到一边,让同伴来进食。

就在它的同伴缓缓走过来时,这一只怒山枭却轰然倒地,痛苦地抽搐了起来。

剩下那只猛然一惊,枭目中居然有了几分神采,当即环顾四周,巨大的羽翼用力一扇,空气中道道青色的刀刃呼啸着向四面八方席卷而出!

“不好。”

“动手!”

狂暴的风刃劲力足足能持续五六丈,无论上方参天大树还是下方荆棘灌木俱被摧折切割,只一瞬间便有好几位隐蔽的定远军兵士断肢伤体,血流满地。

但下一刻,四面八方的十余道弩箭便雨点一般射向这肆虐的妖兽,接着就有十余兵士拿着组装好的长枪围城阵型,齐齐向怒山枭攻来。

它羽翼护住周身,弩箭竟然射之不穿,只有“噗噗”两声,它无法防护颈部小腹各中了一箭。鲜血流出,却反而更刺激了这妖兽的狂性,它一展羽翼冲入人群中,钢铁一般的羽翼配合锋锐难当的风刃,居然几个起落之间就杀死了四五名全副武装的定远军精锐甲士。

众兵士没料到这两只妖兽并没有一起吃那放了药的血食,竟还剩一只如此逞凶,纵然有所准备,也是都陷入了苦战之中。

混乱中一道风刃射向商宇的方向,但好在颇有些距离,风刃到这边威力大大减弱,只是“笃”地在树干上打出一道印痕,却把赵卫惊得险些便要飞起身来躲避。

商宇随手拉住赵卫,心中根据战况盘算了一下,这怒山枭固然凶猛,但这三十多名定野军并不是乌合之众,这样耗下去怎么也能两败俱伤,只不过若是那凶禽清醒过来,舍了同伴展翅高飞,这些士兵是留不住它地。

算起来,若是百人小队,多带劲弩,要剿灭这妖兽不是难事,只不过无缘无故,州府驻军也不会把兵力折损在这里。

“还请两位祭司出手相助。”

眼见士兵们一个一个惨死,那位陈尉长心急如焚,一边持弩射击,一面对石摩与闵环儿恳求道。

石摩却是理也不理他,反而一直抬头观察着那绝壁,此时突然面露喜色:“好极了,这两只畜生都被拖在这里,我正好上去取药。”

石摩又对陈尉长命令道:“你们给我拖住这畜生,等我回来。”

说完,这位神殿祭司整个人忽然如水一般融化,转瞬之间不见了踪影。

那闵环儿见石摩就这般离开,也露出焦急的神色来,对陈尉长说道:“我的天能偏于文职,我也素来不善于争斗,这里只怕还要多劳烦陈尉长了。”

“你们!”陈尉长怒火直冲面门,但终究还是没有多说什么,恨恨一转身,继续指挥属下兵士围剿那只妖兽。

卷一 我从天上来 第6章 悬崖上的花

商宇一直注目着这边几人动静,虽然听不清他们说着什么,但一个大活人突然消失很容易便引起了他的注意。

心里稍作思量,商宇便举目将往山壁之上看去。

果然,方才那个消失的男祭司此时便存身在那两只怒山枭栖居的岩洞洞口处,他正弓着身子,勉强借着山壁上突出的石块立足,向着洞口右边攀爬。

那处所在,正有一株盐白色的花木在石壁上临风绽放。

晶花,产于禹南山石间,性温良,能益精气,或承天之力,有奇效,改称玉晶花。

这便是那天选丹的一味主药,让神殿祭司与沂侯都心心念念的奇药,千万朵晶花中才孕育出一株的承天之力的玉晶花。

“先生!”赵卫之前来过一次,所以自一开始便紧盯着那株扎根岩石之上的白花,此时一见男祭司突然出现,立时紧张了起来

“稍安勿躁。”商宇丝毫没有要动的意思,淡淡道。

玉晶花扎根岩石之中,若要保全药力完整,取药之时便不能损伤根系,是以想要采摘此花也不是短时间的事情,退一步来说,便是任由他们取药到手,商宇也不会令此花逃出手心,只是此时他心里还另有计较罢了。

经过一番攀爬,石摩终于来到玉晶花前,他立身于一块突出的岩石之上,一手抓着另一块石块,另一手自怀中掏出一把极为锋利的小刀,细细研究那玉晶花的长势一番之后,锵然一声将匕首插入山壁之中,缓缓切割起来。

荒山之中,峻岭之间。

崖下满地血腥,人兽之间厮杀如潮。

崖上山风过耳,一人专心采花。

远处树梢上两双目光冷然旁观。

此情此景,悠然间又让商宇回忆起了许久之前的事情。

“啊——”

一声惨叫,又一名士兵被利爪撕裂胸甲,掏出了心肺,这名定野军士卒濒死之际犹然怒吼,用鲜血淋漓的双手狠狠掰断了怒山枭的一根羽毛。

余下的定野军袍泽见了这一幕,尽皆双目血红,长枪利箭更加疾烈地向着凶禽身上招呼去,一时间这只怒山枭身上便又多了几处伤口,眼见巨大的身形越见踉跄。

这孽畜在定野军勇士浴血拼杀之下,终于也快到了强弩之末。

“闵祭司注意安全!”

陈尉长声音仍旧沙哑,对少女祭司低低嘱咐一声,便背起弓弩冲至前方,拾起了地上长枪,取代先前那名袍泽的位置,举枪向怒山枭刺去。

闵环儿看看崖下战局,又看看崖上石摩的身影,心中盘算片刻,终于露出一抹笑意。

神殿得到消息之后,自己一行为了抢在赵家前头,星夜兼程而来,一路劳心劳力,到此时,终于能见到大功告成。

夏宫左卫一职本不重要,一个成为天选者的孙若薇本也不重要,但若是让赵家如愿扶植孙若薇担任此职,则夏宫左卫也变得重要,孙若薇也变得重要,神殿此时固然没有适龄的天选者一争此位,但能让赵家与那位赵帅的妹婿六皇子同样失去这次机会,便是神殿的胜利。

水神殿在禹国地位超然,于立储之争本没有鲜明的态度,任凭哪一位皇子登基,也断然不会得罪供奉水部天能源头的水神殿,但偏生那位战功赫赫的靖海大元帅却处处与神殿作对。神殿欲为之事,靖海军一脉将领朝臣必然极力反对迁延,而赵帅欲为之事,神殿也自然不会让他如愿。

只是事情真的会有这么简单吗?赵帅权倾天下,沂侯精于谋划,当真就没有半点后手?

闵环儿心里有些不安,闭起双眼双手一挥,涟漪再出,向着四面八方扩张而出,她要确保最后关头没有任何意外。

但商宇既然在这里,怎么可能没有意外?

这一次那道道涟漪扩散极快,商宇未及反应,他和赵卫二人便出现在了闵环儿视野当中。

西南树上两人,一人承天四成,另一人在自己之上,闵环儿面色微变。

但很快,另一道气息出现在她感应当中,正南山路上一人,正在向这里赶来,承天……六成六。

很快,无需她用天能查探了,南面空中一声长啸传来,雄浑高亢直入云霄。

鏖战中的定野军军士无暇他顾,但闵环儿立即睁眼向南边看去。

只见山林间一道深蓝色身影穿梭奔行,伴着长啸疾奔而来,不多时便来到近处,却是一个同样身着定野军铠甲的伟岸男子,只是没有佩戴头盔与面具,短发倒立,方面阔口,凤眼生威。

那人来到近处,冷冷看了闵环儿一眼,而后一跃而起,冲向那头怒山枭。

他方一落地,便有一道风刃横空而至,那人却只冷哼一声,不闪不避,轻轻一挥手,华光一闪,那道风刃竟然倒飞而回,重重劈在怒山枭羽翼之上。

“夏将军?”那位陈尉长这时才注意到这男子到来,大惊道。

他大惊之际,怒山枭又是一爪掏来。

“铛!”

那男子身形极快,眨眼间便赶至陈尉长身前,挥舞刀鞘荡开这一抓。

“汀州营愈发出息了!”这位夏将军突然道。

陈尉长未解其意,却又听到那浑厚的声音命令道:“汀州营所属,后撤两丈!”

他抬头一看,惊骇发现那力气无匹的猛禽一双利爪竟被那位将官双手扣住,它双翼狂扇罡风四起,那男子双足立地目光湛然,一人一兽就这般较起了力道。

“撤!”陈尉长不敢抗令,一挥手便让余下十五名兵士带着两名重伤的袍泽往后退去。

尘土枝叶纷飞间,怒山枭扑张双翼极力挣脱,拉的那将官向前走了两步。

“喝!好畜生!”

这将官一声怒喝,猛然放手,趁那凶禽体式失衡之际,锵然长刀出鞘,携千钧威势一斩而出。

山风狂劲,落叶逆飞,尘世迷蒙,一条青龙破空而出,划开天昏,分野地暗。

“噗——”怒山枭自小腹至左翼被一刀剖开,热血洒向碧空,巨大的身躯重重摔落尘埃。

“好刀法!”

远处树上的商宇忍不住击掌惊叹,自从地球上那一战之后,自己却是再也没摸过刀,却不料来到异世,尚能见到如此摄人心魄的一刀。

心思一动,商宇对身边的赵卫吩咐几句,一个瞬移便消失不见了。

那人一刀重创怒山枭,却是立即回转头来,看着神情阴晴不定的闵环儿,缓缓收刀回鞘。

“定野军夏武华,见过两位神殿祭司了。”

这位将军说到“两位”两字,特意回头看了山壁一眼。

“夏将军盛名,环儿久仰。”闵环儿微笑行礼,心里却是波澜不定:来的怎会是他?

“卑职参见将军!”

陈尉长单膝跪地,恭恭敬敬行了一个军中参拜大礼。

定野军驻守湖东十一州,下设左中右三路督统将军节制各营,汀州营分属左路,督统将军便是这位夏武华。

夏武华出身大禹皇族夏氏,在定野军中担任要职,与三皇子过从甚密,于公于私,都不该于此时出现在此处。

闵环儿还在思量夏武华背后重重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之时,面前忽然出现一团水球,接着那水球凝成人型,原来是石摩回来了。

“师妹,玉晶花到手。”石摩托着一个盒子,得意洋洋打开,里面是那一株晶莹如玉根须俱全的玉晶花。

你就没看到这里还有一位大将军么,非要在这里显摆你取得了宝物么?闵环儿心中苦笑,面上却是仍旧微笑道:“有劳师兄,快收起来吧,我们也要回源都复命了。”说着,连连向石摩使着眼色。

谁知石摩却一无所觉,反而皱眉道:“怎么突然如此着急,师妹之前不是与我说好,若是此行功成,便陪我在湖东好生游览一番么?”

“……”闵环儿心说亏得我自幼修习神殿教条,素来不造口业,否则今日定要把这你这蠢货骂个狗血淋头不可。

“两位祭司有此心最好,本将军也想两位湖东多留几日,定野军定然随时陪同。”夏武华抚摸着腰间长刀,突然说道。

此话一出,两位祭司,连同陈尉长都一时呆住:夏将军竟然想要留住两位神殿祭司!

石摩再是鲁莽,此时也是勃然大怒:“你又是什么东西?胆敢如此和本祭司说话!”

话音未落,石摩已经一拳向夏武华打了过来。

夏武华轻笑一声,同样一拳迎上。

“砰”的一声两拳相击,两股远超常人的巨力轰然相撞,夏武华身子微微一晃,石摩一个踉跄倒退了两步。

“好贼子!”

石摩怒骂一声,将盒子塞到闵环儿手中,锵啷一声拔出腰间长剑,挺剑冲向了夏武华。

“倒要向神殿祭司讨教一下武技。”

夏武华冷笑一声,也不拔刀,挺起带鞘长刀招架石摩的剑势。

呼吸之间,石摩连攻十余剑,夏武华却尽都轻易架住,便在石摩剑势稍顿之际,夏武华轻巧一挥,刀鞘便打中石摩肩头一下。

之前一拳拼斗力气,众人只觉石祭司稍逊半筹而已,但此刻刀剑相交,就连老练的士卒也看得出来,石摩武技实在与夏将军差的太远,任他利剑如何抢攻,夏武华应付起来都是游刃有余,甚至隐隐有几分戏耍之意。

“不过如此。”

夏武华避开剑势,手握刀柄,眼看一刀出鞘便要结束这一场拼斗。

便在这时,一道红光以眨眼不及之速向夏武华射来!

众人刚一眨眼,那道红光却已然倒射而回!

许多道眼光落处,闵环儿已经离开原地数步,而她先前所立之地,留下一个焦黑而深不见底的孔洞。

卷一 我从天上来 第7章 不如交给我

与水神殿两位祭司石光电火一轮交手之后,石摩横剑退后,夏武华按刀而立,神色从容,把目光向闵环儿看来:

“这是光字部的极光天能,闵祭司竟身怀两大天能,神殿果然不同凡响。”

闵环儿回望向自己刚才立身之处,脸色微微发白,犹自嫣然一笑:“一点微末伎俩,怎敢在夏将军面前逞能。”

看这二人从容神态,无人能想到刚才一战的凶险之处:那一道射向夏武华,却又被反射而回的“极光”,若是打实足以令一名承天六成的天授消亡当场——不论是承天六成的夏武华还是她承天六成七的闵环儿。

奉命而来的汀州营士卒自然不会相信,神殿祭司与大禹定野军的皇族将军之间,出手便是立分生死的杀招。

但那位陈尉长却用藏在面具下阴郁的眼神装作不经意地瞥过闵环儿,他记得十分清楚,适才自家袍泽浴血搏杀妖兽之时,她说自己不擅战斗,带着那令人怜爱的焦急关切的表情,冷眼旁观。

气氛渐冷之时,山路上一阵窸窸窣窣,却又是一队三十名余定野军士卒,全副铠甲各携劲弩,纷纷从林间钻了出来,以半月之阵围住在场众人。

夏武华轻轻抬手,三十道劲弩齐齐朝向闵环儿。

闵环儿环顾四周,心里又翻过数次思量,轻声笑道:“夏将军这是何意?”

“末将奉令前来交接,请闵祭司将手中之物交给末将。”夏武华突然按刀行礼,朗声道。

“好啊,原来你也是冲着玉晶花来的?”石摩虽然嚣张,但是并不愚笨,自然知道被人用三十多把劲弩指着的境遇下,“交接”是什么意思,当下冷笑道。

夏武华理也不理他,只是看着闵环儿。

石摩和闵环儿祭司袍品阶纹饰虽是一模一样,但了解神殿的人都会知道这二人的身份有何不同。

水神殿以神使为尊,神使之下便是四大水德主祭,再其下,便是各地主祭。而如今大禹源都的主祭,那位朝会时面南而坐,天子不敢臣之的国师大人,便是闵环儿的老师。

而石摩纵然敢称闵环儿一声师妹,但他的老师恐怕就连去国师面前参拜,还要排上几个月的队。

“这是将军的意思,还是定野军的意思?”闵环儿问。

她很清楚当下的局面,今日神殿的威严注定要败退于定野军的劲弩。所以这句话其实是在问,日后承担神殿怒火的,是你夏武华,还是七皇子?

“末将奉命行事。”夏武华一板一眼地回答。

闵环儿自幼长于源都,熟知大禹政局,但今日听到这个回答,却是第一次感到世界如此荒谬。

如今有望太子之位的无非三、四、六、七四位皇子,便是源都的儿童都知道,哪位皇子能获得神殿的支持,便能立储君之位更进一步。可是六皇子仗着赵家撑腰,与神殿屡屡作对也就罢了,源都的那位可笑的四皇子更是自幼便立下规矩,不许任何神职人员靠近王府一步。既至今天,手握定野军的七皇子竟然主动与神殿为难,这是三位弟弟齐心要将神殿退向三皇子那一边么?

那么换个思路,这会不会本身就是那位三皇子的手笔呢?

夏武华有意容她多做考虑,此时不去理会,而是对正在探视伤员的陈尉长命令道:“汀州营所属,打扫战场后,即刻动身回营。”

“是。”

本来尚在闵环儿身侧护卫的士卒立即离开,加入包围她队伍。

“还有,转告李振,稍后我会亲至汀州,让他准备好说辞,我倒想听听,他堂堂一营统领,何时出息到了奉神殿谕令调兵的地步?”

“……是!”

待得他训完下属,闵环儿美目流转,终于开口:“我所接到谕令,似乎和将军所言有所不同,恐怕……恕难从命。”

“哦?”

夏武华伸手,右拳虚握,顿时一片铿锵之声,劲弩上弦!

“你真敢对神殿祭司动手?”石摩惊怒道。

其实方才二人已经动过手,但动手较量与动手杀人,截然不同。

“将军听过鹬蚌相争的故事吗?”闵环儿突然道。

夏武华闻言,目光扫过四周山野,只见草木茂盛,生灵萧疏。

“祭司此言何意?”

闵环儿目光锁定左侧一株数丈古松,高声道:“此时将军与我争执不下,一时恐怕难以分说,但却有一位天奉大人,已经在旁听了许久,不如请这位大人出来,为你我辨一辨这玉晶花的归属如何?”

夏武华得了闵环儿提醒,神情微变,右手再次按上刀柄,千钧之势一时凝重。

原来“涟漪”无需任何光华异彩便能发动,这位女祭司好心计啊,自己竟被她先前那一圈一圈的特效给骗了。

商宇心里叹了口气,一跃从三丈高的树冠落下,稳稳落地。

他之前立足远处大树,却被谨慎的闵环儿一道涟漪察觉,但幸好气势摄人的夏武华引去了闵环儿注意,他这才趁着混乱之际潜到了近处,将二人一番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他还时刻注意着闵环儿的动作,免得被涟漪再次察觉。

却没想到这位女祭司非但没有忘记他的存在,反而涟漪暗动,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找到他藏身之处,在这最关键的时候道破了他的行藏。

商宇望着闵环儿那张看不出半分聪慧的俏脸,回忆刚才的每一幕,心中凛然,再不敢有小瞧幻宇天能者的心思。

“不知这位先生是?”夏武华目光转向商宇,而外围弩箭亦有一部分转向商宇。

这位夏将军知道“涟漪”的作用,无论是不是故弄玄虚,但闵环儿既然说此人是一位天奉,便值得他全力应对。

商宇摊开双手:“在下本只是一个采药的闲人,不过看两位为了这玉晶花如此争执不下,未免有伤和气,我倒有个小建议,不知二位肯听否?”

“愿闻其详。”闵环儿对商宇嫣然一笑。

商宇露出真诚的笑容。

“既然此花落入二位之中谁人之手,另一方都不甘心,那么,不如交给我。”

夏武华与闵环儿对视一眼。

双方俱都对从对方眼神中了解到,他们对此人一无所知。

然后闵环儿出声道:“我大禹素来敬天重能,先生既要此花,环儿原本该双手奉上,但奈何上命所差,恐怕要让先生失望了。”

夏武华握刀姿态不动,轻轻瞥了一眼闵环儿手中的盒子,同样开口道:“末将亦是奉命而来,此花归属,神殿与军中自有分辨,恐不能想让先生如愿,还请见谅。”

方才还剑拔弩张的的两人,此时口径一转,已经有了联手之意。

商宇摆摆手:“两位先莫急,容我先说一句,在下此来采药实乃受人所托,此时也没有与二位交恶的意思,只是想向两位打个商量。”

“那敢问先生受何人所托?”

“沂侯赵英。”

“砰!”

一声爆响,商宇身子晃动了一下,身侧大树被一道红光贯穿,留下一个拳头大小的焦黑大洞。

极光之速固然无人能躲闪,但要避开天能极光,却只需比天能者的反应快上些许便可。不论是先前夏武华有意蓄谋的反射,还是此时商宇风轻云淡的闪躲,都让闵环儿意识到,自己的天能威力虽大,但自身战力却难以在高手面前立足。

“闵祭司莫要激动。”商宇笑吟吟道,“我只要玉晶花,而你们水神殿无非是不愿夏宫左卫一职被靖海一系的人掌握,有的商量的。”

闵环儿面沉似水,而夏武华微微有些惊讶。

却听这位神秘的天奉继续道:“我听闻七皇子殿下近来搜罗天下各类奇珍异宝,却是别有缘故,想来也未必非此花不可,我们之间,也有的商量嘛。”

夏武华面色微变,他奉命来此寻觅玉晶花,确是为了七皇子那件大事,但他一心报效主上,这玉晶花的事情,七皇子自己却本身是不知的。

商宇摊开双手以示无害:“不才恰有一个三全其美的办法,不知道两位有没有兴趣听一听。”

卷一 我从天上来 第8章 想不到的事

半个时辰后,商宇手托着内盛玉晶花的木盒,身后跟着一脸茫然的赵卫,缓缓走入碧水阁。

“幸不辱命。”

商宇假装看不到秦逸、赵英和孙若薇三人之间的尴尬,径直走到赵英席前,放下盒子。

“有劳先生。”赵英起身一礼,自然不会当面打开盒子验证,而孙若薇虽不言语,却难掩满心欢喜。

商宇摆手还礼,走到秦逸下首落座,隔空摄来秦逸案上的茶具,对秦逸扔过来的白眼耸耸肩,自行斟茶。

而赵卫自然走到赵英身侧,低声说起此行种种见闻。

赵英此时心中对商宇观感已然不同,又听赵卫回报,从双鹭岭上神殿祭司诱杀凶禽,夏武华出手相争,一直至商宇出面后未曾动手,只是与两人各自一番密谈便拿回了玉晶花。

赵英心中更是心中揣揣,抬头看去,却见商宇自顾饮茶,神色淡然,丝毫不像刚刚奔袭数十里又经过一番心力角逐的样子,而主位上的秦逸,纵然茶杯中早已空空如也,但却做出气定神闲状,同样自顾饮茶,令人莞尔。

赵卫回报完毕,但商宇那浅浅一盏茶却仍未饮尽,赵英心里一叹,终究还是主动问道:“赵英尚未请教先生,此行可有什么难碍之处。”

商宇放下茶盏,似笑非笑看着这位沂侯。

有什么难碍之处,你心里没有数吗?

“咳咳,”赵英道,“其实就在先生动身之后,我这面才得到回报,水神殿两位祭司也是得了这株玉晶花的消息,快先生一步前往了双鹭岭,难为先生为了小侯竟与神殿与定野军的将军起了口角,赵英实在愧对先生。”

此言出口,一边的赵卫心下佩服不已,不愧是侯爷,谎言说的如此诚恳,令人动容。

“沂侯太客气了,”商宇笑道,“其实闵祭司和夏将军都是平易和善之人,我只是应许他们几件小事,他们便将这珍宝赠予了在下。”

平易和善之人?你倒是问问那两只怒山枭与山林间的一片狼藉他们是否平易和善?赵卫同样佩服地看着商宇,心说难怪侯爷对这位先生如此客气。

赵英心下一突,果然如此。

“先生文武双全,想必辩才也是圆融无碍。”赵英笑容渐渐收起,平静问道,“却不知,先生是如何说服闵祭司与夏将军?”

商宇放下茶盏,笑容依然不减,却让赵英心中更加不安。

“其实很简单,夏将军此来为七皇子搜寻天下奇珍,却未必非此花不可,所以我便答应他,只要将此花让我带回,沂侯自然有同等回礼送上。”

“理当如此,”赵英点点头,“那闵祭司?”

“沂侯应该知道,神殿并不在意孙小姐成为天选者,他们在意的只是夏宫左卫一职是否出自赵帅一脉……”

商宇看着赵英依旧平静的表情,接着说道:“所以在下答应闵祭司,不论服用天选丹的人是谁,我都不会让他接任夏宫左卫。”

清脆一声响,孙若薇手中茶杯摔得粉粹,小姑娘脸色煞白,有些茫然地看着商宇。

秦逸放下空茶盏,有些惊讶地看着商宇。

冯陈楚卫四大侍卫近前一步,将孙若薇护卫在当中,警惕地看着商宇。

沂侯赵英指尖一动,蓝光湛然,一朵晶莹剔透的雪花上下纷飞,他平静地看着商宇。

但商宇说完这些话,却没有别的动作,也没有如何地看着谁,只是轻呷一口清茶。

沉默持续了一盏茶的时间。

“赵英失礼了。”沂侯赵英手腕翻转,那朵寒气森然的雪花消失不见,“敢问先生此话何意。”

“字面意思,”商宇道,“在下和闵祭司都认为,夏宫左卫一职有更合适的人选,并且我希望沂侯也能认同这个人选。”

“哈,先生拿了我的黄金,竟然为神殿做说客?”

“沂侯的黄金不就在几上么?”商宇笑着指指那盛着玉晶花的木盒,“而且我相信,沂侯在这件事上会与闵祭司达成共识。”

“据我所知,神殿中目下无人是三十岁之下的天选,我倒想听听,先生所说的人是谁?”

“我。”

商宇将手指倒转过来,指着自己,忽然大笑起来。

“哈哈哈,老秦,你看如何,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原来如此。”秦逸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放松,笑骂道:“有病。”

但赵英却没有这样的兴致,他先是愕然,而后只感觉荒谬,待到商宇笑完,再三确认,才知道这不是玩笑。

一如闵环儿所想,夏宫左卫分量太轻,成为天选者的孙若薇的分量也太轻,但若是孙若薇担任此职,则两者皆重。

若是一位天奉担任此职呢?这会让这个职位分量重到无法想象,重到超出了朝野上百年的政治规则,重到大禹天子不敢下达这样的任命,重到满朝文武根本不敢附和这样的任命。

这个商宇,堂堂天奉,行事怎会如此荒唐?

赵英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先生可知,夏宫左卫不过五品,若先生有意入仕,我修书一封,大禹承天司一品一下俸职凭君自选。”

“但若是如此,我今日为沂侯夺花之事,神殿便不会与我甘休。”商宇笑道,“沂侯你一开始不就是做此打算么?”

赵英摇头,避重就轻:“大禹从无此例。”

“闵祭司与沂侯联名举荐,陛下会愿意破例。”

赵英沉默片刻:“若我不答应先生?”

“哟,沂侯有魄力啊,”商宇调笑道,指指拱卫于孙若薇身边的四大侍卫:“那便让此间局面回到沂侯说‘失礼’之前吧。”

在商宇说的那个时刻,商宇说出了那句“不论服用天选丹的人是谁,我都不会让他接任夏宫左卫。”而在朝堂勾心斗角的常识当中,没办法接任某项职位的人,往往是死人。

所以那时候,侍卫戒备,孙若薇惊恐,赵英第一次在商宇面前使用了天能“雪花”。

但其实这都没有用处,一位天能是“挪移”的天奉想要暗杀某人,只有让另一位天奉随时贴身保护才能阻止,而赵家不会为了一个夏宫左卫出动一位天奉。

那么,换个思路来说,赵家又为什么要为了一个夏宫左卫得罪一位天奉呢?

赵英想到这里,就知道自己已然败了,他看看表妹,投去一个安慰的眼神,无论如何也是能让表妹成就天选,算是了了她一桩遗憾。

而后赵英一声轻叹,对商宇道:“我以国士待先生,先生便如此相报么?”

商宇摇头笑道:“贤德之君待国士,自然能得到仁人志士,雄猜之主待国士,可不就只能得到权谋之士么?”

赵英闻言却是愣了半晌,而后点点头:“受教了。”

换了一种心态看待商宇,赵英索性直接问道:“敢问先生,这般处心积虑。究竟意欲何为?”

商宇反问:“那沂侯你四处奔波,又是为什么?”

“自然是与兄帅一道,为我大禹开万世之太平。”这句话像是被演练过无数遍,赵英脱口而出。

“那我这般处心积虑,也只不过是想做一做帝师,救万民于水火嘛。”

赵英苦笑道:“先生这话自己信吗?”

“沂侯能相信在下的话,在下自然也就相信沂侯的话。”

“罢了,”赵英挥挥手,“说到底这次是我对不住先生在先。”

商宇笑眯眯摆摆手:“知错就改,你还是个好孩子嘛。”

“只是赵英不解,先生来大禹不过两个月,为何对朝堂种种明争暗斗了如指掌?”

赵英起身离去之前,问出最后的疑惑。

商宇直接指着秦逸道:“他告诉我的。”

于是赵英行礼告辞,沂侯一行人很快便也离开了疏水书院。

碧水阁上只剩下说了许久话的商宇,以及一直没有说话的院长秦逸。

天色渐晚,斜阳的余晖自阳台照进碧水阁中,满室金黄。

“哎呀——”商宇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直接躺在了大厅正中,沐浴着金色的阳光,闭上了眼睛,“今天可是累死了,老秦你没事就快走吧,我要睡会。”

纵然他装的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但在荒山密林呆了那么久,身上早就满是尘土,这往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实木地板上一趟,泥土和枯枝败叶顿时蹭的满地都是,秦逸有一种一脚把他踹出去的冲动。

秦逸这个人向来是想到就马上去做。

“砰!”一声巨响,商宇整个人贴着地板直接飞出大厅,在阳台栏杆上重重撞了一下,落在阳台上,但他却实在懒得起身还手,连眼睛都没睁开,懒洋洋道:“老秦,这一脚我给你记小本本上了啊,下次你等着我的。”

秦逸哼了一声:“你去采个药都能搞这么大的事情,真是想不到的事情。”

“哎呀呀,你这个伪君子自称隐居书院专心学问,结果特么的连皇帝每天跟哪个妃子睡觉你都要查的清清楚楚,这又是谁能想到的事情。”

秦逸冷笑一声:“我是伪君子?那行啊,有本事你上任之前别问我大禹朝堂上那些门道。”

商宇却坐起身来,嘻嘻笑道:“哎?谁说我真的要去坐那劳什子夏宫左卫啦?”

秦逸都惊了:“你这次玩这么大,让神殿祭司和沂侯一起举荐你,你别告诉我……”

“哎呀呀……”商宇双手枕在脑后,又重新躺下,“反正闲着不也是闲着么,就当拿他们逗闷子了呗,消遣而已,消遣而已。”

卷一 我从天上来 第9章 惹不起的人

夏宫左卫的事无论结果如何,总还是需要一段时间才见分晓,而静极的人一旦思动往往是安分不下来的。

于是在玉晶花之事过去仅仅两天之后,商宇便踏上了旅途。

因为有一场大热闹,让他实在忍不住不去看。

这件事的起因是大禹有一喂名叫刘痕的先生,要过三十岁生日了。

而之所以热闹,是因为这位先生是一位天启。

承天五成为天选,六成为天授,七成为天奉,承天八成才会被称为天启。天启者,得天之启,君临众生。

在商宇从前的记忆中,这一类异能者,通常被划分为“神级”,因为人力有尽时,而这种级数的异能者的创造力与破坏力很难揣测其上限,往往一夫当关,便足以使六军辟易。

这样的异能者,商宇在从前只见过三个,而如今的大禹一万万两千万人口,一共也只有四位天启。

其中一位那长居空华湖底、得水神眷顾的神使大人,一位是沂侯赵英的兄长、威震天下的靖海军大元帅赵苏,一位是皇族夏氏长者、德高望重的定王爷,最后一位便是这个刘痕。

大禹北方那位手握控弦之士百万,与大禹较量二十余年的金月大汗曾经言道,若是刘痕先生愿意入仕辅佐大禹,那金月汗国便只剩入贡称臣一途,而若是刘痕先生愿意投奔金月,那他立即将大汗之位双手奉上。

此话固然有飞钳捧杀之意,但刘痕先生这样一位天启,举动之间足以左右天下大势,却是世所共认。

君不见,七皇子手握定野军,独得天子宠爱,却还是要搜罗天下奇珍,只为了在寿宴之上能给这位刘痕先生留下几分好印象。

商宇坐在躺马车上,随手翻看着关于这位出身平平,却因天能觉醒而一步登天的刘痕先生过往种种事迹,有些无聊地想道,这世上有天选丹这种好东西,能让天选之下众生多出一份承天之力来,却不知有没有什么天奉丹天启丹之类的好宝贝,自己寻来吃他个五六颗,直接摇身变成大天启,那岂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哪还用像现在这样,为了一点小目标就要跻身进禹国朝堂这趟浑水,弄不好就要沾上一身乌烟瘴气。

“吱——”“砰!”“哎哟!”

颠颠簸簸的马车突然一个急停,懒洋洋躺着的商宇一头撞上车架的栏杆,痛叫出声。

“老哥驾车之前怕是喝了吧,不知道喝酒不开车嘛。”商宇骂骂咧咧爬起身掀开车帘。

映入眼帘却是一座高大的城关,青石墙绵延不尽,旧城门巍峨斑驳,夕阳下的雄浑壮丽,有如史前巨兽一般。

再一低头,商宇才看到那位从汀州雇来的赶车老哥摔在地上,脸上还有一道明显的新留淤青伤痕,而马车前面,有五个壮汉叉腰而立,趾高气昂,当中簇拥着一个男装的女孩,手上拿着一条皮鞭,得意洋洋看着倒地的马夫。

“客官……”躺在地上的马夫见商宇挑帘出来,很是敬业地报出地名,“到泾州城了。”

商宇跳下车来,伸手去扶他:“老哥你这是什么情况?”

“不敢劳动客官,不敢劳动客官……”那车夫慌忙推开商宇的手,手忙脚乱自地上爬起来,苦笑道:“小人也不知是如何,刚刚驾车到这里,前面这位公子扬鞭便打来,还好小人驾车多年,赶紧勒住了马,却一不小心摔了下来。”

商宇听罢,转头看向前面那六人,这些人都是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时不时还低声议论两句,却不主动向他搭话,倒像是故意等着他来问话。

“请问!”商宇扬声道,“你们几个为什么拦车打人?”

那五名汉子对视一眼,都不开口,却听见中间那个扮作男装的女子故意粗着嗓子开口道:“抢劫!”

“城门口抢劫?”商宇装作惊讶的样子,“泾州府韦大人历来治下严明,你们就不怕官军吗?”

“哼!官军不过一群酒囊饭袋,本公子谅那韦禾老儿也不敢来管本公子的闲事,”那女子得意笑道,“还不快快把你们身上的钱财都交出来?”

明白了,贵族子弟,无事生非,无论是传奇的故事里,还是现实生活当中,这种事情总是屡见不鲜。

商宇回头看看缩在自己身后的车夫,那脸上一道淤青已经隐隐渗出血珠,看来这一鞭子抽的的确是不轻。

“老哥啊,这群人应该是有些背景的,你想不想看我打他们一顿出出气?”商宇认真问道。

车夫连连摆手:“客官爷,出门在外,还是莫要惹事生………”

“了解。”商宇摆手打断他的话,然后掏出半吊铜钱递给他,“这里没有老哥的事情了,多谢老哥这一路辛苦了。”

“这……”那位尽职尽责的车夫有些惶恐,这半吊铜钱怕有几百枚,数倍于这一趟车费了。

“你这一鞭子挨的总得算工伤,买点好药膏吧,免得以后脸上落下疤痕,若是面目显得凶恶,有许多活就恐怕拉不到了。”商宇一边笑道,一边探身去车里把自己的一个姓李包袱搬了出来。

“啊……”中年车夫恍然,“多谢客官爷,多谢……”

车夫道了七句谢后,上马便要驾车离开。

谁知那对面女子见了钱财,对着身旁一个壮汉吩咐一句,那人面露为难之色,但还是快步冲了过来。

商宇眉头一挑。

这位大小姐拦路抢劫,自然只是想在无聊的生活中寻找些许乐趣,但实话实说,能做出这种事的人,不仅是无聊到了极点,格调也是低到了极点。

那壮汉本已冲到近处,却身子突然消失,回到原位。

眼见得周围景色变化,那人骇然停步,再三确认自己的处境,这才惊恐看向商宇。

“刚才那位老哥被打了,自己不愿意出这口气,我也就不代劳了,”商宇叹口气道,又揉揉脑袋,“不过你们害我碰了一头包,我自己这口气却是非出不可。”

“你……”为首的那女子还要说话,但商宇却懒得再分辨,信手一扣,那想来出身也不简单的女子便被他扣住咽喉。

眼见主人突然消失,然后出现在对方手中,五名护卫俱都大惊,纷纷怒喝着便要冲过来。

“呃——”商宇手上用力,那女孩一声闷哼,原本雪白俊俏的脸蛋透出紫红色来。

五人齐齐停步。

“大胆狂徒!你可知我家……公子是什么人!”为首的护卫又惊又怒,大声呵斥道。

此时城门周遭已有不少人围观,男女老少啧啧称奇,而巡城兵丁见了这一幕更是吓得六神无主,慌忙进城向长官报告。

眼见那女子即将窒息,商宇稍稍放松手劲,却不料“铮”地一声,那小姑娘突然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反手刺向商宇心口。

就这挣扎的力气来看,这丫头还是个天选。

商宇感叹了一下这世道真的是不公平,然后那小姑娘的刀就到了他手上。

“她是什么人?”商宇扔掉匕首,重新扣住那女孩咽喉,打量着重新被他扣在手中的女孩,嗯,皮肤不错,五官还算端正,但鼻梁有些低,嘴也太大,总体来说不太好看。

“在你们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之前,她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是什么人也好,不是什么人也罢,总归逃不出活人死人,方丈挪移之内,哪里有你问我的余地?

“你!”护卫见的兵丁已然去通报上司,心下却也没有什么安全感,若是这位小姑奶奶有半点闪失,只怕自己这几人的全家老小都不得好死,只好语气稍缓道,“我们有话好说,你先放下我家公子。”

“那简单啊,”商宇眉头一皱,突然笑道,“你们几个找来绳子,都把自己双脚绑了,让我把你们倒吊在城楼上,我就放了她。”

“你休想……”

“嗖”“啪”“嗖”

出声之人话还没说完,就“嗖”地一声被商宇抓到眼前,而后被“啪”地打了一耳光,之后又被“嗖”地扔回了原地。

“我可没有威胁各位的意思。”

商宇似笑非笑看着几个护卫。

要拿住几人,商宇自然无需依靠任何要挟,刚才只是证明,他们其实别无选择。

一刻之后,五名护卫通通被自己绑住了双脚,其中有一人不情不愿,商宇还在挟持人质的百忙之余好心帮了他一把,之后商宇又用剩余的绳子将那男装女子也捆了起来。

“你可知道,你今日得罪了你惹不起的人。”

那小姑娘被绑起来之时,双腮通红,满面煞气,恨恨对商宇说道。

“不惹一惹,怎知道惹不惹得起?”

商宇哈哈大笑,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瞬移至城楼之上,就在守城兵丁面前,将那五名护卫一一倒吊起来。

然后他又将那女子带到城楼上:“看你是个女孩,倒吊起来太不雅观。”

于是她将那女子捆起双手,正着吊在城楼上。

而后商宇正要跳下城楼,却看见围观人群之外,一个白发佝偻老人和一个明丽女子并肩缓缓行来,二人身后牵着一匹瘦马。

商宇苦笑一声,这两个人,才是真正惹不起的人。

卷一 我从天上来 第10章 请老年人吃饭

泾州城南门外,商宇吊完了人,便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无踪。

看热闹的人往往记性都不太好,所以商宇悄然出现在渐渐散去的人群中时,几乎没有人认出他就是刚才在城楼上教训“劫匪”的那位高手。

但“几乎所有人”隐含的意思,就是“还有个别人”。

“这位年轻人,请等一等。”

正当商宇要随着人群进城之时,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从背后叫住了他。

商宇无需回头,仅从空间位置便能判断,身后之人便是他刚才于城楼之上看见的那位佝偻老人。

商宇回头,打量着这二人一马。

老者一身青衫,须发斑白,容貌清矍,神色饱满,眼角皱纹堆垒,看不出是善意还是恶意。

而他身后那位女子牵着那匹瘦骨嶙峋的黑马无声立着,一身青白色衣裙文静端庄,丝毫不引人注目,但细细看去,却是脸色晶莹,肤光如雪,尤其一对眸子,仅含笑看着远方,便有如碧水深潭,明镜柔和却又不知其蕴藏多少秘密。

直觉告诉商宇,这两个人很可怕,甚至比他这二十八年来见到的所有强者,遭遇过的所有危机全部加起来还有可怕。

“老人家有事?”商宇问道。

老人和善一笑,“只是觉得年轻人身手不凡,特意来认识一下,小老儿孟小山。”

“原来是孟前辈,晚辈商宇。”

似乎与商宇想象中不同,这位老人并没有其他的意思。

“这位是……”商宇看向老人身后那个青衣女子。

“凉瑟瑟。”女子似乎才刚刚将目光从极远缥缈处收回,看的商宇心头一跳,“算是他的……雇主。”

好奇特的名字。

孟老人笑着解释道:“凉小姐自极北巽国而来,有意游历大禹各地,老朽苟活百年,算是有些见识,于是凉小姐便雇我做个向导。”

“原来如此。”商宇与两人走在一道,无视那在城楼下指指点点的围观群众,缓缓往城内行去。

大禹位于幻宇西大陆的最南端,禹国之北,是八百里大草原,蛮族两大汗国虎踞龙盘,而草原之北,是朝天路,百余信仰光明的小国犬牙交互铺就一条神晖帝国通往天心海的大道,朝天之路再往北,是无边无际的青木森林,庞大的精灵帝国隔断南北,而青木森林还要往北面,才是西大陆最北端的巽国。

对于大多数禹国人来说,“极北”两字,几乎就是对那个风之国度的全部印象了。

商宇与二人一边走一边攀谈,期间几乎都是孟老人问话答话,那个名叫“凉瑟瑟”的女子甚是沉默寡言,往往十八九句话中才回答一两个字,但是其人神情却是对两人谈话十分感兴趣,并无疏离之感。

“方才城门口我见小兄弟身手不凡,颇有几分我当年的神采,敢问小兄弟可是水神殿的哪位祭司么?”走进泾州城来,行至中央大街上,孟老人道。

“我哪里高攀的起。”商宇少有地对这个见面不久的老人十分投缘,坦诚笑道,“我这人在这里孑然一身,目下暂时在疏水书院挂个名教书,混口饭吃而已。再者说来,方才为首那女孩显然来头不俗,我若非无牵无挂,又哪里敢打抱不平?”

若非无牵无挂,哪里敢打报不平?

商宇这句话说的不是自己,而是世人。他对人世间的态度,既悲观,也宽容。

“小兄弟,你知道那小丫头的爹是谁吗”老人问。

商宇摇头:“要是知道,或许我也就没这么大胆子。”

老人哈哈大笑,忽然顿住脚步,一指头顶:“你若是请我们在这里吃一顿饭,我就告诉你。”

商宇抬头一看,一块颇为老旧的有些发暗的金字牌匾——“听风楼”。

……

在商宇入城足足一刻钟后,满头大汗州丞大人终于带着神色惊慌的巡城尉长赶到了南门城楼之上。

“混账,你们就这么看着……这位贵人在此受苦么,还不快解下来!”

这位太守大人的左右手气急败坏对着巡城尉长大骂道,年过五旬的老头满脸通红,身躯起伏不断喘着粗气,叫人看了好生感动。

一群兵士七手八脚将原本是“劫匪”的六个人解了下来,除去为首的男装女子,其他五人都被倒挂的时间不短,一时间皆是头昏脑涨。

“郡……公子,您无事吧?”州丞大人诚惶诚恐上前,却不敢搀扶这位贵人,满脸急切地问道。

天可怜见,若不是那位精明无比的太守韦大人抢先一步称了病,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和这位源都来的小祖宗打交道的。

这类小祖宗可是顶难伺候的一类贵人,就算是你小心翼翼陪着笑脸,各种阿谀讨好的手段都用上,这位也未必然会念你的好,而一旦在连你自己都未察觉的地方,你有了丝毫不顺人家的心,人家就指不定会怎样揉捏你。

这位出身高贵的男装少女被吊在城楼上让来往行人贩夫走卒围观了足足一刻钟,受如此大辱之后却并没有如老州丞想象的一般气急败坏,只是阴着脸一言不发。

未摸清她的心思,这里也无人敢再聒噪。

那五名侍卫有几分了解主子的心思,迅速调整好状态,静静回到她身后,垂手肃立。

“在我到达淄州之前,查清那个人来历背景。”

男装女子咬着牙说罢,便径直往城下走去,理也不理还陪着笑站在一旁的老州丞。

……

听风楼上,商宇和孟老人与凉瑟瑟在雅间落座,孟老人嘿嘿笑着连点了十来样菜品,不多一时便有满桌琳琅。

“这泾州临静水而立,河鲜水产丰富无比,这城中以烹饪鲜鱼河产出名的饭店酒楼数不胜数,但唯有这听风楼,却是以烹饪静江三大水鸟独树一帜。”

“这静江鸠,肉质本有些发柴,但这听风楼的手法别具一格,乃是以江州老酒先行腌制,而后涂抹酱料,辅以鲜肉虾仁白糖共焖,最后以荷叶包裹,封泥烤制。不仅保留鸠肉原本肉香,更是外脆内鲜,十足的美味……”

孟老人直接撕下一只鸠腿,大嚼起来。

商宇也动了筷子,如老人所说,确是人间美味。

“数十年后旧地重游,故旧凋零,唯有美食未曾负我。”孟老人哈哈笑道,“只可惜这碧波酒味道差了些,小兄弟尝尝!”

碧波酒是大禹湖东特产,入口清冽爽口,回味却是辛辣,商宇倒了一杯一饮而尽,吐出一口浊气:“好酒。”

老人再倒酒,却被凉瑟瑟拿过酒壶,看了他一眼:“少喝。”

“就这两杯,就这两杯……”老人竟然有些怕这个少女,讪讪道。

凉瑟瑟为他倒上一满杯酒,道:“下不为例。”

商宇啧啧称奇,孟老人却浑不在意,端起酒杯,又夹了一筷子菜,对商宇道:“既然小兄弟你请我吃饭,那老头我也不能太小气,我来问你,你可知道如今大禹国承天之力最高的人是谁?”

商宇道:“世所共知大禹天启有四位,但哪位最强,我还真不敢乱说,但以我猜测,神使大人承天奉神,深不可测,承天之力恐怕要高出其他天启一筹。”

孟老人吃完一口菜,将一杯酒小小抿了一口,放下酒杯:“大禹皇族夏氏本就是传承千年的承天豪阀,历代天启天奉层出不穷,大禹的天启自然不止四位,不过你要说那水神使李壁小丫头承天之力为最高,还是不错的,只不过最高却并非唯一,若是……”

原来水神殿之主,神使大人的名讳,叫做李壁么?

商宇相信这孟老人来历不简单,年岁也是极高,但是却还是惊讶于他口气如此之大,不禁问道:“若是如何?莫非大禹还有人能与水神使平起平坐不成?”

孟老人摇摇头,又将剩下的半杯酒饮了一半:“那人只比我小十几岁,若是如今还活着,只怕也是如我一般半截进土,想来也是敌不过水神殿那小丫头的。”

商宇默然,心下却想道,若是有机会,倒要见识见识那位水神使的天能究竟到了何种地步。

“除去神使大人,还有靖海赵帅,定王爷,刘痕先生三位,前辈以为如何?”

孟老人看着手中的半杯残酒,想了想还是放下酒杯:“那靖海军赵苏承天八成四,天能又是杀力极强,在未曾封爵之前,是战场之上真正的万人敌,尤为难得其人文韬武略,大禹邻国之中,还真没有能与他匹敌的名将。”

“刘痕么,承天八成三,天能也只能算是一般般,不过这小子一身武技千锤百炼,若是当真有近身搏杀的机会,恐怕就连赵苏也要死在他手上。”

商宇习惯了老头惊天动地的口气,但也惊讶于孟老人对大禹强者如此了解,继续问道:“那定王呢?”

“夏季言么……”孟老人嘿嘿笑了两声,“这小子不过一个运气好些的世家子弟,纵然是得幻宇上天眷顾与夏家的血脉遗则承天八成三,但一个常年养尊处优的王爷,就算天能再强,在刘痕之类的强者面前,也就是一刀的事情而已,你完全无需怕他。”

商宇奇道:“我为何要怕他?”

“你刚刚把人家宝贝女儿吊在城楼上,人家自然要给你点颜色看看。”

孟老头笑得十分开心,终于是一口将杯中酒饮尽。

卷一 我从天上来 第11章 与年轻人聊天

商宇呆了半晌,摇头笑了一声喝了一大口碧波酒。

他玩笑道:“若定王真是如孟前辈所说,想来对我来说,也是一刀的事情,倒也无需太担心了。”

但以定王的身份,真要拿他如何,又怎会亲自出面?

“有气魄,像我年轻的时候!”孟老人一拍桌子,又要伸手去拿酒,却被凉瑟瑟一眼瞪了回来。

“咳咳……”孟老人尬笑两声,收回有些枯干的手,“年轻人,天下那么大,远不止禹国这一隅,有机会你总要出去看看才是。”

三人这般边吃边聊间,很快酒足饭饱,一直到商宇下楼结账,却也没见有人来找麻烦。

商宇下楼之后,叫凉瑟瑟的女子看向孟老人,言语之间却是有些违和的沧桑:“这些年来,你倒很少如今天这般多话。”

“哈哈,与年轻人谈天,老人家也难免回想起以前意气风发的岁月啊。”老人笑道。

“呵,你的意气风发,是说一百年前在源都当店小二,还是说九十年前被禹国几大家族追杀的像一条丧家犬?”

孟老头有些恼火地一拍桌子:“你再说这些事信不信我跟你急!”

凉瑟瑟“哼”了一声,不再说话,嘴角却罕见地泛起一丝笑意。

此时商宇结完账重新上得楼来,向两人一拱手:“在下要往淄州游历,不知两位欲往何方?”

孟老人想了想,笑道:“你是想去刘痕小子那里看热闹吧,左右我们闲来无事,不如同行一段如何?”

老人说着话,有些犹豫地看向凉瑟瑟。

凉瑟瑟仍旧是万事不萦于怀的样子,淡淡说了一个“好”字。

于是三人又在泾州城中休息片刻,又备好路上的干粮酒水,便出了北城门往西北行去。

静江浩浩江水,日夜无休从自西从泾州城旁流过,往东入于天心海。江畔一望无垠皆是良田,期间稀稀疏疏有炊烟起处便是村落,此时节正是最闷热的时候,道旁槐树柳树都是枝叶耷拉,无精打采,仅有的几个行人也是沉默不语匆匆赶路。

而孟老人神秘兮兮掏出一个放着青色光芒的小牌子扔给商宇。

商宇接入手中,顿觉有清风自生,绕身不绝,一时间凉爽了不知多少,不由得啧啧称奇。

孟老人道:“这清风令可是巽国特产,非得有特殊几种天能的人与独门技艺才能制作,嘿嘿,在禹国可是见不到的。这小玩意佩戴在身上冬暖夏凉,冷热皆宜,别看只是奇技淫巧,如今能制这小玩意的匠师要么是巽国宫廷及各大贵族的供奉,要么在民间也是一方富豪。”

“首创此物的那位匠师想必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商宇叹道。

幻宇九神分野,列国纷争,在商宇这数月所见,天赐异能者,人人所求都是斗战胜,能竭尽才智将之用于创造民生便捷的人,确实十分了不起。

孟老人笑指远处:“这清风令终究是小道,要我说起来,禹国当年那些研制风雨塔的匠师,才是真正的了不起。”

商宇举目望去,在远方地势稍高处,可见一座无门无户的蓝色宝塔高耸入云,这便是大禹国举世闻名的风雨塔。

风雨塔全名“风调雨顺塔”,可令云聚雨落,可使水去晴来,能教万民无饿死,能使天意遂人心。

正因大禹境内有三千风雨塔在,大禹建国数百年来无旱无涝,五谷丰登,人口更是雄踞列国之首,万民丰衣足食。

商宇目光飘向远方,此世有幻宇上天在上,万物都可承天之力,普通草木矿石一旦承天之力,或许便是长生丹、魔法石,加之万年来幻宇之人智慧与创造力层出不穷,却是有许多东西与他过往认知全然不同。

“年轻人还是见得世面少啊,”孟老人咂咂嘴,“等你以后去了巽国,我带你去坐一回同风大舟,那家伙在空中穿渡飞行,千里之遥也不过小半日,比起路上水上的载具,不知快捷多少。”

“那就先多谢前辈了。”

一行三人一马缓缓往北行去,一路上孟老人半是吹嘘半是感慨地与商宇谈论幻宇天南地北的风土人情,奇闻胜景。

巽国的同风舟,精灵族的永生树,东方大煌国那号称幻宇第一武器的焚天炮,中土稷朝那将整个国家都围的严严实实的九地壁垒,夜芒国那一条笔直北去丝毫不转弯的冥河,神霄国那高耸入天连巨龙也难以飞越的断龙山脉……

还有东海天生银瞳的玄族,天心海内永远供奉幻宇上天的举族白发的幻族,西方荒海彼岸上崇尚力量不信上天的荒族,以及传说中被众神驱逐于苦海深处,强横无匹的龙族。

还有那传闻中这个世界的边界,幻宇九极之地……

纵然心性沉稳入商宇,听得孟老人纵论幻宇之广袤,天下之大观,亦是心旌摇曳,神向往之。

“若要去往那隔世门,必要先经过通过一座大岛,因为那处极地被传作是这世界的门户所在,隔世门开启能可通往异界,故而那座岛屿也被叫做彼岸桥,嘿!老夫当年兴致勃勃去寻访隔世门,谁知便在那便桥上碰见一大群妖兽,有那为首的也不知承天几成,竟然能口吐人言,和老夫打个不相上下!”

每逢这个时候,商宇只需看看凉瑟瑟表情,便知老人又在吹牛,但他却也很是配合地频频点头。

“哼哼,若不是老夫念在幻宇有好生之德,不愿与那些畜生一般见识,那日只怕千里异海都要被染成血红……”

三人一路谈论,不觉已离了江岸很远,放眼看去,却早已不是有人烟村落的乡村景象,官道两侧都是荒野萧疏,渐渐偏西的日色下可见远处有一座大山巍峨而立,沐浴金辉。

“到这里了。”

一直不怎么说话的凉瑟瑟突然开口,倒让商宇和孟老人都惊讶了一下。

“这里,有什么特殊么?”商宇疑惑道。

“……”孟老人却凝望那座大山许久,佝偻的身躯微微挺直一些,才对凉瑟瑟笑道,“不想你还记得这里。”

商宇看看依旧那副表情的凉瑟瑟,又看看似乎在回忆什么的孟老人,有些疑惑,这凉瑟瑟看年纪恐怕比孟老人的孙女还小上十几岁,怎么这两人倒像认识了许多年一般。

孟老人指着那座山,转头对商宇说道:“年轻人,你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吗?”

“不知道。”

“哼哼……”老人取下水囊来咕咕咚咚喝了一大口水,“说出来吓死你。”

商宇颇感兴趣:“那您倒是说来听听。”

“你知道大禹国立国奉水德,祭祀水神,那你可知道,在大禹国之前,在这幻宇西南祀奉水神的,是哪个国家么?”

商宇在书院两个月有余,自然不会对历史一无所知:“是舜国郑氏。”

孟老人点头微笑:“不错不错,那郑氏执掌这一方江山三百五十年,最终却因末代舜皇苛政苦民与天灾频仍而亡,这才有掌握了风雨塔的大禹夏氏乘势而起取而代之。这一段历史禹国人人皆知,但这郑氏末代皇族尚有一个秘闻,却是少有人知了。”

“哦?”

孟老人一面向前走着,一面用一种神秘而又引人入胜的口吻说道:“相传末代舜皇其人其实并不如何暴戾,只是太过贪婪,见了世间奇珍异宝总要尽数收入私库,上行下效,朝野之间豪奢之风盛行,贪墨横生,而地方官员为讨好上司更是极力搜刮民财,如此一来便有两个结果,一是民怨极大,二则是舜皇库中积攒大量世间珍宝。

“可后来夏氏带兵攻破源都之时,却发现舜皇有大批珍宝消失无踪,经过大力查证方知,那位亡国之君竟是自知江山不保,而谴人在某处兴建地宫,将大批珍宝珍藏,留作后路。”

“还有这种事?”商宇对于这类关于“前朝宝藏”的野史传闻从来是不置可否。

孟老人嘿嘿一笑:“老夫可以告诉你,千真万确,那舜皇地宫就在这卧猹山中,而且我明白告诉你,那地宫之中不仅有数不尽的财宝,更有用承天材料打造的数剑神兵利器、灵药宝丹,其中最为珍贵的,更有数粒能让天启之下承天增进一分的天启丹!”

商宇心头一跳,忍不住问道:“天启丹一事,前辈当真么?”

孟老人道:“自然不骗你,郑氏也是数百年底蕴,这地宫之中千真万确是由天启丹的。”

商宇眼神炙热起来,但还是问:“那前辈是如何知晓的?”

孟老人看着商宇的神情,终于哈哈大笑起来:“我如何知晓的?那自然是因为九十年前这地宫现世之时,我就在当场,甚至还抢了一枚天启丹。”

“什么?”

孟老人看着商宇的表情,愈发快意:“这地宫九十年前便现世了,引起了好大一场厮杀,宫中神兵灵药被问迅而来各路强者尽数瓜分,海量的财宝也被禹国收入国库,后来的二三十年中年年都有不死心的人来此,想着拾遗捡漏,如今啊,这地宫只怕比老夫的钱包还要干净咯。”

“前辈你耍我?”商宇由希望到失望,恼羞成怒道。

孟老人却转头看向凉瑟瑟:“你看看我说什么来着,与年轻人聊天,果然是快意无比啊。”

卷一 我从天上来 第12章 老年人故地重游

孟老人戏弄了商宇一番,心情大好,一指那卧猹山:“小兄弟,可有趣陪老夫故地重游一番?”

商宇哈哈一笑间,释下心头些许郁闷:“既然宝贝都被取走了,那便去看看放宝贝的地方也好。”

凉瑟瑟依旧不发表意见,三人一马便往山中行去。

这山势虽然高大壮丽,但却并没有多少纵深,三人在道旁拴住瘦马,走入山路,纵然迷路好几次,但依然在太阳落山之前,找到了那处地宫入口。

“想不到多年过去,不但世事变改,连着山路都变了。”

孟老人看着眼前一座爬满青苔的黑洞洞石门,自嘲道。

商宇看向那石门内,借天光可见,甬道深不见底,但凭借天能,他却能感知其下空间甚是宽广。

孟老人自行礼包袱中取出一枚明珠,举着往内行去,这明珠显然也是承天之物,光亮笼罩两丈方圆却柔和不刺目,商宇不禁又感到惊奇。

“这是光明珠,其实不过是承了光神力的普通珍珠罢了,在明辉国那边随处可见,只不过这东西承天之力不甚稳定,离西南光神殿越远,天力便流失越快,往往用不了一年半载就变成了普通珍珠,不过我这颗品相甚高,用了好多好多年了,也只是光芒微弱了一些而已。”

孟老人举着明珠当先往甬道内走去,商宇跟在后面,凉瑟瑟在门口栓好了瘦马,才慢悠悠跟在最后。

这石门虽小,但通道却甚是宽敞,足可并行四五人,商宇抬眼打量,便见一道长长的刻划之痕映入眼帘,自入口数步处一直延伸至通道尽头目所不能及处,纵然历经岁月消磨,却仍旧笔直锋锐,一眼看去,竟有一种想要避开目光的冲动。

能可留下如此痕迹的该是何等的天能?当年这里宝藏现世之时,又引来了何种强者?

再仔细看去,这通道两侧与天顶岩石墙壁上各种细小划痕数不胜数,只是有些早已模糊,辨不清楚,而有些却入石三分,分外深刻。

孟老人看着壁上道道痕迹,叹道:“当年这宝藏出世之时,争夺者不下数千人,便是天奉竟也有数十位之多,这通道短短千步,却不折损了多少英雄好汉。”

商宇听了不由默然,老人口中的惨烈厮杀遥可想见,只是如今地宫空空如也,却是连一具尸体残骸都未曾留下,那自然是当年这些为争食而死的亡命之徒的尸体,又成了后来人欲寻的宝藏,悠悠九十年光阴,足以磨平一切痕迹。

“却不知这里的诸多宝藏,最后落于谁家?”

商宇的问话将老人从怀缅中拽回来,嘿嘿一笑:“那自然是大禹朝廷!你可知当年那位禹皇是如何做的?他下旨三万定野军将这座山团团围住——拦路收过路费!这皇帝也真是奇葩,欲入地宫之人他一概不拦,而离开地宫之人,只要随手给个三瓜俩枣,他竟然也放行,当时人人都笑他怕不是穷疯了,谁知后来一算,这笔巨额财宝,竟有十之一二都被他收做了门票钱!”

“那前辈说的那天启丹?”

孟老人看看商宇,嘲笑道:“你小子还真是贼心不死啊?你自己算算这都多少年了,当年那些服用了天启丹的人只怕都死的七七八八了,你还想去找找不成?”

商宇讪笑道:“晚辈只是好奇,好奇而已。”

“告诉你也无妨。”孟老人倒是很喜欢有人问他过去的光辉事迹,一边放慢了脚步,一边也放慢了语速,“当年这郑皇地宫中固然有价值连城的财宝,却也不足以令许多真正的强者动心,能让周围各国天奉皆闻风而来的,不外是几样东西,一是那四件神妙无比的承天物,再有便是那一共九粒的天启丹。”

承天物承天之力,若善加利用等若平白多了一项天能,天启丹有夺天造化之功,服之便可提升承天之力,在天力为尊的幻宇,有这两样东西,便等若拥有了一切。

“那四件承天物的品相如承天之人一般,各有高低,三件天奉物,大禹皇室当年那位老供奉取走了一件,水神殿的祭司取走了一件,神霄帝国的一个年轻贵族取走了一件,而最贵重那件天启物,却是在金瓯天朝的那个疯子与水神殿祭司的那一场斗争中,被打成碎片,谁也没便宜。”

“至于那九粒天启丹么,同样是大禹皇室与水神殿占了大头,一家拿走了三粒,最后三粒,一粒投奔了我的口袋,一粒被一个蛮族少年取走,最后一粒,却是被那个突然出现的金瓯天朝的疯子拿走了。”

商宇见老人神色中略带唏嘘,忍不住问道:“前辈说的那位疯子,很强么?”

孟老人一指石壁上那道恐怖的划痕:“诺,这便是那位一剑劈出来的痕迹。”

商宇不说话了。

“咳咳……”老人咳嗽了两声,刚挺起来的身躯又佝偻下去,但目光却是依然明亮,“当年地宫内上前人厮杀不已,但人人既是为宝物而来,自然都留着一份心眼,生怕自己树敌太多成了众矢之的。可这位倒好,一剑入地宫,不论什么敌友强弱,通通都是一个杀字,若不是有七八个天奉及时联手挡了他一挡,只怕这地宫内除了几位天启之外,全都要死在他一人剑下。”

“你看见这墙上,是他开路的第一剑,好家伙啊,剑芒好几丈长,又快又狠,至少有两个天奉十几个天授直接被劈成两段,当时吓得我大气都不敢出。”

重新落目于那道剑痕上,商宇暗忖,当年这位猛人只怕也是一位天启,只是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天能,能教他一剑斩出如此威势来。

还有这位孟前辈,若是他这次没有吹牛,年轻时只怕也是个狠角色,在这样的孟人眼皮底下,竟还能抢下一枚天启丹来。

话说到此,一行三人已经走出通道,来到一个宽阔的大厅当中,借着光明珠,商宇终于瞧见遍地坑洼的刀痕剑客中,几具只余残破骷髅的尸骸。

孟老人一转身,指向大殿正中一个空荡荡的石台:

“来,看看郑氏那位亡国之君为自己打造的至尊皇座……的底座。”

“……”商宇叹道,“你们连人家的座椅都给拆了?”

孟老人撇撇嘴道:“财迷了心,杀红了眼,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出来,况且那可是上好的聚山黄金打造的整张座椅,上面还镶嵌了无数珍奇宝石,呐,我手上这颗光明珠就是从那上面掰下来的。”

商宇的空间感知延展开去,去发现偌大的地宫内空空荡荡,当真是比孟老人的钱袋还干净,看来历经数次搜刮,这里是真的能拿走的东西全部都被拿走了。

“你们当年这般穷凶极恶,后来大禹军队还进来扫荡过一番,这里还能剩下些什么?之后十几年竟然还有人不断进来妄想捡漏?”商宇叹道。

孟老人笑着示意商宇跟着他往一处偏殿走去:“那可不一定,这做地宫本是为了郑氏打算东山再起之用,建造之时便是预备屯兵储粮的,远比你我看见的大许多,人人自然会以为,还有什么机关暗室中还有藏有一些宝物,天下人寻他不到,只等着福缘深厚之人。”

“那有么?”商宇笑道。

“你别说,还真有。”孟老人走到另一座石门前,那门上想来原本是有一些装饰,现在确实光秃秃的,甚是怪异。

“在这地宫出世十年之后,就有这么一位年轻人前来寻幽探险,谁知这人还当真是好运气,竟然就在这座偏殿内,发现一道隐藏于角落的机关暗门,内中不仅有近万黄金,还有一件承天物与与十粒天奉丹。”

“还真是……洪福齐天,”商宇咂舌不已,天奉丹固然不如天启丹珍贵,但是这遍数这大禹,又能有几十位天奉?

“他后来如何?”

孟老人摇摇头:“匹夫怀璧,还能如何?自然是连累家人亲朋,满门尽丧。当年源都几位权贵知晓此事,便抓了他父母妻子和女儿相要挟,他交出了所有宝物,但无人肯信,妻子儿女都被拷问折磨至死,最后他也只能奋匹夫之怒,搏命一战,最终死于乱箭之下,死后还被贪迷心窍的权贵们剖开了尸身。”

“……”商宇无话可说,跟着孟老人走进那间偏室。

同样的空空如也,但商宇却感知到就在这间偏室墙角处,确实还另有一处通道,后面别有洞天,想来这就是当年那人发现的暗室。

孟老人却没有去看那因为机关朽坏而被打开的暗门,只是将目光移向这满目疮痍的石室,摇头道:“我当年和夏家那老头为了一瓶回春丹,在这里打了十几个来回,竟然都没发现这里竟还另有暗室,若是当年我们便开了这暗室,或许也不会有后面那年轻人的惨剧了。”

这句话分不清是嘲弄还是感慨,商宇无言往暗室的方向走去。

他的天能是挪移,幻宇天碑上写的清清楚楚,但若非是具有此种天能之人,很难切身体会到,挪移非是转移物事,实乃是空间转换之变,欲挪移空间,自然要先感知空间,所以拥有这种天能的人,天然也具有另一种衍生的天能,五感之外,别有一种感应能知空间轮廓。

所以若是商宇早来九十年,无论什么地宫暗室,通通瞒不住他。

随着商宇脚步,那暗室中的空间轮廓也渐渐在商宇脑海中构成图形。

蓦然,商宇停步:“里面有人?”

孟老人也是惊讶,但第一反应却是回头看向凉瑟瑟。

凉瑟瑟耸耸肩,似乎是对孟老人解释:“我在山外就感觉到里面有人了,只是看你旧地重游颇有情怀,没有告诉你而已。”

卷一 我从天上来 第13章 年轻人见义勇为

“是什么人?”孟老人问凉瑟瑟的话让商宇有些奇怪,难道这位神秘的美女天能也是查探一类么?

“我不关心。”凉瑟瑟的回答更让人绝倒。

孟老人这才将目光转向商宇。

“一共六人,看姿势当是为人绑住手脚,其中两人似乎还穿着铠甲。”商宇如实将自己所感知告知孟老人。

幻宇是一个天能的世界,万事万物的关窍只在“能”与“不能”之间,或许老人见识极广战力极强,但有些事不能便是不能,而一人不能做到之事,其他人有总能做到的,故而幻宇天威之下,人人皆有敬畏之心。

“去看看。”孟老人举着光明珠走进那道石门当中。

此地虽然已荒废,但偌大一座地宫,想来也是亡命之徒藏身、居心叵测者密谋的绝佳所在,宝藏虽空,但这数十年来,这郑皇地宫中却不知又演绎了多少故事。

这间室石倒狭小许多,一入此间,映入商宇眼中竟是一副宽阔硕大的“幻”字图画。

定神细看才发现,那就是一副精制皮革所绘广袤的幻宇大陆舆图,原来幻宇大陆整体便是一个“幻”字,以正中天心海为界,那左边“幺”字旁,便是西大陆,自极北巽国至最南端的大禹,山川市镇历历在目,那右边那一折钩,则是东大陆,自北端大煌国至南端神霄帝国,地理形胜无一遗漏。

那西大陆再往西,荒海彼岸,还有一片葫芦状的黑色大陆,在图上却是勾画简略,想来那便是荒陆。

商宇目光移过,除了幻宇舆图之外,这一面石壁上还有一副放大数倍的大禹疆域图,十余幅大禹各州地图,以及数十大禹各地军事重镇的地形军事图,其上各色批注,竟是将大禹境内三十州水陆六大军团的布防标注得清清楚楚。

不会真有人想在这里密谋造反吧……商宇心里升起一个滑稽的念头。

而随着柔和的光芒照入暗室,暗室中的人终于有虚弱的声音传来。

“求求你,放了我们……”

孟老人方才也将心思放在那满壁的地图上,此时往石室最里面的角落望去,才见到有果然如商宇所言,有六个人被捆住手脚蜷在墙角。

这六人俱都是面色菜黄,形容枯槁,尤其是双目深陷眼窝,除去中间两人身着铠甲之外,其他人衣衫都已破烂,一看便知被囚在这暗室中时日已经不短,更可怖者,这六人身上皆有数不清的皮外伤痕,所在皆是能让人痛极却又不致命的位置,稍加思索便知这是刑讯拷问所致。

“你们是什么人?”

最靠外侧那一位蜷曲披甲老者好容易适应了光亮,灰暗的目中透出几分亮色,却不转头看向商宇三人,只是沉声问道。

“此言当是我们问几位才对,几位是什么人,为何在此?”

那老人闻言,却是头也不回,哼了一声,而此时另一位身着铠甲的中年男人央求道:“这位小兄弟,我乃是大禹平野军北军参军闽思源,你快救了我们出去,我们必有厚报!”

商宇目光扫过这几位“囚徒”,发现这位中年人的铠甲多有磨损,并且早已血迹斑斑,用心辨认,才看见肩甲上的有些模糊“平野”二字,而先前问话的那位老者,铠甲倒是商宇曾经见过的“定野”甲。

再看其余四人,那衣衫虽然破旧不堪,但是仔细辨认却也是上好的布料,孟老人目光闪动,却是更加见多识广,这种布料不仅珍贵,更是大禹朝廷发给各级官员的例俸的一种,换言之,被囚于此的六人,极有可能皆是大禹官员。

“嘿,老头我救人,向来先问价钱,他说他是个参军,姑且算他值几辆金子,那你们又是什么人?”孟老人眼珠子一转,问道。

余下那四人互相看看彼此,似有犹豫,但最终还是一一报上来历。

“大禹户部度支主事从事向应。”

“大禹工部泾州司匠所巡官别玉。”

“大禹军部书记侍从于时傅。”

“大禹牧野军左督粮曹秋中诚。”

最后那位粮曹报上家门之后,还特意向商宇二人介绍先前那位老者:“这位是定野军中卫提调官穆怀山将军。”

大禹定野军驻守湖东十三州,平野军驻守北疆八州,牧野军驻守岭西五州,而户部度支部负责核查国库军政用度,工部司匠所则有权调看各州各城城基城防图,军部书记处更是可查看全国各地兵力调配。

这六个囚徒所在的位置几乎囊括了大禹除水军外所有军政事务,而这六人司职偏偏都是那种看似无足轻重,却足以接触朝政机密的位置,结合这六人身上伤痕以及那满壁上的军事地理图录,将他们擒来此地拷问的人究竟想做什么?

商宇和孟老头对视一眼,都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各位大人怎会沦落至此?”商宇忍不住问道。

那位平野军的参军眼泪都快下来了,哀求道:“小兄弟莫要多问了,速速就我们离开此地吧,再迟恐怕就来不及了……”

“如何来不及了?”商宇拿出匕首上去为这些人割开绳索,奇道。

“唉,小兄弟,那抓我们来的歹人实在太过恐怖,我们还是速速离开吧,若是被他碰见,恐怕还会连累了你。”这位参军被解开了绳索,说话仍旧有气无力。

“什么人抓的你们?又为何要抓你们?”商宇动作不慢,两句话之间,已经用随身匕首将六人绳子尽数割断。

“说来我们也不甚清楚,我只记得当时我随几名军中好手从源都返回任上,半途上便被一个蒙头蒙面的黑衣人抓住,我那几位随从都是天选,其中还有一人是一位拥有“金刚”天能的天授,但却丝毫无法抵抗那人,一照面就被活活撕成了数截……”

那位瘦小的粮曹说着竟是哭了出来:“他把我们一个个抓来,便问我们军中机密,我们不说,他便将用刑……初时我咬牙不说,后来实在熬不住痛,便捡一些不甚重要地说与他听,谁知他知道我有所隐瞒,竟然将……将……将我手指甲一个一个拔出,还要全部塞进我眼睛当中……我实在是……实在是……”

说到后来,这人将指尖几乎已成骷髅的双手含在嘴中,坐在地上哇哇痛哭,浑身抽搐,难以自己。

商宇只是听听那些刑罚便觉头皮发麻,一时不知说什么,孟老人却是将目光扫过六人,问道:“所以各位大人都说了?想必这墙上的地图,便是各位大人的手笔了?”

“莫拿老夫与这些无胆废物相提并论。”那披甲老者,唤做穆怀山的定野军提调官冷哼一声,“通敌卖国的小人,便是出去了,又有何面目去见昔日同僚上司?”

商宇这才注意到,这位老人自他解开在他解开绳索之后,依然保持着蜷曲在地的动作,如今虽然横眉冷对气势十足,却是连脸也不能转过来对着其他几人。

“这位大人?”商宇想或许他还有伤在身,想要扶他起来。

“别动我!”这位穆老将军沉声呵斥,“老夫如今是动不了了。”

这时,那位工部巡官走过来,面色伤痛道:“我们人人有伤,而穆将军受伤最重,如今只怕走不了了,我们不如先离开此地,待得唤来大军,再行营救老将军。”

“别大人,你这是什么话!”闽参军怒道:“老将军与我们同受此难,我们岂能其他不顾?”

“可是……”

商宇眉头皱起,却不说话,再去看孟老人,似是在思索什么,再回去去看凉瑟瑟,这位神秘的美女却是立在通道出口,离着十余步远,缥缈的目光不知道在哪里游荡,根本没有过来的意思。

蓦地,穆怀山一声怒喝:“都他娘的给老夫闭嘴!”

满室俱寂,商宇也向他看去。

“哼哼,老夫便是死在此处,也无需你们这班贪生怕死的败类的挂怀!”老将军身躯不能移动,却是浑身颤抖。

“年轻人,你可知老夫为何不能动?哈哈,无非是那鸟人将我手脚筋都抽出一半来,钉在了这地板之上!真他娘的好手段,竟然让老夫日日痛不可当,却也清清醒醒活了下来!”

“可惜啊,便是如此,老夫也未曾吐露出半点军情要事来,哈哈哈!那人每日将我溺在众人屎尿当中,直至窒息才将我救起,又每日用小刀将我片片凌迟,逼我吃下自己的血肉,我痛则痛矣,但我每每见那鸟人对我无可奈,只能将我头颅往地上撞去时,老夫心中却是好生快意!”

老人放声狂笑,浑身颤动,商宇分明见到他手脚皆有鲜血从铠甲缝隙中流出,想来这位穆怀山老将军已经是油尽灯枯,如今却是回光返照之时,胸中尚有最后一口闷气,不吐不快。

“年轻人!老夫问你,和这些受不得痛楚的软蛋相比,老夫是不是英雄好汉?”穆老人突然大声问道。

商宇毫不犹豫:“算!”

老人哈哈一笑,鲜血却已流满身下石砖:“那老夫求你一件事,你可敢答应?”

商宇沉默片刻,暗室中一片寂静,所有人目光都向他看来,某种沉重的东西在空气中渐渐弥漫。

片刻后,商宇道:“我答应。”

“你不问何事?”

商宇将目光移向那一墙的形胜舆图,缓缓说道:“老将军铁骨忠心,那逼问情报之人,不会活着离开大禹。”

穆老提调官问得此言,心中大快,又要大笑两声,只是气力一提,却是如水卸去,他只得微不可见地点点头,随后他便闭上双目,没了气息。

“先带其他人出去吧。”商宇平静转向孟老人,却见孟老人用一种奇怪的眼光打量着自己,不由摸摸鼻子,又是叹道,“怎么?只许老年人旧地重游,不许年轻人见义勇为么?”

卷一 我从天上来 第14章 苍龙一吼破云关

商宇让孟老人带着几位可怜的大禹官员先行离开地宫,孟老人没有多问,答应了。

而后商宇在黑暗中将满壁皮革图纸一一取下来盖在穆怀山的尸身之上,浇上自听风楼中带来的烈酒,点燃了火焰,他看着老将军的衣物开始燃烧,尸身烧焦的难闻气味慢慢飘出,一言不发。

郑皇地宫殿室众多,构造复杂,偏殿中附属石室皆是只有入口没有出口,故而许多石室之间甬道曲折长远,但实际在地层之中只相隔不到数丈。

商宇闭目片刻,寻得一间“隔壁”的石室,身形便自暗室中消失不见。

除了噼噼剥剥的火焰声之外,偌大地宫再度恢复了数十年如一日的平静。

商宇在身处黑暗之中,与那间暗室相隔厚厚的地层,但却依然能注视到那里的任何动静。

半刻钟,火焰已熄,当是因为地底氧气稀薄的缘故,看来老将军的尸首还需日后重新火化。

一刻钟,除去鼠蚁淅淅索索的窜动之外没有任何动静,整座地宫一片死寂。

两刻钟,依然如是。

三刻钟后,终于有人走进了地宫。

那人身材极为高大,步子也很快,商宇静静关注着那人进入暗室中的一举一动,没有急躁,却有些紧张。

他从那几人的描述中便清楚,对方极有可能强于自己,更何况对方的天能他一点也不了解。

他需要对方的见到石室内情形的反应,以确认此人就是他要找的人,但他又不能让对方有太多反应,以免对方有所防备。

于是就在这人气急败坏一拳打碎墙上石砖,正要一脚踏碎地上那具焦尸之时,商宇发动了自己的天能。

这世上无人会老实到将自家天能的限制与弱点全然告知他人,所以他之前对沂侯说,只要对方承天之力在自己之上,自己便无法挪移其人,这自然是假的,真实情况是,只要对方不曾动用天能,承天之力不能盈布周身,他皆能挪动。

所以他惯用的偷袭伎俩其实简单粗暴,只要趁对方不留心之时将对方挪移到足够高的高空之中,然后任其落地便可。

……

地宫之外,已是夕阳渐落,孟老人在官道上拦下了一辆大车,那几位官员又用数倍于车价的银钱才让原先乘客答应与他们共挤一车。

直至马车往泾州方向行的很远了,一直在走神的女子才慢悠悠走过来,立在孟老人身边。

“你怎么看?”孟老人忽然问凉瑟瑟,语气竟是少有的认真。

“我没看。”凉瑟瑟说道。

“……”孟老人翻了个白眼。

凉瑟瑟也沉默。

看向卧猹山的方向,年逾百岁的老人叹了口气,对着这位看起来不过双十年华的女子:“我一直想问,你是从来就这样,还是后来才变成这个要死不活样子?”

凉瑟瑟瞥了老人一眼道:“我发现你现在跟我说话,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这位万物不萦于怀的女子虽然没有什么居高临下的姿态与表情,但言语间上下尊卑已是分明。

不料身形佝偻的老人却是弯腰笑了起来:“我都一百一十岁的人了,还在乎这个?”

凉瑟瑟再次沉默不语。

“咳咳……我死之后,你觉得让那个小兄弟接替我的位置如何?”孟老人笑完了,又咳嗽两声,然后正色说道。

“听起来,你确实不想干了。”凉瑟瑟又不冷不热地嘲讽道,在过去很漫长的一段岁月当中,这样的对话几乎就是他们之间的常态。

但这次老人却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只是轻轻叹道:“我说了,我已经一百一十岁了。”

老人纵然十分强大,但天下间最强大的,终究还是时间。

“等你死了再说吧。”凉瑟瑟道。

“我死了你还和谁人说去?”孟老人再次翻起白眼。

凉瑟瑟目光转向山中地宫方向,幽幽道:“那就等他活下来再说吧。”

“恩?”孟老人转过目光,却见空中似乎有两个人影,一闪一闪之间,在不断往空中蹿升。

一丈,两丈,三丈,最后竟到了五六十丈之高,孟老人仰头看去都只能看见两个小小的点。

之后其中一人消失不见,而另一人自空中往下跌落。

如此高度的下坠之力,便是一位铜皮铁骨的天奉,落地之后也会只剩下那堆铜皮铁骨以及一摊肉酱。

便在此时,一声长啸宛如炸雷惊破四野,裹挟凌驾众生之威,包揽睥睨天地之势,霎时间狂风骤起,山摇林动。

大地不住震动,无数飞鸟走兽纷纷奔逃而出,哀嚎遍野,悲鸣满山。

“这是……”孟老人瞪大眼睛,惊疑不定:“……龙威?”

……

商宇落在地上,双腿颤抖,目光中露出一丝可惜。

他挪移范围只有数丈,若要将人移至极高处,自家便要跟着一起上去,只是这一上一下虽是空间变换,但期间上升之功下坠之力并不会凭空消失,而是借他天能转嫁到他一身承天之力上而已。

换言之,他这一来一回几个闪现之间消耗之体能,与他背着一人登上六十丈高峰再自己一人下来并无不同。

只是没想到,对方看上去是个人,但落地瞬间,竟然变成了一只巨龙。

漆黑的鳞片在夕阳下闪着光芒,健壮的身躯有如山岳,双翼展动便有风雷应和,呼吸之间的灼热足以让万物畏惧。

巨龙……那便巨龙吧。

商宇身形闪动,迎着那令万物窒息的威严气息冲了过去。

瞬间,商宇便出现在那小山一般的头颅面前,在那茫然的金色双眼还未来得及闭上之前,将手中匕首送了进去。

“敖欧——”

伴着声震天穹的吼声,金色的鲜血喷洒而出,巨龙闭上双目,愤怒挥舞着利爪,却丝毫也碰不到那个刺伤他的人类。

“当!当!当!”商宇分别在巨龙的颈部、下腹以及爪子的指甲缝处劈出三刀,但都未能划伤到这巨龙的皮肤。

而巨龙转身横尾一扫,山木催折,商宇只好再次闪开。

这一只所谓的巨龙,虽然身强力壮,但也不过是一种庞大一些的妖兽而已,承天之力也不过天奉,只要自己足够小心,它并不足以伤到自己。但是这家伙身躯坚硬非常,它若不睁开眼睛,自己也无法再伤到它分毫。

那幻宇传说中的霸主在山中翻飞嘶吼,而商宇落在一株粗壮的大树上,眉头微微皱起,残枝枯叶纷纷从他身侧划过。

即使是在以承天之力为尊的幻宇,要杀死强于自己的对手,也有许多种方法,商宇就在眉头微微一皱的时候,便又想到一种。

只是还需要一次试探,一个机会。

“你再乱吼乱叫,招来了大禹军队,恐怕就很难全身而退了。”

商宇忽然对那只巨龙说道。

果然,那庞大的凶兽闻言,恢复了冷静,收起肉翼盘踞在一块巨石上,睁开那只金色的独眼,死死盯着商宇,而它血流不止的另一只眼睛,却是永远也睁不开了。

龙族纵然是幻宇最强的种族,但是在数千年从未间断的战争中,任何巨龙都不敢轻视看似渺小的人类,神霄帝国绝龙关前,那堆积如山龙族尸骨无声宣示着谁才是这片大陆的主人。

这位巨龙化作人身在大禹打探情报多年,但今日之事完全在意料之外,自它踏入那见盘踞多日的石室中,接着便是那惊险万分的空中坠落,直至被人偷袭失去伤了一只龙目,它一直都在惊恐与愤怒之中。

直至此时,它终于真正注视着那个罪魁祸首,也终于开始思考事情的来龙去脉。

“人类,你一定会死的很惨,我保证。”巨龙头颅轻轻颤动,声音低沉。

不动声色间,巨龙让自己处于随时可以发动天能的状态,惟其如此才能不被其他人的天能所影响——商宇在谋划着杀死这只巨龙,而这位巨龙同样在谋划着如何杀死商宇,冷静下来的巨龙,拥有着那些灵智不开的妖兽难以企及的智慧。

“说出你来禹国的目的,我放你安然离去如何?”商宇用衣袖缓缓擦去匕首上的金色龙血,用同样冷漠的目光看向巨龙。

“狂妄!”巨龙愤怒立起身形,作势欲扑。

商宇出于本能后退侧身半步,却见那巨龙双翼拍打起狂风,紧接着便是遮天蔽日的身影冲天而起,头也不回便往东方飞去。

大陆上最为强大而威严的巨龙,竟是毫不犹豫地逃了。

商宇却是心中感叹,这位巨龙既为密探,自有重任在肩,因而已将自家生死荣辱置之度外,这样的龙族却是比那传说中高傲而强大的凶兽要可怕许多。

只是……我答应过,不能让你活着离开禹国。

商宇身形闪动,突然来到那巨龙身下数丈处,然后又是一闪,却是又回到原地。

只是手中的匕首消失无踪。

数息之后,遥遥可见远处空中的庞然大物骤然失去所有力量,从高空直直跌落。

同时,天地间响起一声无比惨烈的哀嚎,声震落日,直破云关。

卷一 我从天上来 第15章 山雨欲来风起萍

血色残阳,苍郁群山,烟尘滚滚,百鸟惊飞。

陨落的巨龙发最后一声震破天穹的哀鸣,随后便再也没有了声息。

不知道有没有砸到小朋友,就算没有,砸到花花草草也不好吧。商宇听着远处山中的巨大响动,有些无厘头地想道。

接着,他便往那头巨龙坠落的方向赶去。

他已经让这头盗取大禹军情的巨龙永远留在了大禹,但他还想要确认它所得到的情报是否已经流出。

尽管穆怀山没有说出口,但商宇却明白这是那位自称“英雄好汉”的老人濒死之时想要他做的事。

而他答应了。

商宇不是一诺千金的好汉,也不是落子无悔的君子,实际上若有可能,他走每一步棋都要为自己留下日后反悔的余地。

可是他没法子对一个死人耍赖。

商宇赶到之时,却发现孟老人和凉瑟瑟已经站在了那头巨龙的尸体旁边。

“前辈?”商宇招呼一声。

孟老头蹲在那巨龙的头颅前,面露疑惑,反复打量之后,问道:“年轻人你是怎么弄死它的?”

商宇却笑着摇摇头:“前辈不妨猜猜。”

孟老人呵呵一笑:“懒得猜。”

说罢,他又绕着那庞大的尸身走了一圈,面色却是变得凝重不少,摇头道:“此事大有蹊跷,说不得我要查个究竟。”

商宇闻言,却是疑惑道:“有何不妥么?”

孟老人吹起胡须,把眼一瞪:“龙族出现在此处上本就不妥,莫非你以为这种长着翅膀的大蜥蜴很常见么?”

孟老人见商宇确实一脸茫然不知,叹口气又继续道:

“龙族自远古时候起,便世居东南苦海之外,它们这一族心心念念想的,便是攻入大陆,成为幻宇的主人。你道为何龙族年年都要在绝龙关与断龙台前扔下无数尸骸?这不仅因为神霄帝国的断龙军团举世无双,更是因为它们若要进入大陆,便只有越过断龙山脉进入神霄帝国这一条路走。”

孟老人话说一半,商宇却已经明白了。

对生活在幻宇之上的生灵来说,无论是人类还是精灵或是蛮族,都将龙族视为共敌,但对龙族而言,阻拦它们脚步的从始至终便只有神霄帝国而已。

大禹国力军力远不如神霄,却连年出重兵协助神霄帝国防守断龙台,也正是因为只要神霄帝国作为防御龙族的屏障不倒,龙族绝无可能飞越整片南海进袭大禹。

既然龙族无力攻击大禹,又何必来刺探幻宇的军情?

商宇能想到的答案只有两种。

要么龙族在茫茫南海上已经找了一条足以供应数以万记的龙族大军的补给线,从而有了跃进至大禹南岸的能力。

要么便是,龙族已经和大禹的某些敌人达成了协议,比如大禹北方的两个蛮族汗国。

试想,若是下次龙族大举进攻断龙台之时,大禹北方的敌人同时呼应,那么大禹势必无力支援神霄帝国,神霄纵然是幻宇第一强国,然面对龙族之强横,鼓掌难鸣之下,还能同时守住绝龙关与断龙台两大关隘吗?

龙族越过断龙山脉的事情,在历史上并非没有发生过,每一次都是令史官掷笔的大陆浩劫。

“那要如何办?需要告知大禹朝廷?”商宇问道。

“凉拌呗,这么大一条龙砸在这里大禹朝廷会看不到?”孟老人摇头笑道,“但就算他们知道龙族有些动作又能如何?大禹如今皇帝老糊涂了,几个皇子为了皇位争红了眼,朝堂上下乌烟瘴气,就连水神殿都搅和了进去,你别看在太平年月这一副盛世景象,可是一旦大势陡变,嘿嘿……”

“我的答应事情还是要做完。”商宇沉默一息,微笑道。

“那你就在这守着尸体呗。”孟老人啧啧了两声,道:“这头龙死前曾发出了讯息,应该还有同族接应,你就看看有没有龙过来给他收尸。”

孟老人语气虽不正经,但说的却是事实。

龙族这一千年来在与神霄帝国的战争中越来越疲软无力是不争的事实,断龙军团在长久对抗中甚至发现了一条以彼攻彼之道,他们所发明的许多新式武器铠甲皆是用龙族身上的材质所制,而这些武器对付龙族竟然最具奇效。换言之,在这场持续千年的残酷争斗之中,龙族每有伤亡,断龙军团便多几分力量。

长此以往,龙族亦留下传统,每逢行动皆是二龙以上同行,便有死伤,亦决不将同族尸体留给敌人。

所以若是附近当真有另一位龙族,它必然会在大禹军方派人赶来之前收殓同伴的尸身。

商宇听完孟老人的解释,深吸一口气,目视四野,严阵以待。

孟老人则伸长脖子四处张望。

“北边。”孟老人忽然道。

商宇转身抬头的一瞬,风雷已起。

“谁敢伤害吾儿!”

巨大和黑影自天边而来,转瞬已经遮住空中的斜阳,在它阴影中的人只觉难以喘息。

这是一位比起方才被商宇所杀更庞大了一倍有余的龙族,黑色的鳞片熠熠生光,吐息之间已然是风雷争鸣,金色的双瞳往地面一扫,顿时露出疯狂之色。

“小心!”

“轰隆!”

一声霹雳炸响,比孟老人的言语还要快上几分,商宇浑身焦黑,倒飞而出重重摔落在地上,头一歪便昏死了过去,而他方才所立的那片草地,已然是一片焦土。

商宇惯用的是瞬移突刺的战法,反应之敏捷自然是世间少有,但是在这龙族的天能“惊雷”之下,却全然做不出半点反应,在那笼罩小天地的天威之下,他甚至连对方要发动天能的预兆也感应不到半分,便被一道惊雷直击天灵,彻底失去了意识。

“轰隆!”

第二道惊雷凭空炸响在孟老人身上,泥土焦黑山石崩裂,枯枝落叶更是直接化作齑粉。

巨龙忽庞大的身躯以一种轻巧的姿态落在地面,而后眯起双眼,死死盯住那个地方。

孟老人立身一片焦土之中,身躯佝偻着,银白的发丝飘动着,却是毫发无伤。

“人类,报上名来。”巨龙低沉的声音引起大地微微颤动。

孟老人却没工夫理会他,轻轻一跳到了已经快变成一堆木炭的商宇身边,仔细查看一番。

被雷劈直接中,差不多是死透了,不过好在这小子承天七成九,十分接近天启,所以尸体还算完整。

“救救他。”孟老人回头看向远处山上依然面色冷淡的凉瑟瑟,轻声说。

“芸芸众生每天不知道要死多少,有什么好救的?”凉瑟瑟声音很轻很小,却清晰地响在孟老人耳边。

孟老人闻言沉默。

而那威严无比的巨龙却依然用威严而锋利的眼神注视着佝偻而清矍的老人,龙视眈眈。

凉瑟瑟看都没有看那巨龙一眼,她不想让人看见被人听到,那么旁人便见不到她听不到她,哪怕那是一位承天八成七的龙族的天启。

孟老人叹了口气,眼神中第一次流露出属于百岁老人的萧索:“人世行路漫漫,途中的相遇便是天意,也是机缘,芸芸众生,终究不同。”

“废话。”凉瑟瑟轻哼一声。

一道青光闪过,商宇焦炭一般的身躯消失不见。

孟老人这才抬起头来,与那黑龙对视,语气如同老友叙旧:“我记得三十年前的情报上,龙族除去老龙王之外共有十位天启,能驾驭惊雷者共有两位,不知你是广朔还是闰乘风?”

“十七年前,绝龙关下,闰乘风已亡于雷神殿围攻之下,吾名广朔。”黑色巨龙双翼收敛,身躯高高耸起,这表示龙族的警惕已经提到最高,“人类,报上名来。”

“我叫孟小山。”

名叫广朔的巨龙翻遍脑海中如山如海的情报,也未曾记起来人类强者中有这个名字。

孟老人却不在乎巨龙是不是知晓他的名字,只是轻轻指向地上的那具巨龙尸首:“他和你是什么关系?”

“吾子广平。”

孟老人点点头:“好,给你一夜时间处理好你儿子的尸首,日出之时,我去杀你。”

说罢,孟老人转身慢慢离去。

那头巨龙便看着孟老人的背影,金色的双目数次眯起又睁开,最终还是一声呼啸,抓起儿子的尸首冲天而去。

……

事实上,当今大禹朝廷远远没有孟老人口中那般庸碌无能。

仅仅一刻钟后,定野军泾州营接报,卧猹山中疑似有龙族现身。

一个时辰后,卧猹山地宫及巨龙现身的现场所有资料便被传回源都军部。

三个时辰之内,刚刚逃出生天的五名大禹中层官员亦尽数被秘密带回源都接受审问。

而与此同时,发往神霄帝国的加急文书已经出发,最多在天亮之前,消息便能到达神霄城。

紧接着,便是源都中各位大臣夤夜被请往宫中于御前议事,沉寂已久的大禹密谍亦如同一张大网,开始井然有序的运转。北野,南海,江湖,庙堂,千丝万缕的情报汇聚向源都,嗅觉敏感的人们隐然可以预见,又一波的血雨腥风正在悄然酝酿。

山雨欲来,风起于青萍之末。

卷一 我从天上来 第16章 明月清风去复还

商宇醒来的时候,孟老人正用烧火棍拨弄着一堆篝火,凉瑟瑟坐在稍远处,一言不发。

商宇第一反应是用力掐了自己一把。

疼!

还好,商宇轻舒一口气,他被龙族强者雷电劈中之时,六识尽丧,全然感知不到自己的身体,几乎以为自己便要死了,如今还知道疼,想来问题不大。

“多谢前辈相救。”商宇坐起来,对孟老人说。

“哟,年轻人体格不错啊,龙族天启的一记惊雷居然没有让你当成变成飞灰,还能捡一条命回来。”孟老人笑道。

“那位龙族强者果然是天启么?”商宇苦笑道,“那前辈也是?”

他虽不知他重伤昏死后发生的事情,但既然孟老人能护他安然无恙,那么想来孟老人的能为至少能在那位恐怖的龙族天启手下全身而退。

“差不多差不多。”孟老人笑眯眯的,“你现在感觉如何?”

商宇心说,天启就是天启,哪有什么差不多,自己承天七成九,可以说是离天启最近的天奉,但依然被那位巨龙碾压,在“惊雷”这种又快又猛且无迹可寻的天能之下,若非承天之力足以抗衡,根本没有什么反击的余地。

“在下感觉……”商宇再检查一下身体,惊讶道,“似乎从未受过伤一般。”

“说了救你,就不会让你少一根头发。”凉瑟瑟淡淡道。

商宇细思这句话的背后的数层意味,而后起身又向凉瑟瑟躬身一礼,郑重道:“多谢了,来日商宇必有所报。”

孟老人笑道:“年轻人客气什么,来吃东西吃东西!”

说着,孟老人用烧火棍自篝火堆旁一挑,挖出一个硕大的泥球。

他三两下拍去泥封,露出里面的一个荷叶包来,立时便有阵阵肉香扑鼻,令人食指大动。商宇闻见,立时凑了过来,待老人打开荷叶包,果然是一只烤得外焦里嫩的叫花鸡。

孟老人一把撕下鸡屁股叼在嘴里,然后又撕下两只鸡腿扔给商宇和凉瑟瑟,双眼带笑,口中啧啧连声,哈喇子混合着油汁顺着胡须落在衣襟上,老人也浑然不觉。

商宇见老人的样子,忍俊不禁,连忙低下头吃鸡腿,而稍远处的凉瑟瑟则毫不掩饰地露出嫌弃的表情。

是时夜直中宵,万籁一幽,林间松风夹带几声蝉鸣,山涧流水送来阵阵爽气,朦胧月色为万物披上一层银霜,渐息篝火旁偶尔跳起几点火星。

许多年之后,商宇依然记得这一晚篝火旁的肉香中,有一位满脸流油嘿嘿憨笑的老者,一个衣衫残破低头忍笑的年轻人,一个纤尘不染白眼朝天的女子。

优哉游哉一只肥鸡吃罢,孟老人意犹未尽舔了舔嘴唇,忽然问道:“年轻人,还有多久天亮?”

商宇看看月色,老实答道:“大概还有半个时辰。”

“那差不多了,”孟老人站起身来,舒舒服服地伸了个大懒腰,“我去去就回。”

孟老人见商宇茫然点头,蓦然放声长笑,一脚踢飞了篝火堆中仅剩的柴禾,衣袂猎猎间,乘着夜风冲天而起。

月下的山水疾驰退后,沧风流露自身侧划过,老人一声未歇,便已身在百里之外的高天上。

抬眼,却是威严的巨龙舒展双翼,在月色下往前飞驰。

广朔在荒野掘出深坑,安放爱子尸身,又搬来一座山峰掩埋之后,默哀片刻,在夜风中恢复了平素的冷静与睿智。他终于想起了孟小山是谁,也终于决定要立即逃离禹国。

老人身在空中,爽朗一声笑,衣袖挥动,似是要将这一路行来鼓荡袖底的清风轻轻甩出去。

明月下,清风中,巨龙振翼高飞。

忽地一只无形的剪刀从中将一切裁为两半,如同一副画卷,上下两分。

月色如绸,上半截明亮,下半截灰暗,清风如丝,上半截犹在舞动,下半截已然恢复寂静,巨龙是画中主角,头颅在上半截,身躯在下半截。

老人挥袖之后,转身负手,循原路踏风而回。

那天启巨龙身首分离,颓然坠落。

大禹既昌十一年七月三十日,清风月夜,孟小山斩龙族天启广朔于卧猹山西北。

……

天心海,幻神岛,这里是传说中幻宇九极第一极,是世界的中心,是幻宇上天创造世间的起点所在,世居于此的幻族人作为幻宇最初的仆人,自创始之初便守护着那座小小的幻宇天殿,直到如今。

庄严肃穆的一座大殿内,燃着大大小小百支只蜡烛,多年来风吹雨打,丝毫影响这些烛火平静地明亮着。

唯独今夜清风一过,一支烛火悄然熄灭。

“啊!”跪在殿前祷告的幻族少女惊讶地瞪大了双眼,“有一位天启,陨落了。”

紧接着,又一支烛火发出最后的“哔啵”两声后,消散了光辉。

“又一位?”

少女连忙起身,要去告知族中长老殿中烛火情况变化,但就在她退至大殿门口时,余光却瞥到,最靠近门口的那一只早有些暗淡的蜡烛,轻轻摇晃了两下,噗嗤熄灭,只留下一缕青烟,袅袅消散。

“幻宇在上……长老!长老快来看啊!”幻族少女轻轻捂住胸口,小跑着出了大殿,雪白的长发扎成的马尾一上一下晃动着。

今夜,大陆各处共有三位天启陨落人间。

……

万丈高空之上,人力不可及之处,一座华丽精巧的城堡悬空而浮,随大陆季风缓缓自东海向着天心海,那是幻宇最具智慧的玄族的最高智慧结晶——玄机城。

就在入夜之时,德高望重的玄族教授长老,在缠绵病榻十余年后,安详的与世长辞,享年一百零四岁。

所以今夜满城缟素。

便在城中枢纽处,司礼、司兵、司工、司户、执法这玄族其余五位长老与早已定好的教授长老接任者俱都换上白衣,共聚一堂。

“今夜竟同时有三位天启陨落,幻宇大乱将起。”

先教授长老去后,司礼长老资历最老,开口道。

司户长老问道:“可曾查清是除去先教授长老外,还有哪两位天启?”

“我方才吩咐天目司彻查大陆各部天能监察录像,如今已然查清。”继任教授长老答道,“一是龙族广朔,刺探情报时亡于禹朝境内,二是光神殿圣子向辉,外出游历时亡于荒陆。”

相传玄族的智慧乃是幻宇上天所赐,其掌握的种种技术早已超越幻宇常识之外,只要玄机城愿意,幻宇之上无事可以瞒得过玄机城的天目。

“如今龙族又起波澜,诸位认为我玄族可需插手?”司兵长老又问。

“不必。”司礼长老道,“此次龙族虽然较之以往谋划更大,但远不到打破大陆局势平衡的地步,吾族无需插手。”

“我的意见,与司礼长老相同。”司户长老道。

“幻宇给予吾族维护幻宇平衡之使命,如今见神霄和禹国即将陷入战火,吾心中颇有不忍。”新任教授长老道。

“教授长老莫忘了,龙族亦是幻宇生灵。”执法长老冷冷道。

三对二,以玄族规矩,此议已定。

“山雨欲来,且观其变罢。”

最后一句断言中,玄族六位长老纷纷散去。

……

苦海龙域。

巍峨的群山中,无数巨大的而威严的身影起伏长吼,声震天地,滔滔狂浪自这座巨岛扩散开去,数十里海域翻滚不休,众生万类尽皆远远避开。

“吾龙族子民啊——”饱经风霜砥砺的声音响起,群龙顿时沉寂。

“广朔大人为吾龙族大业,已然陨落于禹国,魂返归墟。”

哀啸之声再次动荡四样。

“吾族子民啊,尽情悲哀罢,这悲哀是广朔大人为吾等带来的力量,吾辈当谨记这份悲哀,吾辈更当以这力量,打破那大陆天险,为广朔大人,为吾族千万先烈,完成吾族的祖辈的誓愿,重拾荣耀!”

“广朔大人万古!”

“龙族大业万古!”

群龙悲痛的呼声之中,龙域最高处,一双深邃的金色眼眸,透过群龙,透过群山,甚至透过那波涛无尽的苦海与南海,注视着彼岸那片龙族思慕了数千的大地。

“很快,就会再见面了。”

……

天光微白,夜色未散,商宇有些茫然地呆了一会,然后问凉瑟瑟:“前辈他去了哪里?”

凉瑟瑟抬眼看看天空:“你自己问他。”

然后孟老人飘然落在商宇面前:“嘿嘿,我替你做完了那件事,不必谢我。”

商宇思维僵住一段时间,才理解“那件事”是什么——孟老人居然真的去杀了那位龙族的天启强者。

他低头看去,孟老人临走之前,踢飞了那一堆篝火中仅剩的几根燃着的树枝,孟老人斩龙归来,那篝火尚未完全熄灭。

“老前辈真神仙也!”商宇由衷赞叹道。

“咳咳,年轻人拍马屁的本事也是不小。”孟老人咳嗽两声,恢复了佝偻的身姿,走向凉瑟瑟。

商宇正要说什么,却见老人手中飞来一物,连忙伸手接住,却是那一块日间老人曾借给他避暑的清风令。

“年轻人,就此别过了,这个就当是临别礼物了,日后若有机会到巽国,可以去风神殿找我。”

商宇闻言再抬头,却见那两人一马早已到了数十丈之外。

枯瘦老马,神秘少女,佝偻老人,一如初次见面,从容远去。

“后会有期。”商宇轻声道。

卷一 我从天上来 第17章 刘痕

淄州城,风烟巷,高朋往来,贵人如云。

说来刘痕先生今年三十寿辰,本来只邀了几位相熟的好友与府邸左右几家邻居来府中小酌一番,并不想弄到天下皆知万方来贺的地步,他这般人物,早已无需这些东西来为自家增光添彩。

只是那位七皇子早年在北方草原领兵征战之时,曾经身陷危境,幸得刘痕先生相救方能大难不死,而今春七皇子调防回湖东,早早便扬言要以一份举世无双的厚礼为救命恩人贺寿。

如今大禹四子争储已是明面上事情,各方都盯着对手举动,七皇子如此一来,其余三位皇子自然也坐不住,纵然以刘痕先生天启之尊,在此关口绝不至于明确倾向于哪一方,但若是兄弟前去贺寿而自己不去,又怎能保证先生不会生出什么别的看法。故而三皇子四皇子俱是派遣使者专程赶来,而坊间传闻六皇子更是白龙鱼服,亲至淄州城。

有四位皇子率先起哄,朝堂江湖上下跟着架秧子的人自然也就多了起来,有意投效某位皇子的,真心前来贺寿的,想在天启先生面前留个印象的,还有单纯想见刘痕先生一面的崇拜者与只为看热闹的闲人,刘府既然先前不好拒绝四位皇子的盛情,这后面也自然难以推脱这些人的拜贺。

好在刘痕先生为人随和,大手一挥,来者是客,刘府通通欢迎便是,于是便有了今日这整条风烟巷摆满酒席,数千宾客熙熙攘攘,以至于淄州府下令派人维持秩序的胜景。

满巷酒香中,一群又一群人“我当年和刘痕先生如何如何”的吹嘘声中,商宇一袭青衫,走近刘府大门。

刘府大门此时自然也是排着队,两位门子一左一右,一个恭敬收下各方来宾拜帖礼单,一个招呼着侧门处进进出出的几个伙计搬动礼物,侧门后隐约可见两名账房执笔不辍。

“这位大侠,府中地狭,还请在门外入席罢!”

“这位先生,您来迟了府内人满为患,便请您在门外入席罢,失礼之处还多多担待。”

“啊,原来是周大人,李大人一早便来了,在里面等您多时,这边请。”

“……”

刘痕先生寿宴,前来的各色人等总有一千数百,能入府中拜见主人入席饮宴的,自然不会太多,如何区别甄辨,自然是很考验门房的眼力,而要如何将宾客分出内外之别来,却又一不伤及客人颜面二不损害主人名声,更是需要十分的练达老成不可。

刘恒先生作为主人固然淡泊随和,但若让主人因为性子好便被人占了便宜去,那便是下人大大地失职了。

但看这一对门子待人处事大方得体,对达官显宦固然谦卑,但对三教九流亦是礼仪周全,商宇便知刘家绝非世上传言的那种暴发户。

“这位先生,您是?”

商宇来到府门前,那门子看他一眼,尊敬问道。

这位客人皮肤白皙,有几分书卷气,不似长年风餐露宿的人。步伐肃然,眉眼生威,是经历过生死厮杀之人,或许手上便有人命。一身上好湖州锦缎青衫价格虽不菲,但是寻常成衣铺的样式,不是量身定做。头发虽然梳理过,但发梢仍有点点水迹灰尘,想来是远道而来,在临近客栈中略加梳洗便匆匆赶来。

门房识人无数,一眼便看出许多东西,有些特征明显,有些却需要琢磨琢磨,但他只是将这些牢牢记在心中,一句也不多说,恭敬发问。

“在下商宇,自汀州疏水书院而来,代好友秦逸为刘痕先生贺寿。”商宇轻轻一礼,却没有拿出任何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拜帖名帖礼单一概没有,门房以为他一时忘却,便不着痕迹亮了亮手中其他人的拜帖,微笑等着。

商宇却是心中苦笑,他的行李一直贴身背着,前日遇见恶龙,被一道雷劈下来,别说名帖文牒以及那作为贺礼的一副书画了,便是一身衣服都碎成了布片,若不是他随身还有两三块散碎金银,今天恐怕他就要光着屁股前来祝寿了。

“我途中失落了行礼,还请这位小哥进去通禀一声。”商宇自知理亏,心情再差也依然软语道。

“这……”那门房稍加犹豫,不过还是看在秦逸这个名字的份上,道一声“稍等”,便快步走了进去。

商宇也不逾越,静静在门口等着,而他身后有人纵是面露不耐,但在这种场合自然不会无礼。

就在这个当口,一行人衣着华丽,各带兵器随身,自巷口气势汹汹而来。

“大禹承天司供奉范北沙,前来为刘痕先生贺寿!”

那一行人未至大门,为首的男子便朗声喝道,这一声声音之大,竟压过巷中这许多宾客的攀谈杂乱之声,摆明了是要让府中的人听见。

只是这哪里是做客的礼数?

不少尚在门外等待的宾客眉头皱起,低声议论亦是不绝于耳。

商宇抬眼看去,却见那人四旬上下,面阔目大,颔生短须,身材健硕,一身金线绣猛虎的皂袍配厚底官靴,行路亦是虎步生风,很是威武不凡,身后四个服饰相同之人,虽然没有为首那人的威武气质,但走路也是大摇大摆,恨不能横行过街,一路走来倒是听得“承天司”名号的宾客纷纷让路,也让他们颇有几分气势。

承天司是大禹极为特殊的一个衙门,专司供奉投效朝廷的大小承天者,这些人来历复杂,本领各异,有些出身不甚清白,有些甚至还有案底在身,但只要入了承天司,一身天能为朝廷所用,便有与各级朝廷命官等同的品秩俸禄,地位超然。

沂侯赵英便曾对商宇提及,他若愿意入承天司任职,一品以下官职任其自选,之前秦逸也曾提及,当今大禹皇帝曾多次请刘痕先生出山统领承天司,但皆被先生拒绝。

刘痕愿不愿入承天司是一回事,但承天司中桀骜不驯之辈服不服这位天启那又是另一回事。

听说承天司供奉皆是天奉,如今也不过寥寥三四人而已。

今天这架势自然不难看懂,皱起眉头,商宇却在寻思着,如今大禹朝堂江湖乃至水神殿都十分敬重刘痕先生,这一群承天司的人倒是有来砸场子的胆量?

六七步间,这位范北沙就到了刘府大门口近前,依然是气势汹汹要往前闯,而商宇正好挡在门前,他们却也没有停步或是提醒的意思,明摆了是让商宇自行让开。

商宇垂手静立,目视前方,规规矩矩的站着等待门房回信,却是只当没看到就要撞过来的一行人。

“让开!”一行人走到近前,范北沙斜着看他一眼,身后便有随从高声喝道。

这里道路纵然拥挤,容三四个人过的宽度也总是还有,你们那走路的样子都快成螃蟹了,也好意思教别人让路么?

商宇心情不佳的时候,一向是一个促狭的人,哪还管你是谁,于是便很有礼貌地回道:“乖,一边呆着去!”

偌大一个风烟巷,呜呜泱泱上千人,居然神奇地安静了一息。

很快,范北沙身后四人勃然大怒纷纷道:“小子,你找死?”

“别胡闹。”四人作势欲冲上来,却被范北沙伸手拦住,他漠然看了商宇一眼,似乎不屑与这种在刘府门口等候的小厮多说一个字,便抬眼往刘府内看去。

商宇随之转动目光,就看见先前搭话的门子恭敬引路,其后一个青灰衣袍的年轻人走了出来。

“承天司范北沙,特来为先生贺寿,祝先生多福多寿,长命百岁。”

范北沙对着走出来这人抱拳道,只是这口气怎么也不像是拜寿的样子。

商宇却明白过来,原来出来这位年轻人就是刘痕先生。

刘痕先生虽是寿星,但今日也如往常一样只着一身不起眼的青灰衣袍,干净练达,只在腰间配了一条绣朱红色如意云纹的缎带,算是应个景。

这位先生名气虽大,看起来却是平眉顺目,神光内敛,他出得府门,不去理会满脸挑衅之色的承天司供奉,向四周团团一揖,笑容满溢道:“远客幸来,刘某不胜欣喜,蒙诸位抬爱,感佩万分,只是府中狭小实在难以酬答诸位,今日诸多怠慢,刘某在此先向诸位豪杰抱一声歉了。”

在场众人口中纷纷道不敢,不少人却将目光看向范北沙,您老人家怠不怠慢我们不打紧,怎么应付这位煞神才打紧呢,只要这场好戏精彩热闹一些,我们可就算是没白来。

刘痕对众人寒暄罢,商宇正要看他怎么应付范北沙,他却转头对商宇一礼,笑道:“想来你便是疏水书院的商宇先生?”

商宇吃了一惊,连忙回礼:“正是在下,来的鲁莽,还未拜见刘痕先生。”

刘痕扶起商宇,上下打量一番:“与秦兄一别数年,不想我这点小事他还记在心上,前次与他通信,他也特意提起过你。”

“想来都是秦院长谬赞了。”商宇客气道。

刘痕摇摇头:“你想错了,他可没有夸过你一句好话。”

“……”

“哈哈哈。”刘痕爽朗大笑,拉着商宇往里走去,“走,进去喝酒。”

商宇见这位天启先生性子恢弘无拘,也是心生好感,便跟着他往府内走去。

这时自然有人不乐意了,只听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道:

“怎么,刘痕先生原来眼高于顶,竟是未曾见到小人么?”

卷一 我从天上来 第18章 皇子

刘痕闻言,停下脚步,仔仔细细上下看了范北沙一番后,才做出一个吃惊的表情:“哎呀!原来是范供奉,稀客稀客啊,你何时到的?我竟全然不知。”

这自然是一点情面也不留的嘲弄,范北沙一行人来势汹汹,恨不能满城尽知,临到门口还特意三番两次高唱自己的名号,唯恐喧宾不能夺主,便不提往日些许恩怨,任何主人见到如此恶客,恐怕都不喜欢。

“在下也是……方才赶到。”范北沙面色难看,却依旧缓缓说道,“贺先生……多福多寿。”

“好说好说,”刘痕似乎不在意对方面色,笑吟吟道,“范供奉既然是远道而来,一同进去饮酒罢。”

“哼!”范北沙冷哼一声,不再搭话。

刘痕带着商宇自正门入府,门房引范北沙一行人随后,商宇正自疑惑,就听刘痕小声笑道:“这位范供奉深恨在下,以往见了我虽不敢拔刀相向,可总要过过嘴瘾骂我两句,今日却不知怎么有礼貌了。”

商宇记在心里,却不多说。

府内确实不甚宽阔,只是小院清幽宜人,也无甚特别装点,竹影假山间众人分席而座,坐席前各置小几,一席二三人,共计也不过十余席,几上菜肴果蔬倒真是与府外别无二致。

此时园内有四五席有人落座,剩下的仍虚席以待,那门子引了承天司一行人至两处挨着的席位入座,刘痕确实拉住商宇一同坐了主位,商宇也不挑,客随主便而已。

“列位列位,这位是疏水书院商宇先生,是秦逸院长好友,大家多亲多近。”刘痕笑着对席间众人引荐商宇,众人也纷纷起身见礼。

一番寒暄,商宇才知道,刘痕摆宴原本也只是想酬答亲近之人,这园内的人大多也不是什么达官显贵、承天强者,有五六人是刘痕游历江湖遇见的朋友,四五人是这附近时常走动的邻居,除了淄州城路太守与师爷在西面独居一席外,其余仅有几名官员也不过是常来常往的巡城官、地保税司一类。

刘痕介绍完商宇,转向范北沙,也笑着向众人引荐:“这位是承天司的范供奉,呵呵……”

一声“呵呵”之后,刘痕竟然就转头不言,开始向商宇问起秦逸近况。

众人自然知道承天司对刘痕恶意满满,也懒得去和他招呼,倒是那位路太守主动离席举杯向范北沙遥遥致意,但范北沙却是心中有气,对此视若不见,倒把这位一州主官闹的有些尴尬。

只是此间人们本就分席而坐,各自谈天饮酒,倒也不显得气氛有何不融洽。

商宇正与刘痕交谈间,一个英武汉子走了过来,对着商宇一抱拳:“商宇先生好。”

商宇方才已经认识过,这人名叫纪标,亦是刘痕先生好友,旁的商宇未曾注意,倒是此人腰间一柄短刀品相非凡,让商宇不由得高看一眼。

“原来是纪兄。”商宇起身抱拳。

纪标见过礼后,也不见外,便直接对刘痕道:“老刘,你怎么把承天司这货放了进来,这岂不是大大扫了兴致?”

刘痕翻个白眼:“人家大小也是一品的供奉,从源都跑来给我贺寿,我还能拒之门外不成?”

纪标冷哼一声:“你又不是不知,这姓范的心胸狭窄,自从你回国之后便处处针对你,上次被你教训一顿之后,不仅没有收敛,反而到处造谣中伤,实在是下作。这次他说是来贺寿,其实不就是来捣乱的?只要老刘你点头,我这就去收拾了他。”

“你又打不过他。”刘痕笑着摆摆手,“他要捣乱,咱们就看看他想如何捣乱嘛,反正我这生日早就被搞得不得安生了,再乱些也无妨。”

他见商宇在一旁插不上话,便对商宇笑道:“你别看承天司禄位不小,可是在大禹江湖中口碑可是臭了大街了,当年秦兄被举荐入承天司,他死活不愿去,还在源都闹出好大一场风波来。”

商宇有些惊讶:“这是为何?”

“当然是因为这群东西太不是玩意了。”纪标道,“仗着自己有点天能,横行无忌谁也不放在眼里,更可气的是借着朝廷的特赦权,敛财勒索欺男霸女,哼,皇帝还让老刘去做什么统领,却不知道要是老刘的脾气去了承天司,只怕不到半天大禹国就没有承天司这个衙门了。”

商宇点点头,他险些被天启秒杀过一次,自然知道天启的强大,只是依旧疑惑道:“就算有朝廷撑腰,他们又如何敢对刘痕先生不敬?”

刘痕却端起了酒杯,微笑不言。

商宇心中思量,敢明目张胆针对一位天启,那自然是背后有另一位天启,却不知是皇室还是神殿,或者是那位赵帅?

他思量间,却见那门子匆匆过来,低声对刘痕道:“先生,七皇子到了。”

而后面的另一个门子引着一个身着轻甲的年轻人缓缓步入园中,此人剑眉星目,面露英秀,轻甲披身,外罩一袭大红披风,腰间一刀一剑,步伐之间森然有度,隐隐透出一种少见的煞气,而他身边跟着的,却是商宇见过一面的定野军左督夏武华。

满园宾客,也许有人承天之力极高,也许有人官威凛凛,但却无人有这两位那种行伍之中规矩森然的杀伐之气,一时之间,众人纷纷侧目。

随后,众人纷纷起身行礼:“见过七殿下!”

就连从未正眼瞧过其他人的范北沙亦是躬身行礼。

唯独靠近刘痕身边的几位江湖豪杰,却是仅仅站起来虚应几声,连腰都没弯下去,简单来说,就是一个混字,商宇的性子,站在这群人身边,自然也是跟着混。

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

幻宇从来是诸国林立而尊天重士,任何君主想要让这些游离于朝堂之外承天者恭敬行礼,那么必须要先行表达出更多的尊重。

七皇子来在庭院正中,面对刘痕坐席下首,解下披风递给夏武华,然后神色肃然,一揖到地:“学生夏晖拜见刘痕先生,祝先生万福万寿,千事顺遂。”

礼罢,保持着躬身姿势一动不动,直至刘痕过来搀扶起他。

“七殿下何必如此。”刘痕与七皇子相识多年,倒是没有与其他人那般客套寒暄,只是轻轻一叹,“殿下盛情,在下感念在心,请上座!”

七皇子直起身,站姿如标枪一丝不苟,却是微微低头,口中道:“学生此来,只为贺先生寿辰,其他杂事一概不提,免污了先生耳朵。”

说罢,便往刘痕主位下垂首的第一位坐席落座。

大禹重礼仪,今日是刘痕寿宴,便是皇帝亲至,也不会抢刘痕的主位落座,客席中北侧第一位便是上座。

七皇子方落座,随后又有两队官员进来,看穿着打扮皆是一般无二的大禹王府从事官服,只是两队为首两人一个瘦高一个矮胖,两人相见倒是有如仇寇一般,各自人马也是分两边落座,一派泾渭分明的景象。

“三殿下为刘痕先生贺寿。”

“四殿下为刘痕先生贺寿。”

这是三皇子与四皇子的使者。

之后,本地神殿一位年迈祭司带着两位弟子亦是姗姗而来,大禹名义上四大天启之一寿辰,神殿自然尊重。

随后陆陆续续又有十余人入府贺寿,直至日上中天,总算得上是宾客到齐,刘痕看看天色,便拿起酒杯起身准备说两句。

这时,那伶俐的门房小童拉住刘痕衣袖,低声道:“先生,六殿下还没有来……”

“他又未和我说要来,不必等了。”刘痕低声微笑道。

说罢,他向众人举杯,众人见了,也都纷纷静下来听他说话。

“今日刘某之事,实在微不足道,蒙诸位挂怀,刘某感念在心……”熟悉的客套开场,商宇正要听听这大禹国的人是如何长篇大论地说废话,就听刘痕接着说,“那就开席吧。”

然后刘痕连酒都没有劝一杯,便径直坐下,吩咐下人上菜。

于是有从人鱼贯而入,撤去先前众人案上果蔬冷碟,换上种种山珍海味时鲜佳肴,府内府外俱是一般。

商宇待刘痕坐下,这才低声问:“大家都说六皇子会亲自来为先生祝寿,如今三位皇子的人都在,先生唯独不等他,不怕他多想?”

刘痕饮一杯酒,低笑道:“我自然知道他六皇子要来,只是我想,他夏昭何德何能,也配让我吃个饭还要等他?”

“咳咳……”商宇一口茶水险些呛到,“先生你这句话……真狂。”

“以后你就习惯了。”刘痕见有人遥遥与他敬酒,也是举杯示意,一饮而尽。

商宇见一道兰花熊掌上了桌,色泽诱人香气扑鼻,想起来自己早晨起来还未曾吃东西,便耸耸肩膀不再说话,拿起筷子埋头进食。

这满座宾客无不觥筹交错,把酒言欢,要说真正埋头只顾吃东西的,除了商宇便只有七皇子二人。

七皇子夏晖与夏武华一派纪律森严的军人作风,两人坐姿端正,不言不语无声用餐,仔细观察可发现,这两人才是吃的又快又多,而且吃相端庄,比起商宇不知要好看多少。

刘痕却是只顾与亲近的朋友闲聊饮酒,全然不顾几位皇子的使者,只是众人皆知,在众多性格怪异、动辄屠州灭城的天启大能之中,刘痕先生已经算是脾气极好的,倒也没有什么人敢去主动劝酒搭话。

不过许多不同的官员贵人难得聚在一处,相熟的各自之间叙一叙交情,聊一聊朝野局势,不熟的各自拉一拉关系,留几分好感,一时之间倒是宾主尽欢其乐融融。

这一顿饭大家都算各有所得,而商宇吃的很饱,唯有一些冲着看热闹而来的人,总觉这场面未免不够热闹。

酒过三巡之后,七皇子突然站起来,走到庭院中央。

众人声音顿消,聚精会神看着这位皇子。

热闹来了。

卷一 我从天上来 第19章 寿礼

刘痕寿宴之上,宾主尽欢之时,大禹七皇子夏晖离席起身,来至庭院当中。

“先生今日寿辰,学生聊具薄礼,为先生贺。”

随着七皇子朗声吐言,接着有从人自外而入,依次呈来三个紫檀托盘,献于刘痕席前,托盘中各有大小不一的金玉锦盒,极尽雕琢装饰之华丽。

七皇子不再多言,躬身一礼,而夏武华立于七皇子身后,指着那三件朗声介绍道:“七殿下闻先生寿辰,于半载前便精心筹备,各方收集,今日为先生献上寿礼三件。”

随他开口,从人也打开第一个锦盒,在座宾客无不瞩目过来,都想看看七皇子如此用心,究竟是搜罗来了何等奇珍异宝,商宇也放下筷子举目看去,他正坐在刘痕身边,看的分外清楚,那第一个宝盒当中,是一个墨色小瓶。

他试着以天能感知瓶中空间,却是骇然发现自己的感知中那小瓶周遭一片虚无,似乎任何天能对其都是无用。

“寂石?”商宇眼看那墨色小瓶,脑中闪过典籍记载,低声惊呼。

神典记载,寂石是幻宇创世之前便存于虚空中的奇异材料,生来可避万法,上天创世之时将之带入幻宇,却未以天力点化,故其落于九神之外,世间种种天能遇之皆暂消于无。

随商宇提醒,宾客中亦有见多识广之辈认出此物,一时间议论纷纷,各自心下更是猜疑,寂石能可对抗大承天者,是大陆各国毫厘必争的宝物,究竟是何等珍宝,需要用寂石瓶盛放?

商宇抬眼看向夏武华,心中已有猜测。

“第一件寿礼,天选丹九粒。”

夏武华一语落地,满堂俱静。

幻宇大陆上,天选丹是一步登天之药,更是幻宇大陆上各大门阀世家力保后代人才有继的关键之物,其炼制方法虽在各国门阀中广有流传,但其所用药材珍惜难寻,炼成所需人力物力绝非寻常世家可以承受,以此物为贺礼,便是刘痕一位天启,这份人情也不是那么好还。

果然,商宇心中一叹,七皇子在禹国的势力远非沂侯赵英能比,便是夏武华当日让出那一朵玉晶花,依然不妨碍今日七殿下一出手就是九粒天选丹。

再看刘痕先生,却是神色淡然,似乎并不为这稀世珍宝有所动容。

夏武华不去管宾客间议论纷纷,示意从人打开第二个锦盒:“第二件贺礼,乾坤袋一只。”

锦盒打开,一只巴掌大小的精巧绣金袋子静静躺在盒中,庭院中议论声更显嘈杂。

乾坤袋能纳府库于一囊,除了是罕见的承天之物,更是国之重器,大禹每一只乾坤囊皆是记录在册,调支取用皆有严格章程,严禁私相授受。

三皇子四皇子派来的两位长史相视一眼,各自脸色俱是阴沉,天选丹也便罢了,乾坤袋也拿来献宝,这位七殿下当真是肆意妄为。

而一旁那位神殿祭司面色亦是微微一变,低声对坐在身边的弟子吩咐:“回去之后禀明神殿,查清楚七殿下此物从何而来。”

“是。”那弟子知晓轻重,低首应是。

商宇将众人反应一一收入眼底,却更想知道刘痕先生如何看,他侧身眼望去,却见这位年轻的天启先生心思似乎并不在眼前至宝之上,只是抬目注视远方若有所思,良久才轻轻摇头,露出一个微笑。

商宇不解间,却见面前侍从缓缓打开狭长的第三个锦盒,一柄狭长曲刃刀现出身来,其刀通体黝黑,唯有单锋刃亮如白雪,黑白分明间锐气森然,望之不由遍体生寒。

夏武华又道:“第三件贺礼,六年前兵海竞锋盛会上夺魁之名刀‘昏晓’。”

此话一出,满座又是赞叹,只是不如之前那般激烈。

金瓯天朝得金神庇佑,自古产奇金异铁,天下名刀名剑大半出自其国,人尽皆知四年一届的兵海竞锋评选出的逸品名震天下,但具体如何了得,在场众人大多不善武道,倒是很难看出好坏。

刘痕先生却是双眼一亮,伸手拿起宝刀,轻抚刀脊,凝神观瞧。

“果然是好刀!”

突然一声大喝,惊得在座众人都是心里一跳,商宇回头看去,却是范北沙大步走入庭院正中,行至夏武华身边,轻轻挤开夏武华,面露挑衅之色,看着刘痕先生。

夏武华眉头一皱,回头看向七皇子,却发现七殿下也看着刘痕先生,而刘痕先生也是一怔,忘记了说话,场面竟然一时僵住。

范北沙见众人都被自己的霸气震慑住,甚是满意,望向刘痕先生道:“往日在下多蒙先生照料,今日先生寿诞之喜,在下……特来向先生讨教。”

“噗!”

商宇一口酒喷了出来,之前见此人只觉厌恶,此时看他神情语态,商宇竟觉得有些可爱。

满堂宾客无人在意商宇失态,俱都注目范北沙,此人莫不是疯了?

固然幻宇之上人人皆可承天之力,但幻宇上天从来只有偏爱没有公平,天奉再强也有人力所至的极限,而天启大能的力量已然是另一层次,完全不可同日而语,或许曾经有天启大能败亡于天奉之手,但了解过刘痕先生的人都知道,那绝不会是刘痕先生。

“哦,这样啊……”刘痕先生随意点点头,将宝刀“昏晓”放回盒中,用眼神示意夏武华先退下。

“既如此,那你想怎么讨教?”

刘痕先生起身越席而出,站在范北沙对面,掸了掸衣袖。

众人屏住呼吸,庭院顿时一静,唯有府外喧闹声阵阵还在越墙传来。

……

“贾大人,你以为如何?”

四皇子府上那位长史见得这一幕,从容端起酒杯,探身问与他隔一座假山而坐的三皇子府长史。

“能见得这一场热闹,本官只觉此行不虚。”贾大人手捻长髯,微微一笑道,“易大人来此,不也是为了见识这位范供奉新得的那件承天物么?”

“啊,我道为何范供奉骤然间敢挑战刘先生,原来竟是新得了一件承天物么?”易大人装傻道,“多蒙贾大人告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贾大人微微一哂,不再多言,自三皇子与四皇子成年开始,他与易长史便明争暗斗,十几年来他岂会不知对方的心思,只是他既认为四皇子无人君之相,又自负自负对方才能远不如自己,向来对之不屑一顾,也懒得与其争口舌之辩。

另一侧神殿那位年长的祭司亦是起身注视过来,他亦是知晓范北沙的底气所在,却不知这件众人谨闻盛名的承天物是否真的能够让范北沙超越这一道天堑。

范北沙立于刘痕面前,在那双有些心不在焉的眼神下,袖中双手止不住颤抖,深深呼吸方能勉强压抑。

他自家事自家心知肚明,四年前他便试着挑战刘痕,不过一招便落败。三年前在北境战场之上,他又暗中设杀局对付刘痕,彼时隔着蛮人军阵,刘痕遥遥望过他一眼,那眼神一如今日一般心不在焉,彷如心中有事思索,有些懊恼旁人打扰一般。

便是在这样的眼神下,那一战中六千金月蛮族先锋无一生还,他精心培养的二十五名天能配合无间、精善合攻之术的天授死士亦是个个身首分离,死无全尸。

此前万种狂傲,不过是为自己聊做声势,此时此刻刘痕当真站在他面前,他却发现自己竟连拔刀的勇气也没了。

“恩?”刘痕等得有些不耐烦,向他颔首示意。

范北沙再次深吸一口气,右手按住胸口,确认那东西还在怀中,心智再度坚定,目光看向刘痕,又看向七皇子那价值连城的三件贺礼,目光炙热起来。

此次机会千载难逢,只要能向那位殿下证明自己的价值不输于一位天启,那么其今日拥有的地位自己明日同样会有,天下任何奇珍异宝,到时自然会有人乖乖送上门来。

“在下蒙幻宇眷顾,近日偶然得到一件宝甲,一试之下方知非凡,但不知威能究竟如何,又不得高手赐教,近日趁此良机,还望先生与我切磋品鉴一番。”

范北沙强压心中的紧张与激动,缓缓对刘痕先生说道。

“哦,”刘痕无可不可点点头,“那来吧。”

范北沙见刘痕毫无防范之心,心中大定,目光扫过刘痕身后那案上放的三只锦盒,突然间又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先生,你我既是赌斗,不妨挂点彩头如何?”范北沙鬼使神差道,“若我能侥幸胜得先生一招半式,在下想请先生将那口‘昏晓’借与我把玩几日。”

“唉?你这可有点不要脸了啊。”刘痕哭笑不得,这是哪里的事情?你来寻衅滋事,竟还要惦记我的东西么?

“怎么?先生不敢?”范北沙话一出口便知不适时宜,但已然如此,便就硬着头皮做出轻蔑状,兀自冷笑道。

纪标在一旁亦是冷笑道:“‘昏晓’是兵海竞锋上夺魁的名刀,你既要赌斗,又有什么对等之物可以拿出来?”

范北沙面色一僵,思索片刻,自信道:“我便以我的神行珠为赌,先生敢应战么?”

大禹不少人知晓,神行珠乃是这位范供奉随身的承天物,此珠蕴含天能,常人配之可日行数百里,范北沙昔日为夺此物犯下不少案底,后加入承天司,亦是凭此屡立奇功,今日他以此做赌,想来是有非常的把握。

“好啊,来吧。”刘痕先生真有些不耐烦了,挥手让府中侍从再退开些,对范北沙招招手。

范北沙亦是沉下心来,目中透出冷静,盯紧刘痕先生。

刘痕之强,在于承天之力太过恐怖,其天能出手,动辄有毁洲灭城之威,相比之下,其刀法虽然精妙,但其身躯毕竟是肉体凡胎,如今在城中,其不敢全力施展天能,只要我找到机会近身,凭我宝甲之利……

范北沙一面伸手入怀中,一面想着,竟是越想越觉得自己胜算越高,不由渐渐露出笑意。

典籍所载,这宝甲平时凝成弹丸,一旦以天力发动,便会覆盖全身,其赋予之力比起天启的肉体力量尚要强出不少,更何况这宝甲自带一种威力极强的天能,只要乘其不备发动……

唉???

我的宝甲呢!!!

范北沙脸上笑容僵住,面色大变。

这时,却见刘痕先生身后走出一人,对着刘痕一抱拳,朗声道:

“在下此来途中不慎遗失贺礼,今蒙先生款待,甚是惭愧,若先生不弃,便由我替先生与范供奉切磋这一场,以作寿礼如何?”

卷一 我从天上来 第20章 赌斗

商宇走到刘痕身边,看着范北沙,面露微笑。

范北沙自然还记得他,之前府外一点插曲,他只将商宇当做一个在刘府门前侍立的闲杂人等而已,而后来进得府中,范北沙虽看出他与刘痕颇有交情,却因为心中一直谋算着挑战刘痕之事,不曾将注意力放到商宇身上。

直至此时商宇开口,范北沙才意识到,这个看起来像是小厮的年轻人,极有可能是一位与自己相同的天奉,只是此时他同样心乱如麻,一时也不知怎样理会商宇是好。

方才还确认过在自家怀里的宝甲兵丸,怎的会突然不翼而飞?是自己产生幻觉不成?或者说便是此间之人动的手脚?若是刘痕此时动手,自己又如何下台?

范北沙正苦思沉吟间,却听刘痕开口。

“商宇,你有把握吗?”

刘痕倒是毫不顾忌,指着范北沙对商宇道,“范北沙承天七成九,除去神行珠外,至少还有两件杀力极强的承天物在身,再加上此人久经战阵,心狠手辣,天启之下很少有人能胜过他。”

商宇轻笑道:“若在下败了,先生会怪我吗?”

“那倒不会。”

“那就无妨,在下尽力一试。”商宇朗声一笑,学着刘痕的样子一掸袍袖,向范北沙道,“想来范供奉本领超凡,不会吝啬指点在下一二。”

范北沙此时尚且未从自家宝物丢失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听得商宇有意用话将他,心说这倒是来的正好,此时挑战刘痕的最大依仗已然失去,扬名立万已成虚话,那便顺手收拾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也好下台。

于是这位范供奉面上冷笑一声:“小兄弟要来替刘痕先生与在下试一试手,在下自然欢迎,只是不知那赌斗之物还算不算数?”

“算。”刘痕见商宇神色从容,扔下一字后,便往后退开,场中只留范北沙与商宇两人。

“这位小兄弟放心,在下定然点到为止。”范北沙见刘痕应允,呵呵一笑,脱去外袍交给下属,然后自腰间抽出一根软鞭,其柄上镶嵌一枚土黄色石块,鞭身通体惨白色,品相一看便知不凡,他随手抖了个鞭花,空中乱影纵横,噼啪作响。

商宇亦是脱去外衣放在一旁,又左右看看,对一旁的纪标道:“纪兄,借宝刀一用。”

“商宇先生小心!”

纪标见木已成舟,也不犹豫,按刀一拍,锵然一声短刀脱鞘飞出,正落入商宇掌中。

此时在座宾客见场中情势再变,自然又起议论。

矮胖的贾长史看向商宇,双眼一眯,问瘦高的易长史:“易大人,这位年轻人我瞧着面生的紧,敢此时与范供奉切磋,想来也是一位极为了得的天奉,却不知你以前可曾听说过?”

易长史捻须微微一笑道:“贾大人,此人乃是沂侯好友,四殿下亦是颇为赏识,他时常往来王府饮宴,我自然是熟识的紧。”

这就叫瞪着眼胡说八道。

贾长史知道从这位老对手嘴里难听到一句实话,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

商宇却不理会那些,接刀在手之后,掂了掂分量,上看刀尖下看刀柄,前看刀刃后看刀背,赞一声好刀,便持刀而立,看向范北沙:“范供奉,请了。”

“来!”范北沙随意一甩软鞭,立在原地,示意商宇进招。

众目睽睽下,商宇踏步上前,不疾不徐平平一刀递出,既是提醒对方小心,亦是试应后招变化。

“哈!”

未及近身,听得一声轻喝,便见软鞭银蛇舞动,嗖嗖往商宇身上招来,商宇不慌不忙矮身变式,短刀抖动,便要使巧劲将软鞭拨开。

他却不知,范北沙面上轻蔑之色不减,心思却重,此时出手已是杀招。

“铛铛”两声脆响,那软鞭竟如有灵性一般,紧紧贴在了那刀刃与商宇手上,商宇顿觉手中短刀重逾千斤,动弹不得。

原来那软鞭名唤“千钧”,本就是两件承天物熔铸而成。那软鞭带有天能“跗骨”,不拘任何物件皆可吸附其上,牢固异常摘之不下,而那柄上一枚“重石”,更是带有土部天能“千钧”,其在御主手中无甚重量,但对之外界,却有千钧之重,两者相得益彰,往往一出手便能让敌手战力尽丧。

昔年,北方蛮族三汗国之一的苍枭部入寇北疆,烈枭军团驭凶禽为坐骑,来去如风,蛮人大将赦奇更有一头承天七成的巨雕为依仗,万夫披靡。大禹牧野军纵然以十倍之军全线围剿,仍是左支右拙,难以抵御。其时,便是范北沙在百万军中掷出“千钧”系住那天奉巨雕,千钧巨力之下,生生让那凶禽与蛮人将军一齐自空中坠下,摔成肉泥。

商宇一时挣不开束缚,抬眼看去,却见范北沙冷笑一声,将那软鞭轻轻挽在左手,右手一抖,袖中一柄钢刺闪电般刺出,眨眼间便来到他面门。

商宇皱眉,却是欺身而前,趁那“千钧”松弛一瞬,举刀“铮”地格住这一刺,而后运力一推。

“砰!”

范北沙不曾料到商宇气力竟如此巨大,一时之间下盘不稳,被商宇逼住倒滑了出去,但退步之间,一手飞速挽回软鞭,一手抬刺往前,巨力之下商宇亦是受制,便被拉着往范北沙往他钢刺之上撞去。

商宇再欺近,手中刀势再不收敛,狂风一般倾泻而出,范北沙继续退,钢刺诡异精准,处处致人死地。

周遭之人只见得两人一进一退间,身形如电,手中兵刃挥舞如风,金铁交击间,声声动人心魄,俱都是屏息观战,生怕错漏一招半式。

商宇受制于“千钧”,唯有不断进逼,方能在软鞭张弛晃动间自如挥刀,而范北沙此时才知对手近身刀法了得,但他出手慢商宇半招,体式不稳便失先手,只得堪堪招架,亦不敢松懈半分。

此战三招之内便演化至如今这般局面,两人却都不曾料到,期间之凶险,任一人稍有疏忽便是重伤惨败。

商宇纵是险中求战占得上风,然而软鞭长度有限,终有收尽之时。

转眼间,三十一招过,软鞭“千钧”已然被范北沙尽数挽起,眼看商宇再无转挪余地,范北沙狞笑一声,左手借软鞭定住商宇身形,右手钢刺一抖,直直向商宇右眼刺来。

一旁的刘痕先生眉头一皱,眼睛盯着范北沙,右手收于袖中,将抬未抬。

商宇奋力维持自己身形不坠,全身紧绷,额头已见汗珠,此时见他刺来,粗喘一声,左手一把格住范北沙手臂,堪堪将之推开。

范北沙虽不料商宇还有余力,但应变却是极快,当即手腕一抖,钢刺脱手射出,毫厘之间便要在商宇连眼都不及眨时,一刺贯穿其头颅。

这下手可真是够狠的,商宇心里叹了一声,发动了天能。

“啊!”

一阵惊呼,众目睽睽之下,那柄钢刺方离范北沙之手,便消失不见,而后众人有眼力极好的才看见,那柄钢刺突兀出现在了范北沙身后半尺处,仍以那出手的速度破空射来。

“噗”的一声,钢刺自后钉在范北沙左肩,顿时血流如注。

商宇便在范北沙惊愕刹那,用尚能活动的左手反手一扣其左腕,骤然发力!

只听咔咔两声,其人左手腕骨当场骨折,而后商宇指爪一挑,刷拉一声,范北沙连带衣袖与一层皮肉俱被撕下,其左手上挽住的软鞭“千钧”也终于被生生扯了下来。

承天物离开御主,“跗骨”与“千钧”两项天能自然暂失,商宇挥刀抖开软鞭,面无表情后退。

“啊啊啊啊——嘶——”范北沙左手骨骼毕露,血肉模糊,接连发出杀猪一般的惨叫,听得满座宾客都是胆战心惊,一场切磋竟搞出如此血腥的场面,人人心中皆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承让。”

商宇收刀肃立,看着范北沙,满座宾客亦用惊疑不定的眼神看着商宇。

随范北沙而来的几位承天司连忙跑入场中,手忙脚乱为范北沙包扎伤口,商宇对其视若不见,只是看着人群簇拥中的范北沙,防范之心丝毫未减。

商宇两世为人,与人生死争斗无算,他深知方才一战伤了范北沙不过因缘凑巧,若此时受伤的范北沙暴起还击,那才是此人最强最狠之时。

果然,看惯了热闹的众人还未及开始议论之时,便见一道赤色人影自承天司一众人中冲出,直奔商宇而来。

与此同时,数十道冰柱凭空而凝,横竖交错撘成牢笼,将商宇紧紧困入其间,手足皆难以活动。

这才是范北沙自家天能——“冰牢”。

此天能发动亦是毫无预兆,商宇意识到之时,已然遍体生寒,他奋力挣了挣,这区区数十坚冰竟比之方才千钧之力尤为沉重,以他的巨力依然铮之不开。

一息之间,范北沙已到面前,其人双目血红,神色骇人,自怀中取出一支晶莹的短杖,指向仍在挣扎的商宇,低声道:“小子,我要你的命!”

言罢,那短杖顶端红光渐渐聚集,色泽越发明亮。

这一种天能商宇和夏武华都曾见过,那是神殿祭司闵环儿曾使用的“极光”,若被击中,肉身再是强横自然也是化为飞灰的下场。

范北沙自身承天七成九,可以说天启之下无人能从他的冰牢中脱身,加之不知这范北沙从哪里去寻来如此之多的承天物,倒也难怪其多年来能稳坐大禹天启之下的头把交椅。

只是商宇同样承天七成九,对他而言,天启之下,便没有能困住他的天能。

商宇身形消失在冰牢之中,瞬间出现在范北沙身后,毫不犹豫便扬手挥刀,斩向范北沙项颈。

这一场赌斗,此前是斗气,此时已是是斗狠。

卷一 我从天上来 第21章 郡主

八月初二,淄州城,风烟巷,刘痕生辰,血染寿宴。

“噗!”

范北沙肩胛被短刀洞穿,接着整个人被挑飞,又从空中重重摔下。

商宇持刀走近,见范北沙还在挣扎,二话不说,倒转刀刃,以刀背砸断了其人左右琵琶骨。

眼见范北沙一声痛呼,彻底晕了过去,商宇方才收刀退开。

承天司众人连忙扶起范北沙,几人手忙脚乱为其包扎急救,余下之人全都抽出兵刃怒目看向商宇,却无一人敢上前来。

商宇不理会他们,收刀转身,对刘痕先生一抱拳:“蒙范供奉相让,在下幸不辱命。”

众人闻他开口,才纷纷从方才兔起鹘落的变故中回过神来。

宴席中寻常邻里名流只是惊讶,源都来的几位贵人却都目视商宇,他们深知范北沙之能与其在大禹朝堂的影响,种种盘算不知又深了多少层。

刘痕先生哈哈一笑,拍拍他肩膀:“商宇啊商宇,果然……人不可貌相啊。”

这是夸人的话么?

虽然相识不过片刻,但商宇知他生性诙谐,也不去理会他,低头拾起范北沙那破碎的半截衣袖,认真将手中刀锋上血迹擦拭去,然后双手捧刀递还纪标:“多亏纪兄宝刀,不知此刀何名?”

纪标亦是双手接过,答道:“此刀是家父于我成年之时亲手为我所铸,号为‘摩霄’,今日商宇先生以此刀扬名,在下与有荣焉。”

商宇还了刀,这才看向那四位承天司执事,道:“今日刀剑无眼,不慎伤了范供奉,待他醒来,烦请转告,今日切磋未曾尽兴,来日有缘再会,我自再讨范供奉高招。”

此话的意思便是,他醒了告诉他,今天梁子结下了,以后见他一次打他一次。

在座众人都是心思通明之人,听得商宇此言分明是坦承与承天司结下仇怨,立时面色各现惊异,贾易两位长史均是诧异,老祭司深深看商宇一眼,而七皇子却是面露笑意。

承天司四人顿时面色难看至极,但此时自家供奉人事不省,而行凶者一身血迹都没干,他们自然一言不发。

商宇说完自然不会再理他们,弯腰拾起自己脱下的外衣,对刘痕道:“在下一身血污,容我在府上梳洗一番如何?”

这时自然有仆从引商宇去后宅梳洗,刘痕先生却对承天司几人笑道:“我说几位,你们此行不就是奔着挨打来的么?现在挨完打了,可以走了。”

刘痕先生说话时混不吝的劲头,实在像极了街头市井无赖,但是他既然逐客,便无人敢把他的话当做玩笑。

承天司四人连眼神都不敢再抬,一人自范北沙怀中取出一个金盒奉于刘痕席前,而后众人深施一礼,一言不发便带着范北沙离开刘府。

此时距承天司五人高调步入刘府亦不过一个时辰,天色尚未曾有何变化,而四人无言步出府门,神色气质与一个时辰前已是天壤之别。

府外尚有千百宾客吵嚷吃喝,好不热闹,这一行人这般凄惨模样出来,顿时整个风烟巷为止一静。

纵然是几人承天司官服在身,无人敢大声议论什么,但仅是万众之下那无数窥测的目光与幸灾乐祸的窃窃私语,足以令一行人如遭刀剐无地自容,只是俱都阴沉面色,沉默着迅速离去。

这时人群中,却有一行四人,一直目视承天司一行人带着范北沙走到巷口上了马车绝尘而去,方才收回目光。

之后巷中议论声轰然而起,这一行四人却缓缓往刘府正门行去。

“小晚儿啊小晚儿,你可是害的我错过一场大热闹。”四人中,一名五官柔美的紫衣男子折扇轻摇,对着身侧一个扮作男装的清秀女子说道,语气惋惜中带着几分无奈。

“嘻嘻,我知道六哥对我最好了。”男装女子抱着紫衣男子胳膊撒娇道。

“少来这一套,”紫衣男子轻轻推开她,苦笑道:“为了你那点事情,路上耽误许久,如今迟到许久,恐怕先生已经生我气了。”

后面两位随从紧紧跟随,前面两人几句闲聊,抬头已经到了刘府门前。

那门子一见紫衣男子,却是大吃一惊:“六……”

紫衣男子轻轻挥手示意他不要声张,而后轻轻一揖:“烦请通禀一声,学生夏昭贺寿来迟,还望先生恕罪。”

“是是是。”那门子连连点头,慌忙跑了进去。

紫衣男子自然便是大禹六殿下夏昭,他请门童进入通禀,自己却如同初时商宇一般,静立阶下等候,神情自若。

但那男装女子却不乐意,哼道:“六哥你何必对一个奴才如此好脸色,倒教他们没了尊卑规矩。”

六皇子知她生性跋扈,难以讲通道理,于是思索片刻,微笑对她说道:“小晚儿,你记着,若你今后对我府中下属随从有半分不敬,我便禀报王叔,教你今生不能出定王府一步。”

那女子贵为郡主,自幼极受天子与定王宠爱,此时听了六皇子面带温柔的这番话,却是不由得打了个冷战,有些畏惧地退开两步,嘟起小嘴:“人家……人家知道了。”

片刻之后,便有仆从恭敬引一行四人步入刘府。

此时庭院中已经人打扫过,而商宇尚未归席,六殿下入得园中,自然众人又是一番拜见寒暄,刘府仆人临时又加一席,却也紧挨刘痕先生,与七殿下正对面而坐。

六皇子自然也是先与刘痕先生见礼,与七皇子一般一拜到地,口中道:“学生来迟,先生恕罪,贺先生千般顺遂,万福万寿。”

刘痕先生待他却明显与七皇子不同,当即起身回礼:“草民拜谢六殿下。”

而与六皇子一道进来的小郡主却是有些不情不愿,一身男装扭扭捏捏走上前来,亦是一礼:“我……学生为先生贺寿。”

刘痕先生打量她一眼,呵呵笑了一声:“原来是郡主,定王殿下近来还好?”

“父王一切安好,劳先生挂心。”小郡主随意寒暄两句,便快速走入席位。

六皇子立在原处,眉头一皱,倒也没有多说什么,而后彬彬有礼对刘痕道:“学生为先生贺寿,自然不敢空手而来,记得先生昔年提起天下名铸,曾谈及明辉帝国萧大师晚年铸刀未竟而亡故,甚是惋惜,故而数年来寻访明辉帝国,终是觅得大师晚年最后所铸三件名锋,特来为先生贺。”

随他说罢,他身后随从取下背上三只剑匣,捧至刘痕席前打开。

三件兵刃,一刀两剑,名号各自刻在剑匣之上,分别是“古水”“风杖”“吴月”,众人看去,果真是寒光四溢,各有锋芒,自然又惹得众人一阵惊呼。

此三件兵刃虽不如曾在兵海竞锋夺魁的名刀“昏晓”,却是投刘痕所好,皆是同一位大师所铸,六皇子多方寻访,期间耗费心力却让这份寿礼并不比七皇子稍轻。

刘痕先生道过谢,再请六皇子入席,众人这才继续饮宴。

此时,七皇子才向六皇子举杯:“见过六皇兄。”

“七弟。”六皇子笑吟吟举杯相酬,“早听说七弟要来,本欲相约同来,只是此前七弟军务繁忙,不曾寻到合适的时机。”

小郡主夏晚晚也是叫了一声:“七哥,好久不见。”

“恩。”七皇子应一声,依然对六皇子道:“六皇兄可知,方才承天司范供奉前来欲寻先生切磋。”

六皇子点头:“方才在府门外已是见过,想来他不自量力,自然是惨败。”

七皇子道:“我听说前日范供奉曾往王府拜望皇兄,不知皇兄之前可曾知晓其人欲来先生寿宴寻衅?”

六皇子眉头微皱:“我自然不知,范供奉功勋卓著,行事却素来莽撞,我若是知晓,又岂能让他来此搅闹。”

“哦。”七皇子不再言语。

六皇子放下酒杯却叹道:“其实先生多年不曾出手,倒让国中许多高手有了猜疑,此次却是皆范供奉这‘天启之下第一人’可以为先生正名,只可惜我来迟一步,无缘目睹先生出手的风采。”

“出手的不是先生。”七皇子淡淡道。

“什么?”六皇子心中一跳,面露惊讶道,“七弟是说,方才击败范供奉的另有其人?”

“是,”七皇子看着六皇子神色,依旧淡然道,“出手之人亦是一位天奉。”

“先生府上竟还有如此高手?”六皇子面上神色转为惊喜道,“却不知是哪一位?”

七皇子一指园林角落花径:“他。”

六皇子回头看去,却见商宇内衬新换一套白衣,外面依然罩锦绣青衫,走进园中,见七皇子指来,目露茫然。

“这是疏水书院的商宇先生,与秦逸院长亦是好友。”

纪标见刘痕埋头吃饭,并没有要起身介绍的意思,只好招手示意刘痕过来,然后引见道:“这位便是六殿下。”

商宇恍然大悟,对两位皇子一抱拳:“草民见过两位殿下。”

便在这时,小郡主夏晚晚突然如同被针扎一般跳了起来,杏眼怒视商宇:“竟然是你!”

卷一 我从天上来 第22章 刺杀

数日之前,泾州城门之外,商宇偶遇一贵族少女带领仆从拦路抢劫取乐,兴之所至,便将其等尽数吊在泾州城楼之上,扬长而去。

后来偶遇神秘的孟老人与凉瑟瑟,聊的投缘间,老人告知,那男装少女乃是当今大禹定王爷的掌上明珠,阮陵郡主夏晚晚。

今日只是一照面,夏晚晚便张牙舞爪冲了过来,商宇自然也记起了这个女孩。

商宇眉头微皱,轻轻退开两步,然后面露茫然,向夏晚晚一礼:“这位公子为何如此?在下怎不记得何时得罪过公子?”

“你还装傻!”夏晚晚自然不会将那日之事当众说出,于是更加怒不可遏,抬手便是一道冰箭向着商宇面门射出。

这一下却又让满园的宾客瞩目过来。

离得最近的贾易两位长史相视一眼,俱都从对方眼中看见不解。

定王与三皇子素无往来,贾长史忍不住便琢磨这位商宇先生是如何得罪了小郡主,其中是否有可趁之机能将其拉拢过来。

而四王府的易长史对郡主脾性更加熟悉,却是心中为夏晚晚捏一把汗:我的小祖宗哟,那年轻人可是一位真正的煞星,你是没看见他刚才砍范北沙贱自己一身血,这才刚刚洗掉,你好端端招惹他作甚?

却见商宇轻巧避过冰箭,夏晚晚却不罢休,双手挥动,冰箭接二连三激射而来,商宇也不还手,只是闲庭信步般一一躲过,脚下步伐却是慢慢向自己席位靠近。

此时商宇近得席间,夏晚晚若不罢手便会伤及其他宾客,但这位郡主连发不中,更是恼羞成怒,哪里管那许多,手上一发狠,天能全力催动,冰箭连珠一般射去。

冰箭自然还是沾不到商宇分毫,却令周围宾客慌忙躲避,一时间园中杯盘狼藉,一片大乱。

“住手!”

夏晚晚还要动手,却见六皇子夏昭已经来到她身后,轻轻按住她肩膀。

“六哥?”夏晚晚全身动弹不得,眼珠滴溜溜乱转,委屈叫道。

六皇子放开夏晚晚,面色不太好看:“先生寿宴,不可胡闹,快向商宇先生致歉。”

“六哥!他!”夏晚晚咬牙切齿,却不敢乱动。

六皇子转头看向刘痕,却发现这位先生埋头吃东西看都没往这边看一眼,只好向商宇一礼,苦笑道:“我这小妹自幼性子率直,先生见笑了。”

商宇笑着还礼道:“郡主想必是认错人了,一时太过激动,六殿下无需挂怀。”

说罢,商宇又向七皇子一礼,而后坐回刘痕先生身边,学着刘痕的样子自顾饮酒用饭。

那一边六皇子与夏晚晚亦是一同入席,两人低语几句,夏晚晚一脸委屈,却不敢再多说什么。

这一场寿宴从正午一直持续到月上中天,众宾客方才尽兴而散。

刘府上下迎送宾客,洒扫庭院,自是不提。

商宇欲告辞离开之时,却有仆从来告知,刘痕先生要书写回信托他转交秦院长,望他留宿两日,商宇孑然一身自无不可,也就在刘府客房住下。

商宇在客房稍作安顿之后,觉得百无聊赖,便闪上屋顶,静坐发呆。

随星辰闪烁,夜风渐寒,世间人声息没,灯火阑珊,空里数点萤火伴着流霜,三两声蝉鸣长长短短,却将万物都带入另一个世界中。

喧闹终归冷清,繁华只余虫鸣。

商宇心中翻过来此世前后种种经历,又叹一口气。

当初他在故乡为了探寻异能的来历,穷尽心力钻研数载,终于研究出去往传说中的异世的方法,只是尚在实验之时,一场意外便将他带来了此间,再想回去却是万万不能了。

如今看来,地球上的异能起源极有可能便是此世,说来说去,他来到这世间,既是偶然,也是必然。

此前早有计划要借助大禹一国之力去往幻宇神殿一探这世界的真相,与孟老人一谈之后,却又觉得有必要去往九极之地看一看,尤其是那传说中能前往域外虚空的隔世门。

只是降临幻宇的那一晚,那一场过于真实梦境,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商宇目光落向刘府靠南几间尚亮着灯火客房,那两位皇子都与两位王府长史都未曾离开刘府,说是有要事与刘痕先生相商。

罢了,既来之则安之,既然下定决心想要去幻宇神殿,便更要早做筹谋,那大禹朝堂这摊浑水也是不得不趟。

收起愁绪,商宇翻身落下,却发现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正在房他门外窥视。

“兄弟,来此何为啊?”

那人黑巾蒙面,蹑手蹑脚,正屏息凝神听屋内动静,商宇猛一拍他肩膀,被吓得当时便要跳起来。

商宇顺手扯去他脸上黑巾,月色下露出一张威猛的方脸来。

“你是……六殿下与郡主的护卫?”商宇记起这人,皱眉道,“鬼鬼祟祟来此作甚?”

那人见行迹败露,转身便要跑,然后就被商宇一脚踹翻在地,他挣扎起身,又被一脚踹翻,然后其人手脚并用在地上就要窜出去,却被第三脚踹飞到墙上,又摔在地上。

王府护卫再精锐,力气与身体素质比之一位天奉仍是相差太远,更何况商宇自幼练武,久经生死。

“是六殿下教你来的,还是郡主教你来的?”商宇走近问道。

“……”着护卫咬着牙一言不发。

“看来是郡主。”商宇点点头:“素闻六殿下思虑周全,若是他让你来,必然会为你想好被抓后的说辞。”

那护卫猛然抬头,怒视商宇。

“如此神色,看来我猜对了。”商宇又点点头,“郡主教你来杀我,还是来害我?”

那名护卫听他如此问,终于面露恐惧之色,开口道:“先生明鉴,郡主只教我寻机教训先生一番,绝无加害之意。”

“不尽不实。”商宇摇头道,“你怀中带着烟管与熏香,那是什么药?”

那护卫再不答话。

商宇轻轻扬手,那护卫怀中揣着的东西便挪移到他手中:“无妨,他日有机会我将此药奉还郡主,自然会知晓。”

说罢,商宇不待他再开口,便挥手将那护卫挪移到院外。

随手将那熏香烟管扔进草丛中,商宇便将此事放下,他心中谋划之事恐怕要与大禹近乎全部的大承天者为敌,至于这一点小恩怨,一笑置之也就是了,至于虚言吓唬那名护卫,便纯是为了寻个开心而已。

商宇转身欲回房,习惯性放开天能一扫周遭,却是眉头再皱:这一波一波的人还没完了?

不过很快,商宇便发现,这次院外那一行在夜色中潜行的人并非冲着他而来,只是从他小院门前一掠而过,便往南方而去。

商宇好奇之下,又闪上屋顶,伏身看去,惊讶地发现,这三人不仅包着面目,而且还穿着整套夜行衣靠,手上拿着明晃晃的兵刃,行动之间无声无息,怎么看都是受过极为专业训练的杀手。

只见他们借助建筑阴影隐蔽身形,极快便越过数重院落,直奔一处亮着灯火的所在而去。

商宇挪移到更近一些的屋顶继续趴着,往他们的目标处一看,心中一动,那是七皇子夏晖的居所。

有人要……刺杀七皇子?

商宇眼睛一亮,这可太有意思了,这热闹必须得去看看!

他身形在屋顶之间闪动,不过数息,便来到七皇子所居跨院,他伏在最高的屋顶上回头一看,这帮没用的刺客!离院门还隔着一个小花园呢。

于是商宇便在屋顶上支起下巴,饶有兴趣地看着那三名黑衣人蹑足潜踪越过小花园,以钩索翻过院墙,靠近院中主卧,用耳朵聆听四方动静。

要动手了,商宇打起精神,看着三名刺客互相示意,然后一齐撞向房门。

“砰!”

随着一声破门巨响,随之刀兵声起,继而听得七皇子一声大喝,片刻后一旁房内的夏武华慌忙出来,一见七皇子房门,面色大变,高呼一声“护驾”,自己立即冲了进去,再接着随行护卫军士亦是纷纷起身围拢过来。

再接下来刘府灯火通明,家丁仆人纷纷乱乱,幽静夜色顿时喧闹无比。

商宇精神一振,以天能感应屋内动静。

“铮铮铮!”

夏武华持刀挺身挡在七皇子身前,疾射而来的三支劲弩尽数被反射而回。

七皇子此时身着内衣,手无寸铁,半跪在夏武华身后,腰间、右手小臂两道伤口血流不止,但面上却是镇定自若,目视三名刺客,一言不发。

这三名刺客两高一矮,俱是一般打扮,右手短刀,左手臂上安有劲弩。

三人互看一眼,决意速战速决,便以犄角之势冲了上来,三柄钢刀同时递出,两刀刺向夏武华,矮个子却自侧面直奔七皇子而来。

夏武华挺刀而上,势大力沉一刀同时荡开住两人,回身一脚又踹向那矮个子侧面。

“着!”

左面高个子刺客借势后退半步,扬手一声喝,手中短刀脱手飞出,如有灵性一般在空中往上一转,越过夏武华头顶,直奔七皇子而去。

夏武华面色一变,却见右边高个子欺身又是数刀劈来,夏武华连忙撤身格住,却见此人冷笑一声,左手一指七皇子,指尖红光聚集,蓄势待发。

天部御物、光部极光,皆是最合适刺杀的天能,更何况这二人都是成天六成以上的天授。

七皇子生死,便在下一个眨眼之间。

卷一 我从天上来 第23章 少年

“殿下!”

千钧一发之际,夏武华长刀脱手飞出,在那御物者惊愕一瞬,一跃而起,徒手抓住空中逼命之刀。

他以一敌三本是凶险万分,此时架势稍退,另一刀自然顺势刺入他小腹,他却任由那一刀在自己心腹之间撕扯,猛一转身,落在那即将发动的“极光”与七皇子之间。。

“轰!”

与此同时,红光迸现,墙上霍然出现一个巨大黑洞。

烟尘中,夏武华轰然跪倒七皇子身前,三名刺客都有片刻失神。

弃刀,舍命,护驾。眨眼之间,三人搏命一击被夏武华同样以搏命之法化解。

“噗噗噗!”

突然之间,那掌握“极光”的刺客胸前出现三个血洞,他满面不可置信,缓缓倒地。

另两名刺客大惊之下,凝神看去,却见同伴身亡之处,空中有三滴晶莹剔透的水滴,冷光一现,缓缓消散。

相传大禹皇室夏家,有一种天能随血脉而流传,名为“冷雨”。

七皇子夏晖半跪于地,右手无力垂落,左手紧握双拳,目光森然。

空中丝丝水汽汇聚,数滴晶莹剔透的水滴缓缓成型,静静悬在半空。

与此同时,门外脚步杂乱,数名护卫已然冲至门前。

“撤!”

矮个子刺客知事不可为,一声断喝,一扬手,顿时天地一片漆黑,连同屋顶的商宇在内,俱都失去视觉。

黑暗中七皇子沉着的声音传来:“禁声,结圆阵,原地防守!”

七皇子从前虽未曾见过这种天能,但方才正是被此术打了个措手不及,方致一照面便受重伤,但他久熟军阵,片刻间已经想清楚其天能的用途与应对之法。

平野军护卫训练有素,虽目不能视物,却丝毫不乱,随七皇子令下,纷纷安静下来,严阵以待

七皇子吩咐护卫冷静,自己却心中紧张,对方兵刃淬有剧毒,方才趁机偷袭之后,此时他已然无力动弹,勉强动用天能也不过虚张声势,若是对方此时行险再行刺杀,只怕自己性命便交待在此处了。

黑暗中破空之声骤响,七皇子只觉遍体发寒,死到临头之感无比强烈。

但随之铮然一声金铁交击,七皇子惊愕听得黑暗中脚步远去,心知安全,后心却是被冷汗浸透。

之后黑暗散去,众护卫借火烛连忙进屋围住若有所思的七皇子与昏迷不醒的夏武华,只是四顾却不见刺客人影。

有护卫再去看地上那具尸体,骇然发现其人头颅不翼而飞,只余一具无名男尸。

此间纷扰自然不提,而星月之下,一高一矮两名刺客带着同伴的人头已然一路逃出了刘府。

商宇不紧不慢缀着二人,他身形在房檐民居中挪移,往往与二人相隔数排建筑,却总能找到合适的位置将二人纳入自己感知范围当中,这般双方皆在视线之外的追踪,商宇还未曾被人发现过。

方才那片黑暗中,那刺客口中喊“撤”,实际二人却默契非常,双刀一齐向七皇子攻来,商宇只好亲身挪移到场,挡下这一击。

那二人虽不知商宇是谁,却当机立断,一击不成转身便走,临走其还不忘一刀割下同伴头颅带走,商宇惊讶于这二人的训练有素与果断,好奇心起便跟了出来。

淄州城四四方方,宵禁森严,纵然刘府乱成一团,街巷中依然是一片冷清。

两名刺客来到南城一条小巷,在一间小院门前驻足,商宇便先一步挪移到这间府邸阁楼之上,自木窗往院内探去。

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响起,楼下便有人去开门将门外两人迎了进来,又迅速关上门。

“如何?”

依稀月色下,开门之人是一个面目和善的白衣少年,他将两人引到客厅,笑着问道。

矮个子黑衣人将手中人头“咕咚”丢在地上,一把扯下自己面罩,拿起茶杯来喝了一大口,道:“夏晖伤而不死,老七也死了。”

高个子黑衣人亦是取下面罩,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既然伤了夏晖,那他想必是中毒了?”少年挠挠头,神色憨厚可爱,“你们不是说这冥蛇毒见血封喉么?”

矮个子又大口喝了一口茶:“夏晖的承天之力比之前情报要高上一些,中毒之后尚能撑着运使天能。”

此时那位天能是“极光”的高大刺客道:“七皇子现在刘府,要寻解毒的法子想必不难,就不知道他能否撑到那时。”

“原来如此。”少年道,“那我们下一步怎么做?”

矮个子放下茶杯:“依总部命令,我们立刻离开淄州。”

“好,”少年点点头,“你们稍等,待我布置好城中暗探,我们明早便出城。”

说完,少年退出客厅。

商宇听了一会,却并未解开心中疑惑,随后却发现那少年出门之后,并未去别处,只是在院中随便找了地方坐下,似乎在等待什么。

屋内,两位天授级别的刺客不再交谈,闭目养神。

半刻钟之后,那矮个子突然睁大眼睛,“砰”的一声摔倒在地,手误胸口,面露痛苦之色。

“怎么了?”那高大刺客大吃一惊,正要询问,却发觉腹中一阵绞痛,全身渐渐提不上半分力气来。

这时只听厅外脚步声起,那少年带着开心的笑容缓缓走了进来。

“召越!你……”矮个子心下明白发生了何事,却是怒目看着那少年,“那茶水……”

“自然是冥蛇毒。”少年蹲下,笑眯眯道,“我这里没有旁的毒药,只好用这个了,只是没想到这药内服后发作居然如此慢。”

“为……为何?”高大刺客不解。

他们同为组织效力,平素从无冲突,合作数次亦是无甚交往,为何召越想要杀他们?

“没有为何。”少年依然是人畜无害的样子,轻轻将手按在高大刺客头顶。

顿时,两人身边泛起诡异的幽光,一道难以言明的奇异力量涌起,那高大刺客惊觉自己一身天能竟在缓缓流失,更可怕的是他身躯亦在慢慢消失,散作点点光斑,汇聚入那诡异幽光之中,而那少年的气息竟然在幽光中越发强大。

“是吞噬!”一旁的矮个子刺客惊呼出声,他中毒已深,声音嘶哑,口鼻已有鲜血流出。

“你竟是吞噬者!”

“是啊,”那高大刺客已然消失的无影无踪,白衣少年叹了口气,过来抓住矮个子刺客的肩头,幽光再度笼罩而来,“这是天生的,我也不想这样的嘛。”

幻宇天能足有上千种,期间或有强弱之别,但在一般人看来,都是上天恩赐,并无高下之分。唯独有几种天能,却是世所公认的禁忌。

比如天部第九十九号天能“吞噬”。

相传这种天能可夺取他人的天能为己用,更可以借吞噬其他承天者之身躯提升自身承天之力。因其太过强大,拥有此天能的人往往禁不住力量的诱惑,开始不断猎杀其他承天者,掀起无数血雨腥风,故而一般认为,此种天能是实乃祸世之源,凡觉醒此种天能之人,往往不是被强行抹杀,便是被严加看管。

数息之后,幽光敛去,两名刺客都已消失不见,唯有两堆衣物摊在地上,情形甚是诡异,而白衣少年伸了个懒腰,一脸满足之色。

商宇身在阁楼之上,虽未看见这一幕,却已知晓发生了什么。

本只想看看这班刺客究竟是何人,却不料还有意外收获。

商宇想了想,自阁楼中寻了一张面罩套在头上,而后身形一闪,来到那少年面前。

召越见眼前突兀出现一人,却是一惊,抬手便是一道冰箭射来。

商宇也不多话,抢到近前,空手虚握向着召越一挥,随他手落,地上的短刀自然出现在他掌中。

“铛——”召越引手一招,地上另一把短刀凌空飞起,挡在商宇刀前。

商宇刀锋滑过对方刀身,退步侧身,斜斩出第二刀。

召越双手一抬,前臂泛出金铁之色,锵啷一声再度挡下这一刀,接着,这白衣少年左手一压,手中一股吸力牢牢抓住刀刃,右手一张,一阵寒气逆卷而上,冰霜顺刀锋蔓延至商宇手臂再至全身,瞬息便将整个人商宇冻成冰雕。

商宇奋力一挣,身上冰霜尽数破碎,抬眼一看,却见召越右手燃起熊熊烈火,滚烫无比,向着他心口印来。

商宇右手用力抽回短刀,左手在身后一抓,将那柄被召越控制浮在空中的短刀也拿在掌中,而后纵身来到半空,身子舞起旋风,双刀接连向下挥下。

火星四溅间,只听得刀兵交响无数声,召越双臂护头,一退再退。

二十九刀后,商宇身形落地,双刀一合,最后一刀携厚劲劈出。

“嗤——”

一声极为难听的声响,召越倒摔出去三四步,那金铁一般的手臂上,赫然有了两道深深裂痕,鲜血从中喷薄而出。

商宇扔掉刀刃崩卷的两把钢刀,立在原地,看着那少年双手上泛起乳白色荧光,伤口缓缓愈合。

“你今年多大?”商宇突然问道。

召越此时浑身已然被汗水浸湿,他完全不知面前之人从何而来,又是为何要与他动手,只是自己使劲浑身解数,这人却单凭两把钢刀便将自己击伤……

“十六。”召越警惕地答道。

这一身天能不知是吞噬了多少承天者而来,若这少年真的只有十六岁,想必他身上一定有许多故事。

商宇沉默片刻,他只需一刀便能试探出少年是祸世魔王还是一具尸体,但他却并不认为自己需要做些什么。

他问少年道:“你们今夜刺杀七皇子,究竟是何人指使?”

卷一 我从天上来 第24章 钱似流水命如萍

夜至四更,刘府大厅灯火通明。

六皇子、贾易两位长史都是面沉似水,而闻讯匆匆赶来的淄州太守陆大人与淄州营的宋统领更是满头大汗,就连一向跳脱的阮陵郡主夏晚晚此刻也是正襟危坐,面带愁色。

方才经刘痕先生亲自出手救治,七皇子与夏武华已然没有生命危险,但尚在昏迷之中,但急奏已经连夜传回皇帝手中。

如今储位之争已现端倪,七皇子遇刺牵涉太广,说不得便是一场震动朝野的巨大风暴,别说淄州太守此时已经觉得自己一颗人头一半悬在了绞绳上,就连被三、四皇子倚为肱骨的贾易两位长史也是止不住盘算,究竟是谁如此大的胆子,敢在刘痕先生府上行此逆事,其中会不会有针对自家殿下的算计?

贾易两位长史互相看对方一眼,竟是同时觉得对方像极了幕后黑手,而后两人又不约而同以余光扫过蹙眉不展的六殿下,或许……也有可能。

这时,一名衙役匆匆从外面走到路太守身边,小声道:“刘府中家丁都已问过,事发之时所有下人奴仆都在府中,而客人中唯有疏水书院来的商宇先生不见人影。”

此时厅中安静异常,他的话自然被在座每个人都听见了。

众人面面相觑。

这时,内室门帘一挑,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前面是刘痕先生,后面却是跟着一个身材高大的威猛汉子。

众人识得,那是刘府护院解骑虎,据说其人原本是刘痕先生自战场上自蛮族救回的奴隶,做事格外忠心认真,但今夜刺客能无声无息潜入刘府,无论如何也该算是此人的失职。

刘痕先生一言不发走到主位坐下,解骑虎侍立先生身后,却对路太守道:“路大人,你谴人询问阖府上下,为何不事先与我打声招呼?”

路太守不料这个关头解骑虎如此一问,有些心虚:“事急从权,本官也是疏忽了。”

解骑虎冷笑道:“事急从权?那我若是怀疑大人与此事有关,是否可以现在便将大人捆起来严刑拷打?”

路太守眉头大皱,刘府虽在他治下,但一向地位超然,他之所以如此,自然存了一些不为外人道的试探心思,却不料这位护院如此不依不饶。

“解壮士这是何意?”路太守沉声问道。

解骑虎道:“我的意思自然是希望大人不要为了推卸责任便想在刘府上做文章。”

路太守深深看了解骑虎一眼,而后对刘痕先生深深一礼:“先生,下官此事毕竟出在淄州城内,下官责无旁贷,一时情急,还望先生见谅。”

“淄州城……”刘痕先生看着路太守,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虚抬手示意其人起身,“旁的都好说,只是那刺客行踪,大人可有查出头绪?”

路太守道:“下官方才得报,先生府上有一位汀州疏水书院的商宇先生,如今不见踪迹,下官怀疑此人与刺杀之事有所牵扯。”

“哦,你说他啊。”刘痕笑道,“当时刺客以天能逃脱,我心急救七殿下,便让商宇先生相助追踪刺客去了,他是我旧友,此回亦是第一次来淄州,岂会与刺杀之事有关,大人想多了。”

“这……原来如此,是下官想错了。”路太守再次大礼致歉,躬身之时却是眉头紧皱,他的怀疑虽也未必立得住脚,但刘痕先生的说辞同样有诸多漏洞,只是既然刘痕先生说他想错了,他也只能认错。

“哦,对了,”刘痕先生忽然又说道,“方才我以天涯镜面见皇帝陛下,陛下委托我全权彻查此案,令淄州府上下及地方守备军全力配合,想来明晚便有旨意与公文到来。”

天涯镜乃是明辉帝国特产的天能器物,借光神之力,能可令人远隔千里亦能以虚影相见交谈,其能使一国上下通达,军政运作效率百倍,是极为珍贵的器物,历年两国往来,大禹唯有以风雨塔相易才能自明辉购得。

满座闻此言俱是一惊,路太守尤为慌张,他在淄州任上六年,竟不知刘痕先生能有直接面见皇帝陛下的手段,须知以天涯镜联络宫中不仅是需要本领财力,更需要皇帝陛下的信重,如今有望储君的四位皇子,均无此殊荣。

六皇子此时站起身来,向着刘痕先生一礼:“敢问先生,不知父皇对七弟遇刺一事有何旨意。”

刘痕看向六皇子,不怀好意地笑道,“是这样,陛下说,此事务必一查到底,上不封顶,哪怕是哪位皇子有意加害兄弟,亦许我便宜处置,六殿下,你怕不怕?”

众人再度愕然。

六皇子脸色一僵,半晌才摇头道:“先生说笑了。”

“哈哈哈,看你们一个个吓得!”刘痕拍案大笑道,“我逗你们的,陛下就算老糊涂了,又岂会说出这种话来?”

众人这才将心放下,却是腹诽不已,拿如此大事做玩笑,若非你是天启大能,只怕是脑袋不知道搬家几回了。

便在这时,商宇领着一个包袱哗啦作响从外面走了进来。

“啊,众位都在。”商宇一进大厅便感受到诡异的气氛,冲众人团团一揖,“七殿下和夏将军无恙否?”

刘痕先生一见商宇来了,抢先开口道:“商宇先生此去追踪刺客,可有收获?”

商宇心下一惊,看向刘痕先生,眼中满是不解,你如何知道我去追踪刺客了?

你真当我家都是瞎子么?老子看着你一闪一闪挪移出去的!

刘痕先生心里嘀咕,却用眼神告诉商宇,废话少说,直说结果。

商宇会意,将手中包袱往地上一扔,内中东西哗啦啦散落一地,众人探头看来,那包袱内却是武器钩索暗器一类的凶器放了一堆,而其下又有数件衣物,另有一叠书信以及厚厚两本册子。

“在下尾随那两名刺客去到南城一处宅院,这些便是我在那处搜得。”商宇道,“其中有他们行动之时全副的衣靠武器,种类齐全但制式甚异,另有一册名单一册账簿,我未曾细看,但似乎是一个收银卖命的杀手组织,另外我还看见其中有不少书信,也全数拿了过来。”

“这……”路太守咽一口唾沫,在他心中,此案若要查个头绪,没有三五日是绝无可能之事,却不料这位疏水书院的先生出去一趟便拿回这许多东西,他为官多年,自然知晓这些东西的价值躲在。

“敢问先生,那刺客所据的府邸如今……”

“在下又不曾放火拆房,府邸自然还在。”商宇道,“只是那两名刺客不知用了什么法子逃走,似乎不翼而飞,而余下之人皆被我绑在了屋内,还有两人服毒自尽,尸首我亦摆在那处,如今你派人快去便是。”

说罢,商宇又将那处位置说与大家。

路太守本事能吏,又在本地多年,听了商宇几句描述便眼前一亮,连忙寻来差役吩咐下去。

回到厅中,路太守感慨道:“本官过往只以为承天之能仅在战阵冲杀之上,却不料先生追凶查案亦是如此神效。”

刘痕先生却已经开始低头翻检那一堆物件。

商宇与路太守客气两句,也是看了过来,除去那个名叫召越的吞噬者之外,他所言皆是实情,他也很想看看,刺杀七皇子的究竟是什么人。

“两位先生,”六皇子也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一脸好奇的夏晚晚,“可有何发现?”

刘痕先生自地上拾起一块腰牌,看了一眼,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

“殿下你看。”

那是一块半掌大小的乌木牌,上雕波涛水纹,一面有“乙十一”三个小字,反过来一看,波浪纹路组成“萍水”两字。

“萍水阁?”贾长史惊呼道。

路太守闻言,面色一变,也是走过来,待看过刘痕手中木牌之后,神色顿时阴沉下来:“又是这班亡命之徒!”

商宇好奇看四周,只见六皇子秀眉紧锁,易长史连连咂舌,解骑虎目露凶光,只有刘痕先生面色仍旧从容。

“众位都知道这个‘萍水阁’?”商宇看向刘痕,好奇道。

“人命如浮萍,钱财似流水。”刘痕露出一抹嘲讽,“这所在可以说在大禹是人人皆知,人人不言,你让路大人为你解释。”

路太守见商宇一脸茫然不似作伪,叹一口气道:“‘萍水阁’乃是一个臭名昭著的杀手组织,其结构严密高手众多,鬼蜮伎俩层出不穷,收钱便取命,全然枉顾王法道德,在明、禹、神霄三国朝野间臭名昭著,先生未曾听说过么?”

“原来如此。”商宇目光扫过那些书信与账目名单,摇头道,“我一个本本分分呢的教书先生,哪里知道这些打打杀杀的东西。”

在座众人无不腹诽,今日席间你将那大禹“天启之下第一人”打得一身鲜血几近残废,在场哪一个没有看见,鬼才信你是一个本本分分的教书先生!

商宇却不在意他人如何想,对刘痕先生道:“既是杀手组织,那这账簿之上或许便有幕后之人的线索,我们可以详查。”

刘痕先生呵呵一笑,拿起那两册账簿与名册,目光看向路太守:“若这是萍水阁主顾名册,那我不看也知,这淄州城达官显宦、名流豪富,十有八九皆在其上,还是交给路太守去查阅罢。”

路太守面色一暗,他知晓刘痕先生所言不虚,旁的不说,三年前他路太守府上一房侧室随源都一位大富商私奔,便是萍水阁替他料理的首尾。

卷一 我从天上来 第25章 古水向我手心流

七皇子自黑暗中醒来,映入眼帘的还是刘府客房天花板。

茫然数息之后,他才想起方才发生了什么。

“来人……”七皇子叫了一声,却发现自己声音沙哑,身上伤口又开始作痛。

一旁的侍女见他醒来,一人连忙出去通传,另一人小心翼翼走了过来。

“殿下莫要起身,有何需要只管吩咐奴婢便是。”

七皇子点点头,问道:“夏将军目下如何了?”

“禀殿下,夏将军他尚未醒来,但我家先生说已无性命之忧。”

七皇子这才放下心来,轻轻咳了一声:“我有些口渴。”

水杯便在床头案上,那侍女闻言连忙取来,小心翼翼服饰七皇子饮水。

此时门帘挑开,却只有刘痕先生一人走了进来。

“先生……”

七皇子挣扎着要起身,却被刘痕按了回去:“别乱动,我有话对你说。”

那侍女见此,躬身一礼后,退了出去。

七皇子见她离开,躺平之后,哑着嗓子问道:“先生,是何人?”

“萍水阁的杀手,”刘痕先生拉了把椅子坐下,道,“商宇虽寻到他们的账簿名册,但均是暗语写成,殿下知道这群人的谨慎,要查主顾恐怕难了。”

“……”七皇子沉默片刻,“夏晖明白。”

刘痕看看七皇子,此时面色菜黄,神情也有些落寞。他叹一口气道:“殿下。实话说,若非我一时好奇想要看看这班刺客意欲何为,他们也进不来我府上。而直到他们动手,我仍疑心是七殿下你是故意使苦肉计给我看。”

“呵呵。”七皇子苦笑一声,“还好先生最终还是救了我。”

“最后一刀,我并没有来得及出手。”刘痕先生摇头道,“天能‘夜幕’同样遮住了我的视线,救你的是商宇,但我猜想,他本也是为了看热闹去的。”

七皇子闭上眼,自嘲地感叹:“看来若非先生府上正巧有这样一位客人,夏晖便真的命丧今日了。”

刘痕先生耸耸肩:“那说明你也不过如此。”

七皇子再次沉默。

“你受这么重的伤,到底是因为我。”刘痕先生道:“就算查不到主使之人,我也想办法给你出口气便是。”

七皇子闻言一惊,瞪大双眼:“先生想要做什么?”

刘痕先生却已经起身离开。

外面天光早已大亮,商宇站在院中,昏昏欲睡。

刘痕带着商宇行至刘府后花园,此时正是清晨时分,草木一新,晨风中鸟语花香,小池塘荷叶轻漾。

刘痕先生在池塘边寻了一块石头坐下,示意商宇也坐。

“多亏你昨晚出手,才没有闹出更大的乱子来,我是刘府之主,倒要先谢你一句。”刘痕先生开口对商宇道。

商宇笑笑:“这个,只能说是赶上了,先生不必客气。”

“夏晖这个人恩怨分明,你救他一命,他日你有需要之时,可以寻他帮忙。”刘痕先生又道。

商宇怔了一下,才想起七皇子本名夏晖,刚想说些什么,又听刘痕先生继续道:“秦兄说你对他有大恩,我昔年又曾欠秦兄一个天大的人情,故而他在信中说要帮你做成那件事,我亦会尽力助你。”

商宇终于明白为何老秦坚持要让他来见刘痕先生,只是未曾料到,他要做的那件事,当日只是偶然提及,秦逸竟会为他请动刘痕先生。

越是了解如今大禹朝堂局势之复杂,商宇越是知晓他所求之事有多困难,因此他起身来向着刘痕先生肃然一礼:“先生高义,在下日后必有所报。”

“客气话先别说,这个先给你。”刘痕先生递来一个绣金锦囊,“这是昨天你和范北沙赌斗赢的彩头。”

商宇知晓这应该就是那神行珠,但却没有去接,摇头道:“在下昨日动手前便说了,这便算是在下送先生的贺礼,岂有拿回来的道理。”

刘痕先生也没有矫情,将之收回,而后笑道:“昨日我还有一件事没想明白,倒要问你。”

“先生请讲。”

刘痕先生想了想:“我知道范北沙之所以赶来挑战我,是因为源都有某位贵人不惜血本为他购得一枚天启甲丸,据说若是威能全开,不输于一位天启,但昨日他即使被你重伤致昏迷,也没有拿出此物。”

当时范北沙踌躇满志,要请刘痕先生一时宝甲威能,但转瞬之间,便发现怀中已经没有了甲丸的踪迹,方寸大乱之下,才答应商宇的约战。

提起此事,商宇又想起那位范供奉察觉宝物遗失之时那惊惶的神情,不禁笑出声来:“不瞒先生,当时那枚甲丸,确是被在下拿走了。”

“我说呢。”刘痕先生也是笑了,“若不是你挺身而出,我其实倒也很好奇,那宝物究竟有多厉害,如今那东西被你拿去,想必他就算醒来,也是气的不轻。”

商宇却摇头:“在下在他昏迷之后,便将甲丸放了回去。”

“啊?”刘痕先生愕然。

如果范北沙有信心凭此甲挑战刘痕这样的天启,那么承天之力与范北沙同样的商宇自然也能,一件能够匹敌天启的承天物,放在稍小一些的国家,便是镇国之宝。

“为……为何?”

商宇疑惑看向他,一时不解,我又不是贼,哪有随便偷人家东西的道理?

但随后他很快明白刘痕的意思,反问道:“在下听闻,早年间静江泛滥,泾州城旦夕之间便要毁于洪流,而当时先生一出手便教千丈巨浪倒流,后来更是以一己之力令数十里静江水段悬空不流一昼夜直至两岸居民尽数撤离。敢问先生有此伟力,为何不直接引空华湖水淹了源都?”

刘痕先生一怔,随后再次笑了起来。

幻宇是天能的世界,万事于人只在能与不能之间,能者的自由本就应以不能者为界限,故而越是能为广大,越需要约束自己的能力。

以商宇之能,无论在哪个世界,天下绝大部分物事可说都在他鼓掌之间,予取予求,但商宇很小的时候便明白了不能随便拿别人家东西的道理。

“不愧是书院的先生,今日算我受教了。”刘痕先生笑着拱拱手,“既如此,我送你一件礼物,你要不要?”

“要啊。”

“哈哈哈。”刘痕先生朗声一笑,虚手一抓,一口狭刀现在掌心,随即向商宇扔来:“你刀法精湛,却无一口趁手的兵刃,你看此刀如何?”

商宇双手接过,先掂了掂分量,而后向刘痕先生点头致意后,退开两步,手握刀柄,用力一分,锵啷啷宝刀出鞘!

森然寒意一闪而没,商宇看向手中,刀长三尺,背厚数厘,通体狭长,最宽处不过二分,最奇之处则是那刀身虽是温润无暇,色泽却是暗淡无光,宛如陈年井水历经沧桑无波无澜,而一旦挥舞起来,却又如银河乍破,飞练奔流,寒光摄人。

商宇挥刀,负刀,收刀,藏刀,而后再换左手出刀,深感此刀虽然分量稍轻,长短却正合自己臂长与身量,其刀刃厚度弧度亦是与自己惯用劈斩的劲道十分贴合。

刘痕先生只见过他出刀一次,便为他选来此刀,足见这位天启亦是此道大家。

“好刀!”商宇收刀而立,“敢问此刀何名?”

刘痕道:“此刀名为‘古水’,那是明辉铸手萧良俭大师手下逸品,我之前亦是谨闻其名,此次夏昭为我寻了来,我亦不料如此适合你用。”

“一条古时水,向我手心流。好名字!”商宇哈哈一笑,挥指在刀背上一弹,却闻铮然一声,刀光闪耀,仿佛在与新主人应和一般。

“好!”刘痕先生忽然一跃而起,一柄商宇未曾见过的古朴宽刀出现在手中,向着商宇劈来“看招!”

商宇轻啸一声,挺刀而上。

“铛铛铛!”眨眼间刘痕先生连攻三招,商宇连退三步,而后刘痕先生持刀立住不动。

商宇会意,轻喝一声“小心”,踏半步,平刀轻扫而出。

“铛铛铛!”顷刻间,商宇亦是抢攻三招,刘痕先生全然接下,亦是后退三步。

“痛快。”刘痕先生朗声一笑,转身再次出刀。

“正是!”商宇亦是朗声一笑,翩然舞刀对攻。

二人皆未施展天能,纯以刀法切磋,但见池塘旁衣袂翻飞,两道人影矫若游龙,行云流水间,已是四十四招过。

“最后一刀。”商宇呼啸一声,身起半空,翻转刀身,借起落之势骤然旋身发力,携雄浑无匹之劲,以刀背向刘痕先生砸来。

“好!”刘痕先生立地生根,身沉势猛,阔刀倒起,同样以刀背迎上。

两道人影闪电一般撞到一处,只听“铮”地一声刺耳巨响,整个花园嗡嗡作震,飞鸟游鱼大半惊慌乱窜。

商宇整个人倒飞出十余丈,落地站稳时,再看刘痕先生,却是倒退了三步,依旧稳稳站立,只是脚下青石片片龟裂,上有三个陷入一分有余的脚印。

再看手中那口“古水”,却是丝毫无损,而且光彩熠熠更甚先前,竟似是乍逢敌手跃跃欲试。

锵啷啷宝刀归鞘,商宇悬刀腰间,走到近处,向刘痕先生再施一礼:

“多谢先生赠刀。”

卷一 我从天上来 第26章 乘风踏浪问飘萍

商宇得了兵刃之后,又与刘痕先生闲聊几句,却得知刘痕先生要出一趟远门,他未曾多问,只是接过刘痕先生写与秦逸的书信,便告辞离开。

离开花园,商宇便径直回房休息,这一夜穿行淄州城,连番与人交战,清晨又与刘痕先生一番切磋,纵他始终留有余力,也是疲惫不堪,故而一躺下便沉沉睡去,待再醒来之时,已是日暮时分。

在房中洗漱用餐过后,商宇思考了一番此行当中种种事情以及今后的打算,而后来到正房,打算向刘痕先生辞行之后,便动身赶回汀州。

“先生已经离开了?何事如此急切,那追查刺客之事……”商宇从解骑虎口中得知刘痕先生已经离开淄州,大惑不解。

方才自家仆口中已得知,皇帝令刘痕先生全权处置七皇子遇刺一案的旨意已经传来,此时淄州府上下俱都听从刘痕先生调遣,他怎么突然在这个时候离开淄州?

“城中诸事,先生已有安排,其余之事,我却也不得而知。”解骑虎道。

商宇细思,有些明白了,皇子遇刺之事说来牵涉两面,一是大禹朝堂内的争斗,二是横跨数国的萍水阁,此两方面皆不是淄州一府可以料理的事端,刘痕先生既得皇帝陛下信重,此行想必也是为此。

“既如此,先生归来后,烦请尊管代为辞行。”商宇对解骑虎一礼。

解骑虎躬身还礼:“府中事多,不便多留,望先生顺行。”

“多谢,告辞。”

商宇行至府门,却看见一个手持折扇的紫衣公子带着一个男装少女立在阶上,向他微微一笑,似乎已经等他多时。

大禹六皇子夏昭,阮陵郡主夏晚晚。

商宇面带惊讶,行礼道:“六殿下和郡主为何在此?”

六皇子微笑还礼,举止温文尔雅:“堂妹晚晚骄纵无礼,昨日冲撞了先生,今日听闻先生将离开淄州,特带堂妹来向先生致歉。”

说罢,他看了夏晚晚一眼,目露几分严肃。

夏晚晚不情不愿走到商宇面前,敛衽行礼:“之前是我不对,你见谅。”

她敷衍之意一望可知,但纵是敷衍,宫廷礼仪亦是无可挑剔,只是一身男装行女子礼仪,怎么看商宇都觉有些别扭。

“殿下言重了,些许小事,不必放在心上。”商宇大大方方受她一礼,微笑道。

夏晚晚自认收了莫大委屈,此时屈尊商宇他致歉,见他竟毫无愧色,忍不住又是怒目而视,心道区区一个天奉有什么了不起,待你回到汀州,我便要你好看,也不打听打听得罪我的人都是什么下场!

商宇见她怒色溢于言表,几乎都能猜到她心中所想,却是一笑置之,复对六皇子道:“天色不早,殿下若无他事,在下这便告辞了。”

六皇子却看着商宇腰间狭刀,笑道:“我亦是好武之人,听闻刘痕先生将名刀‘古水’赠予先生,又听说先生昨日一战范供奉之时,刀法精妙绝伦,本有意邀先生一会,切磋长谈,却不料先生如此匆忙便要离去。”

六皇子这自然是结交招揽之意,只是在商宇心中,这位六皇子身上却无值得他交陪之处,。

商宇道:“殿下盛情恭领了,只是在下此行受人之托,不敢耽搁,还是速归为好。”

六皇子听出商宇话中的拒绝,更敏感地察觉此人似乎对自己有几分失望,脑中开始思索自己来淄州之后所行之事有何不妥,更在思索先前夏晚晚派人搜集的资料中,这位商宇先生可能受过自己哪位对手的影响。

“既如此,先生顺行。”话至此,六皇子自然不会再纠缠,拱手送别。

“多谢,告辞。”

来时形单,去时影孤,只是腰间多了一口狭刀。

斜阳中,商宇走出刘府,走出风烟巷,向后轻笑一声,沿大道迈开步子往东而去。

六皇子望着他背影消失,眼神飘渺,柔美的面庞上无悲无喜,思绪却早已飘回源都。

……

源都,禹皇宫中。

身材发福苍老,面容依旧威武的大禹皇帝夏季德独自坐在书房书案后,揉着已经不似往常那么明亮的双眼。

方才他以天涯镜联络了散布在全国各地的“摸鱼儿”统领。

那是大禹经营数代的最精锐的谍报机构,也是如今的大禹天子最为倚重的力量。如今的大禹朝堂,诸位皇子觊觎储位,满朝大臣纷纷站队,文武两脉各有朋党,水神殿作壁上观,皇帝真正可以相信的,也唯有“摸鱼儿”这群历代来不问朝局,只忠于皇帝一人的鹰犬。

这时,书案上的天涯镜再次亮起,皇帝眼睛也随之亮起,因为他记起,他可以信任的,还有一个人。

皇帝用手轻抚镜子,镜中光华射在半空,光柱中出现一个苍颜白发的华服老人。

“叔祖……”禹国皇帝撑着有些肥大的身躯站了起来,“您来了。”

老人当然没有来,只是那虚影同样看得见皇帝映入镜中的一举一动。

“陛下,你的气色又虚弱不少。”老人微微一叹,带着苍凉,九十六岁的他是当今皇帝的叔祖,先帝的叔父,这些年来他行将朽木,却不知多少次地看着自己后辈儿孙先自己一步而去。

皇帝自嘲道:“自高祖父起,四代禹国皇帝没有活过六十之限,看来朕躬不肖,却是要将这个传统保持下去了。”

老人听他话语悲观,忍不住皱眉道:“水神殿那位主祭天奉级数的治愈天能,也未能见效么?”

“天能可以治伤,却不能去病,叔祖参悟天能多年,怎么还会对这种事抱有希望。”皇帝笑道,“朕的命数也就到此了,一世帝王也是幻宇恩典,叔祖今日来此必有大事,就不要为朕纠结了。”

“唉——”老人又是一叹,“陛下可记得数日前龙族现身于泾州事?”

皇帝点头:“朕自然记得,叔祖带走了那龙族尸身,不知有何发现?”

老人谈及此事,却是神色严肃:“我仔细辨认此龙尸身上一些特征之后,又咨询过捕风阁的人,几乎可以确定,这位龙族乃是一位名叫广朔的龙族天启。”

饶是以皇帝见多识广,闻此言亦是一惊,刘痕先生不过寻常天启,便能兴十里巨浪教静江逆流,而一位龙族天启居然潜入至泾州这等大禹腹地,想想便让人后心生寒。

“龙族所擒那几人亦已招供,龙族确是为谋划我大禹而来,这位天启一死,龙族想来更不会善罢甘休。”皇帝将目光移到壁上那副幻宇舆图之上,盯着苦海上那座巨大的岛屿。

“这也正是我担忧所在。”老人道:“我此时便在南海絮儿岛上,这几日我令摸鱼儿巡游南海各处,却未发现任何异常,我以为龙族依然不能越过南海登录大禹,他们与北方蛮族结盟的可能性更大。”

“辛苦叔祖了,朕会让军部注意北面动静。”

纵然大禹崇信水神,这几年来民间也称赵苏元帅为军神,但皇帝明白,这七十余年来,这位瘦高老人才是大禹真正的守护神。

“陛下客气了。”老人摆摆手,却又想起一事,“对了,我听说,那几个小崽子为了争大位,竟然和萍水阁有牵扯,还将刘痕小子牵连了进来?”

七皇子遇刺,他人或许有种种猜测,但此间两位身在大禹皇室多年,老人更是目睹四次皇权交接,又岂会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谈及此事,皇帝只能叹一口气:“是有哥哥眼红老七和刘痕走的太近,竟然请动萍水阁,在刘痕家里对老七动手,也不知是想要杀鸡儆猴还是想要打刘痕的脸。”

老人眉头大皱:“你可知是谁?”

皇帝摇头苦笑:“萍水阁您也知道,数十年来还没有人通过他们查到过雇主,但朕想,总出不去老三老四老六这三家,所以朕现在有些后悔,或许当初便不该让他们争夺储位。”

老人沉默了片刻。

当初前太子薨,百官上书请立国本,同样是这间书房,同样是天涯镜,同样是他与皇帝商议,幻宇风云将变,储君必不能是软弱无能之辈,不如令诸子竞争,有能者居之。

一句有能者居之,是他们有意传到各位皇子耳中,但却不料,竟有人有能耐到勾结外人戮害手足的地步。

“陛下你心软了不少。”老人感慨道。

“人之将死,总会露出软弱的一面。”

“那便尽快结束这场争斗吧,外患虎视,容不得我们内斗了。”老人道,“萍水阁敢插手大禹立储,可需要我上门警告一番?”

皇帝闻言哈哈一笑:“何劳您老人家出手,您想想刘痕那小子是何等脾性,我昨日与他谈过,只怕他今早便动身了。”

……

与此同时,天心海南部的一处小岛,机关重重的暗室中,一十九人围长桌密议。

若有人此时以天问石往此间一照,定会大惊失色,因为这一桌一十九人,竟然全数是天奉!

“此次大禹淄州行动,究竟是怎么回事?”一人语气含带怒火,“这种级别的单子,谁准他们淄州分部区区三个天授便擅自动手的!”

另一人却慢悠悠道:“七皇子在刘府只会停留一两日,唯有此时他身边护卫最为疏忽,淄州部动手无可厚非,只是我想问,为何这三人尽数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此地萍水阁众多总部之一,萍水阁在大陆经营多年,类似之地多达数十处,每次议事用哪处皆是阁主随机选定,临时告知,便是这一十九位各处统领,也未必能寻到阁中真正的机密所在。

然而今日,便在众人商讨之时,忽听空中隆隆作响,再细听,隐隐是水花轰鸣之声。

一人开启天能“天目”向外看去,却见往日平静的海面上骤起一道巨浪,摩天接地,汹汹而来,隆隆之声震响十余里,狂风呼啸间,空中云朵为之卷积涌动,天地变色。

滔滔浪花之上,一个三十岁的青衣男子负手而立,长发随风飘舞,状如天上谪仙。

“淄州刘痕,敢问裳飘萍阁主可在?”

卷一 我从天上来 第27章 黑子白子落盘中

商宇口中说速归为好,但却连马车都没乘,一路就这般游山玩水,优哉游哉,四日之后,才回到疏水书院。

此时淄州之事已经传开,人们不敢私下议论七皇子遇刺之事,只好津津乐道于有一位横空出世的强者在寿宴之上斗败了范北沙,成为大禹国新的“天启之下第一人”。

故而商宇出现在李小明面前之时,李小明看着商宇目光之中带着更深的敬畏。

“盯着我看做什么?”商宇摸摸自己的脸:“院长呢?去跟他说一声我回来了。”

“啊……”李小明连忙行礼,“先生,院长在碧水阁接待贵客。”

“这话怎么听起来这般耳熟……”商宇笑道:“该不会又是上次那两位吧?”

沂侯赵英再来访他本在意料之中,但应当不会如此早才是。

“不是,似乎是神霄帝国的一位棋待诏,与院长亦是旧识,院长还说明日将书院里棋艺出众的学子都集中起来,让那位先生指点一二。”

“棋待诏?”商宇倒是记得因禹、霄、明三国皇帝俱都雅好围棋,故而每年冬至之时三国便会轮流举办棋会,今年倒正好轮到大禹,只是如今才九月初,神霄帝国的国手来这么早作甚?

拍拍李小明肩膀,商宇便往碧水阁走去。

一入碧水阁,商宇便皱了皱眉鼻子,老秦竟点上了极为珍贵的明炁香,肯定又是在做些附庸风雅的事情了。

香雾袅袅中,商宇直接登上二楼,一看老秦果然在与人对弈。

商宇打眼一扫棋盘,便见秦逸的白棋被杀的七零八落,偏生秦逸还如老僧入定一般装模作样的长考。

耳听得脚步声响,秦逸从长考中回头看向楼梯,见得商宇顿时眼前一亮,一袖子扫乱了棋盘:“哎呀,你回来了!”

“来来来,连兄,我来为你介绍,这便是我想你提起过的商宇。”

他对面之人无奈地看看那被毁去的棋局摇摇头,这才起身对商宇一礼:“神霄棋待诏连大竹,见过先生了。”

此人身形瘦高,面容棱角分明,两鬓几生斑白,倒是一身文气,与处处透着算计的秦逸截然不同。

“商宇见过连先生。”商宇还礼,然后才注意到,此人身边尚有一个八九岁的女童,也不看人,双目只是直勾勾盯着棋盘。

连大竹见了,拉起女童,笑道:“幼女不懂事,先生见笑了。小莹,来见过商宇先生。”

连小莹如梦方醒,这才抬头看见商宇,奶声奶气道:“先生好。”

“令爱灵气逼人,来日必然聪慧过人。”商宇向连小莹挥挥手,笑着坐在棋秤旁,连大竹与秦逸亦是重新入座。

而此时秦逸才一脸惊讶道:“哎呀!连兄,我竟如此鲁莽!你看这棋局如此,不若就算作平手罢!”

连大竹摇头,白他一眼:“秦贤弟,当着稚子幼女,你要点脸好么?”

“秦叔叔又耍赖!我看见你输了!”连小莹鼓起肥嘟嘟的小脸,瞪大眼睛指着秦逸道。

“……”

秦逸老脸一红,商宇乐不可支。

秦逸的棋艺商宇自是知晓,在如今大禹定到七段,商宇以自身为标准判断,秦逸便是在新世纪的地球也在五段上下,但方才商宇所见那局残棋可是一面倒的屠杀之势,这位神霄帝国的棋待诏大约是有些真本事的。

秦逸见商宇笑的开心,眼珠一转道:“连兄有所不知,商宇他棋艺深不可测,既然连兄此来要一会我大禹国手,不如就先从他开始如何?”

“哦?”连大竹看着商宇眼睛一亮。

商宇见连大竹一副见猎心喜的神情,摇头苦笑道:“在下也就稍胜秦院长而已,哪里是什么国手。”

“哎——”连大竹道:“能胜秦贤弟已是极为不易了,来来来,手谈而已。”

秦逸也幸灾乐祸地收拾起棋子:“连兄所言甚是,你就不要推脱了,来来来。”

“……”

负责洒扫的学子又换了一炉香,斜阳暖光透过竹帘在那中堂副商宇写就的对联上摇曳,商宇与秦逸换了位置,与连大竹面对,正襟危坐。

“先生要执哪方?”连大竹见得商宇神色认真,也是坐的一丝不苟,问道。

“连先生抬举我了,猜先罢。”

连大竹点头,伸手自盒中抓起一把黑子扣在手心,商宇微微一笑,取出一枚白子放在秤上。

连大竹松开手,手中却是五颗黑棋,商宇单双猜中,便是商宇执黑。

一边秦逸见棋局开始,便也收敛声息,将注意力放在棋盘之上,而连小莹这个九岁的女童竟也不喊不闹,安静地看着棋盘,一时间,碧水阁内唯有落子之声。

双方都是连星开局,而后商宇挂角,连大竹小飞守角,一连二十余手均是规规矩矩的定式,平分秋色。

秦逸却是皱起眉头,商宇往日执黑与他对弈,向来是天马行空,奇招怪式层出不穷,怎么今日这般保守?又看看商宇神情,秦逸心中更是疑惑,为何这家伙今日下棋这般认真?

三十四手上,白子突然点入黑棋右上三三,而后商宇搁子陷入长考之中。

连大竹不急不躁,饮一口茶水,静等黑棋应手,这一步是试应手,以目下局势,黑棋若是继续保守以待,则先手营造的外势便损失殆尽,而黑棋若是反攻,则双方便入互杀之势,中盘便可决出胜负。

连大竹三盏茶饮尽,商宇依旧神色凝重,额头隐隐见汗,却未落下一子。

茶童换过一次水后,连大竹端起第四盏茶,商宇才缓缓将一枚黑棋挡在白子之下,却是明摆着只取实地的弱手。

连大竹眉头皱起,秦逸更是惊疑,而小女童却看着棋盘目中闪烁着熠熠光彩。

思索之后,白棋落子占住左边大场,而商宇却不再犹豫,当头一镇。

此时反攻,似乎迟了。秦逸盘算局势,心道。

在接下来,耳闻得落子之声不绝于耳,两人一步接着一步,自左边至中腹一路厮杀而下,竟又是难解难分之势。

一直到一百二十八手上,连大竹才再度停子沉吟。

此刻中腹依然是一片互杀之局,在一旁的秦逸已经全然算不清气数,似乎黑棋白棋生死都在一步两步之间,此时他才醒悟,这两人的棋力其实都高于他不止一筹。

连大竹看向棋盘右边,那是一个黑棋自损实地形成的劫材,他五十手之前料定黑棋不敢脱先在此打劫,但这一路棋越走越是复杂,双方步步紧气,如今他却也吃不准了。

细算一遍,此时仍是他白棋略胜,而若是继续杀下去,十手之后棋只会更复杂,他也未必能再算的面面俱到。

未免漏算,不如不算。

连大竹落子右边,填上自家花心,既是提前消解,也是止战求和。

商宇并未多想,一百二十九手尖冲,依然是收气的杀棋。

秦逸倒吸一口气,这不是作死么?

连大竹却再次长考,然后落子扳住。

商宇似乎已经不需要再多做计算,黑棋一冲再冲,白棋连板了三手,连大竹眉头紧紧皱起。

然后黑棋落子右上,开始走那块最大的先手官子。

连大竹却死盯着中腹,不得不重新开始计算,黑棋脱先抢官子,既是扳回实地上的劣势,亦是将自身破绽留给他,他能侵消六目便是胜了。

然而此时终究不能尽数计算清楚,连大竹白棋横空一断,作势屠龙。

商宇此时却是面露轻松之色,棋转守势,一百三十五手补缺,一百三十七手依守虎口,一般三十九手取实地。

五手之后,秦逸眼中的局势终于明朗起来,中腹终究是黑白两分的定局,黑棋贴目之后,尚胜三目半的样子。

而白棋此时也开始转向官子,盘上大小七处官子,连大竹计算在心,运筹之下,未必不能翻盘。

于是二人不再长考,落子如飞,面色俱是恢复一般从容。

很快,又是六十余手落定。

二百零六手,连大竹面色坦然,投子认败。

“承让。”商宇起身行礼道。

连大竹依旧目视棋盘,半晌不语。

秦逸却是长出一口气:“商宇,没想到你小子这么厉害,平时倒是小看你了。”

商宇也是长长舒一口气,揉着自己眉心,斜眼看着秦逸道:“我以为老秦你平时能看出我是故意让你,没想到你的棋艺比我想象中还要差一些。”

这时,却听连大竹低头轻声问连小莹:“小莹儿,你觉得爹爹这局棋哪里走的不对么?”

女童却摇摇头,奶声奶气道:“爹爹哪里都没有走错,只不过算力不如这位叔叔。”

“原来如此。”连大竹拍拍女童的头,依旧盯着棋盘。

过了一会,那女童却突然对商宇道:“叔叔,我可不可以和你下一局棋?”

商宇惊讶地看着这对父女。

似是感受到商宇的目光,连大竹抬起头来,有些不好意思道:“先生莫见怪,我这幼女早慧,又兼天赋异禀,如今棋力其实已在我之上,先生既然胜了我,小女难免淘气。”

“哦?”秦逸和商宇对视一眼,俱是惊讶。

连大竹是个棋痴,他既说小莹儿棋力胜于他,想必不会说谎,那商宇倒要见识一下这时何等的天才。

“无妨,既然小莹儿要和我下棋,那就下一局吧。”商宇对连大竹道。

“哦……”连大竹依旧盯着那盘他和商宇下完的棋,有些心不在焉。

这时小莹儿跳到连大竹怀中,轻轻扯着父亲的衣领:“爹爹急,这盘棋小莹儿记下了,回去之后小莹儿复盘给你看好不好?现在爹爹先把棋盘让出来好不好?”

知父莫若女,连大竹一直盯着棋盘,原来是想将这盘棋记住以便日后复盘。

秦逸也有些无语了,这还真是个棋呆子,我这是书院,难道还没有纸笔么?

连大竹此时才从棋盘上将目光移开,有些赧然:“那你们下吧。”

商宇微微一笑,挥袖在棋盘上一拂,顿时满盘棋子俱都不见,再看旗盒中黑白已然分开放满。

这一手将二百余棋子分类挪移至旗盒,却是将“挪移”天能运用到了极精微处的妙手,绝不单是承天之力高强可为,若无数年钻研练习,便是天启也未必能如此自如。

只可惜在场除了秦逸像看马戏一样露出一丝惊奇之外,那一对父女根本就没觉得这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商宇顿感有些无趣。

但棋盘已经重整,然后自然是新局再开。

卷一 我从天上来 第28章 天禁九能,祸及苍生

袅袅的明炁香雾中,商宇神态放松了一些,小目开局,但更多注意却放在对面的小女孩身上。

小莹儿小手还没有棋盘长,即使是站在连大竹腿上,也需努力往前才能将棋子落在商宇面前。

小目定式走完,商宇神色重新变得凝重,略一沉思,走出一手大斜,大斜定式千变万化,这一手同样是试应手。

然后就见小莹儿眼睛盯着棋盘,嘟着小嘴一动不动,陷入长考当中。

商宇疑惑地看向小莹儿,又看看棋盘,然后又看看小莹儿,最后将目光放回棋盘,同样皱眉苦思起来。

秦逸在一旁更是摸不着头脑,这才十手而已,便是你们算力再如何惊人,也无需在此长考,这两人这是在做什么?

“啪。”小莹儿落子。

商宇看一眼棋子,眉头展开,露出惊讶之色,然后又看看小莹儿严肃的小脸,“啧”了一声,慢慢落下一子。

之后数十手,每一步两人皆要苦思冥想许久,到第三十手时,秦逸便吩咐人亮起灯烛,等到第五十五手时,外面却已经是月上中天。

这时再看落子的两人,小莹儿渐渐面无表情,落子越来越快,全然没有了一个九岁女童的样子,而商宇每一手要思考的时间越来越长,但面上却不似方才那般沉重,反而饶有兴趣。

七十五手上,局面越见胶着,秦逸细细看来,只觉得脑仁发疼,而连大竹倒是越看越入迷,都忘了还要抱着女儿,害小莹儿几次险些从他怀中摔下去。

商宇偷眼看看小莹儿,似乎想起了什么,嘴角勾起几分笑意,在右上爬了一手,这一手却是只围了一目实地,对白棋毫无威胁,只要白子脱先走一步官子,本来平分秋色的局面顿成黑棋落后三目半。

“啪!”小莹儿这次几乎是瞬间落子,一枚白棋是稳稳落在天元之上。

果然如此!

“小朋友真厉害,叔叔认输啦。”商宇心中释然,微微一笑,将手中摩挲的两枚棋子随意扔在秤上,拍了拍手。

小莹儿从棋盘上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看向商宇。

“啊?”看棋看得入迷的连大竹更是疑惑,黑棋虽然弱势,但是中盘才刚刚开始,何至于在此时突然投子?

商宇却探过身子,低声问连大竹道:“连兄,小莹儿的天能可是‘天算’?”

传闻中为世所不容的数种天部天能中,令世人恐惧的不止有“天噬”,同样有能穷尽世间算力极限的“天算”。

连大竹和一旁的秦逸闻言,同时面色一变,唯有小莹儿满脸疑惑,仰起头来用小眼睛看着商宇,有几分畏惧。

商宇却拍拍小莹儿的头,温声道:“无事,小莹儿下次与人下棋,记得思考的时候不要太过用力了。”

秦逸看看左右无人,少见地面色严肃起来,对连大竹道:“连兄,商宇说的可对?”

连大竹沉默不语,商宇却向秦逸点点头。

方才三十手棋过,商宇已然察觉对方算力远在自己之上,竟有一种以前与人工智能对弈的感觉,后来他在小莹儿下棋的时候试着以天能感知,却发现这小女孩思考的时候浑身天能充盈,在商宇感知中有如黑暗中一枚明珠,十分显眼,便是当初召越同时使用十余种天能与他对战之时,身上也没有这般明显的天能波动。

商宇从前学棋时,输给了人工智能数百局,因此最后那一手试应,商宇几乎能肯定,小莹儿的算力绝非人力可以达到的程度。

只是商宇虽知晓幻宇素有“天禁九能,祸及苍生”的说法,却并不认为这种天能有何禁忌之处,亦是不解“天算”为何会与“天噬”“天诛”等恐怖的能力并列一处。

但人言可畏,商宇看秦逸的神色便知,此事比他想象的尚要严重许多。

“罢了,此事你知我知,不要再外传了。”秦逸想了想,开始收拾棋盘,对连大竹道:“连兄你实在不该教小莹儿下棋。”

连大竹讷讷无言,商宇却离开棋秤,寻一个宽敞的地方就地坐下,笑道:“连兄不会还要让小莹儿去参加今冬源都的棋会吧?”

连大竹支吾道:“我……我以为不会被发现……”

“那我是怎么发现的?连兄你当大禹人人都是瞎子么?”商宇挠挠头,这位国手真是呆的可爱,众目睽睽之下,哪有藏得住的天能。

“这……”连大竹无言以对。

小莹儿走过来拉住父亲衣袖,怯生生道:“爹爹,小莹儿不能去下棋了吗?”

“……”连大竹不知该说什么。

秦逸却道:“今年肯定不行,不过既然小莹儿喜欢下棋,连兄你便等两年后神霄帝国棋会让她再去便是了,那时只怕你们神霄朝廷会将小莹儿当做国宝供起来,不过在大禹么,你还是保护好小莹儿为妙。”

“去去去,你别跟人家老实人开玩笑。”商宇丢给秦逸一个大白眼,“我看小莹儿如今才承天六成,如果这天能真有你说的那般重要,那神霄帝国为了利用小莹儿,非得拔苗助长不可,如今连兄就是怀璧其罪,我劝你到哪都得小心一些。”

他二人一人一句,倒是让连大竹思考起许多以前从未考虑过的事情。

“天算”之能,不仅能运筹帷幄富国强军,对于许多承天之器的研制亦是不可获取,比如那神霄帝国名震天下的屠龙炮,大禹的水中利器潜鲲舟,据说皆是因为要验证天能与器物承载限度之间的关系所需计算量过于庞大而迟迟无法提升威能。

更有甚者,据野史相传,四千年前,那历史上唯一一个一统整个幻宇的元始帝国的开国君主,其天能便是‘天算’。

大陆诸国惧怕“天禁九能祸及苍生”的传言,但又都渴望得到天禁九能的力量,若是小莹儿的天能暴露,可以想见,其不是成为某国的一件工具,便是被彻底毁灭。

到了那时,自己区区一个神霄帝国的棋待诏,又该如何护住女儿?

或者有朝一日女儿终能成长为参天大树,叱咤风云,那自己又该如何才能不成为女儿的负累?

烛火摇曳中,这位神霄帝国棋待诏沉默许久,然后对商宇和秦逸深施一礼:“大恩不言谢,二位今日金玉良言,连某谨记在心。”

说罢,他带着小莹儿离开碧水阁,往住处去了。

商宇待他走后,问秦逸道:“老秦,这位连兄和你什么关系?”

秦逸见没有外人,也是学着商宇席地抱膝而坐:“上次明辉棋会上认识的,普通朋友而已,人家可是正经来大禹切磋棋艺的,却没想到有这么个女儿。”

“怎么说话呢你!”商宇眉头一挑:“人家小莹儿怎么了?又可爱又聪明,叫你说的好像什么妖孽一般?”

秦逸长长一叹:“天禁九能,祸及苍生啊!”

商宇笑出声来:“这话你也信?你也不想想我是什么人?你看我这般温良恭俭让,像是要祸及苍生的样子么?”

那可真说不准。秦逸想起商宇所谋划之事,心中苦笑。

“我自然是不信,但人言可畏。”秦逸摇头道,“况且小莹儿的天能确实对军国朝堂有大用,正是你所谓的‘怀璧其罪’,既然你的第二种天能也在天禁九能之列,你有没有办法帮帮他们?”

秦逸是商宇来到此世见到的第一个人,也是当下这世上唯一一个知晓商宇身具两种天能的人,更是商宇的朋友。

所以商宇想了想:“我多年练习,琢磨出了一些方法,可以将天能收放自如,平时很难被人看出,便是有精通侦测查探之术的承天者,也只会在我天能发动一瞬察觉些许异常,这也是我的第二种天能从未被人发现过的原因。你可以替我问问小莹儿,看她愿不愿随我接受一些训练。”

“成,你这么说,我也就放心了。”秦逸知晓商宇在天能运用方面确实是奇才,这种事情上他自然不会虚言,也便轻松下来。

“敢情你还是憋着算计我呢。”商宇见秦逸一副得逞的样子,无奈笑着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给,这是刘痕先生给你的信。”

秦逸接过信,却不急着拆开,而是上下打量商宇两眼:“你就只带了封信回来?”

商宇愣住了:“不然呢?”

“我让你带的东西呢?”秦逸骂骂咧咧道,“说好的泾州的碧波酒和醉山鸠,淄州的周记烤肉和瑶池果呢?你这人出趟远门都不带点特产回来的?”

“……”商宇无语躺下。

我这一路上命都险些搭进去了,你这个吃货还想着特产呢。

香早已燃尽,此时分月挂窗帘,烛火温润,碧水阁上晚风习习,耳旁的蝉鸣似乎令人莫名安心,不多一时,商宇竟就在此地沉沉睡去。

那边秦逸一面看信,一面口中不依不饶地嘟囔着“听风楼的美酒”“周家烤肉店的老板娘”之类的话,回头一看,商宇却已然是在地上打起了呼噜。

“这懒备货!”秦逸摇头一笑,抬眼看看窗外云月,蹑足走下了碧水阁。

卷一 我从天上来 第29章 先生教课,学生下棋

商宇归来之后,原本欲周游大禹的连大竹与小莹儿便改了行程,暂留于书院内,每日傍晚商宇都会抽出一个时辰传授小莹儿使用天能的法门,然而两人天能毕竟不同,商宇只能将自家的锻炼方法与经验告知,然后便将一块能查知周围天能波动的“示能玉”摆在一侧,有商宇与连大竹分别与小莹儿对弈,至于能修习到何种程度,便全然看小莹儿的悟性。

好在商宇的法门确有效果,不过三日间,小莹儿已可做到对弈之时,示能玉由长明不息变之闪烁不定,虽然距离商宇演示之时那一枚枚偷尽盒中棋子而示能玉丝毫不动的地步差距尚远,但已经算是摸到了门径,接下来不过是长年累月的水磨工夫而已。

而商宇本人,在回疏水书院的第四天,竟一改平日的懒散,开始正式为书院学子开卷授课,而且同时开设两门选修课程,一为算学,一为围棋。

学院中众多学子对这位神秘的先生自然是极感兴趣,商宇第一日的算学课几乎是全院俱来听讲,只有四十人坐席的课室硬生生挤进来百余人之多,窗外亦是围的水泄不通,其中甚至不乏两个月来甚至未曾见过这位同僚一面的学院其他先生,不为听课,却专为来瞧个稀罕。

众人慕虚名而来,见了本尊自然难免失望,原来传闻中击败了承天司范供奉的新“大禹天启之下第一人”,那位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卓尔不凡、超逸绝群的商宇先生,也不过是一个相貌气质都十分普通的年轻人而已。

等到商宇开口讲课,那些瞧新鲜的先生学子更是打着哈欠摇头,这位先生授课委实太过无趣。

商宇倒也不在乎其他人怎么看,只是不紧不慢讲着。

大禹能创出风调雨顺塔这等奇器,算学水准固然不如商宇的故乡高深,却也低不到何处去。只是其体系与商宇往日所学迥异,往往一本教学所用算经当中,便能包罗数字运算、统筹拓扑、代数几何乃至偏微分等数个分支,偏偏哪一个都无头无尾,不尽不透。

商宇索性便抛开书本,按照从前高中水准开始,只教授代数一门,以他预计,这几个月能从二元方程组一直讲到矩阵的变换应用,将这一门学科自初等数学带到高等数学门槛后便刚好结课。

如此一来,座下学子自然一头雾水,昏昏欲睡。

他讲的深入浅出,其实并不艰涩,只是他目下对大禹了解仍旧有限,一不能引经据典,二不能随口以实物举例,课程听上去自然枯燥无味。

于是不过两刻钟,不仅围观人群散了个干干净净,剩下的二十余名学子也是睡去了八九位,但那剩下确实对此有心的十来位学生却是听的聚精会神,兴味盎然。

如此这般,等到了下午弈棋课开课时,围观人群便少了一大半,来的更多却是书院中对此道真正有心、甚至今年冬至想要参加源都棋会的学子。

也不知是谁多嘴,将商宇胜了神霄帝国棋待诏连大竹八段的事情传了开去,于是商宇到棋室之时,看见里面四五十位学子,看向他的目光一半是仰慕敬畏,一半却是不忿挑衅。

按商宇心中所想,这门课程教起来比之算学更是轻松,每堂课讲解一个定式的变化,摆两道残谱,然后学子们自行两两实战去便好。只要稍加拖延,一套中国流定式一直讲到这班学子从书院毕业问题不大。

因此未作任何准备的商宇见到一名学子行礼后径直离开向他走过来,还有些愕然。

“先生,学生不才,想请先生指教。”

那名学子显然身负众多期望,他目光坚定看着商宇,而其余学子没有半分跃跃欲试或是其他神色,俱都目露期待看着讲台之上。

“哦?”商宇翻了翻名册,“你叫什么名字?”

“回先生,学生闵文才。”少年人似乎都对在众人面前报出自家姓名这种事格外自豪,闵文才虽是躬身行礼,说话却是声音洪亮,振振做声。

“原来秦院长说的那位围棋天才便是你啊。”商宇微微一笑,却是想起来秦逸曾提过此子。

闵文才生于汀州闵家,这一脉血统出现承天者概率极高,闵文才祖辈皆在朝为官,其父承天五成一,任礼部仪制司郎中,其兄承天五成八,如今在牧远军中听用。

而天不作美,闵文才却承天四成,不入天选不受封赏,家中本嘱其学文,却不料此子自幼在棋道上天赋秉然,闵家便延请名师教授,其十二岁在源都便定了初段,后在疏水书院三年,棋力越发见长,如今除了院长秦逸之外,书院其他弈棋课的先生已经无人能胜他。

“院长谬赞,学生不敢当。”闵文才道,“今后还要多多向先生请益。”

商宇环顾棋室,笑道:“也好,今日开课,便与你切磋一局。”

有学子殷勤摆好棋盘棋子,众人俱是兴奋不已,一半是因为有热闹可看,一半也是因为高手对弈动辄数个时辰,这一局棋下完,课也就不用上了。

闵文才自觉拿了黑棋,他未提出让子自然是心高气傲,但若不教商宇让先便显得有些不敬师长了。名门世家,礼节自然无可挑剔。

商宇面露欣赏之色与他下棋,然后半个时辰便中盘取胜。

众学子一阵哗然,一半是因为惊讶闵文才居然败的居然如此惨,另一半也是遗憾这局棋结束的如此快,不上课的愿望自然落空了。

闵文才怔怔看着棋盘,眼中露出迷茫、憧憬、不甘、自我否定而后又肯定等等复杂情绪,最终却都化为昂扬与坚定。

数息之后,他起身向商宇恭敬执弟子礼:“先生棋艺高超,学生拜服。”

这孩子将今冬源都棋会当做了光耀门楣的鱼跃龙门之会,而不管将来如何,至少此时这孩子是决意要在棋道上下一番苦功。

商宇微微一笑,心里对这门课程有了新的想法。

拍拍闵文才的肩膀,商宇问道:“这一局棋,你可明白你是从何处开始输的?”

师长如此问话,若是阿谀拍马之辈,回答自然是:“先生算无遗漏,学生从一开始便输了,学生不该不自量力与挑战先生。”

但闵文才低头细想一阵,然后道:“学生以为,先生第七十八手冲断,学生七十九手不该贪功脱先,若是求稳接住,此后稳固右边,伺机搜根,此局或许难胜,但未尝不能与先生周旋至收官。”

“那你来看。”

商宇一拂衣袖,顿时盘上棋子少去一半,棋局顿时回到七十八手白棋那一步冲断的样子,只是众学子惊讶于先生的天能神妙,倒是真记不清这棋局是怎么回事,唯有闵文才眼前一亮,清楚记得这棋局与方才竟是一步不错。

“诸位同学,”商宇抬手压下噪声,清声道,“今日第一课,我想与大家做个游戏,便请大家复盘我与闵同学这一盘残局,也算是一个小小挑战。”

众学子俱是看向商宇,这种授课方式倒也新鲜,只是不知挑战二字何解。

“方才闵同学认为,此棋这一此手变化,黑棋不至中盘惨败,那么如今便由闵同学执白,诸位执黑,一试此局。”

商宇看众人目光都被吸引来,目光一一扫过众学子,继续道:“我想闵同学棋力当为众位中最高,所以诸位若是有谁能执黑败的比闵同学更少,便算挑战成功,下次授课之前,便由挑战成功的同学一一与我对弈,并以此作为下一次的挑战题目。”

众人明白此意,顿时兴奋起来,纵然他们未必有意专精棋道,但选择来这一门课上,心里自有争强好胜之心,往日闵文才技压同侪,众人自然是心悦诚服。但今日先生这个规则,却是让闵文才执白,众人执方才惨败的黑棋,只要败的比方才更少便算胜了,但方才众人已见,黑棋已经是败的不能更惨,此时又是复盘,有诸多重新思考的空间,况且执白的闵文才也远不及方才执白的先生,若是只求败的更少,众人自然是认为人人皆有机会。

商宇说罢,又对闵文才道:“闵同学,你认为如此可好?”

闵文才自然知晓这规则对他不公,但一众同学已经各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尤其平素棋力最为接近他,也是输给他最多的那两位,更是目露精光,此时已经开始研究这棋局变化。

少年一见此,好胜心顿起,我闵文才岂能让他们小瞧了!

闵文才亢声道:“先生,我认为如此甚好!”

少年人果然是斗志昂扬啊。

商宇快意一笑,却道:“方才闵同学已然说了一手黑棋走法教给诸位同学,为示公平,我也当告知闵同学一手白棋走法。”

只见他走到案前提笔挥毫,以手遮挡,写了一张谁也不知内容的便签,递给闵文才。

“这……”闵文才正欲做孤胆英雄鏖战群雄,却见商宇将“锦囊妙计”递来,顿觉面上挂不住,正想要谢绝,却看见商宇似笑非笑的面色。

是了,先生这是在教我!闵文才啊闵文才,你是来学棋的还是来斗气的?

“多谢先生!”

闵文才心气一舒,双手接过,而后一拂袍袖重新坐在棋盘前,目光扫过一众同窗:“哪一位同学先来指教?”

卷一 我从天上来 第30章 授人以渔,临渊垂钓

商宇宣布规则之后,自然就有人来挑战闵文才,而其他学子有的在一旁围观,有的便抄录了残局,自寻棋盘打谱推演起变化来。

观棋者不语,落子者苦思,很快,棋室内都是安静下来,只有清脆的落子之声。

商宇见众学子一派潜心钻研的景象,也不去打扰,自己转身出了棋室,欲在院中寻一个清净地方待一会,抬头却见廊下一个少年抱膝而坐,愁眉不展。

“小明?”商宇唤了一声,“你在此做什么?”

李小明回头见得商宇,连忙起身行礼:“回先生,学生今日无课,在此闲坐而已。”

学院诸多学子中,商宇对李小明最是熟悉,今日见他神色不禁奇怪,其已经觉醒天能,正是前途无量之时。

“我看你如此愁眉不展,是遇上什么事情么?”

李小明低头道:“确是家中有些琐事,劳先生挂心了。”

商宇掸一掸衣袖,在回廊栏杆上坐下,问道:“可是令堂的病情又有什么变化?”

李小明父亲早亡,近几年母亲又得了病,多靠书院几位先生接济方得支撑,而其天能觉醒之后,才有朝廷封赏与俸银,可以说若无商宇为其逆天改命,李小明一家只怕维持不了几年。

李小明叹一口气,轻轻点头:“于大夫说,娘亲的病情又见恶化,唯有源都济生堂的设施可以治疗,娘亲的病非一日之寒。学生过得几日便要举家迁往源都了。”

商宇闻言,心中也是一叹,又问道:“源都繁华,花销远甚汀州,济生堂诊金更是不菲,你去源都之后,打算以何为生呢?”

这一问却正是李小明忧心之根由,只是少年总是好强,他对商宇勉强一笑:“蒙先生相助,学生目下已觉醒天能,朝廷每月皆有奉米,只要节约一些,家中用度总是足够,凭学生天选者身份再寻一二个差事,虽然艰难一些,但想来幻宇上天不至绝我一家之路。”

大禹朝廷尊天重士,因此对于承天者别有一份优待,但那仅是一份优待而已,若要真正居于人首,却还要看自家能为与作为。如那范北沙为大禹出生入死,疆场之上立下赫赫功绩,因此有今日高官厚禄,便是其屡次得罪刘痕先生,后来更是惨败于商宇之手,也无法改变他在大禹的地位。

而李小明固然同为承天者,但既无卓绝的力量,更无韬略才干,独独一项“自愈”的天能,又非自幼习武,便是充作死士尚还要经过数年苦练,又有什么能让人高看一眼的地方呢?

看着面上已露风霜之色,眉目仍是天真的少年,商宇默然。

人间苦难,从来说不得也,承天者号称“与生俱来人中首”,但在生活面前,也不过多做几番挣扎。

“小明,”商宇想了想,忽然道,“我近来要找一个信得过的人办一件事情,若是顺利,或可为你在源都谋一份收入不低的差事,你可愿意帮我?”

廊下,李小明霍然抬头看向商宇,目光亮起,不过转瞬又黯淡:“先生不必为学生费心,先生帮学生的已经够多了,我不愿……”

“呵!”商宇轻笑一声,打断李小明,“客套话省下,我来书院数十日,你应该与我接触最多,应当明白我从不是乐于助人之人。如今只有此事,成了有你一场富贵,不成也有你一场劫数,我只问你愿不愿做?”

李小明与商宇对视,见其似笑非笑,目色中却有几分冷漠。

“先生此话当真?”

“自然是真,我今日问了好几个人了。”商宇信口道。

李小明又犹豫片刻,才道:“学生……愿意,只是还望先生明言何事。”

“你先去棋室吧,等我下课你再随我来。”商宇起身,拍拍身上尘土,“自今日起,你跟我先学刀术。”

望着李小明走进棋室,商宇却回了一趟自己的小木屋,自上次沂侯赵英送来的银票中取出能兑出五十锭聚山金的银票,吩咐人送往李小明家中。

而后商宇回到棋室,这一堂课却已经过了大半时间。

闵文才依然坐在那盘残局之前,虽然额头微微见汗,却是沉稳自若,而与他对弈之人却是如坐针毡,周遭围观的学子也是不住摇头叹息。

数十手后,那位学子自然落败,而且无需细算便知,他的黑棋败的比之闵文才方才要败的多上许多。

商宇展眼一看,便知这里棋力最高的几名学子已是先后都上来挑战过,于是叫住众人,开始正式上课。

讲解围棋定式自然是无趣,又何况众人心思此时俱都在方才那盘残局上,唯有闵文才精神集中,还将商宇许多讲解一一记录,态度甚是认真。

不多时,一节课毕,学生们行礼离开,棋室中只剩商宇与闵文才、李小明三人。

李小明起身立在在商宇身后,沉默不语,而闵文才却是走过来再度躬身一礼,而后方缓步离开棋室。

此时斜阳余晖,松竹留影,商宇亦不多话,带着李小明走到藏书楼后一片空地之上,二人相对而立。

“先生……”李小明疑惑地看着商宇。

商宇上下打量李小明一番,严肃道:“我先前说的话,你可还记得?”

“是,先生说要学生做一件事。”

“不是,我说我要教你练刀。”商宇道,“那件事需得你有一定自保之力,所以这段时日你需要用心使自己变强。”

“究竟是何事?”李小明疑惑道,期限他以为商宇只是寻一个理由相助与他,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商宇却摇摇头:“到时你自然知晓,我做事素来公平,若是那时你被吓到,到时也自然会给你反悔的机会。”

“……”李小明听他如此说,更加疑惑,却是不再多问,点头道,“学生明白了,会随先生用心学习。”

商宇走近,轻轻按住李小明肩膀,李小明身量不高,却是只到商宇胸口。

“习武本需水磨工夫,但我等承天之力之后,身体素质远异常人,所以有了速成的可能,尤其你天能是‘自愈’,只要你能吃得非常之苦,成就便会比旁人高许多。”

商宇手按李小明肩膀,面无表情,对李小明道:“若你准备好了,我便先为你开筋拔骨。”

李小明年纪虽小,心思却剔透,纵然他看不透这位神秘的先生,但却也知晓,商宇这是在授他以渔,便是日后他不能为商宇做得所承诺之事,今日授业之恩,足以让他安身立命。

“是,学生准备……啊——”

随着一身惨叫,商宇出手如电,李小明浑身不断发出“噼啪”地筋骨错动之声,仅仅三息时间,李小明便疼的涕泗横流,浑身尽湿。

“啊——嘶——”

惨叫声不绝于耳,商宇心中唏嘘,但手上却毫不留情,将十四岁少年的每一处关节都拆开而后又安上,又将少年全身韧带拉至极限,或因依然定型到不了位,便直接撕扯至断裂,任由其天能自行修复。

整整三刻钟,李小明三十一次疼晕过去又被疼醒,最后商宇放手之后,其整个人如同一摊烂泥摊在地上,连喊叫的力气也没有了,而周围地面却是尽数被打湿。

商宇擦擦汗,蹲下身子,贴在李小明耳边轻声说道:“我许多年不曾出手,一时不知轻重,刚才有些地方可能弄错了,你此时若不全力运转天能,极有可能落下终生残疾。”

李小明也知商宇是有意刺激他,少年想起家中卧病的娘亲,却是咬咬牙,一声不吭,双目紧闭,浑身泛起淡蓝色光辉。

商宇心中赞叹,这孩子比自己当初像条汉子,当年自家老师也对自己用了这拔苗助长的法子,自己可是哭喊着撒泼,让老师赶紧弄死自己。

拿出几张画着人物图形附有诸多标注的纸,商宇轻轻放在地上:“你觉得行动自如之时,便开始练习这几个动作,今日你先熟悉一下,明日起每日练习六个时辰,我定时验看你的进度。”

李小明仍是满脸痛苦地闭着眼。

商宇起身,拍拍手离开。

授人以渔,能做的都做了,接下来却是看这个少年的造化如何。

夜色四合之时,商宇来到临渊亭上,秦逸正在垂钓。

“那件事,你有计划了?”秦逸见他来,抬抬眼皮,懒洋洋地道。

商宇眼见溪水里有鱼儿在秦逸的鱼钩旁徘徊,重重一跺脚将它们尽数吓跑,而后才坐下,伸个懒腰道:“谈不上什么计划,只不过是想了条路子,具体如何,走一步看一步吧。”

秦逸放下鱼竿,白了商宇一眼:“我以前都不知道你这么会下棋,你接下来要做什么?”

“我说了,走一步看一步嘛。”商宇道,“我已经走了一步了,接下来就得看一步了,再说连兄和小莹儿的事情你真是打了我个措手不及,得再等等,不然弄不好就把他们牵连进来了。”

“我也很意外啊。”秦逸叹了口气,伸手一挥,一团蓝光中一只鱼鹰扑腾着翅膀出现,往水里一扎便叼上来几条鲜鱼,扔在他身旁的鱼篓里,“你说我们俩也算是满腹韬略,咱们想做点事情怎么就这么难呢?”

“你可拉倒吧。”商宇捡起鱼竿,重新挥杆,“钓个鱼都用天能,丢不丢人!你这鱼竿给我吧,接下来两个月,教你看看我是怎么钓鱼的。”

卷一 我从天上来 第31章 不为锦鳞,只钓王侯

天气转凉,不觉已至深秋。

日光消了酷暑,斜照在临渊亭内,一片和煦温暖,小莹儿与父亲在亭中对弈,示能玉摆在小莹儿手边,光华时隐时现。

亭外,李小明手持一根粗铁棍,反复习练着同一个劈砍的动作,或汗如雨。

商宇坐在溪边一块石头上,持竿垂钓。

自上次在此见秦逸垂钓之后,商宇便以教导小莹儿为名,将这处临水的小亭霸占了过来,这数十日来,除去授课之外,商宇便都在此处。

“啪!”

一枚棋子落下,随后便传来小莹儿奶声奶气的声音:“爹爹你又输了!”

商宇回头看去,小莹儿笑着扑进父亲怀中,而示能玉上乳白色光晕正渐渐散去。

“小莹儿,你用力太过了。”商宇放下鱼竿,缓缓走入亭中,看看示能玉,轻轻在小莹儿脑袋上弹了一下。

最后几步棋小莹儿求胜心切,完全放开了自家天算之能,示能玉的反应远超平时,若在外人面前,早已露馅。

小女孩吃痛,伸手捂住额头,但看见商宇的目光,又赶紧放下手,吐吐舌头:“先生,莹儿知道了啦,但是刚才我赢了耶。”

商宇笑道:“那你赢了怎么还挨打了呢?”

“哼!”小莹儿嘟起小嘴,心说还不是先生不讲道理。

“哎呦!”很快小莹儿头上又挨了一下,她委屈地回头看向爹爹。

只听连大竹佯怒道:“小小年纪争强好胜,忘了先生如何教导你的,还不给先生认错!”

小莹儿听了更是委屈,眼巴巴看着商宇。

“算了算了,”商宇挥手将棋盘上的棋子尽数收回棋盒,那示能玉只是微微一闪便无动静,“连兄,小莹儿年纪还小,赌气好胜有什么错,胜负轻重以后她自然会明白。”

小莹儿闻言,瞬间破涕为笑。

不出意料小脑袋上又挨了一下。

然后商宇走出亭外,来到在埋头练刀的李小明旁边,轻轻招手。

“先生。”李小明收起铁棍,挥袖擦掉头上汗水,胸口剧烈起伏。

商宇上下打量他一眼,问道:“这几日你家中如何?”

“多亏先生相助,已将母亲送往源都就医,这几日学生都住在书院。”

当日商宇差人赠金,虽未与李小明提及此事,但李小明自然感恩戴德,亦知晓商宇所托之事比他想象中恐怕更为艰难,故而这数旬练刀更加勤勉。

这数旬来,商宇从未监督过他,但其自己依商宇订下的训练方式,每日先苦练刀法至浑身脱力,而后在浑身最为疲劳无力之时开始负重物奔跑,直至身体因不堪重负出现多处损伤方才停止,从未懈怠。

初时李小明每日习练不到一个时辰便因伤重昏迷,后来渐渐能撑持一二时辰,到如今他每日苦练四个时辰,其人气质已是与先前那个一身文气的学子迥然不同。

商宇一点头,对李小明道:“向我出刀,看你进度如何?”

李小明一怔,抬头却见商宇向他点头示意,于是沉下心来摆开架势:“学生得罪了。”

说罢,李小明一步踏前,运棍如刀,势大力猛当头一刀向着商宇劈下。

商宇看他一眼,立身不动,只抬手一捉便扣住李小明手腕,然后轻轻一拽一推,李小明便踉跄两步,侧身摔倒在地。

“……”商宇不言不语,似乎在思考什么。

李小明从尘土中爬起来,小心翼翼看着先生脸色。

商宇沉思片刻后,见李小明神色局促,轻声道:“小明,你这刀架势和准度尚可,只是首先你不该一上来就用十成力,若是被人挡下,你要如何应变?再者,敌手身高于你,若是我出刀,第一刀便不会自上进攻。第三点么,我方才只用了与你相当的力道,你倒地之后我亦无法再加伤害,你为何不起身再战……”

李小明面色通红,低头道:“是学生无能,让先生失望了。”

见他如此,商宇叹道:“修文习武终究是你自家之事,你不必顾虑我如何想,你如今已略有自保之力,我亦不会要求你一定要达到何种地步。”

听他此言,李小明头更低下,一言不发。

商宇挠挠头,知晓少年用功其实极深,只是天资有限,故而心中终究无法排解,于是又道:“习武不止苦功,亦需多思多想,博闻广目,汀州城中有不少武馆你可抽出时间去切磋交流,有不解处可再来问我便是。”

李小明听了,果然眼睛一亮:“是!学生明白了。”

商宇摇摇头走回溪边,正要重新拿起鱼竿,却见远处一位负责洒扫的书院学子快步走来:“商宇先生,有位源都来的贵客来访。”

来了。

商宇眉头一挑,整一下衣襟,先到亭中向连大竹招呼一声,而后随其向外走去。

疏水书院并不大,故而接待贵客的地方还是碧水阁。

风和日丽中,商宇走上二楼,望向客席,有些惊讶,因为来的竟是在淄州只见过一面的三皇子府的贾长史。

“商宇先生来了,这位是三皇子府的贾长史,从源都专为拜访你而来。”

秦逸居于主位,依然是风度翩翩为二人介绍。

“原来是贾长史,当日刘府一晤,印象深刻。”商宇微微一笑,入席落座,当日贾长史与易长史一高一矮一胖一瘦,言谈举止间针锋相对,确实令人印象深刻。

贾长史起身,长施一礼:“一别多日,商宇先生风采依旧。”

贾长史为商宇而来,商宇到来之后,秦逸便告礼离去,而一阵寒暄之后,贾长史亦是开始谈及正题。

“先生才高于世,一身天能更是超凡脱俗,在这小小书院埋没,岂不可惜?”贾长史坐直了矮胖的身躯,双眼盯着商宇,真诚道。

如今大禹失储,四子夺位,贾长史自然是为三皇子招揽人才而来。

商宇自在刘府主动提出代刘痕一战范北沙之时,便已料到今日,于是不紧不慢笑道:“长史谬赞,只是在下习惯了孤云野鹤自由身,书院虽小,却能相看安然,在下从未觉埋没。”

贾长史多年宦海,一听便知此话言不由衷,心下微喜,继续游说道:“先生此言差矣。下官以为,幻宇造物天赋其能,理当有所为以报幻宇,况我辈生于世间,庸者求一世荣华,贤者求千秋功业,先生承天之力,得天之能,更当顺天应命,出世济民,若是碌碌一生,岂非愧对幻宇上天赐与先生这一身本领?”

不愧是源都的高官,说话果然水准不凡。

“那长史以为,在下如今应该如何?”

“自然是择贤主而辅国,附明君而展翅……”

商宇放拿起茶杯,低头呷一口茶,表情隐没在茶杯升起的烟雾中:“言之有理啊,只是不知长史口中的贤主是谁,明君又是谁?”

贾长史精神一振:“如今陛下春秋已高,众皇子中三殿下年最长,威最重,将来必继大统,如今三殿下求贤若渴,天下名士无不诚心敬慕,若先生有意一展宏图,便随下官回源都,下官愿代为引荐。”

“那么……”商宇闻言放下茶杯,抬起头来,看向贾长史“敢问长史,今日为何不是三殿下亲自来对在下说这番话?”

贾长史目光与商宇相撞,顿时察觉到对方眼中的戏谑与一点点鄙夷,本欲脱口而出的“三殿下公务繁忙”卡在喉中,眉头皱起,重新打量这位新晋的“大禹天启之下第一人”。

商宇笑笑道:“我听说贤主求才,一沐三握发,一饭三吐哺,又听说明君用人,辨圣愚,察庸贤,使之各展所能各安其分,长史以为呢?”

这两句话,第一句是说三皇子谴人前来,可见并无招揽人才的诚心,第二句是说三皇子所遣的贾长史才能平庸,可见其并无识人之明。

贾长史才能却是平庸,但其实并不傻,商宇话意他自然明白,于是勃然变色:“我敬先生能为,还请先生慎言!”

商宇不慌不忙,微微笑道:“该慎言的是足下,在下倒想问你,方才你所言,三殿下私结党羽图谋大位,是事实还是诬陷?”

“商宇!你!”贾长史腾地站了起来,手指着商宇满脸铁青,哆嗦半晌才怒骂道,“混账!”

“恩?”商宇一抖衣袖,抬头看着贾长史,目露寒光。

贾长史一见商宇目光,顿时委顿下来,他此刻终于想起,面前坐的乃是一位斗败了范北沙的心狠手辣的大天奉,若是自己将之惹急了,只怕难以活着走出此间。

“先生若是无意,只当下官没有来过便好。”

贾长史最后躬身一礼,深吸一口气,转身缓缓离开。

“且慢,在下还有两句话要赠予长史。”

贾长史双腿一僵,立柱不动。

“其一,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其二,主辱,臣死。”

贾长史闻言,伫立良久,才缓缓道一声“受教”,而后蹒跚着下楼而去。

商宇看着贾长史肥胖的身躯与不住打颤的双腿,眉头皱起。

方才言及明君贤主的两句话是试探,试探的内容便是最后两句话,只是不料一试之下,此人如此不堪,如此看来,当真要亲自见一面三皇子夏曜,才能权衡日后之事。

带着心思走回临渊亭前,商宇重新捡起石头上的鱼竿,起竿抛线,目光却停留在竹竿柄上他亲手所刻那一行小字上:

“宁向直中取,不向曲中求,不为锦鳞设,只钓王与候。”

卷一 我从天上来 第32章 谋生

名士,不仕者。

这句话的意思是,古往今来的能人贤士,名望最高之时,便是他未曾入仕之时,所谓天下名士,便是要在“万乘之主,屈体卑辞,重币请交”之时,方能体现其身价。

因此在贾长史离去之后,商宇毫不客气地命人将自己婉拒三皇子诚邀自己出山一事宣扬了出去。

之后商宇临渊抛钩,继续钓鱼。

七日后,沂侯赵英再度来访。

赵英自称前次蒙商宇相助,表妹得以顺利成为天选,此次专程携孙若薇前来道谢,这个名头一听便比贾长史要亲近许多,于是商宇便邀赵英至临渊亭一会。

寒暄过后,赵英尚未表明真正的来意,商宇却开门见山。

“在下有一事需沂侯相助。”

赵英闻言,望向商宇,却见其人含笑看来,目露真诚,心中莫名微寒,说话加了几分谨慎:“先生尽管直言,力所能及,我不敢推辞。”

商宇遥遥一指在不远处练刀的李小明,道:“在下希望,侯爷能举荐此子为夏宫左卫。”

赵英抬眼,紧盯住商宇,商宇坦然对视,左手食指轻轻敲打着那张放着棋盘的石桌。

当初沂侯赵英来寻商宇相助摘取玉晶花,正是为了赵家能掌控夏宫左卫一职,才设法炼制天选丹令孙若薇步入天选。

只是后来赵英存了招揽商宇的心思,做了一箭双雕的布置,有意隐瞒实情,让商宇与神殿为恶,若非商宇应对巧妙,事情发展下来,便是神殿与商宇之间误会越来越深,那时神殿欲杀商宇,沂侯出面作保,商宇自然别无选择。

而商宇促狭,取回玉晶花后,却又反过来借神殿之势威胁赵英,令孙若薇不得任此职。

当时赵英既不愿将商宇推向神殿一方,亦不能以自己与表妹性命冒险,此事只能认败作罢,至于举荐商宇为夏宫左卫一事,他自然能看出不过是商宇戏谑之辞。

但原来,这位先生当真还盯着这个职位?

“此是朝廷大事,先生此言,未免太过儿戏了。”赵英眼神变换莫测,缓缓道。

一旁的孙若薇更是杏眼圆睁,怒视着商宇。

“是大事,所以我慎重思考过。”商宇轻笑,赵英眼中的大事与他心中的大事,自然并不相同。

赵英听出商宇话中的漫不经心,微有怒色,沉声道:“先生将大禹朝廷当做什么?”

商宇随手自棋盒中拈起一枚黑子,放到白子盒中,言语依然带着藏不住的笑意:“那沂侯扪心自问,你费心思让你这位表妹坐上此位,又是将大禹朝廷当做了什么?”

不待赵英说话,他又继续道:“大禹朝堂诸方争斗终究不会太过出格,合纵连横不过筹码交换,昔日沂侯请在下相助,重金相酬,今日在下请沂侯帮忙,自然亦有厚礼相酬。”

说着,他向赵英眨眨眼,语气带着几分俏皮:“侯爷,东西买不买,不先问问价?”

赵英眉头深深皱起:“先生,究竟想说什么?”

“七殿下淄州遇刺一案,六皇子是主使。”

“哗”地一声,赵英霍然站起,碰翻了自己的茶杯,茶水溅满衣襟,孙若薇张大嘴巴,几乎陷入呆滞,无人料到商宇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我手中有铁证。”见赵英如此失态,商宇对自己的装模作样的唬人效果十分满意,忍着笑倾过身子,将赵英面前翻到的茶杯重新摆好,“沂侯不了解一下?”

“……”赵英面上神色变幻,一瞬间他已经考虑到了许多东西,当时淄州传回的密报、商宇的为人以及实力、四位皇子的争斗局势、当今陛下的态度、自家兄帅在朝中的处境……

数息之后,赵英神色恢复平静,重新坐下,看向远处依旧勤奋习武的李小明,而后对商宇道:“这孩子年纪太轻,恐怕不能服众。”

商宇随手一指孙若薇:“总比她强。”

赵英无言良久,才道:“这件事我不能做主。”

商宇点点头:“那我的事说完了,沂侯可以说自己的事情了。”

赵英这才想起,自己其实是替四殿下而来,只是方才商宇的话太过惊世骇俗,如今自己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思索片刻后,赵英只好问道:“敢问先生,意欲何为?”

沂侯睿智,这一问直指本心,商宇却无法像糊弄贾长史一般敷衍过去,于是他同样思索片刻后,实言相告:“争权,夺利。”

赵英眉头皱起,继续问道:“那先生可有志向?”

“有。”

“先生可有野心?”

“没有。”

“先生可有定策?”

“尚在两可之间。”

连问连答,赵英明白商宇无需骗他,于是起身告辞,既知商宇心有定见,不会为言辞所动,他便不会多言,只将今日之事如实回禀四殿下,关于此人自有殿下定夺。

商宇见赵英如此利落,心中不由又高看此人一眼,起身相送。

三人路过李小明身侧不远处时,赵英又看了李小明一眼,叹一口气,而孙若薇却是一口银牙咬碎,狠狠剜了李小明数眼,到叫李小明错愕万分。

送走赵英兄妹后,商宇喜滋滋跑回来,拍着仍旧茫然的李小明的肩膀道:“小明,我替你在源都找到生计了,工钱很高的那种。”

……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大禹北境之北,黑羊大草原上,有一处名唤黑丘的肥美草场,其上数百顶色彩斑斓的帐篷蔚然林立,正中央一顶金色大帐门前高高耸立一面黑旗,还有数十名生着獠牙的蛮人战士高大威猛,身披坚甲手执长戟,一丝不苟将之拱卫在中。

这正是黑丘部落的王帐,也是汗王都广的寝宫。

而帐中更是布置豪奢,金雕锦幔,划分数层,入眼无不是光彩夺目,陈设无不是奇珍异宝,在这荒凉北境,竟有着不输于源都王公的富贵气象。

在最内层的寝帐中,香气缭绕的重重帷幕间,隐隐有引人无限遐想的喘息与呻吟声传出,透过帘幕隐约可见床榻之上有数具赤裸人体剧烈晃动,而侍立帐中的数位身穿薄纱的娇小精灵族与人族女奴都是面色绯红,不敢向内窥视。

便在这位都广汗王白日荒唐之际,蓦然帐中一片漆黑,几声惨叫未曾喊出声便化作闷响消没于黑暗中。

紧接着寒光闪烁,兵刃交击之声接连响起,血腥味亦渐渐自帐中散出。

只是大帐外蛮族精锐战士却丝毫未察觉到账内动静,浑如无事发生一般尽忠职守。

片刻之后,帐中重现光明,却已是血流遍地,帷幕外娇媚的侍女们俱都香消玉殒,帷幕内床榻上两位娇小的精灵族与人族美人将自己紧紧裹在锦被中瑟瑟发抖,而魁梧高大的蛮人汗王却已经被斩断了双手,死狗一般跪倒在血泊中。

“大长老?为……为什么?”

都广满脸痛苦,双目死死盯着面前的紫发蛮族老人,满是不可置信。

这是黑丘部族中唯一的天启强者,亦是先王与他最信任的族中长老,二十余年来淡泊名利在族中苦修,却每每在部族危亡之际挺身而出,可以说没有这位老人便没有黑丘部落,他从未想过此人会背叛自己。

老人面无表情,不言不语,看上去浑然不似活人。

“别问啦,你的大长老已经死了,如今在你面前的只是一具傀儡而已。”

随着轻佻的语气,一个面目清秀的少年突然出现,随意坐在床榻上,顺手捏了捏精灵族美人惊恐的小脸,却是那个名叫召越的天噬者。

“怎么?没听说过有一种天能可以将死尸变成傀儡么?”召越轻轻挥手,紫发老人退到一边,垂手肃立。

而召越则走上前来,轻抚都广头顶,幽光缓缓展开,都广身躯渐渐化作点点星光,往召越身体中汇聚而去。

“你……”都广目露惊恐,浑身开始颤抖。

召越叹了口气:“别这样看着我啊,我也不想的,但谁叫我的天能是天生的呢?”

片刻之后,都广魁梧的身躯彻底消失,召越闭目良久,长出一口气。

“这才承天七成四啊……”召越失望地咂咂嘴,“这样的废物不知要吞噬掉多少才能成为天启。”

又将目光转向紫发老人,不禁有些遗憾。

天启强者难以制服,自己只能用计在这位大长老饭菜中下毒,但因为不知其身体机能究竟强到何种地步,用了十足十的分量,却不料自己尚未来得及吞噬,他便已毒发身亡,只好退而求其次,将其尸体制成傀儡,幸好自己未耽误太多时间,其承天之力随流失不少,但还勉强保留了天启的能力,这无疑让自己又安全几分。

运起“变化”天能,召越将身躯变化成汗王都广的模样,摸着口中那蛮族独有的獠牙,召越满意地笑了笑。

自大禹至黑羊平原一路吞噬不少承天者,数十种不同天能在身,已然导致自己运用天能十分不畅,甚至情急之时会频频用错天能,如今正好在此修养生息数年,待得自己一身天能如臂指使,估计大禹大乱不远,自己凭借黑丘部落为根基,未必不能成一番事业。

想起那个只凭两口钢刀便将自己十余种天能逼入绝境的大禹年轻天奉,召越露出阴沉的笑容。

我给你的情报尽数属实,却全都能要人性命,大禹夺嫡之争,萍水阁的秘密,蛮族三部的谋划……却不知下次相见,你是否还能活着?

舒展筋骨之后,召越看着床榻上那两个目睹了自家天能的美人,眼中闪过一道寒光。

卷一 我从天上来 第33章 密 谍

一场雨后,秋老虎袭来,每日的太阳又见炙烈起来。

书院有风雨塔,自然是四季温度宜人,但汀州城内的达官显贵就只好自己寻消暑的法子,一时间碎玉小点的各式冷饮又供不应求起来,而且每到中午酷暑时,疏水溪旁,书院围墙周遭都会多出许多来蹭着风雨塔避暑纳凉的游人,这些人虽未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但每日进出书院都像赶集一般,也实在令人厌烦。

商宇索性就连门也不出了,授课之余只是垂钓下棋,秦逸几次想让他管一管书院附近的秩序问题,他连门都没让秦逸进。

而小莹儿开始缠着商宇要学算学,每日读书做题,变得文静了许多,而且她算题之时练习控制天能竟是颇有进步,商宇和连大竹也便由她去了。

至于李小明,在他知晓商宇为他谋得夏宫左卫一职后,练刀更加刻苦,每日几乎要练足六个时辰,并且时不时便会去城中武馆与人切磋实战,他刀法倒是平平,但韧性远超寻常天选,加之自愈天能傍身,时常有身手强于他许多的对手被他生生累垮而不得不认输。

如此悠哉的日子又过去十余日,就在天气重新转凉之际,商宇迎来了这个月的第三拨客人。

“承天司供奉钱思敏,特来讨教商宇先生高招。”

书院藏书楼前,商宇看着面前这位抱拳作揖的相貌俊朗的供奉,又看看四周渐渐聚集过来的书院学子先生,有些无奈。

“这位兄弟,这里不合适吧……”商宇摊开双手,示意自己还拿着书本与笔墨,“移步在下住处如何?”

钱思敏眼中满怀戒备,细细打量商宇一番,却发现如何看此人都与书院其他先生一般无二,虽然行走之间看得出多年习武的规矩法度,但却丝毫看不出凶煞之相。

只是他深知越是善于隐藏之人往往越是危险,何况他曾目睹范北沙伤势,故而更不敢掉以轻心,心下细细思量此人说话有何阴谋。

但商宇却并未在意钱思敏如何想,招呼一声之后便自顾自转过藏书楼,沿小路往住处走去。

钱思敏抬头见商宇转过竹楼便要不见身形,心怀忐忑,连忙跟上。

小路不宽,两旁是两行樟树,行走几步便已见偏僻。

“这位兄台怎么称呼?”商宇放慢脚步,等钱思敏拉近距离,问道。

“钱思敏。”

“原来是钱供奉。”商宇笑道,“钱供奉今日来寻在下只为切磋么?”

“是。”钱思敏停住脚步,答这一句掷地有声,浑身紧绷,气势汹汹望向商宇。

商宇被吓了一跳,苦笑着摆摆手:“供奉放松些,闲聊几句而已,怎么一言不合便要动手的样子。”

“你究竟要如何?”钱思敏狐疑地收起架势,皱眉道。

“你来寻我晦气,还问我要如何?”商宇遥遥头,戏谑道,“你们承天司平日里除去争斗厮杀便没有其他事情可做么?”

说罢,商宇继续往前走去。

秦思敏怒哼一声,跟了上去。

“我想问问钱供奉,你从前与范供奉交过手么?”商宇见他跟来,又问道。

钱思敏面色微沉,点点头。

“赢过?”

钱思敏面色更沉,摇摇头。

“这样啊……”商宇沉吟道,“那想必钱供奉今日来是受人所托了?”

“你怎……”钱思敏话未全出口,立即打住,面沉似水,再不发一言。

钱思敏见商宇一面便如此紧张,又未曾胜过范北沙,怎会突然有想要上门挑战的想法?商宇心有推测,却不料一问之下,这位心思单纯的供奉险些直接说漏了底细。

商宇笑着摇摇头,也不再去套他的话,少顷之后便到了自家小木屋门前,木门上有他挂的一把小铜锁,屋旁摆着一口水缸,一小堆木柴。

“钱供奉进来喝口茶水么?”商宇将书本夹在腋下,自腰间取出钥匙打开门锁,回头招呼钱思敏道。

钱思敏站在阶下,凝神肃立,一语不发。

商宇耸耸肩,不再多说,走进木屋,转进书房,将手中书本笔墨放在案上,然后顺手摘下挂在墙上的名刀“古水”。

想了想,商宇又将刀挂了回去,脱去外罩的暖黄色长袍,仅穿着一身系紧袖口的棕色内衬,空着双手走出房来,站在钱思敏面前:“来吧。”

钱思敏有些错愕。

“稍后还要烧水做饭,你要切磋便来吧。”商宇歪着头看向屋旁那口水缸,又对钱思敏点点头,“钱供奉应该知晓在下略强于你,尽管进招便是。”

钱思敏见商宇神色认真,便点一点头,退开两步,重新摆好架势。

商宇双手自然垂下,双目看着钱思敏,方圆之间一应动静俱都映入心神。

“请了。”

钱思敏低喝一声,周身蓝色光芒微微闪动,密密麻麻数千枚冰箭凭空浮现,齐齐指向商宇。

“嗖!”

一声轻响,骤雨飞蝗,空气嗡嗡颤抖两声,漫天箭雨便将商宇尽数淹没。

同样是水部天能“冰箭”,在天奉钱思敏手中与在小郡主夏晚晚手中自然云泥之别,单是这运发之间的突如其来,商宇便来不及从以天能将这数冰箭千尽数挪移开去。

商宇身影原地消失,出现在钱思敏面前,一拳挥出。

寒光乍现,一道三尺冰箭眨眼间自钱思敏手中凝出,迎面刺来。

商宇变招,侧身翻爪抓向钱思敏手腕,钱思敏同样变招,缩身后退半步,双手一错,两道冰刺左右同出。

欺近,扣腕,封肘,撞膝,探面,架刃。

眨眼之间,拳脚攻守数个来回,两道人影乍合又分,同时退后。

钱思敏后退同时扬手,两道长有数尺碗口粗细的巨大冰箭呼啸而出。

商宇只退一步便闪现至钱思敏身后,转身继续出手。

一阵森寒透胸而来,原来是钱思敏早有预料,石光电火间数十细小冰箭自后背倒射而出。

商宇微微一矮身形,再度消失。

钱思敏自忖商宇必会以闪现之法接连进攻以扰自己心神,于是沉心静气,周身再现无数冰箭,囊括周围所有角度,如同刺猬全身毫刺倒竖,接着便往四面八方激射而去。

但商宇并未如他料想一般出现在近处,钱思敏抬头一看,愕然发现商宇在极远处的树梢之上向他微微一笑,接着再度消失。

钱思敏在战场上征战多年,神出鬼没的敌手不止见了多少,冰刺护身之法已经如同本能,自可绵绵不断向四处散射而出,只是哪怕娴熟如他,每一次调动如此大规模的天力,发力之间亦有一瞬空隙。

而商宇一击之后并不连击,而是去到极远处一瞬,下一刻方才才回身第二击,偏就在这一瞬之间错过了钱思敏最强的攻势,一闪之间,踏入他空隙之中。

一瞬失机,败势已定。

“砰!”

商宇一掌印在钱思敏后心,钱思敏一个踉跄,借力冲出几步还待转身,却被闪现至身后的商宇扣住肩头,手下用巧劲,一分一错便将钱思敏双肩关节卸下。

“咔嚓——”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之声,钱思敏只觉一阵剧痛之后,双臂无力垂下。

“承让。”

商宇放开秦思敏,向其一抱拳。

双肩脱臼的钱思敏咬牙忍痛,看了商宇许久,才低声道:“先生技高一筹,钱某认输。”

商宇微微一笑:“钱供奉能为亦是不俗,此战在下获益良多,你双肩脱臼,太久不接回去恐会落下残疾,你来此目的已经达到,还是快去治伤吧。”

钱思敏看看自己下垂的双臂,又看着商宇,眼中有些不解,此人分筋错骨如此娴熟,难道不会接骨么?

商宇明白他的意思,摇头笑道:“钱供奉莫怪,你这伤我不能治,若是你今日与在下切磋后完好无损离去,只怕今后在下便要应付无穷无尽上门寻衅的跳梁小丑了。”

钱思敏看向商宇,面有怒色。

商宇坦然与之对视。

半晌后,钱思敏忍痛离去。

这一战之后,原本商宇亲手收拾平整的屋前土地满目疮痍,木屋檐前墙上更是布满触目惊心的孔洞,而无数冰箭此时俱都化作了水流,在地上汇聚成大大小小无数水洼,十分难看。

商宇叹了口气,目光又转向另一边,那堆柴火自然是被浸透了,好在水缸还丝毫无损。

走近那口水缸,商宇轻轻在缸沿敲敲,突然道:“尊驾既然专程来看在下,还不现身么?”

随他话音落下。

只听“哗啦啦啦”数声,水缸中水流龙卷而起,在半空现出一个人形。

商宇右手虚握,跃起便是一斩。

随他挥手,屋内挂在墙上的古水突然出现在手中,寒芒与水光映动,宛如江水奔流,威势逼人。

只是那人不闪不避,任由一刀斩来,其身躯竟然再度化作流水。

抽刀断水,自然徒劳无功。

接着那人影挥拳砸向商宇面门,便是流水商宇也不敢大意,横刀相阻,果然那拳头接触刀身一瞬,骤然变作钢铁。

“铛——”

一声脆响声震云天,商宇倒飞出数丈之远。

数丈之后,商宇犹嫌不够远,又闪现再退数丈,在远处一株树上立住身形,目光前所未有地凝重,持刀的右手微微颤抖。

果然是一位天启,而且是有“化水”“铁拳”两种天能的天启。

“尊驾究竟是谁?”商宇沉声问。

只见那水流人型光华一闪,一个身穿黑衣面带蔚蓝面具的人立在当地,双目透过面具往商宇望来:“不才钱旭,忝掌摸鱼儿,见过商宇先生了。”

摸鱼儿,大禹朝野传言中最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密谍组织,当今皇帝陛下最为忠心的一柄利剑。

大禹密谍,寻我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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