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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门栋梁》


第一章 设套

大明弘治八年,九月。

这一天,天色晦暗,一层薄薄的青雾漂浮在乡间原野上,白岳村外广阔而平整的田地里一派忙碌景象,勤劳的农夫们正不知疲倦的犁地翻土,撒种小麦。

周致刚过寅时就来到了自家八亩田里,用一把锹费力翻土整地。他家穷苦,没有耕牛,这样的活计只有全靠人力完成。

以前做活的主力是老爹,周致只是打打下手。可前几日,周致那便宜老爹在搬运稻谷时不慎扭伤了腰动弹不得。这样一来,整地撒种这样的千斤重担,便全部落在了周致这刚满十五岁的少年一人身上。

天近午时,周致早已挥汗如雨,肚子也饿得咕咕直叫。干不动了,用黝黑的胳膊抹一把脸上的汗水,看一下翻整过的田地,也不过才小半亩的样子,周致不禁郁闷的摇了摇头。

丢下锹,艰难的迈开双脚走到田头,一屁股坐在土路旁。顺手拿起田头一个破布包,轻轻打开,里面是两个巴掌大小的饼子,一个水囊,还有一册书。

左手抓起一个饼子,右手捧起书册,边吃边看。

“哎呦喂!稀奇,真是稀奇呐!啥时候猪头猪脑的泥腿子也开始看书了?周家小子,那书上写的什么?你识得几个字呀?快读出来让本少爷听听。呵呵!真是笑死我了,笑死我喽!”尖声尖气的声音过后,是一连串的讪笑。

周致扭头看去,那正一脸讥讽之人手里摇着一把竹骨折扇,长了一双大眼睛,却偏偏眼窝深陷,活脱一个骷髅相似,正是白岳村陈家的三少爷陈文举。陈文举身侧还站着一个小厮,那小厮身材高大,站在陈文举身侧,比陈文举高出很多,他可能感觉很不妥当,便佝偻着腰,此时他也正一脸鄙夷的看着周致。

陈家家大业大,有良田几百亩,白岳村很多百姓都是陈家的佃户。陈家自从陈文举的曾祖父陈赐在宣德二年高中进士之后,一直出读书人。后辈中虽没有再出过进士,但秀才举人却出了好几个。

陈文举现在高昌镇程大举人开的学馆读书,今日下学正好在周致家的田头经过。他在今年的童子试中,顺利通过县试,府试,只是最后一关院试未能通过。他年方十五就成了童生,俨然是陈家的骄傲,后辈中的佼佼者。

有明一代,读书人的地位那是杠杠的。陈文举更是自视甚高,恃才傲物,眼高于顶,平时走路都是昂脸向天。在他畸形的心灵里,早已认定只有像他这样的富家子弟才可读书,至于乡巴佬,庄稼汉泥腿子,那统统属于贱人,只有在田地里啃泥吃屎的份儿。

周致对陈文举一向没有好印象,索性就不理会他,只顾低头看书。

陈文举感觉受到无比轻蔑,要知道往日里他连周致正眼看都不会看一眼。周致在他跟前也总是唯唯诺诺,自惭形秽,一副胆小懦弱之态。在他印象里,周致连一天村里的社学都没读过,哪里会识字,完全是在装腔作势。

然而陈文举不知道的是,眼前的周致已非昔日阿蒙,和一个月前的周致早已不是一个人了。一个月前,后世某知名高校毕业生周致因工作紧张操劳过度,猝死。他的灵魂却穿越到了大明这个因驱赶稻谷中的鸟雀,不慎栽倒在垄间死亡的少年人周致身上。

“周致,你个贱崽子,没听到本少爷在和你说话吗?本少爷问你识得几个字?”陈文举怒声道。

陈文举一再逼问,周致没有办法,只好回头面无表情的冷声回道,“回陈三少爷的话,小人每日下田从社学门口经过,便停下听上一会儿里面夫子授课,小人便识得了几个字。”

周致话说的虽然很尊敬陈文举,但口气却极其生冷,更让陈文举怒火中烧。

“胡说八道,大言不惭,在社学外面随便听听便能识得几个字?你以为那字是那么好学的,你是谁啊?文曲星下凡啊?本少爷告诉你,你是泥腿子,贱人,低贱之人!你懂吗?狗旺儿,你还愣着作甚,把他那书扔了,别让他辱没了读书人,本少爷看着就来气。”

陈文举身旁的小厮狗旺儿不由分说,大步上前就要抢夺周致手里的书。刚才听闻陈文举那样说话,周致已有了防范,两人就争抢起来。周致坐在地上,终归行动不便,那书最后还是被他抽冷子夺了去。

只听“哧啦”一声,那书被狗旺儿一分两半,随手扔在了地上。

“哈哈!解气,一个农人家的穷崽子读什么书啊,还像模像样的。狗旺儿,走了!”陈文举抚掌大笑道。

“陈文举,你不要欺人太甚,我读书关你屁事,你凭什么撕我的书?赔我!”周致腾一下站起身,面色冷峻,朝陈文举怒目而视,咄咄逼人。

周致十五岁的年龄,却有了成年人的个头。在陈文举面前一站,要比陈文举高出多半头。

陈文举不禁吓得一哆嗦,后退了几步,但他很快就镇定下来,阴声笑道,“周家小子,你刚说什么?欺人太甚?哼!本少爷就是欺负你了,怎么了?本少爷是陈家三少爷,想欺负谁就欺负谁,想怎么欺负你们这些庄稼汉就怎么欺负,你能耐我何?”

的确,陈家势力很大,和县城里的官员都有往来。周致为这点儿小事若是将他告到县衙,县太爷不会管不说,就是真的管了,也必然要偏向陈文举,周致搞不好还会吃了大亏。

可这事儿难道就这么算了?

周致不免迟疑不决。

见周致面露难色,陈文举更加得意,道,“呵呵!穷崽子,服气了吧?本少爷告诉你,该干啥就干啥,读书真不是你能干的事儿,不要拿着一本破书装作读书人,辱没读书人了。日后,本少爷再看到你拿着书,见一次便撕一次。”

说罢,再也不理会周致,朝狗旺儿一挥手,迈步就走。

凝望着陈文举那一步三摇,不可一世的背影,周致目光凄冷。忽的灵机一动,朝陈文举喊道,“陈三少爷,你刚才说我这种农家穷鬼识不得几个字不可读书,那我要说我识得一百个字,识的一千个字你信不信?”

“哎呦喂,一千个字!你刚才说什么,你一天学塾没读过,能识得一千个字?妄语,狂言妄语!看来刚才教训的你不够,好,今日本少爷就好好教训教训你!”陈文举立时站定转身,又走到了周致跟前,仰着脸恶狠狠说道。

“陈三少爷,我就是问你信还是不信?”周致嘴角一扬,微微笑着问道。

他这样一笑,显然有戏谑陈文举的味道了。往日里,那些穷苦庄稼汉谁敢这样和他陈文举说话,陈文举的火气更旺了,说道,“不信!不信!本少爷死都不信!”

“好,那陈三少爷可敢和我这农家小子一赌?”周致仍然面带微笑,挑衅道。

第二章 激将

“赌!你说吧,赌什么?”陈文举不假思索道。

“就赌小人识得一千字,小人若是赢了,陈三少爷便让人用你家的耕牛今晚犁完我家这八亩田地,可否?”周致扬了扬下颏,挑衅意味更浓。

“行!你若真赢了,本少爷不但派人犁完你家这八亩田,还要白白给你种上麦。哼!本少爷若是赢了,本少爷也不把你怎么样,你只给本少爷磕上三个响头,叫上三声爷爷,从本少爷的胯下钻过,自此后再也不读书即可。”陈文举脸色青紫,怒声道。

这里一来二去争吵不休,早有回家吃饭路过的农人驻足观看。一时间众人纷纷小声议论,“周家小子今日是怎么了,竟然有胆子和陈三少爷叫板了,莫不是得了失心疯吧?”

闲汉丁二狗更是站在村口用他那破锣似的大嗓门喊道,“快去看呐,这回可有好戏看了,周家小子要学狗爬,从陈三少爷的胯下钻过去哩!”

只这一声喊,沉寂的白岳村顿时热闹起来,一时间从村里出来不少人,他们在丁二狗的引领下,一窝蜂的奔向周致家的田地。

百姓们平时没有啥乐子可寻,一旦遇到丁点儿稀奇事儿,就要凑个热闹一睹为快,在街头巷尾茶余饭后说上很久。

此时此刻,周致和陈文举的赌局马上要开始了。陈文举吩咐那小厮狗旺儿去家中取了一本书回来,他就准备让周致识那书册上的字。周致偷眼看到了那书册上的书名,更是心中大定。

周致的嘴角微微扬着,很轻蔑的看着陈文举。陈文举这时候倒显得非常冷静了,眼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他的脸上荡漾出得意的笑容。

陈文举高高仰脸,几乎是用鼻孔在看人,朝围观众人尖声尖气的说道,“各位乡邻,大家可都看到了,今日是这周家小子逼本少爷和他打赌识字,一会儿周家小子输了,大家可要为本少爷做个见证,可不是本少爷在欺负人呐!”

“陈三少爷放心,我们给陈三少爷作证。”众人高声回应道。

人群中很多人都畏惧陈家,更有陈家的佃户,生怕得罪了陈家,于是差不多都帮着陈文举说话。况且众人都知道周致没读过一天社学,哪里会识字。还说什么能识得一千字,那不是在痴人说梦吗?

见众人如此热情,陈文举兴致更高,撇了撇嘴,又朝众人说道,“乡邻们,你们说周家小子会赢,还是本少爷这个童生会赢啊?”

他故意把“童生”两字加重了语气,拉长了声音,那种嚣张傲慢之色简直无法形容。

“陈三少爷必胜,陈三少爷必胜!”众人均是一脸亢奋,高高举起拳头呼喊起来。

闲汉丁二狗站在众人前面,离着陈文举最近,他朝陈文举谄媚的一笑,说道,“陈三少爷,一会儿周家那崽子学狗爬从您胯下钻过去的时候,让他不妨再学上几声狗叫,那可就更有看头了。”

“呵呵!说得好,本少爷怎么刚才没想到呢。”陈文举一拍脑门,似乎有所顿悟道。

随后就朝周致说道,“周家小子,听到了吗?如大家所愿,本少爷就再加上一条,你不识得一千个字,还要学上几声狗叫。”

“行!全都依陈三少爷。”周致不以为意的说道。

“好,狗旺儿,将那书册给他,就让他读出上面的字来。”陈文举一声令下,小厮狗旺儿不敢怠慢,上前就要把那册书递给周致。

“小致,不可和他赌!”一个粗犷的声音过后,一个相貌魁伟的汉子挡住了狗旺儿,狗旺儿手中那册书没能送出。

说话的人叫张虎蛋儿,是周致最要好的玩伴。今日张虎蛋儿正在四处闲逛,听人说周致在这里打赌,就急急的赶了过来。

张虎蛋儿长周致五岁,有一身力气。但他偏偏不务正业,和一些泼皮闲汉打的火热,整日游手好闲。因张虎蛋儿力气大,下手狠,泼皮闲汉们都很惧怕他。

在白岳村,张家和周家家境相仿,两家走动的紧,周致自小也就成了张虎蛋儿的跟屁虫,跟着张虎蛋儿玩耍。张虎蛋儿对周致也十分关爱,真正当成亲兄弟般看待。

周致没读过书,斗大的字不认得一个,张虎蛋儿是最为清楚不过的。

“小致,听哥哥的话,跟我回家,切莫在这里生事。”张虎蛋儿虎着脸一把拉起周致,分开人群这就要走。

陈文举虽然狂傲,但对张虎蛋儿这样的泼皮头头,有时候也要给几分面子。眼见周致要走,他今日打算狠狠羞辱周致,从而更进一步提高他身价的机会就要泡汤。陈文举哪里肯善罢,不由分说,伸出双臂就挡住了两人,阴沉着脸说道,“张虎蛋儿,本少爷和周家小子打赌与你何干?知趣儿的快快闪开。”

“去你的,仗着有点儿文墨就这样欺负人啊!”张虎蛋儿丢下一句话,硬生生的拉着周致还是要离开。

别看张虎蛋儿也是个穷汉,但他并不怎么怕陈文举。的确,大不了一条命在这里顶着,谁不怕不要命的主儿啊?

陈文举脸色愈加难看,朝周致说道,“周家崽子,难道就这点儿本事,夹着尾巴逃了,真是怂蛋呐!怂蛋,周家这样的泥腿子就是怂蛋,八辈子不会有出息的。”

声音阴狠。

周致并不恼火,呵呵笑道,“陈三少爷,谁说我要逃走,我不走,今日定和你赌。”

说完,一甩手,甩开了张虎蛋儿。

“小致,你这是作甚,莫不是真的疯了?咱虽然穷,但也是男儿汉,男儿汉岂可自取其辱?走,跟哥走。”张虎蛋儿急急道。

张虎蛋儿虽然是个粗莽汉子,但说话却总是男儿汉男儿汉的,很有点儿气势。

“虎蛋儿哥,今日你就依了小致,小致没疯。”周致站在张虎蛋儿面前,一脸诚恳道。

此时的张虎蛋儿越来越纳闷,往日里在周致跟前,他从来都说一不二,周致最听他的话,可今日真是邪了。见周致一脸坚决,犟劲十足,张虎蛋儿无奈的摇了摇头,只好作罢。

“虎蛋儿哥,今日之事还要请你帮个忙。”周致眼望张虎蛋儿,一脸郑重说道。随后周致便凑在张虎蛋儿耳边私语几句,张虎蛋儿脸色狐疑不定。

他看了一眼陈文举,随后又瞅瞅周致,最后一跺脚,道,“唉!小致,今日哥就依你,看你到底弄出什么名堂。”

说罢,分开人群朝村中跑去。

张虎蛋儿走了,陈文举稍稍镇定了一下,阴声道,“周家小子,开赌吧。”

“且慢,你我二人打赌,空口无凭,立字为据,还请陈三少爷让人写个契约出来。”周致一摆手,仍然是笑呵呵的说道。

“呵呵!这等小事还写个屁的契约?本少爷并不担心你输了不学狗爬,量你这穷家崽子也没那份胆量。哼!”陈文举冷笑道。

他嘴上这样说,不过心里却突地“咯噔”一下,暗暗想到,今日这周家崽子真是反常,竟还知道写契约了。

第三章 借势

陈文举身侧的小厮狗旺儿好像也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头,低声在陈文举耳边说道,“三少爷,小的听说这周家小子一个月前栽倒在田垄里昏死过去一次,莫不是那次摔倒让这小子开窍了,只怕真会识得一千个字呀。”

“你放屁,摔一跤就识得一千个字了?你这狗奴也给本少爷摔昏过去一次,看能不能识得一千个字。”

刚才因为张虎蛋儿从中捣乱,让陈文举心中不爽,正愁这股邪火没处发呢。于是扬手一巴掌狠狠打在狗旺儿脸上,狗旺儿竟然来了一个趔趄。慌忙站定点头哈腰的说道,“少爷,小的错了,小的错了,你瞧小的这张臭嘴。”

一边说着,他还一边在自己脸上来了俩嘴巴。

围观的百姓们看着眼前一幕,没有人敢吭声,只顾傻愣的矗在那儿。

“狗旺儿,快去,去请王老秀才,记着让他带上文房四宝。”陈文举随后命令道。

狗旺儿不敢怠慢,急急的小跑着去请王老秀才。

百姓中自然没有人能写契约,很多人都斗大的字不识一个。白岳村里平时写契约文书的都是王老秀才,也就是在村中社学授课的那老夫子。

王老秀才年逾六旬,名叫王鼎,表字云才,在成化年间中了秀才后却屡考未中。他索性不再参考,在庆都县衙做了一名吏目。可因为看不惯官场那些龌龊勾当,便辞职不干,在白岳村社学做起蒙学先生。

此时王鼎正在家中用饭,听狗旺儿说起是陈三少爷请他,就速速跟着狗旺儿来到了田头。陈家是白岳村的大户,王鼎虽是秀才,身份高贵,但也并不想得罪了陈家。

在来时的路上,王鼎从狗旺儿嘴里简单得知了事情的经过。王鼎不禁暗暗苦笑,这陈家三少爷分明是在戏谑欺负那周家小子。周家小子从未蒙学,哪里会识得一千个字。

的确,近些时日,周家小子路过社学门口,都在外驻足停留一下。但那只不过片刻功夫,他既看不见老夫写字,也不会听完整老夫授课,哪里会识字呀?这真是自取其辱。唉!现在虽是清平盛世,但像这样的穷苦平民子弟受点儿富户豪强的欺侮,那也是极其平常之事了。

王鼎身穿斓衫,头戴方巾现身,陈文举急忙上前见礼。别看他在乡民跟前趾高气扬,但在王鼎跟前却突然有了礼貌。没办法,大明的秀才地位很高,陈文举只是个童生,还必须要对王鼎尊敬一二。

“学生见过王夫子,今日劳烦夫子了。”陈文举带笑说道。

“呵呵!无妨,无妨,陈三公子不必多礼。”王鼎道。

周致也走过来见礼,道,“小子见过夫子。”

“无须多礼”王鼎也朝周致说道。

作为一名老秀才,程朱理学的极力推崇者,王鼎对人倒是能做到一视同仁。

早有那巴结陈文举的乡民,搬来了一张方桌和一把座椅。王鼎坐定,研墨挥毫,两张一样的契约很快完成。

活了这么大岁数,王鼎哪曾见到过这样的事情,更是没写过这样的契约,写完之后还在暗自苦笑。不过随后王鼎还是将契约朗声诵读一遍,让周致和陈文举听得清楚。

陈文举握笔在手,先空中虚晃了一下,而后自以为很潇洒的在契约上写上自己的名字,并按下了手印。在陈文举的逼视下,周致才慢腾腾的过来朝王鼎尴尬一笑,道,“还请夫子代小子写下名字。”

陈文举闻听更是得意的哈哈一阵狂笑,大为笃定,心花怒放。这周致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哪里还谈识得一千个字。陈文举现在想的是一会儿等周致输了,他要如何羞辱周致,好好享受一下欺负人的美妙感觉。

王鼎心中更是苦笑,但还是依言在两张契约上写下了周致的名字。周致随后在自己名字上面按下手印。

此时陈文举早已急不可待,道,“周家崽子,这契约也写了,现在总该开赌了吧?”

周致面无表情的说道,“陈三少爷,还请稍等。”

“你这穷崽子磨磨蹭蹭,啰啰嗦嗦,分明是不识字,妄想逃脱,哼!本少爷问你,现在为何还不能开赌?”陈文举仰起脸,一脸冷漠,道。

“陈三少爷,证人还未画押!”周致轻声说道,声音中明显带有几分怯懦。

“这里有众多乡邻,难道都做不得证人?随便喊上两个画押即可。”陈文举手指着围观的众多百姓,急急道。

周致轻轻摇头,故意装出一副脸色恐慌之态,看上去好像仗着胆子才说道,“他们都做不得证人。”

“你……你这穷崽子分明是在戏耍本少爷。他们做不得证人,你说谁可做证人?”陈文举怒声逼问。

周致慢悠悠说道,“陈三少爷还请稍安勿躁,证人即刻就到。”

周致话音刚落,就有人喊道,“来了,来了,是岳家老太爷。”众人就齐齐的朝村口望去。只见张虎蛋儿大步流星的走在前面,后面是两个健仆抬着一顶无篷软轿,轿子上半躺着一个白须老人,他就是岳家老太爷岳顺德。

周致看到岳老太爷来了,心里的一块石头当即落地,暗暗想到,陈文举,呵呵!这回你就栽在小爷手里吧,再无悬疑。

说起来白岳村是一个有三百余户的村落,村里有两家大富户,一个是陈家,另外一个就是岳家。

白岳村之所以称为白岳村,其实起先时候是只有白姓和岳姓两大家族。可靖难之役,保定府受灾颇重,居民十不存一。作为保定府境内的白岳村,自然无以幸免,白姓家族在村里彻底消亡,只剩下了岳家,岳家便趁机吞并了白家的田产。

为了保证京畿,永乐皇帝下旨从山西大量移民至北直隶各地,白岳村才成了杂姓村庄。本来岳家在白岳村是一家独大的,谁料想陈家却因在宣德年间出了个进士陈赐,而迅速崛起,成为了和岳家比肩的大户。

常言说“一山不容二虎”,陈家和岳家都想一家独大,成为白岳村的统治者。所以近几十年,他们两家一直明争暗斗,互不服气,都想压住对方一头。

周致家一个贫苦之家和岳家自然没有来往,周致让张虎蛋儿去请岳家人出面做证人,是动了一番心思的。

在周致想来,围观的百姓们都不能做证人。因为这些百姓都惧怕陈家,到时候自己赢了陈文举,陈文举赖账,这些百姓们也是屁都不敢放一个。虽然有契约在,但那也不会有用,自己家的这八亩田还是要靠自己的人力一锹一锹翻整完。

所以这证人必须要找一个有分量,能镇得住陈家的。在白岳村,能和陈家相提并论的只有岳家了。

周致很清楚,陈家和岳家这些年斗的不可开交,早已撕破了面皮。只要是岳家能相信自己真识得一千个字,能赢得了陈文举,岳家定然会派人来作证人。岳家可是巴不得看到陈家读书人的那股嚣张气焰,被一个穷家子弟打压。岳家人在契约上签字画押了,那这份契约也就算彻底做实,陈文举到时候想赖账都赖不掉。

可问题是如何让岳家相信自己能赢,从而让岳家人来给自己作证,这更是让周致煞费苦心。

第四章 孺子可教也

周致明白岳家也会和其他人一样,不相信自己能赢。为此周致让张虎蛋儿给岳家说自己若是不能赢,周致甘愿在岳家为仆三年,任凭岳家人驱使。还有,周致家这八亩田地也要送给岳家。周致的这些条件相对岳家来说自然不会要什么契约,因为岳家根本不用担心周致输掉了赌局会不履行。

依岳家的势力,即使没有任何理由,想收拾掉周致家也算不得难事。。

岳顺德已经七十有余,仍然精神健旺,听张虎蛋儿说有这样的好事,即刻就亲自出面了。

陈文举看到周致竟然搬来了岳顺德,心里禁不住一阵慌乱。暗暗骂道,什么地方也少不了这老东西,这个老东西咋就死不了呀。这事情好像越来越大了,莫非周家穷崽子真能识得一千个字?

他转念又一想,不会,断然不会,周致一个穷家崽子,如何会识字。只不过是在虚张声势罢了。

陈文举阴沉着脸很是厌恶的看着岳顺德。岳顺德慢腾腾下了软轿,看也不看众人,径直走到王鼎跟前,让王鼎在两张契约证人上写上了他岳顺德的名字,然后岳顺德毫无顾忌的按下了手印。

见一切就绪,周致脸色一凛,沉声道,“陈文举,赌局可以开始了。”

周致这“陈文举”三个字一出口,顿时让围观的众人,包括王鼎和岳顺德都是一愣。一个穷家子弟敢当面直呼富家童生的大名,这在白岳村好像还是第一次。

果然陈文举气的火冒三丈,咬牙启齿的怒道,“你这穷崽子,本少爷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真是不知死活。行!你等着,看你输了本少爷如何收拾你。狗旺儿,把书给他,让他读。”

小厮狗旺儿急忙气呼呼的将书递给周致。

周致拿书在手,朝众人微微一笑,随后结结巴巴的读出了书名,“千字文”

只是读出了书名,就让陈文举为之一愣,不禁双目牢牢盯着周致,双耳细听周致读书。

周致随后翻开书页,大声诵读道,“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开始时候,周致故意读的磕磕绊绊,看样子是勉强认得书中的字。陈文举却一脸讶然,呆愣愣的看着周致,几乎不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是真的。

越是读到后面周致的语速愈慢,有时候周致歪着脑袋似乎是冥思苦想好半天才读出一个字,可读出的那字却也不差。

“索居闲处,沉默寂寥……孤陋寡闻,愚蒙等诮。谓语助者,焉哉乎也。”

差不多读了将近一个时辰,总算是读完了,周致长长的呼出一口气,一副如释重负之态。随后将书一丢,朝目瞪口呆,脸色已成猪肝颜色的陈文举沉声问道,“陈文举,不知我读的是不是一千个字?”

千字文是蒙学的必读书,恰恰是一千个不重复的字。陈文举身为童生,哪里能不知道。况且那老秀才王鼎就在身边,他更是熟悉的很。周致读的是一字不差。

陈文举张口结舌,半响说不出话来。过了良久,才憋出几个字来,“你……你……你真识得一千个字。我……我……我如何会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啊?”

陈文举失魂落魄一般,低下头去,哪里还有起先时候的半点儿神气。

不过他很快抬起头来,朝四周看了看,见围观的乡民个个都跟傻了一样,正痴痴望着周致。陈文举暗自发出一声冷笑,刚要说什么,突然发现岳顺德正用一双幸灾乐祸的眼睛望着他,不禁又无声的低下头去。

陈文举本是想死不认账,但有岳顺德在场,一想到岳顺德是证人,他旋即犯难了。在心里早就把岳顺德的祖宗八代骂了个遍。

岳顺德呵呵几声笑,道,“走了!”

说罢,坐上了那无篷软轿,两个健仆抬起轿子,慢悠悠的离开。

说起来陈家出读书人,明朝读书人的地位又很高,岳家自然不会甘落下风。这些年来,岳家遍请名师到家中教授子弟们读书。要说岳家子弟在读书方面下的功夫要比陈家大的多,但不幸的是岳家子弟却屡试不中,后辈中连个秀才都没出过。

“穷搬家,富挪坟。”这些年岳家的祖坟都不知道挪了多少个地方,怎奈仍然于事无补。岳家对陈家能出读书人是羡慕嫉妒恨到了极点。

后辈子弟中没有有功名之人,这一直是岳家老太爷心里的大痛。

今日一个穷家小子竟然让陈家的读书人丢尽了颜面,岳顺德高兴到了极点。至于周致输掉会去他家为仆,吞没周家的八亩田地,那哪里有让陈家颜面尽失让他心里舒坦。

该!就应该这样,看你陈家以后还如何抬得起头来。呵呵……哈哈哈……

对了,那周家小子从未蒙学,却识得一千个字,这……这小崽子头脑可够灵光,有点儿道道啊。一个贫穷之家若是出了有功名之人,那我岳家……

想到这里,岳顺德的脸色很快阴沉如水,两只老眼旋即眯了起来。

此时的陈文举慢慢后退,这就要溜走,周致早就瞥着他,哪能让他走脱,大声喝道,“陈文举,你我都有契约在手,岳家老太爷又是证人,不知你打算作何处理?”

“哼!你……今晚我派人给你家犁地种麦。”声音细弱蚊鸣。

言罢,再也不做停留,低着头快速离开。那小厮狗旺儿急急的跟上,“三少爷等等我,三少爷等等我”哈巴狗似的紧跟在后,两人好一副狼狈之相。

乡民们在陈文举走后才敢出声,他们看周致的眼神充满了不解和崇拜。窃窃私语道,“周家小子真识得一千个字哩,真是神了,只是在门外听听夫子授课就能识字,周家小子头脑可是够灵光哩,简直是聪明绝顶!”

王鼎一直站在那里,一双晶亮的眼睛凝望着周致,他其实看的出来,周致对那千字文很熟悉,磕磕绊绊的念出只不过是在故意逗弄陈文举而已。

他暗暗道,这周家小子哪里是头脑灵光那么简单,单单从今日他的布局来看,先是设套,而后激将,最后是借势,看似险胜,实则完胜。就这份心机,可是十分不简单啊!

嗯!孺子可教也。

第五章 五口之家

秋末的黄昏来的总是很快,晚霞消退之后,袅袅的炊烟和灰白色的暮霭交融在一起,天地间就变成了银灰色。

周致肩上扛着锹,缓缓迈着步子朝村口走去。此时周致的心情很愉悦,今天晚上,陈文举就会派人用耕牛犁完周致家的八亩田,并且还会给种上麦。既让周致省下了力气,同时也省下了麦种。八亩田的麦种差不多要三石,有了省下来的这三石麦,想来周致家的日子也会好过不少。

周致想,今日和陈文举在田间打赌,说不准现在家里还不会有人知道。一家五口人,老爹动弹不得,娘亲要随时伺候老爹,自然都出不得门。姐姐在家除了做饭外,还要帮着晾晒稻谷,舂米,忙的一刻不得闲,自然也无暇分身。至于小弟嘛,他还是个小孩子,自然不会跑到田间去。

家里若是知道自己今日有了这样的好事,会是怎么样呢?……只怕的是这样的好事自己觉得是好事,那便宜老爹却以为是祸事,不敢承受呐。

想到了这里,周致暗自苦笑一下。

不管怎么说,家还是必须要回的,周致加快脚步进了村子。

说起来白岳村很有特点,南富北穷。村里一条贯穿东西的大路将白岳村一分为二,路南居住的是以岳家和陈家为首的六七户富足人家,都有像样的宅子。尤其是岳家和陈家,两家都是一样的朱红大门,青砖垒砌的高大瓦房,两家宅院占地差不多都有上百亩的样子,甚是阔豪。

路北居住的则是穷苦人家,有三百余户,大部分都是蓬门陋户,断壁残垣,破败不堪,一副没有朝气景象。

周致家在白岳村东北角上,周家世代单传,到了周致爹爹这一代才生了两个儿子,在白岳村属于独门小户。四间低矮土坯房,常年雨水冲刷,墙壁上沟壑纵横,很有点儿年代久远的样子。这四间正房的前面大约半亩见方之地算是院落了,没有院墙。在院落西侧,建有一间更加低矮的茅草屋,用来堆放杂物,算是柴房。院落东侧则是一块菜地,此时菜地里种上了白菜和萝卜,绿油油的长势倒是不错。

房屋后面长有几株榆树和柳树,此时树叶已经泛黄,被晚风一吹,飒飒作响,不时飘落几叶。

左邻右舍都是和周致家住宅相近的农家,有的像周致家有几亩田地,有的干脆就没有了田地,成为岳家或是陈家的佃户。

周致进院将锹放进柴房后,在院里轻轻喊了一声,“娘,我回来了!”

“回来就进屋吧。”屋内旋即传出娘亲柔和,但含有丝丝慌乱的声音。

周致并没有注意到娘亲的声音和往日有什么不同,在屋外洗手后就打算随后进屋。至于今日在田间打赌之事,周致因担心老爹不敢承受,还不想尽早说出,这种事能瞒得了几时算几时吧。

未等进屋,小弟突然从屋内跑出来。小弟叫周少成,才刚满六岁,他的身体一直不很好,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不过这个弟弟脑子很灵光,对周致也非常尊敬,很讨周致的喜欢。

小弟周少成此时小脸有些苍白,有些惶恐,好像是受了惊吓的模样。他上前用一只小手急急拉住周致,低声道,“哥哥,爹爹刚才骂你了,他正在发火,哥哥还是先不要进屋去。”

周致的老爹名叫周铁,年愈四十,生的健壮魁梧,身材结实,是标准的北方庄稼汉。周铁脾气暴躁,动不动就会对周致呵斥训诫。不过周铁在外面始终老实本分,胆小怕事,逆来顺受,很少与人争执,对白岳村的富户更是躲的远远的,从来不敢招惹他们。说起来周致对这个便宜老爹的印象并不是太好。

不过老爹像其他农人一样,还是非常勤劳的。若不是前几日因搬运稻谷不慎扭了腰动弹不得,老爹是一定会下田翻整田地,很晚才会归家的。

周致暗暗想道,看来老爹八成是听说了自己今日打赌之事,他果然不敢承受,怕陈家会报复。

好在他现在动弹不得,也不能把自己怎么样。

这样一想,周致在屋外稍稍迟疑了一下,便朝小弟周少成微微一笑,而后迈步进屋。

进屋便是灶屋,也是饭间。姐姐系着一条粗布围裙正在灶前忙碌。在屋中靠后的位置摆放着一张低矮饭桌,饭桌上已经有几个刚刚烙出来的黄米和高粱面混合而成的饼子。周致进来,她朝周致看了一眼,脸上难掩几分担忧之色。

周致的姐姐叫周绿云,长周致一岁,今年十六,面目虽然不是很白皙,但很秀气,是一个美丽贤惠的女子。

若说这个家里对待周致最好的,应该是姐姐周绿云了。

“小致,你先坐在那里稍等,饭马上就熟了。”周绿云指着饭桌前一个小凳小声说道,看样子是生怕惊动了里屋的老爹。

果然,周绿云的话音未落,里屋便传来老爹周铁暴戾的声音,“哼!你这逆子还有胆子回来,进屋来。”

周致镇定心神,不慌不忙的进到了里屋。

周铁正斜躺在炕头,显然这几天的疼痛折磨让这个北方庄稼汉面容有些憔悴,不过此时他的一双眼睛似乎要喷出火来,正凶巴巴的瞪着周致。母亲周何氏站在炕下,手里端着一碗白水,正要递给周铁。

母亲周何氏是一个勤劳淳朴的北方农家女人,虽刚刚三十五岁,但因长期操劳着这个穷苦之家,双鬓隐约可见花白之色。母亲对她的三个儿女从来都是慈爱有加,周致对母亲感情一直不错。

“孩儿他爹,喝口水,不要动怒,先听小致说说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母亲说道。

“说什么说?邻家李婶儿不是早就说的很清楚吗,今日这逆子和陈三少爷打赌,赢了陈三少爷,让陈家为我们家耕田种麦。哼,这下惹上了陈家,我们家以后的日子还有的过吗?”周铁怒声道。

“爹爹,那陈文举欺人太甚,孩儿咽不下这口气才教训了他。今日孩儿和陈文举打赌,是有契约在的,而且岳家老太爷是证人,陈家不会把我们怎么样的。

爹爹,在孩儿想来,这是一件好事。您现在下不得地,八亩田只靠孩儿一个人翻整,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想来一定会误了农时种不上麦了。这下那陈文举给我们家犁地种麦,我们家还省下来麦种子,日子也会好过不少。”周致皱着眉头说道。

“听听,孩儿她娘你听听,这逆子还说的头头是道,这分明是不知死活,要气死我呀。”周铁的火气更旺,吼道。

以前的周致在周铁跟前从来都是逆来顺受,老爹周铁说什么就是什么,从来不敢顶撞半句。可今日周致竟理直气壮的开始顶撞,周铁哪里还受得了。

周铁挣扎着身体,这就要扬手打周致。不料这一动弹,腰际一阵钻心的疼痛,便又无奈的将手放下。此时他的一张黑脸早已气的通红发紫,呼呼的喘着粗气。

“小致,还不给你爹爹说好话。你可知今日你闯下多大的祸事?那陈家白白的给咱们家耕田种麦,他吃了这样一个大亏,岂会善罢甘休?

小致,你爹已经想好了,让你快些抓上两只鸡去陈家赔礼道歉,我们家不敢劳烦陈家犁地种麦,今日你和陈三少爷打赌全当是一次玩闹,请陈家一定要宽恕则个。”娘亲一脸担忧,急急说道。

第六章 兵来将挡

周致这具躯体融合了两个人的记忆,他对陈家骄横霸道的情况是有了解的。以前的周致是和老爹周铁一样的胆小怕事,老实本分之人。可现在的周致却是有一副傲骨,在他看来,人活着绝不能以卑微懦弱面人。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陈家只不过是色厉内苒的东西,难道有几个钱就可以蛮横无理,欺人太甚了?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这是周致生存的基本原则。

本来打赌是赢了的,这下还要抓上两只鸡去陈家赔礼道歉,哪里有这样的道理?的确,周致家是养着几只鸡,可家里人却是连鸡蛋都没舍得吃过一枚。鸡蛋是用来卖了银钱,换些油盐的。

这样一想,周致脖子一梗,道,“爹,娘,孩儿不去。陈文举输了,我有契约在,他们家必须要给我们家耕田种麦。”

“你……逆子呀,真是逆子,孩儿他娘,打他,给我狠狠打他,看他还敢嘴硬,还敢不听吩咐。”周铁继续吼道。

母亲周何氏怎么舍得打周致,此时她一脸愁苦,看了一眼周致,语重心长的说道,“小致,你这孩子越大越不听吩咐了,还是听你爹的吩咐,快快去吧。我们家惹不起陈家,他们这次可能会给我们家耕田种麦,但他们日后一定会报复的。我们一个穷苦人家惹上了陈家,那是会招来灭顶之灾的。

孩儿呀,难道你忘了两年前李大银家的祸事了吗?”

母亲周何氏说到这里,不由得脸色惶恐,就是连一旁正在发怒的周铁也不禁色变,双目之中闪烁恐惧之色。

就在两年前,白岳村的农人李大银因为小儿子被陈家的狗咬了,便气愤之下偷偷一棍子打死了那条狗。结果,陈家知晓后便不依不饶,要李大银赔偿十亩良田。那十亩良田是李大银家的全部田产,失去了这十亩良田,李大银一家人便是衣食无着,难以活命。

一条狗怎么能值得了十亩良田,李大银实在无法接受,便请人写了状子,一纸讼状将陈家告到了庆都县衙。本以为县太爷会为自己主持一个公道。可悲的是县太爷不但判李大银要赔偿陈家十亩良田,还把李大银家的宅院判给了陈家。只在几天之内,因为一条狗,李大银一家就成了无家可归,无田可种的流民。两年过去,李大银一家现在是死是活无人知晓。

想起李大银家的遭遇,周致心里更是气愤不已。微微皱着眉头,不再说话。

周何氏见周致不吭声了,就接着说道,“小致,快去吧。我们没有别的法子,你不按你爹的吩咐这样去做,难道我们还有别的办法吗?”

本以为周致有了悔改之意,不料周致却又说道,“爹,娘,孩儿不是李大银,孩儿不怕陈家。陈家若是想报复我们,那就让他们只管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天下还是有王法的。爹,娘,恕孩儿不孝,孩儿不去。”

眼见周致今日如此倔强,周铁更是怒不可遏。不住口的大骂起来,“混账东西,逆子,真是逆子呀!”

娘亲周何氏无计可施,双目含泪看着周致,无奈的摇着头,嘴里也不停的念叨着,“小致,你怎么变成了这样?难不成你真想气死你爹吗?”

周致低头不语。心里暗暗想到,本来是一件好事,谁成想老爹竟然是这样胆小怕事,被陈家吓成了这样。这样长久下去,这个家迟早会落一个可悲的下场,而陈家定然会越来越骄横跋扈,恣意妄为。

姐姐周绿云一直在外屋忙碌,里屋周致和爹娘的说话,她一直在侧耳细听。周绿云不禁暗自哀叹一声,唉!爹爹,你这也太老实了,这样下去不行的呀。小致今日表现真的不错,记得小致以前和爹爹是一个样的,都是老实可欺,任人宰割的。小致自从那次摔倒昏迷过去,真是变了。

变得像是一个男儿汉,而且还有了主见,看来小致真的是长大了。

别看周绿云只是一个家庭普通女子,但却有一颗刚强不屈的心,很有点儿烈女的性子。

周绿云略略思忖了一下,朝正站在门口瞪着一双恐惧的眼睛,无所适从的小弟周少成轻声道,“快去请张伯伯过来。”

周少成迈开小腿,飞跑着去请张伯伯。

张伯伯就是张虎蛋儿的父亲,大家习惯称他张老爹。张老爹也是一个贫苦百姓,此外张老爹还是个阉猪佬,在农闲的时候走村串巷给养猪的百姓们阉猪。这样以来张家的日子稍稍显得比周家好过一些。

张老爹和周铁是祖辈的交情,关系匪浅,平时里周铁最听张老爹的话。因为张老爹走街串巷,见识多,人也就精明活泛了一些。周家有了难于处理的事情,经常是张老爹帮着拿主意。

功夫不大,周少成在前面小跑着,张老爹急急的在后面跟着来到周致家。

一见到老哥哥张老爹,周铁那一双眼里立刻噙满了泪花,说道,“老哥哥,你看看,这逆子真是没得救了,我怎么就养了这么一个逆子。”

随后周铁便粗略的向张老爹说了事情的经过。

张老爹听完,略微一沉思,便瞅着周致笑呵呵说道,“小致呀,真是长能耐了,不像你爹了。行!好样儿的,你们周家就是需要像你一样的人哩。也只有像你这样的才能为你们周家顶门立户哩。”

说着话还满脸带着欣赏的拍打了一下周致,最后道,“小致呀,大伯认为你这样做的很对,行了,没事了,出去吃饭吧。你爹这儿就交给我了。”

周致顿时有种如蒙大赦的感觉,老爹周铁就是这样,他在发脾气的时候除了张老爹说话他能听的进去,其他人是谁说他都不会听。显而易见,张老爹是支持自己的。周致相信,有了张老爹的劝说,今日老爹周铁一定会想开。

周致谢过张老爹,从里屋出来。

姐姐周绿云冲着周致莞尔一笑,轻声道,“小致,吃饭吧,累了一天,真是辛苦了,这个家的主要劳力现在就是你了,你可要多吃些。”

平民百姓之家没有那么多礼节上的讲究,此时张老爹正煞有介事的劝说老爹周铁,姐姐周绿云,小弟周少成和周致就围坐在低矮的小饭桌前开始吃饭。

热乎乎的黄米南瓜饼子嚼在嘴里有丝丝香甜的味道。虽然很粗糙,每次咽下去喉咙都感觉痒痒的,但能吃到这样的饼子已然很不错了。虽然说周家有田八亩,今年也是一个丰收年,但北方的田地比不得南方,土地贫瘠,所以产出的谷子也并不是太多,也不过十来石的样子。这十来石稻谷还要留下三石作为种子,剩下的七八石五口人要吃到明年麦收,所以必须要节省着吃。

在农闲时候家里烙的饼子都是由黄米粉、南瓜、草糠还有白菜叶子等几种混合而成的,黄米放的很少,那才真叫难吃。还有平时吃的草糠南瓜糊糊,更不好吃。没办法,这就是穷家的日子。正所谓“糠菜半年粮”

周致食量很大,一连吃了四五个饼子,喝了两大碗米汤,才算吃饱。里屋张老爹还在劝说老爹周铁,听爹爹的口气明显缓和了很多,周致放下心来。朝姐姐轻轻招呼一声,便去了马厩。

晚上,周致还要在马厩里一通忙活,小心伺候那位“马大爷”。

第七章 官马

明朝时候,不管是军队还是官衙,都需要大量马匹。官马的牧养和供应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关系到明朝军队建设和官衙政务活动的进行。大明朝廷一直都很重视官马的牧养问题。

官马开始实行的是官牧,在洪武二十八年,开始小范围实行民牧。永乐初年,改北平行太仆寺为北京太仆寺,并将其官牧改为民牧,令北京太仆寺掌管顺天、保定、河间、真定、顺德、广平、大名、永平“京畿八府”的马政。弘治六年,大明朝廷规定在“京畿八府”推行“免税粮养马制”,每五十亩地领养公马一匹,每百亩地领养骒马一匹。

庆都县作为保定府的一个小县,自然要在民间实行官马代养制度。周致家虽然只有八亩田,但也难以逃脱,和其他五个差不多的民户一共六户,凑在一起差不多有四五十亩地的样子,合养了一匹骒马。而他们这六户人家实行了每一户轮养三年。今年一个月前恰巧轮到了周家。

按理说只有一百亩地才会领养骒马一匹,但在白岳村有陈家和岳家那样的富户,虽然每一家都有良田几百亩,但他们却靠和官府的关系,不用代养一匹官马。“穷人纳粮,富人纳凉。”就是这个道理。于是在白岳村只有几十亩地便要领养一匹骒马。

民户代养官马虽然免除了税粮,但马吃的饲料要比那应缴的税粮高出不知多少。让官马作为畜力去田间劳作,那是想都不要想,一旦有人告官,要受到刑罚。这官马必须要小心伺候,三年要缴纳马驹一匹。缴不出马驹要罚银六两。而且官马瘦弱也要罚银,至于官马若是死了,那要罚银十两。

赶上倒霉的人家,若是产不下马驹,或是官马死了,普通民户家里哪里会拿出几两银子?那是要卖房卖地倾家荡产,甚至卖儿卖女才能渡过难关。

当然了,若是骒马三年生产的马驹超出一匹,官府也会用五两银子一匹的价格买回去。

所以官马必须要小心伺候,在民间有“马大爷”之称。

周致家的四间正房,其中最西边一间现在就作为马厩。这间房屋以前是姐姐周绿云的卧房,现在弄的周绿云只好晚上在邻人家借宿。

周致走进马厩,先是认真查看了一下马的情形。这是一匹通体黝黑的骒马,现在虽说不上膘肥体壮,但绝对是精神健旺。这些日子总是周致一个人喂它,在周致刚刚进入马厩后,那马便打了好一阵子响鼻,很是兴奋,对周致表示亲昵和欢迎。

周致先是给马拌好了饲料,饲料是铡碎的稻谷杆混合上黑豆、黄米糠,还有少许黄米粉。没办法,这马就是要像伺候祖宗一样伺候,马的性命在很大程度上比人命要金贵,人日常吃的东西可能都比不过这匹马。况且在半个月前这骒马怀上了驹,更是来不得半点儿含糊。

黑骒马一头扎进食槽,悠哉游哉的吃起来。周致趁这个空当给它全身梳理一遍,马看上去就更加油亮顺溜。

官府规定,每十匹马有一个群头,每五十匹马有一个群长。群头和群长都是负责监督和管理民间代养的这些官马的。每隔十天,群头要来周致家观察一下马的身体状况,同时做好记录,向群长汇报。若是马的身体出了状况,周致家是要受到惩罚的。轻则训斥一通,重则是要罚银的。

半个时辰过去,马离开食槽,周致急忙回房拎来一桶温水饮马。温水是周绿云烧出来的,周绿云和周致一样,也很担心这匹马出现了状况,每日都是十分上心。

黑骒马吃饱喝足,好像很感激的望了周致一眼,而后卧倒在地,安心休息养胎。

等一切安顿好后,周致又铡了半个多时辰的草料,直到全身汗涔涔的,才停止劳作。

此时窗外一轮明月高悬在东南方的夜空中,洒下淡淡如水光华,马厩里异常明亮。周致蹲在马厩一角,随手捡起一根草梗,在地上一笔一划的写起字来。

今日和陈文举打赌读的《千字文》。作为后世一个知名高校毕业生,对此时大明的蒙学读物《千字文》、《三字经》、《百家姓》、《蒙求》等还是很熟悉的。虽达不到背诵的程度,但读起来绝对能琅琅上口。

但后世的这些读物都是简体字,可现在是大明,字都是繁体。周致对有些繁体字并不能很顺畅的写出来,此时正好可以回忆练习写一下。

家里贫困,没有纸笔,只能这样在地上写写画画。其实后世的周致还是一个业余书法爱好者,能写出一手端正的小楷。他对赵孟頫和管道升夫妇的书法尤为热衷。

至于科举考试四书五经之类的,周致在后世大部分也曾读过,但后世时候的读绝对是蜻蜓点水,不求甚解。至于什么制义,做八股文等,后世的学习从来没有涉猎这样的课程,所以周致也就一窍不通。

而今穿越大明中叶,在这个科举鼎盛的时代,国家抡才大典非科举勿得为官。周致知道,自己日后要想有点儿作为,必须要参加科考。

据后世的了解,在明代考中一个秀才比在后世考上名牌大学还要难上很多。而且现在的家庭状况,贫苦不堪,地道的出身寒门,其实好像连寒门都不算不上,因为家里根本就没有门。这样的家庭如何能交的起高昂的束脩?周致想此时上学读书,难。

在大明北方虽然比不得南方人才济济,科举人才辈出,但保定府因占据着地理等优势,科考的人才其实并不少。可庆都县虽然是保定府所辖,但是一个小县,和府城距离远,地理位置偏僻,求学和科考都不便利,所以庆都县近些年却没出过一个进士。

周致穿越到这个时代这样的地方,又是这样的寒门家庭,情况不能不说很糟糕。但周致却有一颗乐观之心,最少穿越后的这具身体虽略显瘦削,但十分健康,很有力气,相貌也着实不错。还有自己至少没有生在“娼、优、隶、卒”等贱民样的家庭,被剥夺了科考的权利。再有,后世的周致从小也生活在北方农村,他对农村的很多事物都很熟悉,这也让周致很是欣慰。

周致常常想,毕竟没有多少人像他这样幸运,能有第二次生命。其实这一切都还好,虽然前路茫茫,但科举是一定要参加的,只不过要慢慢来而已。

周致正在埋头练字,突然一个粗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喂!小致,在写字呀!”伴随着这声音,周致的肩头被人重重拍了一下。

听到这声音,周致不用看就知道是张虎蛋儿。

第八章 不可理喻

张虎蛋儿和周致虽相差五岁,但两人的关系却颇为紧密,张虎蛋儿隔三差五便来周家看看周致,和周致玩耍一通。

“小致,今日真是解气,陈文举那龟儿子早就该好好教训一下了。小致你总算为咱兄弟出了口气,哈哈!”张虎蛋儿掩饰不住内心的高兴,说到最后畅快的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真是出气了!”周致也禁不住一阵子的笑。是呀,陈文举一个富家童生整天趾高气扬,周致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吃,小致。”不知什么时候,张虎蛋儿手里竟握着一只香喷喷的烤鸡腿。

穿越到大明一个月了,这一个月里都是吃糠咽菜,哪曾见到过荤腥?见到了鸡腿,周致更是喜笑颜开,从张虎蛋儿手里接过,刚要送到嘴边,却又忽的停住。

周致想起了他的弟弟周少成,弟弟一直身体瘦弱,这阵子根本就没吃过肉,这鸡腿必须要留给小弟周少成。

“就知道你舍不得吃,叫你吃你就吃,哥这里还有一只,是留给你那弟弟的。”张虎蛋儿脸色一凛,从怀里又掏出一只烤鸡腿。

此时张虎蛋儿双眼灼灼的看着周致,看样子他若不吃下这鸡腿,张虎蛋儿定然要大发雷霆,周致这才大快朵颐起来。

周致知道鸡腿定然是那些偷鸡摸狗的闲汉泼皮们孝敬给虎蛋儿哥的。虎蛋儿哥很疼爱自己这个兄弟,有了好东西吃自然要分给自己一点儿。周致满是感激的看着张虎蛋儿,暗暗想到,虎蛋儿哥其实什么都好,就是好逸恶劳,让张老伯操碎了心。

张虎蛋儿看周致吃的香甜,脸上甚是欣慰,忽而脸色郑重道,“小致,你今日说在社学外听几次那王夫子讲授,便识得了字,看来那一摔真是让小致变得灵光了。现在你还会写字了,真是让为兄好生羡慕啊。

你虎蛋儿哥是不行了,不是读书的料,前几年在社学读了几天便头昏脑胀,斗大的字没能识得一个,整日被那老夫子训斥。哼!

对了,小致,你今日看的那册书是从哪里来的?就咱们这穷家如何买得起书了?”

周致嘴里嚼着鸡腿,含混道,“那书其实根本算不得书,是前几日我从家里的神龛里寻到的。书名叫《大诰》,是当年太祖皇帝亲自写的刑典,到现在差不多有一百年了,我只是胡乱翻翻看看而已,不成想被陈文举看到了。”

说起那《大诰》,当时老朱皇帝规定每户一本,家传人诵。谢应芳曾有诗“挂书牛角田头读,且喜农夫也识丁。”描述当时读《大诰》的盛景。到现在一百余年过去,盛景早已一去不返,《大诰》在民间也已灰飞烟灭,难觅踪迹。周致家里还能留存此书,实属不易。

张虎蛋儿轻轻点头,随后却又摇摇头,双目狐疑的仔细注视着周致,道,“变了,真的是变了,小致自打一个月前在田垄摔倒昏迷了一次,人一下子变了好多。

小致,你现在就识得了那么多字,哥看你那一摔是摔成了读书的料呐。难道你这一辈子就打算在田地里混了?和周叔一样,穷穷苦苦的,面朝黄土背朝天当一辈子庄稼汉?既然能很容易学会认字,不若就读书去,考他个功名出来。”

周致吃完了鸡腿,呵呵笑着,并不言语。心里则在暗暗想到,我又何尝不想专心读书考功名呀?可就这样的穷家,能读的起书吗?读书考功名只能从长计议。

张虎蛋儿旋即猜透了周致的心思,不由得一声叹息,道,“唉!有时候老天真的不公平呐,为什么小致这样的读书种子不生在富贵之家呢?哼!

我张虎蛋儿虽然生在穷家,也不是读书的料,但我倒是不信了,人生在世,不读书就不能掌权为官,就不能混出个名堂光宗耀祖了?”

他似乎是在说给周致听,又似乎在说给他自己听。

说到了最后,张虎蛋儿双目精光四射,很有志向的模样。周致惊讶的看着张虎蛋儿,不相信昔日的混混虎蛋儿哥竟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豪言壮语,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张虎蛋儿大发了一通感慨,人冷静了很多,低声说道,“小致,刚刚听我爹说周叔对你今日这事很担忧,我爹好说歹说才算将周叔劝住,说通了周叔。

不过,小致,其实……其实这以后你还真要小心,那陈家真不是好惹的。”

“虎蛋儿哥放心,我一定小心防范。”周致随口应道。

见周致好像不以为意,张虎蛋儿又重重的叮嘱一番,这才起身离开。这样下来,已到了深夜子时,一阵困意袭来,周致禁不住打了个哈欠。

可今天晚上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了,陈文举派人夜间给周致家犁地种麦,周致必须要去看看。

舒展了一下四肢,还好这具躯体健壮,还能吃得消。周致趁着月色,大步朝自家田地走去。

陈文举可能担心被更多人发现他为周致家耕田种麦,面子上不好过。今天晚上他竟然派出了八个壮汉,五头耕牛去周家田里。周致赶到田间的时候,八亩田地已然犁完。

周致查看了一下犁地的情况。

这八个壮汉都是庄稼把式,他们还真是不错,犁地很深,没有半点儿糊弄,此时他们正准备用耧车种麦了。

周致又细细查看了麦种,都是新鲜的,周致更加放心。暗想,看来陈文举是不打算在这犁地种麦上耍什么花招了。这样才好嘛,这才是一个读书人的做派,言而有信,实实在在。

八个壮汉,两架耧车,种麦的速度很快,周家八亩田地,眼看要种完的时候,周致让他们靠路边留下了半亩不再播种。八个壮汉心里都感觉很奇怪,暗道,这周家小子真是怪了,白送的麦种不用,难道那半亩地他要用自家的种子?

真是不可理喻,你以为少种半亩地就不得罪陈家了?若真是怕了得罪陈家,早干嘛去了?你小子现在早已把陈家得罪的苦苦的,看吧,这以后有你小子的好日子过喽。

周致对于壮汉们的心思自然无瑕去琢磨。他匆匆回到家的时候已过了丑时,趁着天还没亮,要抓紧睡上一觉。不想吵醒了爹娘和小弟,轻轻推开屋门,蹑手蹑脚进入外屋,刚要去卧房,却听到爹娘房里传出老爹的一声长叹,“唉!说起来还真是苦了小致这娃呀。”

第九章 读书之事

在周致眼里,这个便宜老爹虽说勤劳肯干,但他最明显的特点就是在外面软弱可欺,可在家里却浑横暴戾。而且他对待周致从来也都是板着一张黑脸,几乎没给过周致好脸色,更谈不上关心爱护周致。他和“慈父”是一点儿也不搭边的。

今日他能说出这样一句话,让周致着实惊讶了一下,同时一股暖流蓦地从心底升起,想不到这便宜老爹还有这样的一面。周致不禁站定,几乎是屏住呼吸细细听老爹说下去。

“昨日张老哥说的不错,小致不应该去陈家赔礼道歉,反正是得罪了陈家,再怎么样也是没用了。唉!我也是被陈家吓怕了,可这人总不能一辈子当根软骨头啊。

对了,孩儿他娘,你说小致如何就一下子识字了?还识得了那么多字,我真是想不通哩。”周铁语气很缓和的问道。

“一个月前孩子栽倒在田垄,那一次昏迷后我就发现小致变了不少。这孩子应该是摔得开窍了,头脑灵光,心思活泛了。他爹,你想过没有,依照小致这样的头脑,说不定读书真能有点儿出息哩。昨日张老哥不是也说这孩子是块读书的料吗?”周何氏轻声道。

老爹周铁一时没有说话,过了很久才道,“读书?你没看见镇上,县里那些读书人,都读的头发白了,还是没个功名,家里倒是过的一塌糊涂。

小致虽说一下子认识了那么多字,但依我看也不是读书的材料。我周家世代为农,就没有出过读书人。想来小致即使读书也不会读出个什么名堂。

况且小致现在也过了蒙学的年龄,社学的那王夫子也不会收他了。

再说了,家里的活计有哪一日能离得开小致?读书是那些富家人的事,就我们这样的穷家,单单靠我一个劳力哪里能维持下去?

唉!张老哥有时候也是想得好,可看事情有些时候也并不是很明白。”

周致能听的出来,老爹嘴上不支持自己读书,但话里却隐藏着很多无奈。

稍稍缓了一下,周铁继续道,“我周家若真是老天开眼,要出读书人了,我看这事儿也应该着落在小成身上。小成头脑伶俐,从小又体弱多病,不适合种田,若是我周家日子稍稍好过一些,就送小成去社学读书。

孩儿她娘,家里那几只母鸡可是要侍弄好了,虽说天气冷些了,但鸡还能生蛋。攒够了几十枚,我去镇上换些银钱积攒下来。还有小致和陈家三少爷打赌,为我们家省下了三石麦种,那更是要节省着吃。明年我们卖些粮食,便能凑够了小成的束脩。

明年小成刚好七岁,就送他去社学读上一年,看有没有点儿出息。”

“嗯,他爹说的也不错,就全部依你。”母亲周何氏历来脾性柔和,轻声道。

周铁好像意犹未尽,接着说道,“小致嘛,今年十五岁,明年就十六了,也到了婚配的年龄。明年日子再稍稍好过些,就给小致在邻村寻一个门户相当,老实本分的女娃定下婚事。”

“是呀,小致真的大了,可不能因为我们这穷家耽误了小致的婚事哩。”周何氏急忙说道。

“这日子就是要节省着过,唉!但愿陈家不找我们家的麻烦。”周铁忽而又想到了陈家,不禁又是好一阵长吁短叹。

爹娘虽然并不打算让自己读书了,但周致听他们说话,心里还是很感动。老爹老娘都是处处在为这个家考虑,处处在为儿女们着想,有这样一个父疼母爱的和睦之家,虽说穷苦了些,也应知足才对。

不过在周致想来,书是必须要读的,科举是必须要考的。既然老天垂青自己,让自己重活一回,那就要活出个精彩,绝对不能浑浑噩噩稀里糊涂的过一世。

轻手轻脚的回到卧房,小弟周少成睡的正香。他睡觉很不老实,总是将被子踢开,周致轻轻为小弟盖好被子。随后从怀里掏出张虎蛋儿给小弟的一只烤鸡腿,放在小弟的枕边,这才脱了鞋子,合衣躺在炕上。

、、、、、、

“今日天气真是不错,娘,小致还没起来吗?今日正可晾晒稻谷哩。”姐姐周绿云早早从邻人家里归来,便在屋外和母亲说起来。

“小致昨晚忙了一夜,再让他睡会儿吧。”母亲担心吵醒了周致,压低了声音说道。

周致睁开了惺忪的睡眼,昨晚只睡了不到一个时辰,此时确实感觉好困。不过新的一天又开始了,虽说忙完了地里的活计,但家里的稻谷还有三四石没有晾晒好,晒好的稻谷还要舂出来,这一切靠姐姐一个人是不行的。

周致翻身下炕,忽而瞥见小弟周少成小脑袋正蜷缩在被窝里,一边津津有味的啃着鸡腿,一边朝自己欢喜的笑。周致伸手轻轻抚摸一下周少成的小脑袋,轻声道,“慢慢吃,好吃着呢。”

“香,真香啊,哥哥,我们家若是天天有鸡腿吃该有多好。”周少成歪着小脑袋说道。

“呵呵!小弟放心,迟早一天我们家会天天吃上鸡腿的。”周致安慰了一下周少成,急忙从卧房出来,进了外屋。

早晨做饭的是母亲,姐姐周绿云此时正把一辆破旧的独轮小推车停在院里,准备把外屋的稻谷搬运到小车上,推到晒谷场。一口袋稻谷约有半石左右,周绿云搬运起来很费力。周致去田间劳作的时候,每日这些活计自然由姐姐一个人干。

说起来姐姐周绿云一直为这个穷家在努力。她在去年就定下了亲事,男方是高昌镇上一个胡姓的小户人家。胡家在高昌镇上开了一家小小的丝棉店铺,家境虽算不得富裕,但还说得过去。双方说好今年冬天成亲,但姐姐总是放心不下这个家,还想帮助爹娘再多干一些活计,让周家的日子过得稍好一些,所以把婚期又推迟了一年,明年冬天成亲。

今日周致不下田了,这搬运稻谷的重活哪里还能让姐姐干?

周致急忙说道,“姐姐稍等,一下由我来搬。”

周绿云朝周致微微一笑,轻轻点头。

周致随后去了爹娘的卧房,看望一下老爹。老爹的腰扭伤五六天了,从白岳村的邱回春郎中那儿拿了些外敷的药还真是有了些好转。周致进来后,见老爹竟然能半坐在炕上了。周致一脸关心的轻声问道,“爹爹的腰好些了吗?”

老爹周铁仍然是冷着脸,看也不看周致,从鼻孔里重重哼了一声,“嗯!”

“爹爹安心静养,千万不要胡乱动弹,再过几日应该就能下地慢慢走动了。”周致轻声叮嘱道。

“嗯!”

老爹虽然语气生硬,但周致心里却不以为意。因为昨晚偷听了老爹的说话,周致现在明白了,老爹其实就是嘴硬,心地还是十分善良。对子女们是非常疼爱的。

周致回到外屋,在墙角处搬起一袋稻谷,大步走向院中停放的那辆独轮车。

一代稻谷约有六七十斤的样子,周致搬着竟感觉不到费力。没办法,这具身体就是健壮,有了这样一个好身体,才是日后有所作为的本钱嘛。

刚刚把一袋稻谷放在车上,邻人李婶儿就进了院子。她刚一进院就喊道,“周家大嫂,这两日可曾看见一只母鸡吗?”

第十章 小小风波

邻人李婶儿因为她的大女儿生的标致,嫁到了庆都县上一个富裕人家做妾。那大女儿经常从夫家取些财物贴补李婶儿一家,所以李婶儿家的家境要比周家好一些,每日能吃饱穿暖,可能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李婶儿是个身材肥胖的妇人。

这妇人每日里除了喂养家里的十几只母鸡和一头肥猪外,便整日东家串了西家串,张家长李家短的唠叨起来没完,是个长舌的妇人。昨日周致和陈文举打赌的事情,便是她先和老爹周铁说的。

别人家的鸡都是圈养,独有她家的鸡撒着四处觅食。鸡是长的肥壮了,可也糟蹋了别人家院里种的不少蔬菜。

听到她的喊叫,母亲周何氏慌忙从灶屋出来,说道,“他李婶儿,没看见,这些日子我家院里就从来没看见过外来的鸡。”

“怪了,真是怪了,昨日午后便不见了那只芦花母鸡,这是跑到哪儿去了?”李婶儿一边嘟囔着,一边在院里四处张望搜寻。

周致看也不看李婶儿,继续从灶屋向外搬运稻谷。

正在这时,小弟周少成从屋里出来。他一边走着一边抹着油亮的小嘴。

见他这副模样,李婶儿的一双眼睛立刻盯在周少成身上,寒着脸问道,“小成,刚才你吃什么来着?”

在李婶儿的印象里,周家从来都是吃糠咽菜,根本见不到油水。周少成的小嘴油光,这分明是吃到了肉。

小孩子不会撒谎,李婶儿走近了周少成逼问。

周少成刚刚吃完了鸡腿,心里正美呢,这一下知道李婶儿来寻鸡,他虽不知道刚刚吃的鸡腿是不是李婶儿家的,也是吓得慌乱起来,小脸在瞬间蜡黄。他急忙扭头朝哥哥周致看去,见周致脸色如常,根本就没拿李婶儿当回事。

周少成的胆子不禁壮起来,道,“我刚才……我刚才吃了一只烤麻雀,是哥哥昨晚上捉到为我烤的。”

以前周致确实捕到过麻雀为周少成烤着吃。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将捉到的麻雀整个用泥巴包裹住,晚上放入灶膛,待到第二日早晨泥巴已被灶膛的火星烤焦。剥掉泥巴,麻雀已然外焦里嫩,香气四溢了。虽只有一小疙瘩肉,但吃起来却分外的香。

不过周致为小弟周少成那样烧烤麻雀,是一个月前的事情了,可现在周少成竟然这样说,未免有点儿欲盖弥彰了。

烤鸡腿,烤麻雀,这怎么想也是有点儿联系,怎么说也是吃到肉了,这不能不让李婶儿的眼睛瞬间眯起来,狠狠的瞪视着周少成。

“你吃的不是烤麻雀,是烤鸡对吗?”李婶儿声音变得很严厉,追问道。

“不是,没有!”周少成的小胸脯一挺,倒是很脆生的回道。不过,此时他还是紧张的不断朝周致瞟着。

周致暗暗叫苦,这小弟说起来聪明伶俐,但这谎撒的未免有些牵强啊。

周致这才停住,道,“李婶儿,刚才小成说的是真的,昨晚我在柴房确实捉到了一只麻雀,便为他烤了放在他枕边,今日一早他才吃的。”

周致说话目不斜视,一本正经,看不到一丝慌乱,李婶儿不禁半信半疑。

周何氏道,“是呀,李婶儿,我家孩子怎么会捉到你家的鸡呀?再说了,我家孩子都是老实孩子,他们哪里会捉了你家的鸡来吃?他们不会有那个胆子。”

要说以前周致确实没有那个胆子,李婶儿是万分相信的。可自从昨日周致和陈文举打赌之后,李婶儿就改变了看法,这周家小子是个胆子很肥的人,而且很有心计呐。是呀,在白岳村敢和陈家三少爷对着干的人,还真是不多见。

李婶儿好像还没有离开的意思,周致索性说道,“李婶儿,说起来昨日擦黑我倒是看见丁二狗等三五个闲汉围着你家院子转悠。那鸡该不是被他们偷去了吧?”

周致断定昨日张虎蛋儿给他的两只鸡腿必定是闲汉泼皮们偷来孝敬给张虎蛋儿的。张虎蛋儿虽然不务正业,但他却不会做那些偷鸡摸狗的龌龊勾当。张虎蛋儿有时候对那些偷偷摸摸的勾当还很厌恶。

周致和李婶儿这样说倒不是周致出卖朋友,因为平时里那些泼皮闲汉们偷鸡摸狗的事情做得多了,没有人不恨他们。周家虽然没有受到过他们什么祸害,但周致对他们却也很是憎恨。今日说给李婶儿,让李婶儿去沿街大骂他们,正好可以解解胸中之气。

同时周致也知道,李婶儿家虽然稍稍富有,但也惹不起那些闲汉泼皮。虽说她能沿街骂骂,但最终还是无可奈何,只有生一肚子气而已。像是李婶儿这样的长舌妇人,看她生生闷气,也未尝不是一件快事。

听周致这样说,李婶儿怏怏的走了。她今日好像没有了沿街骂泼皮闲汉们的心情。只有回家一个人生气去了。

李婶儿走后,周致暗暗摇头,烤鸡腿虽说好吃,但虎蛋儿哥送来这样的鸡腿以后还是少吃为好。怎么说也不是那么心安理得呀。

小小风波过去了,周致在那破旧的独轮车上装了三麻袋稻谷。双手架起车把,缓缓推车出院,朝晒谷场行去。

白岳村的富户们每一家都有面积不小的晒谷场。而穷苦人家却几家甚至十几家合用一个晒谷场。周致家的晒谷场就是由七八家家境差不多的穷苦人家合用,并且面积也不是很大。

晒谷场离着周致家并不远,在村北紧邻着官道。因为今日天气格外晴朗,此时晒谷场上早有几家正忙着占用场地晾晒稻谷。

大家见周致来了,忙不迭的打招呼,“周致,你家的稻谷总也晒不完啊?你姐姐已晒了三日了,还有这么多。你家这是要过好日子呦!”

因为昨日周致狠狠教训了陈文举,很多人嘴上虽不说,但心里也觉得很是解气。所以他们对周致的态度也跟着热情起来。

周致微微一笑,高声道,“哪里有啊?今年不是轮到我们家伺候那‘马大爷’了吗,没有交皇粮,谷子才显得多些。”

几个人这才想起来周家今年开始养官马了,禁不住一阵唏嘘。养官马三年,需要用好几年的光景才能缓过劲来。看来周家这日子想好起来,难啊。

一边和众人搭讪着,周致一边挑选了一处地面光洁干净的地方,停下小推车,将麻袋搬运下来。随后将麻袋里的稻谷倒出摊开在地,薄薄的晾晒一层。

“哥哥,娘亲喊你回家吃饭了,我在这里看着。”小弟周少成蹦跳着跑来,很欢快的朝周致说道。可能因为吃了一只烤鸡腿的缘故,小弟周少成今日的脸色现出些许红润,人也似乎懂事了不少。

周致轻轻抚摸了一下小弟的脑壳,笑道,“呵呵!行,哥哥就回家吃饭,你可要看好了稻谷,千万不能让鸟雀偷吃了。”

“嗯,哥哥就放心吧!”小弟重重的点头,很有点儿小大人模样了。

周致推起独轮车回家去。家里还有一石多的稻谷趁着今日天气好也要一并晒了。再有,他刚刚已经看过了,晒谷场上舂米的碓床今日正好没人用,周致回家还要推出一石晒好的稻谷来正好舂了。

第十一章 拿关二爷开涮

早饭吃的很简单,南瓜糊糊拌着咸菜。周致满满的吃了两大碗后,擦了擦嘴便又从灶屋搬运稻谷到小独轮车上。

今日天气好,母亲和姐姐也有的忙了。马上要转寒了,冬衣要拿出来晾晒一下,小了的要改大,破了的要缝缝补补。母亲经常挂在嘴上的一句话是“穷三年,富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

一听到母亲这句话,周致就想笑,在周致的记忆里周家穷苦可不止三年了,可这富嘛,好像从来没光顾过周家。

和母亲姐姐二人打了招呼,周致推车又回到了晒谷场。此时晒谷场上的人更多了,也热闹起来。

每年此时的晒谷场都是农人们寻乐子的好场所,欢声笑语不断。今年又是风调雨顺,每一家打的稻谷都不算少,更是人人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虽然说那不算少的稻谷仍然要节省着吃,仍然是填不饱干瘪的肚皮,但农人的要求很简单,只要是每顿还有口饭吃,官府不来找麻烦日子过的安稳就很知足了。

小弟周少成一只小手举着一根长长的木棍,眼睛瞪的溜圆,煞有介事的站在自家的稻谷前,时不时的轰赶一下鸟雀,很负责任的样子。

周致摊晒好稻谷,随后把晾晒好的一石稻谷放在了碓床旁。

在后世的时候,周致从来没见到过碓床这样的老物件。穿越到大明也算是见到了古董,开阔了眼界。

这碓床由碓窝和踏椎两部分构成。碓窝就是在地上挖出一个深坑,而后放入一块巨石。在巨石上凿出一个圆窝,窝口直径一尺半左右,窝深一尺有余,整个圆窝上粗下窄。稻谷便是要放入这个被称之为碓窝的圆窝里。

踏椎则是一根木杠,在木杠的一端缚着一块石头,做成杵的模样。木杠的中间用立石架起,木杠的另一端是人踩踏的地方。

在踏椎的一起一落冲击之下,碓窝里的稻谷便慢慢去壳。

碓床是一种费力杠杆,舂一石米下来,壮汉往往都是要汗流浃背。

周致将十来斤稻谷倒入碓窝,随后脚踏在踏椎上,开始舂米。

那一边几个农人早已将稻谷晾晒出来,没有了别的活计,便凑在一起嘻嘻哈哈的说笑起来。

王老伯说笑的最是欢快,他家里的日子虽说过的一塌糊涂,每年都需要借粮度日,但他却是个乐天派,整日里笑呵呵的。虽然大字不识一个,但肚子里却装着很多的谜语,成天见了人便会给人出上几个谜语,等人家猜不出来,他就会讪笑一通,自以为很了不得。

不过事实也确实如此,在谜语方面,在整个白岳村还真是没有人比得过王老伯,就是连社学的王夫子也不行。王老伯还自己为自己送了个绰号,“破谜童子”。他都五十多岁了还自称童子,每每说起让人不禁笑个不停,可他却乐此不疲。其实按他自己的说法,称童子表示他所知还很少,不足为道。

此时就听王老伯高声说道,“众位乡邻,今日天晴大好,正是猜谜的大好光阴,不若本童子就出上几个谜语,众乡邻猜猜,也不负这风调雨顺之年哩。”

“好,好!”几个农人齐齐呼应起来。都暗自在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逗弄逗弄王老伯也未尝不是一件美事。

“那诸位乡邻便听好了,说‘破谜破谜,家家有贼。’是个什么?”王老伯清了清嗓子,旋即开场。

这个谜语一出,大家登时笑了,就是连小弟周少成也跟着笑起来。

这是王老伯挂在嘴边的一个谜语,就是连白岳村刚会说话的娃娃差不多也能说出谜底了。

大家就你看我,我看你,谁都不说话,都冲着王老伯发笑。

小弟周少成急急的脆生说道,“老鼠!”

“哈哈!破谜童子出的谜语就是连个幼童都能猜出来,看你这童子怕也不要当了。”众人笑道。

王老伯面色不改,轻轻咳嗽了两声,说道,“刚才只不过是一个开场,就是要大家猜出来,不然我的谜语大家总是猜不出,那该多无趣呐。你们听这个,说‘客来先请我,客去又谢我,皇上到百姓,谁都难离我。’”

说完,他微微眯起眼睛,轻轻抚摸着那几根花白胡须,笑看着众人,一副怡然自得之态。

众人面面相觑,均做一副冥思苦想之态。不过很快便有人答道,“茶叶,王童子,对是不对?”

平时里穷苦百姓自然喝不起茶,但没吃过猪肉不等于没见过猪跑。白岳村那些富裕人家都有饭后喝茶的习惯,百姓们都是见过,所以这个谜语很快让人猜出来。

王老伯微微点头,“嗯,不错,几日不见乡邻们可是有所长进了。”

他微微仰起脸,半眯着眼睛想了想,又说道,“白蛇过江,头顶一轮红日。看这个你们能不能猜出来。”

凑在一块儿的几个农人立时互相叽咕起来,“白蛇过江,头顶一轮红日,这……这……”

一时间谁也不能猜出。

王老伯得意非凡,笑道,“怎么样?这回猜不出了吧?以为我这破谜童子是白叫的吗?本童子稍稍动脑,你们便猜不出了,真是无趣,呵呵!无趣呀!”

他微微摇晃了一下脑袋,接着说道,“本童子不妨给你们点拨一下,这个物件家家都有,只不过会省着用,你们好好想想吧。”

“家家都有?还省着用……”大家更是抓耳挠腮,火急火燎的琢磨。

看着众人的窘态,王老伯更加得意,忽而瞥见周少成也做一副苦思之态,小模样甚是可爱。王老伯不禁笑道,“周家二小子,你不是能猜出来吗?这回可倒是猜出来呀。”

周少成小脸通红,一时还真是想不出来。周少成朝周致这边看了一眼,见哥哥兀自在踩踏踏椎,嘴角微微带着笑意,好像已经猜出来的模样。昨日哥哥赢了陈家三少爷,小弟周少成早把哥哥当成一个很聪明,很厉害的人物了。

周少成迈开两条小短腿跑到周致身旁,轻声问道,“哥哥,你说是什么?”

“呵呵,油灯呗!”周致微笑道。

周少成眼睛眨了眨,旋即一脸兴奋之色,扭头就朝王老伯喊道,“我猜的出来,是油灯!”

他这一声,农人们顿时一拍大腿,惋惜道,“对了,油灯,还真是,这么容易猜出来的如何就没想到呢?还是让周家二小子……不对,是周家老大猜出来了。”

大家朝周致的方向望过来,脸上不禁现出敬佩之色。这周家老大真是变化不小,聪明了很多呐。

王老伯也意识到是周致猜出来谜语。以前只知道周致是跟在他爹周铁后面的一个木讷小子,可自昨日之后,王老伯对周致的看法就变了。周致一下子认识了一千个字,这还真是不得了。

可是你认识字了,难道猜谜语还能胜的过本童子吗?

别看王老伯岁数不小了,但好胜之心却很大。他略微沉思,说道,“那我再出一个,看你们能否猜出?说,‘笼中鸟’。”

简简单单三个字“笼中鸟”便是一个谜语,这回众人更是无从着手,一脸茫然。

“哈哈,说吧!周致小子,你还能否猜出来?”王老伯本就没想其他人能猜出来,所以直接朝周致大声问道。

此时周致仍然在不停舂米,一张俊逸稍黑的脸上挂着笑。在他看来在这晒谷场和大家一起乐呵,是一件很开心的事。农人嘛,虽然日子过的穷苦,但也不能失去精神上的快乐呀。所谓苦中作乐,其实是很有道理的。

周致朝王老伯这边看了看,笑道,“王老伯,拿关二爷开涮可不是很好呦!”

第十二章 取信于天下

周致只是这简简单单一句话,让王老伯脸色顿时为之一变,惊讶不已。其余几个农人此时还没回过味儿来,急急互相问道,“什么意思,到底是什么?”

倒是有那反应稍稍机敏的农人,思索了一下便道,“关二爷不是关羽吗?这‘笼中鸟’不就是关‘羽’吗?”

关羽关二爷的大名谁人不知?众人不禁大叫道,“对,就是关羽。”

随后众人朝一脸讶然的王老伯看去,讪笑道,“破谜童子,这次如何?没有谜语了吧,这回你可要败在那周家小子手里呐。周家小子那次一摔可是头脑灵光了,想来你这破谜童子的大名也该换换人喽。哈哈!”

说完了,便哄笑起来。

小弟周少成虽还不知关羽是谁,但此时眼见众人大笑,那王老伯又是一副惊讶之态,便意识到哥哥周致又猜对了。他旋即跑到了王老伯跟前,抬起小脑袋撇着小嘴很骄傲的问道,“王老伯,我哥哥怎么样?你的谜语我哥哥都能猜出来的。你就是能难得住别人,可别想难住我哥哥。王老伯,我看这回你是真不行了吧。”

他这样一说,更是让众人兴奋,纷纷朝王老伯投去幸灾乐祸的眼神。

王老伯平时总是自以为了不起,以前少不得在他们猜不出谜语的时候要羞辱几句,这回大家就都感觉很解气的样子。当然了,这也就是个乐呵,并没有为仇的意思,他们和王老伯平时处的关系还是非常融洽的。毕竟这王老伯就是这样一个人,他也没有啥恶心,并不是个坏人。

王老伯老脸微红,不过他平时玩闹惯了,很快便恢复了常色,笑哈哈的说道,“喂!周致小子,你不错呀,这‘笼中鸟’的谜语本童子曾与那社学的王夫子说起过,那王夫子竟是想了半日才说出谜底。你这小子俨然比王夫子还厉害呐。

不过,你猜出来了又能如何?真的以为我破谜童子没有谜语了,呵呵!我这里多得是,取之不尽。”

他说着话,不再理会众人,反正他也知道他的谜语那几个农人们也不会猜出来了。索性就走到周致旁边,抚摸着颏下几缕花白胡须,一边看着周致舂米,一边说道,“周致小子,本童子还有一个谜语,你若真是猜了出来,本童子日后便不再称‘破谜童子’,以后也不再人前出谜语了。”

王老伯话说的很坚决,不过周致心里清楚,像王老伯这样的乐天派今日这样说了,过几日便会忘得一干二净。他出了差不多一辈子的谜语了,早就对此热衷不疲,岂能说放下就放下?

说到底在这晒谷场上还是由王老伯出谜语来让大家寻个乐子,周致可不想因为自己能猜出王老伯的谜语,而让王老伯难堪。所以周致朝王老伯谦卑的微笑道,“王老伯,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刚才小子不过是误打误撞恰巧知道你出的那两个谜语的谜底,其实小子哪里比得过您老人家。您老人家是我们白岳村出谜语最厉害的人呀。”

周致话说的很谦逊,让王老伯很受用。

王老伯笑道,“呵呵,我出几个谜语无非是让大家动动脑筋,寻个乐子,周致小子,你若能猜出,那便猜出来,无妨,无妨。”

“王老伯不要再难为小子了,小子猜不上来的。”周致此时已累的满头是汗,索性停下来朝他说道。

“你这小子现在聪明知事,猜猜又何妨?就当本童子考你了,你且听好了,‘取信于天下’是个什么?”王老伯脸色微沉,佯怒道。

不知怎么的,周致每次看到这王老伯都会想起《神雕侠侣》里面的老顽童。此时越看他越是像了,花白的胡子翘着,两只眼睛直直的看着周致,模样甚是可爱。周致忍不住噗嗤一下笑了。

“怎么的?周致小子,莫非你猜出来了?”王老伯面容一整,颤声问道。

“没有,没有,小子猜不出来的。”周致勉强止住了笑,摆着手说道。

那几个农人这时候早已凑过来围住了两人,见周致莫名其妙的发笑,以为周致猜出了谜底在笑王老伯。他们刚要朝王老伯展开第二次精神攻击,不料周致却说他猜不出来,顿时让他们很是扫兴。

为了让王老伯彻底丢丑,旋即有人给周致打气道,“周致,你好好想想,好好想想,这破谜童子的谜语并不难的,你一定能猜出。”

小弟周少成也急急的催促道,“哥哥,猜呀,你一定能猜出来的。”

大家都这样说,周致不想扫了他们的兴致,便皱起眉头,做出一副苦苦思考之态。

一旁的王老伯一直在静静观察着周致,此时他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面色也为之紧张起来。暗暗道,周致小子,我知道你现在很聪明了,你可千万不要猜出来呀。真若是猜出来了,我这“破谜童子”的名号怕是要给了你了。

呵呵!他哪里知道,他自己把那“破迷童子”的名号当成了宝贝,可周致却一点儿也不稀罕。

盏茶时间过去,周致还是没说出谜底,王老伯便哈哈的得意笑道,“如何?周致小子,不行了吧?本童子的名号岂是那么容易夺去的?在这白岳村,论起破谜来哪里会有人超过本童子,哈哈!”

“王老伯,小子真是猜不出,还是王老伯厉害!”周致笑着说完,便朝碓窝里倒了些稻谷,准备继续舂米了。

几个农人都是唏嘘不已,唉!

很惋惜的摇头走开。

王老伯保住了名号,咧嘴朝周致笑道,“周致小子,你是个猜谜的材料,若是拜我为师,定能有一天超过我。”

这便是王老伯的性格,别人若是猜不出他的谜语,他是无论如何也要羞辱对方几句的,哪怕对方是个垂髫小儿也不会放过。

周致不以为意,抬头看看天空,用手一指,朝他轻声说道,“王老伯,你看天上是什么?”

王老伯随即仰脸朝天空望去,一张老脸登时通红变色,身体也跟着微微发颤。

第十三章 白衣少年

秋高气爽,北雁南飞。

碧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不时有成群的大雁排成一字或是人字形急急的从北向南飞过。

王老伯暗暗叹道,完了,唉!我这“破谜童子”的名号真要被周致这小子给夺去了。周家小子如何突然这等聪明,真是可气。

古来便有鸿雁传书一说,王老伯那“取信于天下”的谜底恰是这大雁。

正在王老伯失魂落魄之际,周致却大声说道,“王老伯,小子真的猜不上来的,你不要难为小子,也不要再等了。”

咦!莫非刚才周致小子只是随手一指,其实他并没能猜出?可眼望周致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王老伯稍一琢磨便明白了周致的心思。周致这分明是猜出了谜底故意不说出,给自己留了颜面。他并不想夺自己那“破谜童子”的名号。

如此说我那名号是保住了。周致这小子很会做人呐!

王老伯想到了这里,再不迟疑,立正了身体朝周致深深一躬。

周致一个后辈小子哪里能承受王老伯如此大礼,急忙过去就要搀扶住他。不料王老伯行动很敏捷,旋即直起了身子,转身就走。

他一边走,一边笑道,“呵呵,本童子量你也猜不出,罢了,罢了,在白岳村这‘破谜童子’的名号还是非我莫属啊!”

望着王老伯的背影,周致哭笑不得的摇摇头,又开始了舂米。

晒谷场上的农人们此时没有了猜谜的兴致,便又凑在一起八卦新闻轶事,时不时的传出阵阵哄笑,欢声笑语不断。

整个一上午就这样过去,周致也舂完了一石米。正要和小弟周少成轮换着回家吃饭,这时却见官道上出现了几匹健马。

晒谷场邻着的这条官道是从唐县方向直通庆都县城,而后由庆都向东北延伸,通往清苑县、保定府。

官道虽说宽阔,但却因为这里是穷乡僻壤,很少有人走动,故而官道上坑洼不平,并不好走。

几匹马行走的并不是很快,马上的人还不时的说说笑笑。

半日都不曾见到官道上有行人,这时候突然几个骑马的人出现,周致不禁多看了几眼。王老伯等几个农人也和周致一样,一下子把目光齐齐集中在那一行人身上。

几匹马徐徐走进,马上人的模样相貌也渐渐清晰起来。

他们一共是六人六马,最前面的是一匹高大红马。马上是一个年约十四五岁的少年。身着白衣,头戴平顶巾,面白如玉,眉目清秀,一双晶亮的眸子朗若明星,模样甚是俊美。在马背一侧斜挂着弓箭,另外一侧则是一柄长剑,整个人看上去素雅光洁,英气不俗。

白衣少年后面是一个身穿青衣,披着披风的黑脸男子,年龄在二十岁山下,五官端正,身材魁梧,十分英武。

后面的四个人则都是短衣打扮,是四个健仆。

白衣俊美少年朝晒谷场匆匆瞥了一眼,朝身后的青衣男子说道,“哥哥,前面不远应该是高昌镇了吧?小弟有些饿了,我们快些走,在镇上寻一家酒楼用饭吧。”

他说话的时候,微微露出一口洁白晶莹的牙齿,声音清澈如水,极是好听。

那青衣男子说道,“好,天近午时,我们走快些差不多半个时辰便到了。”

说完,就欲扬鞭催马。

正在这时,突听天空中传来几声响亮的雁鸣。

那白衣少年抬头看了一下,惊喜道,“哥哥,又有大雁了,我要练箭。”

“小弟,这一路下来,你每次看到大雁都要练箭,这都练了多少次了。小弟,莫要练了,赶路要紧。”青衣男子沉声道。

“不嘛,我就是要练!”白衣少年朝青衣男子歪了下脑袋,很娇惯的说道。

青衣男子无奈的摇摇头,轻叹一声,勒住了马缰,漫不经心的看着前面的白衣少年。

周致和他们一行人离着并不远,能很清楚听到他们的说话。听到那白衣少年说要射雁,内心一阵好奇。

说起来这还是穿越大明后第一次见到有人用弓箭。白岳村这个穷乡僻壤,很少见到骑马的人,更别说见到过会武艺的人。

晒谷场上的其他农人和周致一样的心情,就是连小弟周少成此时也是一脸好奇一动不动的看着那白衣少年。

只见白衣少年轻轻探手从马背上摘下弓箭,从箭壶中取了一支羽箭。

弯弓搭箭,仰起一张俊美的脸看那一群正在头顶上空飞过的大雁,小嘴微微一撇,松开了弓弦。

箭去流星,随即空中便传来一声哀鸣。

“射中了,中了,二公子又射中了!二公子真是神射手!”后面四个健仆齐齐高呼,马屁声不断。

白衣少年嘴角微微一抿,浮现出笑意。随后朝后面的青衣男子仰了几下头。显然他是在向那青衣男子显摆他那高超的射箭之术。

青衣男子不以为意,淡淡道,“小弟射的一手好箭,为兄早已见识过了,这一路就不要再胡闹了。”

白衣少年微微扭动了一下身体,很不悦的说道,“哼!哥哥这次说好了的带我去保定府看舅舅就是一路玩耍,并不着急的。如何哥哥又这般说话?”

“小弟呀,你不是饿了吗?为兄可不想把你饿坏了,让爹娘骂呐。”青衣男子苦着脸回道。

那被射中的大雁从空中落下,重重的摔在地上。

真是巧了,正好落在了周致晾晒的那一片稻谷上。

那一箭正中大雁的脖颈,鲜血兀自在流,大雁还在扑打着翎羽做最后的挣扎。稻谷沾上大雁的血可就不美了,周致忙不迭的跑过去将大雁捡起,而后回身看了一下那一行六人,大步朝那白衣少年走过去。

大雁是白衣少年射下来,理应还给他。

此时那白衣少年还在和青衣男子斗嘴,浑然没注意周致的走近。待到周致站在那红马前,朗声说道,“公子,这是您射下的大雁!”

白衣少年本能的身体微微一颤,急忙扭头,先是看了一下周致手里举着的那只大雁,而后朝周致稍稍上下打量一眼,见周致穿着破旧,知是穷苦之人,便朝周致微微一笑道,“送你了,咯咯!”

一声“咯咯”的笑宛似银铃般,极其好听,周致不禁一愣。

第十四章 清炖

那白衣少年好像也意识到了什么,旋即面容一整,“咳咳,呵呵!拿去吧!”

周致好一阵犹豫,无功不受禄,而且和他们并不相识,这本是人家射下来的大雁,自己拿了总是感觉不妥。

“你这人也算是个汉子了,如何这样磨磨唧唧的?叫你拿去就拿去!”见周致迟疑不动,白衣少年眉毛一挑,不悦道。

“既如此,那小子就谢过公子了!”周致手里仍然拿着大雁朝他做拱手状,说道。

白衣少年看也不看周致了,扭头朝身后说道,“哥哥,走了!”

红马这就要行,白衣少年却又突然朝周致说道,“对了,把那支羽箭还我。”

周致闻言急忙用力将羽箭从大雁的脖颈拔出,将羽箭擎在手里递向那白衣少年。

白衣少年伸出小手来接羽箭。

纤纤素手,白玉晶莹。

这是一只女人才会有的手,还有刚才的那一声“咯咯”的娇笑,让周致断定她应该是个女子无疑。

周致在那玉手上微微一瞥,心中不禁一动,目光不由得一滞。白衣女子眼见周致盯着自己的小手在看,面孔忽的一寒,娇叱道,“你这人好生无礼!”

快速从周致手里夺了羽箭。

此时周致已把目光移开,面色一红。说来周致看她的手并不是有意为之,而是感觉惊讶好奇而已。没想到这俊美少年竟然是女扮男装,这样的一只白嫩娇弱小手竟能弯弓搭箭射下正在飞翔的大雁,实在匪夷所思。

被白衣女子这一声呵斥,周致尴尬不已。

白衣女子不再理会周致,将羽箭放入箭壶,猛地双腿用力一夹马肚,红马四蹄扬开飞奔而去。

身后的青衣男子和四个健仆也纷纷催马紧随其后,青衣男子在经过周致身边时狠狠朝周致瞪了一眼。显然他刚才是见到了周致的表情。

六匹马扬起一路烟尘,朝高昌镇方向而去。

周致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暗暗苦笑道,怎么的?我周致是猥亵之人吗?真是莫名其妙。

呵呵!不管怎么说,今日得了一只大雁,总算可以让一家人沾沾荤腥,解解馋了。

周致手里提着大雁,回到晒谷场。这只大雁约有四五斤重,很肥。周致得了大雁,早已羡煞了那几个农人,他们朝周致说道,“周致小子,今日白白得了一只大雁,真是撞了狗屎运呐!”

他们的家境和周致家差不多,也是一年半载不会见到荤腥,过着“糠菜半年粮”的生活。

周致朝他们淡然一笑,没有说话。

是呀,大雁只有一只,难道要分给他们吗?没看见小弟周少成此时早已忘却了轰赶鸟雀,盯着大雁几乎要流出口水吗?况且自己还挨了那白衣少女莫名其妙的一声训斥。这大雁必须要归自己所有。

把大雁交给小弟周少成,让他提回家,交给娘亲,晚上的时候就会有一顿肥美的大雁肉吃了。

小弟周少成欢欢喜喜回家去。

半个时辰后,小弟周少成归来和周致换班。

周致回到家后,娘亲和姐姐正一脸喜色的忙碌着,大雁早已拔毛,此时她们正在给大雁开膛破肚。取出肚肠,留下心肝,然后将大雁洗净,切成鸡蛋大小的肉块,泡在了冷水里。

娘亲周何氏说这样泡上两个时辰,能给大雁肉去腥。

周致一边吃着中饭,一边看着她们两人忙碌,心里也美滋滋的。暗暗想到,若是以后天天能吃上肉,娘亲和姐姐这样欢喜的忙碌该有多好。

会的,一定会的,我们周家一定能顿顿有肉吃的。

、、、、、、

天近黄昏的时候,周致把晒谷场上的稻谷全部收敛干净,用独轮小推车推回家。

这些稻谷已经干透,明日不用再晒。周致全部把它们堆放在灶屋的北墙边。这是要作为明年的种子的,必须要保管好。

娘亲和姐姐此时早已在灶前忙碌,黑铁锅里大半锅水烧的滚烫,姐姐周绿云将大雁肉全部倒入水中,这就要大火开煮了。看着姐姐这样简单的做法,周致微笑道,“姐姐,这样煮出来的大雁肉腥味难除,让我来做吧!”

“你?”周绿云一脸愕然道。就是连一旁的母亲也是吃惊非小。要知道以前的周致只知道吃,哪里会做饭?

周致仍然微笑道,“我记得前年爹爹不知从哪里捡回一只受伤的大雁,当时姐姐做出来的大雁肉虽然很好吃,但终归有一股腥味。”

“怎么?难道你能让肉不腥了?”周绿云惊讶问道。

“我可以试试看,我想应该能行。”周致说道。

眼见周致一脸诚恳,娘亲和姐姐都像是从不认识周致似的看着周致。还是娘亲周何氏最后说道,“小云,就让小致试试吧,那次摔倒昏迷小致好像变了个人似的,说不定他真的能将大雁肉做好。”

周绿云只好应允。

周致旋即蹲在灶前,向灶膛里狠狠加了几把柴,火就更加旺了。盏茶的功夫,锅里的水便开了,暗红色的大雁肉块随着热水而翻滚。

姐姐周绿云一直站在一旁,纳闷道,“小致,不都是一样的烧火煮肉吗?你的做法和我又有何不同?”

“当然不同了!”周致一笑,随后站起身。用长长的筷子将锅中只有两分熟的大雁肉一块块捞出。而后将铁锅里的热水又全部舀出倒掉。

“哼!真是浪费功夫!”周绿云不悦道。

“姐姐只管看着便是,这样煮过的大雁肉其实已经去过一部分腥味了,只不过那腥味却留在了水中,所以必须要把水扔掉。”周致慢慢解释道。

看周致很懂的样子,周绿云也越发惊讶。弟弟那次一摔真是变得太多了,好像知道了很多事,懂得了很多道理,真是无法想象。

如此将大雁肉这样反复煮过了三次,周致才罢手,此时肉已经有三分熟了。

最后一次周致将半锅水煮沸,将大雁肉全部倒入锅中,又是一阵猛火,直到锅中的肉翻滚起来才小火慢攻。

趁着灶膛中的小火在慢慢燃烧,周致取了十几粒黄豆扔进了锅里。因为养着官马,周致家是种了些黄豆的,要作为马的饲料。雁肉劲道很难煮软,而黄豆里面含有的一种酮恰能促进肉的熟烂。

周致随后又去院中拔了几棵葱回来,洗净切断投入锅中。

院里是种了一垄葱的。不过这葱从来没有这样用过,都是用做蘸酱生吃的。

老爹极爱吃蒜,春天的时候院里便种下了一些,此时已然收获,全部放入了柴房中。周致取来大蒜,剥了两头,将蒜瓣全部切成粉末状扔进锅中。

只能这样了,若是再有香料就更好了。可现在大明的香料贵得很,只有那些富裕人家才会买上少许。像他们这样的人家,浑然不知香料为何物。

其实还应该放上些辣椒。可是辣椒好像是在明末的时候才从美洲传入国内。真是可惜了。

看着锅中的大雁肉不停翻滚,阵阵浓郁的肉香慢慢飘散,小弟周少成早已站在了锅前,不停地在吮吸着口水。

“小成,你去把张老爹年前送给爹爹的那半坛酒拿来。”周致忽然想起,急急说道。

在年前,张老爹为一富裕人家阉猪,人家送了他一坛酒。张老爹便送了半坛给爹爹周铁。

周铁从来没喝过酒,那次只是喝过一口便感觉分外香甜。可他却喝了那一口后坚决不再喝了。他担心会喝酒上瘾,就这样的穷家,他若是再染上酒瘾,那这日子便没得过了。为此那小半坛子酒就一直在柴房里放着。

酒是最能去腥的,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

小弟周少成早已急不可耐,总盼着大雁肉能快些做熟,两条小短腿飞奔而去,飞奔而回。

酒因放的日子久了,打开泥盖便香气四溢。周致将酒倒入了一些到锅里,随后放入盐巴。

灶膛内小火一直在燃烧,锅里一直是沸的。

半个时辰过去,周致停止烧火。

小小的灶屋里面香气扑鼻,周致兴奋的说道,“好了,清炖大雁肉终于做好了!”

第十五章 其乐融融

以前家里病死了母鸡,娘亲从来不会舍得扔掉,将鸡肉在冷水中浸泡几个时辰后便会煮了来吃。甚至偶尔从野外捡拾回来的小动物尸体也会清洗干净煮了吃了。

娘亲和姐姐在煮肉的时候从来没放过葱蒜等调味品,更别说是放酒了。眼见周致竟然这一通胡乱的放,都极为诧异,更是极为担心。怕的是好不容易得来的一只大雁弄的不能吃了。

可鼻孔中分明充溢着比往日煮肉时更加浓郁的香味,看到锅中那暗红色的肉块,忍不住不停的吞咽着口水。

记忆中上次吃肉是一年多以前的事情了。一年多了,家里的每一个人都不知肉味了。此时此刻每个人脸上洋溢激动。

小弟周少成早已等不及了,他可不管那么多,听哥哥周致说大雁肉做好了。不等到娘亲和姐姐从锅里将肉捞出,一只长长的筷子早已伸入锅里,插起一块肉来,急忙放在嘴边啃咬起来。

肉还烫嘴,小弟吸溜吸溜的咬了一小块,肉质绵软易烂,满口的香气,咽下雁肉后,小弟啧啧道,“好吃,太好吃了!”

姐姐周绿云急忙问道,“可有腥味儿?”

小弟立刻摇头,连声道,“没有,没有,没有半点儿腥味儿。”

姐姐将目光投向一旁的周致,周致一张俊逸的脸上带着微笑。姐姐柔声说道,“小致真是神了!”

感受着姐姐温柔的目光,周致沉浸在无比幸福中。

娘亲自然要先给老爹盛上一碗,老爹周铁能在炕上坐起来了,但还是不能下地走动。周致端起娘亲刚刚为老爹盛的那碗肉,小心翼翼的走进里屋。

“爹爹,吃肉了,这是大雁的肉!”周致很恭谨的轻声道。

老爹周铁早已知晓了周致得来大雁的事情,周何氏等四人在灶屋煮肉说话,他听的很清楚。此时他也很兴奋,说起来家里人一年多没吃过肉了,这下有了雁肉,应该好好打打牙祭,解解馋了。

“嗬,如何盛了这么一大碗?”周铁望着周致手端的那一大碗色香俱佳的肉,脸上出现了久违的笑容,说道。

“爹爹放心吃,锅里还有好多。”周致将大碗递给老爹,说道。

“嗯!嗯!”周铁接过大碗,忙不迭的点头。

周致本想是站在一旁看着老爹吃肉的,怎奈周铁朝周致说道,“小致,你也去吃吧,不用管我,我自己能吃。”

记忆中好像老爹从来没和周致这样和颜悦色的说过话,很体贴的样子,周致好生感动。

“爹爹多吃些,还有那雁汤也应该不错,清香爽口,能让爹爹的腰快些好起来的。”周致仍然轻声道。

本来是想说雁汤很有营养的,担心爹爹听不懂“营养”的意思,便没有说。

“好!好!”周铁连说两个好字,那一双大眼分明湿润了。

这就是自己的儿子,儿子知事了,懂得孝敬爹娘了。如何不让周铁这庄稼汉子感动?

见老爹如此模样,周致慌忙从里屋出来。

满满的一盆雁肉已经放在了那低矮破旧的方桌上。小弟周少成早就坐在桌前,两只小手并用,啃咬着雁肉,好不欢喜的模样。

看着周少成吃的香甜,娘亲一脸喜色,说道,“小成,慢些吃,吃不完的。”

“小致,你也坐下吃呀!”姐姐周绿云拉了一把周致,周致坐下。

娘亲和姐姐也坐在了桌旁,每人夹起一块雁肉吃起来。

清炖雁肉原汁原味,没有半点儿腥味儿,吃起来的滋味别提多美了。周致有滋有味的吃下一大口雁肉,满口留香。暗暗叹道,虽说煮肉佐料不全,但如此鲜美的雁肉就是在后世也未曾吃到过,说来还是应该感谢那白衣少年。

不对,应该是那白衣女子。

脑海中旋即出现那白衣女子精致绝美的面孔,尤其是那一只雪白晶莹的素手宛若玉笋,五指纤长细若葱白,真是好看。那女子女扮男装,若是还了女儿身,说不得又会有多么漂亮,着实会让人心动。

最为难得的是那样一只素手竟然是射雁的手,射箭之术高超。

那女子愠怒对自己呵斥之时,柳眉微挑,星眸含怒,更是别有一种韵味。她还说我无礼,我无礼吗?大明讲究非礼勿视,可是你若不男扮女装出来我如何会看到你?更不会看到你的小手。

听她的口音应是本地之人,本地谁家有这样美丽的女子?

周致想着想着就忘了吃雁肉,眼神有些发呆。

他这具躯壳虽说只有十五岁,但身体已然长成。再加上周致在后世的见识,更是有成熟的心理。见到那美貌女子想上一想,自是情理之中。

“小致,想什么呢?还不快吃。”姐姐周绿云柔声说道。

周致打了个愣怔,这才拉回了思绪,伸筷朝盆子中夹去。夹起来一大块雁肉,正准备放在自己碗里,却忽的发现娘亲和姐姐正啃吃饼子,不再吃肉。

雁肉其实不少,这一家五口足可以饱餐一顿的。可娘亲和姐姐竟然这样,让周致不禁心里一颤。

她们舍不得多吃,是要留给自己和弟弟的。

这怎么能行?我们是一家人,有肉自然要一块儿吃。周致毫不犹豫将刚刚夹起的雁肉放在母亲跟前的碗里,而后又夹起一大块放入姐姐的碗里。

“小致,你这是作甚?为娘不爱吃肉的。”娘亲急急说道。

“娘亲如何就不爱吃肉了?娘亲为我们这个家操劳无度,应该多吃些才对。还有姐姐,姐姐为我们这个家整天忙里忙外也很是辛苦,如何要把肉留给我和小弟?姐姐日后要多为自己想一些才是。”周致面色郑重的说道。

小致真的懂事了。

娘亲和姐姐不禁同时心中暗叹道,同时眼睛有些发热。

小弟周少成吃的满嘴流油,听哥哥周致这样说,也急忙夹起肉块分别放入娘亲和姐姐碗里,急急的说道,“哥哥刚才说的对,娘亲和姐姐应该多吃。你们若是不吃,小成也不吃了。哼!”

说完还做出一副生气的模样,惹的三人不禁呵呵笑起来。

“对了,我还要去看看爹爹在不在吃。”周少成随后站起进了里屋。

此时的老爹周铁和周何氏,还有周绿云一样,也是吃了一小块雁肉便不再吃。孩子们还小,有肉吃自然要留给孩子们了。

不过他还是很听周致的话,喝了几口雁汤。那雁汤的确如周致所说,清爽可口,没有半点儿腥味儿,甚是好喝。

周铁此时心情很舒畅,小致这孩子很是了得了,就是连做饭都会了,这孩子真是出息了。

虽然说男尊女卑了几千年,此时也是在封建礼教的束缚下,男人一般是不进厨房的。可这是贫苦农家,很多的礼仪思想相对来说却淡化了。

耳听外面周致和周何氏的言语,更是听到周少成要走进屋来,周铁慌忙又夹起一块肉吃起来。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这一家人相亲相爱,其乐融融,好不美哉。

第十六章 无事献殷勤

昨日还是天晴大好,翌日却秋雨绵绵,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

一早起来周致先是去马厩查看,黑骒马的精神很是不错。周致为马拌好料看它吃饱,饮水后才从马厩出来。

吃了早饭,今日的天气注定是干不得活计了。周致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稍稍沉思之后便走出了家门。

下雨天读书天,可是手里却没有书。他穿越到大明,早已有了计较是要读书科考的。只不过现在去学馆读书条件并不具备。不能去学馆读书,那也不能白白的让这日子荒废掉,周致便想到了借书来读。

在白岳村子弟读书的人家并不多,都集中在白岳村那条主街道的南面。南面都是富裕人家,而富裕人家都是些看不起穷苦人的人家。周致去借书自然会吃闭门羹,说不准还会遭到他们的一番耻笑。

周致便想到了白岳村的王老夫子王鼎。

说起来周致和王夫子也没有过什么交际,但王夫子给周致的印象还算不错。王夫子不管是对待富人还是贫苦人,都能做到一视同仁。而且周致还想起那日在田间和陈文举打赌之时,王夫子好像对周致多看了几眼,印象应该很不错。

去他家借书,想来即使吃了闭门羹,也不会受到什么嘲讽。再说了,王老夫子是村里社学的先生,他家里自然藏书很多,想来借起来也方便很多。

向人家去借书,周致本打算是带着些礼品的。可是想来想去,家里实在拿不出什么东西。家里的鸡蛋倒是可以拿上几枚,可想到爹娘知晓后定然会不悦,周致最后便决定空手而去。

因为那些鸡蛋是要换了银钱买些油盐用品的。况且,爹娘本就不支持自己读书。

穿着一双敞口的破旧鞋子,周致走在雨中,到了王老夫子家门的时候,鞋子还有那打了补丁的粗布裤子上已然沾满了泥浆。

白岳村的富裕人家住在路南,穷人住在路北。王老夫子却是住在了村外一处独家独院里。单单从住宅讲,便摆明了王老夫子的态度,不站在富人一边,也不站在穷人一边。

三间两出水的青砖瓦房,常年雨水冲刷,青瓦已呈灰白颜色,稀稀疏疏的木棍围成的栅栏墙里种着白菜萝卜大葱等蔬菜。院里不时传出鸡鸭的鸣叫,融入到这滴答滴答的雨声之中,很有点儿节奏感。

白岳村的社学每上三天就要放假一天,周致早已得知今日正是社学放假,王老夫子应该在家。

说起来白岳村的社学虽说是县里开办的学塾,但上课并不规范。学生们来自白岳村和周围的村庄,都是农家子弟。王老夫子收的束脩其实也不算多,但毕竟是农家子弟,能交得起束脩的人家还是不多。

农家子弟只有在农闲时候才来读书,一旦农忙,社学便会空空如也。反正农家对于子弟上学并不抱有什么科举的希望,只是希望子弟能识得些字,会些算学即可。

王老夫子只有一个儿子,现在早已成家,在庆都县上居住。不知为何王老夫子并未让儿子读书,而是给县上一家车马行帮工,日子过的并不景气。王老夫子收上来的束脩本就不多,还要贴补着儿子的家用,所以王老夫子家的日子过的算不得好。

当然了,算不得好只是相对于白岳村的富户而言,王老夫子家的日子比那些穷苦人家还是要好上好多的。

周致在院外抖了抖身上的水珠,尽量把周身收拾的利落些,便大步踏进了院中。

刚刚进院,只见屋门倏的开了,从里面走出一名老妇。

老妇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穿着布裙,手里还提着一只木桶。因为下雨,院中很滑,老妇走的很缓慢小心。她提着木桶是要走向院中的那眼水井。

大明时候北方地下水位还很高,这几年又赶上雨水勤,只是从地面向下挖几丈便可得到清甜的水。所以在白岳村几乎家家有水井。有的是在前院,而有的却是在后院。譬如周致家的水井便挖在了后院。

这老妇定然是王老夫子的老妻张氏无疑。说起来在大明,秀才的地位很高,一般秀才的家境也着实不错,秀才娶个三妻四妾的十分正常。可是这王老夫子却是终身只娶妻一人,这点儿倒是很和当今的弘治皇帝步调一致。

下雨天还要让老妻出来打水,真不知道这王鼎王老夫子是怎么想的,一点儿也不心疼自己的老妻。

眼见老妇走路艰难,周致急忙紧走两步,上前说道,“大娘,院中太滑,让我来吧。”

不等老妇张氏允诺,周致早已从她手里夺了木桶,走向井台。

老妇张氏微微愣神看着周致,恍惚想起来这是周家的大小子,便说道,“谢谢你小伙子,你慢些。”

“知道了大娘。”周致脆生生回道。

周致用辘轳打了一桶清水上来,而后提起迈步朝屋中走去。

老妇张氏跟在周致身后,唠叨道,“今日一早便发现缸中无水了,本想等雨停了再去打水,可不曾想这雨下起来没完,洗菜都不能了,所以便这时候去打水了。”

北方人家虽有水井,家里却也有一口水缸。让井水沉淀后再使用,井水便干净了很多。

周致微微笑着将水倒入缸中。

王老夫子家的水缸不小,一桶水下去,水缸才刚刚有七分之一的样子。周致便又拎着木桶回到井台。

一连打了八捅水才算把水缸灌满。

好在周致很有力气,这点儿小活计根本算不得活。

放下盛满了水的木桶,周致朝老妇说道,“大娘,还有什么体力活吗?我一并帮你做了。”

“没有了,没有了,真是谢谢你了周家小子。”老妇喜的连连摆手说道。

“呵呵!大娘客气了,都是乡亲,这算不得什么?”周致面带微笑慷慨说道。

周致的话音未落,就听到里屋有人轻轻咳嗽了一声,随后便是王老夫子王鼎冷漠的声音,“周家小子,你小子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进屋来说吧,到底有何事求老夫?”

第十七章 是非成败转头空

王鼎这样一副冷冰冰的口气,顿时让周致心里“咯噔”一下,暗道,这书看来是不好借了。

不好借也要试试看,总不能知难而退就这样回去吧?书是必须要读的,科考是必须要参加的呀。这样一想,周致挺了挺胸膛,迈步走进里屋。

但见里屋靠窗是一条土炕,土炕上放一张低矮的四方桌,桌上放着一壶茶,一卷书。王鼎正盘膝坐在桌前,一边看书,一边饶有滋味的品茶。

这老家伙让他年迈的老妻去屋外冒雨打水,他却是悠然自得,闲情逸致,小日子过得蛮滋润。

没办法,他是个秀才,程朱理学的推崇者,男主外女主内,男人不下厨房那是规矩。这个规矩如何能破了?

周致朝王鼎深深一躬,说道,“小子见过夫子。”

“不必多礼,有话便说。”王鼎冷着脸看向周致,沉声说道。

王鼎这样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让周致如何还能张口借书?周致便微微一笑,道,“夫子,小子其实来这里并无他事,只是闲的无事,过来看看。”

说起来王鼎对周致的印象还算不错,尤其是那日周致在田间和陈文举打赌之后,别人看到的只是周致认识了字,可王鼎却看到了周致的心计。设套、激将、借势,能有这样的心计和完整计划之人,放眼整个白岳村也不会有几个。这周致小子可谓是个人才。

王鼎对周致的印象固然不错,对周致的评价可谓不低,“孺子可教也”。可若是说王鼎爱惜人才,让王鼎白白的去教授周致读书,那是万万不能的。王鼎都年近六旬了,经历了很多事情,现在早知在不违背道德底线下,那黄白之物才是最珍贵的东西。养家糊口,生存下去才是至关重要的。

周致一个穷家小子,哪里能交得起束脩?交不起束脩,在王鼎这里一切都是免谈。

当然了,王鼎在对待富人和穷人的态度上还是做得非常不错的,对富人从不巴结,对穷苦之人也从来都不看不起。这一点儿倒是难能可贵。

王鼎和周致不是同一个阶层的人,王鼎一个秀才的身份地位狂甩周致这个农家穷小子几条街,所以周致以前就从没来过他家。

今日周致突然登门,王鼎料定周致必定有事求他。不曾想周致说并没有事,只是来闲串,这让王鼎不由得一愣。

但王鼎知道周致心机很深,旋即镇定下来,暗暗道,今日倒是要看看这小子在老夫跟前耍何花招。

这样一想,王鼎便冷着脸上下打量了一下周致。见周致穿着粗布衣衫,有些地方还打了几个补丁,浑身湿漉漉的,不过周身收拾的还算利落。他站在那里丝毫没有拘谨,一副非常冷静的模样,这让王鼎还是生出些许好感。

“夫子今日好心情,在看书啊?”周致一双清亮的眼睛盯着桌上那卷书,微笑着问道。周致这显然是明知故问,王鼎便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嗯!”

周致其实早已看清桌上那卷书名,是《三国志通俗演义》。《三国志通俗演义》是元末明初人罗贯中所著,到现在已有一百余年,此书已在大明读书人中流传开来。

作为一个后世来的穿越众,况且又是知名大学的毕业生,周致对《三国演义》自然是非常熟悉的。再说了,三国里面的很多故事早在罗贯中著书之前已广泛流传。说书的先生,唱戏的艺人等等都经常说唱三国故事,就是普通农人也知晓三国中的很多人物和故事。

周致知道,此时的《三国志通俗演义》和后世的《三国演义》还是有些不同。后世流行最为广泛的《三国演义》读本,是清康熙年间毛宗岗父子在罗贯中所著的这《三国志通俗演义》基础上经过了多次增删,整理而成书的。譬如《三国演义》的开篇杨慎所写的那首《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便是他们父子将其放在卷首的。

对了,杨慎这个大才这时候也应该出世了吧?不知此生能否和杨慎有所交集?

周致这样想着,眼神始终没有离开桌上那卷书。

王鼎眼见周致紧紧盯着那卷书不放,旋即好奇的问道,“怎么?周家小子,你曾见到过这卷书?”

话一出口,王鼎就知道问了也是白问。周致是穷苦农家子弟,怎么会见到过这卷书呀?这书可是价值四钱银子的。

果然,就见周致微微沉思,轻声回道,“小子不曾见过。”

但随后周致却又说道,“不过小子对这书中之事倒也知道一些。是非成败转头空啊!”

周致想的是,此时必须要想办法让王鼎重视起自己来,不然他总是那样一副冷冰冰的面孔,拒人于门外,如何谈起那借书之事。

王鼎知道周致识字,能认识书名并不奇怪。而三国之中的故事已广为流传,周致虽是一个穷家小子,知道一些里面的故事也属正常。毕竟说书的先生,甚至是村里的农人们经常在饭后胡侃闲谈三国。

可这一句“是非成败转头空”却是第一次听说,而且竟然出自一个农家穷小子之口,这顿时让王鼎非常惊讶,一时愣在了那里。

片刻之后,王鼎突然双目灼灼放光,紧紧盯着周致,重重的一拍桌子,道,“好一个是非成败转头空。今日老夫倒是要考考你知晓多少这书中之事。”

周致能在社学外简单听听他授课便识得一千字,而且又有那样的心计,此时又是说出这样一句惊人之语,这让王鼎对周致一下子兴趣浓厚起来。

周致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他心中暗喜,却不动声色的说道,“夫子,小子也只是稍稍知道一些,夫子若要考教这书中之事,怕是小子也会有一两个说不上来的。”

也有一两个说不上来的?这么说是大部分都知道了,这周家小子好狂妄的口气。就是老夫都通读了这《三国志通俗演义》数遍,也有很多不解之处,也不敢如此说话呀。

王鼎这样一想,本来因兴奋而有些泛红,现出些许悦色的脸又冰冷了下来。他干脆将桌上的书卷合上,微微眯起眼睛,稍稍思考了一下,说道,“周家小子,你且听好了,老夫这便问了。”

“夫子请问,小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周致恭谨的说道。

第十八章 侃侃而谈

“这三国之中,东吴有一武将名叫陈武,老夫问你这陈武的表字是什么?”王鼎问道。

不得不说王鼎提出来这个问题是动了一番心思的。既然刚才周致口出狂言,他就要难为一下周致。三国中很多故事家喻户晓,但主要关注的还是那些战争,以及故事情节,对于魏国蜀国的很多将领也是非常熟悉的。可对于吴国却是关注较少,知道的并不是很多。

陈武这个吴国将领更是在三国中不常出现,没有什么重要功劳,所以他断定周致是说不上来的。

王鼎问罢便冷冷的看着周致,眉宇之间俨然显现一丝故意刁难之色。

不料周致张口便道,“陈武陈子烈,庐江松滋人氏,在孙权麾下官至偏将军。”

王鼎一脸愕然,旋即又问,“关二爷身在曹营心在汉,挂印封金,过五关斩六将,不知是哪五关?哪六将?”

这个难度也是不小,关公过五关斩六将的故事尽人皆知,可若让人说清楚哪五关哪六将却是不易。因为人们记住的往往不是地名,那六将也是无名之辈,也不会让人记得深刻。

“东岭关孔秀,洛阳城韩福、孟坦,汜水关卞喜,荥阳太守王植,黄河渡口秦琪。”周致回答的干净利落,几乎不假思索。

呵呵!后世来的穿越众,若是说明朝的事情可能说不出很多,可是对这《三国演义》却不知看了多少遍。还有晚上播放的《三国演义》电视剧,新旧版本不知拍了多少次,不知重播了多少遍,想不对三国耳熟能详都难呀。

王鼎接下来又问了一些故事,诸如白衣渡江,火烧新野,单骑救主等等,周致都能非常详细的说出故事的来龙去脉。

王鼎越发惊奇,暗暗道,莫非这小子是生而知之?可是以前却从来没发现这周家小子是个人才呀?听闻他是在田垄摔倒一次变得聪明了,莫非真是开启了宿慧?真是奇了。

他看着周致,惊奇之余,不禁有了欣赏之色。大有遇到了知己,相见恨晚的意思,见周致还站在炕下,便说道,“周家小子,坐下说话。”

总是站着也累了,周致便坐在了炕沿上。

王鼎轻轻拍打着那卷《三国志通俗演义》,缓缓说道,“说起来老夫读这卷书也有了些许时日,读了不下三遍了。老夫很是惊叹罗贯中的惊世才华。这书写的好啊。”

周致轻轻点头。

王鼎又看了一眼周致,微微想了想,说道,“说起来刚才你只是说了些书中之事,这书中的学问其实很大呐!老夫再考教你一个问题,看你能否说解出来。”

“夫子请问。”周致仍然非常冷静,不动声色的说道。

不过周致心中却是在想,这王鼎王老秀才显然是个三国粉了,他不止是在看书,还在钻研这书中的学问。

“说起来诸葛亮智计百出,聪明过人,可是他明知道关羽和曹操有旧情,却在赤壁战中让关羽把守华容道。华容道若不是关羽把守,想来曹贼早已死了。老夫问你这是何原因?”

在这大明时期王老夫子能问出这样的问题,十分难得,同时也说明这老秀才并不是死读书之人。

好在这样的疑难在后世根本就不是问题,早已有人专门总结过。周致略微沉思一下,回道,“诸葛亮未出茅庐便知天下三分,有了隆中对。在赤壁之战中,让关羽把守华容道实是有意为之。

关羽在曹操营中之时,曹操对待关羽可谓优厚有加。上马一提金,下马一提银。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关羽又是忠义之人,必定感激曹操,在华容道必定会放走曹操。

而这正是诸葛亮想要的结果。诸葛亮之所以如此为之,小子认为原因有四。

其一,当时刘备势单力孤才会联吴抗曹,同时也需要曹操的势力牵制东吴。若是曹贼死了,北方陷入混乱之中,东吴将会一枝独秀,趁机霸占了天下。届时刘备将不会有立锥之地,哪里还谈得上建立霸业?

其二,关羽在华容道捉了曹操,又放走他,这能让天下人知道有刘备其人。诸葛亮如此为之,恰是让东吴知晓刘备的厉害,才能更加巩固孙刘联合的关系。

其三,让关羽捉曹操,放走曹操,恰是让关羽偿还欠下曹操的人情。

其四,关二爷桀骜不驯,对诸葛亮不甚尊崇,诸葛亮正可抓住关羽捉住曹操,又放走曹操的过失来压制关羽,让关羽心悦诚服,甘心听命于诸葛亮。

呵呵,说起来这正是诸葛亮的聪明之处。

在三国里,其实动用这样心计的人并不少。夫子可知空城计吗?诸葛亮误用马谡失了街亭,诸葛亮无险可守退到西城。司马懿率兵直逼西城。当时诸葛亮无兵无将,却是大开城门,他自己则镇定自若的在城楼上弹琴唱曲,司马懿怀疑有埋伏却引兵退去。

难道司马懿真的怀疑有埋伏吗?当时司马懿有兵马十五万,小小西城就是有埋伏,还能埋伏下多少兵马?

司马懿知晓这一仗定然会活捉诸葛亮。可是司马懿却退走,这便是司马懿的心计。

试想,司马懿若是捉了诸葛亮,还会有蜀国的势力吗?没有了蜀国的势力,他司马懿也就没有了用武之地。在司马懿看来,曹魏哪里还会容的下他?司马懿必死无疑。”

周致从容不迫,侃侃而谈,听的王鼎连声叫好,“好,好,周家小子真知灼见,就是连老夫也未曾想到如此之多,了不得,真是了不得,后生可畏呀。”

王鼎这时候看周致的双眼放光,极尽欣赏。

“呵呵,小子只是胡乱说说,当不得真。”周致谦逊道。

眼见因为《三国演义》和王鼎的关系越拉越近,周致内心窃喜。

王鼎在炕上挪动了一下身体,拉起周致的手,说道,“老夫还想问你,在这三国之中,谁是最大的受益者?”

周致想了想说道,“这个便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说起来诸葛亮智计百出,功绩昭然,名垂青史,他应该受益不小。关羽勇冠三军,忠义无双,各地都建有关帝庙,他受益自然也不小。

但若说最大的受益者嘛,小子还以为是司马懿。司马懿善谋奇策,善于隐忍,最后是司马氏篡权夺了天下,司马懿为后世子孙留下的福荫不浅,他应该算是最大的受益者。”

“那老夫问你,若你是这三国中的人物,你愿意做谁呀?”王鼎面带着一丝诡异的笑,问道。

第十九章 乃四书

既然周致说司马懿是最大的受益者,王鼎旋即问出周致要做这三国中的什么人,显然这个问题是非常凶险的。

且不论王鼎是个什么样的人,若是周致回答他要做那司马懿,王鼎有一天传扬出去,这必定会给周致招来事端。因为司马懿是谋朝篡位之人,与反贼无异.虽说周致只是一个穷家小子,一无所有,但若是有人借机生事周致也会难逃祸事。

若是日后周致真的有所作为的话,这对日后的周致更是不利。

周致皱起眉头,沉思片刻才说道,“小子是一农家子弟,家境贫寒,小子只想让家里人能过上宽裕幸福的日子,别无所求。”

想起此行的目的,才接着说道,“若是小子真若是那三国中的人物,小子倒是想做那诸葛亮,忠君爱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周致在说话的时候,王鼎一双老眼一直紧盯着周致在看。见周致面色如常,非常平静,王鼎不禁暗暗点头。暗道,老夫果然看人不错,这小子心机颇深啊。不过他说的倒是真话,在这清平盛世,真若是能做个诸葛亮也着实不错,青史留名啊。

这一番话下来,周致说出的话用词妥帖,出口成章,哪里像是一个农家小子在说话。此时的王鼎对周致除了震惊,还是震惊。周致和以前的变化太大,让他实在无法理解其中缘由。

难道我白岳村要出大才吗?

王鼎的眼睛微微眯起来,凝望着周致,既是欣赏又是好感,良久后才缓声问道,“周家小子,说吧,你来老夫家里到底是有何事要求老夫?老夫但能帮你的,定会尽力相帮。”

周致慌忙下炕,站定,朝王鼎又是深深一躬,这才说道,“小子其实这次来是想向夫子借些书读。”

“借书?”王鼎立时讶然。

周致一个穷家小子要借书去读,这不得不让他惊讶。然而旋即王鼎便释然,这周家小子确非寻常穷家子弟可比,他宿慧顿开,想读书也是情理之中。

这样一想,王鼎呵呵一笑道,“好,老夫借书与你。”

说罢,伸手朝炕头摸去。在炕头里有一个小小包裹,王鼎将包裹打开,里面就有几册书。

“你看这些,你可随便拿走一册去读。”王鼎将书册放在桌上,看似很大方的朝周致说道。不过他把那“一册”二字说的非常重,显然对周致借书还是很吝啬的。

这也怪不得王鼎,古代有哪一个读书人不是爱书如命啊?

怎么?只能借走一册啊?周致不免有些失望。

他朝桌上看去,几册书都是薄薄的小册子,有《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蒙求》等物,那一本较厚的则是朱熹所编的《小学》。显然这些都是王鼎平时在社学教授的读物。

社学乃官府所立,以教化幼童为主要任务。教授内容主要是蒙学的一些基础书籍,婚丧嫁娶等礼节,还有经史历算之类的。在社学中对四书五经的有些经集也会教授。

可白岳村的社学学生主要是农家子弟,读书的目的只是想识些字,会些算术,明些事理,并不是为了真正成为读书人参加科举。所以王鼎在教授的时候只是一些蒙学之物。

在王鼎看来,周致虽说那次摔倒昏迷之后,变得无比聪明,能熟读《千字文》,对三国也知之不少,但他毕竟从未蒙学,若要读书必须从这蒙学之物开始。

周致翻看了一下那几册书,朝王鼎微笑道,“夫子,小子不想借这些书,小子是想借四书五经之类的书。”

三字经有云,“为学者,必有初,小学终,乃四书。”在周致看来,若是只能借走一本的话,那借这些书意义并不是太大。

他怎么说也是后世来的穿越众,名牌大学的毕业生。虽对此时的蒙学读物达不到背诵的程度,但这些毕竟是简单易学之物,在后世也有所涉猎过了,况且科举是从四书五经中出题,对这蒙学读物并不考试。而四书五经他却是涉猎很少,不求甚解,所以他决定从四书开读。

王鼎的眉头皱起,很是不悦,道,“读书应该打好根基,这些蒙学读物你尚未精熟,如何能读四书?无异于是建造那空中楼阁。”

“小子在社学门口经过之时,听夫子在内讲授过这些蒙学读物,小子倒是知晓了一些。在小子看来,小子读读四书也未尝不可。”周致虽话说的谦卑,但不得不说还是很傲气的。

没办法,不这样说就借不到四书。

换做往日,周致若是这样狂言,王鼎定然会对周致训斥一通,甚至嗤之以鼻,不做理会。可现在不同了,尤其是周致和他谈论《三国》之时,出口成章,很有逻辑,这让王鼎不得不对周致震惊,非常人而对待。

王鼎微微沉思,略作思考,便拿起书册中的《蒙求》,说道,“周家小子刚才说对蒙学读物知晓了一些,老夫倒是要考教你一下。你且说说这《蒙求》里都说了些什么事?”

周致便道,“小子记得夫子曾说起有‘李陵初诗,田横感歌,武仲不休,士衡患多。桓谭非谶,王商止讹。嵇吕命驾,程孔倾盖。’还有什么西子捧心等等掌故。”

《蒙求》都是四言韵文,每一句都是一个掌故。这些掌故对周致这个后世而来的知名大学毕业生来说,自然知道一些。

王鼎微微点头,道,“万丈高楼平地起,老夫知晓了,你真若想从四书开读,老夫也不拦你。不过,老夫还是要劝你,读书务要根基牢靠。”

周致暗暗道,我还不知道要根基牢靠,从基础学起吗?可你只想借给我一本书,我又有何办法?而且看你那爱书如命的劲儿,我下次若是再来借恐怕就难了。

王鼎接着说道,“而且这读书可不是寻常人可以为之,且不论你现在的家境如何,单单是这读书的辛苦也非常人可以承受。

我朝科举从四书五经中摘句出题,四书五经务必要全部背诵。单单是那四书五经就有三五十万字,晦涩难懂,极难背诵。还有那注解等经学著作,亦是很多,虽未必要全部背诵,但少说也背诵出它个百万字。此外科举还要考试帖诗,所以一些诗句名篇也要背诵。

单单是背诵这些的难处就可想而知。死记硬背却也不行,还要理解明白,更是难上加难。再有,若想考出个功名,还要读史书、兵书等,五花八门都要涉猎。

‘黄金屋’、‘千钟粟’、‘颜如玉’的独木桥可不是那么好走的。考科举,难呐!正是因为老夫知晓这读书之难,才让老夫那犬子宁可寄人篱下为人帮工,也不要读书。当然了,那犬子也不是块读书的料。

周家小子,你若真想参加科考,这些都想清楚了吗?”

第二十章 混个天鹅屁吃

周致早就清楚科举之难,可现在听王鼎说出还是吃惊不小,没想到有这么难。需要强记背诵的东西竟然有那么多。

在后世总听说古代什么什么秀才,什么什么举人,甚至是进士。说起来轻描淡写,却很少去想他们读书之难,他们的学识之高。孰不知能考中举人进士的,哪一个不是学富五车,满腹经纶?

也难怪了,读书科举若真是那么容易的话,也不会有那么多的白发童生,寿星举人了。

虽说科举之路实在难行,但周致已打定主意要读书科举,也就随即朝王鼎重重的点点头,很坚定的说道,“夫子,小子想清楚了。”

王鼎面无表情,轻声道,“好,你既主意已定,老夫也不便多说,你随老夫来吧。”

王鼎一边说着一边趿鞋下炕,出了卧房穿过灶屋,朝西屋走去。周致不敢怠慢,紧随其后。

那老妇张氏此时正在灶屋忙着洗菜,一双老眼紧盯着周致在看。在她想来,周致这样一个穷家小子竟然借书去读,不可思议。可能更让她惊异的是一向爱如如命的相公如何今日这般慷慨,竟然借书与周致。

西屋没有土炕,是一张八仙桌,一把太师椅,古色古香的。桌上放着笔墨纸砚等物,几册书摆放的井然有序,这间房屋俨然是王鼎的书房。在屋中一角有一个红色木箱,王鼎便屈身蹲在了那木箱一旁。

木箱擦拭的很干净,外面的红漆泛着光亮。王鼎稍稍迟疑了一下,好像是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打开了上面的锁头,轻轻掀开了箱盖。

放眼看去,里面整整齐齐的放着四摞厚约两尺的书册。书册保管的都非常完好,没有丝毫褶皱和污损。

王鼎很小心的摸了摸这些书册,从里面抱起一摞,而后慢慢放在八仙桌上。扭头朝周致说道,“周家小子,这里就是你要借的四书五经了,想来这是老夫当年科考之时用过的书,这些年来老夫虽一直没有再翻看过,但隔上几日也必定要整理一遍,擦拭一次。

这些书老夫本是不打算外借,是要陪伴老夫带到棺材里的。怎奈今日你来借书,老夫感觉和你甚是有缘,不妨就借你一册。”

他说话声音缓慢,有很多不舍。

周致闻听,暗自苦笑道,又是一册?这老夫子真个是爱书如命,要把书带到棺材里,带到棺材里有何用处?难不成死了还要读书吗?真是想不明白。

呵呵!周致当然不会想明白了,三十年前王鼎考中秀才那是费了何等功夫,花了怎么样的心血?个中滋味只有王鼎一人能够体会。此时他早已把这些书册看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和他血肉相融了。

“周家小子,你还愣着作甚?从里面挑选一册吧。”王鼎轻声说道。

周致走近前,一股书香的味道立时冲进鼻孔,很是好闻。作为后世一个名牌大学毕业生,虽对四书五经未能熟读,但不知道四书五经都有哪些,那就成笑话了。

周致轻轻翻看着书册,真心想每一本都带回家去好好研读,怎奈那老夫子王鼎的一双老眼却紧紧盯着他,似乎担心周致要夺走他的生命一样。周致暗想,也罢,读书总不能一口吃个胖子,囫囵吞枣的全都读了也是无用,凡事要循序渐进。读书科举是一条漫长的道路,需要慢慢来。

这样想着周致便把《论语》轻轻抽出来,朝王鼎微微一笑道,“夫子,小子就借这册吧。”

众所周知,《论语》是记载孔子言行的书,全文不足两万字。在周致想来《论语》应该读起来很简单。毕竟在后世接触的较多,在初中高中语文课本中对其中的有些篇目都有涉猎,从它开始读应该不错。

王鼎看周致挑选出了《论语》,微微皱起眉头摇头晃脑的说道,“周家小子,你既已决定走科举一路,读书就应循序渐进。朱圣人以为读四书应先读《大学》,以立规模。次读《论语》,以立根本。次读《孟子》,以激其发越。最后读《中庸》,以尽其精微。

周家小子,你先读《论语》,俨然颠倒了顺序,不可,不可呀!”

周致一愣,读个书还要讲个顺序,难道我一个后世来的大学毕业生先读《论语》就读不懂了吗?真是笑话。唉!古人的规矩太多了。那朱子也是祸害人不浅呀。

但既然王鼎这样说了,周致只好尴尬的一笑,却不把那册《论语》放回去。而此时王鼎已然从桌上的那一摞书中抽出了那薄薄的一册《大学》。

周致伸手便来接王鼎手里的《大学》,嘻嘻说道,“谢谢夫子借小子书。”

王鼎看周致手里俨然有了两本书,不禁面色一冷,旋即却是一笑道,“呵呵,你这小子!唉!也罢,今日老夫索性就借你两册书吧。”

他摇头晃脑的唠叨了几句,也就作罢。

周致面露喜色,道,“多谢夫子了,小子日后终于有书可读了。”

“哼!你小子且不要高兴的太早,你以为读了书就能考出个功名吗?读书科举,难,太难!”王鼎似乎是在说给周致听,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体会当初他读书科举的艰辛。

王鼎一边将桌上的那摞书小心的放回木箱内,一边又说道,“说起来镇上的范进和老夫是同一年考的童生,第二年老夫便考中了秀才,可那范进却是考到头发白了,于去年才考中了秀才。

那范进一家家徒四壁,一无所有,日子过的那个艰难,唉!

说来他考中了秀才已是一把年纪,又有何用啊?不过那老小子却是志向不减,都五旬有余了,呵呵!还异想天开,想考个举人,混个天鹅屁吃哩!

周家小子,科举这条路真的难走啊。你可千万莫要学了那范进呐!”

范进?该不是吴敬梓的《儒林外史》里的范进吧?那范进是吴敬梓虚构的人物啊,莫非在历史上真有其人?再说了,《儒林外史》里的范进是广东人,为何到了北方的庆都县?

编故事写书的人把人物的地名换个地方是常有的事。呵呵!王老夫子口中的范进若真是《儒林外史》里的范进,我周致日后有了机会可是要见他一见,拜会一下。

周致胡思乱想之际,王鼎已然把书放好,锁好了木箱。

王鼎朝周致看了一眼,最后目光落在周致手里的那两册书上,沉声叮嘱道,“老夫这两册书你可要好生保管,切不可弄脏,弄的褶皱。”

“小子记下了!”周致急忙恭谨的说道。

“嗯!说起来老夫和你还是有缘啊,老夫今日心情着实不错,唉!索性就成全你一下,再送你一样东西吧!”王鼎微微笑着说道。

第二十一章 是帮了他还是害了他?

用半天的光景和王鼎这个老秀才搞好了关系,似乎成了忘年交,这让周致很是欣悦。还不知道王鼎要送自己何物,周致就一脸兴奋的笑道,“小子多谢夫子了!”

“哼!”王鼎也是一笑。

王鼎顺手拿过八仙桌上一个木匣,递给周致道,“小子,这个送与你了,打开看看吧。”

木匣很轻,制作的也很粗糙,周致怀着十分好奇的心情将木匣打开,双眸顿时一亮。

说起来在后世周致是一个业余书法爱好者,尤其对赵孟頫和管道升夫妇的小楷尤为热衷。当然了,他只是一个书法爱好者,写出的小楷若是与古今名家相比,差距还是很大。

穿越到了大明,总想有一天能有了笔墨,可这对周致这个穷家子弟来说,简直是在妄想。家里太穷了,一日三餐,柴米油盐都成问题,哪里有余钱让他去买笔墨?

可是现在不同了,王鼎送给他的木匣里分明是一块石砚和一支毛笔,还有一小块墨。

石砚是一个不规则的石块制作而成,显然不是什么珍贵之物。毛笔是一支小楷毛笔,笔头一看便知是由羊毛制成,有些秃了,不用问也是王鼎用着不顺手了才丢弃的。那一小块墨好像也所剩无多,但节省着用倒是可以用上一阵子。

有了这些已然很不错了,周致兴奋不已,朝王鼎连声道谢。

哎呦,不对,若是回家写字的话,还是需要纸张的。可是家里却没有纸呀。一想到这里,周致的眼神不禁在瞬间黯淡下来。

王鼎哪里会不晓得周致的心思,可虽说他对周致有好感,因为那《三国演义》谈的更是投缘,可是就因为这个就白送周致一些纸张,那是万万不能的。

要知道,到了这个年龄的王鼎早已看淡了很多,可尤其是对黄白之物却看得分外重了。人活着图个啥?不就是图个生活安逸富足吗?好好享受生活才对。尤其是对王鼎来说,有滋有味的安度晚年才是正理,比什么都强。

想要安度晚年,安逸的过日子,没有金银是万万不行的呀。纸张是花银钱买来的,岂有白送他人的道理?

王鼎微微一笑道,“周家小子,老父幼年家贫,这砚台和毛笔都不是好的,都是老夫年幼之时读书所用,现在虽不太好用了,但仍可以将就着用。

老夫知你家贫,就送与你了。好了,周家小子若是无事,便可回家了。”

显然他这是下了逐客令,要撵周致走了。

周致略微迟疑,将那《大学》和《论语》小心揣入怀中,而后一手提起木匣,却是嬉笑着朝王鼎说道,“夫子,你知道小子家贫如洗,你送了小子笔墨,但小子还是写不得字呀,小子家里没有纸张。

夫子反正是帮助小子了,不若好人做到底,就成全了小子,送小子一些纸张吧。

小子早已看见,那墙角处不是有夫子练过字的纸张吗?反正也是无用了,不若就让小子拿去,小子在背面练习写字。同时小子写字也没有临帖,就让小子描摹一下夫子的真迹,让小子好生学习一下呗。”

一脸带笑,嬉皮笑脸,反正就是不走。

这让王鼎真是哭笑不得。阴沉着脸说道,“哼,你这小子,真是要折腾死老夫呐!行!送你,那些废纸你也一并拿去,反正在老夫家中也是无用了。就是用做厕纸也是不干净哩!”

周致心下大喜,急忙躬身朝王鼎一拜,连声道,“小子谢过夫子,小子谢过夫子!”

王鼎绷着一张脸连连摆手道,“拿去吧,快走,快走!”

墙角处放着大约有两尺厚的废纸,虽说一面写了字,但另一面却还干净光洁。周致旋即把那些纸张打了一个小捆,用草绳绑了,提在手中,又谢过了王鼎,这才从书房中出来。

那老妇张氏一脸愕然的看着周致,她不明白一向抠门儿的相公如何今日这样大方了。

周致又朝老妇张氏拜了一拜,这才走向屋门口。

在王鼎家里耽搁了将近两个时辰,淋湿的衣服此时早已干了。屋外淅淅沥沥的秋雨还在下,周致担心雨水淋湿了那些纸张,干脆就脱下破旧的上衣,将纸张裹了,提在手里,这才出门。

刚刚走出屋门没有两步,王鼎在屋内大声叫道,“周家小子,你且回来,老夫还有事情。”

周致又忙不迭的回去。此时王鼎手里俨然多了一个小布包,他冷着脸递给周致,道,“周家小子,读书务须从根基开始,你蒙学读物尚未熟知,终究不妥。这些蒙学读物索性就全部借与你了,反正老夫家里还有几套。”

社学蒙学的教材都是官府发下来,不收取任何费用。作为社学的先生,王鼎家里有上几套也是常理。

周致内心更加欢喜,王鼎这个老抠门儿真是待自己不错,日后一定要想法报答才是。

一脸的欣悦,从王鼎手里接了包裹,刚要谢过王鼎准备离开,不料王鼎却又说道,“周家小子,老夫虽不问农事,但昨日老夫在田间闲走,有几个农人问老夫,你家那八亩田地本是陈家三少爷给犁的地,种的麦,你却为何又让他留下了半亩不种?

莫非你以为这样留下半亩不种就不得罪陈家了?老夫实话和你说,据老夫猜测,你已把陈家得罪苦了,你留下半亩和不留并无分别。”

“这……”周致一脸尴尬,支吾道。

旋即却又做出一副嬉皮笑脸之相,道,“夫子请恕小子卖个关子,小子也是想试试看。小子走了!”

说罢,一头扎进了雨中,朝家中走去。

屋内王鼎无奈的摇摇头,面上却是露出些许喜色,暗道,这周家小子沉稳之余却不乏滑头,呵呵!也不知怎的,只是这半日光景,老夫却很是喜欢他了。

老妇张氏这时实在忍不住,轻声问道,“相公借给那周家小子书读,难道真的相信那周家小子能考科举吗?相公这样做真不知对周家小子好还是不好?”

在她想来,周致一个穷家小子若是走上了读书之路,那家里的日子定然会越过越差,最后家里揭不开锅,甚至倾家荡产也未可知。

王鼎叹道,“唉!老夫也是不知这是帮了周家小子,还是害了他呀?”

、、、、、、

周致心情无比舒畅,吹着口哨一路冒雨回家。刚刚走到了自家院外,就见屋门大开,灶屋中烟气缭绕,向外冒着滚滚浓烟。周致不由的一惊,暗道,不好,莫非是失火了?

第二十二章 找准一个地方狠狠打

周致脑海中立时想到了陈文举。

那日在田间打赌赢了陈文举,并让陈文举给自己家犁地种麦,得罪了陈家,早已料到陈家会报复。可没想到竟然来的这么快,这陈家的胆子也是够大,竟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来自己家中放火,难道他们眼里真的没有了王法吗?

一手提着包裹和纸张,一手抱着木匣,周致飞跑进院,直奔灶屋。越是临近灶屋周致心里越是纳闷,不对呀?真若是失火的话,家里早应该乱糟糟的才对,老爹动弹不得,可是娘亲和姐姐还有小弟早就应该救火了呀。可是此时灶屋中却很平静,不像是失火的样子。

跑到灶屋门口,听到了姐姐不停的咳嗽声。

在烟雾中周致终于看清楚了,哪里是什么失火?分明是姐姐蹲在灶膛前正烧火做饭。

今日因下雨,柴房漏水,烧饭的柴都是湿的,冒出来的烟气就特别大。再加上今日气压低,那冒出来的烟气不能从烟囱里冒出去,却全部从灶膛里冒出来了,小小灶屋中便烟气腾腾,好像失火一样了。

虚惊一场!

周致钻进烟雾走进卧房,将手里的东西全部放好,而后又从怀里掏出《大学》和《论语》两册书,将它们压在炕下妥善保管起来,这才又回到灶屋。

烟雾中的姐姐仍然蹲在灶前,一手拿着一把蒲扇扇着灶膛口,想把那烟气扇进去,可她越是这样扇风,烟气越是四溢。娘亲此时在里屋伺候着爹爹,想来里屋也满是烟气了。老爹周铁被呛得不住咳嗽,不时还要瓮声瓮气的骂上两声,“死丫头,你烧个火都不会好好烧吗?想呛死你爹呀。”

姐姐并不作理会,只是扇风更加卖力了。

周致走近姐姐,姐姐的脸上被烟气熏的乌黑,一双好看的大眼被烟气呛得不停流泪,模样很是狼狈。她见周致过来,尴尬的朝周致苦笑道,“唉!小致,这饭真的不好做了。”

“姐姐你暂歇一下,让小致来吧!”周致心疼姐姐,并不征得姐姐同意,便一手拉起姐姐,他旋即蹲在灶前。

姐姐都被呛成那样了,还在坚持烧火做饭,他心里何忍?姐姐周绿云为这个家操劳可是够多了。家里的家务,自己能分担一些还是要分担一些。

先是用烧火棍在灶膛里慢慢搅动几下,用蒲扇猛扇一阵,让柴充分燃烧,而后再慢慢少量加柴,烟气就慢慢减少了一些。但灶屋的烟气还是不小,一时呛的周致也是涕泪不止。

“还是风力不够大啊!”周致暗暗道。

后世做饭自然不用烧柴了,可现在是大明时期,不用柴烧火做饭能用什么?煤气和电吗?显然不切实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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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中饭做的很简单,黄米南瓜糊糊。反正周家做饭每一顿都不会离开南瓜啊。

在夏季的时候,周致家的房前屋后到处都种满了南瓜。种植南瓜,以南瓜为食,是那时候北方农家的主要特点。南瓜这东西生命力特别旺盛,产量还很高,还非常易于保存。现在周致家的柴房里,柴放的很少,这南瓜倒是差不多把柴房塞满了。

周致家做的这黄米南瓜糊糊自然是南瓜放得多,黄米放的少。吃起来还有些甜味,但天天吃,顿顿吃,谁能受得了啊?没办法,这就是大明北方贫苦农家的生活。

做一顿饭下来,周致也呛得涕泪交流。站在院里狠狠的吸了几口新鲜空气,而后用冷水好好洗了脸。

“姐姐,昨日那大雁拔下的羽毛还有没有?”周致忽然想到了什么,扭头问道。

“有啊,昨日的雁毛还没来及扔出去,就堆在柴房了。怎么了?小致,你问那个作甚?”姐姐周绿云在院外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此时终于缓过劲来,不解的问。

“嗯!我想试试看!”周致漫不经心的回道。

这时候灶屋里的烟气总算散去。

周致和姐姐周绿云进了灶屋,娘亲已盛好了碗,先是给老爹周铁端进去一大碗,而后三人坐在低矮饭桌前。

娘亲周何氏的眉头微蹙,道,“小成这孩子跑哪儿去了?都中饭了也不知回家。”

小弟周少成毕竟还是孩子,每日都要出去玩耍一通的。今日下雨,周何氏拦了几次还是没拦住,被他甩开终于还是溜了。

周何氏的话音刚落,小弟周少成弱小的身影便出现在院中。只见他一身泥浆,不时的还用袖子抹一把眼睛,显然是刚刚哭过。

迈着两条小短腿,周少成怯弱的闪进屋来。

娘亲周何氏疼爱孩子,急忙问道,“小成,如何哭了,有谁欺负你了吗?”

周少成抽泣着小声道,“今日我和王胖墩在街上玩耍,那王胖墩说我偷了他家的鸡来吃,我说没有,他便将我摔倒在了泥地里还打了我几拳头。”

王胖墩便是邻人李婶儿家的幼子,他和周少成同龄。不过这王胖墩却遗传了他娘李婶儿的肥胖基因,长的很是肥胖,个头也要比周少成高出不少。

农家孩子在一起玩耍,少不了会一会儿打架一会儿好的。不过这王胖墩也是,在周致的记忆中好像他打哭小弟周少成好几次了。

娘亲拉住小弟周少成的小手,一边用袖口轻轻为他擦拭眼泪,一边安慰道,“小成,日后莫要和那王胖墩在一起耍了,我家小成是老实孩子,不可和人打架的。”

周少成便慢慢的点头,旋即坐在了矮凳上。昨日的雁肉还有,娘亲便为小弟周少成夹了一块放入他碗里。

周致看了一眼周少成,说道,“小成,你怕那胖墩吗?”

周少成不明白哥哥的意思,只好实话实说,轻轻点头。

周致稍稍停顿了一下,道,“小成不要怕他,他和你同龄,他有手脚你也有手脚,不要怕打架。日后若是再和他打在一起,你便握紧拳头找准他一个地方用力狠狠打,譬如鼻子、胸口。即使挨他几拳也要忍住,绝不退让,几次下来,他便怕你了。”

周少成起先还有些胆怯,不过见哥哥周致一双眼睛正充满鼓励的看着他,便随后重重的点了点头。

娘亲周何氏和姐姐周绿云闻听周致如此训诫周少成,不禁面面相觑,愕然不已。

第二十三章 风箱

吃了中饭,周致便去柴房看了一下那一堆乱糟糟的雁毛。好在大雁的翎羽很多,那些细小的雁毛也可用上,周致将它们拢在一起,掂量了一下,暗暗欣喜,“还好,够用。”

随后周致便去张老爹家借来了斧头,和张老爹阉猪不用的两把小刀,还有一些铁钉。

周家后院种植了很多株榆树和柳树,今年开春,恰巧有一株柳树不知什么原因,干枯死了。正好可以砍伐了用来做木板用。

这株柳树直径差不多有半尺粗细,周致抡动斧头,盏茶的功夫便将其砍断。

用菜刀将柳树干去皮,刮削干净,用斧头将它砍截成长约一尺半和一尺的几段。将这些柳树段又用菜刀慢慢分割成厚约一寸的木板。最后这些木板同样要用菜刀刮削干净。

这些活计做起来并费不得多少力气,只不过在刮削木板的时候,必须要慢慢来,将那些木板整的十分平整光滑,没有毛刺。

三十几块木板整理光净了,又做出两块长约一尺半,宽约一尺的长方形大木板。

材料准备的差不多了,还缺一根木杠,木杠用枣木的最好。周致家里没有枣树,他便想到了村西那一片坟地。

白岳村村西有好大一片坟场,穷苦人家死了人便胡乱葬在那里。年月久了,有的坟连是谁家的都不知道了,所以这片坟场便有了个名字“乱葬岗”。

乱葬岗里一人高的嵩草丛生,荆棘遍地,在里面却长有很多株粗细不均的枣树。因为那里无人管理,每逢枣子红圈的时候,早有村中的孩童冒着被荆棘划伤的危险,去将那枣子全部落杆。

周致手里提着斧头冒着小雨很快来到乱葬岗,劈开荆棘,寻了一根笔直的枣木。砍削一番,将枣木去皮后,枣木便成了一根长三尺有余,直径两寸的木杠。

在手里掂量一下,正好合适。急匆匆的回到家中,姐姐周绿云正站在院里,一脸不解的看着周致整理出来的那些木板。

“小致,你这到底是要做何物?”

“姐姐,等一下你便知道了,小致要试着做一个能让姐姐以后烧火做饭很省力气的物事哩。”周致狡黠的一笑,卖着关子道。

眼见周致身上已然湿透,却兴致高昂,周绿云虽心疼弟弟,但也不好喊弟弟进屋了。暗暗想到,这个弟弟越来越奇了,我倒是要看看他能捣鼓出个什么物什来。

周绿云不再理会周致,端着簸箕去后院喂鸡了。

周致便又忙碌了起来。先用那些木板钉出了一个长三尺,高一尺半,宽有一尺的长方体木箱。长方体木箱上面一面暂时还不能堵上。

在木箱的前后两面各开一个不大的孔洞,而后再用比较薄的小木片作为门扇,挂在那孔洞上,成为“活络门”。

用那两块大木板做成一个夹板,将雁毛摆列整齐全部用牛筋绳固定好在夹板周围。这便是后世俗称的“猫耳朵”,其实也就是活塞。

而后在夹板上开一个正好和那根枣木杠直径相同的圆洞。将夹板轻轻从木箱上面一面放进木箱,最后在木箱的前面再开一个小孔洞,将枣木杠沿着孔洞插进去,正好固定在那夹板的孔洞上。

枣木杠的末端用钉子钉上一个竖柄,使用的时候手握住这里即可。

最后一道工序是将木箱上面用木板钉好,钉严。

对了,木箱的一面还要做出一个方形孔洞,俗称“老鼠洞”,用来吹风之用。

在后世的时候周致没有做过木工活,但却看到过木工做活。木工当然要有趁手的工具了,他现在手里只有这几样简单的工具竟能凭着记忆做出这样一个装置,实属难得。

看着这个长方体木箱,虽然显得很粗糙,很不美观,但周致脸上还是流露出得意满足的笑容。

说起来穿越大明还真是锻炼了自己,以前从没干过的活计现在竟然也能干了。

用手握住那根竖柄,轻轻的来回拉动,随着“呱嗒!呱嗒!”有节奏的响动,风便从箱底那“老鼠洞”里呼呼的吹出来。

成功了!

周致欢喜的拍了一下手掌。

忙活了差不多整整一个下午,此时天色将要暗了下来。周致将这长方体木箱搬进灶屋中。

此时姐姐已然准备着做晚饭了。周致朝姐姐兴奋的喊道,“姐姐,看这是何物?”

“小致忙了一个下午,这到底是作甚用的?”周绿云围着圈仔细看了看长方体木箱,一脸不解的问道。

“吹风,有了它以后姐姐做饭就再也不用蒲扇扇风了,也不用担心下雨天烟气会冒的满屋都是了。”周致一脸骄傲的说道。

“就它,不会吧?”周绿云还是一脸愕然。

“试试便知!”

周致说着话便将木箱放在锅台一侧。

对了,锅台一侧应该有一个孔洞才行,不然如何把风吹进灶膛啊?周致毫不迟疑的用斧头在锅台一侧砸开了一个孔洞。锅台是用土坯垒砌的,自然很容易的能砸开。

将“老鼠洞”对准了锅台的孔洞,周致拉动竖柄,风便呼呼的吹进了灶膛。

“啧啧!还真是!真好用!”周绿云欢笑道。

她算是看明白了,一把夺过周致手里的竖柄,拉动起来,欣喜至极。

“小致,这东西叫个什么名字?”

“就叫风箱吧!”周致略微沉思,似乎是思考了一会儿才轻声说道。

其实在后世风箱是北方农家的必备之物,尤其是在七八十年代,家家都有,算不得稀奇。

风箱何时发明的,已无从考证。反正是周致发现自己家里没有,邻人家里也没有,整个白岳村也未曾见到过。

姐弟二人在灶屋说笑,惊动了里屋的母亲周何氏。她悄然走了出来,见周绿云正拉动风箱,灶屋内不再有烟雾了,也是惊奇不已。

正在这时,邻人李婶儿在院外喊道,“周家大嫂,可曾见到我家胖墩吗?”

说着话,她竟然迈步走进屋来。一眼便看见了那风箱,围着转了几圈,惊讶道,“哎呦,这东西可是好用呐,你家何时打造了这物?”

得知是周致利用一下午时间打造而成,旋即对周致夸赞不已,什么周致越来越聪明,那一摔摔得开窍了,现在俨然是神奇小子了云云。

李婶儿夸赞一番,便夺门而去。

她本是长舌妇人,只消片刻光景,附近的邻人便都知道了周家小子制造出了风箱,烧火做饭省力不少。

于是乎,小小的风箱便引来了很多人,周家小院里一时人满为患。

风箱简单容易制作,很快便有人看明白后回家模仿制作了。众人更是对周致高看了不少,都认为周家这是要出人才了,这周致不同凡响啊。

周致则一脸谦逊的朝着众人微笑。

小弟周少成这时候突然蹦蹦跳跳的回来了,小脸通红,看上去兴奋不已。他见屋里院里有很多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急急进屋后发现大家都在围着那木箱向哥哥周致问这问那,有人还一直对周致赞不绝口。

哥哥周致现在俨然成了他的心中偶像了,他为了在哥哥跟前表现,不失时机的扬起小脸,得意的笑着说道,“哥哥,今日午后我听你的话,朝胖墩一个地方狠狠打,真的把胖墩打哭了呐!”

闻听此言,众人都是面面相觑,周致则尴尬无比。

第二十四章 群头

冷雨幽窗不可听,晨起苦读圣贤书。

秋雨下起来就没完,昨日整整下了一天一夜,今早黎明起来,屋外的雨依然还在不紧不慢的下着。

小弟周少成还在熟睡,周致轻轻的打开王鼎送他的布包,里面便是蒙学的读物。周致在后世对这些蒙学读物是读过的,但说到底他还正如老秀才王鼎所说,并不精熟。既然王鼎送了他这些读物,索性就仔细读上几遍,也算作温习吧。

《百家姓》和《三字经》自然是最为熟悉的,其次是《千字文》。他虽没有过目成诵的本领,但记忆能力也是超好的,这三本书只是读了两遍,便牢牢记住了书内那些繁体字,并全部可以背诵全文了。

另外《蒙求》里面很多掌故在后世的时候也非常熟悉,所以背诵起来也并不是很困难。

周致很厌烦古代大多数读书人那样闭着双眼,摇头晃脑背书的习惯。他喜欢默诵。将书读上两遍,便在心里默默背诵,在背诵不下去的时候,才翻开看看,然后继续合上书背诵。

这样一个早晨下来,王鼎送他的几本蒙学读物除了《小学》还没有读,其余的就都能背了下来。

贪多嚼不烂,早晨就背到这里了。灶屋里已传出响动,娘亲和姐姐开始准备早饭了。

周致便穿上鞋子下炕。瞥眼看了一下小弟,小弟的一颗小脑袋蜷缩在温暖的被窝里,两只好看的小眼睛正看着周致,见周致就要出屋了,便轻声问道,“哥哥,你刚刚读书了?”

这个小弟,眼还很尖哩。周致朝他微微一笑,走过去轻轻抚摸着他的小脸,说道,“小弟也想读书吗?”

“我不想读书,我要做一个富家翁!”周少成几乎不加考虑就急急回道。

“呵呵,好,我家小成不读书!”周致微笑着轻声抚慰。

反正现在小弟还小,小孩子的心思一日三变,今日不想读书,也许明日就想读书了。再说了,小弟就是读书,也是按照老爹周铁说的那样,等明年日子过的稍好一些,便送去社学跟着王鼎王老夫子读书。

灶屋里,姐姐周绿云正一脸喜色的拉动风箱烧火。见周致出来,便很是敬服的看了一眼周致,道,“小致,今日下雨还是做不得活,进屋歇着吧,一会儿熟饭了姐姐喊你。对了,爹爹和娘亲说了,因为农忙的时候过了,从今日起我家便一日两顿饭了。”

周致轻轻点头。

贫苦农家就是这样,在农忙的时候一天吃三顿饭,到了农闲时就要一天吃两顿饭了。因为一天只吃两顿饭,肚子总是瘪瘪的,所以很多人便不再动弹,单单是在屋内歇着。这样消耗的体力就少了些,不会感觉到太饿。

“我去马厩看看。”周致朝姐姐招呼一声,便出了灶屋,进了最西边房间的马厩。

每日有很好的草料精心喂养黑稞马,黑稞马日渐上膘了。算起来今日正好是群头要查看官马饲养状况的日子。看黑稞马如此健壮,想来今日那群头定然不会为难周家了。

今日周致特意在饲料中放上了更多的黄豆和黑豆,米糠也比往日多放了很多。等群头来查看时,群头更是会对周家养官马放心。

在马厩里忙碌了一通,回屋吃了早饭,而后继续读书。

周致在后世几乎没看到过《小学》,但朱熹有句话却是记得很清楚,“后生初学,且看《小学》书,那是个做人的样子。”

这册书共分为六卷,分内外两篇。《小学》没有背诵的必要,但也要好好研读,知晓书中之事,体会朱圣人的思想。

一个上午下来,周致也不过读了《小学》的五分之一,此时已然有些头昏脑涨了。

伸手轻轻按下几下脑壳,不由暗自感慨道,读这古人的书真是个辛苦事,读书科举真是前路茫茫啊。

正在这时候,娘亲周何氏在院外喊道,“小致,快出来,王群头到了。”

周致不敢怠慢,急急的跑出屋去迎接。

群头和群长虽是微不足道的小吏,手里却握着官马督查的权利,怠慢不得。

说起来白岳村虽有三十几匹官马,但却没有群头和群长。负责督查周致家官马的这位王群头是邻村召庄人。

王群头在家排行老七,便有了一个名字叫王七,只比王八少了一个数。

王群头已来过周家两次了,但他那两次来的时候,周致都在田间劳作,并没有看到他,所以也就不认识他。

此时这王七王群头就笔挺的站在院中,年龄在四十上下,头上戴着一顶小帽,身上穿着一件灰白长衫,虽说衣衫上没有补丁,但却也十分破旧,在他手里还提着一个不大的布口袋,里面鼓囊囊的不知装着何物。

院中再无别人,他定然是王群头无疑,周致慌忙上前,见礼道,“小子见过群头。”

王群头看了一眼周致,眼睛一翻,从鼻孔里哼了一声,道,“不必多礼,领我去马厩。”

周致在前,王群头在后进了马厩。他先是看了一下喂马的饲料,点着头道,“嗯,这样还可以,不过这黄豆和黑豆还是少了些,日后稻谷也要放上一些。”

周致点头应允,心里则在暗骂王群头,这还放得少啊?我家养官马三年,吃饭都会成问题了,净瞎挑毛病,瞎指挥。

随后王群头围着黑稞马转了一圈,伸手在马身上四处摸摸,脸色倏地阴沉下来,说道,“这马虽然皮毛光泽,但却还是瘦弱了很多,周家小子,都是你在喂养这马吗?”

简直是在鸡蛋里挑骨头,这马比刚牵回来的时候俨然胖了不少,他却还说瘦了,是何居心呀。

但不管怎么说,群头也算是个小官,这年头民不和官斗,他说不行,自己还必须要应着。

周致面色如常,说道,“群头说的是,日后小子一定会更加专心伺候这马。”

“哼!日后说日后,先说今日如何吧?”王群头狠狠瞪着周致,喝道。

群头就是有这个权利,他说官马养的不好,训斥一顿那是常有的事。

周致赔笑道,“群头大人,这马说起来现在可是没病啊,小子日后多多照管便是,难道还有其它法子吗?”

“哼哼,马虽无病,但本群头看它瘦了,也是要罚银两钱的。”王群头眼睛一翻,看也不看周致便阴声说道。

第二十五章 刁民多如毛

周致是一个很能忍耐的人,可眼见这王群头胡乱言语,故意刁难,也是无法忍受。群头凭空罚银两钱,别说周致家没有两钱银子,就是有也不会给了他呀。

周致的两只眼睛充满了怒火,狠狠瞪着王群头,怒声说道,“群头,你这是何意?小子为了养好这官马,每日勤勤恳恳,不敢有半分松懈。这官马自从牵来之后分明是胖了不少,你却说瘦了,你这不是欺人太甚吗?”

对于这样的宵小之辈,在周致想来千万不能怕了他。所以周致一边说着话,一边朝王群头身边凑,还握紧了拳头。周致已有成年人的个头,此时那副咄咄逼人的气势直让王群头骇然不已,连连后退。

他只是个小吏,是个比芝麻还要小上不知多少倍,甚至算不上官的官。但他平日里对付的都是养官马的贫苦农人,贫苦农人哪里敢得罪了他。因为只要官马不死,马好马坏全凭他的一张嘴。所以农人们还必须要敬畏他,巴结他。

今日遇到周致这样一个愣头青,让王群头很恼火。此时见周致做势就要打他的一副凶狠模样,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这王群头还真是有些害怕了。因为他毕竟心虚,这官马的确如周致所言,比一个月前胖了。此时这官马就是让任何人见了也不会挑出什么毛病来。

“你……你莫非敢打我不成?你要知道你打了我,群长不会饶你,县里的主薄更不会饶你。”王群头不知所措的连连说道。

娘亲周何氏就站在马厩外,眼见周致挥拳要打王群头,不由吓得面色苍白,急急说道,“小致,不可,不可呀!”

其实周致并不真的要打王群头,王群头虽说官小,但打了他想来也会惹上麻烦,所以只是想吓吓他而已。在周致看来像王群头这样的小人,是明显的欺软怕硬,色厉内苒之徒。看他的一身穿着,其实和普通农人没有多大差别,说明他这样的小官根本就没混开。对这样的人其实吓吓说不准就会让他知难而退。

此时的王群头听周何氏这样说话,就像是落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急急说道,“是呀,是呀,你小子难道敢不听你娘的话吗?”

周致无奈,只好将拳头在王群头脸前晃了晃,最后装作一副很不情愿的样子放下。

王群头的嚣张气焰俨然减弱不少,又是朝周致看了看,不再理会周致,慢慢走出了马厩。

停在周何氏跟前,却立刻又是一副阴沉的模样,道,“周家妇人,难道就这样让本群头走了吗?”

周何氏面色呈出一丝慌乱,连忙赔礼道,“自然不能,刚才我家小儿多有得罪,还望群头多多担罪则个!”

说完话,朝灶屋喊道,“小云,为何还没有取出来?”

“来了,来了!”姐姐周绿云的身影旋即出现在娘亲跟前,在她手里俨然捧着五枚鸡蛋。

周致旋即明白了娘亲的意思,立即出了马厩上前阻止道,“娘亲,不能给他!”

那王群头此时见到了鸡蛋,虽说只有五枚,脸色却也缓和了很多。他正眼巴巴看着周绿云手里的鸡蛋,一副典型的小人嘴脸。

“小致,你莫要管了!”周何氏面色一沉,怒声道。

在周致的记忆力,娘亲周何氏从来没有呵斥过他,今日还是第一次,周致不禁有些迟疑了。

周绿云的脸色也很不好看,显然她也心疼那五枚鸡蛋,但还是听从娘亲的命令,将鸡蛋递给了王群头。

王群头接过了鸡蛋,顿时脸露喜色,道,“这哪里使的?这哪里使的?”

话虽是这样说,但那鸡蛋却分明很快让他小心翼翼的放入了布袋中。

王群头和颜悦色朝周何氏道,“你家小子养马倒也不差,日后还需谨慎饲喂,那马现在怀了马驹,等明年下了马驹,说不得群长会对你家有所奖赏呐!”

他这分明是无稽之谈,狗屁言语了。官府规定饲养稞马,每三年必须要缴纳马驹一匹,若是缴纳不上,那是要罚银的。缴纳一匹马驹是分内之事,哪里会有什么奖赏?

不过他这样说,母亲周何氏也只有赔笑道,“群头说的是,我一定叮嘱我家小子好生饲喂。”

“好了,本群头这便走了,十日之后再来!”说罢,小心的提着那小布口袋,离开。

临出院门回头望了周致一眼,旋即轻声吟唱道,“说行你就行,不行也是行。世道颇艰险,刁民多如毛。县爷处云端,小吏身泥沼。百姓不知情,被冤是宵小。身无半两肉,人皆言肥佬。”

听着那渐行渐远的吟唱,周致心里五味杂陈。

娘亲周何氏好像因为刚才呵斥了周致,心里感觉不忍,便语重心长的朝周致说道,“像群头这样的人,我们穷苦人家得罪不起,饲养官马,没有他的照应总是不行的。

养马三年,这马终归会有闹病的时候,他若是向群长禀报了,我家必定会被罚银,有了他的关照事情总会好办了不少。

前两次是你爹爹迎的这王群头,都是送了五枚鸡蛋的。不止我家,其实但凡是养官马的人家都会送些礼物与他的。五枚鸡蛋算不得什么,就当是换个平安吧!”

五枚鸡蛋算不得什么?是的,的确算不得什么。但那是相对于富裕人家的。可相对于我们周家就算个什么了。家里养有六只母鸡,秋末时节了,每日捡不到两三枚鸡蛋了。家里人一个都舍不得吃,为何要送他?

养好了官马,这群头还能把我家怎么样啊?无事乱巴结,王群头这样的小人都是被贫苦农家把他给惯坏了。

不过娘亲这样说话,周致自然也就不再言语。但他在心里却暗暗想道,不管别人家如何,我家官马养的未出状况,就坚决不会送礼与他。前两次和这一次算起来应该是十五枚鸡蛋了,我周致一定会让他双倍奉还。

像王群头王七这样的人,必须要给他点儿教训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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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几日下来,天都在下雨,周致无活可做,便都在屋中读书。《小学》现在已经读完了,周致开始读那本《大学》。

《大学》需要好好研读,晦涩难懂的必须反复琢磨,周致读起来就慢了很多,好在读书是个长期规划,并不急在一时。

这一日午后,周致忙完了马厩里的活计,正准备进屋读书,老爹周铁突然在里屋说道,“小致,你进来,爹爹有话要和你说。”

第二十六章 孰轻孰重

几日下来,老爹周铁的腰又好转了不少。现在能下炕缓慢走上几步了,只不过稍一用力,腰还是要疼上好一阵子。

此时周铁坐在炕头,脸色很平静,不像以往那样对周致的一副冷面孔了。

不知老爹唤自己何事,周致立在炕下看着老爹。

“小致近几日读书了?”周铁轻声问道。

因为他这几日一直在里屋,周致睡觉读书的屋子又在另外一个房间,所以直到今日他才从周少成口中得知了周致读书的事。

读书这件事情自然没必要隐瞒老爹,想瞒也瞒不住啊。

周致便点头道,“嗯,前几日我去王夫子那里借了几册书来读。”周致说的很随意,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小致读书莫非是想做读书人喽?”周铁接着问道。

“这……孩儿读书其实也并不是想做什么读书人,只是这几日下雨,在家闲的无事才借书来读的。”周致因为早就知道老爹并不支持自己读书,所以便如是说道。

周铁稍稍沉默了一下,旋即说道,“那样最好,小致呀,你可知读书人可不是那么好做的。需要买很多书,没日没夜的苦读,银钱花费了不少,到头来可能还是个竹篮打水一场空,读不出个功名来。

我们周家世代为农,从来没出过读书人。那读书人其实都应该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呐!像我们周家这样的人家,如何也不会出了读书人,周家祖坟没有那样的气象呐!

再有,小致呀,我们家穷苦,田地也是不多。为父虽然身体尚且硬朗,但那田里的活计单单是靠为父一个人却也不行。小致你又生的壮实,为父早已看出你恰是做活的一把好手。你弟小成生的瘦弱,日后在田间做活还真是个难事,为父也是发愁不少啊。这日后少不得还需你帮衬他。”

周铁说到了这里便停下不说,一双眼睛注视着周致。

周致何曾听不出老爹周铁的意思,说到底他还是担心自己不好好为农,走上读书的道路会让家里的日子更加艰难,自己以后也会沦落到一个衣食无着的可怜下场。

“爹爹说的这些孩儿都知道,孩儿读书只是在闲暇时节,并不会耽误家里的活计,孰轻孰重孩儿还是分的清的。”周致旋即说道。

孰轻孰重在周铁听来,自然是农事为重,读书为轻了。可在周致这里却不一样了,在周致看来自然是读书为重。但以读书为主,从此不务农事,那自然是不行的。想要读书上学,必须先活下去,必须要家里有了些许余钱才行啊。

一句话,周致想的是在思想上重视读书,但在行动上只顾读书,现在是绝不可行。

周铁无奈的点点头,仍然不死心的说道,“小致,依爹爹看你还是不要读那书了。你张伯伯有一门祖传的阉猪手艺,说起来他本想将他那门手艺传给他的三个儿子,怎奈三个儿子都是铁了心的不学。尤其是你那虎蛋儿哥更是坚定,宁肯整日里无所事事的胡混,也打死不学那手艺,让你张伯伯操碎了心呐!

你张伯伯这门手艺是必定要传下去的,不若我便和他说说,让他将那手艺传于你,也好让你闲暇时候谋个营生。”

让我学阉猪的手艺,以后就做一个阉猪佬吗?作为一个穿越众,穿越到了这大明,做一个阉猪佬,这说起来未免也太可笑了吧。

这样一想,周致几乎要忍不住笑了。

但看老爹周铁一脸凝重,可谓苦口婆心的说劝,周致才勉强忍住。

略微想了想,周致说道,“孩儿知道爹爹和张伯伯的关系,爹爹若真是和张伯伯谈起让小致学阉猪,想来张伯伯也不会拒绝。但爹爹可曾想到,那可是张伯伯祖传下来的手艺,这祖传的手艺传给了一个外人,想来张伯伯心里也定然会不大好受。

在小致看来,爹爹还是不要做那让张伯伯为难之事的好。”

他这分明是变相的说不学阉猪了,只不过说的委婉些。但这样一说,周铁却也觉得很有道理。

周铁自从那天和周致争吵后发现,周致在那次摔倒昏迷后变化太多,变的知事了不少,还变得有些倔强了。

依照他的脾气,在得知周致偷偷读书后,换在以前定然会狠狠骂一通周致,诸如什么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之类的言语,最后让周致把借王老夫子的书还回去。

那天周致和老爹周铁耍犟,对周铁的影响还是颇大的。这几日又见周致很知理,对他很是孝敬,周铁还是最终决定改变方式,和周致慢慢谈,耐心劝。

怎奈最后还是没达到让周致彻底放弃读书的目的,不禁有些怅然若失。

不过周铁还是说道,“小致,你可要记住了,这家里日后终归有全靠你的一日,我们是穷苦农人,就要做农人应该做的事情,那读书考功名虽是好的,但终归和我们沾不上边的。”

“孩儿记下了!”周致急急点头道。

老爹周铁虽不支持自己读书,但并不是强烈阻止,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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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几天的阴雨终于停了,这一日早早起身,周致看了几页《小学》,在马厩好生忙碌一通,吃了早饭后便朝田地走去。

几日的阴雨后,乡野间弥漫着一层潮潮的雾气,好在东方的朝阳正在散播着光热,慢慢将雾气驱散干净。阵阵泥土的清香直冲周致的鼻孔,周致狠狠吸了几口新鲜的气息,嗯!好熟悉的味道啊,想来在后世小的时候,总是喜欢混合着泥土的味道,让人心情舒畅,神清气爽。

田地已非常潮湿,正好适合麦的出苗。算起来这是种上麦的第六天了,周致站在田头,望着自家的田地,尖尖的麦芽已然破土而出,麦出的很整齐,此时几乎可见一片绿色了。

周致的嘴角挂了笑,呵呵!说起来这应该是陈文举的功劳啊。

对了,这也过了些日子了,陈家那边始终不见动静,莫非他们是想这件事情就这样过去?压根就不想报复我们周家?

而后周致又慢慢摇头,不会,陈家可不是那样的人家。哼!我周致就等着他,看他到底弄出什么幺蛾子来报复我周致。

胡思乱想了一阵,最后目光落在那没有种上麦的半亩地上。

嗯!深秋了,也应该着手准备自己的事情了,就是不知自己那想法在这大明时期行还是不行?

不管怎样,终究还是要试试看的。

第二十七章 大胆的想法

周致是想用这半亩田种植蔬菜大棚。

蔬菜大棚在后世司空见惯,是很多农村人发家致富的一个好项目,种植起来其实也不是很困难,只不过是要付出更多的辛劳罢了。

周致在后世从小生活在农村,爷爷便是一个种植蔬菜大棚的菜农。每逢寒暑假,周致便回到农村家乡帮助爷爷打理大棚。所以他对蔬菜大棚还算是很了解。

可这时是大明时期,单单种植蔬菜大棚所需要的材料就不具备。譬如用来挡风和透光的塑料膜或者是玻璃。玻璃虽然在这时已经有了,但都属于价格昂贵之物。大块玻璃却还根本就没有问世。

在大明搞个蔬菜大棚出来,绝对是非常大胆的想法。不过这个想法在周致脑海中不知过了多少遍,反复掂量之后,他感觉虽然没有塑料膜或是玻璃之类的,只要是做的好,管理得当,种植出反季节的蔬菜也有成功的可能。

做事情哪里有那么多有把握一定成功的。不大胆尝试,永远不会知道离成功还有多远。

蔬菜大棚的三面需要用一人多高的土墙围起来,现在最要紧的是趁着天气好转制作出围墙用的土坯。在大明北方农村,富裕人家建造房屋都会用烧制好的青砖,而贫苦人家买不起青砖,自然要用土坯。围建蔬菜大棚,用土坯还能更好保证棚内的温度。

周致粗略计算了一下,半亩地的蔬菜大棚至少需要六千多块土坯。打土坯是个体力活,制作出六千块土坯差不多要用上七八天的功夫了,这必须要抓紧。

周致家里就有打土坯的工具。

制作土坯的工具其实很简单,就是一个长方体木匣,木匣的一面不钉木板,将搅拌好的泥土装入,压实,而后倒出那泥土便成型了。北方人管这种工具叫“坯斗”。

回了家里,取了坯斗,拿了锹,带上了一只木桶,用小独轮车推上就朝晒谷场走去。

村北的晒谷场旁边有一个深坑,连着下了几天的雨,坑里积存了很多水。另外打坯所用的泥土倒也是现成的,在水坑周围就可以取土。反正这里都不属于哪一家,根本不会有人来干涉。

合用晒谷场的几乎农家产出的那几石稻谷差不多已经晒完了,晒谷场基本就闲下来了。晒谷场虽还潮湿,但地面却是硬的,正好可以晾干打出来的土坯。

选准了地点,说干就干,周致毫不迟疑忙碌着打起土坯来。

偶尔有几个农人会来田间闲转,见到周致在打土坯,便惊奇道,“周家小子,打土坯要建新房啊?”

“呵呵,大叔说笑了,我家穷苦,哪里有余钱建造新房啊?我这打土坯只是闲来无事,打出来晾干准备胡乱使用的。”周致笑着大声回答。

打出来胡乱用?能有什么用项?这周家小子聪明的紧了,这些日子总是很奇怪,不知这次又是要搞出个什么名堂来。

周致发明了风箱,只不过几日的光景白岳村差不多的人家就都仿制了出来。那东西确实好用,这让众人对周致高看了不少,很是敬服。

农人们低声议论猜测着走开,周致则继续他的忙碌。

打坯累了,便蹲在地上歇息一会儿。将早晨读过的几页书默默背诵几遍,此时背书似乎很快了。付出了体力好像脑子也清明了不少,这样劳逸结合倒也不错。

天近午时,日头正旺,官道上从北走来了三个人。他们见到了周致,旋即停下脚步,站在晒谷场边上。

三人中站在中间的正是陈文举。在他左面是一个年约四十,头上戴着一顶道冠,身穿青色长袍的道人。站在陈文举右面佝偻着腰,一脸谄媚之相的则是陈文举的书童,小厮狗旺儿。

陈文举那次和周致在田间打赌弄了个灰头土脸,颜面尽失。之后他着实安定老实了几天,每日里除了去镇上的学馆读书,几乎连大门都不出了。

可他这几日却突然又精神了起来,恢复了以往那种不可一世的讨厌形象。

此时他俨然忘了那日的丢丑,一脸鄙夷的朝周致喊道,“哎呦,周家崽子,累了吧,过来过来,本少爷和你说说话。”声音尖细,甚是难听。

对于陈文举这种人还是少招惹的好。于是周致并不停下劳作,朝陈文举朗声回道,“陈三少爷,小人现在正忙着哩,你若是有话只管说吧,我听的见。”

那日在田间陈文举早已领教了周致对他的态度。在别的穷苦人眼里,他陈文举至高无上,是真正的三少爷。可这周致却嘴上称呼他三少爷,其实骨子里面并不拿他当回事。

陈文举要的是人们对他的心服口服,周致对他有这样的态度,实在让他心中不爽。况且那日打赌又输给了周致,他早已怀恨在心。

眼见周致今日对他又是一副不冷不热的不尊敬态度,依照他往日里的脾性,定然是狠狠骂上周致一通的。可是他今日心情出奇的好,便不太在意的笑笑,索性朝周致这边走了过来。

他已经打定了主意,今日是一定要好好戏耍一通周致,找回那日丢失的颜面,让他那畸形的心理得到小小满足一下。

小厮狗旺儿自然紧随其后。

那道人见陈文举走过来了,他四顾看看,也索性跟了过来。

陈文举撇着嘴问道,“周家崽子,前日本少爷曾听说你去王秀才家里借书了,怎么?难道你还想读书,癞蛤蟆真的想吃口天鹅肉吗?”

周致闻听一愣,自己管王老秀才借书从来没有向外人提起过,算是秘密之事。可这陈文举竟然知道了,由此可见,陈文举一直在暗暗观察自己,他是在伺机报复啊。

哼!既然做下了就不怕他报复。

想到了这里,周致目光一冷,说道,“几日前我确实在王老夫子那里借了几册书来读。陈三少爷刚刚说的不错,我这只癞蛤蟆确实想尝尝那天鹅肉哩。”

陈文举一愣神,旋即哈哈大笑,“哎呦喂!志向可是不小呐!莫非你读书也想像本少爷一样十五岁就考个童生?真是大言不惭呐!呸!呸!”

说完了,陈文举还狠狠的朝地上吐了几口唾沫,好像他刚才吃了鸡屎一样。

陈文举十五岁考了个童生,说起来的确不简单。在他们陈家虽出读书人,但在十五岁就有了童生身份的人,算起来也只有他一个人,所以他才引以为傲,自恃不凡。

周致看陈文举那一副欠揍的可恶表情,由不得有了些气,沉声说道,“陈三少爷十五岁就有了童生的身份,小人对陈三少爷很是敬佩。”

听周致这样说,陈文举立刻感觉受用,脑袋在瞬间扬起来,得意非凡。

可接下来周致却说道,“不过我周致倒不是想考个童生,我想考中秀才,考中举人,甚至还要考个进士呐!小小童生我周致是根本不放在眼里的。”

陈文举的鼻子差点儿气歪,这次不单单是吐几口唾沫了,他几乎要大口呕吐了。

一个穷家崽子说出来这样的疯话,他感觉实在无法和周致交流了,那日丢丑的场子今日是无法找回了。他有心想不再理会周致,但总觉的就这样走了不甘心,心里不舒服。

于是他伸手指点着周致,朝身边的道人说道,“仙师请看,他便是那周家穷崽子,今日无事,仙师不妨就给这崽子算算,看这崽子到底如何?”

第二十八章 旧事重提

那道人微微眯起细长的双目,上下仔细的观察着正在打坯的周致,过了良久才道,“三少爷,刚才本道看过了,这小子生的相貌和体格倒是不差,心机也是有的。

只不过他天生是一条贱命,此生能在田间做一农人已是他最大的福分,若是稍稍行差半步,落个为奴为婢的下场也未可知。”

陈文举闻听,顿感大爽,哈哈大笑道,“哈哈哈!仙师妙算,慧眼识人。”

说完了,便用一双骷髅眼睛朝周致鄙夷的看着。

他们说话,周致听的很清楚。不禁抬头细看那道人,道人生的面色白净,鼻直口方,还留有一缕胡须,一副道貌岸然。

嘴巴长在别人身上,他愿意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周致这样一想,索性淡然一笑,并不说话。

陈文举这时候心情更是大好,说道,“周家崽子,刚才仙师说话你都听到了吧。你就是个泥腿子,当一辈子的庄稼人就是你的命。不要做那非分之想了。”

说到了这里,他突然扭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小厮狗旺儿,陈文举微笑着说道,“周家小子,刚才仙师已给你看过了根骨,唉!本少爷也是个善良的人,知你早晚要沦落到为奴为婢的下场,甚是可怜你呐!

不若这样,说起来你也识得一些字,本少爷也很喜欢你。你现在就跪在地上给本少爷磕个头,然后本少爷就收了你做书童吧!

你知道,我陈家家大业大,书童的日子过的也很不错。来吧,我那可怜的周家崽子!”

他说完,便做好了要承受周致一跪的架势。

说起来在陈家给陈文举做书童,对贫苦农人来说倒也真的不错。最少穿着不会太差了,因为要伴着陈文举出门,书童太差了,那对陈文举颜面也是不好呀。

在陈文举想来,周致是有可能答应的。因为毕竟周家的日子穷苦不堪,没有一点儿希望和未来。陈文举想到,只要是收下了周致做书童,再好好整治修理周致,那还不是信手拈来,由着自己的性子吗?

没等周致说话,陈文举身边的小厮狗旺儿就急急的跪在了陈文举前面,哭丧着一张脸,哽咽的说道,“三少爷,小的做事从来不拖拉,勤快的紧呐,三少爷如何就嫌弃了小的,不要小的了呀?”

狗旺儿本是一个魁梧的汉子,这样跪在陈文举跟前,倒真是显的有些可怜。

陈文举呵呵的一笑,并不理会狗旺儿,继续对周致说道,“周家崽子,看到了吗?做书童太舒服了,这狗旺儿都极其舍不得呐!”

给陈文举做书童,周致想都没想过。在他眼里陈文举这样的人就是地道的纨绔,恶心他还来不及呢,还去做他的书童?

况且周致早已有了志向,要参加科举,考取功名。

所以在周致看来,陈文举这样说,完全是在羞辱自己,完全是想找回那日丢失的颜面。

既然陈文举是自己送上门来找抽了,周致索性也就不再客气了。

周致目光一冷,说道,“陈三少爷说的是,我就是个穷命,不过你这书童我倒很不稀罕,我只想慢慢读书。想来我读书和你也无关吧?难道陈三少爷这么快就忘了那日你我打赌之事?”

周致这分明是在提醒陈文举,那日田间打赌丢丑就是因为读书的事引起,陈文举管事太多了。

田间打赌丢丑,一直是陈文举的伤疤,陈文举顿时脸色一红,本想今日好好戏谑一通周致,不成想周致旧事重提,只是这一句话就让陈文举尴尬不已。

他肚子里顿时就憋了好大的一团火,不知如何发泄,暗暗咬牙,有机会一定要让周致好看,收拾了周家。让周致彻底沦为奴婢。

肚子的火终究是要发出来的,低头恰恰看见小厮狗旺儿正因周致不做陈文举的书童,他狗旺儿保住了位置,而面露一丝喜色,不由得更是恼火,抬起一脚朝狗旺儿踹去,骂道,“你他奶奶的还跪在地上作甚,给本少爷起来!”

狗旺儿仰面摔倒,却十分利落的爬起来,微微扫了一眼周致,那眼里分明含有些许感激。而后谄媚着一张脸,低声下气的朝陈文举说道,“小的知道少爷有气,少爷有气便撒,小的还能承受的住,少爷不妨再踹小的几脚撒撒气吧!

少爷,那周家小子虽说识得几个字,但脾气太差,哪里比的了小的温顺体贴呀!”

看着狗旺儿一副奴才相,听着他的一番谄媚言语,周致故意朝陈文举呵呵的笑了几声,一副只担心陈文举不被气死的模样。

那道人眼见陈文举被一个穷家小子逼迫的有些词穷,阴鸷的目光朝周致轻轻一扫,便沉声说道,“呵呵!周家小子是吗?说来你和陈三少爷说话和本道无关,但本道看你甚是张狂,本道便与你说教一二。

世间万物皆有定数,人有高下之分,亦有贵贱之别。所谓命里只有三斗米,走遍天下不满升。

你生在穷家,天生贱命,整日里应好好劳作,安于天命,或许可有个稍好的归宿。可你却要读什么书,做痴想妄想的春秋大梦,你这无疑是在自寻死路呐!你也不看看你家祖坟可冒出青烟吗?

本道既给你看过,便替你消灾。陈三少爷是富贵之命,你是贱命,你做了陈三少爷的书童,恰好让陈三少爷的富贵命冲击你那贫贱之命,护得你一个周全,你也可有个善果。

人生在世,不过百年,安于本分才是正途,本道劝你不若现在就好好想想,跪地恳求做了陈三少爷的书童,以免他日后悔。”

这道人在说话的时候云山雾罩,一副仙风道骨,做飘飘欲仙之状。他的想法其实和陈文举差不多,只要是周致做了陈文举的书童,陈文举那日丢失的颜面也就找回来。

周致想到,这道士不称“贫道”,却自称“本道”,足可见他是一嫌贫爱富的龌龊小人。也难怪了,能和陈文举在一起的人会好到哪里去呀?这杂毛道人虽说相貌不差,但只是听他刚才这一番话,就知是一个招摇撞骗之徒,他是在悄无声息的巴结讨好陈文举。

陈文举什么时候结交了这样一个杂毛?

行,既然你和陈文举是一丘之貉,这样帮着陈文举说话,我周致定也要见机想个办法让你好看。

第二十九章 揭他的老底

“刚才道爷一番话振聋发聩,说的实在,让小人茅塞顿开。道爷的确是在为小人着想,小人对道爷不胜感激。”周致放下坯斗,朝那道士抱拳说道。

“呵呵!”

道士面露喜色,微微瞟了陈文举一眼,大有显摆之意。

然而接下来周致不提做陈文举书童的事,却很恭敬的问道,“小人请教道爷大名,不知道爷仙居何处?日后小人若是得了一个好归宿,也好答谢道爷呀。”

“本道青云道人,名唤李顺。居无定所,日后你若是想答谢本道,在家焚香叩首即可。”李顺甚是得意,摇头晃脑的说道。

周致暗暗想到,李顺?姓李呀。

周致作为穿越众,在后世胡乱看过一些明朝历史,他忽然想起在成化年间有一个招摇撞骗的术士叫李孜省。这个人就凭着骗术竟然唬住了皇帝,成了成化皇帝的宠臣。

众所周知,成化年间朝廷上乌烟瘴气,妖风阵阵。什么“纸糊三阁老,泥塑六尚书。”都是成化时候出来的。朝廷上江湖五大门派更是如鱼得水,玩儿的好不快哉。

这李孜省便是鼎鼎大名的仙派掌门人,是当时手可通天的人物。

然而成化皇帝死了以后,弘治皇帝即位。弘治皇帝干净利落的就干掉了五大门派,李孜省也便没有了立锥之地,滚蛋回家了。李孜省一完蛋,树倒猢狲散,围绕他的那些什么道人,禅师等也都跟着全部玩完。

明朝人对鬼神之说、占卜算命自然是十分相信的,可对于术士李孜省那一套却是不信了。人们都认为李孜省被皇帝拿下了,说明他就是招摇撞骗,没有真材实料的人。

李孜省晚景凄惨无比,他收下的那些徒子徒孙唯恐避他不及,没有人去搭理他去照顾他。最后李孜省落得一个流落街头,深刻体会到世态炎凉后,在悲愤中死去的下场。

周致心下想到,这道人李顺一看便知和李孜省是一类货色,想来在成化年间和李孜省也可能会有所交集。毕竟他们都姓李,即使不是一族,想来李顺有招摇撞骗忽悠人的本事,也会和李孜省拉上宗族关系。

在成化年间没关系硬拉关系的人很多。比如“纸糊三阁老”中的万安。本来和成化的宠妃万贵妃没有一点儿关系,可万安硬是千方百计的和万贵妃套上了一个八十竿子都打不着的亲戚。从此万安算是靠上了一棵大树。

这么一想,周致便有了主意,微微笑着说道,“道爷既姓李,想必是李孜省李大人的宗亲喽?”

李孜省早就完蛋了,成了一个臭名昭著的人,谁和他有关系那便是一个耻辱。周致这分明是猜想李顺和李孜省有关系,来借着李孜省来羞辱李顺。

周致只是这样毫无把握的一问,李顺的脸色在瞬间却变了三变。

先是一惊,而后便倏地一红,最后很快镇定下来。细长的眼睛阴狠的瞄着周致,沉声说道,“你这崽子真会胡说,本道如何和李孜省是宗族?哼!那李孜省是个什么东西?”

话虽这样说,但明显底气不足。

“没关系最好,我看道爷超凡脱俗,和李孜省那骗子也不会有了瓜葛。”周致一脸神秘的笑道。

李顺看周致这样的一副表情,心下暗暗发冷。

“周家崽子,本道还是劝你好好想想吧,做了陈三少爷的书童是你最好的选择了。”

李顺阴着脸说完,又扭头朝陈文举说道,“三少爷,走吧,和这样一个穷崽子多说了也无用,和他一般见识实在是掉价呐!”

说罢,不等陈文举说话,他便迈开了步子走出晒谷场。

那一张脸上满是阴冷。

只和周致接触了片刻功夫,李顺便意识到周致与众不同,很不简单。这样和周致斗嘴下去,他担心他会落一个难堪的下场。

周致猜想的没错,李顺和李孜省的确是宗亲,李孜省是他的亲叔叔。想当初,李孜省是何等风光?李顺便也趁机沾了光,一个不学无术的混混摇身一变做了江西一府的知府,手握权柄,也是风光无限。

怎奈好景不长,李孜省被弘治皇帝赶回家了,李顺也跟着完蛋。

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手里掌握着权势那是多么美妙的一种感觉呀。而今,却说没就没了。他倍感失落,岂能甘心?

可李顺实在没有什么本事,况且又是臭名卓著的李孜省的亲侄子,他想再当上官是绝无可能了。

李孜省是靠游方术士起家的,李顺想来想去便也想到了这条路。于是,道观一戴,道袍一穿,便成了一个道士。自己给自己取了个法号,“青云道人”

何谓青云?平步青云也!

李顺妄想他有一天能像他叔叔一样混着混着就混成朝廷重臣。

说起来李孜省完蛋了,李顺不念李孜省当初对他的恩情,却总想是李孜省让他失去了权柄,他对李孜省是深恶痛绝,唯恐避之不及。

就连做了道士四处胡混的时候,但凡说起李孜省,没有人不鄙夷耻笑的。这更是让李顺对李孜省的恨意达到了极致。

有了李孜省这样一个叔叔,真是倒了八辈子的大霉呀!

李顺很清楚要想混下去,必须要和李孜省撇清关系。他俨然把有李孜省这样一个叔叔当成奇耻大辱。

刚刚周致竟然歪打正着的说他和李孜省有关系,这等于揭了他的老底,让他心内很恐慌,这才不再和周致多说,及时离开。

陈文举见李顺走了,他也急忙转身,临走之前还是冷冷的丢下了一句话,“刚刚仙师说的对,本少爷不和你这穷崽子一般见识。哼!”未等说完,便紧紧去追赶李顺了。

小厮狗旺儿自然屁颠屁颠的紧随在陈文举身后,三人朝白岳村方向而行。

走着走着,李顺的脚步慢下来,说道,“三少爷,刚才本道可是认真看过了,这周致相貌周正,心机颇深,他迟早会成为白岳村一害,从面相看他对陈三少爷也是极为不利,这崽子断不可留啊!”

“仙师说的是,我早就对他恨的骨头都疼,早想除之而后快,怎奈……唉……”陈文举一脸苦闷的没有说下去。

忽而话锋一转,问道,“仙师,刚才那周家崽子说你和李孜省有宗亲,他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哪里有的事?本道如何和李孜省有了宗亲?虽都姓李,但绝不是宗亲。”李顺说的分外坚定。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我听家父说起过那李孜省可不是好东西,谁要是和他有了关系,这辈子就甭想抬头了。对了,说起来李孜省是八九年前的事了,那周家崽子一个乡下穷崽子,又和我同龄,他是如何知道李孜省的呢?”陈文举的眉头旋即皱起。

“若不说那周家崽子不可留呐!”李顺很严肃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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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致看着他们三人远去的背影,嘴角微微扬起,流露出一丝不屑。暗道,看那李顺刚才的面色,他和李孜省定是宗亲无疑。李孜省都那样了,他的宗亲还敢出来混,胆子可真是不小。陈文举是亡我之心不死,想来那李顺也会成为他的帮凶。行!我就等着你们这一对狼狈。

倒是要看看你们对我能用什么手段。

第三十章 姐姐支持你

家里现在改成了一天吃两顿饭,晚饭时候周致早已饥肠辘辘。此时娘亲陪着老爹周铁在里屋用饭,姐姐周绿云,小弟周少成和周致三人则围坐在灶屋的小饭桌前吃。

饭自然还是非常简单粗糙的饭食,但周致吃的分外香甜。

周绿云瞧着周致狼吞虎咽,脸上洋溢着宽慰的笑。

小弟周少成吃的少,很快吃饱离开了。

“小致,慢些吃,这里还有!”

周绿云一边轻声说着,一边从锅里又取出来三个热乎乎的饼子。显然这是她特意留给周致的。

周致很感激的朝姐姐一笑,伸手接过,滋味香甜的啃咬起来。

周绿云扭头朝里屋看看,压低了声音说道,“小致,姐姐知道你今日去打坯了,累的紧。姐姐也并不想问你打坯是要做什么?姐姐想来只要是小致要做的,必定不会差,姐姐是支持你的。

这几日下来,冬衣都缝补好了,姐姐明日就帮你去打坯吧!”

听着姐姐这样的鼓励,一股股的暖意升上心头。抬头很欣慰的看了一眼姐姐,也同样压低了声音说道,“打坯那样的活计姐姐可不能去做。说来小致只是有一个想法,并不知道成与不成的。姐姐还是在家歇着的好。”

现在可不能把自己那大胆的想法告诉姐姐。虽说姐姐说自己无论做什么都会支持自己的,但寒冷的冬天种蔬菜,这让谁听来都是骇人听闻,也定然会吓到姐姐。

周绿云抿着嘴微微的笑笑,那颗心里早就好奇不已。前些日子小致做出了风箱,在白岳村引起来不小的轰动,大家都夸赞小致聪明的紧,很是神奇。这几日里还有邻村的人来白岳村看风箱,看过之后马上就回家制作了。弟弟周致在村里和邻村俨然有了不小的名声。

这一次说不准小致会搞出一个更大的动静来,让乡邻们震惊不已。小致如此能行,说不得以后我们周家会因为他翻身呐。再也不用过这种穷苦的日子了。

周绿云美美的想着,不禁更是关爱的看着周致,眼神中充满了疼爱和自豪。

周致这具躯壳长的壮实,饭量也就跟着很大,再加上今日劳累,喝了两大碗黄米南瓜粥,把姐姐偷偷留给自己的三个饼子全吃完,才总算吃饱。

吃了晚饭,周致自然又要去马厩一通忙碌,忙碌到了亥时末,就要上炕睡觉。

虽说晚上有大把的功夫,周致也很想在晚上读书,可实际上却是不行的。相对于周家这样的家庭,灯油是要节省着用的。吃了晚饭,没有事情便要睡觉,不会点灯的。

若是让老爹周铁知道他晚上点着油灯读书,定然会来一通训斥。

好在读书的日子还长,也不急在一时,需要慢慢来的。

周致便躺在炕上,默默背诵今日早晨读过的几页书。直到背的滚瓜烂熟才肯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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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依旧过着和昨日的一样的日子,早起读书,喂马,去晒谷场打坯,一面机械的打坯,一面在脑海里回顾着早晨读过的几页书。

姐姐周绿云毕竟心疼弟弟,她没有听周致的话在家里歇息。而是喂完鸡,洗了这几日一家人换下来的衣服后,就来到了晒谷场帮忙。

大明时候,穷困农家的女孩子比不得富裕人家的女子。富裕人家的女子养在深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养尊处优。可穷家的女孩儿是要整日劳作,在农忙时节还是要下田的。

姐姐周绿云是长女,更是早早的承担起了家里很多家务,农忙时节还要帮着晒谷打麦,甚至是翻整田地等等。

她虽然长得个头不是很高,身材却很匀称,长期的劳作下来,也便有了些力气。

周致一见到姐姐,脸色就倏地阴沉下来,不高兴的严肃说道,“姐姐回家去,这打坯可不是你能干的活儿,况且小致打坯只是有了一个想法,并不一定会成功的。姐姐在这里帮忙是没有意义的。”

“姐姐才不管有什么意义没什么意义,姐姐不是和你说过了,只要是小致想做的事情,一定不会差,姐姐是坚决支持你的。”

周绿云一边说着话,一边拿起了锹,去坑边和泥了。

看姐姐如此固执,周致也无话可说。只能是暗暗下定决心,这蔬菜大棚一定要做成功,不然就是连自己的姐姐都是对不起了。

有了姐姐周绿云的帮忙,打坯的速度快了很多。

因为昨日的日头好,今日又是一个好晴天,昨日周致打出来的土坯此时早已有晾晒干的。周绿云在为周致准备了相当多搅拌好的泥土,便又把干了的土坯摞起来。

眼见弟弟周致总是一脸不悦,周绿云轻声笑道,“小致,你突然间识字了,打赌赢了陈家三少爷,村里人都说你灵光的紧,胆量颇大,有很多人都佩服你呐!前几日你又制作出了风箱,更是村里村外有了一个聪明能行的名声。

说起来,我家小致也大了,就我家小致这样的聪明,能行,不知道现在会有多少家的闺女喜欢上了我家小致哩!

小致,和姐姐说说呗,你想讨一个什么样的女子呀?”

周绿云这分明是在逗周致开心了。然而这却也是她的心里话,她早已琢磨着周致的未来。

周致闻听,脸色倏地一红,说道,“姐姐不要拿小致说笑了,小致哪里有什么名声?如何会让多家的女孩儿喜欢上?”

“哎呦!还不好意思了,小致的脸都红了!”周绿云咯咯的一声轻笑,随后说道。

晒谷场上没有外人,周绿云和弟弟说话自然十分随意。若是有外人在,周绿云是必定会注意身份,要矜持很多的。

我脸红了吗?不应该呀。只不过是在姐姐说起很多户人家的女孩儿喜欢上了我之时,我就突然间想了想那日在晒谷场上,遇到的那射雁的白衣女子而已。

她女扮男装都是那般好看,想来换上了女儿装束,定然是秀丽无比。最要紧的是那白衣女子还射得一手好箭。

这样想着想着,周致不禁嘴角浮现一丝尴尬的笑。

那白衣女子是谁家女儿都不知道,而且看样子绝对是出自于富裕而且有权势的家庭,我一个穷苦农家带着一身土气的穷小子如何和她能有了缘分。

说起来还真是,只是那日在晒谷上的一次谋面,那白衣女子便时常出现在周致的脑海中。也难怪了,穿越大明后,这是他第一次和一个美貌女子有过短暂的交集。

小弟周少成不知是怎么知道了周致在晒谷场打坯,他也蹦跳着来到了晒谷场。小弟周少成虽帮不上什么忙,但有了他的加入,晒谷场上的这姐弟三人很快就欢声笑语不断,沉浸在劳作的幸福中。

第三十一章 暴怒的老爹

“哼!逆子,真是个逆子呀,气死老子了!”周铁一早从田里回来,一进院就暴怒的大声吼道。

一连几日过去,老爹周铁的腰明显好转。开始只能是在炕下走走,随后便能在屋里院里溜达了。今日更是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俨然是好了。

他本是一个庄稼汉子,这辈子从未离开过土地。在炕上躺了这么久的日子,出不得门。就是连犁地种麦这样的大事他都没有参与。此时腰好了,哪里还能闲的住,一大早便去了田里。

今年是周致全部负责田里的事,虽说周致打赌赢了陈文举,是陈家用耕牛耕种的,但周铁毕竟放心不下。麦出齐了没有?麦是不是种的稀疏得当?这一直是他非常挂念的。一句话,他的身体虽在炕头,但那颗心其实早已到了田里。

去了一趟田里,不知道为什么回来就发起了大火。娘亲周何氏匆匆从屋里出来,一脸惶恐的颤声说道,“他爹,到底是怎么了?为何发如此大怒,有话可以慢慢说的。”

“慢慢说个屁!都是你那崽子做下的好事。那崽子去哪儿了,老子今日要打死他。”一边怒吼着,一边朝屋里走去。

此时周致正在卧房读书。这几日下来,六千余块土坯在昨日终于打完,想来应该足够建设那半亩地的蔬菜大棚。今日打出来的土坯在晒谷场晾晒一天,应该就能干透。明日周致就打算将土坯运送到自家田里,建造大棚的围墙。

老爹发火是冲自己来的,周致心里立刻咯噔一下。该来的总会来,老爹终究还是知道了。唉!其实这样的事怎么能瞒得住呢。

家里有八亩田,周致却让陈文举派去的人只种了七亩半,在靠路的一边留下了半亩。这让老爹知道了,他怎么能不怒呢。那田地就是老爹的命,一家人的指望全都在田地里呀。

无可奈何,周致苦笑着搔了搔头皮,硬着头皮从卧房出来。偷眼看了一下老爹,见老爹脸色黑紫,五官移位,胸口在剧烈起伏,俨然是生了大气,周致便打定了主意。

老爹周铁不见到周致还算稍好些,这下见到更是怒不可遏,就像是暴怒的雄狮一样,两只环眼布满了血丝,通红通红的。他不再怒吼,顺手拿起靠墙的一把锹,轮起锹朝周致便打。

“他爹,不可这样,不可这样,他可是你的儿子呀。”周何氏眼见情势不妙,用尽了力气拦住了周铁,一双手死死的握住了锹柄。

“他爹,有话好好说,小致又不是不通情理的孩子,孩子若是犯下了错,终归是要饶恕的。你这一锹下去,我们周家可能就完了。”周何氏几乎是带着哭腔恳求道。

周何氏说的不错,周致是周家长子,虽身材瘦削了些,但却十分健壮。田里的活计,家里的活计,周致都做了不少,现在俨然成了周家的主要劳动力。周铁这一锹真若是打在周致脑袋上,周致必然重伤。周致伤了,那便等于周家完了。

然而娘亲周何氏不会想到周致的心思,眼见老爹的锹落下来,他会傻傻的站在那里等着挨打吗?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那只能对别人来说有效,是坚不可摧的桎梏,可对周致这个穿越众来说,却并不管用。

周致很清楚,此时的老爹正在气头上,自己是无论如何不能硬碰的。那半亩田未种麦,这无疑是在要老爹的命呢。

半亩田是要用来种植蔬菜大棚的,但此时和老爹讲要种菜,那更是火上浇油。大冬天的种植绿色蔬菜,那不是在痴心妄想,胡说八道吗?

怎么办?没有别的办法,当务之急只有一个字,跑。

周致刚刚跑出了两步,眼见娘亲周何氏拦下了老爹,周致就索性不跑了,站在了当院,但离老爹还是要远远的。

老爹周铁和娘亲周何氏两人的感情非常好,此时周铁眼见周何氏带了哭腔,心下不禁稍稍犹豫了一下。仍然是暴怒的声音说道,“孩儿他娘,你莫要管了,这逆子不好好教训,总是由着他的性子来,迟早会惹出大祸事来。”

“孩儿他爹,今日的事情我是管定了,他爹不能打他呀。就当我周何氏求你了!”周何氏言罢,老泪纵横。

看着娘亲落泪,周致禁不住心里酸酸的。

他这具躯壳融合了两个人的记忆,娘亲一直是很疼爱他的。这是一个善良的母亲,舍不得吃穿,一颗心完全放在了家里,放在了儿女身上。

周铁此时怒气不减,但见周何氏如此劝说,内心也终究不忍,怒冲冲的最后还是扔掉了手里的锹,说道,“孩他娘,非是我故意为难这逆子,你实在是有所不知啊。

前几日为他偷偷读书,我曾耐心和他谈过,这逆子说的还算不错,不耽误了田里的活计,只是在闲暇时节读书。当时我就想了,反正又不浪费家里的银钱,闲暇时节读读书总比跟着虎蛋儿他们胡混,整天不着家的好,所以便任由他去了。

不成想到这逆子是在骗我,八亩田地,他竟然留下了半亩未种麦。这八亩田是我祖父当年不辞辛劳垦荒留下来的,这样浪费了,让我如何对得起祖宗啊。

半亩田来年也会收下差不多一石麦。一石麦,一石麦呀,那能让我们周家日子好过不少啊。

孩儿她娘,这逆子犯下如此大错,你叫我如何能饶恕了他?”

周铁说完,不禁一声长叹。

娘亲周何氏一直静静的听完周铁的述说,一时也沉默下来。她实在想不明白周致为何要这样做。在她眼里周致是一个知事孝顺,一心为家里着想的孩子。可周致竟然不将田全部种完,这分明是不务正业了。孩子怎么会变成了这样呢?

但她毕竟心疼周致,稍稍沉默了一会儿便说道,“事情终归是这样了,他爹就是发怒又有何用?反正现在是误了农时,种不上麦了。

半亩田未种麦正可养养地,他爹好生和小致说,明年定要他好好种田便是。”

“哼!你一直护着这逆子,唉!”周铁无可奈何的说道。

而后突然转向了周致,怒道,“你这逆子给老子听好了,从今日起就在家好好呆着,什么也不要做。你借来的那些书即刻给王夫子还回去,不要被那书所害,做非分之想了。”

第三十二章 差役登门

周铁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一向木讷,很是勤劳顺从的周致为何变成了这样。最后终于想起,是周致自从在社学外偷听王老夫子授课,而后识得了字而造成的。

一句话,周铁把一切都归咎在周致读书上。

周致闻听老爹的言语暗自苦恼,将借来的书还回去,那日后还如何读书呀?考科举考功名可是自己的志向。

从王夫子王鼎那里借来的书,周致现在只剩下一册《论语》未能背诵,其它的倒是都能背的十分熟练。

说起来背诵,在大明时候四书五经能从头到尾的背诵,还不能算作真正意义上的背诵。真正意义上的背诵也不是人家说出哪一页,你能背诵就行。而是要做到随便拿出书里的一句话,你就能接着背诵下去。或者不是书里的一句话,只是书中毫无意义的几个字,你都能接着背诵下去。

譬如《大学》中有这样一句话,“所谓平天下在治其国者,上老老而民兴孝,上长长而民兴悌,上恤孤而民不倍,是以君子有絜矩之道也。”

说出其中任意一句,你就要能接着背诵下去。可若是说出其中相连着的几个字来,譬如“长而民”,你也能背诵下去,这才算是过关。

明朝科举从四书五经里摘句出题,经过了这么长时间,这么多次的考试,题已经出烂了,有时候就是前后不搭的来上几个字作为题目,就要你写出一篇八股文来。

在后世周致对四书五经虽涉猎不多,但怎么说也是有些基础的。借来的那几册书除了《论语》外,周致的背诵便达到了这种程度。

毕竟还剩下一册《论语》,这书现在还是不能还回去的。其实老爹的意思很明显,是不让自己读书了。即使以后再借来也是无用的。

不让自己读书,这件事情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老爹的。

想到了这里,周致一脸苦恼,满含恳求的朝老爹周铁说道,“爹爹,孩儿知错了,日后一定会好好种田,在闲暇时节才会读书,那几册书还是让孩儿看完再还回去吧。”

与此同时,周致垂手侍立,表现出一副知错改错,恭谨小心,十分乖巧的模样。

周致这样满是恳求的说话,娘亲周何氏听了早已心软,连连说道,“是呀,孩儿他爹,你听到了吗?小致已然认错,日后好好种田便是,这次就这样过去吧!”

姐姐周绿云一直站在院里,老爹震怒,她也没有任何办法,只是呆呆的看着。一方面担心老爹生气会伤了身体,一方面却又在为周致捏把汗。

此时听周致认错,娘亲又这样说话,急忙上前轻声劝慰道,“爹爹就饶恕小致这一次吧。想来小致留下那半亩田也是有道理的。

其实这几日里小致一直没闲着,在晒谷场打出了好多土坯呐!”

“哼!还有你这死丫头,也帮着他说话了。打土坯有何用?我们家哪里有余钱建房子。

唉!都是你们这样宠着,将这逆子宠坏了。”

话虽这样说,但火气明显小了很多。

现在周铁稍稍冷静了,又看了一眼周致,不禁有些纳闷。上一次因为陈文举的事情,周铁训斥周致,周致可是犟着脖子不听他的话,可这次竟然这般老实服软了。看来这孩子还是有救,只不过疏于管教罢了。

周铁不再提让周致还书的事情,气呼呼的迈开大步进屋了。

一场雷霆之怒算是暂时过去。

周铁进屋时间不长,两名头戴黑色布冠,身着皂衣的差役在岳书杰的引领下大步走进院来。

岳书杰是岳家一族的族长,他是老太爷岳顺德的长子。岳顺德因为年事已高,已在两年前把族长的位置传给了岳书杰。

白岳村的岳家自然是村里的大富户,岳书杰便以白岳村乡绅的身份经常接待县里下来的差役。

按理说依照岳书杰这样的身份,是不应该很在乎县衙里的小差役,不会亲自领着他们来周家的。

这里面其实是有原因的。白岳村的两大富户岳家和陈家明争暗斗了很多年。他们在县衙里有相仿的关系,在白岳村的领导权上更是争夺的不可开交。为了讨好县衙,岳家可谓挖空了心思。即使县衙的小差役也要亲自迎接招待,表现出他们岳家的足够重视。

当然了,亲自领着衙差登门,也能很好的让岳书杰在百姓前彰显其身份和威慑力,从而让他在百姓心里那岳家老爷的地位牢牢固定。

“周铁,官府的差役到了!”岳书杰冷漠的在院里喊了一声。

岳书杰自然瞧不起一向老实木讷的穷人周铁,今日能在院里这样喊上一声,已经非常难得。

周铁闻听不敢怠慢,急急的从屋出来,慌忙见过了两名差役和岳书杰。

刚才还是一副怒不可遏,现在脸上早已挂满了惶恐紧张的笑容。

一名尖嘴猴腮的差役撇着嘴说道,“官府的徭役下来了,今年你家要出一个人的徭役,明日便动身在高昌镇上集合。”

周铁稍稍一愣,旋即点头,诺诺连声道,“行,行!”

岳书杰和两名差役看也不看周铁,掉头便走。至于站在院里的周致等人,他们三人更是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恍若没有看到一样。

官府规定,代养官马的人家不缴税赋,但要服徭役。但毕竟是弘治一朝,官府对代养官马的人家还是蛮照顾的。去年和前年,官府并没有摊派徭役到周家。本以为今年也不会有的,可却突然间就来了。

周致不禁愣住了,早知道今年有徭役,说什么也不能留下那半亩田不种麦的。虽说老爹有时候很糊涂,也很暴戾,但毕竟是自己的老爹。老爹的腰刚好不久,现在还应该用不得力,自己已长成了个子,这徭役怎么也不能让老爹去呀?

想到这里,周致上前轻声道,“爹爹,今年的徭役由孩儿去吧。”

周铁一愣,以前的周致可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他这分明是心疼自己,担心自己的腰呀。这样看来,这孩子其实还是很知事的。

他的心头在瞬间涌起一股暖流。

但脸色却还是分外阴沉,闷哼道,“哼!不要你管,只要你爹没被你这逆子气死,这徭役就是你爹去。”

第三十三章 送行

老爹分外坚决,看样子周致若是再要求,定然又是一通暴雨雷电,周致没有办法,只好作罢。

但还是不放心的轻声说道,“爹爹的腰刚刚好转,这一去可是要千万注意。”

“哼!何用你来操心?管好你自己就行。”周铁环眼一瞪,喝道。

老爹周铁虽然说话仍然带着怒气,但周致听得出来,他刚刚对自己的雷霆之怒已消失了不少,此时更多的是对自己的关爱。

在周铁眼里,周致毕竟还是个孩子,正在长身体的时候,这服徭役的重体力活他是做不来的。

明日就要一早赶到镇上,今日必须要准备妥当。周铁旋即朝娘亲周何氏道,“孩儿她娘,把冬衣准备齐整了。今年的徭役下来的早些,想来时间不会短了。”

其实哪里用周铁吩咐,周何氏早已动身朝屋内走去。

今年的徭役还不知道要多久,更不知道去哪里,必须要为丈夫好生准备一下的。

晚饭时节,周家特意炒上了一盘鸡蛋。显然这是周何氏特意为丈夫践行炒的。周铁去服徭役,虽说官府管饭,但那饭食却差的很,还比不上周家每日吃的南瓜糊糊。

五口人围坐在低矮小饭桌前,周铁看了一眼那盘鸡蛋,本来舒展的脸色立时又阴沉了下来,朝周何氏道,“他娘,炒什么鸡蛋?我这一去,官府每日有饭,吃的好着呢。

哼!这盘鸡蛋至少要五六个鸡蛋了。早就和你说过鸡蛋要积攒下来换些银钱的。日子若是这样过下去,我周家还能维持下去吗?”

当着孩子的面,周何氏有些心疼丈夫的话不便说出,就轻声道,“他爹,你那腰还未好的利落,既然做下了鸡蛋,你就吃了吧!”

“哼!”周铁又是闷哼一声,不再说话。

小弟周少成本来看着那盘鸡蛋馋涎欲滴,可听爹娘说话,立时将目光移开,急急的巴拉着自己碗里的饭了。他还虽是小孩子,却也懂事了不少。

一餐饭下来,没有人动那盘鸡蛋。

老爹周铁自然不会舍得吃上一口,他自然是留给了孩子们。

一夜无话,翌日天色微明,一家人早早起来。老爹周铁此时早已收拾停当,将被褥打了一个卷儿提在手里,两件破旧的冬衣用包裹裹住背在身上,走出院去。

留下姐姐周绿云看家,周致和小弟周少成,还有娘亲则是紧紧跟在周铁身后,他们是要送周铁到村口的。

此时村口已集结了不少人,都是白岳村的穷苦农人。邻人王叔也在其中。王叔就是邻人李婶儿的丈夫,名叫王仁,他倒是一个老实本分的庄稼人。

众人见周铁过来,便和周铁打过招呼。

“周大哥,这是怎么的?怎么还要这么多人相送,莫非是依依不舍,舍不得嫂子么?”

周铁老脸一红,说来他还真是不愿意让家人相送。众人这样和他开玩笑,一向在外人跟前木讷的他顿时语塞,一句话不说,只是傻傻的笑笑。

娘亲周何氏轻声叮嘱道,“他爹,这次出门做活要长些眼睛,看那衙差不在的时候就不要死命的干活。都是官家的差事,能偷些懒便偷些了。”

周铁这一去不知要多久,此时倒还真是有些舍不得家人,便轻轻点头。回头望了一眼周致,顿时没好气的说,“逆子,老子走后你切不可生是非,要好生照顾你娘,照顾我们周家。

再有,那‘马大爷’务要伺候好了,切不可出了差池。

还有你自己,老子并非硬要拦住你读书,实在是老子看清楚了我们周家断然不会出了读书人。日后你在读书之时,切不可耽误了家里的事情,待到老子归来看你再作出祸害家庭之事,老子决不轻饶了你。”

只留下了半亩田未种麦,怎么就能成了祸害家庭了?老爹这话说的可是有些过分了。

可周致还是听得出来,老爹周铁其实还是很关爱自己的。至少昨日说要让自己把书还回去,今日倒不那样说了,话里话外,好像对自己读书倒不是那么反对了。

周致忙不迭的点头应允。

今年的徭役是修筑唐县境内的唐河大堤。唐县距离白岳村大约七八十里路,唐河是其境内最大的一条行洪河流。源于山西恒山枪风岭,唐河一路穿山过岭下来,到了唐县境内水流湍急,成为洪涝灾害的重要隐患。

这几年来一直风调雨顺,唐河倒是温顺了很多,所以官府也就没有修筑过唐河大堤。几年下来,大堤松垮了不少,一旦遇到山洪暴发,势必会不可控制,造成重大灾害。官府今年想起修筑唐河大堤,也算是防患于未然,对唐县,庆都县以及完县这一带并不是一件坏事。

又稍微过了一些时候,白岳村去服徭役的人集合齐整了,大家便踏上了行程。他们先是去高昌镇,汇集更多的人,然后去庆都县城,最后由县衙的差役带领着再去唐县。

秋风萧瑟,周致和娘亲周何氏,还有小弟周少成站在村口,遥望着老爹周铁远去的背影,每一个人的心情都很沉重。

娘亲周何氏的眼里俨然溢满了泪花。是呀,家里是穷苦了一些,但无论穷苦只要是过得安心,一家人平平安安的在一起不分开,那就是一种幸福。

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农村女人,她的要求很简单。可今日丈夫远行了,不知何时才能归来,此时她只能在心面默默祈祷,保佑丈夫在外平安。

老爹离开了,说起来可能对周致会好一些。最少能安心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他此时只是希望老爹归来之际,自己那蔬菜大棚已经建起来,长满了绿油油的蔬菜。想来到了那时候,老爹定回欣喜不已,一下子便明白了自己不是不务正业,祸害家庭,实则是在不停的为家里奋斗,希望家里能过上富裕的日子。

扭头看到母亲那盈泪的双眼,周致轻声安慰道,“娘亲,爹爹一向老实本分,不会有事的。娘亲不可挂念太多伤了身子。”

娘亲周何氏便感伤的轻轻点头,三人慢慢返回家中。

今日早晨是没有时间读书了,从今日开始周致又要忙上几天了。晒谷场上的土坯已经干透,要抓紧运送到田里垒砌大棚的围墙,蔬菜大棚也到了应该建造起来的时候了。

第三十四章 执笔在手

冬天里北风居多,所以蔬菜大棚是东、西、北三面用土坯垒砌起来,围成高约两米的围墙。南面则是大棚透光的地方,在后世是用竹架支起,上面铺盖好塑料膜或是用大块玻璃遮挡。

明朝北方时候少有竹子,周致便用木杠作为支架架子。至于塑料膜或是玻璃,周致则想完全用密不透风的草帘替代。

从村北的晒谷场到自家的田地只是很少的一段路,周致先是用小推车将土坯都推到田头。而后将那半亩地垒砌围墙的地方夯实了,便着手垒砌。

若是一个人,这些活计估计要用上至少五天,可是有了姐姐周绿云的帮忙,自然快了很多。紧紧三天多的功夫便把整个围墙垒起来。

随后周致将半亩田均分成了三块,每一块周围都用土坯垒起了一个一尺见方的管道,管道周围用泥巴糊严,做到不漏气。管道要留出两个出口,出口都在北面围墙的外面。

一个出口外垒起一个灶台,做烧火供暖之用,另外一个出口则做成烟囱的样子,用来将烟气抽走。这样一个构造在后世北方被称之为“火炕”,说的更明白一些,大棚里面的那些管道就是用来供暖散热,保证棚内温度的。

后世用火炕育苗栽培的技术,在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是广为应用的。不过到了现在却极其罕见了,毕竟有了更为先进的保温和供暖的设施。

眼见周致垒砌起来的东西奇奇怪怪,姐姐周绿云实在无法遏制她的好奇心了,终归还是问了周致。周致就也不再隐瞒,如实向姐姐说了要种蔬菜。

大冬天的种植蔬菜,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正如周致所料,周绿云听后震惊不已。但周绿云早已说过,只要是弟弟做的事情,想来都不会错,她一定会支持弟弟的。虽说满心怀疑,认为就没有成功的可能,可还是不辞辛劳的帮着弟弟劳作。

“我就说嘛,小致留下这半亩地是有原因的。我家小致绝不是一个不务正业,祸害家里的人。”姐姐周绿云微微笑着说道。

娘亲周何氏得知周致的想法后,也是非常吃惊,和姐姐一样也是认为绝无成功的可能。不过她倒是个看得很开的人,反正周致也不浪费家里的银钱,那半亩田闲着也是无用,周致愿意做什么就随他去,只要不去生事,家里平安就行。

大棚用的木杠支架十分容易找寻,家里有几根,不够用就去白岳村西的乱葬岗。那里有很多枣木,也有不少的榆树。

只用了一天的功夫周致便将木架支好。

草帘需要的很多,冬天很冷,做出来的草帘必须要密不透风。家里今年种的稻谷倒是不少,但稻谷秸秆大部分要留下用作“马大爷”的饲料,周致只是用了自家很少的一些。

剩下的则是去张伯伯家取。

张伯伯家的田地比周家要多出不少,产出的秸秆自然很多。除了平时里烧火做饭用上一些,冬天暖炕倒是不用。张虎蛋儿的弟弟张富十八岁了,是个勤快人。早已预备好了很多的干柴,准备着冬天生火暖炕用。

有了张伯伯家的这些稻谷秸杆,周致建造蔬菜大棚所需要的就全部够了。

在家里提前将草帘全部做出,暂时存放起来。现在天气还暖,即使种下了蔬菜种子,也不必用草帘避寒。

这一日周致早早起身,读了几页《论语》,而后取出王鼎送他的木匣,拿出笔墨。将王鼎用过的那些废纸摊在土炕上,有模有样的写起字来。

虽说老夫子王鼎送了他纸笔,但这些日子还从未用过。墨块不多,必须要节省着用。再有那高有三尺的废纸,虽然看着不少,实则只能在一面写字,而有的却因放的时间长了,纸张早已成了黑色,俨然不能用了,所以这些纸也要节省着用。毕竟用完了之后,还不知道再从哪里去寻得。

指望家里花银钱去买纸张笔墨吗?开玩笑,据周致所知,家里连几钱银子都拿不出。也难怪了,穷苦的庄稼人,没有银钱的来源啊。只能靠着卖了鸡蛋换些油盐和基本的生活用品而已。

这是穿越大明后第一次拿起毛笔,周致不免一阵激动。在后世他本是一个业余书法爱好者,对毛笔是很有感情的。

前世今生,都有机会执笔在手,这也是一种很大的幸福。

他能写出一手清晰端正,丰筋多力的小楷。在后世对赵孟頫和管道升夫妇的小楷很有研究,虽然未见到过他们的真迹,但后世的赝品临帖还是见过很多,并花上好一阵临摹过。

默写了《论语》里面子路一篇,放下毛笔,将纸张捧在手里,时而轻轻点头,时而却又缓缓摇头。

嗯!还是有些地方把握的不够,笔力倒是有了,可落笔的时候却是笔锋收的不够好。考科举需要练出一手好字,这样才能给考官留下一个初步的好印象。

这字必须还要好好练。

好在还有很多的时间,并不急在一时。

随手翻过纸张看另外一面王鼎写出来的字。显然还有诸多青涩和不足,这应该是王鼎早先时候写就的了。

那日在田头和陈文举打赌,周致曾见过了王鼎写字。王鼎写的字相当圆润,行云流水一般,这绝非一朝一夕可以练就的。

后世的书法老师曾经讲过,字要写出生命来,只有全身心的投入其中,才能将字写的活了。所谓“字如人”就是这个道理,潦草马虎,永远不能沉心坐下来的人是不可能写出一手好字的。

今日只写一篇,蔬菜大棚在冬季供暖还需要很多的木柴,周致需要抓紧去准备。木柴才能禁得住烧,燃的时间长。

白岳村的穷苦人冬季里都要烧柴取暖,晚上还要烧土炕。这些所用的柴自然是木柴最好。在白岳村的西南,离村三里路有很大的一个土丘,土丘上长满了杂木丛林,村民都是从那里砍柴。

周致提着斧头出门直奔土丘。

因为现在天气还暖,很多户人家还没有准备冬季里用的木柴。所以土丘上的木柴遍地都是。时值秋末,很有杂木上的树叶还未落净。砍下的柴自然是湿的。

管不了那么多了,现在就要将柴准备下,等大棚种上了蔬菜,那时可就没有时间来砍柴了。

一连数天,周致都在土丘上忙着砍柴。这些日子以来,本以为陈文举一定会报复的,可没想到这一阵子周家一直很平安,周致就是连陈文举的面也很少见到。

时间过的很快,一晃便到了十月初,周致将蔬菜大棚所用的一切准备齐整了,此时站在田头,一脸的兴奋,突然想起一句话:梦想是要有的,万一有一天实现了呢?

第三十五章 这次是真疯了

因为蔬菜大棚所用的是避光草帘,所以种植的蔬菜必须要选用需求光亮少的。

后世时候爷爷曾经告诉过他,叶菜在整个生长期内所需的光亮很少。周致便经过了慎重考虑选择了三样蔬菜。

韭菜、菠菜和芹菜。

这三种蔬菜在温暖的季节是非常容易见到的。尤其是韭菜,北方的大户人家喜欢吃韭菜馅的扁食(饺子),韭菜若是在严寒的冬季里推出,定然会卖出一个好价钱。

好在家里就有韭菜籽,周致就打算在大棚里种下大面积的韭菜。

菠菜和芹菜的生命力都是很顽强的,这两种必须要种上一些。菠菜籽和芹菜籽几乎家家都有,自己家里不够,周致便去张伯伯家寻了一些。

之所以要种上三种蔬菜,周致也是想过的。在大明时代种植蔬菜大棚只是他的一个尝试,到底能不能成功,是没有人知道的。他只是做到用心尽力考虑周全而已。

若是单单种上一种蔬菜,万一长不好,那不就糟了吗?在周致想来,若是这三样蔬菜都长的不好,那种植大棚就是一个彻底的失败。但若是有一样或是两样长得好了,那半亩田的产出也会远远高出种麦,这也是成功的。

这一日天气晴的特别好,万里无云,日头也很旺,照在身上暖暖的。周致和姐姐周绿云在大棚里忙了起来,开始洒下菜籽。

周致在自家田里垒砌了围墙,整天在田里忙碌,白岳村的百姓们自然看得真切。大家都在暗暗的想,这周家小子聪明的紧了,这次又是要搞出个什么名堂来呀。

以往有人问起周致,周致只是随口敷衍,并不说明。可今日很多村民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齐齐的站在了田头,探头探脑的朝棚里望着,想一探究竟。

“破谜童子”王老伯因为上次在晒谷场周致猜谜语给他留了颜面,他便自认为和周致走的近了,便嘻嘻哈哈的站在大棚南侧朝里面张望。

草帘还需要过些日子才会盖上,此时南面是敞开的。王老伯看了一会儿问道,“周家小子,你莫不是在种菜呀?”

周致对王老伯的印象其实还不错,就微微笑着说道,“是,我就是想种下些蔬菜,等着冬季长好了去卖。”

“哦……”王老伯表现的倒还很平静。

可他的那颗心却在砰砰的剧烈跳动。暗道,这周家小子果然大才,异想天开呀。可怎么想也不能这样胡闹吧?莫不是这周家小子得了什么怪病?

可怎么看周致也不像是得病的样子,而且看他神志正常,行动利落,真是怪了。

随即转过身去,朝那些观看的人喊道,“众位乡邻父老,你们可都听到了吗?这周家小子是要种菜哩,种的韭菜、菠菜还有芹菜。”

“哎呦!大冬天的种韭菜,我的天那,那不都是要冻死吗?”

“这周家小子真是想的离奇,怪了,真的是怪了。看到么,还有他那姐姐也跟着他一起疯,这姐弟……啧啧!”

不可理喻,亦不可思议。

大家议论纷纷,有那古道热肠的乡邻便也凑过来,朝周致大声喊道,“周家小子,大冬天种菜都会冻死哩,这半亩田没种上麦耽误了也就耽误了,现在胡乱种些蔬菜那是浪费功夫,浪费气力呀。听叔的话,抓紧回家去,不要再瞎折腾了。”

“呵呵!我只是想试试看,蔬菜在夏季能长,为何在冬季就不能长了?叔的心意我领了,但这菜是必须要种的。”周致笑道,说的非常坚定。

疯了,周家小子这次是真疯了。

上次周致在田间和陈文举打赌识字大家都认为周致疯了,结果周致却赢了陈文举,出乎人的意料。

可这次和上次显然不一样了,百姓们都是种田的把式,种了这么多年的田都不曾见到冬天能长出菜,有谁会相信周致的话呀。

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

周致眼望着众人,朝姐姐轻声道。

但也不得不说,百姓中也存在有些心机的人。他们都曾经见到了周致打赌赢陈文举,又是制作出了风箱,对周致早已敬服。这次眼见周致砌墙种菜,就默默想到,这周家小子聪明的紧,他哪里会疯?说不得他真能让冬天里长出新鲜蔬菜来。

他若是真做到了,这倒是一个难得的发财门路。明年嘛,嘿嘿!我家也要留出田来种菜了。

冬季里农村的百姓无所事事,有时候便聚在一起赌,赌具无非是骰子马吊牌九之类的。小赌怡情,大赌败家,都是穷人百姓,家里自然没有过多的银钱。所谓的赌,无非就是赌上几枚鸡蛋,或是赌上几文铜钱,民间的一种娱乐而已。

闲汉丁二狗赫然也在这些百姓里面,此时他突然大声叫道,“这周家小子冬季里要种菜,各位乡邻们有愿意赌的吗?就赌周家小子能否在冬季种出新鲜蔬菜来。”

说到赌立刻有很多人响应,但怎么个赌法,问题是有谁能相信周致能种出来呀。

“赌,赌吧,二狗你莫非要赌周家小子能种出菜来?”

“我当然是赌他种不出了,我说的是有没有信他能种出来的,我以十赌一。”丁二狗一脸坏笑着说道。

在他想来自然是万无一失,甭说是以十赌一,即便是以百赌一,他也也乐于参加。毕竟这和白捡别人的钱一样,根本就没有输的可能。

“唉!……那还赌什么?谁不知道周家小子种出来的菜在冬天会冻死啊。”百姓们立时唏嘘响应,丧气不已。

“我赌周致能种出菜,冬天不会冻死。”过了好一会儿,百姓中突然传出一个低沉的声音。

这一声一石激起千层浪,大家齐刷刷的朝他看过去,正是农人张丙。

张丙三十岁上下,个头不高,平时看上去有些木讷,但他是个很有心计的人。他家住的虽说离着周致家不算近,但却对周致非常关注。别人都认为周致是疯了,可他仔细想过周致这些天来的表现,尤其是制作出风箱之后,张丙对周致便极其佩服。

周致头脑灵光的紧呐!

现在他又细细观察了周致垒砌起来的大棚,看明白了其中的构造,不由得心中一动,这周致是很有可能成功的。

众百姓无不啧啧连声,周致俨然是疯了,现在又出来一个傻子,这白岳村到底是怎么了?。

不管怎么说,既然有傻子出现,赢他些钱又何乐而不为呀。丁二狗第一个响应,“好,我和你赌,周家小子若是种出来的菜在冬天不被冻死,我输你五百文钱。若是冻死了,你只需输我五十文即可。”

紧跟着是其他人,都纷纷叫嚷着和张丙赌。

、、、、、、

午后,周致和姐姐周绿云种完了大棚,周致一脸的兴奋。而姐姐周绿云却脸色狐疑,看了一眼弟弟,轻声问道,“小致,这真的能行?”

“现在的天气出苗不会有问题的。只是这后期需要花费很多的气力去管理。我想应该能行。”说的很随意,但周绿云听得出来,周致的信心满满。

只要是小致想做的,想来一定不会差。

周绿云强迫着自己这样想。

撒上菜籽后还要过上几天才会出苗,韭菜需要的时间可能会更长一些。接下来的这几日周致就可以闲下来了。

周致想到,这一连几日的忙碌,读书的时间少了不说,就是背书也松懈了不少。

这可不是好兆头。

说起来种大棚的目的就是想让家里的日子好过些,日子好过了,自己读书也自然就方便了。甚至等家里有了余钱,日子过的差不多了,周致就可以去学馆读书。

明年不会有小考,可是后年开春便会有一次小考。如果说周家的日子富足起来的快些,周致就打算参加后年的小考。无论考中考不中秀才,那至少是一次临场锻炼嘛。

读书才是主要的,切不可荒废了。

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

姐弟二人各怀心思一路回家。

刚刚进到了院里,但见娘亲周何氏满是惶恐的就要出门来。见到了周致和周绿云,便急急说道,“为娘这便是要下田寻你们了,你们两个可算是回来了。小成一大早就发起烧来,本以为盖上被子发发热会好起来,可现在却烧的更厉害了,这可如何是好?”

第三十六章 排队

往日周致早晨在卧房读书的时候,小弟周少成也会早早醒来,小脑袋蜷缩在被窝里,瞪着两只清亮的眼睛,模样甚是可爱的悄悄看着周致。可今日小弟周少成却睡的很死,当时周致以为是他昨日玩的累了睡不醒,也就没有过多的在意。谁成想竟然是病了。

周致和姐姐周绿云急匆匆跑进屋去。

土炕上小弟周少成蜷缩在被窝里,仍然是只露出一颗小脑袋。双目紧闭,脸色通红,似乎都在散发着热气。周致探手轻轻摸在周少成的前额上,立刻便是一脸焦急,小弟的额头太烫了。

这是在大明没有体温计,若是测量估计至少要39度了。这怎么成啊?他还是个小孩子,这样烧下去会把脑子烧坏的。

娘亲周何氏急急的问道,“小致,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呀?”

眼见小儿子生病,她此时俨然六神无主了。

姐姐周绿云也是轻轻摸了一下周少成的额头。微微停顿了一下,朝娘亲周何氏道,“娘亲莫要着急,小成这发烧一定会好起来的。”

她虽说这样安慰着娘亲周何氏,但那一双杏眼里分明流露着更多的焦急。她是周家长女,从小就对两个弟弟十分疼爱,此时眼见小弟病了,也是一时之间乱了方寸。

周绿云朝弟弟周致看过来,道,“小致,爹爹不在,现在家里你就是主心骨了,你说怎么办吧?”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生病了自然是要寻郎中呀。

在后世发烧的治疗方法很多,其中一条物理降温很被人重视。但眼见小弟烧的厉害,周致也不敢用这样的方法了。毕竟不知小弟这是因何引起的发烧,物理降温只能是暂时缓解,却治标不治本。

“娘亲在家等着,我背着小弟和姐姐去寻邱郎中。”周致毫不犹豫的沉声说道。

“我们家里没有银钱呀。”娘亲周何氏一脸为难道。

“管不了那么多了,没钱也要治病!”周致一边说着一边将周少成从被窝里轻轻拖出,给他穿好衣服,而后背在自己身上。

周绿云急忙取过一件冬衣,披在了周少成身上,将他的头脸都遮挡严实。

背着小弟,周致脚步匆匆,周绿云则紧随其后,直奔白岳村的邱郎中家。

邱郎中就是邱回春,是乡间一个土医生。虽说他医术并不是很高,但一般的小病他还是能治好的。况且在这四里八村,只有邱回春一个郎中,不去寻他再无旁人。

高昌镇上倒是有几个医术不错的郎中,但毕竟白岳村距离高昌镇差不多十里的路程,很远的路背着小弟周少成去又怕耽误了病情。

这么多年行医下来,邱回春的家境虽比不得岳家和陈家那样的大富户,但在白岳村也是少有的富户了。他家住在白岳村主街道的南面。

小弟周少成的身体虽说很轻,但周致走的飞快,到了邱回春郎中家之时,也是呼呼的大口喘息了。

邱回春年事已高,一般都不出诊,就在家里给人诊治。此时他家的大门敞开,周致急急将小弟背向正厅。

以前来过邱回春家,周致知道正厅便是邱郎中诊病的场所。

未进到正厅,周致就在院中急急的喊道,“邱郎中快给诊治,我家小弟烧的厉害。”

话音刚落也便迈步进了正厅。

抬眼看去,就见白发皓首的邱郎中正坐在一把朱红木椅上,他旁边是一张木床,在木床上躺着一个满面通红,神志昏迷的肥胖老者。此时邱郎中正微微眯着双目为那老者号脉。

在老者身旁,站立着一个年约四十的中年男子。男子头上戴着青色头巾,身穿长衫,五官很周正。此时男子正一脸焦急之色,不安的注视着邱回春。

“慌什么?”邱回春转头冷冷的呵斥了周致一声,就不再理会周致。

后世医院人满为患,需要排队,没想到到了这大明时代还特么要排队?

没办法,谁让自己来的不是时候,谁让这附近只有这么一个郎中呢?

周致心内不论有多焦急,还是要站在那里,静静的等着。

邱郎中为那老者号过脉,而后伸手又翻开老者的眼皮很细心的看过,面色慢慢凝重起来。

那中年男子急急问道,“郎中,家父如何?”

邱回春微微迟疑,随后问道,“他近几日可曾吃过什么东西?”

“近几日能吃什么?都是些家常便饭罢了。近几年日子好过了,家父又很喜欢吃肉,每日都要吃上一大碗炖肉。这也让家父的身体比前些年肥胖了很多,行动也少了很多。”中年男子道。

“嗯!吃些肉食倒是无碍,反令身体更加健壮。”邱回春不假思索便道。

“那近几日你父可否言说过身体有何不适?”

“有何不适?哦,近些日子家父一直说头脑发晕,眼冒金星,感觉总是天旋地转的,其他的倒是没什么了。”中年男子皱着眉头想了想才说道。

邱回春听完,闭目不语,陷入沉思。

看着邱回春那副不紧不慢的模样,周致心里那个急呀。这看病望闻问切都用过了,如何还不能诊治?我小弟这里可是越发烧的厉害了。

心中万般焦急,也无可奈何。眼见那中年男子的父亲沉睡昏迷,显然病情要比小弟严重的多,还必须要让他们先诊治完。

姐姐周绿云一直站在周致身后,时不时关切的看一眼小弟周少成,眼里几乎噙满了泪花。

那中年男子此时好像比周致姐弟还要着急,不由得来回踱起步来。

此时屋内除了他那走走停停,杂乱的脚步声,便再也没有了其他声音。邱回春好像对这中年男子有些尊敬,也不理他,只是那样闭目思索。

良久过后,邱回春终于睁开了老眼,那中年男子立刻停住,慌忙问道,“郎中,家父可还有救?”

“此病时日已长,乃是心脏顽疾,想来你父还会昏迷一阵,老夫也无立竿见影之法,只有开些药物,回家慢慢将养。至于你父能否度过此关,还要看他的造化。”

邱郎中沉思许久终于还是做出了定论,随后就会开出药方,对老者的诊治宣告结束,也就轮到他为小弟周少成治病了。

可正在这时,床上的那肥胖老者突然睁开了眼,连声喊道,“头晕,晕的厉害,儿呀,快快搀扶住我,莫要让我掉下床去。”

第三十七章 病急乱投医

闻听老者突然苏醒说话,中年男子立时万分欣喜,两步跨到木床前,紧紧握住那老者的手,急切的问道,“爹爹,儿在,您好了吗?”

“头晕,眼前一片模糊,金星乱冒,天旋地转!”老者仍然如是说道,声音倒是很洪亮,浑不像是一个病人。

“郎中,你快看,快看啊,家父醒了,家父只是说他头晕,郎中只要想法子治好家父的头晕家父就彻底康健了。”中年男子转头又朝邱回春急急说道。

邱回春早已愣住,他刚刚还说老者还会昏迷一阵,可现在本来沉睡昏迷的老者突然醒了,这让他情何以堪,面色不由得有些尴尬。暗自寻思,这到底是何故?

作为一个乡土郎中,他其实无法解释,更是不知从何下手去诊治老者的头晕。刚刚作出的定论只不过是随口敷衍而已。

是呀,刚才说是心脏顽疾,现在难不成要说是脑袋顽疾吗?

他越是这样想越是心下杂乱,额头竟然不知不觉浸出汗来。微微咳嗽了两声,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而后硬着头皮又去给老者号脉。

我的天那,这邱郎中看病到底还有完没完?我家小弟可是一直在这里焦急的等着呢。

按照后世的说法,小弟发烧应该达到39度以上了,这样干等着可不行。

这样想着,周致再也忍不住了,便勉强控制住情绪,轻声说道,“邱郎中,我家小弟发烧很久了,能否先给我家小弟诊治一下?”

未等邱回春说话,那中年男子凌厉凄冷的目光便射了过来。怒声道,“看病可是要有个先来后到,没看到郎中正在为家父诊病吗?”

说到底还是周致理亏,周致只有狠狠瞪了那中年男子一眼,不再说话。

刚才亲耳听到邱回春说老者会昏迷上一阵,可老者转瞬间就苏醒了。由此可见邱回春并没看透老者的病情,这病他是没有本事诊治的。

周致此时便有心说邱郎中根本就诊治不了那老者的病,只能是白白耽误了老者的病情。那中年男子还不如尽快带上他父亲去寻良医看病,但想来想去还是最后忍住。毕竟这话让邱回春听了会心生反感,不给小弟治病了更是麻烦。毕竟邱回春虽看不得大病,但一般的小病他还是能治愈的。

又是一炷香的时间过去,邱郎中仍然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周致仍然在焦急的等着,时不时的也要看上几眼床上那一直喊着天旋地转的老者。

背上的小弟明显动弹了一下,而后便一阵阵的恶心,紧跟着吐出了一大口未消化的食物。这下姐姐周绿云急的首先说话了,带着哭腔的恳求道,“邱郎中,先给我家小弟看看吧,小弟都吐了!”

邱回春此时正在心烦意乱之际,闻听脸色立时阴沉下来,怒道,“让你们等着就等着,小儿发烧呕吐是小病,不碍事的。”

说的很是轻松。

不过他说的倒也不差,一般的头疼脑热发烧肚痛之类的小病,他开上几副药确实能管用。

那中年男子的眉头稍稍皱了一下,并不理会周绿云,而仍然是关切的看着邱回春为老者诊治。

小弟周少成随后又吐出一大口污物,紧跟着就呕吐不止了。这如何还能等下去,周致登时急了,一张棱角分明的脸顿时充满怒容,厉声道,“邱郎中,你到底为我家小弟治还是不治?一个病人就要浪费如此长的时间么?这老者的病你是诊不出来的。”

周致话音刚落,中年男子立时恶狠狠的朝周致看来。

邱回春也正没好气,怒道,“怎么的?老夫不能为他诊治,难道你能?”

得!得!没想到邱回春竟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到底谁是郎中啊,我若是郎中还用跑到你邱回春家来吗?

哎呦!不对,这老者……

周致脑海中突然灵光一现,这老者该不是高血压吧?

行动很少,身体肥胖,整天头晕目眩,显然是高血压的症状,而且现在天气转寒,正是高血压多发的时节。在大明时期因为人大多营养不良,得高血压的反倒很少,邱回春见的少,也就不怪他看不出来了。

后世颇为多见的高血压大多用西药,采用利尿或者是扩张血管降压治疗。用中药和食疗治起来要慢一些。可那些中药的名字周致却一点儿也不记得了。

此时若想让老者快速降压,最有效的办法应该是给他放血。可放血只能治得了一时,并不能去根。

管他呢,先让这老者好起来,让邱回春为小成诊治才是正理。

“呵呵!邱郎中说对了,别的病我治不了,这老人家的病我却是能治。”虽不能完全断定老者得的一定是高血压,但周致还是说的十分坚定。

管他是不是呢,反正放些血出来老者也不会死了。万一是高血压,那不是立竿见影,老者能好起来了吗?周致如是想到。

邱回春一愣,十分轻蔑的看了一眼周致,根本不予理睬。

他是白岳村的郎中,周致的那些事他早已从村民口中得知。尤其是得知周致冬天里妄想种出新鲜蔬菜,他就和很多人有了一样的想法,这周致疯了。即使没疯,精神也是出了大问题。

病急乱投医,那中年男子其实也早已看出邱回春不能诊治他爹的病。但没有办法,只有在这里干耗下去。此时听周致这样说,立刻朝周致看过来,见周致脸色严肃,不像是在说谎,就急急问道,“这位小兄弟,你真的有法子治好家父的病?”

他此时俨然忘了刚才还狠狠的呵斥周致。

周致毫不犹豫的说道,“当然能治好。”

“你说如何诊治?”

“放血!”

“什么?放血?你这分明是要害死家父,是何居心?难道就为了让邱郎中先给你弟弟诊病吗?”中年男子立时暴怒,吼道。

邱回春更是呵呵几声冷笑,“呵呵,胡言乱语,这分明是要害死人呐!老夫从医几十载,从未听说过放血能治好病的,你这周家小子心肠可是够歹毒。”

周致并不恼火,说道,“邱郎中可以用针在这位老人家耳尖穴针刺一下,让血液缓缓流出。老人家体胖,流些许鲜血如何就会死了?”

邱回春皱起眉头冷冷扫了一眼周致,干脆不做理会了。在他想来,照周致的说法给老者放些血出来,即便老者不会死,但也是于事无补,老者根本不会好转,反倒是白白浪费了功夫。

那中年男子稍稍迟疑了一下,说道,“刚才这位小兄弟说的倒也不差,只是在耳尖针刺一下,流出少量血来,家父断然不会有事。郎中可以照他的法子试一试。”

中年男子这样说,邱回春才真正重视起来。他对那中年男子俨然有些尊敬,此时听他说话,不便驳了他的面子,便稍稍沉思后捻须说道,“针刺放血老夫倒是可以一试,不过若是出了什么不测,却与老夫无关。”

中年男子脸现为难之色,看一眼邱回春,又看一眼木床上一直叫喊的老父,犹豫了好大一会儿才下定了决心,道“邱郎中尽管针刺,家父若有意外与你无关。”

邱回春轻轻点头,随即取出银针,找准老者的耳尖穴,用力刺下一针,暗红浓浓的血液随后慢慢流出。

第三十八章 神乎其神

中年男子一脸紧张,他的目光始终不离开那肥胖老者的耳朵。看着滴滴鲜血从老者耳部流出,似乎他的心也在流血一样,他几乎是跪在了床前,低声问着,“爹爹,您现在感觉如何?”

“头晕目眩,眼冒金星啊,我这到底是得了什么病?”肥胖老者大声说道,他的声音还是那般响亮。

此时邱回春脸上毫无表情,在他看来这完全是在胡闹。

周致一脸凝重,他自然不是关切那老者的病情,而是担心万一老者不是高血压,或是放血法对老者无效的话,那邱回春还不知要为这老者做多久的无用诊治,不知到了何时才能轮到为小弟周少成看病。

“小兄弟,刚才你莫不是在骗我吧?”眼见老父已流了不少血出来,但丝毫不见好转,那中年男子一脸冷漠的朝周致问道。

看着老者开始流出来的是浓浓的暗红色血液,现在已变的颜色鲜红,而且血流的速度也明显比开始的时候快了不少。可老者还是没有好转,周致不禁沮丧不已。

糟了,看来还是蒙错了,这老者得的并不是什么高血压。

周致在后世没学过医学,只是有一些后世生活的经验,此时自然无法判断出老者得的是什么病了。

错了就错了吧,可惜的是还要等上好久才能让邱回春为小弟治病了。

可就在这个当口,那老者突然开口说道,“咦!好像是头脑清明了呐!还有这眼睛,眼前也不冒金星了!”

一边说着话,他竟然兀自从床上爬了下来。

“爹爹小心,可千万莫要栽倒啊!”中年男子急忙搀扶住老者。

“呵呵!没事了,好了!”老者大喜道。他下床即走动了几步,那耳朵上仍然还在滴着鲜血,却全不顾及。

“真的好了,我爹爹好了!”中年男子眼望老者能正常走路,精神健硕,顿时欣喜若狂。

“多谢邱郎中,妙手回春啊!”中年男子急急朝邱回春一拜。此时的邱回春已目瞪口呆,诧异不已。

放血真能医好他的病,他到底得的是何病?那周家小子真是神乎其神。

邱回春好不容易回过神来,老脸一红,道,“且莫谢我,要谢也应谢他才对。”

邱回春倒还有些气量,说着话用手一指周致。

中年男子岂能不知刚才是周致的功劳,之所以先行谢过邱回春,完全是看在邱回春年迈的面子上。至于周致嘛,那自然是要相谢的。

他一眼早已看出周致是穷苦农家之人,但周致却面容俊朗,眼角眉梢有种说不出的气质,这种气质显然和寻常的庄稼青年有所不同。

“多谢小兄弟,若不是小兄弟可能我那老父……”中年男子站在周致跟前,深深鞠躬道。

说起来周致对这中年男子并没有什么好印象,虽说此人相貌周正,但总感觉他有些霸道蛮横。但细说起来,还是此时周致心内急躁,总想及时为自己的小弟看病。

中年男子年约四十,他行此大礼,让周致还是不免有些尴尬,匆匆的含混说道,“不用谢,小事一桩!”

忽而瞥见邱回春正面色黯然的在为那老者止血,心思一动忙又说道,“这位兄台若是要谢的话,还应该谢邱郎中才对。小子只是一时猜测可能放血能行,但若是让小子给老人家放血,小子却又做不到了。因为小子浑然不知那耳尖穴在何位置?”

其实准确说起来,这中年男子和周致的老爹周铁年龄相仿,周致应该喊他叔叔或是伯伯才对。可刚才他管周致称呼小兄弟,周致也便顺坡下驴称呼他为兄台了。

周致话说的很诚恳,丝毫没有做作之相。

这时候必须要这样说话,还指望邱回春马上给小弟看病呢,邱回春可得罪不得,必须还要讨好他。

听周致这样说,邱回春的面色在瞬间缓和很多。暗道,这周家小子倒是很会做人呐!

说起来邱回春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本是郎中,可是竟看不透那老者的病情,更谈不上医治。可是让周致一个门外汉竟然歪打正着,医好了老者的病,邱回春感觉颜面尽失。

可毕竟这种病以前从未见过,现在等于是又新学了一手,他也在暗自欣喜。还有,眼前这老者和中年男子父子二人在他心里有些分量。这样下来,不管怎么说他们上门来看病,还是医好了,也算维持了关系。

中年男子伸手入怀,取出约有一两的散碎银子,朝邱回春说道,“邱郎中,真是多谢了,这些银钱你务必要收下。”

“这哪里使的?你还是收回去吧!”邱回春连连摆手拒绝道。

“诊病就需要付诊费,天经地义,邱郎中理应收下。”中年男子面色一板,严肃道。

“这……就是需要诊费,也用不得如此之多呀?”邱回春苦着脸说道。

“呵呵!多出来的就当是我为这位小兄弟付的吧!”中年男子爽朗一笑,道。

他这一句话出口,倒是让邱回春不好拒绝了。况且他本是郎中,家里的一切开销都是要从他收受的诊费中出,不收诊费了这日子还如何过的下去?

“呵呵,既是如此,那老夫可就收下了。”说罢,将那些散碎银子揣入怀中。

周致本想上前阻止那中年男子,不要人家给自己付诊费,怎奈邱回春收银的动作太快,周致也就只好作罢。

急忙朝中年说道,“多谢这位哥哥了!”

“呵呵!谢我什么?你对家父有救民之恩,这区区诊费又何足挂齿?”中年男子爽朗的一笑,又道,“刚才我也是为家父的病痛着急,说话才多有不敬,还望小兄弟能体谅则个。”

“无妨!无妨!”周致一摆手,随口说道。

此时周致哪里有闲心和这中年男子一来二去的瞎墨迹,让邱回春给小弟抓紧看病才是主要的。

再也不能耽搁了,周致急忙将小弟放在木床上。刚才周少成一通呕吐,现在已然面色苍白,紧紧闭着眼睛,似乎是处于昏迷状态了。看到小弟这副模样,周致内心紧张无比,小弟该不会生了大病吧?

“邱郎中,快些为小弟诊病吧。”

邱回春刚刚收下那中年男子差不多一两银子,数目不小,此时倒也不怠慢,将手放在周少成额头上摸摸,将周少成的嘴巴弄开看看舌苔,随后又给号脉,有条不紊的诊治起来。

第三十九章 祸不单行

待到邱回春给小弟号完脉,周致一脸关切,急急问道,“小弟病的如何?”

邱回春面色平和,淡然说道,“无妨,只是食水积压导致身体发热,老夫给他按摩几下,再服上几味草药,几日就会痊愈。”

周致和姐姐周绿云顿时齐齐呼出一口气,小弟没有大碍就好,悬着的那颗心终于放下。

此时那中年男子和肥胖老者还没有离开,显然他们也是在等着邱回春为周少成诊病的结果,闻听邱回春所言,也是一副如释重负之状。

中年男子微笑着朝周致又一抱拳道,“令弟没有大碍,我这也就放心走了!”

说罢,拉起那肥胖老者,父子二人便步出门去。

直到此时周致才有心情细细琢磨这中年男子,中年男子相貌周正,看着还有些许威严。而且刚才所见,他对他老父十分担心,显然是至孝之人。

再有,中年男子穿着不差,显然家境不错,他竟然对自己这样一个穷苦之人还能以礼相待,由此可见,他并不是嫌贫爱富之人。这样想来,其实这中年男子为人倒不差。

回头看着他们二人的背影,周致忽然想起来什么,喊道,“这位哥哥请稍等。”

一边喊着,一边追出门去。

“小兄弟还有何事?”中年男子回身轻声问道。

周致一脸郑重的说道,“就是你这老父,这位大伯,我还要叮嘱几句。刚才放血治病其实只能缓解一时,日后还需自己调理。首先要少吃肉食等油腻之物。再有,还要多加活动身体,争取早日让身体瘦下去,才能真正康健起来。”

周致并不是郎中,可他治好了老者的病,这让他们父子二人对周致深信不疑。中年男子慌忙点头应允,对周致感激不尽。

倒是那老者闻听日后要少吃肉食,一时很不高兴,默不作声。

和他们父子二人说清楚了,周致才又返回正厅。

邱回春正双手用力在小弟周少成的肚腹上来回推拿,小弟则不停的龇牙咧嘴,似乎很痛苦的样子。

刚才小弟还紧闭着双目,现在已然睁开,看来邱回春对头疼脑热这样的小病还是很拿手的。

邱回春忙碌了一通,最后一拍手掌,说道,“好了!他肚腹中的食水经我反复推拿,已全部下行,回家之后先不要让他多吃,老夫再为他开上几副草药即可。”

他是乡村土医生,家里备有常用的草药,旋即取了,递给周致,道,“里面有药方,你不是识字么,就按照药方按时服用即可。另外刚才那人已为你付过诊费,老夫也便不再收了。”

周致慌忙谢过邱郎中。

邱郎中却拦下了周致,阴着脸道,“刚才你小子可是让老夫难堪哩!老夫不能诊治的病竟然着落在了你手里。哼!

不过老夫倒也真应谢你才对,怎么说也为他们治好了病,让他们满意而去。”

旋即脸现喜色,捻须微笑道,“老夫有一事不明,还想问你。刚才他得的到底是何病?为何要放血才可医治?”

“高血压!”周致毫不吝惜的说道。

旋即想到高血压这种病名可能在大明还未出现,邱回春定然听不明白,便耐心道,“说起来就是那老者长期食肉,又很少活动,血液便浓了,而有些血液还会黏附在血管上,便导致那老者头脑发晕,眼前模糊了。此病若是长久不治,老者随时都有死去的可能。”

至于高血压会导致脑血栓、心梗或是脑梗而死,周致并没有说。想来即使说出邱回春也不会明白。此时是大明,医学还很不发达,况且邱回春只是个乡土郎中,所知并不是很多。

不过能告诉他这些,邱回春以后再遇到这种病情时候能诊治就可以了。毕竟大明这时候患高血压的人少之又少。

邱回春若有所思,良久过后才点点头。忽而问道,“周致小子,你是如何得知这些的?老夫行医多年,可都是不知晓哩。”

“这……”周致立时支支吾吾。。

有心说做梦或是遇到什么高人指点之类的,自己感觉都太不可信了,索性就不说下去了。

唉!说来今日还是话多了。这穿越众可不是那么好做的,要随时注意啊。

周致顾左右而言他,道,“小子也只是对这一种病知晓一些,其它的便一窍不通了。”

邱回春其实是个聪明人,从他刚才不嫉贤妒能,对周致仍然很热心便可见一斑。当然了,这可能也与那中年男子为周致留下的诊费不菲有关。见周致不说,他也就不再追问。

邱回春并不担心周致会抢了他的饭碗,因为周少成这样的小病周致都没有办法。由此可见,周致说只是对那老者一种病知晓一些所言不虚。

小弟周少成虽仍然在发烧,可明显比刚来时有了些许精神,这让周致和周绿云心中高兴,同时也放下心来。周致又和邱回春攀谈几句,就和邱回春告辞,背上小弟周少成回家去。

娘亲一直在为周少成担心,此时见周致等姐弟三人回来,周少成虽说有气无力,但明显有了好转,她不禁喜上眉梢。得知邱郎中没有收诊费的经过,更是欣喜,同时对周致更是惊奇赞赏有加。

按照邱郎中的嘱咐,晚饭几乎没让周少成进餐,服了草药,便让他上炕睡觉。

老爹周铁去服徭役了,姐姐周绿云就搬回家来和娘亲一起住。娘亲和姐姐一致要求晚上让周少成跟着她们睡觉,这样也方便照顾。周致担心娘亲因照顾小弟而身体劳累,便拦下了,晚上由自己照顾小弟。

一整夜,周致醒来几次,都是要为小弟掩掩被子,摸摸他的额头。让周致极为不安的是小弟的低烧一夜不退,直到第二日早晨竟然又发起高烧。

一大早便急匆匆的又去问了邱郎中,邱郎中倒是很有把握的说只要将那几副草药服完就会好转。一家人没有办法,只好听从他的言语,希望周少成真能好转。

三日下来,邱郎中为周少成开的草药已然服完,周少成却还是时而低烧,时而高烧,病情并不见有大的转机。

在此期间,后世用来物理降温的办法周致也用过了,怎奈也是于事无补。

小弟周少成得病的消息不胫而走,只是三日的功夫,全村就无人不知了。众人背后不禁悄悄议论,“都好几日了还不见好转,唉!看来周家这孩子患病可是不轻哩,想来村西的那乱葬岗又要……”

明代医疗不发达,村里经常有孩子夭折的情况出现。

难道小弟的病就真的治不好吗?这可如何是好?

一家人笼罩在阴云中。

更加倒霉的是就在今日早间,周致进马厩发现那“马大爷”也突然没有了精神,饲料吃的很少,还拉起了稀粪。这更让周致心乱不已。

周家此时真应了那句话: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第四十章 必先苦其心志

这匹黑稞马自一个多月前从上一户农家牵来,一直精神健旺,没有闹过任何状况。

在周致的精心饲喂下马健壮了很多,时值入冬,正是黑稞马上膘的时节,可在这个节口竟突然病了,真是匪夷所思。

官府规定,民间代养官马,官马养的瘦弱了要罚银,罚银数额不定,由群头群长根据马的状况自行决定。官马若是死了,则罚银十两。

周家穷苦,哪里有银子让官府去罚?若是黑稞马真的死了,那十两银子真会让周家变卖田地,倾家荡产。

小弟周少成的病一直不见好转,就够让一家人心烦了。此时官马又这样了,周致很担心娘亲会承受不住这样大的压力,再出了状况。

所以官马有病的事必须要隐瞒下来。

可是这样的事情如何能瞒得住呀?明日就又到了群头来查看官马的日子。那可恶的群头王七上次来的时候,官马无比健壮还被他勒索走了五枚鸡蛋。这次马真的病了,还不知那王七将会怎样?

老爹去服徭役了,周致虽仅有十五岁,但却必须要背负起照看管理家庭的重担,成为一家挑大梁的人,这更使得周致压力山大,焦躁不已。

怎么说也是后世来的穿越众,经历的事情很多,周致懂得越是在这困难时刻越是应该保持头脑冷静,且不可乱了方寸。

人生在世,困难是不可避免的,只要是坚强挺住了,等待自己的将是苦尽甘来。

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站在马厩外,周致目光冷冽而坚定,快速思索着应对的办法。

他突然想起在后世看过的一本穿越小说,曾讲起过马拉稀粪的简单治疗办法。用炒熟的高粱面喂马可以让马止泻。也许那小说的作者只是胡诌,不过不管怎么说,还是要试上一试。

好在家里还有些高粱面,周致便毫不迟疑的取了一簸箕,放在锅里,点火炒起来。

娘亲周何氏和姐姐周绿云此时正在里屋照看小弟。小弟这几日里进食很少,仍然在发低烧,面色苍白,浑身无力。他刚刚服过了一早从邱郎中那里拿回来的新草药,此时躺在炕上,无力动弹。

今日黎明,周致和姐姐周绿云就又去了一次邱回春郎中家。按照邱回春的说法,此时低烧也属正常,毕竟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他又给开了几副草药,言说这几副草药比以前开的药量大了很多,并且也改变了药方,换成了稍微猛烈的药物。邱回春说的非常肯定,这几味药服下去,相信再过上几日周少成即可痊愈。

“小致,你炒高粱面何用?”姐姐周绿云从里屋出来,一脸不解的问。

因为周少成生病,姐姐周绿云担心不少,只是这几日下来,面容便憔悴了很多,周致看一眼姐姐,心里不免阵阵酸楚。

马生病的事情此时一定要瞒下来,周致便淡淡的一笑,道,“喂马,明日又是群头来看马之日,我听人说马吃了高粱面皮毛就更加光亮顺溜,不想再让那群头勒索五枚鸡蛋了,所以便喂些炒高粱面试试看。”

“那能管用吗?我家的官马养的健壮,这次说啥也不能让他再勒索鸡蛋了。小成正在生病,娘亲每日才舍得让他吃上两枚鸡蛋。平白送给那可恶的群头,真是糟蹋了。”周绿云不无气愤道。

周致轻轻点头,继续他的忙碌。不管怎么说只要姐姐不发现“马大爷”生病,一切都好说。

炒好了高粱面,周致就急急的端去了马厩。

黑稞马无精打采的站立,见周致进来,很想和往常一样打上几个响鼻儿对周致表示欢迎。怎奈实在精神欠佳,只是翻眼皮稍稍看了一眼周致,便继续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呆立不动。

周致将饲槽里的饲料全部清除掉,将炒熟的高粱面全都倒进饲槽。炒熟的高粱面散发着股股浓郁的香味,黑稞马好像还是忍受不住这种诱惑,最后一头扎在饲槽里吃起来。

换做往日,黑稞马定然早已欢快的抢吃。可此时虽说吃的很缓慢,但毕竟是吃起来了,周致内心稍安。

直到黑稞马将饲槽里的高粱面慢慢舔吃干净,周致才回到卧房。

小弟周少成在今早服用邱回春郎中所说的猛药后,到了此时精神竟然有了些许好转。周致伸手轻轻摸他额头,还好,虽还在低烧,但明显比早起时要好了些。看来邱回春还是有些本领的。

娘亲周何氏一直坐在周少成身边,她担忧小弟,昨日几乎一夜没有合眼。此时双眼俨然布满了血丝,通红通红的。

周致心疼娘亲,安慰道,“娘亲,您回屋先歇息去吧,这里有我照看小弟。看样子服了这次拿回来的药,小弟要好起来了。”

“嗯!为娘不累,为娘就要这样一直看着小成,小成的病好了,为娘也就放心了,再去好好歇息不迟。”周何氏柔声道。

姐姐周绿云也来劝说娘亲,怎奈娘亲周何氏十分坚决,一定要守着周少成。

算起来都四天了,四天里周何氏的那颗心一直提着,今日小弟周少成刚刚有了些许好转,她此时心下才稍稍安定些。她是一定要眼看着周少成的病好了才会彻底安心。

“娘,我要吃煮鸡蛋。”周少成突然小嘴一撇说道。

“行!行!小云,快去给小成煮鸡蛋,这次要多煮几枚。小成吃了东西就会好的快些。”听周少成突然张口说话要东西吃了,周何氏欣喜不已,急急说道。

“嗯!”周绿云面色也是一喜,急急的答应一声,忙着去灶屋煮鸡蛋了。

这四天里,小弟周少成每次都是在娘亲周何氏的强迫下,才不情愿的每日吃下一两枚鸡蛋的。可现在他竟然突然张口要了,这如何不让人欣喜。看来他的病这是要很快好起来了。

周致心里也十分高兴,为小弟周少成掩了掩被子,又轻声安慰了娘亲周何氏一番,才又回到马厩。

小弟的病有了好转,这是无比高兴的事,可这“马大爷”却又让周致一直担心。

一整天,周致一会儿在卧房看看小弟,一会儿又去马厩看那黑稞马。小弟一连吃了三个鸡蛋后,苍白如纸的面色微微有了些转变,此时俨然能坐在炕上了,只不过他好像一直捂着肚子,说肚子疼。

好几日没吃什么东西,这次一下吃了三枚鸡蛋,肚子疼可能也属于正常,周致和娘亲,还有姐姐周绿云都这样想到。

不管怎么说,小弟的病情是有了转机,一会儿比一会儿好了。

傍晚,让周致更为惊喜的是那黑稞马竟然不再拉稀粪,精神也健旺了很多。

呵呵!看来后世看到的那本穿越小说里面说的治马的法子还是管用。

明日群头王七就会再次登门,现在官马又恢复如初,看那王七这次还能说出什么话来。

第四十一章 强词夺理

一夜之间,小弟周少成的低烧有时候就退下,有时候却又烧起来,反反复复了两三次。在一家人看来这正是慢慢好转的现象。

这几日里因为家里事情太多,周致也就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读书。第二日天色微明周致起身,先伸手摸了摸小弟周少成的额头,微微发烫,不过他此时早已和以往一样,蜷缩在被窝里睁着两只好看的小眼睛看着周致,气色也明显好转不少,周致便放下心来。

“哥哥,你早起不读书了?”周少成眨巴着眼睛问道。

听小弟有精神问话了,周致面色一喜,急忙微笑着说道,“嗯,今日不读了,先去马厩看看,群头今日要来查看官马。”

昨日官马拉稀粪就已经好了,不过周致还是有些担心,生怕今日再犯,所以便要朝外走去。

“哥哥!等等我,我也去!”周少成撩开了被子,就要穿衣服。

“小成真的没事了呐,行,哥哥等你。”周致道。

在周致想来,周少成已在炕上躺了四五天,今日他俨然好转了很多,此时下炕走动走动也未尝不可。

周少成忙不迭的穿好衣服,纵身一跳便下了炕。

“小成,病刚刚好一些,不能这么跳的。”周致脸色一凛,道。

“没事儿,我好了!……哎呦!哥哥,我肚子痛!”周少成刚刚跳下炕,便手捂着肚子蹲下去。

周致慌忙上前搀扶住他,焦急问道,“小成,很痛吗?快不要动了,回炕上躺着吧!”

“刚才猛地痛了一下,一下子就过去了。”周少成一边说着,一边慢慢站起。

周致想到,刚才可能是因跳的猛了,过上一会儿应该就会没事。小成的病绝不会一下子就好了,正如邱回春郎中所说的一样,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小成能这么快好转,已然很不错了。想来再服上两日邱郎中给开的草药,慢慢调理将养几日就恢复如初了。

“走吧,哥哥,我真的没事了,现在痛的一点儿也不厉害了。”周少成说着话,小手已然拉住了周致的手。

小成的小手微微发凉,显然是不发烧了。

兄弟二人旋即出了屋,走进马厩。

“哥哥,你看你看,马拉稀了!”周少成进了马厩一眼便看到那满地的稀粪,急急的朝周致喊道。

最为关心的就是马拉稀粪的事情,周致进到马厩第一眼就朝地下看去。此时他正呆呆发愣。

还是不行啊,马拉稀又犯了,莫非是因为昨日炒高粱面喂的不够多?还是此法根本不行?

周致朝小弟周少成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小成不要乱讲,千万不可让娘亲和姐姐知道的。”

周少成小眼睛眨巴了几下,好像明白了周致的意思,忙不迭的点头,同样压低了声音说道,“知道了哥哥,哥哥是怕娘亲和姐姐知道了担心是吗?”

周致轻轻抚摸一下周少成的小脑袋,这个小弟太可爱了,还很聪明知事呐!

群头今日就要来看官马,此时最主要的是要先把地上的稀粪清理干净。群头查看官马的时间并不是很长,想来到时候只要马不拉粪,他便不会发现。

至于这官马的病,只有等过了这一关,慢慢诊治了。说不准今日再多喂些炒熟的高粱面就会彻底好了呢。

不能再迟疑,周致急急去柴房取了锹开始迅速清理马粪。

小弟周少成则在院里来回走动,有时候还要自己按揉一下肚子,但明显不是很痛。

“哥哥!……”周少成在院里大声喊了一声,周致慌忙出了马厩。

朝院中一看,不禁立时低声爆了一句粗口:特么的!怎么来的这么早?

王群头正大步朝马厩走来。

记得上次群头王七来周家看官马的时候都快要晌午了,可今日天色刚明就来了,这家伙是在抽什么疯呀?

今日王群头比那日来的时候神气了很多,穿了一件新衣,但仍然带着他顶破旧的小帽。这家伙昂首挺胸,脸色阴郁,给周致的第一感觉就是来者不善。

“周家小子,在清马粪呀?”王群头冷冷的问了一句,而后便快速站在了马厩门口。

他只是稍稍朝马厩看了一眼,立刻便一脸怒容了,扭回身朝周致说道,“周家小子,这一地的稀粪,显然是官马拉稀粪了对不对?”

“这……”

事实摆在面前,周致还真是一时语塞,不过看王群头那副小人得志的恶心模样,周致却又脖子一梗,道,“人吃五谷杂粮还会生病,马吃草料自然也有拉稀粪的时候。”

“哼!真会说话,你来看,只是十日不见,官马俨然瘦弱了很多,还拉了稀粪,这分明是你这小子没有好生照看喂养,让官马生病了。你还想狡辩么?”王群头眼睛一翻,怒道。

周致自知理亏,但看王群头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架势,心中厌恶不已。对群头王七这样的人,首先在气势上不能怕了他,若不然他还不知道会如何刁难自己呢。

周致旋即冷脸一笑,强词夺理道,“群头,你这话可说的不对,小子日夜精心伺候,并无半点儿怠慢这官马。至于官马生病,小子倒是不承认了。它只是偶尔拉了些稀粪,想来过不得一两日便会好了。这如何能断定是官马生病了?”

“我且问你,官马不生病,如何能拉稀粪。拉稀粪就是生病了,这么浅显的道理难道你还不懂吗?要让本群头教你不成?”王群头步步紧逼道。

周致嘴角微微扬起,朝他轻蔑一笑,胡乱的摇摇头。

王群头被周致气的发懵,手指着周致道,“行!你小子真行,还和本群头耍上赖了。哼!本群头今日也不和你废话,官马生病要罚银五两。小子,快快去拿银子出来。”

一张口就要五两银子,周家几钱银子都没有,哪里会有五两纹银。再说了,官马即使生病了,也不过是拉稀粪,想来病的也不会太重,如何就要罚五两银子,这王群头分明是在有意刁难。

想到这里,周致嘴角微微扬起,轻笑道,“群头,小子若是说我家没有银子,你当如何?”

王群头几乎不假思索便道,“本群头如何不知你家没有银子?本群头早为你家谋划好了,你家不是还有八亩田吗,将那八亩田卖了即可凑足了五两罚银。”

第四十二章 打的就是你

听王群头这样说话,周致恍惚感觉他这是有备而来,分明是早已知晓官马拉稀粪了。

可是这官马拉稀粪只是从昨日早间开始,并且周致和谁都未谈起过,就是连娘亲和姐姐周绿云,周致都没有告诉。这王群头是如何得知的呢?

奇怪!事情有些蹊跷。

周致有后世的诸多经历,看事情懂得从各个角度去分析。他越是细想越是感觉不对头。王群头今日还来的这么早,手里也没像往日那样提着一个小布袋。他这次分明是不想收点儿诸如鸡蛋之类的小贿赂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周致正在暗自寻思之际,娘亲周何氏和姐姐周绿云一前一后从屋里出来。今日周少成早早下炕能在院里走动了,这让她们母女二人欣喜万分。小成终归是好起来了,这就是我们周家的幸福。

母女二人准备今日早间好好做一顿饭菜。所谓好好做,无非就是将院里的白菜拔下一棵,用上很少很少的猪油炒一顿菜,而后在做几个黄米南瓜的饼子而已。

听闻屋外群头这么早来了,娘亲周何氏急忙吩咐周绿云准备下五枚鸡蛋捧在手里,一会儿送给群头,让群头快些离开就是。

在她想来这次和上次群头来并无分别。王群头只是个小吏,五枚鸡蛋就打发了,就能保住周家的平安,这是一笔很划算的买卖。

可当到了院里,却见王群头一张脸阴沉如水,周致更是横眉冷对。娘亲周何氏不由得心头一荡。

唉!小致这是犟脾气又犯了。和群头大人耍犟能有什么好处,这日后还要对小致多多说教一下。

周何氏朝王群头微微一笑,道“群头大人,莫要和我家小子一般见识,这里是五枚鸡蛋你只管拿去,呵呵!日后还请多多关照则个。”

王群头的眼皮都没抬,道,“关照个屁!本群头公事公办,岂能拿了你家的鸡蛋。官马生病,罚银五两。今日本群头就是要等着你们周家拿出五两银子来。”

王群头如此蛮横的和娘亲周何氏说话,还爆了句粗口,周致听了火气登时上涌,两只拳头紧紧握起,一双星目恶狠狠的盯着王群头,勉强忍耐住才不上前去。

周何氏听王群头这样说话,更是觉察到情形不对,慌忙朝马厩走去。看过了官马和地上的稀粪之后,周何氏便明白了一切。

我的天那!官马终究是病了。这下王群头哪里会轻饶了我们周家。这可如何是好?

顿觉脑袋发蒙,险些栽倒于地。周绿云在她身边,慌忙用捧着鸡蛋的双手挡了一下,关切的说道,“娘亲莫要惊慌,无事的,看小致如何处置?”

“他能如何处置,官马生病罚银是官府的规定,此时群头大人不开眼了,这五两银子我们周家是必须要拿的。唉!这下可如何是好?他爹又是不在,家里如何屡屡不顺啊。”娘亲周何氏此时俨然想起了老爹周铁,不由得双目含泪,愁苦不堪。

周致现在打定了主意,今日反正是耍赖了,就一赖到底。反正官马也没死,这罚银是群头一人决定的,并不代表官府。况且这王群头又是个龌龊小人,还对母亲口出污言,必须要好好教训教训他,让他知难而退。

“王七,十日前你刁难我周致,我周致曾放了你一马,今日却又想刁难,而且胃口越来越大了,竟然张口就是五两银子,真是欺人太甚。”周致一边说着,一边走上前去,周身散发出一股咄咄逼人的气势。

但今日的王群头和十日前却大不一样了。十日前官马没病,可今日却有病了。他是查看管理官马的小吏,有权定出官马生病的罚银数额,他可谓理直气壮。

“本群头乃是遵从官府的规定,依律办事,何来欺人?别废话了,快快去寻找买你家田地之人得了银子,让本群头拿走。你可别让本群头在这里等的太久,本群头可是没有那么多的闲工夫和你墨迹!”王群头一挺胸膛,怒道。

听王七说要周致卖了田地凑银子,娘亲周何氏立刻心底冰凉。那八亩田是周家赖以活下去的根本,没有了田地,周家便会落一个为奴为仆的凄惨下场。

这样想来,她不禁顿时老泪纵横,朝王群头苦苦哀求道,“群头大人,我家甚是穷苦,没有银钱,只有那八亩田地了,若是卖了田地我周家便无以过活。

再有,群头大人你也知晓了,我家小儿这几日一连生病需要补养,所以就是连家里的鸡蛋也所剩无多。今日不若就全部拿来送与群头大人,还望群头大人一定要体谅可怜则个。”

周何氏说话低声下气,听来分外让人心动可怜。

可那王群头却置若罔闻,冷漠的看了一眼周何氏道,“本群头依律办事,你家如何过活和本群头有何关系?还有那你家小儿,病与不病和本群头更是没有半点儿关联。”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扭头真的看了一眼正在院中瞪着一双小眼睛怒视着他的周少成,心下生厌,不禁又说道,“小小孩童,病死了又有何妨,哪里比得了官马重要。”

周致闻言,双目喷火,那紧紧握住的拳头带着呼呼风声朝王七的脸上打去。

穿越大明,这具躯壳融合了两个人的记忆和情感。一家人相亲相爱,这一直让周致很感幸福,家里的每一个人就是他的逆鳞。

王七万万不曾想到周致竟然这般胆大,抬手就打,他躲闪不及,一拳正被击中嘴巴。

门牙虽然未被打落,但旋即鲜血便从嘴角流出。他顿时慌张不已,“你……你如何敢打我?”

“打的就是你,你这个混账东西,快些滚蛋!”周致怒声说罢,抬起就是一脚。

这一脚踹的可是力气够大。王七向前踉跄几步,登时栽倒在周致刚刚从马厩里清理出来的稀粪上。

王七挣扎着从稀粪堆里爬起来,再也不说话,拔腿就逃。逃出了院外很远,这才恶狠狠回头说道,“周家小子,你等着,看我不去请群长大人来,看群长岂能饶你?”

第四十三章 为兄其实很佩服你

周致说打就打,动作实在是太快,周何氏和周绿云一时间都看的呆了。当王群头灰溜溜的爬起来狼狈的逃出院外,母女二人才悠悠的缓过神来。

周何氏顿感眼前发黑,身体摇晃,实在站立不住,慢慢倒身下去。还好旁边的周绿云反应够快,本能的扔掉了手里的鸡蛋,双手从后面抱住了娘亲,才让她免于倒下。

倒是小弟周少成睁着一双小眼睛,刚才看的非常解气,忍不住拍起来巴掌,稚气的抬起小脑袋,崇拜无比的朝周致说道,“哥哥,打的好,就该狠狠打那王八蛋。”

周致哑然一笑,疼爱的伸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小脑袋,朝娘亲和姐姐看过去。

此时娘亲周何氏的一双眼睛正痴痴的盯着周致,浑然像是从不认识周致这个儿子一样。姐姐周绿云也是一脸郁闷,他知道周致这次的祸闯大了。

“娘……我……”看娘亲此时一副伤心恐惧无比的神色,周致支吾着不知说什么好。

过了好大一会儿,娘亲周何氏才缓过神来,双目含泪道,“小致,你如何就打了那群头大人,这可让为娘如何是好?

你爹爹又不在,今日为娘就做主了,你快快去寻找一买家,将我家那八亩田地卖了,不管卖得多少银两,都去送给那群头大人,让他消了气才好。”

周何氏的脑子还算清醒,她知道眼下责备周致已毫无用处。

群头虽只是个小吏,但怎么说也算是个官了。周致一个穷苦百姓打了官,群头真若是揪住不放的话,事情必然会越闹越大,周致必吃牢饭无疑。

庆都县衙的牢饭可不是那么好吃的。周何氏曾听说过有几个吃牢饭的人难以忍受牢狱中的苦痛,死在了牢中。

眼下出了这样的事情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让群头消了气,让他不再和周致计较,让这件事情平安过去。而让群头消气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多送银两。

那八亩田卖出的银子不止五两,多出来的也一并送给那群头。群头又是一个喜欢受贿,见钱眼开的人,想来可能就会原谅周致了。

至于卖了田地之后,周家的日子以后何以为继,眼下还不是考虑那些的时候,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娘亲,这如何能行,卖了田地我们家还如何能活下去?人是小致打的,小致一个人承担,娘亲就不要为小致操心了。”周致说道。

“唉!我的儿啊,你如何就不听为娘的话了?快去,不要再让为娘费心了。”周何氏一脸焦急起来,说道。

周致已打定了主意,田地是说什么也不能卖的。可是娘亲这样一副伤心的态度,这让周致很为难起来,他一时不知如何劝慰说服娘亲。

王群头身上沾满了稀粪,从周家狼狈出去,白岳村街上有些百姓就看到了。猜想这次定然又有热闹看了,一时间便纷纷来在周家院外。得知了事情的经过,众人无不窃窃私语,“这周致小子胆子太肥了,竟然打了群头大人。那群头现在就去请群长大人了,这下估计周家是过不去这道坎儿了,唉!周家这下就完了!”

有友好的乡邻,一时为周家惋惜不已。

这几日周少成病的不轻,消息传的沸沸扬扬,白岳村的人都知道了,张虎蛋儿自然也得到了消息。他家和周家历来走的亲近,张虎蛋儿和周致又是从小的玩伴儿,张虎蛋儿自然也对周少成的病十分担心。所以便每日至少一次往周家来看望。

今日张虎蛋儿俨然是没吃早饭便过来了。

见周致家院外围了很多人,张虎蛋儿不明原因,便旋即分开人群进了院里。

看了一眼周致,又看了一眼周何氏,张虎蛋儿问明了缘由。他的脸色在瞬间发生了诸多变化。

先是惊异,周致在田间摔倒昏迷后虽说有了很多变化,但要说他有胆量打王群头,张虎蛋儿还是不大相信。饶是他张虎蛋儿是个泼皮头头,轻易也不愿招惹王群头,毕竟民不与官斗嘛。

再有,张虎蛋儿很清楚周致家的八亩田是周家的命根子,没有了田地,周家就活不下去了,一时脸色凝重,也为周家担心起来。

张虎蛋儿略微想了想,朝周何氏说道,“婶婶先不要急着让小致卖那田地,说起来我和那王群头相识,不若我去劝劝王群头,看他能否给我张虎蛋儿一个薄面,不和小致计较了。”

王七是白岳村的邻村召庄人,召庄也有几个泼皮闲汉。张虎蛋儿经常去召庄和那几个泼皮闲汉们胡混,自然也就和召庄的很多人相识,也就认识了王七王群头。但也只是一个相熟的关系,他们并没有什么深交。

不过张虎蛋儿是附近混混的头子,很有点儿威望,张虎蛋儿自忖王七是有可能给他这个面子的。

周何氏闻言,立时眼前一亮,道,“那感情好,虎蛋儿啊,你不妨就去试试看,务必要想办法让群头大人消了气,婶婶这里先行谢过你了。”

“婶婶这是说的什么话?小致的事就是我张虎蛋儿的事,我这便去了。”张虎蛋儿说完,转身便走。

办这种事情必须要抓紧,不然等到王七去请了群长,那事情就闹的大了,也就更加难办了。

周致虽然还想和王群头一直斗下去,不想服软,但眼见娘亲周何氏为自己如此揪心,虎蛋儿哥也是好意,也就强忍着没有拦下张虎蛋儿。

不过周致还是紧追着张虎蛋儿叮嘱道,“虎蛋儿哥,你去了切不可表现的十分软弱,那群头若是想要钱可是一点儿都不能给。

小致今日既然做下了,就绝不会怕了他,大不了让小致去吃牢饭而已。”

张虎蛋儿拍了一下周致的肩头,苦笑道,“呵呵!小致呀,你……唉!不说了,为兄……为兄其实很佩服你的。”

说完,再也不做停留,匆匆的去了。

张虎蛋儿还没离开多久,就听院外有人喊道,“快看,王群头领着群长大人来了,这下可真是糟了,周家这回可是真要完了!”

第四十四章 这是规矩

周何氏听到说群长大人来了,吓得一时面色苍白如纸,若不是有周绿云在一旁搀扶着她,估计此时早已瘫软于地。周绿云也是一脸惊惧,迷茫的看着院外。

小弟周少成毕竟年龄还小,可能还不太晓得这里面的厉害关系,他还是一脸敬佩的望着哥哥周致,两只小手不停的在肚腹上轻轻揉着,看来他的肚子还是有些疼痛。

此时的周致除了为娘亲担忧外,倒是一脸坦然。他已经做好了迎接群长的准备。在他想来,群长若是一个知情达理,体恤百姓的人,也不一定会把自己怎么样了。毕竟是王群头狮子大张口,故意刁难。

群长若和群头王七是一类货色的龌龊小人,那便少不了和他发生一番争执,今日怎么说也是这样了,也没必要惧怕群长。终归是打了群头,大不了就是将事情闹到县衙,自己去吃牢饭了事。

当然了,他去吃牢饭了,家里的日子会更加难过,这样看来他不为家庭负责,倒是显得少了些责任心。但在这封建的大明,事情的发展哪里会做到事事周全?

尽管说作为一个穿越众,还想在这大明读书科举,有所作为,但事不由己,也只能听之任之了。

他也曾想到,这是大明弘治时期,所谓的弘治中兴,清平盛世,难道自己就遇不到一个好官,一个真正为民请命,为民做主的人了吗?

“群长大人请看,就是这小子刚刚打了小人,他家的官马拉了稀粪,他竟然还出手打人,简直是目无王法了。”王七刚刚进了院儿,便恶狠狠的手指着周致朝一个中年男子说道。

而此时的周致目光全部落在了那中年男子身上。中年男子头戴一顶灰色布巾,身穿青衫,相貌周正,俨然是周致前几日背着小弟去看病,在郎中邱回春家所遇到的那中年男子。

那中年男子也同样用惊异的目光正看着周致。

在王七身边站立的则是张虎蛋儿。

张虎蛋儿没等走到王七家,就在路上遇到了他。那王七正气势汹汹的领着群长前来。张虎蛋儿上前搭话,王七开始时候还和张虎蛋儿说话客气,可闻听张虎蛋儿是来为周致求情的,他仗着群长在身边,立时和张虎蛋儿翻脸了。

说今日一定要周家变卖了家产,不只是要罚五两银子了,这次要罚银九两,同时还要将周致送去县衙,让知县老爷处置。

官马死了罚银十两,王七这样的罚银俨然和官马死了相差无几了。

也难怪了,王七作为群头,虽说是个小的不能再小的官,但也从来没受过今日这等窝囊气,他如何能承受的了,这仇是必须要报的。

民间代养官马的检查完全是由群头负责,群长则是只听群头的汇报。除非到了万不得已,出了群头难于处理的事情了,群长才会亲自出面。

别看群长也是个小吏,但俨然就有点儿官的威严了。尤其是在乡村里,群长这不是官的官很让百姓们惧怕,因为他毕竟和县里主管粮马的主薄来往密切。

说起来群长因为官马的事情来过白岳村的次数屈指可数,所以很多人并没见过他,周致更是未曾见过。

虽说和这中年男子有过一次交集,但人家竟然是群长,周致还是上前拱手,很恭谨的说道,“小子见过群长。”

周致这是打算先礼后兵。

那中年男子这才缓过神来,将周致拦下,转头朝王七道,“你说的就是他打了你?”

“正是这狗崽子!”王七手指着周致,恨不得一口吞下周致,恨恨道。

啪!啪!

两记清亮的打耳光声音响起,悠悠飘荡,传出很远。

院外的百姓起初以为是群长打了周致两个耳光,待到定睛看时,不由得呆了。

但见王七此时正双手捂着脸颊,惊恐万状的痴望着那群长。

群长冷声道,“王七,知道我为何打你吗?”

“这……小人实在不知。”王七说话的声音发颤。

“我来问你,他家的官马死了吗?”

“没有!”

“没有你为何故意刁难,要罚银五两?”群长追问。

王七本想说官马拉稀粪病了就要罚银,但最终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出。毕竟王七不傻,以往遇到这样的情况,群长都会给他做主,支持罚银的。而且在来时的路上群长也说要好好整治教训一下周致这个养官马的刁民。

可当看到周致,群长便变卦,这分明是说明群长和周致有关系。

王七暗暗想到,怪不得这周致上次就想要打我,这次终归是打了,原来这小子是有仗势呀。

唉!都怪我,也不提前摸摸底,这周致原来是不能惹的主儿,我却瞎了眼睛去招惹他,这顿揍可是挨得不冤呐。

王七想到这里,再也不犹豫的快步上前,朝周致深鞠一躬,道,“周家小哥,刚才是我王七多有冒犯,还望您恕罪则个!”

形势转瞬即变,弄得院外看热闹的百姓懵坑不已。周何氏此时也是迷惑不解,一时转不过弯来。张虎蛋儿也是惊讶万分,同时也不禁喜上心头。有了群长为周致做主,周家这道坎儿算是过了。小致竟不知何时认识了群长,真是不可思议,小致越来越让我看不透了。

周致却很快反应过来,不由得嘴角微微扬起露露些许笑意。暗道,看来这群长是个知恩图报之人,没想到在邱郎中家自己一个无意的行为竟让自己脱了困境。

群长看王七表现不错,朝王七道,“哼!以后做事要长些眼睛,若是再有今日之事发生,你这群头就不要干了。”

他有罢免群头的权利,而群长的任免权则是在县里的主薄手里。

群长这时才郑重的朝周致一抱拳,道,“周致兄弟,刚才这王七多有冒犯,你还需看在为兄的面子上放他一马。呵呵!周致兄弟,你可能还不知为兄姓名吧?为兄名叫吕行川,便是这附近几个村庄的群长。”

我的天!原来周致还不知道群长大人的姓名,这群长就为周致如此出力,真不知道这周致是如何攀上群长大人的。真是羡慕死个人呦!

刚才群长吕行川朝周致一抱拳,可谓给足了周致颜面。周致立刻热情说道,“吕兄初来寒舍,还请屋里坐,喝杯热……热水吧!”

本想说喝杯热茶,突然想到家中穷苦,根本就没有茶,所以便随即改成了热水。

吕行川还真是会来事,索性说道,“周兄弟客气了,在你家就是能讨得一碗井水,为兄喝来也是甘之如饴。”

给面子就要给到底,这是规矩啊!呵呵!

第四十五章 聪明的小弟

周致和群长吕行川谈笑风生的朝屋中走去,不知羡煞了院外围观的多少百姓。都是暗暗想到,周致小子真是出息了,竟然和群长大人有这等关系,这日后再和周致小子说话,可是要注意些了。

群头王七此时被冷落在院中,他眼看着群长和周致进屋去,他现在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顿感尴尬无比。而且王七还恍惚感到院外那些围观的人看他的眼神和从前相比大不一样,充满了鄙夷和可怜。

尤其是身边的张虎蛋儿朝他狠狠的吐了一口唾沫后,扬长而去,这更是让他心绪不宁,无地自容。

周何氏此时终于缓过神来,不由的出了一口长气,面色也缓和了下来。暗道,我周家这是遇到贵人了,群长大人就是贵人啊。

扭头看一下周绿云,道,“小云,还愣着作甚,快去烧水伺候群长大人,我们周家可是一定要好好答谢群长大人。”

见娘亲没事儿了,周绿云便忙不迭的点着头,“嗯,我这就去烧水。”

言罢,松开了娘亲周何氏,小跑着进屋烧水。

家里实在穷苦,几乎连把像样的椅子都没有,周致便领吕行川进了自己的卧房,让吕行川坐在炕沿。

“行川兄且稍等,我这就去给您烧水来喝。”周致和颜一笑道。

“呵呵!不必了,来,周致兄弟,坐这里,为兄有几句话要和你说。”吕行川尴尬的一笑,拉着周致坐在他身边说道,“说起来为兄甚是惭愧,那日在邱郎中家和兄弟相遇,是兄弟救下了家父的性命,为兄应该好生感谢才对。

可那日为兄走的匆匆,连兄弟的姓名都没问。不成想今日又因王七谎言欺骗与我,竟然跟他来兄弟家寻事,这让为兄心中更是愧疚啊!”

他作为群长,能对周致这样一个穷苦子弟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不得不让周致心生感动。周致便笑道,“呵呵!吕兄这不是为小弟做主了吗?小弟感激不尽呐!说起来王七也的确欺人太甚,上次我家官马养的健壮无比,他还要故意刁难,勒索财物。

今日他又羞辱家母和小弟,实是让小弟难以忍受,才出手打了他。”

“王七就是应该好生教训,对了,刚才在院中看见你那小弟了,这几日他的病可是痊愈了?”吕行川一副担忧模样,轻声问道。

他的话音刚落,周少成双手捂着肚子进了卧房,一脸的痛苦之色。

“小弟,你的肚子又疼么?”周致立刻站起,急急问道。

周少成苦着脸说道,“刚才狠狠的疼了一下,现在……现在又不太疼了!”

周致的眉头微微皱起,小弟的发烧明显减轻了很多,可总是喊着肚子痛,这到底是何原因,该不会还有其他病症吧。

这样想着,脸上不禁浮现些许忧虑。

吕行川也是微微皱起眉头,说道,“小弟这病症莫不是那邱郎中没有看透?周致兄弟不若再去镇上寻个郎中好生看看。”

周致轻轻点头,小弟若总是喊肚痛,那必须要寻良医诊治了。此时周少成却送开了捂着肚子的小手,道,“不痛了,现在一点儿也不痛了,哥哥不用为我再费心去寻郎中了。”

说完周少成还煞有介事的挺了挺肚子,小模样甚是可爱。周少成忽而歪愣着小脑袋看了一眼吕行川,噘着嘴说道,“群长大人,那群头好生可恶,来我家都好几次了,每次都要勒索五枚鸡蛋去,哼!”

鸡蛋一直是周家这样一个贫苦农家的宝贝,这几日周少成生病,娘亲才舍得让周少成吃上几枚。平时周少成虽看着鸡蛋很是眼馋,但却吃不上。小孩子就把那几枚鸡蛋当成了大事,此时说了出来。

岂止是小弟周少成,就是连周致也拿那些鸡蛋很当回事。毕竟穷苦的周家就指望着卖了鸡蛋换些油盐度日。

早就有心要好好教训一顿群头王七,让他将勒索周家的东西全部吐回来,此时终于有了机会。

周致便朝周少成努努嘴,小弟真是聪明,眨巴了几下眼睛,立即改口道,“不对,是……是每次都要勒索二十个鸡蛋,这样算下来都……都有六十个鸡蛋了。”

周少成才刚满六岁,从未蒙学,一个字都不认识,可算起数来却算的很快,真是奇了。周致暗暗想到,难道这就是天分吗?小弟天生对数字敏感,怎么以前就从来注意到呢。

吕行川作为群长,他对属下的群头的作为其实很清楚。群头们经常勒索一下代养官马的穷苦农家,都是三五枚鸡蛋或是一两升米面之类的。他也知道说起来这些东西都是微不足道的,可对穷苦农家却很重要。但终归还能让那些穷苦农家能够接受,他也就不再过多的管束。

刚才本来听周少成说一次五个鸡蛋,可周致只是看了他一眼,便立刻改成了二十个。吕行川哪里会不明白周致的心思。他并不点破,心头暗自笑了一下,随后朝屋外大声喊道,“王七,进来!”

周家院外围观的百姓此时已经散去,只剩下王七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院里。群长大人还在屋里说话,他有心离开却又是不敢,生怕群长再有事喊他,所以便乖乖的站在院里等群长出来。

群长呼喊,王七不敢怠慢,小跑着便进了屋,低头哈腰一脸谄媚的小心问道,“群长大人唤小人何事?”

吕行川脸色微沉,说道,“刚才我得知了你三次总共从周家拿走了六十个鸡蛋,这六十个鸡蛋你要即刻还回来。另外,你也看到周家贫苦,我这位小弟又在生病,你就回家再取一只不生蛋的母鸡过来,让我这小弟好生补养一下。”

“六十个?……这……”王七哭丧着脸摸了摸头上的那顶小帽,偷眼瞅了一下吕行川,却不敢说下去了,朝周致尴尬的一笑,扭身便急急的回家取东西了。

周何氏和周绿云在灶屋忙碌了一会儿,便将水烧好,周何氏端着水碗进来,朝吕行川微微一福,轻声说道,“群长大人请喝水!”

吕行川急忙接碗过来,旋即站起,不安道,“有劳婶婶了。”

说起来吕行川年近四十,周何氏才刚刚三十五岁,此时却因周致而喊周何氏为婶婶,这让周致听来有些过意不去。但看吕行川一脸真挚,浑不在意,周致也就不便说什么了。

周何氏出屋后,吕行川端起水碗,喝了一口热水,朝屋内四顾看了几眼,忽而瞥见在炕头上放着的那一摞书册,吕行川不禁一脸惊讶。

一个穷家小子读书,这在任何人看来都有点儿不可思议。

吕行川旋即问道,“周致兄弟,莫非你也读书?”

“嗯,闲暇时节是读些书的,胡乱看看而已,呵呵!”周致淡然一笑道。

吕行川轻轻点头,说道,“你我真是有缘,说起来为兄也算是读书人啊!只不过……唉……”

第四十六章 不第老童生

吕行川家住舒吕村,舒吕村在白云村东稍稍偏北,紧邻着召庄,和白岳村相距不到五里地。

他的父亲,就是周致在邱回春郎中家看到的那位肥胖老者,名唤吕秋山。吕秋山在早年间和人合伙做过几次贩马生意,积攒了些家资,便在舒吕村置买田产。

到了现在吕家已然有良田两百余亩,日子过的虽不算豪阔,比不得像白岳村陈家和岳家这样的富裕大户,但也算是殷实的上等之家了。

吕行川小时候长的单薄瘦弱,不能跟着父亲做生意,于是吕秋山便送他到信县妹妹家读书识字,打算走科举一路,万一能搏个功名出来,那不是光耀门楣么。吕行川从小苦读,待到十八岁之时回家来参加小考,顺利通过了县试、府试,可是在院试一关受阻,由此落了一个童生的身份。

说起来十八岁有个童生的身份也算着实不错了。在家好好读书,等待后年再考,又多读了不到两年书,那考中了秀才还不是十拿九稳的事情吗?

小考每三年考两次,可吕行川就从十八岁考中童生之后,一直考到了今年的三十八岁,经历很多次的小考,秀才俨然和他无缘,仍然还是个童生,可谓不第老童生。

每逢和人谈及此事,吕行川都极其尴尬忧心。在这些年里,吕行川和县衙的主薄相识了,便谋了一个群长。吕行川一心科举,对这群长之位并不是太在意,所以他几乎常年在家中苦读,并不爱抛头露面。

吕行川将自己的这些说完,最后是一阵子的长吁短叹。

周致听了也是唏嘘不已,“白发童生”“寿星举人”可不是随口说说的,活生生的例子就摆在眼前啊。

对吕行川刻苦读书还屡考不中,周致也没有办法。科举就是这么难,唯一的办法就是苦读,苦读再苦读。

周致微微思索了一下,安慰道,“小弟只是胡乱读书,现在连四书都未读完,对制艺八股一窍不通,也帮不上吕兄的忙啊。

吕兄书读的自然很多,想必也背诵如流了,在小弟看来吕兄一直未中秀才,可能还是时候未到。毕竟这科举之路艰难无比,却也强求不得。

吕兄既然决定走这科举之路,那就不必整日因为不中而烦恼,平心静气,将事情看的淡一些想来会好些。”

只能是这样安慰了,可这话说起来谁都会说,可真让吕行川彻底放开,心里没有压力不带任何负担去考试,那还要看吕行川的个人心理素质了。

吕行川沉默不语,良久问道,“想来小弟读书也是要参加科考了?”

他问的其实是句废话,不参加科考读书做什么呀?可在他想来,毕竟周致家是这样穷苦的家境,读书很耗费银钱,周家能供的起吗?

没有十年八年的闭门寒窗苦读,想考个功名出来那和做梦没区别。可周致是农家子弟,必须还要耕田劳作。“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周致是断然做不到的。

时间没有,家境不允许,所以周致读书要科考在他想来是行不通的。

吕行川没料到周致几乎没有考虑便重重点头道,“嗯!小弟确实也想参加科举,虽家境如此,但小弟志向已定,定然会矢志不移,付出努力。”

周致和吕行川一见如故,自己的志向没必要隐瞒他。周致此时说话目光坚定,俨然信心十足。

坐在周致身边,感受着周致散发出来的那股信心,吕行川不由得暗生感慨,家贫不堕其志,虽逆境亦怀信心,实在是我吕行川学习的楷模呀。

一个农家穷苦子弟尚且能如此有信心,我吕行川何来就灰心丧气了呢?继续闭门苦读,此生不渝其志,我就不信了,就考不出一个秀才来。

此时的吕行川想开了很多,脸色平和下来,和周致又闲谈几句便和周致告辞。

周致和吕行川可谓一见如故,甚是投缘,周致连忙站起身,本想留下吕行川在自己家吃饭,但家中实在没什么好吃的,只好歉意的一笑,了之。

吕行川在临走之时,叮嘱周致一定要好生养好那官马,官马拉稀粪要尽快想办法。虽说他是群长,但官马死了是要报备县里的,他也无法承担。

他知道周家穷苦,最后竟然慷慨的拿出来几两散碎银子要送给周致,一来是让周致抓紧给官马治病,二来是看小弟周少成的肚痛是否尽快能好起来,若是不能让周致隔几日带他去镇上诊病。

吕行川这是把周致当成亲兄弟般看待了,他来了周家一趟,其实他还是受益不浅的,最少周致那股信心感染了他,让他振奋起来了。

无功不受禄,君子之交淡如水,无缘无故周致岂能要吕行川的银子,两人就在院里推让起来。

此时正赶上群头王七左手提着一个小布袋,里面装了六十个鸡蛋,右手提着一只肥胖的母鸡进院。

他眼瞅着吕行川这样对待周致,更是心内惶惶,这周家的官马以后我是不能来干涉了。想来官马就是死了,这周家也不一定会什么损失。这周致就是一位小爷呀,我王七是惹不起了。

周致分外坚决,吕行川最后只好作罢。

王七将鸡蛋和肥鸡交给了周何氏,便小跑溜丢哈巴狗似的跟在吕行川身后走了。

收回来鸡蛋,又得了肥鸡,眼见周致和群长大人称兄道弟,关系匪浅,周何氏和周绿云早已满面喜色。周致进屋后母女二人对周致自然好一番夸赞。

“小致自从摔了那一跤昏迷后,真是变化太大了,变得娘亲都不敢相信了。”

这样的话娘亲已经不知说过多少遍了,周致只有淡然一笑置之。

中饭自然是要炖那只母鸡的。有了上次周致清炖大雁的办法,姐姐周绿云便抢着去杀鸡做饭了。

群头查看官马的事情虽说搞定了,可现在周家还是有两件烦心事。小弟周少成的肚子痛能不能尽快好起来,官马能不能再用炒高粱面的方法喂好。

小弟的肚痛需要随时观察,若再有几日还是这样阵阵疼痛,那必须要寻良医。

对于官马,周致在午后又炒了更多的高粱面喂了,细心观察半日,若是还没有好转,那事情就真的难办了。

白岳村附近没有兽医,据说庆都县倒是有个兽医,医术不高不说,收费还颇贵。

周致的一颗心始终提着,好在傍晚时候黑稞马终于好起来,不再拉稀粪,这让周致顿时欣喜若狂。

正心情舒畅的看着黑稞马吃草料,院里响起来一个声音,“周家小子在家吗?”

声音虽说不大,但周致听的清楚,转头看去,正是“破谜童子”王老伯。

王老伯轻易不登门,不知他擦黑来了何事,周致便急急的迎了上去。

第四十七章 该来的总会来

周致每逢看到王老伯,都要忍不住想笑,这白胡子老头太像老顽童了。穿越到大明还能遇到老顽童,说起来也真是一件快事。

可今日周致明显笑不出来了,只见王老伯一脸凝重之色,和往日里那嘻嘻哈哈简直判若两人。他还不停的小心四处张望,神秘兮兮的,看样子是担心有人发现他,显然是有大事。

周致急忙问道,“王老伯,我在的,你有何事?”

王老伯压低了嗓音道,“进屋说话。”

说完未等周致在前引路,他倒是急急的进屋而去,周致随后跟了进来。

娘亲周何氏和姐姐周绿云此时正在做晚饭,见了王老伯自然是要打招呼。可王老伯却面色严肃的拦下,拉住周致的手直接进了里屋。

北方农村穷苦农家的房子布局都差不多,外屋做饭,里屋就是睡觉的地方。至于客厅什么的,农家哪里用得着?进到里屋,王老伯在炕沿上一坐,长长的舒出几口气,这才说道,“周家小子,你家官马可还拉稀粪?”

周致不知他何意,便如实说道,“说起来昨日小侄发现了官马拉稀粪,便想了个办法让它止住了。可没成想今日官马又拉起稀粪,小侄还没来及让它止住,那群头就来了。

不过现在好了,小侄仍然用昨日的办法,此时官马已然好了,也有了精神,和往日没有多大分别了。”

治官马拉稀粪的方法可是自己的专利,周致现在还不想传扬出去,所以也就没有说出。

王老伯其实是个聪明人,周致不说,他也就不问。反正他知道周致这小子是格外能行了,制作出了风箱,而后又和群长大人有了那般友好的关系,等等这些,足以说明这小子神乎其神,难以想象。

他此时甚至想到,周致在田间种下的那些蔬菜,说不准在冬季里还真不会被冻死。

王老伯捻了一下胡须,摇头晃脑道,“这就对了,这就对了!周致小子,你可曾想过‘马大爷’为何突然间拉起稀粪?”

这个问题周致还真是想过,按理说他每日里精心伺候,饮水都是用温水,从来没敢用过冷水饮马,这几日里每日都是天气晴朗,而且这个时节也正是官马上膘的时候,为什么就病了呢,周致百思不得其解。

看了王老伯一眼,周致摇头道,“小侄还真是不知。”

王老伯面色一喜,随即像那说书的先生一样,说道,“你当然是不知了,还是让老夫来告诉你吧。说来老夫年龄大了,便有了个起夜的毛病。昨夜三更天老夫去茅厕,突然看见两条黑影从老夫家门口经过,当时吓得老夫就是一激灵啊。

三更天了,这会是谁呢?他们两个有何事呢?老夫一时就起了疑心,便悄悄尾随在后。

老夫这一跟踪可就了不得了,你猜怎么着,那两条黑影直接就来了你家。他们四处张望了一下,就进了马厩。

老夫当时想他们二人可能是偷马贼。当是老夫就想高声喊叫,惊扰了你们,可你知老夫年迈,万一若是被那两条黑影发现,想来老夫这条命就要嗝屁喽。

可喜的是他们二人在马厩停留时间不长就出来了,并没偷马,老夫一时也就心下大定了。

可今日听说了你家官马拉起来稀粪,老夫便全明白了。那两个黑影是来给你家官马下药使坏的。”

周致听完,稍稍激动了一下随后就沉静下来。该来的总会来,得罪了陈文举,他们也到了应该报复的时候了,可没想到他们竟然使用了这样一个卑劣的手段。

旋即又想到今日王七为何来的这么早了,绝对是陈家的人告诉了王七,王七才会来势汹汹,像是提前知道我家官马拉稀粪之事。

当然了,周致也想到了会是其他人,可在白岳村,周家一直老实本分,只有周致近来得罪了陈家。除了陈家,再也没有任何有冤仇的人。

周致旋即问道,“王老伯可曾看到那两个人的面孔。”

“这个倒是没看到,一来昨夜太黑,二来你知老夫年迈,不敢离得他们太近了。”王老伯面带惋惜之色,说道。

没看到就没看到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们没有得逞,必有后招。周致如是想到。

王老伯能偷偷来告知自己这些,已十分难得。谁也不是傻子,王老伯知道周致得罪了陈家,这两条黑影很有可能就是陈家派来的。王老伯前来说出这些,显然有被陈家知晓的可能,这样看他冒的风险还是很大的。

想到这里,周致朝他深深一拜,道,“小侄多谢老伯,若不是老伯,小侄还蒙在鼓里。”

“呵呵!不必谢我。你小子日后小心便是,老夫走了!”说着话站起身来,此时外面已然全黑下来,王老伯就悄悄的趁着夜色离开。

王老伯一边走一边心中暗道,那日在晒谷场猜谜语之时,这周致小子为老夫留了颜面,今日老夫担了偌大干系前来告知,也算是报答他了。

送走了王老伯,周致回屋。

刚刚周致和王老伯在里屋说话,娘亲周何氏和姐姐周绿云自然听的很清楚,她们的一颗心立刻提了起来。娘亲周何氏苦着脸说道,“我们周家这是怎么了?事情接二连三的出,这日子可是如何过的下去呀。”

周致急忙安慰道,“娘亲不必烦恼,小致能处理好此事的。”

姐姐周绿云也很担心,但此时绝不会像娘亲一样唠叨,相反她还安慰起了周何氏,道“是呀,娘亲,刚刚小致说的对,小致能处理好此事的,你没看今日小致是如何整治那群头的么?我们周家有了小致,什么事情都会解决的。”

话虽然这样说,但她着实也为周致捏了一把汗。

不过周何氏听儿女们都这样说,又想想现在的周致已今非昔比,俨然成了家庭名副其实的顶梁柱,也就心下踏实了不少。

晚饭过后,周致又询问小弟周少成的肚痛,小弟说只是时而微痛,周致内心稍安。不过还是把他安排到了娘亲和姐姐的房间睡觉,以方便她们随时观察照顾小弟。

周致随后去了马厩,蹲在马厩一角,细细盘算起对策来。

第四十八章 引贼入彀

对方在官马上下手,不得不说是一个很毒辣的办法。官府规定,官马死了要罚银十两,周家穷苦,只能被逼的变卖田地交罚银,最后落一个为奴为仆或是流离失所的凄惨下场。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周致不想做什么恶人,但绝不想做一个任由别人随便欺侮,任由别人骑在脖子上拉屎也不吭气的老实软弱的人。

此时周致的两道目光分外冷冽。

在他想来,既然他们开始动手了,官马不死就绝不会善罢甘休。今日自己治好了马拉稀粪的消息对方现在可能知晓,所以周致判断今天半夜他们很有可能再次给官马下药。

好在此时刚交一更天,村里的很多人家刚刚吃了晚饭,街上甚至还可以看到人,自己应该还有准备的时间。这一次一定要让他们知道我周致的厉害。

今夜注定是一个不眠夜了。

、、、、、、

一轮缺月斜斜的挂在西天,洒下朦朦胧胧的光华,几米之外便看不清楚人的面孔。此时正是三更天,村里村外万籁无声。

两条黑影一前一后缓缓出现在周家院里。他们先是朝着房间鬼鬼祟祟的看看,房内悄无声息,两人互相对视一眼,便一前一后走向马厩。

一人在外放风,其中一个人直接进了马厩。

院外墙角处一双阴冷的眼睛正屏息注视着他们。忽然这人缓缓站起身子,他有了成年人的个头,面目俊朗,一张脸棱角分明,正是周致。

周致捏住了鼻子,发出一股公鸭嗓般的声音,颤巍巍的说道,“你们两个偷马贼,竟敢来偷周家的官马,看我明日不告诉周致,让周致小子去报官。”

寂静的深夜里,周致这怪异的声音虽说不大,但立刻让两个黑影吓得一哆嗦。刚刚进了马厩之人还没来及点亮灯火,便从马厩内蹦了出来。朝院外墙角处看过去,但见一人正站在那里,朝他们二人张望。

“你是谁?”刚出来的那黑影低声喝问。

“管他是谁?你我的行动被他知晓了断然不行,追,先追上这家伙看看他到底要作甚,若是胆敢胡说的话,就先废了他。”另外一个黑影同样压低了声音道。

“对了,你刚才得手了没?”

“还没来及呀!”

“他奶奶个熊的,你小子就是磨磨蹭蹭的。算了,先收拾了院外这家伙回来再说。”

两人简单叽咕了一下,便朝周致这边飞奔而来。

周致扭身便跑,一边跑还一边用刚刚的公鸭嗓子回头骂道,“你们两只狗贼追我也没用,明日我一定会告知周致小子,让他去告官。”

他虽这样说话,但语气中明显带着怯懦。

两条黑影紧追不舍,周致也便加快了速度。沿着白岳村的那条主街道一直往西,直接出了村。村西不远处就是乱葬岗,此时夜风冷冷,吹拂着乱葬岗里半人多高的蒿草,还有那榆树、枣树等杂木上残存的黄叶,发出阵阵阴寒的声音,令人不禁毛骨悚然。

乱葬岗里多是无主孤坟,还有白岳村里谁家死了孩子,一般也是简单的挖坑埋在这里。白天里,村里那些胆小的人轻易都不敢到这里来,况且是到了半夜三更。

周致很快钻进了乱葬岗那半人高的荆棘蒿草中。两条黑影眼瞅着周致进了乱葬岗,他们不禁停在了外面犹豫不决起来。

“我说刚才你看清他是谁了吗?

“没看清,他如何进了乱葬岗?莫不是……”

“莫不是什么?”

“该不会是鬼魂吧?”

“放你娘的臭狗屁,哪是什么鬼魂,你刚才没听到他说话么,鬼魂还能说话呀?”其中一条黑影明显蛮横,竟然对另外一人大骂起来。

周致突然用十分尖利刺耳的声音喊道,“嘿嘿!怎么的?你们两个胆子小了,不敢随我进这乱葬岗了?哼!量你们也没这个胆子。告诉你们两只狗贼,我已看清了你俩是谁,明日就等着官府来人抓你们吧!

不敢进来就快滚!爷爷可是要歇息了。”

声音如同夜鹰在啼泣,分外难听,更是令两条黑影周身发冷,发根炸起。

不过片刻之后,他们二人对视了一眼,便齐头并进朝周致的方向追过去。周致看的清楚,其中一条黑影手里不知在什么时候多出了一把明晃晃的牛耳尖刀。

看着那尖刀,周致的一双眼睛慢慢眯起来。暗暗想到,作为一个穿越众,难道我还怕了你们两个无知的古人么?来吧,小爷在这里等着你。

心下这样想着,脚步却是慢慢后挪,不时还要高高抬起脚来,才又轻轻落下。

“你们……你们想干什么?手里拿着刀作甚?”周致仍然用尖利的嗓音问道,但明显声音发颤,让两条黑影听了认为周致此时已十分恐惧。

周致恐惧了,那两人的胆气却壮了。刚开始进乱葬岗的时候还有些心底发毛,几乎有点儿不知道迈哪两条腿了。可现在却迈开阔步不断朝周致逼近。

“干什么?今日就是要你命的日子,看你还多管闲事?”手持尖刀的人阴声道。

他们脚下的荆棘和蒿草不知何时被何人已简单清理过,此时这里分明有了一条小路。

周致冷冷的看着他们逼近,怯懦的说道,“两位,你们……小人知道错了,明日不告知周致那小子便是,放过我吧!”

“哼哼,放过你?想的倒是美,你浪费了大爷多少工夫,若不是你周家那官马早已死了!不宰了你难解大爷的心头之气。”

他的话音刚落,却突然“哎呦”了一声,狗啃屎般扑倒在地上。

周致在地上早已提前布置好了几根绳索,专门用来绊人之用。也难怪周致在后退的时候要时不时的高高抬起脚来。

另外一人刚刚开口叫道,“牛哥,你……”话音未落,却是掉在了一个陷坑里。

陷坑自然也是周致提前挖好的。

“哎呦!摔死我了!疼,我踩到什么了?”他立时惊叫出声。

踩到什么了?自然是周致提前在陷坑里放置的木橛子和铁销子之类的尖锐之物了。

周致脸上露出阴狠之色,冷酷无比。他的右手明显握着一把斧头,朝先前栽倒的那人狠狠的便抡了下去。

第四十九章 小凶神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周致自然懂得这个道理。

他还想在这大明参加科举,有所作为呢,岂能因为眼前的两只小毛贼而让自己身陷囹吾,贻误了终生。但必须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两个小毛贼,让他们两人牢牢记住周致这个名字,永远再也不敢招惹周家。

高高扬起的斧头重重落在那人的肋部,那人立时疼的满地打滚,大呼小叫。

他手里的那把牛耳尖刀早已撒手,没入蒿草中。

周致自然是用斧背砸的他,若是用斧刃估计就要来上一个血窟窿,可能会伤及脏腑,那便要有死亡的危险了。这一斧头下去,那人的肋骨折断了几根,自然是无法爬起来。

收拾掉了一个,还有另外一个,周致嘴角微微扬起,流露一丝冷笑,朝掉在坑里的那人冷冷的看了一眼。手里提着斧头弯腰慢慢逼近。

陷坑很深,下面又有很多木橛子,铁销子之类的锐利之物,他的鞋子已被刺透,有的木橛子竟扎进了脚心,疼痛难忍,他的双脚根本就用不得力了,自然无法爬上来。

此时周致目射寒光,冷气逼人。坑中的汉子看的真切,他的身体不自禁的颤抖不止,恐惧道,“你……你想干什么?”

“哼哼,你们不是想要小爷的命么,小爷今日就先要了你的命!”周致狞笑着说道。

“你……我不是有意要祸害你家,是有人指使的。”他吭吭哧哧的说道。

他一边说着,双手一边扒住坑沿,挣扎着妄图爬上坑来。周致扬起的斧头,照准了他的几根手指,毫无表情的便奋力剁下。

坑中人急急抽手,怎奈还是稍稍慢了,这一斧正剁个正着。五根手指,除大拇指外,全部被齐齐砍下。

十指连心,他旋即哭爹叫娘般的狼嚎起来。

眼看两人都无力反击了,周致又是冷笑一声,左脚用力踩在原来手拿尖刀的那人背上,那人还想挣扎,怎奈他微微一动,断了的肋骨便疼痛钻心,立时求饶道,“周致小子,轻点儿轻点儿,我们也是受人指使迫不得已呀。”

周致狞声问道,“说吧,都是谁在背后指使你们这两只狗贼?但有半句隐瞒,小爷便全都宰了你们。”

听周致这样恶狠狠的声音,刚才又亲眼见到周致拿斧头在剁他的时候,周致的眉头都不曾皱一下,这人顿时萎靡道,“小人叫牛德胜,他叫刘娃,我们两人都是召庄人。

就在前两日有人找到我俩,要我俩做一件事情,只要是将你家的官马祸害死,便可得银十两。

十两银子呀,周致小爷,我们俩就是拼了命的去劳作,一年也得不到十两银子,这让谁不动心?于是我俩便答应下来。

本想使用毒药一下子就毒死你家的官马,可又担心官马一下死了,官府会查出来,所以便想起来使用泻药。这泻药连着喂上几日,官马就会不停的拉稀粪,慢慢瘦弱而死。

可不成想这才是第三日,便被小爷发现了,小爷你就看在我二人财迷心窍,不知道好歹的份儿上放过我们吧。”

说到最后,做出一副十分令人可怜的模样。

可周致哪里会动心?脚下用力,牛德胜疼的立时汗珠滚滚而下,难以忍受,连连道,“周致小爷,我的祖宗,小人可是什么都说了,你如何还……”

周致怒声道,“特么的,说什么了?小爷问的你是受何人指使,你却给小爷啰嗦这么多没用的。快说,找上你二人的到底是何人?”

虽说几乎早已确定应该是陈家的人,但周致还是要问的彻底清楚。

“这……小人不……不敢说呀!”牛德胜说道。

“不敢说?行!看来你这条命是不想要喽!”周致冷声言罢,高高举起了斧头。

这次显然是斧刃朝下了。

掉在坑里的刘娃疼的几欲昏迷,面色苍白,除了鬼哭狼嚎般的嘶叫外,还要用一双分外恐惧的眼睛瞧着周致收拾牛德胜。周致朝他看了一眼,骂道,“你这狗贼再敢叫换,看小爷不将你另外一只手的手指剁下!”

只是这一声,刘娃更是吓得不知所措,立时噤声。暗暗想到,这周致哪里是穷苦农家出来的老实小子呀,分明是恶煞,是恶鬼!早知他是这样的人,我们何来招惹他呀?

刘娃和牛德胜平日里亲如兄弟,整日在一起鬼混。但刘娃的胆子明显要小一些,他此时俨然被周致这位小凶神吓破了胆。

他急急说道,“牛哥,说吧,保住性命要紧,那陈家也不一定有这位周致小爷厉害!”

得!他这一下顿时暴露了陈家。牛德胜就是嘴巴再严也毫无办法,况且牛德胜心里早就犯了犹豫。

他仰着一张因疼痛而五官挪移的黑脸说道,“周致小爷,小的说,是你们白岳村的陈家。陈家有个奴仆叫狗旺儿,就是他在前几日找到了我俩。

唉!说起来我俩和小爷您无冤无仇,要不是被那十两银子诱惑,哪里会来祸害小爷呀。”

周致听完,抬起头,深吸一口气,让心情逐渐平息下来。

确定了,终于还是陈家。

陷坑里的刘娃好像还嫌牛德胜说的不够详细,便又接着补充道,“周致小爷,那狗旺儿还说了,这事儿必须要做的隐秘,而且这事儿……”

“这事儿……这事儿如何了?”周致怒声问道。

“狗旺儿还说这事儿要我们一定要瞒着陈老爷。”刘娃短暂犹豫后还是说了出来。

陈老爷便是陈家的族长陈宗鹤,也就是陈文举的父亲。

周致旋即一愣,瞒着陈老爷?为何要瞒着陈老爷?难道陈老爷不让陈文举做出这等卑劣勾当?

可陈宗鹤也不是啥好人呀?难道他的儿子上次在自己手里吃了那么一个大亏他就忍下了?

奇怪!真是怪了!

周致正在寻思之际,牛德胜和刘娃两人说道,“周致小爷,该说的我俩都说了,您看,您看是不是放了我们?”

他们两人的话音刚落,但听乱葬岗外有人叫道,“周致你手持利斧,一人砍伤了两个,还想要了他们的性命,真是心黑手辣,胆子真肥啊!”

第五十章 尤胜几分

牛德胜和刘娃听到那声音立时欣喜万分,急急喊道,“张老大快来救我们!”

他俩因为疼痛,咬的牙齿咯咯的响,说话发出来的声音抖的厉害,让外面那人听了更是骂道,“两个没用的东西!”

牛德胜和刘娃以为可算是来了救兵,可没想到周致却笑道,“虎蛋儿哥,莫要取笑小弟了,小弟只是引这俩小贼来乱葬岗耍耍,要说胆子肥,还是虎蛋儿哥呐!”

乱葬岗外的正是张虎蛋儿。

“哥哥只是逗逗你,小致还当真了,呵呵!”张虎蛋儿一边说笑着一边向里面走来。

张虎蛋儿走近,周致便闻到他身上散发出的一股浓浓酒气。不用问,这定然是张虎蛋儿在哪里喝酒,路过这乱葬岗了。张虎蛋儿作为附近乡里泼皮混混的头头,隔三差五自然会有人请他喝酒。

牛德胜和刘娃本以为张虎蛋儿会给他俩出了这口恶气,收拾周致一顿,可没想到张虎蛋儿和周致说话如此亲昵,两人顿时精神萎靡下来。

张虎蛋儿走近,朝牛德胜踢了一脚,骂道,“祸害谁家不好,竟然祸害起我周致兄弟了,记住了,我周致兄弟是我的亲兄弟,日后若是再敢寻他的事,小心老子要了你俩的命!”

牛德胜和刘娃都是召庄的泼皮闲汉,他们两个自然和张虎蛋儿相熟。因为张虎蛋儿毕竟不是召庄人,两人虽以张虎蛋儿为尊,但和张虎蛋儿并不是很亲近。

张虎蛋儿旋即伸出手将陷坑里的刘娃拉上来,刘娃的脸色已惨白如纸。张虎蛋儿担心他失血过多,会有性命之危,便撕下刘娃身上的衣衫,简单为刘娃包扎一下,骂道,“快快扶上牛德胜,赶紧滚吧!”

他把周致当成了亲兄弟般看待,让这二人滚蛋他还是能替周致做主的。况且即使张虎蛋儿不这样安排,周致也想放他二人离开了。毕竟不能要了他俩的命吧?为这样两个小人物搭上自己一条命,周致哪里肯干?

刘娃忍住脚下和断指的剧痛,一瘸一拐的将牛德胜扶起,两人狼狈不堪的缓缓朝乱葬岗外行去。忽而两人突然想到了什么,又转身朝周致深深一拜,道“周致小爷,今日我二人算是领教了您的厉害,小爷若是日后有用小人的地方,小人自当万死不辞!”

这就是真的服气。

他们总算是见识了什么叫小凶神,周致在用斧头砍剁他们的时候,眼睛都不带眨的,就像是在砍瓜切菜一样自然。一个穷苦农家的子弟,有这样的野性,他们如何能不服。

此时他们脑海里定格的是周致那张面色阴寒,冷酷无比的脸,心里则是认为即使张虎蛋儿也没周致这位小爷狠辣。

周致冷冷一笑道,“记住了刚刚我虎蛋儿哥说的话,此事不可外扬,若是让外人知晓,哼哼!你们就自己去想吧!”

两人鸡啄米般的急急点头。

随后二人又朝张虎蛋儿拜过,这才放心离开。

他们二人走了,周致和张虎蛋儿自然也没留在乱葬岗的必要。两人一边说笑着一边缓步离开。

“小致呀,刚才其实你收拾那俩东西哥哥都看到了,你一个人对付两个人,说实话哥哥还真是为你担心呐!没想到小致竟然这般利落,也这般凶狠。哥哥这才放心的藏着没有帮你出手,就是想看看你的手段。

人都说我张虎蛋儿敢下手,心黑手黑,可哥哥今日看来小致比哥哥尤胜几分呀,哥哥真是越来越看不清你了。”张虎蛋儿感慨道。

“虎蛋儿哥可不能这么说,小致这也是被逼无奈,家里那‘马大爷’若真被他们祸害死了,我周家就全完了。逼不得已,小致才狠了心。虎蛋儿哥,今夜之事可是只能你知我知,切不可告诉其他人了。尤其是我娘亲,她若是知晓了,还不知要为小致担惊受怕多少日。”周致轻声叮嘱道。

张虎蛋儿旋即笑道,“呵呵!长大了,真是长大了,知道孝顺爹娘了。小致,我们都是男儿汉,男儿汉自当浑身是胆,光耀门楣。”

周致暗想,虎蛋儿哥整天把男儿汉男儿汉,光耀门楣之类的话挂在嘴边,真不知虎蛋儿哥就凭这样整日胡混下去,如何个光耀门楣?

张虎蛋儿伸手捅了一下周致,笑道,“对了,小致,你知哥哥今夜去哪里喝酒了么?”

“这个小致如何知道?”周致道。

“呵呵!哥哥今日可是高兴的紧呐!告诉你,哥哥今夜在召庄酒馆来了个一醉方休。舒服,真特么的舒服!”张虎蛋儿说着话,伸展了一下四肢,一副十分畅快之态。

周致问道,“虎蛋儿哥今日到底有何高兴事?”

张虎蛋儿用眼角瞟了一下周致,道,“小致,说出来你也不懂,对了,你今年十五岁了,应该懂了,应该懂了,你虎蛋儿哥看上了一个秀气闺女。

哎呦!那闺女长的那叫一个好!便是召庄酒馆老板娘的独生女儿,名唤李珍珍,小致你就听听,这闺女这名字听起来都无比顺耳。”

听张虎蛋儿这样说话,周致噗嗤一下乐了。

原来虎蛋儿哥是有心上人了,怪不得如此兴奋。

说起来张虎蛋儿今年二十岁了,张老爹为他的婚事不知操了多少心,总想让他娶上一门媳妇,也好收了他的心,让张虎蛋儿好好的居家过日子。

可无论是张老爹说起来谁家的女儿,张虎蛋儿都是一口拒绝。

周致起先得知这种情况,还以为张虎蛋儿是这辈子不立业不想成家呢,原来是他早已心中有人。

想到了这里,周致微笑道,“虎蛋儿哥,既是如此,不若就告知张伯伯,让张伯伯派人去召庄找那酒馆老板娘提亲。”

张虎蛋儿轻轻点头,“嗯!哥也是这样想的。”

随后若有所思道,“唉!只不过召庄的老板娘眼高着呢,虽说我和珍珍都是心下欢喜,可珍珍还真是担心她娘不同意。所以这几日我就整日在那酒馆喝酒,一来方便看到珍珍,二来嘛,自然是设法接近老板娘,让她对她这个未来的女婿看顺眼了不是。”

周致早就听说召庄酒馆的老板娘是个非常爽利,但也非常势力之人。是呀,作为一个女人家能在大明这样一个封建时代开起一个酒馆,足见这个女人的不简单。

两人缓缓进了村,又说笑了一阵,天已黎明,这才分头回家。

第五十一章 陌生妇人

牛德胜和刘娃听到那声音立时欣喜万分,急急喊道,“张老大快快救我们!”

他俩因为疼痛,咬的牙齿咯咯的响,说话发出来的声音抖的厉害,让外面那人听了更是骂道,“两个没用的东西!”

牛德胜和刘娃以为可算是来了救兵,可没想到周致却笑道,“虎蛋儿哥,莫要取笑小弟了,小弟只是引这俩小贼来乱葬岗耍耍,要说胆子肥,还是虎蛋儿哥呐!”

乱葬岗外的正是张虎蛋儿。

“哥哥只是逗逗你,小致还当真了,呵呵!”张虎蛋儿一边说笑着一边向里面走来。

张虎蛋儿走近,周致便闻到他身上散发出的一股浓浓酒气。不用问,这定然是张虎蛋儿在哪里喝酒,路过这乱葬岗了。张虎蛋儿作为附近乡里泼皮混混的头头,隔三差五自然会有人请他喝酒。

牛德胜和刘娃本以为张虎蛋儿会给他俩出了这口恶气,收拾周致一顿,可没想到张虎蛋儿和周致说话如此亲昵,两人顿时精神萎靡下来。

张虎蛋儿走近,朝牛德胜踢了一脚,骂道,“祸害谁家不好,竟然祸害起我周致兄弟了,记住了,我周致兄弟是我的亲兄弟,日后若是再敢寻他的事,小心老子要了你俩的命!”

牛德胜和刘娃都是召庄的泼皮闲汉,他们两个自然和张虎蛋儿相熟。因为张虎蛋儿毕竟不是召庄人,两人虽以张虎蛋儿为尊,但和张虎蛋儿并不是很亲近。

张虎蛋儿旋即伸出手将陷坑里的刘娃拉上来,刘娃的脸色已惨白如纸。张虎蛋儿担心他失血过多,会有性命之危,便撕下刘娃身上的衣衫,简单为刘娃包扎一下,骂道,“快快扶上牛德胜,赶紧滚吧!”

他把周致当成了亲兄弟般看待,让这二人滚蛋他还是能替周致做主的。况且即使张虎蛋儿不这样安排,周致也想放他二人离开了。毕竟不能要了他俩的命吧?为这样两个小人物搭上自己一条命,周致哪里肯干?

刘娃忍住脚下和断指的剧痛,一瘸一拐的将牛德胜扶起,两人狼狈不堪的缓缓朝乱葬岗外行去。忽而两人突然想到了什么,又转身朝周致深深一拜,道“周致小爷,今日我二人算是领教了您的厉害,小爷若是日后有用小人的地方,小人自当万死不辞!”

这就是真的服气。

他们总算是见识了什么叫小凶神,周致在用斧头砍剁他们的时候,眼睛都不带眨的,就像是在砍瓜切菜一样自然。一个穷苦农家的子弟,有这样的野性,他们如何能不服。

此时他们脑海里定格的是周致那张面色阴寒,冷酷无比的脸,心里则是认为即使张虎蛋儿也没周致这位小爷狠辣。

周致冷冷一笑道,“记住了刚刚我虎蛋儿哥说的话,此事不可外扬,若是让外人知晓,哼哼!你们就自己去想吧!”

两人鸡啄米般的急急点头。

随后二人又朝张虎蛋儿拜过,这才放心离开。

他们二人走了,周致和张虎蛋儿自然也没留在乱葬岗的必要。两人一边说笑着一边缓步离开。

“小致呀,刚才其实你收拾那俩东西哥哥都看到了,你一个人对付两个人,说实话哥哥还真是为你担心呐!没想到小致竟然这般利落,也这般凶狠。哥哥这才放心的藏着没有帮你出手,就是想看看你的手段。

人都说我张虎蛋儿敢下手,心黑手黑,可哥哥今日看来小致比哥哥尤胜几分呀,哥哥真是越来越看不清你了。”张虎蛋儿感慨道。

“虎蛋儿哥可不能这么说,小致这也是被逼无奈,家里那‘马大爷’若真被他们祸害死了,我周家就全完了。逼不得已,小致才狠了心。虎蛋儿哥,今夜之事可是只能你知我知,切不可告诉其他人了。尤其是我娘亲,她若是知晓了,还不知要为小致担惊受怕多少日。”周致轻声叮嘱道。

张虎蛋儿旋即笑道,“呵呵!长大了,真是长大了,知道孝顺爹娘了。小致,我们都是男儿汉,男儿汉自当浑身是胆,光耀门楣。”

周致暗想,虎蛋儿哥整天把男儿汉男儿汉,光耀门楣之类的话挂在嘴边,真不知虎蛋儿哥就凭这样整日胡混下去,如何个光耀门楣?

张虎蛋儿伸手捅了一下周致,笑道,“对了,小致,你知哥哥今夜去哪里喝酒了么?”

“这个小致如何知道?”周致道。

“呵呵!哥哥今日可是高兴的紧呐!告诉你,哥哥今夜在召庄酒馆来了个一醉方休。舒服,真特么的舒服!”张虎蛋儿说着话,伸展了一下四肢,一副十分畅快之态。

周致问道,“虎蛋儿哥今日到底有何高兴事?”

张虎蛋儿用眼角瞟了一下周致,道,“小致,说出来你也不懂,对了,你今年十五岁了,应该懂了,应该懂了,你虎蛋儿哥看上了一个秀气闺女。

哎呦!那闺女长的那叫一个好!便是召庄酒馆老板娘的独生女儿,名唤李珍珍,小致你就听听,这闺女这名字听起来都无比顺耳。”

听张虎蛋儿这样说话,周致噗嗤一下乐了。

原来虎蛋儿哥是有心上人了,怪不得如此兴奋。

说起来张虎蛋儿今年二十岁了,张老爹为他的婚事不知操了多少心,总想让他娶上一门媳妇,也好收了他的心,让张虎蛋儿好好的居家过日子。

可无论是张老爹说起来谁家的女儿,张虎蛋儿都是一口拒绝。

周致起先得知这种情况,还以为张虎蛋儿是这辈子不立业不想成家呢,原来是他早已心中有人。

想到了这里,周致微笑道,“虎蛋儿哥,既是如此,不若就告知张伯伯,让张伯伯派人去召庄找那酒馆老板娘提亲。”

张虎蛋儿轻轻点头,“嗯!哥也是这样想的。”

随后若有所思道,“唉!只不过召庄的老板娘眼高着呢,虽说我和珍珍都是心下欢喜,可珍珍还真是担心她娘不同意。所以这几日我就整日在那酒馆喝酒,一来方便看到珍珍,二来嘛,自然是设法接近老板娘,让她对她这个未来的女婿看顺眼了不是。”

周致早就听说召庄酒馆的老板娘是个非常爽利,但也非常势力之人。是呀,作为一个女人家能在大明这样一个封建时代开起一个酒馆,足见这个女人的不简单。

两人缓缓进了村,又说笑了一阵,天已黎明,这才分头回家。

第五十二章 女名医

娘亲周何氏和周致一样,也是一脸惊愕。此时王老伯和那中年妇人已然进了院中。

王老伯仍然是一副老顽童的模样,嘻嘻哈哈的笑道,“周致小子,你家官马拉稀粪,你不是有秘方不外传吗?呵呵!现在可是有人专门来求你了,看你如何打算?”

说着话,回头朝那中年妇人道,“谈郎中,这小子便是那周致,白岳村很能行的人呐!”

闻听眼前的少年郎便是周致,中年妇人明显一惊,峨眉微微一蹙,但随即就面色如常,朝周致一福,轻声说道,“奴家这厢有礼了。”

中年妇人说话之时皓齿微露,声音轻柔,对周致极尽尊重。

周致慌忙还礼道,“这位姐姐可是太过客气了,小子担当不起,不知这位姐姐要寻小子何事?”

未等中年妇人说话,一旁的王老伯急急道,“周致小子,刚才不是和你说过了么,她是专为你那密不外传的医马秘方而来,呵呵!说起来你小子可是摊上好事喽!

她是要花银子买你的秘方呐!”

“这……”周致微微皱起眉头暗自思忖。

说起来只不过是用炒熟的高粱面喂马罢了,这哪能算得上是什么秘方?又见那中年妇女背着药箱,此时一脸真挚,周致便旋即问道,“不知这位姐姐要那方子何用?”

中年妇人道,“奴家是想多学些医术,求取些偏方,记录留存,以著书流传。”

女郎中本来就少见,此时更是听说眼前这位郎中竟是要著书传世,周致顿时好奇心起,正色道,“小子想问姐姐是何方人氏,尊姓高名?”

中年妇人微微一愣,不过见周致举止不俗,说话甚是知礼,短暂沉默了一下随后说道,“奴家祖籍江苏无锡,姓谈,贱名允贤。”

“你是谈允贤?”周致惊叫一声,张开的嘴巴久久未能合上。

“怎么?你认得奴家?”谈允贤惊讶问道。

岂止是谈允贤,就是一旁的王老伯,还有屋门口的周何氏看着周致都是明显一阵惊愕。小致真是神了,何时认识了这样一位女郎中?真是越来越让人看不清了。在田垄栽倒那次昏迷,他到底发生了多大的变化呀。

周致也自知失态,忙忙摆手道,“小子不认识,只是感觉这谈姓少见,故而有此一问。”

他这样解释还算合理,要知道,周致只是一个穷家小子,长这么大最远处去过十余里之外的高昌镇,那还是几年前的事了。其余都是在这白岳村窝着,白岳村里没有谈姓,他不知天下有谈姓也算十分正常。

可事实上,就是周致再怎么历史小白,也是听说过明代著名女医生谈允贤。

古代有四位著名女医生,晋代鲍姑、西汉义妁、宋代张小娘子、明朝谈允贤。

谈允贤位列其中,足见她的医术之高。

周致万万不曾想到穿越大明竟然见到了这位女名医,立时肃然起敬。朝谈允贤深深一拜,道,“原来是谈郎中,小子失敬失敬!”

“奴家只是想求得那医治马拉稀粪的方子,不知这位兄弟要多少银两。”谈允贤说话的声音仍然很轻柔,但周致听的出来,她明显底气不足。

也难怪了,谈允贤只是行脚郎中,走遍各地只为给人医病,只是收取一些成本的药费,并不是想赚多少银钱。所以她身上实在没有太多银两,她担心周致会狮子大张口,那样的话恐怕这偏方可就难求了。

可她作为一个郎中,生在医学世家,从小就对医学痴迷,不得到这样的秘方,实在让她痛惜不已。

另外她在寻求各地治病的偏方之时,却都没花费多少银两,人家都是看她衣着朴素,举止却是非常得体,有的人家干脆就拱手相送了,毕竟只是一些民间流传的方子,并不是什么祖传的秘方之类的,知道的人不止一个。况且每到一个村落,谈允贤便会为人医治一些疑难杂症,很是得到百姓们的认可和爱戴。

周致笑道,“小子哪里有什么秘方,姐姐若是用的上,小子只管告诉姐姐便是,并不需要收什么银钱。”

谈允贤立时一愣,不曾想周致竟然这般爽快,分文不收。

王老伯更是吃惊非小,虎着脸道,“小子,你家很有银钱是不?这送上门来的银钱你如何不要?哼!真是枉费了老夫的一番苦心呐!”

他说的这话倒是不假,今日他闲的无事在村外闲转,恰巧遇到这位背着药箱刚要进村的谈允贤。

谈允贤本是听说白岳村有人能治好马拉稀粪的病症,便来求取。以往求得民间医病的偏方之类的都不曾花费多少银钱,可王老伯却说要想得到周致的医马秘方,需要花上一笔银钱。

说起来这也是王老伯为周致家好。虽说他和周致家一样日子都过的无比穷苦,但王老伯看到周家这些日子总是波澜不断,便心机一动,为周致寻到了这么一个得钱之法。

“这……这如何使得?”谈允贤先是瞅了一眼王老伯,最后将清澈的眸光落在周致身上道。

“如何使不得?谈郎中还请屋里稍坐。”周致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谈允贤不好推辞,便随周致进屋。

王老伯今年虽家里不曾养官马,但对周致是如何治好了马拉稀粪之事早已心痒难搔,也就跟在他们身后进屋。

娘亲周何氏眼见周致对谈允贤这般客气,便吩咐周绿云去烧水。

进屋让座之后,周致一脸崇拜敬仰的就把医治马拉稀粪的法子告诉了谈允贤。

王老伯闻听方法竟是如此简单,不禁唏嘘不已,看周致的眼神都怪怪的。暗暗道,这么简单的法子如何就没有人想到,最后却又着落在周致这小子身上。

谈允贤倒是面色从容,说起来民间很多医治病症的偏方其实都很简单。她从小药箱里取出纸笔,便详细记录了下来。

看谈允贤记录好后,周致又是朝谈允贤一拜,道,“谈郎中,说起来小子还是有事相求的。小子的小弟近几日接连发烧、肚痛、呕吐,还要劳烦谈郎中给医治。”

谈允贤轻轻点头,道,“嗯,奴家其实刚刚在院里已看到过那孩童脸色,确实疾病缠身,需要及时诊治。”

何谓名医?只是简单看上几眼便能看出病症,这才是当之无愧的名医,周致暗暗道。

第五十三章 好恐怖的三个字

周少成的身体一直是娘亲周何氏的一块心病。本来现在不发烧了,可却时不时的轻微肚痛,今日更是刚刚呕吐过,这让周何氏总是揪心不已。

不料周致一个医马的方子竟会引来行脚郎中上门,要为周少成诊病,这对周家来说真是一个莫大的幸运。而且周何氏看女郎中谈允贤,举止端庄,神情肃穆,说话很是得体,绝对不和那些走江湖胡乱骗人的游方郎中一样,周何氏心下立时宽慰了不少。

暗暗想到,连日来困扰周家的各种不顺利莫非就要过去了?

会过去的,我周家是老实本分的人家,儿子周致又是格外聪明知礼能行,天可怜见,我周家的好日子应该是在后头呐!

周绿云此时和娘亲周何氏是一样的心情,她忙不迭的烧好了热水,早已为谈允贤送过来。

谈允贤性格爽直,喝了几口热水,便谈论起周少成的病情。先是简单询问了一下周少成近来的状况,而后让周致将正在外屋探头探脑的周少成喊进屋来。

小弟周少成刚刚呕吐不久,小脸蜡黄,精神有些萎靡。不过他和大多数小孩子一样,说是要治病,便很不情愿。毕竟治病就要吃药,熬制出来的草药是那般的苦,难以下咽,滋味难受至极。

但看周致一脸鼓励,小弟周少成乖乖的躺在炕上,任凭谈允贤的一番查看。

谈允贤查病的方式显然和邱回春郎中有所不同,因她可能看出周少成的具体病症,就直接撩起周少成的衣衫,在他的肚腹上一阵缓缓按压,轻轻抚摸。

直到此时一家人才惊异的发现周少成的肚腹鼓胀的很高,看过去很吓人。娘亲周何氏只是看了一眼,心疼的一双眼里便漾起晶莹的泪花。

谈允贤的手法非常细腻,手掌所到之处让周少成顿感非常舒泰,不由悠悠的会哼叫几声。

此时娘亲周何氏,姐姐周绿云和周致都垂手静静站立在炕下,几乎屏息凝神的一会儿看看赵少成,一会儿又看看谈允贤的脸色变化。

就是连一向嘻嘻哈哈,永远也不会沉稳下来的王老伯,此刻也是默不作声了。

毕竟这是第一次见到女郎中为人诊病,对这个女郎中没有丝毫了解。

谈允贤的面色始终没有变化,总是那样波澜不惊。

只是用了盏茶功夫,谈允贤便停了下来,为周少成将撩起的衣衫整理好。娘亲周何氏颤巍巍的声音问道,“谈郎中,我家小儿病的如何?”

周何氏此时面色苍白,紧张无比。

谈允贤轻声道,“此病奴家是见过的,只不过这小兄弟的病却又极其特殊,发病其实很急,这才几日时间便肚腹肿胀,若不及时诊治,几日后肚痛就会难以忍受,以至……”

她说到这里没有说下去,而是望了一眼周致,又道,“小兄弟的病发病始于盲肠,是绞肠痧的一种。”

绞肠痧,好恐怖的三个字。

娘亲周何氏听到这三个字顿时呆若木鸡,紧跟着便身体摇晃,神志昏迷。

若不是周绿云在一旁紧紧搀扶住她,估计这次周何氏必会栽倒于地。

在大明这个时代,谁都知晓绞肠痧乃是不治之症。尤其是在这贫苦落后的白岳村,人人更是谈起绞肠痧而色变,得了这种病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死。

就在今年,村里像周少成这样大小的孩童就有两个得了绞肠痧,无药可医,最后全都葬在了乱葬岗。

“唉!可怜一个好好的娃子了!”王老伯闻言也是唉声叹气不止。

几个人唯独周致脸色还算正常,不过他的心里却也很不平静。周致其实已经很明白谈允贤说的病情了,疾病始自盲肠,这显然就是后世所称的“盲肠炎”,也是“阑尾炎”了。

阑尾炎在后世颇为多见,也是非常容易治疗的。病情较轻只需服用一些西药即可。病情重的也只是做一个微创的小手术,七八天的功夫即可痊愈。

可这是在大明,这样的病症却是一个大病。甭说是白岳村的邱回春郎中,就是高昌镇上几个有些名气的郎中也是难以治愈的。

在周致想来,谈允贤既然能准确诊断小弟周少成的病症,那无疑她是有办法治疗的。

周致只是稍稍沉默了一下,便慌忙帮助姐姐周绿云将娘亲搀扶到炕上,谈允贤则直接掐着周何氏的人中。不大的功夫,周何氏悠悠醒转,目光呆滞,失神的望着身边的周少成,眼泪止不住的滚滚而下。

小弟周少成其实心思很重,眼见娘亲如此,他知自己的病其实很严重,便也眼泪汪汪的。

周致轻声安慰道,“娘亲,你这是为何?我们守着郎中呢,难道小弟还会出了什么事情么?娘亲只管放宽心,没事的,有了谈郎中,我家小弟的病很快就会无碍,康健如初了。”

姐姐周绿云一颗心也分外沉重,但听周致这样说,她历来是很相信周致的,便也在一旁帮腔柔声劝说着娘亲。

“是呀,娘亲,小致说的对,谈郎中是有名的行脚郎中,她一定会有办法的。娘亲若总是这样,损伤了身子不说,还会吓坏了小成的。”

一句吓坏了小成,很快让周何氏止住了眼泪,她疼爱的抚摸着周少成的小脑袋,柔声道,“对,刚刚你姐姐说的对,我家小成不会有事,这不是守着郎中吗?你瞧娘亲这是怎么了?莫非是老了么?”

谈允贤始终不急不躁,蹙眉略作沉思,朝周致说道,“周兄弟,且随奴家外面说话。”

周少成的病情毕竟过于严重了,谈允贤担心当着他的面说会让他更加害怕,所以才有此一说。

到了院中,谈允贤仍然是那般轻柔缓和的说道,“周兄弟,绞肠痧之类的病症,奴家以前确实治愈过几例。像你家小弟的病,虽说已然很严重了,但奴家却还是会尽全力而为的。”

听谈允贤这样说,周致立时心下大定,慌忙朝谈允贤深深一拜,道,“小子谢过谈郎中,谈郎中的大恩小子没齿不忘。”

谈允贤面色淡然,说道,“周兄弟无须客气,治病救人乃为医者本分。只不过,奴家这治愈之法说出来恐怕周兄弟不会认可。”

第五十四章 心如铁石

“小致,你刚才说什么?谈郎中要为小成开刀,她这不是要成心害死我家小成吗?为娘看这个女郎中该是不会诊病,想从我家小成身上熟练手法吧?”娘亲周何氏冷着脸说道。

就在刚才谈允贤把治疗周少成绞肠痧的方法说给了周致,周少成的绞肠痧病的很严重,必须要开刀手术。

周致闻听倒是心情平静,毕竟在后世早已听说过这位鼎鼎大名的谈允贤女郎中。再有,阑尾炎手术治疗确实是最为稳妥的治疗办法。

既然谈允贤能说出这样的办法,便说明她有很大的把握,周致对谈允贤深信不疑。

可对小弟周少成开肠破肚这样的大事,还不能瞒着娘亲,必须要好生说服了她才好实行。

现在是一家人商量周少成的诊病之事,自然不会当着周少成的面。姐姐周绿云已然把小弟周少成支开。

周致稍稍沉默了一下,轻声道,“娘亲,您知道小成的病的确很重了,若不及时诊治,恐怕真的会有危险。

说起来娘亲可能信不过谈郎中,可娘亲可曾见到谈郎中不急不缓,诊病条理清楚,说话得体大方,像是她这样的女郎中在小致看来应该是医术很高的。

小成是娘亲的儿子,他也是小致的亲弟弟呀,小致又何尝不明白开膛破肚会有很大危险?但小致明白不抓紧给小弟诊治,这却又不是心疼小弟,实在是害了小弟呀。”

说到此处,周致声音哽咽。

没办法,说服这老太太必须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娘亲毕竟是封建大明的农家妇女,见识要少的很,心肠也软的很。

姐姐周绿云一直静静的听周致说话,她的秀眉微微皱起,心里七上八下。

她曾经说过,只要是周致要做的事情,想来都不会差的,她都会支持小致。

可今日这样的事情,让她如何还敢轻易站在周致一边?

“破谜童子”王老伯的心地其实还是蛮善良的,他今日得知周少成的病很重,此时自然也没有离开。不过他刚刚听周致说起谈郎中要为周少成开膛破肚治病,也是心中烦躁。

不过这王老伯说起来还算白岳村农人里面见过世面的,他严肃的沉思了一会儿才说道,“要说起这开膛破肚,老夫倒是也曾听闻过有郎中如此治病。不过,唉!小成还是个孩子,这开膛破肚的苦痛他如何承受的住?”

因为是他引来的谈允贤,通过和谈允贤短暂的接触,他倒是感觉谈允贤为人不错,很有章法,俨然和其他走村串巷,招摇撞骗的游方郎中不一样。所以王老伯便又接着说道,“周家的,依我来看,这谈郎中未必不能医好小成的病。到了现在,除了让她医治之外,我看也确实无有其他办法了。”

王老伯毕竟是个外人,他话能说到这份儿上,俨然十分不错,绝对是出于赤诚了。

周绿云眼眸流转,最后盯在周致脸上,道,“小致你真感觉谈郎中能医治小成?”

周致绷着脸很坚定的点点头。

作为一个穿越众,穿越这个金手指绝对是有些用处的。谈允贤是古代四大女名医之一,他尤其擅长妇科和儿科的病症,这绝对不会错。而且周致结合后世的诸多经验,判断小弟周少成的病是阑尾炎无疑。谈允贤的医治之法可谓十分恰当。

今日谈允贤突然登门,这对周家是一个极大的幸运,对小弟更是一个难逢的机会。这次机会错过了,小弟周少成说不得真会……

姐姐周绿云经过慎重思考,终于站在了周致一边,在这姐弟二人的极力说服下,周何氏终于长叹一声,“唉!这可能就是我家小成的命吧!”

今日天色已晚,掌灯为周少成做手术显然不行,谈允贤便安排在了明日一早。不过谈允贤非常诚恳的要求晚上由她亲自照看周少成。

谈允贤一片真挚,让周致感动不已,连声对她道谢。

谈允贤却是第一次笑吟吟的说道,“周兄弟,说起来奴家应该感谢你才对,治病救人是医者的本分,可若不是周兄弟极力相信奴家,奴家明日这手术也是做不成的。

走过了许多的地方,不相信奴家的人很多,有时候奴家真的很无奈,眼睁睁的看着奴家能治好的病人就那样慢慢的死去,奴家心痛不已呀。”

谈允贤是何等善良的女医,俨然把病者当成了她自己的亲人。这更是让周致感激敬重之至。可能是因为谈允贤的这份真诚也感动了娘亲周何氏,晚饭时周何氏特意让周绿云炒了一盘鸡蛋款待谈允贤。

晚上时候,周何氏、谈允贤、周绿云和周少成便在里屋安排歇息。里屋是一条大通炕,睡下四个人绰绰有余。

不出谈允贤意料,半夜小弟周少成果然肚痛难忍,若不是谈允贤为她及时采用针灸,还真不知小弟周少成这一夜如何过去。

好不容易熬到天明,简单吃了早饭,谈允贤便开始做手术前的准备。让周绿云先是烧好了一锅滚烫的热水,将她药箱里的各种手术用的刀具全部浸泡在热水中,差不多半个时辰后捞出。而后又让周致寻了些酒来,同样烧热,放在一旁备用。

王老伯倒是个嘴快的人,周家昨日傍晚定下让谈郎中为周少成开刀治病,他便在村里四处做了宣传。

看热闹本是乡民们的本性,这几日里周家发生的事儿可不少。这次又是要开膛破肚了,这样的大事儿自然吸引了更多的人。

今日一早周家小院儿里已挤满了前来看热闹的百姓。有很多人探头探脑的朝屋里张望着,窃窃私语不休。

“这周家大小子可是够狠心的,竟然让一个不明来历的行脚郎中为周少成开刀。真不知周致这小子是怎么想的,开膛破肚了,那人还有个好哇?”

“哼!周致小子对他兄弟的心肠都如此之硬,对外人那就更不用了。以后啊,还真是要离周致小子远些,这小子年纪不大,外表忠厚,心却是黑的。”

第五十五章 拉近距离

早在黎明时分,小弟周少成还在熟睡之际,谈允贤便将“睡圣散”为周少成灌服下去,对周少成的全身进行了麻醉。按照谈允贤的说法,她制作出的这种“睡圣散”足可以让周少成昏睡三个时辰。三个时辰之后,手术早已做完,周少成伤口的疼痛也会减少。

麻醉之类的药物在汉代的华佗发明“麻沸散”之后,到了明代早已有了很大改进,药物作用也强大了很多。

一切准备就绪,谈允贤只安排周致一人在里屋,其余人诸如周何氏、周绿云则要去灶屋或是院里等着。毕竟她们是女人家,见不得开刀流血之类的。

周何氏此时早已泪光盈盈,一颗心早就提到了嗓子眼,临出里屋时,还朝周致说道,“小致一定要照看好了小成,唉!我家的小成啊,如何就要受这等大罪呀。”

她虽然是在和周致说话,其实很大程度上是在说给谈允贤听。谈允贤面色还是那般宁静,只是淡淡瞅了一眼周何氏,说道,“大婶请放宽心,奴家定会尽力而为。”

没有任何医者会把话说的非常满,谈允贤这样说已足可说明她是非常自信了。

此时屋里静悄悄的,谈允贤微微笑着朝周致说道,“周家兄弟,其实奴家在与人开刀诊病之时,是很少有人站在一旁观看的。很多人都看不得这流血的场面,做这样的手术,其实奴家一个人可以应付的。

你若是感觉不便看,也可以不站在这里的。”

“无妨,谈郎中万一有什么不便,小子还可以为您打打下手。”周致道。

谈允贤便不置可否,从小药箱里取出一个纸包,轻轻打开,一股刺鼻的药味便扑鼻而来。

“阿嚏!”药味入鼻,周致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还好他距离那纸包稍远一些。谈允贤可能也料到了周致会有此一举,便朝周致说道,“此药乃是我谈家独家制作,虽刺鼻难闻,但却效果甚佳。这也是用来麻醉的,主要由川乌、草乌、南星、半夏、川椒等制作而成。这位小兄弟本已服过‘睡圣散’,再加上奴家的这类药,想来手术之后疼痛更会减少。”

其实谈允贤并不是一个很爱说话的人,她今日也不知是为何,竟然和周致说起了这些。说起来谈允贤的这类药物应该是独家配方了,可是竟随意的说给了周致,周致不禁有些纳闷。

就在周致稍稍愣神的功夫,谈允贤伸手早已在那滚烫的酒水里取过一柄长约半尺的锋利小刀,利落的擦拭干净,小刀便快速朝周少成的肚腹划去。

划开的是一道长约半尺的细长口子,鲜红的血液登时顺着口子流出来。

血是从小弟周少成的肚腹流出的,可周致却感觉就像是自己的心在滴血一样,绞痛的厉害。那天夜里,周致用斧头砸断牛德胜的肋骨,砍下了刘娃的四根手指,周致可是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仿佛那就是在砍瓜切菜。

这个可爱的小弟就是他的逆鳞,是他的心尖儿,周致的一张脸旋即紧紧的绷起,面容严肃无比,凝神看着谈允贤的一举一动。

现在周致总算是明白了刚才谈允贤为何对他那样唠叨那些药末,原来是在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这个谈郎中,还是很有心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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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允贤果然医术高明,不消盏茶功夫便把割除阑尾的手术做完,轻轻的用药水浸泡过的绢丝为周少成缝合了伤口。

小弟周少成从始至终只是那样安静的仰卧着,没有动弹过一下,鼻孔中发出轻微而匀称的鼾声。

缝合好伤口,谈允贤脸色还是那般平静的说道,“他再睡上两个时辰就会醒来,这几日里不要让他吃饭,只是供足了水即可。

这次开刀应该做的很不错,想来你这小弟不出数日便会下地走动,此生再也不会犯绞肠痧了。”

自始至终周致都在一旁静静观看,他的那颗心好像始终在嗓子边上,此时听谈允贤这般说,才稍稍将心放下。

谈允贤缓缓步出屋,院外人满为患。

周何氏和周绿云早已凑了上来,急急问道,“谈郎中,我家小成开刀可成功?”

谈允贤微微颔首,面色不惊。

周何氏和周绿云几乎忘掉了感谢谈允贤,便匆匆跑进了里屋去观看周少成。

看周少成脸色竟然出现少许红**色,睡得很是踏实,母女二人才稍稍心安。

院外的乡民们有那好奇心巨大的,便要想闯进屋来一探究竟,早已被守在门口的谈允贤拦下。

谈允贤仍然是那样轻柔缓和的声音,“都不可进去,病者现在需要休养,最怕的便是见人。”

娘亲周何氏和姐姐周绿云进了屋,周致便从屋出来。此时他就站在谈允贤身后,忍不住暗暗点头。这才是名医,想不到在这大明时代就知道防止感染的重要了。

“感染”这个词好像还没出现,不过谈允贤这分明已注意到了这个问题。

周致忍不住朝谈允贤连声道谢,谈允贤却面色一板,道,“周致兄弟,和你说过几次了,不用感谢,治病救人乃为医者之本分。奴家就是医者,就是要为百姓们治病的。”

自从昨日和谈允贤相识,到了现在也没超过一天,谈允贤总是那样不急不缓,非常文静的妇人。对人说话更多的时候是面无表情,可像现在这样板着脸对周致好像还是第一次。

不过周致倒是很喜欢谈允贤这样对自己说话,这至少说明她其实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很知己的人。

周致便做个鬼脸,朝谈允贤嘻嘻一笑。

“谈姐姐说的对,小子记住了!”

其实谈允贤和周致的娘亲周何氏年龄相仿,不过谈允贤总是称呼周致为兄弟,周致索性便称她为姐姐了。这样叫起来也亲近了很多不是?

此时周致这一个姐姐更是拉近了她和谈允贤之间的距离。谈允贤忍不住“噗嗤”的轻笑了一声。

“周致小子,你家小弟真的治好了?”乡民不能进屋,便杂乱的问起了周致。

“谈郎中乃当代名医,哪里有治不好我家小弟的病的道理?”周致朗声回道。说话之时昂首挺胸,俨然有很多的自豪之意。

众乡民唏嘘不已,片刻之后,便有人喊道,“谈郎中,我家小儿这几日总是食不下咽,烦劳您去给诊治一下可否?”

谈允贤自是慨然应允,回眸朝周致又是淡淡一笑,道,“周兄弟,还是那句话,奴家应该感谢你才是,若不是你,这白岳村的众多百姓哪里会相信奴家呦!”

第五十六章 一柄小刀(求推荐)

穷苦百姓长期食不果腹,劳累过度,有病的人自然很多。谈允贤在白岳村一连忙了七日,找她诊病的人才稀少下来。

这七日里,谈允贤因为要每日查看周少成,索性就吃住在了周家。谈允贤生活简朴,周家那样粗陋的饭菜她吃起来也分外香甜。七天的时间,和周致的接触自然多了不少,两人之间的关系便越走越近。

在发现周致读书,谈允贤更是对周致刮目相看。一个穷苦农家子弟竟忙里偷闲借书来读,这怎么看都有些不可思议。作为行脚郎中,她走过了很多地方,几乎没看过贫苦农人不忘读书的。

大明重文,不管现在周致有没有功名在身,这都让谈允贤对周致肃然起敬。

也难怪周致一个农家子弟却有着与众不同的一股气质啊!

更让谈允贤难以置信的是,周致竟想在严寒冬季里种出新鲜的蔬菜。别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周致却早已进行了实验。且不论周致最后能否成功,单单是这份胆识就让谈允贤对他敬佩之至。

谈允贤暗暗想到,此子绝非庸碌之辈,日后定会有所作为。

这一日,谈允贤给周少成拆了绢丝药线。正如谈允贤所料,周少成果然能下地走动了。七天里,他每日躺在炕上,在谈允贤的精心调理下,气色俨然好了很多。

周少成在炕下缓慢走动了几步,感觉身体舒畅,毕竟是孩子,不由得就跑动起来,谈允贤慌忙拦下,叮嘱道,“接下来的三五日里,万不可跑动,不可剧烈活动。三五日之后,小兄弟就可随意玩耍,和以往一样喽!”

周少成眨巴着眼睛胡乱的点点头。

他年龄虽小,但也知这次是死里逃生。在他想来一方面自然是谈郎中救了他,另外一方面则是感激哥哥周致了。若不是哥哥劝说住娘亲,大胆的让谈郎中给自己治病,恐怕自己真的就活不成了。

他小小年纪,心思却是不少,想事情竟也知道从几方面去想,这确实非常难得。

在白岳村的日子今日就结束了,作为一个行脚郎中,谈允贤还要走向其它更多的地方。

娘亲周何氏这几日一直在精心伺候周少成,眼见小儿子的病好转的很快,她对谈允贤的好感也便日甚一日了。得知今日谈郎中就要离开,周何氏心内顿感有些酸楚。中饭,特意让周绿云拔下一棵白菜,放了不少的猪油在里面,又杀了一只不生蛋的母鸡,来款待谈允贤。

母鸡虽说不生蛋了,但去高昌镇的集市上却也可卖得几十贯钱,但周何氏就是这样做了,足见她对谈允贤的敬重和爱戴之情。

马上要离开了,也不知为何,谈允贤对这一家人竟有些依依不舍了。尤其是周致,她感觉和周致很是投缘,只是这几日便有了不菲的交情。

略略思忖之后,谈允贤朝周致问道,“周致兄弟,西去离此三百余里的太行山你可曾去过?”

穿越之前,周致就是北方人,自然是去过绵延数千里的巍巍太行山的许多地方。可是穿越之后,都是窝在了这小小的白岳村,现在的太行山和五百年后的太行山是否一样,这个还真是说不准。

几百年也是沧海桑田,变化很大呀。

周致略微沉默,就轻轻的摇了摇头。

“姐姐这一路里倒是去了几次太行山,太行山物产不少,各种稀有药材也是很多,姐姐在寻药材之际,偶尔发现了一种奇怪的小果子。姐姐之前从未见到过此果,那果成熟之后颜色艳红,剔透玲珑,个体圆而小,不过吃在嘴里却甘甜之中略带着一点儿酸味,甚是可口。

果子在太行山深处人迹罕至之处,并且生长的范围亦是很小,当时姐姐见那果子生的好看,便采摘数枚,取了种子,今日不妨就送你几粒。姐姐不务农桑,更不懂经商之道。但在姐姐想来,你若真想在冬季里种出新鲜蔬菜来,无非就是想赚些钱物,改变你周家的光景而已。”

谈允贤说到这里,果然打开了小药箱,从里面取出一个不大的黄纸包。打开纸包,里面便是她说的那种果的籽粒。谈允贤倒是大方,小心的取了一半捏在手里,递给周致。

“想来明年天气转暖,周兄弟可以种下这种子,若真能长出那鲜红的小果。在姐姐看来这果必是稀奇之物,想来定会卖出一个好价格。呵呵!”谈允贤说完,不禁微微的一笑。

她是真的欣赏眼前这个乡野中言谈举止很是不俗,踌躇满志的少年。

周致将种子接了过来,慌忙谢过谈允贤。

谈允贤的那张秀气中略带沧桑的脸颊立时便又板了起来,佯怒道,“周家兄弟总是这般客气可是不好吧!”

受人点水之恩,当涌泉为报。谈允贤对自己太好了,可周致却无从报答。

没办法这就是缘分,周致只有又是嬉皮笑脸的一笑,说道,“嗯,小弟和谈姐姐就不客气了。”

“这才是好!”谈允贤转怒为喜道。

周致这才细看手里的种子,刚才据谈允贤的描述,那果子鲜红,却又个体不大,此时在看种子,周致便猜想到了七八分。

这很有可能是后世的樱桃了。

有道是,樱桃好吃树难栽。

要想培育出这种果子,却是一件很难的事。

好像樱桃是在十九世纪才传入内地的,没想到在这大明时期其实内地就有了,只不过是没有人发现而已。

周致默默想到,刚刚谈允贤说的不错,这小小的樱桃真若是种出来了,自己能赚上很多银钱不说,其实相对于大明农业的发展自己也是贡献了力量呐。

当然了,这说到底还应该感谢谈允贤。

不再说感谢之类的言语,周致把这十几粒种子小心收好。

谈允贤随后从药箱中又取出一柄长约三寸的小刀,小刀亮光闪闪,制作的很是精美。只不过小刀的刀头缺少了一块,显然是不能在手术的时候用了。

“周致兄弟,这本是姐姐与人开刀常用的一把小刀,怎奈姐姐一次不慎,将它掉落在一块石上,小刀便缺了一截。

这把小刀对姐姐来说自然无甚用处了,便送与兄弟。姐姐走过了很多地方,虽认不得很多的达官显贵,但却也见识了乡野草莽间形形色色的人,为数不清的人诊过病,看过伤。小刀虽普通,但上面却有姐姐谈允贤的名字。

所以,在姐姐看来这柄小刀或许能对弟弟日后有所帮助。”

谈允贤早已看出,周致绝非池中物,早晚有一天会走出这白岳村,庆都县,甚至是保定府。她作为一个行脚郎中,身无长物,很是贫寒,能送给周致这把小刀也算是把她现有的人脉送给了周致,这俨然是对周致最大的帮助了。

第五十七章 我要做富家翁(求推荐)

小弟周少成的病终于彻底好了,周家也彻底安静了下来,又过上了贫寒而又欢乐的日子。

周致整天里早起读书、喂马、去大棚照看蔬菜,而后回家练习写字,这样有规律的生活让周致的心情每日都是很好,一颗心也无比的宁静下来。

得罪了陈家,可是陈家这些日子好像也安静了很多,并没有再次报复。在周致想来,这肯定是陈家的族长陈宗鹤从中阻拦,那陈文举和那个叫什么青云道人的家伙不便下手罢了。

白岳村这一阵子也很安定,只是听说岳家好像办了一次婚事,岳家的族长岳书杰的小女儿嫁给了庆都县的县丞做了第三房小妾。

岳家在白岳村虽说家大业大,和县里的关系也非常不错,但毕竟没有这样的姻亲关系。

县丞是正八品官,是庆都县里地地道道的二把手,可谓权利不小。这次岳家的小女儿嫁给了县丞,也算是攀上了一棵大树。岳家的地位一下子又提高了不少,显然这时候比陈家的威势要大了。

周致只是一个贫苦农家子弟,这些富户里的事情自然和他毫不沾边,他也就无从去关心。

他所关心的还是他那大棚里的蔬菜和所读的四书。

这些日子,芹菜、菠菜、韭菜的长势都很不错,站在棚口,一眼看去,半亩地的蔬菜绿油油的,很是惹人喜爱。

天气一天天转寒,十月底了,周致早已把家里存放的草帘全部运到了地里。用草帘将大棚南面全部覆盖封死,只是在天气暖和的中午才小小的掀起来一部分,让蔬菜透透光。

周致所选择的这三种叶菜需要的光照并不是很多,这样下来非但没有妨碍蔬菜的生长,反倒是令蔬菜越长越旺了。

在周致想来,在十一月中旬就可以将芹菜和菠菜全部卖出去。剩下的大面积韭菜也要卖去一茬,在腊月中或是腊月底可以卖出第二茬。

越是这样想,周致心里越是畅快。这些蔬菜真若是能卖出去,想来周家的日子定然会跟着好起来。周家的日子慢慢好了,那自己读书的时间和条件也便方便了很多。

至少可以买些笔墨纸砚来好好练字了。

时至今日,《论语》已全部读完,并且能背诵的十分通畅。周致打算今日午后就把这些书全部给老夫子王鼎还回去。虽说那老夫子爱书如命,很是抠门,但周致上次去他家借书,很得了他的喜欢,想来这次再借也不会难了。

读书要先读四书,现在读了《大学》和《论语》,周致这次就想把剩下的《孟子》和《中庸》两册全部借来。

怎么说周致也有后世的基础,再加上他的超强记忆力,其实读书速度应该是很快的。从王鼎处借来的书之所以读了这么长时间,皆因为家里整天的事情。

这几日好了,周致便决定要加快读书的进度。

明年不会有小考,后年二月便会有一次小考,周致是打算要参加的。科考从四书五经里摘句出题,到了现在还未读完四书,更别说五经了。就是将四书五经全部读完,背诵通畅,还要学习八股制艺,那玩意儿他在后世可是没有任何基础,想来学习起来要难度大的很多。

这样算起来,看上去时间还很宽裕,可对周致来说,时间却颇有些紧迫了。

吃了中饭,周致便将书册全部用布包包好,提在手里就要出门。小弟周少成却欢快的跑了过来,扬起稚嫩的小脸问道,“哥哥不读书了么?”

这个小弟自从病好了之后,只是几日的光景便又恢复了往日的活泼,身体似乎也健壮了些,管的事情还是很多了。

周致微微一笑,抚摸着他的小脑壳说道,“哥哥这是去还书,再借些来读。怎么?小成莫非也想读书了?”

小弟周少成今年六岁,明年七岁也就到了蒙学的年龄,在周致想来,真如老爹周铁所说,周致年龄稍大了,不适合去社学读书,可小成却可以试着去读读。只要家里紧巴的过日子,兴许能供应起他的束脩。

没料到周少成的脑袋立刻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像模像样的连声道,“小成不读书,小成也不想当什么官,这辈子就想做个富家翁,像岳家和陈家一样的,甚至比他们还要富的富家翁。”

这已经不是小弟周少成第一次这样说了,周致不禁愣怔了一下。说起来小成不想读书并没有错。他的算数能力却是颇好的,若真是能学些算数,做些买卖,做个富家翁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反正现在是清平盛世,弘治中兴的时代,接下来是那位尤爱玩闹的皇帝朱厚照即位,甚至他以后的嘉靖一朝,这一时段的大明总体看都是安定发展的年代。平平安安的能享受一辈子的富裕生活确实不差。

周致就不同了,作为一个穿越者,他岂会甘心于平庸,必须要在这大明奋力一搏,有所作为才是。

小弟周少成可能生怕哥哥周致会要他读书,不去还给老夫子了,慌忙用力推起了周致,道,“哥哥那就快去吧,快去吧!”

周致无奈,笑呵呵的出门去。

今日社学应该是上学的,可现在已然到了午后,社学早已下学,周致便直接去了王老夫子家。

上次来时差不多有一个月了,王夫子家并没有什么变化,站在柴门口,便听到了里面鸡鸭此起彼伏的叫声。

像是老夫子王鼎这样,柴门雅屋,鸡犬相闻的田园生活其实是很让人羡慕的。王鼎很少与白岳村人接触,俨然置身事外的样子。

周致不禁暗自慨叹,王夫子虽说日子过的并不是太富阔,但这样其实也算神仙般的日子了,这样看来老夫子还是一个非常善于享乐的人呐!

轻轻叩响外屋的木门,里面传出一个老妪苍老的声音,“谁呀?”

“是我,周致小子!”周致急忙脆生生回道。

话音刚落,木门便“吱呀”一下开了,王夫子的老妻张氏只是看了周致一眼,便旋即脸色阴沉,扭头离开。

周致一愣,清楚记得上一次来王夫子家,这老妇对自己颇为和善,自己还帮她提水来着呀。今日为何是这般对我?

第五十七章 付之一炬(求推荐)

吃了中饭,周致便将书册全部用布包包好,提在手里就要出门。小弟周少成却欢快的跑了过来,扬起稚嫩的小脸问道,“哥哥不读书了么?”

这个小弟自从病好了之后,只是几日的光景便又恢复了往日的活泼,身体似乎也健壮了些,管的事情还是很多了。

周致微微一笑,抚摸着他的小脑壳说道,“哥哥这是去还书,再借些来读。怎么?小成莫非也想读书了?”

小弟周少成今年六岁,明年七岁也就到了蒙学的年龄,在周致想来,真如老爹周铁所说,周致年龄稍大了,不适合去社学读书,可小成却可以试着去读读。只要家里紧巴的过日子,兴许能供应起他的束脩。

没料到周少成的脑袋立刻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像模像样的连声道,“小成不读书,小成也不想当什么官,这辈子就想做个富家翁,像岳家和陈家一样的,甚至比他们还要富的富家翁。”

这已经不是小弟周少成第一次这样说了,周致不禁愣怔了一下。说起来小成不想读书并没有错。他的算数能力却是颇好的,若真是能学些算数,做些买卖,做个富家翁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反正现在是清平盛世,弘治中兴的时代,接下来是那位尤爱玩闹的皇帝朱厚照即位,甚至他以后的嘉靖一朝,这一时段的大明总体看都是安定发展的年代。平平安安的能享受一辈子的富裕生活确实不差。

周致就不同了,作为一个穿越者,他岂会甘心于平庸,必须要在这大明奋力一搏,有所作为才是。

小弟周少成可能生怕哥哥周致会要他读书,不去还给老夫子了,慌忙用力推起了周致,道,“哥哥那就快去吧,快去吧!”

周致无奈,笑呵呵的出门去。

今日社学应该是上学的,可现在已然到了午后,社学早已下学,周致便直接去了王老夫子家。

上次来时差不多有一个月了,王夫子家并没有什么变化,站在柴门口,便听到了里面鸡鸭此起彼伏的叫声。

像是老夫子王鼎这样,柴门雅屋,鸡犬相闻的田园生活其实是很让人羡慕的。王鼎很少与白岳村人接触,俨然置身事外的样子。

周致不禁暗自慨叹,王夫子虽说日子过的并不是太富阔,但这样其实也算神仙般的日子了,这样看来老夫子还是一个非常善于享乐的人呐!

轻轻叩响外屋的木门,里面传出一个老妪苍老的声音,“谁呀?”

“是我,周致小子!”周致急忙脆生生回道。

话音刚落,木门便“吱呀”一下开了,王夫子的老妻张氏只是看了周致一眼,便旋即脸色阴沉,扭头离开。

周致一愣,清楚记得上一次来王夫子家,这老妇对自己颇为和善,自己还帮她提水来着呀。今日为何是这般对我?

“是周致吗?进来!”里无传出老迈的声音。

只是不到一个月不见,王鼎的声音似乎沙哑了很多,膛音也很是不足。周致不明所以,急急的朝那老妇一笑,进了里屋。

但见王鼎此时正盖着一条棉被,斜躺在炕头上。炕上已然没有了那张小书桌,此时的王鼎看去苍老了很多,面容有几多憔悴。

记得上次来时,王鼎可是精神矍铄,对那三国很痴迷,谈性甚旺啊。

怀着满腹的疑问,周致朝王鼎躬身施礼,道,“小子见过夫子。”

“嗯!”王鼎这才缓慢的掀开被子,坐了起来。无精打采的看了一眼周致,道,“随意坐!”

王鼎如此模样,周致岂能坐下,站定了身形,关切的问道,“夫子莫不是病了?病了可是要寻郎中啊,且不可如此耽搁下去。”

“老夫哪里有什么病?老夫无病。”王鼎眉头一拧,沉声道。

“那夫子这是……”周致追问。

“你这次来是还书吗?那书不必还了,老夫要那些也是无用。”王鼎并没有回答周致的问题,而是直接说到了主题。

王鼎总是这样一副态度,倒是让周致不好提还书后还要借书的事了。可就这样走了,显然心有不甘,况且看到王夫子这副模样,走了也貌似礼道不周。毕竟老夫子虽说吝啬,但对自己还是相当不错的。

王鼎似乎猜到了周致的想法,又是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周致,说道,“小子,老夫知你心思,可老夫这次是帮不了你了。唉!说起来老夫你上次来老夫家中,老夫曾让你看过老夫的书柜,可那书柜现在却是没有了,老夫已将他付之一炬。

老夫现在所剩只有一些蒙学的读物,那几册蒙学之屋对你已是毫无用处了”

周致的眉头瞬间皱了起来,暗暗想到,付之一炬?王夫子爱书如命,那箱子书里有四书五经不说,还有很多的注疏子集,王夫子明明是说要带到棺材里的,他为何要付之一炬?这到底是发生了何等的变故?

王鼎其实并不想和周致多谈,但见周致愁眉不展,心思便活动了一些。说到底还是上次周致对三国的一次侃侃而谈,让他对周致刮目相看,很是欣赏。

他不禁悠悠的一声长叹,便缓缓说道,“周致小子你有所不知,上次你来借书后不出十日,一天夜里老夫正在熟睡,屋外传来咣咣的砸门之声,老夫吓得不禁心惊肉跳。

现在是清平盛世,白岳村里多少年不曾闹过匪盗了,当时老夫颤巍巍的还是去开了门。

来人一共是三个,都是精壮的汉子,老夫倒是见过其中的一个,但却也一点儿不熟。那三个人并不是来抢夺钱财,只要老夫做一件事,便是将家里所有的藏书全部烧毁,只留下老夫在社学授课所用之书。

你知老夫甚是爱惜那些书册,就想向他们三个凶汉求情,可那三个汉子却说若是不听从他们的言语,便要老夫那小孙孙的好看。

唉!老夫只有一个小孙,那更是老夫的心肝啊,无奈之下,老夫只有将那些书册当着他们的面全部付之一炬了。

想来老夫虽是个秀才,但自忖也惹他们不起,便只好蔫声的作罢,唉!这便是而今的世道,所谓的清平盛世呀。”

王鼎说完,最后忍不住又是一声长叹,似是对这世道失去了信心。

周致心里咯噔一下,这三个壮汉不为求财,只为毁书,这样看来他们倒不是向冲着王老夫子来的,而是冲着我周致来的。

特么的,这是谁要来对付小爷,阻碍小爷读书了?

不用问了,定然是那陈文举无疑?这一招倒是不差,可总不应该从王老夫子这里下手啊。

陈文举,小爷与你势不两立。

第五十六章 一柄小刀

穷苦百姓长期食不果腹,劳累过度,有病的人自然很多。谈允贤在白岳村一连忙了七日,找她诊病的人才稀少下来。

这七日里,谈允贤因为要每日查看周少成,索性就吃住在了周家。谈允贤生活简朴,周家那样粗陋的饭菜她吃起来也分外香甜。七天的时间,和周致的接触自然多了不少,两人之间的关系便越走越近。

在发现周致读书,谈允贤更是对周致刮目相看。一个穷苦农家子弟竟忙里偷闲借书来读,这怎么看都有些不可思议。作为行脚郎中,她走过了很多地方,几乎没看过贫苦农人不忘读书的。

大明重文,不管现在周致有没有功名在身,这都让谈允贤对周致肃然起敬。

也难怪周致一个农家子弟却有着与众不同的一股气质啊!

更让谈允贤难以置信的是,周致竟想在严寒冬季里种出新鲜的蔬菜。别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周致却早已进行了实验。且不论周致最后能否成功,单单是这份胆识就让谈允贤对他敬佩之至。

谈允贤暗暗想到,此子绝非庸碌之辈,日后定会有所作为。

这一日,谈允贤给周少成拆了绢丝药线。正如谈允贤所料,周少成果然能下地走动了。七天里,他每日躺在炕上,在谈允贤的精心调理下,气色俨然好了很多。

周少成在炕下缓慢走动了几步,感觉身体舒畅,毕竟是孩子,不由得就跑动起来,谈允贤慌忙拦下,叮嘱道,“接下来的三五日里,万不可跑动,不可剧烈活动。三五日之后,小兄弟就可随意玩耍,和以往一样喽!”

周少成眨巴着眼睛胡乱的点点头。

他年龄虽小,但也知这次是死里逃生。在他想来一方面自然是谈郎中救了他,另外一方面则是感激哥哥周致了。若不是哥哥劝说住娘亲,大胆的让谈郎中给自己治病,恐怕自己真的就活不成了。

他小小年纪,心思却是不少,想事情竟也知道从几方面去想,这确实非常难得。

在白岳村的日子今日就结束了,作为一个行脚郎中,谈允贤还要走向其它更多的地方。

娘亲周何氏这几日一直在精心伺候周少成,眼见小儿子的病好转的很快,她对谈允贤的好感也便日甚一日了。得知今日谈郎中就要离开,周何氏心内顿感有些酸楚。中饭,特意让周绿云拔下一棵白菜,放了不少的猪油在里面,又杀了一只不生蛋的母鸡,来款待谈允贤。

母鸡虽说不生蛋了,但去高昌镇的集市上却也可卖得几十贯钱,但周何氏就是这样做了,足见她对谈允贤的敬重和爱戴之情。

马上要离开了,也不知为何,谈允贤对这一家人竟有些依依不舍了。尤其是周致,她感觉和周致很是投缘,只是这几日便有了不菲的交情。

略略思忖之后,谈允贤从药箱中取出一柄长约三寸的小刀,小刀亮光闪闪,制作的很是精美。只不过小刀的刀头缺少了一块,显然是不能在手术的时候用了。

“周致兄弟,这本是姐姐与人开刀常用的一把小刀,怎奈姐姐一次不慎,将它掉落在一块石上,小刀便缺了一截。

这把小刀对姐姐来说自然无甚用处了,便送与兄弟。姐姐走过了很多地方,虽认不得很多的达官显贵,但却也见识了乡野草莽间形形色色的人,为数不清的人诊过病,看过伤。小刀虽普通,但上面却有姐姐谈允贤的名字。

所以,在姐姐看来这柄小刀或许能对弟弟日后有所帮助。”

谈允贤早已看出,周致绝非池中物,早晚有一天会走出这白岳村,庆都县,甚至是保定府。她作为一个行脚郎中,身无长物,很是贫寒,能送给周致这把小刀也算是把她现有的人脉送给了周致,这俨然是对周致最大的帮助了。

她是真的欣赏眼前这个乡野中言谈举止很是不俗,踌躇满志的少年。

周致双手将小刀接了过来,慌忙谢过谈允贤。

谈允贤的那张秀气中略带沧桑的脸颊立时便又板了起来,佯怒道,“周家兄弟总是这般客气可是不好吧!”

受人点水之恩,当涌泉为报。谈允贤对自己太好了,可周致却无从报答。

没办法,这就是缘分,周致只有扮个鬼脸朝她嘻嘻一笑,说道,“嗯,小弟和谈姐姐就不客气了。”

“这才是好!”谈允贤转怒为喜道。

周致这才细看手里的小刀,做工精致,锋利无比。唯一的缺憾便是刀头掉下去了一块。

不再说感谢之类的言语,周致把小小手术刀小心收好。

、、、、、、

小弟周少成的病终于彻底好了,周家也彻底安静了下来,又过上了贫寒而又欢乐的日子。

周致整天里早起读书、喂马、去大棚照看蔬菜,而后回家练习写字,这样有规律的生活让周致的心情每日都是很好,一颗心也无比的宁静下来。

得罪了陈家,可是陈家这些日子好像也安静了很多,并没有再次报复。在周致想来,这肯定是陈家的族长陈宗鹤从中阻拦,那陈文举和那个叫什么青云道人的家伙不便下手罢了。

白岳村这一阵子也很安定,只是听说岳家好像办了一次喜事,岳家的族长岳书杰的小女儿嫁给了庆都县的县丞做了第三房小妾。当时岳家搭台唱戏,又是请来了邻村的各种地主富户,可是整整热闹了两天。

岳家在白岳村虽说家大业大,和县里的关系也非常不错,但毕竟没有这样的姻亲关系。

县丞是正八品官,是庆都县里地地道道的二把手,可谓权利不小。这次岳家的小女儿嫁给了县丞做妾,也算是攀上了一棵大树。岳家的地位一下子又提高了不少,显然这时候比陈家的威势要大了。

周致只是一个贫苦农家子弟,这些富户里的事情自然和他毫不沾边,他也就无从去关心。

他所关心的还是他那大棚里的蔬菜和所读的四书。

第五十七章 我要做富家翁

这些日子,芹菜、菠菜、韭菜的长势都很不错,站在棚口,一眼看去,半亩地的蔬菜绿油油的,很是惹人喜爱。

天气一天天转寒,十月底了,周致早已把家里存放的草帘全部运到了地里。用草帘将大棚南面全部覆盖封死,只是在天气暖和的中午才小小的掀起来一部分,让蔬菜透透光。

周致所选择的这三种叶菜需要的光照并不是很多,这样下来非但没有妨碍蔬菜的生长,反倒是令蔬菜越长越旺了。

在周致想来,在十一月中旬就可以将芹菜和菠菜全部卖出去。剩下的大面积韭菜也要卖去一茬,在腊月中或是腊月底可以卖出第二茬。

越是这样想,周致心里越是畅快。这些蔬菜真若是能卖出去,想来周家的日子定然会跟着好起来。周家的日子慢慢好了,那自己读书的时间和条件也便方便了很多。

至少可以买些笔墨纸砚来好好练字了。

时至今日,《论语》已全部读完,并且能背诵的十分通畅。周致打算今日午后就把这些书全部给老夫子王鼎还回去。虽说那老夫子爱书如命,很是抠门,但周致上次去他家借书,很得了他的喜欢,想来这次再借也不会难了。

读书要先读四书,现在读了《大学》和《论语》,周致这次就想把剩下的《孟子》和《中庸》两册全部借来。

怎么说周致也有后世的基础,再加上他的超强记忆力,其实读书速度应该是很快的。从王鼎处借来的书之所以读了这么长时间,皆因为家里整天的事情。

这几日好了,周致便决定要加快读书的进度。

明年不会有小考,后年二月便会有一次小考,周致是打算要参加的。科考从四书五经里摘句出题,到了现在还未读完四书,更别说五经了。就是将四书五经全部读完,背诵通畅,还要学习八股制艺,那玩意儿他在后世可是没有任何基础,想来学习起来要难度大的很多。

这样算起来,看上去时间还很宽裕,可对周致来说,时间却颇有些紧迫了。

吃了中饭,周致便将书册全部用布包包好,提在手里就要出门。小弟周少成却欢快的跑了过来,扬起稚嫩的小脸问道,“哥哥不读书了么?”

这个小弟自从病好了之后,只是几日的光景便又恢复了往日的活泼,身体似乎也健壮了些,管的事情还是很多了。

周致微微一笑,抚摸着他的小脑壳说道,“哥哥这是去还书,再借些来读。怎么?小成莫非也想读书了?”

小弟周少成今年六岁,明年七岁也就到了蒙学的年龄,在周致想来,真如老爹周铁所说,周致年龄稍大了,不适合去社学读书,可小成却可以试着去读读。只要家里紧巴的过日子,兴许能供应起他的束脩。

没料到周少成的脑袋立刻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像模像样的连声道,“小成不读书,小成也不想当什么官,这辈子就想做个富家翁,像岳家和陈家一样的,甚至比他们还要富的富家翁。”

这已经不是小弟周少成第一次这样说了,周致不禁愣怔了一下。说起来小成不想读书并没有错。他的算数能力却是颇好的,若真是能学些算数,做些买卖,做个富家翁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反正现在是清平盛世,弘治中兴的时代,接下来是那位尤爱玩闹的皇帝朱厚照即位,甚至他以后的嘉靖一朝,这一时段的大明总体看都是安定发展的年代。平平安安的能享受一辈子的富裕生活确实不差。

周致就不同了,作为一个穿越者,他岂会甘心于平庸,必须要在这大明奋力一搏,有所作为才是。

小弟周少成可能生怕哥哥周致会要他读书,不去还给老夫子了,慌忙用力推起了周致,道,“哥哥那就快去吧,快去吧!”

周致无奈,笑呵呵的出门去。

今日社学应该是上学的,可现在已然到了午后,社学早已下学,周致便直接去了王老夫子家。

上次来时差不多有一个月了,王夫子家并没有什么变化,站在柴门口,便听到了里面鸡鸭此起彼伏的叫声。

像是老夫子王鼎这样,柴门雅屋,鸡犬相闻的田园生活其实是很让人羡慕的。王鼎很少与白岳村人接触,俨然置身事外的样子。

周致不禁暗自慨叹,王夫子虽说日子过的并不是太富阔,但这样其实也算神仙般的日子了,这样看来老夫子还是一个非常善于享乐的人呐!

轻轻叩响外屋的木门,里面传出一个老妪苍老的声音,“谁呀?”

“是我,周致小子!”周致急忙脆生生回道。

话音刚落,木门便“吱呀”一下开了,王夫子的老妻张氏只是看了周致一眼,便旋即脸色阴沉,扭头离开。

周致一愣,清楚记得上一次来王夫子家,这老妇对自己颇为和善,自己还帮她提水来着呀。今日为何是这般对我?

“是周致吗?进来!”里无传出老迈的声音。

只是不到一个月不见,王鼎的声音似乎沙哑了很多,膛音也很是不足。周致不明所以,急急的朝那老妇一笑,进了里屋。

但见王鼎此时正盖着一条棉被,斜躺在炕头上。炕上已然没有了那张小书桌,此时的王鼎看去苍老了很多,面容有几多憔悴。

记得上次来时,王鼎可是精神矍铄,对那三国很痴迷,谈性甚旺啊。

怀着满腹的疑问,周致朝王鼎躬身施礼,道,“小子见过夫子。”

“嗯!”王鼎这才缓慢的掀开被子,坐了起来。无精打采的看了一眼周致,道,“随意坐!”

王鼎如此模样,周致岂能坐下,站定了身形,十分关切的问道,“夫子莫不是病了?病了可是要寻郎中啊,且不可如此耽搁下去。”

“老夫哪里有什么病?老夫无病。”王鼎眉头一拧,沉声道。

“那夫子这是……”周致追问。

“你这次来是还书吗?那书不必还了,老夫要那些也是无用。”王鼎并没有回答周致的问题,而是直接说到了主题,显得老气横秋,有诸多的无奈和忧伤。

第五十八章 付之一炬

王鼎总是这样一副态度,倒是让周致不好提还书后还要借书的事了。可就这样走了,显然心有不甘,况且看到王夫子这副模样,走了也貌似礼道不周。毕竟老夫子虽说吝啬,但对自己还是相当不错的。

王鼎似乎猜到了周致的想法,又是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周致,说道,“周致小子,老夫知你心思,可老夫这次是帮不了你了。唉!说起来你上次来老夫家中,老夫曾让你看过老夫的书柜,可那书柜现在却是没有了,老夫已将他付之一炬。

老夫现在所剩只有一些蒙学的读物,那几册蒙学之物对你已是毫无用处了”

周致的眉头瞬间皱了起来,暗暗想到,付之一炬?王夫子爱书如命,那箱子书里有四书五经不说,还有很多的注疏子集,王夫子明明是说要带到棺材里的,他为何要付之一炬?这到底是发生了何等的变故?

王鼎其实并不想和周致多谈,但见周致愁眉不展,心思便活动了一些。说到底还是上次周致对三国的一次侃侃而谈,让他对周致刮目相看,很是欣赏。

他不禁悠悠的一声长叹,便缓缓说道,“周致小子你有所不知,上次你来借书后不出十日,一天夜里老夫正在熟睡,屋外传来咣咣的砸门之声,老夫吓得不禁心惊肉跳。

现在是清平盛世,白岳村里多少年不曾闹过匪盗了,当时老夫颤巍巍的还是去开了门。

来人一共是三个,都是精壮的汉子,老夫倒是见过其中的一个,但却也一点儿不熟。那三个人并不是来抢夺钱财,只要老夫做一件事,便是将家里所有的藏书全部烧毁,只留下老夫在社学授课所用之书。

你知老夫甚是爱惜那些书册,就想向他们三个凶汉求情,可那三个汉子却说若是不听从他们的言语,便要老夫那小孙孙的好看。

唉!老夫只有一个小孙儿,那更是老夫的心肝啊,无奈之下,老夫只有将那些书册当着他们的面全部付之一炬了。

想来老夫虽是个秀才,但自忖也惹他们不起,便只好蔫声的作罢,唉!这便是而今的世道,所谓的清平盛世呀。”

王鼎说完,最后忍不住又是一声长叹,似是对这世道失去了信心。

周致心里咯噔一下,这三个壮汉不为求财,只为毁书,这样看来他们倒像不是冲着王老夫子来的,而是冲着我周致来的。

特么的,这是谁要来对付小爷,阻碍小爷读书了?

不用问了,定然是那陈文举无疑?这一招倒是不差,可总不应该从王老夫子这里下手啊。

陈文举,小爷与你势不两立。

周致一时怒气冲天,一双星目迸射出暴戾的光芒,一张脸也瞬间冷气逼人。看了一眼王鼎,随后朝王鼎深深一拜,道,“是小子连累了夫子,对不住夫子了!”

言罢,将那小小的布包放在炕上,转身便走。

还未出门,王鼎却是急急的喊道,“周致小子,你且站住,老夫还有话要说。”

王鼎看周致的火气正旺,岂有不知周致此时的心思,他这分明是要寻仇了。说到底他对周致还是很看重,很欣赏,怎么能看着他就这样去闯下滔天大祸。

周致此时是真的怒了,陈文举祸害自己也就罢了,可竟因为自己而祸害到了王鼎老夫子头上,这是他无法容忍的。他现在想的是但有一条命在,也要和陈文举拼个鱼死网破。

“夫子莫要管小子了!”周致并未停住脚步,而是朝王鼎回头说了一声,继续出门。

“你这小子莫非要气死老夫么?老夫和你说,那日夜里来老夫家中的不是陈家的人,此事与陈家并无关联。”迫于无奈,王鼎只有说出实情。

王鼎的这一句话还真是让周致迟疑了。本来一心认定必是陈文举派人干的,却不成想王鼎竟说不是陈家。不是陈家那还会有谁?自己只是得罪了陈家,并没有得罪其他人呀。

“周致小子,进屋来吧。”王鼎声音缓和了很多,说道。

必须要问清楚到底是何人所为,周致便又返回屋中。

此时王鼎已然下炕,一脸的焦虑之色,见周致返回,脸色这才稍稍缓和,沉声说道,“亏得老夫如此看重于你,这等鲁莽之事你也要去做么?

周致小子,眼下虽是清平盛世,但豪强富户欺负一下平常的小老百姓那也是司空见惯之事,你一个小小的农人少年难道还要掀起多大的风浪来么?

老夫知你血气方刚,但此时断然不可意气用事。”

王鼎只是劝说周致,却绝口不提到底那三个壮汉是何来历,这让周致更是心浮气躁。

周致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朝王鼎又是一拜,道,“夫子就告知小子那三名壮汉到底是何人所指使吧。”

“哼!老夫也是不知他们是何人指使,但老夫可以断定绝不是陈家。那其中一人老夫倒是见过,他和陈家还有些过节呐!如何能帮助陈家做事?”王鼎微微眯着眼睛沉声道。

周致的目光一直未离开王鼎的那张老脸,见王鼎说的严肃,不像是在撒谎,不由得更加纳闷。

“看老夫也无用,老夫不知就是不知,但你小子也要明白,背后想算计的人可不是只有陈家。

无论这对手是谁,他们的目的其实很单纯,那就是不要你再读书了。周致小子,你就听老夫一句劝,以后莫要再读书,莫要做那考取功名的非分之想了。”

王鼎说着话,一双老眼死死的盯着周致,似乎要看透周致的内心。

周致此时憋闷的难受,人家暗地里在惦记着自己,算计自己,可是自己竟然傻子似的不知道是谁?

特么的这种感觉真是难受至极。

闻听王鼎刚才的说话,周致几乎不假思索,便脖子一梗,道,“我周致读书想来不关他们屁事吧?这种人吃饱了撑的闲的蛋疼,管的也是太宽了。哼!他们越是不想让我周致做什么我周致偏偏要做,不是不想让我读书么?我就偏偏要考一个功名出来。”

第五十九章 知难而进

“呵呵!说得好,老夫就是爱听这样的话,知难而进,这才是男儿本色。”王鼎击掌赞道。

随后便很亲热的拉住周致的手,让周致坐在炕沿,又接着说道,“在老夫看来,他们此举表面上是对付老夫,不过实则正如刚才你小子所说,他们是冲着你来的。

他们无非就是嫉贤妒能,担心你有一天能出人头地罢了。你且仔细想想,这些日子你的举动可是不小哩,先是下套让陈文举丢丑,你从未蒙学便识字了。而后又制作出了风箱,你又在田地里搞出来个什么大棚,要在严寒冬季里种出新鲜蔬菜。

不论你最后能否成功,他们终究看你有想法,不安分,好像是个人才了,所以必须要对你进行压制。

我朝文贵武贱,读书人的地位有目共睹,高人一等。他们如何会不担心?呵呵!小子,有志不在年高,老夫看你日后必有大作为呐!我们白岳村要出大才喽!”

王鼎对周致的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此时周致的心情也慢慢沉静下来,对手在暗处,自己却在明处,就这样没有目的的去寻仇,显然是非常不理智的。

当务之急就是慢慢等,对方的狐狸尾巴终究会有露出来的一天。可是对方若真是豪强富户,很厉害的对手,现在自己一个农家子弟除了拼命外还能有其他办法吗?

不管对方是何方神圣,就凭这种嫉贤妒能的卑劣行径,他们的心胸断然不会大到哪里去。

呵呵,说起来自己这条命比他们的命要值钱的多呐。

正所谓豪杰之士者,必有过人之节,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见辱,拔剑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挟持者甚大,而其志甚远也。

这口气还需要忍耐下去,现在需要做的是慢慢积蓄力量。

周致随后道,“夫子的深意小子明白了,不过小子累及了夫子,终究过意不去。”

“无妨,不就是些书册么,其实带到了棺材里又有何用?让他们毁了也就毁了。唉!只是可惜了,你周致小子没有书读了,不知你去何处借书呀?”王鼎苦着脸惋惜道。

周致淡然道,“夫子无需担心,只要是小子有心读书,书自然是能设法借到。今日与夫子一席话,让小子受益不浅,小子多谢夫子了!”

说罢,又朝王鼎鞠躬。

周致总是这样的表达歉意,弄得王鼎显然有些烦了,佯怒道,“你小子对老夫不用这些,说起来终归是老夫和你有缘,老夫还是盼着你能考出个名堂来呐!

你不消一个月就读完了《大学》和《论语》两册,想来你亦能背诵如流了,照这样的读书速度,不出三五年便可参加科考喽。”

平常人读书,没有十年八年的闭门苦读,是断难科考成功的。要知道,周致可没有大把的时间去读书,他还要在田间劳作,照顾家庭。王鼎这样说周致,俨然是对周致高看了很多,当成神童般对待了。

可不料周致却正色说道,“小子打算参加后年开春的小考,要先考个秀才出来。”

如果说以前周致对功名不是太急切的话,他现在却是非常急切了。对手不是要阻止自己读书么,那就尽快考个功名让他们看。

况且周致这样说也是有些底气的,至少他有后世的知识基础。虽说对四书五经不熟,对那八股制艺此时还一窍不通,但周致相信自己的理解能力是非常强的。

说起来现代人并不一定比古人要聪明,但见识却是多了很多。

再有,周致通过这些日子背诵《大学》和《论语》,他惊异的发现他的记忆力越来越好,差不多达到了过目不忘的水平。

有了这样的本领,还愁不能尽快读完四书五经,尽快学习八股制艺吗?

王鼎闻听周致刚刚说的话,那张脸立时阴沉下来,道,“少年人不可张狂,算起来离后年的小考也不过十三四个月的光景,你小子如何能读完书,如何能参加科考?

读书讲究的是一个循序渐进,老夫还要说你,务必要将一颗心踏实下来。”

夫子的教诲虽然心里并不一定接受,但嘴上是必须要听的。周致忙不迭的点头应承,“夫子教训的是,小子记下了!”

“呵呵!老夫再也帮不上你的忙了,不瞒你小子说,就是能帮忙老夫却也是不敢喽,老夫还想多过几天的安生日子,小子,你好自为之吧!”王鼎最后无奈的说道。

拜辞了王鼎,周致从他家出来,直接回家。

此时的心情倒是很冷静了,不管对手是谁,也不管对手有多少,现在暂先不去想它。干好自己眼下的事情最为要紧。

一方面要照看好蔬菜大棚,另外则是想办法去别处借书。

周致想到了召庄的群长吕行川。

他和吕行川一见如故,两人君子之交淡如水。周致想,去他那里借书,定然不会空手而归。

今日日落西山,是不能前往了,周致便打算明日去召庄寻他借书。

回到家中,娘亲周何氏和姐姐周绿云已然做好了饭。不过她们谁也没有吃,两人都是一脸的郁闷之色。就是连小弟周少成也好像有心事的样子,一副闷闷不乐之态。

未等周致问起,娘亲周何氏便说道,“小致,你可能还不知晓,你虎蛋儿哥出事了。”

周致闻听,脑袋顿时“嗡”的一下。他和张虎蛋儿交情匪浅,在这个白岳村,最为照顾周致的莫过于张虎蛋儿了。他出事了?他可是附近泼皮混混们的头领,轻易谁敢惹他呀?他能出了什么事?

周致来不及问娘亲和姐姐,便急匆匆跑着去张虎蛋儿家。

他家离周家并不远,穿过一条窄巷,在村子的最北面便是了。因为张伯伯是阉猪佬,他家的日子比周家过的要稍稍好一些。五间土坯房,圈了栅栏墙。

此时张伯伯家门口已有几个农人正在探头探脑的朝里面张望。周致急匆匆的进了院儿,但见张伯伯正瘫坐在院里,老泪纵横的啜泣着。

张虎蛋儿的哥哥张达,还有弟弟张富则是在一旁安慰着张伯伯。但他们弟兄二人也是一脸的愁苦。

“张伯伯,出了何事?”周致急急问道。

第六十章 那一刀

张虎蛋儿看上了召庄酒馆老板娘的独生女儿李珍珍,那李珍珍模样生的甚是俊俏,她对张虎蛋儿也很有感觉,两人便隔三差五的在酒馆相会。

李珍珍年方十六,张虎蛋儿二十岁了,两人都到了婚配的年龄。总是这样耗下去终归不是办法,张虎蛋儿便央求老爹张伯伯去召庄向那老板娘提亲。

张伯伯听说儿子有了心上人,自然万分高兴。张虎蛋儿整天胡混,不务正业,这早已成了张伯伯最大的烦心事。儿子总算是相中了人家,这下若是顺利的话,年前就办了喜事,也好收住张虎蛋儿的心,让他安心过日子。

于是张伯伯便央人带上了礼品,去召庄提亲。

怎料去了的人不消一个时辰便回来,言说那酒馆老板娘将他臭骂了一顿。说她家的女儿如何能嫁给一个混混,这不是在糟践他们家吗?

那酒馆老板娘还说了,高昌镇上程大举人的三儿子已派人来提了亲并下了聘礼,她已应承下来,准备年前就完婚呐。

说起来高昌镇上的程大举人程珂,在高昌镇上开了个学馆,收的学生很是不少,这一年下来光是束脩就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再有程珂的两个儿子都在庆都县里做着买卖,高昌程家俨然是高昌镇有名的大富户。

况且程珂又是举人的身份,和庆都县衙的人来往密切,就是知县大老爷也要对他礼让三分。

召庄酒馆老板娘的女儿李珍珍能被程家的三少爷看上,那绝对是她的福气了。尽管说那三少爷个子矮了一些,平时也是吃喝玩乐不务正业的主儿。但自己的闺女怎么说在后半辈子也是吃喝不愁了,这如何不让酒馆老板娘心下欢喜,她还如何能拒绝?

老板娘的女儿李珍珍因为和张虎蛋儿情投意合,自然是坚决不同意了。但此时是封建的大明,讲究的是一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老板娘的一再恐吓和要挟之下,李珍珍寻死觅活的闹了几日,但最终还是被迫屈服。

张虎蛋儿是见过那程大举人家的三少爷的,那厮长了一对扫帚眉,一双三角眼,最要紧的是那个小个头,酷似那武大郎。李珍珍一个何等俊俏的姑娘和自己分手,竟要嫁给他,这让张虎蛋儿说什么也是无法接受。

可无法接受又能怎样?难不成要去高昌镇上和程家闹吗?程家家大业大,光是家奴打手就有十几个,而且都会些武艺,个个凶狠无比。他张虎蛋儿虽说是附近泼皮混混的头头,但说到底也是乡野间的小角色,如何能斗的过他们?

心爱的女人被人家抢跑了,张虎蛋儿无可奈何,一颗心冰凉彻底,一时间万念俱灰。

但他毕竟是条汉子,最终想不开也会要要强迫自己想开。在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是弱肉强食,手里无权无势,只有被欺侮凌辱的份儿。

身为男儿汉,张虎蛋儿发誓要做一番事业出来,掌权为官,光宗耀祖。

他很清楚他不是读书的料儿,要想实现他那伟大的理想,还是有一条路可以走的。这条路可谓是一条捷径,但必须要豁出去一头,那就是进宫做太监。

于是乎,张虎蛋儿下了狠心,就自己给自己来了那一刀,做了一个阉人。

想来张老爹是个阉猪佬,阉了一辈子的猪,不成想最后儿子竟然自己阉了自己。

此时的张老爹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哭诉给了周致,最后忍不住捶胸顿足接连道,“唉!报应,莫非这就是报应?我老汉阉猪一辈子,到头来竟然着落在了小儿子身上呐!”

周致心里说不出来的是什么滋味,可谓五味杂陈。

虎蛋儿哥总是把男儿汉男儿汉、要光宗耀祖之类的话挂在嘴边,以往在周致听来都是以为他是口头语罢了,并不曾往心里去。可没想到虎蛋儿内心还真是有雄心壮志。

单单是自己给自己来上那一刀,足可看出张虎蛋儿的勇气。寻常人哪里有这个胆量。

对别人狠的人那并不算的狠,对自己狠的人才是真狠啊。

只是几日不见,躺在炕上的张虎蛋儿面容憔悴了很多,不过那双眼里分明迸射着坚定的光芒。

张虎蛋儿扭头看了一眼周致,朝周致淡然一笑,道,“哥哥总算是解脱了,其实哥哥总有这样一个打算,但终究没有那个勇气,心里也有诸多的牵绊。

这下好了,哥哥终于把该做的事情做了。小致,我们身为男儿汉,就是要顶天立地,不掌权为官,那还算哪门子的男儿?我张虎蛋儿几日后便北去京城,我一定要闯出一条路来。”

他说的分外坚定。

立在炕下的周致几乎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勇气和壮志。

张虎蛋儿稍稍沉默了一下,嘴角浮现一丝苦笑,道“小致,你知哥哥不识字,在这天下可能也只有这样一条路了。

在哥哥临行之前,哥哥还是有几句话要嘱咐你。小致你聪明能行,是块读书的料,读书且不可耽搁了,一定要好好读,考个功名出来。哥哥信你!”

人各有志,虎蛋儿哥已然做了决定,这是他的个人选择,周致也无法劝慰,唯有轻轻点头道,“小致记下了哥哥的话!”

“呵呵!记下就好!”张虎蛋儿不再说话,扭头看向了别处。

忽而又想起了什么道,“小致,哥哥几日后这一走,可就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了,我张家还是需要你多多看顾。你虎蛋儿哥看的出来,你小子是个人才,那些地主富户想欺侮你周致,在哥哥看来,你迟早一天会报复回去。

还有我那爹爹老了,你更要多多照看,好好劝慰劝慰他,告诉他,我张虎蛋儿终有一天会闯出一个名堂,光宗耀祖。”

“小致全都记下了。”周致郑重回道。

“对了,小致,你瞧哥哥现在都这样了,这虎蛋儿的名字显然不合适了,哥哥就自己改了个名字,日后就叫张永了。”张虎蛋儿又随口说道。

周致点头道,“嗯,张永这名字虽比不得虎蛋儿虎气,但也很是好听。”

说完又随后念叨了一下,张永……

我的天呐!莫不是正德时候那“八虎”之一的大太监张永?

周致努力搜索着记忆,史书记载张永正是北直隶保定府人氏,这张虎蛋儿原来是他,周致一时愕然无语。

第六十一章 笑里藏刀?

张虎蛋儿,不对,现在应该是张永了,他自宫的事情在白岳村里沸沸扬扬了几天,终究归于了平静。张永也在一天凌晨,悄悄的踏上了北上京城的路,开始了他人生的征程。

因为张老爹这几日一直茶饭不思,精神恍惚,周致始终劝说安慰张老爹,也就没有去借书。

张永走了,张老爹的心情也慢慢平复下来,就当没生这个儿子吧。好在他还有两个儿子,传宗接代延续香火之类的事倒也不用犯愁。

这样耽搁下来,又是四天过去,今日一早,周致喂马,去田间查看蔬菜大棚后,便从村里出来,直接奔舒吕村行去。

舒吕村在白岳村的东北方向,距离白岳村差不多七八里的路程。周致出村后先是沿着向北直通高昌镇的官道要行五里左右,而后再向东走一条田间小路就到了舒吕村。

今日天晴的好,万里无云,原野间的麦苗绿绿葱葱,放眼看去,一片开阔的视野。周致深深吸了几口新鲜空气,神清目明,初冬终归是冷了,微微的北风轻轻的刮着,周致掩了掩衣襟,加快了脚步。

正阔步行走间,背后传来“哒哒”的马蹄声响,周致回头,看是一辆马车正缓缓而来,周致便向路边靠了靠,让那马车过去。

马车很快到了身边,车上的轿帘却是掀了起来,里面之人探头朝周致喊道,“周家小子,这是去往高昌镇么?来,上车来,老夫捎你过去。”

能有马车的家主定然是富户人家了,周致一个穷苦农人子弟自然和富户们没有往来。但听这个声音分外热情,周致不禁扭头看去。车上之人长得肥头大耳,此时正一脸笑意的看着自己。

他正是陈家的族长陈宗鹤。

周致从牛德胜和刘娃口中早已得知,这陈宗鹤一向反对陈文举祸害周家,这一直让周致不明所以。要知道,陈家的族长陈宗鹤可并不是啥好鸟。若不然也不会在两年前因为一条狗逼迫的农人李大银流离失所,背井离乡了。

今日陈宗鹤如此热情,更是让周致迷惑不解。

不过人家是一副笑脸,现在总不能给人家一个冷屁股吧。周致便微微一笑,说道,“小子谢谢陈大老爷,小子不去高昌镇,走不得多远的,就不劳烦陈老爷了。”

“呵呵!何来劳烦之说,你我本是同村,再有你小子这不是一直向北走么,正好老夫去高昌镇,捎你一程能怎么样?上来吧,小子。”陈宗鹤面色微微一沉,佯装不喜道。

“这……”周致还真迟疑起来。

现在人家是一副热心肠,虽说这陈宗鹤不是啥好东西,但细细琢磨起来,好像对自己家还没啥不好过。当然了,也没好过,只不过是从不来往罢了。

至于陈文举那次自己作死,周致赢了陈文举,让陈文举给周家犁地种麦,那是他陈文举的事。陈宗鹤可是从来没有表现出什么。

周致暗暗想到,陈宗鹤这样一副面孔,主动和我接近,定然没安着什么好心。但既然他主动邀请我,呵呵!还是坐上一程,反正在下面走着,小北风呼呼的吹着,浑身还很冷。

想到这里,周致又是朝陈宗鹤一笑,便跨步上了马车。

赶车的车把式回头看了一眼周致,又看了一眼陈宗鹤,虽心中万分惊疑,但也不敢多问,便大声的吆喝了一声,“驾!”,那健马便小跑了起来,一路向北。

陈宗鹤一脸的肥肉,呵呵笑着,活脱和一尊弥勒佛相似,小眼睛直视着周致,说道,“周家小子,近来个头可是长高了不少呐!你娘亲这些日子身体还好?”

他笑着说话,周致自然亦是笑脸相迎,道,“回陈老爷的话,娘亲这阵子身体康健。”

“对了,前几日听闻你那小弟生病,让一个游方女郎中开刀了,现在也应该好了吧?”

“嗯,小弟的身体也一日比一日健壮了。”

陈宗鹤随后叹息了一声,道,“说起来周铁兄弟去唐县也差不多一个月了,也应该回来了吧?”

按照以往的惯例,普通百姓服徭役每次也不过是一个月的时间,可今年却一个月了毫无音信,这其实让娘亲周何氏和周致也早已担心起来。

不过陈宗鹤问起,周致还是微笑着说道,“官府今年徭役出去的远,想来日子会长一些吧!”

陈宗鹤这样和周致扯闲篇,始终不提周致和陈文举打赌之事,俨然那件事情没有发生过一样,周致也就随口应付。陈宗鹤稍稍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又是问道,“周致小子,听说你那姐姐绿云定下了婚事?男方是高昌镇的一个胡姓小户?”

“嗯!”周致道。

陈宗鹤微微点头,接着问道,“他们准备何时办了婚事?”

“按照当初的约定,本来是今年年底完婚的,可姐姐却想在家里再住上一阵子,这样就安排在了明年年底。”周致看着那仍然是一脸笑意的陈宗鹤,回道。

“嗯,说起来你姐姐今年应该十六岁了吧?”陈宗鹤接着问道。

周致此时心里莫名的“咯噔”一下,陈宗鹤俨然把自己家里的人问了个遍了。在问其他人的时候都是一语带过,好像对姐姐周绿云问的多了些。

他为何对姐姐周绿云如此关心?

周致本来对陈宗鹤并没有什么好印象,一个是穷苦的少年郎,一个是富豪的大老爷,他们本身就不是一路人,以往也没有任何交集。况且周致又和陈文举曾经打过赌,让陈文举丢尽了颜面。此时不得不多想一些。

但看一眼陈宗鹤,看他气定神闲,似乎只是随口问问,周致也只好说道,“姐姐今年却是十六了。”

陈宗鹤呵呵的笑了几声,伸出肥胖的手掌轻轻拍打了一下周致的肩头,道,“周致小子,好好干,你小子是个很有想法的人,单单是想在冬季里种出新鲜蔬菜来,我就很看好你。呵呵!说不准你们周家会因你而富起来,以后咱们白岳村,还真要有你周致一号哩!”

“小子多谢陈老爷看重,小子哪里有那出息?在咱们白岳村,要说有本事的人还是您陈老爷,像您陈老爷这样的才是人人敬仰,才最为了不起。”周致笑着说道。

既然陈宗鹤好好说话,那好话谁不会说,周致索性也就拍起了陈宗鹤的马屁。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周致这一记马屁拍了过去,还真是让陈宗鹤很是受用,那肥的流油的一张脸笑容更胜了。

“呵呵!你小子真会说话,老爷我喜欢!”陈宗鹤笑道。

“车夫,停下!小子该下去了!”周致一直留心着窗外,眼看到了通往舒吕村的路口便急急喊道。

“这么快就到了?回头再见!”周致跳下马车后,陈宗鹤撩开轿帘,还和周致亲热的招呼道。

“今日多谢陈老爷了!”周致朝着那渐渐远去的马车喊道。

周致随后拐上了那条田间小路,沿着这条小路再走上一里多路,便是舒吕村了。

一边走着一边暗自寻思,虽说以前和陈家族长陈宗鹤没有接触过,但在白岳村里他的名声可是极差。欺凌佃户,霸人田产,逼的人走投无路流落他乡,他可是什么坏事都干。

可他今日却对自己出奇的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莫非他对我有不可告人的目的?笑里藏刀?

可对我这样的穷苦百姓子弟,我既没有权势,也没有钱财,他值得这样做吗?

第六十二章 狗眼看人低

舒吕村的吕家是大户,周致虽不知吕行川家住什么地方,但在街上寻到一个农人,只是稍稍一打听便清楚了。

村里的富户本来就不多,也不像是白岳村那样一条主街道将穷困户和富户分开,在村子的东南,一处面积不小的宅院便是吕行川家。

吕家是一水的青砖院墙,高有一丈。朝东的朱红大门紧紧闭着,门楼上两个硕大金字“吕宅”在冬日斜阳的照射下褶褶发光。

长这么大了,像是这样气派的宅院周致还真是从未进去过,他不禁在大门前微微停顿了一下,这才伸手轻轻叩门。

片刻功夫,大门徐徐打开了一道缝隙,从里面缓缓探出一颗花白的脑袋,上下打量了周致几眼,问道,“你找谁?”

声音僵硬,显然是看周致穿着破旧,不愿意理睬。

周致看着那老者,微微笑道,“老丈,小子是要寻吕行川。”

开门的老者本来满脸的褶子,此时听闻周致直呼少爷的姓名,那褶子立时便更加的深了。脸色一沉,道,“我家少爷正在读书,不方便见客。”

这老者明显是狗眼看人低了,他也不问周致姓名,更不问来历,干脆这就要直接关门了。

周致暗暗道,吕行川大哥可是平易近人,虽说是群长,但丝毫没有架子,没想到他家看门的老仆竟然这般势力。

可现在总不能让这老仆将门关上吧?周致便稳定了下情绪,脸上堆笑,道“老丈,小子确实要寻吕行川,难道这不是吕家?”

“你这毛头小子如何这般啰嗦,我告诉你,这是吕家,我家少爷也在家,可他现正在读书,不能见客,你赶紧走吧,走吧!”老仆脸上浮现怒容,说完,再也不理会周致,随手“咣当”一下掩上了大门。

闭门羹,这才是真正的闭门羹,自己总惦记着吕行川,可真到了他家,连家门都进不去。

周致苦笑不已。

刚刚要再次敲门,突听院内有人说话,声音很是洪亮,“老丁,门外是何人?”

“回老爷的话,是一个穷小子,穿着破烂,个头倒是不矮。哼!什么样的阿猫阿狗都要往吕家跑了,他也不自己撒泡尿照照他是个啥德行,这吕家的大门是他那样的穷小子说进来就进来的吗?

那小子还说有事要找少爷,还不知好歹的直呼少爷的名讳呐!我家少爷如何会认得这样的穷崽子?老奴看八成是养着官马的人家,家里的马不定是出了什么状况,这是来找少爷说情来了?”那看门老仆喋喋不休的说道。

丁姓老仆如此作践自己,让周致气愤不已。特么的!真的狗眼看人低了!有什么样的仆人,就有什么样的主子,莫非那日吕行川在我家只是逢场应付,其实他骨子里也和这丁姓老仆一样,看不起穷苦人家?

转念一想,又马上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吕行川虽生在富户人家,却知礼让人,做事很有章法,断然不会是那种当面一套,背后的一套的伪君子。

院内那个洪亮的声音继续说道,“嗯,是应该这样,老丁啊,我吕家是大户人家,必须要把门看紧喽!可不能随意放人进入。”

“是,老爷,老奴记下了。”看门的丁姓老仆恭敬的应道。

周致此时听的真切,那洪亮声音分外耳熟,正是那日在邱回春郎中家遇到的患高血压的那肥胖老者,也就是吕行川的父亲。

那一日若不是周致说让邱回春对他放血治疗,说不准他早已因高血压引起心梗或是脑溢血而死了呢。

周致便在门外高声喊叫道,“吕伯伯,是我,那日在邱郎中家你见过我的。”

吕行川的父亲吕秋生此时正在院内闲转,锻炼身体,此时听周致喊话,旋即便知道了外面是谁。慌忙阔步上前,来为周致开门。

吕秋生一脸和善,看到了周致,便是深深一拜,朗声道,“不知是小哥驾到,多有怠慢,还请小哥见谅。”

“吕伯伯客气了,小子今日来是想寻行川哥哥有些事情。”周致急忙搀扶住吕秋生,随后施礼道。

“好,快请,贤侄快请!”吕秋生听周致称呼吕行川为哥哥,立即改口称呼周致为贤侄了,这样叫起来不免就更加亲切。

那看门的丁姓老仆此时见状,顿时傻眼了。呆呆的望着周致,一时不知说什么好。那一张满是皱褶的老脸顿时如同那充血的鸡冠子一样,红的发紫。

周致气定神闲从他前面经过,根本看也不看他,恍若他根本就不存在,刚才就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这更是让他羞愧不已。

吕秋生瞧傻愣着的丁姓老仆还站在那里,顿时来气,道,“老丁,你还愣着作甚?还不快快去禀报少爷,记住了,一定要让少爷预备好吕家最好的茶叶招待贤侄。”

丁姓老仆不敢怠慢,小跑着穿过前面的院落,去到后院书房向吕行川报信去了。

吕秋生和周致并肩而行,他身体俨然健硕了很多,走路也十分稳健,朝周致说道,“那日若不是贤侄,想来我这把老骨头就交代了。呵呵!当时贤侄最后嘱咐老夫,要老夫日后要少食肉食,多加活动,当时老夫还很不高兴哩。

也亏得听了贤侄的话,现在我这身板比以前硬朗了很多,感觉吃着那粗茶淡饭比大鱼大肉还要香甜很多呐!”

“吕伯伯还一定要坚持锻炼身体,每天至少要活动一个时辰,如此长期下去,吕伯伯身体会更加康健,长命百岁不是问题呐!”周致笑道。

“哈哈!你小子真会说笑,人活七十古来稀,老夫已年近七旬,知足了。不过,你小子的话老夫还是要听,这身体还是必须多加活动。”

吕秋生年轻时本是生意人,十分健谈。他们两人就这样说笑着走着,不大的功夫就来在了后院。

丁姓老仆向吕行川报信了,吕行川此时和他父亲一样,急急的出来迎接,正好和周致走个碰头。

吕行川急忙拱手,对周致尊敬之至。

周致见到了吕行川,吕秋生便和周致又寒暄几句,叮嘱吕行川一定好好招待周致,之后他便继续又锻炼身体去了。

君子之交淡如水,周致和吕行川说笑着步入吕行川的书房。周致这才看到书房内还有一人,那人头戴方巾,青衿儒衫,生的面皮白净,双目炯炯有神,留着几缕花白胡须,年龄在五十岁上下。

此时他正面带微笑的看着周致。

吕行川急忙介绍道,“周致兄弟,这位仁兄你可能不认识,他是高昌镇上的秀才,叫范进。”

第六十三章 茶煮鸦山雪满瓯

周致早就听老夫子王鼎说过高昌镇上有个范进,年过五十才考中了秀才。周致当时便有了日后要拜望一下其人的想法,看一看这个范进和吴敬梓笔下的那个范进是否是同一个人。

他清晰记得后世初中语文课本里面《范进中举》中对范进外貌的描述是什么家中穷苦不堪,十二月的天气还穿着单衣,冻得浑身直发抖,另外还有什么披头散发,满身的黄泥之类的。

可看眼前的范进却是仪表不俗,虽年龄大了,但精神矍铄,显然是个精明练达之人,俨然和吴敬梓的那范进判若两人。

周致一时不禁看的呆了。

吕行川微笑着朝周致说道,“周致兄弟,范进这位兄台五十岁才考中了秀才,却矢志不移,依然要走科举之路,实是我辈楷模呀。”

周致这才回过神来,慌忙朝范进拱手作揖,道,“小子见过范先生。”

“呵呵!不必多礼,行川贤弟早已和老夫多次提起过你,家中寒苦,却不堕读书之志,让老夫也很是敬佩呀。”范进也朝周致一拱手,朗声说道。

范进是秀才,竟然向周致这样一个穷苦小子,无名小辈拱手行礼,这一时让周致受宠若惊。

书房内正中放一张硕大的黑漆方桌,桌上码放着不少书册,还有两套笔墨纸砚。围着方桌放有四把高背木椅,吕行川呵呵笑着让周致落座。

吕行川分外热情,周致也就不再见外,坐了下来。

三个人坐在桌前,早有那丁姓老仆煮好茶,端了上来。吕行川亲自斟茶,道,“周致贤弟到了我吕家也就是到了自己家,在这家里来不得半点儿客气,呵呵!周致贤弟,你看这范大秀才,来我家总是一两日不走,俨然就把我吕家当成了他自己家呐!贤弟正应该向这老秀才学学,呵呵!”

他嘴上这样说范进,其实根本就没有嗔怪范进之意,相反倒是对范进更多的是喜爱。

那范进则是倏地老脸一沉,佯怒道,“行川贤弟这是说的何话,老夫可是堂堂的秀才,来你家吃住两日那可是让你家蓬荜生辉呐!你若嫌弃了老夫,老夫这便走了。”

他嘴上说走,其实屁股并不曾动一下,最后却是朝着吕行川和周致二人呵呵的笑起来。

这个范进还很幽默有趣,让周致很快对他生出诸多好感。

茶香四溢,范进急急的捧起来茶碗,放在鼻下深深嗅了一下,而后很是享受的做出一副沉醉之态,张口道,“好茶,真真的好茶呀!山实东吴秀,茶称瑞草魁。剖符虽俗史,修贡亦仙才。哈哈!”

吕行川旋即一愣,随后笑道,“范兄真是好眼力,一眼便看出这是瑞草魁,这可是上等的好茶,我家是根本不曾有的,还是我从信县姑姑那里讨来的,小弟真是敬佩之至。”

周致在后世对茶叶并没有什么研究,也不喜好饮茶,但对古诗文却知道的不少。低头看眼前的茶盏,虽看不出这到底是什么茶叶,但范进刚刚诵过的诗句却是非常熟悉。

那四言诗是唐代诗人杜牧的《题茶山》中的诗句,诗句中说这茶名瑞草魁,便双手捧起茶碗,轻轻抿了一口。

鲜醇爽口,回味隽厚,却是好茶。

眼见周致饮下去一口,范进便双目紧紧盯着周致,问道,“周致兄弟饮得这茶如何?”

他刚刚问完,忽而看见吕行川正朝他瞥来,范进便意识到话说的不妥当了。

周致是穷苦农家之子,哪曾喝过茶,但此时范进兴致昂然,浑然忘却了周致的寒苦身份。

周致也是一愣,忽的灵光一现,轻轻点头,道,“小子饮茶甚少,但这茶喝下肚去,却是回味无穷,真个是‘茶煮鸦山雪满瓯’”。

“好一个‘茶煮鸦山雪满瓯’,周致兄弟果然有才!哈哈!”范进旋即朝周致投过来万般欣赏的眼光。

就是连吕行川也是为之一愕,他只知道周致正在读书,并且是刚刚起步,四书才开始读到《论语》。说到底吕行川和范进敬重的是周致这种贫寒子弟不忘读书的志向,至于周致的才学么,他们倒不以为然。

瑞草魁产于南直隶的鸦山,故此也名鸦山茶,是历史名茶。周致这一句正是宋代诗人梅询所咏鸦山茶的名句。周致一个穷苦少年郎能随口说出这样的诗句,如何不让人震惊?顿时让吕行川和范进对他刮目相看。

周致的一句“茶煮鸦山雪满瓯。”瞬间就将他和吕行川与范进的距离拉近。正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三人情投意合,便开始兴致勃勃的闲聊起来。

周致这才得知范进早在数年前,他还未考中秀才之时就与吕行川交好。吕行川沉默寡言,对人际交往并不是很热衷。这范进却是极爱说笑,但也很是睿智。两人虽性格颇有不和,范进也比吕行川大出十来岁,但他从来不以长者自居,所以他们之间的关系一直很好。

同是读书人,都想走科举一路,范进便隔上三五日来吕家和吕行川探讨一番。

范进家住高昌镇,不是吴敬梓描述的那样家庭贫困,他家虽算不得富户,但在高昌镇却也是中上之家。不过范进却是娶了一个年不过三十的老姑娘,于前年才刚刚完婚。和吴敬梓所书相同的是范进的老丈人确实姓胡,是个屠户。

三人相谈甚欢,不知不觉间便到了午时。

吕家虽说是舒吕村屈指可数的富户,但日子过的却很节俭,貌似只有丁姓老仆一个奴仆,中午饭也是那老仆用托盘端进了书房。

一小盆炖猪肉,一条清蒸鲤鱼,萝卜条炒豆芽,白菜豆腐杂烩菜,炒鸡蛋,还有一盘红烧猪蹄。

十来个白面馒头,还有一坛未动泥封的桃源酒。

北方菜主要以炖菜为主,比不得南方那样精致。在这大明的乡村,能见到这样的六个菜已是非常难得。

那范进此时早已抓起筷子,啧啧连声,道,“不一样,真是不一样哩,我周致兄弟一来,这伙食也是变化不小呐!偏心,你们吕家真是偏心。”

吕行川并不着恼,只是朝范进呵呵的笑。的确,今日的午饭是他和他父亲专门吩咐下的,一定要好好招待周致这位救命恩人。

范进肆无忌惮的这样说着,一双筷子早已伸进了那小盆炖肉里,夹起一块,吸溜一下便进了嘴里,肥腻适中,绵软可口。

“好!来,周致兄弟,为兄今日算是沾你的光了,赫赫,还有上好的桃源酒,我等三人来个不醉不休!”抓起来酒坛,便为每人满上了一碗。

第六十四章 书非借不能读也

周致在穿越之前很多的交往应酬,自然少不了喝酒。穿越大明后,这却是第一次饮酒,虽说周家有半坛张伯伯送给老爹周铁的桂花酒,但周致却从来没喝过。

大明时候的酒自然比后世的酒滋味淡了很多,度数也小了很多。不过十分难得的是这桃源酒是货真价实的粮食酿造,要比后世的酒香气大了不少。

桃源酒入口倒是绵软,三人互相敬让着便豪饮起来。对!绝对是豪饮,北方人大都豪爽,可巧的是吕行川和范进都是好饮之人,酒量均是不小。周致这具躯壳本就生的健壮,此时饮酒自然也是碗碗喝干,让吕行川和范进也暗自敬佩不已。

一餐饭差不多吃了半个时辰,三人都是酒足饭饱。十来个白面馒头,周致吃掉了差不多一半。没办法,他的食量就是很大。既然和吕行川、范进成了忘年之交,那还用得着客气么?

吕行川和范进都是不拘小节之人,他们见周致如此,更是对周致生出诸多喜爱。

饭后,三人又是在书桌前坐下,吕行川看一眼周致,问道,“周致贤弟,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你这次来是为了何事?”

半日来,周致和他们二人闲聊,他们的兴致都很高,周致也就无从谈起借书之事。此时吕行川问起,周致尴尬的一笑,随后将他朝老秀才王鼎借书,以及王鼎遭人胁迫,将所有书都付之一炬的事情说了。

这事儿必须要告诉吕行川,因为王鼎正是因为借书给了周致,才给王鼎惹来了麻烦。吕行川若是有此担心,在周致想来,这书也就不能朝他借了。

君子必须要把话说在明处。

周致的话音刚落,吕行川还未说话,一旁的范进却嗤之以鼻道,“哼!王鼎这个老东西,难道就怕了那几个泼皮,真是丢秀才的脸。等他日见到了那老不死的,老夫定要好好羞臊他一通。”

说的气愤填膺。

吕行川的眉头稍稍皱了一下,笑道,“如此说来,范兄就是有那胆量了?我看这借书之事就着落在范兄身上吧。”

范进毫不犹豫道,“贤弟若是不借,那老夫自然会借与他。像是周致贤弟这样的人才,岂能因为区区书册而贻误了终身。”

他虽然说话的胆气很大,但那张老脸却慢慢的红了。其实,他也只是个秀才,王鼎惹不起的人,他自然也惹不起。但他只是这半日下来,就和周致很谈得来,俨然忘年之交了,所以他就是冒险也会借书给周致。

吕行川站起,哈哈笑道,“范兄,小弟刚才只不过是逗逗你而已,周致贤弟来我这里借书,我岂有不借之理?”

“呵呵!这就对了嘛,想来周致贤弟惹下的不过是些乡野富户宵小,以你吕家,如何就怕了那些小人?”范进道。

他的脸色变化很快,此时俨然已恢复了常色。

周致一直在静静听他们说话,他轻易的听出来,范进若是借书于自己,是有些胆怯的。但他因为和自己的交情,也是必定会借给自己的。

君子不强人所难,周致岂会让他犯难?

可吕行川却不一样了,他却一脸镇静,对那些泼皮富户浑不在意,他根本就没有任何惧色。自己刚刚提出来借书,吕行川是欣然接受的。

范进是秀才,吕行川才是个童生,当然了他还是个群长。可就这样的身份他为何就不怕诸如白岳村的陈家那些人了呢?

此时周致很想问个明白,但思虑了一下,终究没有问出口。

吕行川拉起周致的手,转身指着书橱介绍道,“贤弟请看,我吕家其它可能很少,可这藏书么,却算不得少。不敢说整个庆都县,可这整个高昌镇若是论起藏书,想必还没有人会超过我吕行川。就是高昌镇的程珂程大举人,也是不行。”

他说的不假,偌大的书房四面全部都是书橱,里面整整齐齐摆放的全都是书册。

也难怪了,吕行川自小读书,从十八岁考中了童生,直到现在四十岁了,读书万卷有余。他屡考不中,更是疯狂购书。

吕行川随后说道,“周致贤弟,刚才范兄说的明白,我吕行川还真是不怕那些宵小之辈。为兄早已和你说过,我吕家就是你周致家,这些书册你想拿多少就拿多少。不瞒贤弟说,就是那范大秀才也常常来为兄处借书去读呐!”

他这样一说,范进倒是不以为然,道,“那古人不是说的很好么,书非借不能读也!老夫朝你借些书去读又如何了?”

“无妨!无妨!”吕行川笑道。

周致四书五经才刚刚读完了两册,既然吕行川说要拿多少就拿多少,索性也就不客气,便将《孟子》和《中庸》以及《周易》、《尚书》、《诗经》、《礼记》和《春秋》等五经一并拿了。

周致一下子拿了这么多书,吕行川毫不吝啬。在他看来,这自然是周致感觉借书不易,不愿意总是来自己家叨扰,索性就全部拿了,回家后慢慢去读。

可范进却说道,“贤弟,老夫可是要说你两句了,读书可不能囫囵吞枣,贪多可是嚼不烂啊。老夫知你聪颖,寻常人若是读这些书下来,那也需三四年的光景,你至少也要读上两年啊。”

周致笑道,“范兄所言极是,读书务求循序渐进,可对小弟来说,却是时间不等人呐!小弟打算后年便参加小考,这书自然是要抓紧快些读了。”

“贤弟要参加后年的小考?”范进瞪圆了眼睛,惊讶问道。连一旁的吕行川也是分外吃惊。

可两人见周致说的很严肃,又想起周致那句“茶煮鸦山雪满瓯”来,不禁又是狐疑不定了。

范进稍稍沉默了一下,两只眼睛旋即放出灼灼光芒,走过来轻轻拍打一下周致的肩头,道,“好,不管成与不成,单单是这份壮心就让老夫敬服的五体投地。你若真是后年参加小考,和行川也就是一起考秀才喽!为兄可是真心盼你们能一举高中呐!

周致贤弟,日后在读书上若是有何不解之处,便来吕家寻我。呵呵!”

回头望了一眼吕行川,又补充道,“当然了,你行川兄读书比老夫要多,他亦能帮你。”

周致闻听,慌忙躬身施礼,道,“小弟多谢两位哥哥!”

在后世周致对四书五经少有接触,不懂的地方定然会很多。他又没有老师指导,此时有了范进和吕行川的帮助,想来定然会进步很快。

范进绷起脸道,“你小子就是这般啰嗦,礼仪太多,你我三人乃是忘年之交,何来这些繁缛之礼?”

吕行川也说道,“是呀,刚才范兄说的对,周致贤弟读书之时但有不解之处,随时可来家中寻我。当然了,为兄也不一定能够解答,但三个臭皮匠,还顶个诸葛亮呐!”

“呵呵!而今天下太平,国家抡才大典,非科举毋得与官。当朝徐阁老为官清廉,又是极其爱才之人,正是我辈施展抱负,一展才华的大好时机呀!”范进花白的胡须抖动着,很激动的慨叹道。

周致清楚,他口中的徐阁老自然是华盖殿大学士徐溥了。

第六十五章 被遗忘的感觉

从吕行川家里出来,日头已然西斜,周致手里提着一个不小的布包阔步回家。

今日收获可谓颇丰,借来了全部的四书五经不说,还结识了老秀才范进。三人高谈阔论,兴致高昂,周致从中受益也是匪浅。

整日里喝茶、饮酒、约上三五个文人神侃、专心读书,这样的日子是很滋润的。可眼下自己家庭贫苦,那样惬意的生活条件俨然现在不具备。

人,还是要面对现实,穷苦的家庭还需要自己的不断努力去慢慢改善。未来一定是无限美好的,周致目光坚定的暗暗道。

从田间的小路原路返回,很快便拐上了官道。

天慢慢冷下来了,北风刮的比来时也猛了些,周致只穿了短衣,不禁感觉周身冷了起来。左手掩了掩衣襟,抬起头步子迈的更加坚实而迅速。

这条官道是白岳村通往高昌镇,而后再去庆都县、青苑县,最后直通保定府。不过这里地理位置偏僻,虽是官道,平时也是行人稀少。眼下天气冷了,这条路上此时几乎就看不到人。

身体很冷,但周致此时的心情却很舒畅。正阔步行走间,突闻背后传来阵阵急促的马蹄声。他急忙回头观望,一匹红马遥遥领先,更远处是又是五匹健马正扬起一路烟尘飞奔而来。

周致急忙躲闪,想躲在路旁等这几匹马过去再走。他右手提着装满了书册的沉重布包,行动稍稍迟缓了一些,当先的那匹枣红马速度却是极快,周致还未完全躲闪到路旁,那马便飞奔到了眼前。

周致慌乱的一扬手,那马本在急速奔跑间,此时不禁受了惊吓,顿时两只前蹄高高抬起,吸溜溜的几声嘶鸣。还好马上之人骑术不差,突然身体后仰之际,本能的双手抱住了马脖子,才避免从马背上栽下。

这样一来,马也便停住了,马上之人顿时暴怒,娇叱道,“你这厮是如何行路的?险些惊扰了本公子的健马,看我不打你!”

言罢,哪里容许周致分辨,高高扬起了马鞭便朝周致的头上狠狠抽来。

周致慌忙躲闪,人是躲闪开了,可手里的布包却掉在了地上。布包里书册装的很满,顿时那些书册散落出来,胡乱掉在了地上。

“你这厮还想躲闪,看本公子不抽死你!”马上之人眼见一马鞭没抽到周致,更是火气大了,接连着第二鞭便抽了下来。

周致又是慌忙躲让,也亏得这具躯壳生的健壮,行动敏捷,第二鞭又被周致躲开,不过那姿势却是相当狼狈了。

这一切只是发生在刹那间,等周致反应过来,立时怒火填胸,看也不看那马上之人便痛声骂道,“特么的!你这人好生无礼,我紧躲慢躲,你还要怎样?真是欺人太甚!”

周致在大骂的同时,这才朝马上那人看去,只是一眼周致便愣住了。

马上的人披着一件黑色棉披风,内穿一件青色长袍,脸白如玉,唇红齿白,正是周致那日在晒谷场遇到的那射雁的美貌少年。不对,应该是美貌女子。

此时她俨然还是女扮男装,不过上次周致就早已发现了她是个女子。自从那日遇到之后,这些天来周致脑海中还经常出现这靓丽女子的身影。

怎么说那也是穿越大明后第一次和这样一个美貌女子接触,虽说接触的时间太过短暂,但印象却是很深。

马上的女子刚才两马鞭都未抽到周致身上,更是怒火中烧,刚要扬起马鞭抽第三次,忽听骂咧咧的周致突然住口,一双光芒闪烁的眼睛正盯着她看。

女子不禁稍稍迟疑了一下,美眸流转,看了一眼周致,随后又是高高扬起了马鞭,喝道,“你这厮倒是躲的不慢,看我这一鞭你还躲得过。”

这一次的马鞭不是朝头顶抽下了,而是横扫而来。周致迅速后退,马鞭扫着他的衣襟而过。周致怒道,“你这女子好生刁蛮,我接连忍让你却还要步步紧逼?”

怎么说和这女子也有过一面之缘,周致有时还会偷偷想起她,一时也就不好再骂,但周致此时也是剑眉紧皱,怒火中烧。

那女子旋即一愣,这才细看周致,绷着脸问道,“你这厮如何看出本公子是个女子?”

她这次女扮男装的很细心,一般人是无从看出来的,所以才有此一问。

周致仍然是怒声道,“姑娘好记性,我是和姑娘见过面的。”

“你见过我?”女子秀眉微皱道。

周致那一颗心顿时腾起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被人忽略遗忘的感觉是真难受呐!

马上的女子又是细细看了一下周致,忽而恍然道,“哦,想起来了,上次本公子射下来的大雁还送给你了。”

这样一说,她也就不好再对周致扬起马鞭了,但仍是嗔怒道,“你也是,走路也要长些眼睛啊!”

面对这样一个霸道刁蛮的女子,周致还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暗道,是我不长眼睛么?我可是急急躲闪呀。你这人骑马不看路,难道就不能好好看看前面的行人吗?

不过怎么说上次也白白要了人家一只大雁,一家人美美的打了打牙祭,这次就这样过去吧。

想到这里,周致便不再理她,弯腰将那洒落在地的书册小心捡起放入布包。

“你还读书啊?”女子惊异的问道。

她的想法和很多人都是一样的,周致穿着破旧,一看便知是穷苦人家的子弟,这年月穷苦人家读书的甚少。

周致低着头并不看她,冷冷的嗯了一声。

女子看周致捡书十分细心,将那些书册上的尘土都用手掌慢慢拭去,对书册分外爱惜,心头不禁微微的震颤了一下,稍稍迟疑后轻声道,“这次是我对你不住了,还请你原谅则个。”

周致俨然不相信这样的话是出自于这个刁蛮霸道的女子之口,这才又抬头朝她看去,见那女子此时正皓齿微露,朝着自己展颜微笑。

女子的道歉十分勉强,但这笑却是分外真诚,更是耐看,周致不由得心头一荡。

后面的五匹健马在这时追了上来,领头的还是那二十岁上下的英武男子,后面是四个健仆。

英武男子停在女子身边,关心问道,“小弟刚才无事吧?”

“无事。”女子忙不迭的说道,声音清朗,很是好听。

英武男子朝周致瞟过一眼,他的记性倒是不差,道,“如何又是他?刚才莫不是他挡住了小弟的路?”

周致听了顿时来气,这英武男子和那女子一样,都是霸道的主儿啊。

正待和他争辩,不料那女子却轻声道,“哥哥,不怪他,是小弟骑马一时没留神。”

“呵呵,我家小弟骑马还有不留神的时候?真是想不到呐!”男子笑道,明显有取笑那女子之意。

女子玉面微红,娇声道,“哥哥取笑我,驾!”

她猛的一挥马鞭,那红马便扬起四蹄朝前飞奔。

英武男子和四个健仆也旋即催马,扬起一路烟尘而去。

第六十六章 再见岳家老太爷

周致将书册全部装入布包,整理一下衣衫,继续回家。那女扮男装的美丽女子微微露出一排整齐的皓齿,展颜微笑的绝美之态牢牢定格在周致脑海中。

他不禁再次想到,听那女子口音是本地人无疑,可本地又哪里有这样尚武的人家?女子长得倒是不错,就是太过刁蛮了。这样的女子若是被人娶回家,不知要受她多少的窝囊气。

周致旋即自嘲般的轻轻摇头,她是哪里人,要嫁与谁家,哪个男子要受他的气与我何干?呵呵!操心太多了呐!

五里地的路程,不消一炷香的功夫便到,周致手里提着布包很快走上了村里那条贯穿东西的主街道。刚到了街口,便看到迎面七八个奴仆簇拥着一顶无篷软轿而来。

在周致印象里,白岳村坐这样软轿子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岳家老太爷岳顺德。

周致向来和岳家没有过交往,只是那一次在田间和陈文举打赌,周致迫于无奈才让张永去请了他。自打那次之后,周致也就没再见过岳顺德。

天冷了,岳顺德上了年岁,很少出门。可今日却不知为何,竟然这般兴师动众的出来,周致不免就多看了几眼。

可巧的是此时软轿上的岳顺德睁着一双放光的老眼也看到了周致。岳顺德的那张老脸在瞬间便阴沉下来,吩咐身边的一个黑脸奴仆,道“去,把周家那小子叫过来。”

那仆人自然不敢怠慢,小跑着到了周致跟前和周致说了。

周致不明所以,但岳家这样的大户还是轻易不得罪的好,便大步走到了岳顺德跟前。

岳顺德披着一件羊皮大氅蜷缩在软轿里,眼皮稍稍抬了一下,瞥了一眼周致,说道,“周家小子,上一次你和陈文举那崽子在田间打赌,你可还记得?”

周致忙道,“小子记得。”

岳顺德道,“记得就好,上次若不是老夫出面为你作证,你就是赢了陈文举又能如何?他能给你家犁地种麦吗?”岳顺德明显语气不善,周致听出来了,看来是这老家伙回过味儿来,以为自己耍了他,此时八成是要找自己的麻烦。

这样一想,周致急忙满脸堆笑,道,“岳老太爷说的是,小子早应该谢过岳老太爷了!”

一边说着,一边朝岳顺德深深的鞠了一躬。旋即直起身来,看着岳顺德那张愈加阴沉的脸,周致不等他说话,便接着说道,“岳老太爷德高望重,仁满乡里,咱们白岳村有哪一个不敬重您呀,在您跟前说您好,那当不得真,可乡邻们在背后还一直念叨您的好,都盼着您老能长命百岁呐!

岳老太爷,小子还真是觉得,在咱们白岳村有您老镇着,那些人才翻不了天。岳老太爷,小子再给您施礼了。

说起那日,若不是岳老太爷您出面,谁还震的住陈文举那崽子。那崽子觉得自己考了个童生就不知天高地厚了。

切!有什么了不起的,在小子看来他不过是瞎猫碰见了死耗子蒙了个童生。就那一次,岳老太爷,您知道乡邻们都如何说您吗?”

岳顺德本想好好训斥一通周致,以解了那日被戏耍的心头恶气。可周致这一通马屁拍过去,却是让他心里很是舒服,无从张嘴了。脸色就稍稍舒缓了些,问道,“乡邻们如何说老夫?”

“呵呵,那还用问么?自然说岳老太爷您总算是为咱们白岳村的人出了口气,那小子就该好好教训教训。岳老太爷就是这般耿直的人,别看现在岳家和陈家不相上下,但迟早一天岳家会干掉了陈家,因为您岳老太爷的功德在那儿摆着哩。

相反您再瞧瞧陈家,那是什么样的坏事都干,前些阵子小子听说那陈文举个崽子不知从哪里弄来个老道。哼!那老道浑身冒着贼气,依小子看有了那老道,陈家就更没个好喽!”周致说道。

岳顺德越听周致说话心里越是欢喜,最后竟然流露出笑意,道,“呵呵!其实老夫也没乡邻们说的那般好,不过呐,老夫心里确实存着善念。陈家么,其实现在就没法和我们岳家比了,呵呵!好了,回去吧,小子!”

岳顺德说完朝周致摆摆手,示意周致离开。

周致刚要挪动脚步,岳顺德却又叫住了他,道,“小子,记住了,日后别人若是帮助你了,怎么说也要感谢人家一下不是?”

“嗯,小子记下了!”周致急忙道。

忽而,岳顺德一双老眼盯在周致手里提着的布包上,问道,“小子,你包里是啥?”

“回老太爷的话,是小子借来的几本书册。”周致忍住心中的恶心,回道。

和这老家伙说话,周致心里早就腻烦不已。谁都知道这老家伙不是啥好东西,一肚子的坏心眼。可是还不好得罪了他,周致才与他虚与委蛇,奉承了他一番。

“哦!老夫知你识字了,读些书也是好的。好了,去吧!”岳顺德面无表情的说道。

周致这才阔步离开。

他刚刚离开,那岳顺德的脸色倏地沉的像是灌了多少铅水。还好他身边那黑脸的奴仆忽然欢呼道,“老太爷,您瞧,您瞧啊,老爷他们回来了!”

岳顺德顿时一脸喜气,将那枯枝般的老手高高一扬,随后放下。而后他身边的奴仆们便飞快的取出提前准备好的鞭炮,迅速点燃,噼噼啪啪的燃放起来。

白岳村里很少放鞭炮,在这条主街上骤然间鞭炮齐鸣,窝在家里的百姓们立刻蜂拥而出,都齐齐的来看热闹。

周致也停下脚步回头观看,但见村口一行车马徐徐而来。在头前骑马的正是岳家的族长岳书杰,他后面则是岳顺德的次子岳书豪,三子岳书勇。

岳顺德一共生了四个儿子,这俨然是其中的三个了,还有一个四子叫岳书震。他现在主要是刻苦读书,在岳家高金聘用的先生约束下常年不得出门。

在岳顺德这三个儿子后面,是十几辆马车,马车上都高高的载满了货物。

这岳家以前主要是靠上千亩的良田收租过活,现在俨然是做起了生意。而且这次一下子就出动了岳家的三个儿子,足见他们对做生意的重视,众人一时间就议论纷纷起来。

第六十七章 第一场雪

前些阵子岳书杰的小女儿岳婵,嫁给了比他大二十多岁的庆都县县丞做第三房小妾。那岳婵生的貌美,并有一股狐媚之气,不出两日便把一个县丞迷得神魂颠倒,对岳婵言听计从。

县丞是县里的二把手,身份地位很是崇高。说起来那县丞也有几分本事,不但在县衙里当着公差,而且还在庆都县城经营着很大的丝棉生意。每日里光是流水的银子就有两三百两。

这岳婵还是个很顾家的女人,便软语相求让她娘家岳家也跟着县丞做生意。

县丞自然拗不过这小狐媚子,立刻就答应下来。就这样,岳家在县丞的帮衬下,开始了他们的第一次生意,倒卖皮棉。他们从真定府的新乐和定州一带低价收了皮棉,拉回庆都县然后由那县丞高价卖出。

今日岳家这弟兄三人便是第一次从真定府收了皮棉归来。在家里歇息一夜,明日一早便会运到县城。按照县丞的说法,这样满满一车皮棉就可以赚取六七两的银子,这十几车皮棉少说也会有一百两的赚头。

一百两银子可不是一个数目了。在这个时候的大明,普通的五口之家,节省着用一年下来的开销也不过三四两银子。像是周致家这样的穷困户,一年下来的用度连二两银子都不会超过。

饶是岳家这样的大户,一家一年的开销也不会超过三百两银子。这样简单的一次出行,一下子就能赚一百两,如何不让岳老太爷心下欢喜?所以便亲自领人带了鞭炮来迎接。同时也显示一下他岳家的威势,向村人宣告,他岳家从此之后走上了经商之路。

商人其实在明朝初期还很不被人重视,可到了此时的大明中期,商人的地位俨然有了很大提高。原来束缚商人的很多条条框框基本都是名存实亡了。

周致耳听众人的议论,得知了情况,心里思虑很多,驻足良久这才转身回家。

娘亲周何氏和姐姐周绿云此时已做好了晚饭,单等周致回来。眼见周致提着一个不小的布包回来,周绿云便问道,“小致,今日借来了如此多书啊,看来我家小致真是下了决心,要考个功名出来了呐!”

她一旁的小弟周少成小嘴一撇道,“姐姐你哪里知道,哥哥不单是考个功名出来,还要做好大好大的官哩!”

在周少成眼里,哥哥周致就是他的偶像,此时自然要讨好周致了。

“咯咯,小致日后真若是做官了那感情好了,我周家再也不用过这种苦日子了。”周绿云笑道。但那眼里分明是充满了诸多美好的向往。

周何氏眼见周致提回来这么多书,只是稍稍愣怔了一下,并没有说话。前些日子经历了那么多事,都是周致一个人摆平,周致在她眼里早已是个知得分寸,聪明能行,做事很有章法的男子汉了。

晚饭自然是粗茶淡饭,不过一家人围坐一起,周致吃的还是分外香甜。

只不过在吃饭期间,周何氏提到了老爹周铁,让一家人沉闷了一下。说起来天气越来越冷,老爹周铁这一去也一个月了,也应该回来了。

吃了晚饭,周致自然是铡草喂马。早早的干完了这些活计,周致便回屋睡觉。晚上自然是不能读书的,灯油太贵,周致已做了打算,明日早起读书。

黎明即起,周致先是读《孟子》。

《孟子》全文不足四万字,周致一口气读了三千字。而后合上书便开始默默背诵,七七八八的便全部能背诵下来。有背的不通顺的地方便及时翻开书看上两眼。这样一个早晨下来三千字就全能背诵了。

周致越来越是发现他记忆能力正在逐步增强,以前至少要看上两遍才开始背诵的,现在只是一遍。尤其是早晨,头脑甚是清明,读一遍书之后,书上那些字就像是印在脑子里一样。周致不禁心悦不已。

在后世的时候,虽说记忆力着实不错,但却没有现在的好。难道自己其实对古文有种天赋,在后世读大学的时候选错了专业?周致都开始怀疑自己了。

读书必须要有个计划,今日早晨就诵三千字,午后再诵三千字即可。

周致粗略计算了一下,只是照这样的速度读下去,明年二月份便将四书五经全部背诵下来了。况且他随着记忆能力的增强,以后还会视情况增加读书量。

读完书,练习一会儿写字之后,周致喂马、下田。

每日这样有规律的过着,一晃就进入了十一月中旬。

说起来这些日子天虽然转冷,但不像是往年那般冷的厉害。许多人家晚上睡觉根本就不用烧火炕,更有那身体健壮者甚至连冬衣都还未穿。

周致知道,其实历史上的小冰河最冷的时候应该是明末,可从现在开始气候也应该一年比一年要冷了。

这一日是十一月十二,天突然间冷的厉害,不知不觉间下起了雪。中午时候还是零星的雪砂,午后慢慢就变成了鹅毛大雪。周致叮嘱姐姐周绿云晚上记得烧土炕,喂马。而后他则穿好了冬衣,背上了被褥,顺便拿上了一卷书,便朝田里走去。

现在大棚里的蔬菜长势甚好,几日之后就可以割一茬韭菜去镇上卖了。今日突然这般寒冷,大棚必须要烧土炕了。

到了田里,轻轻掀开草帘进入大棚,还好,棚内温度虽然有些低,但还不至于冻坏了蔬菜。周致将被褥放好,便开始取柴烧火炕。

后世听爷爷曾经说起过烧火炕的技巧,周致便按照后世爷爷所说,将大棚后面每一个灶口点燃了木柴。然后回到棚内,感觉着棚内的温度。

棚内的温度争取做到恒温,而且还不能太冷或是太热,周致便要隔上一段时间去添柴。这样的活计要一直坚持下来,好在他早已提前预备好了很多的木柴,足以够用。

晚上时候周致自然也要睡在大棚里。这些日子基本上就不能回家了,这时到了蔬菜生长的关键时期,来不得半点疏忽。

姐姐周绿云早早的送来了晚饭,见周致正蹲在棚内读书,不禁笑道,“我家小致真是了不得,有了空当便要读书,姐姐真是希望你能读出个名堂来呐!

小致,娘亲说了,你一个人在这大棚内终究不是办法,每日白天里就让我来帮忙了。”

周何氏在周绿云的不住撺掇下,是来过一次蔬菜大棚的。眼见周致竟种出了绿油油的蔬菜,而且那蔬菜大棚构造的很新奇,也很有道理,似乎感觉周致真能保证蔬菜不被冻死,索性也就开始支持周致了。

其实打理蔬菜大棚这样的事还真需要一个帮手,既然姐姐说出来了,周致便欣然同意,详详细细的教给了姐姐烧火炕,感觉棚内温度变化的技巧。

其实根本就是很简单的事情,周绿云又本是聪颖的女子,周致一说她便明白。

明日周绿云就会来大棚帮忙,周致吃了晚饭,便斜躺在被褥上,脑海里像是过电影一样,默默背诵着今日早晨读的书,感觉着棚内的温度,过上一会儿就去外面的灶口加柴。

时至半夜,外面的大雪终于停了。

周致正微微眯着眼睛闭目养神,忽听棚外传来“咯吱咯吱”阵阵脚踩积雪的声音。声音乱糟糟的,显然不是一个人。周致一惊,咕噜便坐了起来,顺手抄起身边劈柴用的斧头,暗道,这半夜三更,莫非是有人来大棚捣乱?

第六十八章 先下手为强

周致悄无声息撩开草帘,钻出大棚。那几人还未走近,但借着地上积雪反出来的光,周致看清从白岳村方向来了六个人。

六个人都是迈着大步,谁也不说话,待他们走的稍稍近些,周致发现其中三个人手里擎着丈余的木棍,两个人则是每人手里一把明晃晃的砍刀。走在最前面的是头上戴着一顶翻毛狗皮帽子的人,他则空着两只手。

瞧这样子,他们明显是冲着蔬菜大棚而来,来者不善。

周致将手里的斧头握紧,冷冷的注视着他们。

“大哥,你看那一定是周家小子了!”其中一个矮个子早就朝着大棚方向望来,看到了周致,旋即扭头朝那个戴着狗皮帽子的兴奋的说道。

“蔫猴你吵吵个甚?我看到了!”戴狗皮帽子的人慢悠悠说道,他好像多少天没吃饭了,没有一点儿力气。

他们一行人在大棚跟前站定,周致此时更加看清楚了为首那戴狗皮帽子的人。身材笔挺,,黑黝黝的一张脸,五官倒是端正,年龄在二十岁上下。

“大哥,开砸吧!”那被唤作蔫猴的人朝戴狗皮帽的青年道。

戴狗皮帽子的青年伸了一下手,站在那里微微瞥着周致,仍然是用那种很和缓慢悠悠的口气说道,“周致小子,爷先自己报个名号,南庄上的刘惠,想来你丫也听说过吧?”

他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一下,眼瞅着周致。

刘惠,周致确实听说过。这刘惠是南庄人,南庄在白岳村东南,离白岳村要有十里地。刘惠是地道的混混,乡村一霸,在他身边聚拢着二三十号泼皮混混,他年龄虽不大,但下手狠辣,在这附近的十里八村名气不小。

张永(张虎蛋儿)曾经在周致跟前多次提起此人。张永虽说在这附近也有些名气,却不及这刘惠。按照张永的说法,他见到了刘惠还要尊敬的喊上一声大哥,尽管说刘惠的年龄不一定比张虎蛋儿大。

刘惠看周致听到了他的名号一点儿反应也没有,不免有些吃惊。但还是接着说道,“爷和你素不相识,也无冤无仇,按理说爷就不该来寻你的麻烦。可是有人给爷使了银子,让爷毁了你这大棚,顺便再给你点儿教训。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我们爷几个也是没有办法啊。

说起来呐,这事儿可也有一阵子了,但爷是个光明正大之人,不想做那偷鸡摸狗的勾当,所以今夜才趁着你在这儿来砸了这破棚子。

咳咳!不是爷说你,你说你一个穷小子,不好好在家窝着,硬是要翻腾点儿事儿,还不知好歹的得罪了人。唉!爷真是替你可惜呀。咳咳!”

这家伙可能有点儿感冒,说到这里咳咳了几下,才又接着说道,“周致小子,你先琢磨一下,是你乖乖的自己主动毁了这破棚子,还是让爷们几个动手?

你可要知道,爷们几个这身子骨可是金贵着呢,这丫给你这破棚子砸个稀里哗啦不算,还得想法出点儿气不是?你丫估摸着能扛得住爷们几个的棍棒不?”

这家伙慢条斯理的朝周致好一通说,周致都听得有些烦了。暗道,特么的,说了这么多还不是要毁我这大棚。

心下这样想着,却是昂首站立在雪地上,纹丝不动,甚至连眼睛都不眨动一下,冷冷的注视着这六个人。

刘惠说完了,本来是等待周致的反应。在他想来,周致听到他的名号,再看到他们这手持家伙的六个人,早已就应该吓得瘫软如泥,恳求着说不用他们爷几个动手,他自己毁掉了这大棚。

可等了一会儿,周致却是一点儿反应都没有。他不禁微微愣怔了一下,接着慢悠悠说道,“周致小子,不用害怕,其实爷之所以和你说这么多,就是爷向来不愿意欺侮穷苦百姓,再有爷和你们村的张虎蛋儿也很是相熟,爷也听说了你和张虎蛋儿走动的紧。”

周致仍然是毫无反应。

刘惠身旁手里拿着砍刀的蔫猴等不及了,道,“大哥,和这小子废话没用啊,您没瞧见这小子都吓傻了吗?”

“是呀,大哥,他早就吓傻了!”另外四个人也是齐齐说道。

说完了都是哈哈大笑不止,朝周致投过来万分鄙夷不屑的目光。

冷风呼啸,卷起地上的积雪,漫天飞舞。

此时周致的面孔冰冷无比,嘴角略略抽动了一下。紧跟着便脚下用力,如同脱兔一般朝刘惠奔了过来。

与此同时周致右手的斧头也早已抡开,朝刘惠的肩头狠狠便是一下。

这六个人此时都在不停讪笑,哪曾料到周致会突然暴起,防不胜防。

周致正像是那伺机而动的猛烈小豹子一样,他是想一击而成。擒贼先擒王,周致已然看出,只要是对付了刘惠,其他的五个人自然会乖乖屈服。

不得不说周致的想法是非常正确的。对方有六个人,他只是一个人。一个人对付六个人,绝对很快便会被他们掀翻在地,一点儿胜利的机会都不会有。

既然今日这次斗殴不可避免,那就只有先下手为强了。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或许还有一丝战胜他们的可能。

可想法是美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

周致还是没想到那刘惠在没有任何防范的情况下,竟然在斧头将要砍到他肩头之际,他身形灵动,急速后退,快捷无比,躲开了周致的一斧头。

刘惠随即便抬起一脚,狠狠朝周致的前胸踹下。

周致本以为这一击必中,可没想到斧头走空了不算,刘惠竟反应这般机敏,竟又给自己来了一脚。

猝不及防,这一脚正踢中周致的前胸,周致顿感胸口一闷,地下又是很滑,旋即仰面栽倒。

不过,周致还算不错,斧头终究没有撒手,还牢牢握在手里。

“大哥,您没事吧?”蔫猴率先问道。

其他四个人也是一样,上前都是紧急的关心问候那刘惠。

刘惠呵呵一笑,此时说话就不那么慢悠悠了,脸色阴沉,露出了丝丝狠气,道“这崽子!哼!你们几个先给爷好好收拾一顿他,奶奶的,还敢朝着爷下手,真个是不知死活。”

蔫猴第一个就窜了过来,他手里举着砍刀,朝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的周致露出一丝狞笑,道,“嘿嘿!你小子胆子真是不弱。哼!先给你小子放点血吧,让你晓得爷几个的本事再说。”

第六十九章 比我狠

蔫猴双手握住砍刀的刀柄,刀尖朝下,恶狠狠朝周致的大腿刺下。周致刚刚被刘惠的一脚踹的着实不轻,几乎都要喘不上气来。在那些人围住刘惠问候的时候,周致才稍稍喘了几口气,缓上那股劲来。

此时见蔫猴一刀就要刺下,身体本能的往旁边一滚,但终究还是慢了些,砍刀的刀尖还是刺上了大腿的皮肉。

鲜血还未流出,钻心的疼痛便是袭来。周致狠吸一口气,终究没有叫出声来。他一双星目迸射出冷冽的光芒,右手的斧头也不看部位,便朝蔫猴的身上砍下,与此同时,左手也胡乱的朝蔫猴抓去。

蔫猴连连躲闪,斧头倒是躲开了,可周致那只强有力的大手却是牢牢揪住了他持刀的右手。

也亏这具躯壳生的结实健壮,周致左手抓住蔫猴的右手便牢牢不放了。蔫猴旋即挣扎起来,想摆脱开周致。越是挣扎,周致的那只手抓的越紧,而且蔫猴还要防备着周致那把斧头的乱砍,砍刀也就无法再挥动起来。

“你们几个还愣着作甚?一起上!打残了这崽子,记住千万不要伤了人命。”刘惠眼见蔫猴一个人竟制服不了周致,旋即命令道。

人命关天,刘惠只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可不想真的伤害了周致的性命,让官府捉拿,惹上官司。

其实那几个汉子此时很想插手,可蔫猴在上面挡着周致,他们却是无从下手。尤其是那三个手持木棍的汉子,木棍很长,此时更是难以挥舞。

这几个人围着蔫猴和周致不住的打转儿,择机下手。

周致大腿上的疼痛阵阵袭来,让他的头脑却分外清醒了,力量也在瞬间爆发。

左手用力,终于将蔫猴拉倒在地上。

来不得半点迟疑,周致旋即和蔫猴在地上滚将起来,纠缠在一起。

蔫猴的砍刀不知何时早已撒手,而周致的斧头虽未撒手,因为两人胡乱纠缠在一起,那斧头却也是挥舞不开了。

围住他们的四个人此时更是无法下手,因为很有可能伤不到周致,反而误伤了蔫猴。就在众人不知所措的时候,突听蔫猴传出“哎呦!”的一声怪叫,旋即蔫猴的两只手便松开了周致,紧紧的朝耳朵上抓去。

而此时的周致却是毫不迟疑,斧头得以挥舞,恶狠狠朝蔫猴的臂膀砸下。

只这一下更是让蔫猴哭爹叫娘的狼嚎起来。他的肩头骨俨然被周致的斧头砸断。周致哪里有丝毫放松,一手揪住蔫猴,一手扬起斧头,斧刃朝下,却不剁下,目光分外阴冷的看向众人。

此时的周致,头发凌乱不堪,胡乱披散在胸前脑后,两眼冒着凶光,满脸血污,嘴里还赫然叼着半只耳朵。在这白雪地里,像是魔鬼一般,模样甚是骇人。

直到这个时候,众人才看清楚,原来刚才周致和蔫猴互相纠缠之际,周致竟然咬下了蔫猴的半只耳朵。

我的天呐!这家伙真狠,还想吃人肉咋的?

这几个混混跟着刘惠混,无非就是图个有口饭吃,能整日间玩乐享受,打打杀杀群殴还行,可不是想玩命的。

可眼前的周致分明是玩命了,就周致现在的这副尊荣,他们几个混混好像只有在做噩梦的时候才曾见过。尤其是再听到蔫猴那哭爹喊娘的鬼哭神嚎,吓得不禁人人色变,呆立不动。

周致猛然朝地上吐了一口,将蔫猴的耳朵吐出,朝刘惠说道,“你信不信今日我一斧头砍死他?”

这是自打刘惠等人来了之后,周致第一次说话,声音冰冷,听了不禁让人浑身都冒寒气。

听周致这样说,蔫猴显然神志还是清醒的,慌忙嚎叫道,“大哥,我信,我信呐,这小子真敢砍死我,大哥可要救我。”

声音凄惨,听来分外可怜。

可此时的周致却是充耳不闻,眉头都不曾皱得一下。

刘惠其实一直在看周致和蔫猴纠缠,此时周致那可怖的面孔他更是看的清清楚楚。刘惠也不禁流露一丝骇然之色,暗道,狠!这小子比我还狠。

饶是刘惠拳脚功夫不弱,行动也非常敏捷,此时却也是束手无策。从周致手里去抢蔫猴吗?开玩笑,周致那斧头早就扬起来,准备剁下去了。估计刘惠这里稍稍异动,那斧头就会给蔫猴来个脑浆迸裂。

冷着面孔略微沉思了一下,刘惠朝周致一拱手,道,“周致,今日我刘惠认栽,你放了他,我们马上就走,日后再也不叨扰你周致了。”

说的很郑重。

他好像很担心周致会不放蔫猴,旋即又补充道,“我刘惠也是七尺男儿,说话算话。”

“行!我放!”周致几乎丝毫没有犹豫,便一把推开了蔫猴,随后周致慢慢站起身。

大腿上的伤口流出的鲜血已将棉裤染红了好大一片,但周致却笔直的站在那里,披头散发,模样甚是可怖而又坚强。

蔫猴总算是得以逃脱,一只手紧紧捂住耳朵,另外一只手却如何也抬不起来。周致的那一斧头将他的肩头骨砸断,疼的还不住口的叫唤。

“老大,怎么办?”另外四个人见蔫猴脱困,急急的问起刘惠。他们嘴上虽然是想趁机再和周致打斗,但说话的声音明显发颤,显然是被周致吓坏了。

刘惠眼见周致真的放开了蔫猴,微微愣怔了一下,暗道,这小子好胆气,这就是气度。

他旋即朝周致一抱拳,朗声道,“周致,我刘惠说话算话,我服你,这就走了。”

言罢,也不理会那还在不停叫唤的蔫猴,转身便走。

其余四个人则是搀扶着蔫猴,一行六人迈开步子徐徐而退。

正在这时,从蔬菜大棚的西侧慢慢爬起来两个人,他们呼喊道,“刘惠大哥,请慢些走!”

刘惠当即站定,扭头望去。

那两人此时飞奔而来,到了跟前却是先站在周致跟前,恭恭敬敬的深施一礼,道,“周致小爷,是我们两个,我们两个来看您了。”

两人是牛德胜和刘娃。

他们二人随后才走到刘惠身前,抱拳谄媚道,“大哥,是我们两个。”

刘惠冷哼一声,道,“你们两个狗东西来此作甚?”

牛德胜谄媚的笑着说道,“我俩闲的没事,夜里就出来转转,正好看见了大哥您和周致小爷玩命,所以便赶过来相劝。刘惠大哥,小弟有个想法,想给刘惠大哥和周致小爷说和一下,这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切不可为了仇啊。”

刘惠大哥,周致小爷,俨然我和周致是差了辈分呐!刘惠暗暗苦笑道。

第七十章 冷面人屠

在往日像是牛德胜和刘娃这样的小角色,刘惠是连正眼看他们都不会看的,更不会听他们说话,可今日却是不同了。

刚才刘惠被周致震慑的着实不轻,尤其周致那分外可怖的面孔,还有那眉头不皱一下异常狠辣的出手,牢牢定格在了刘惠的脑海中。

刘惠本就是一个靠打打杀杀,下手狠辣而闻名的混混,最为敬服的是那种斗殴不要命的人。而且这刘惠还很有点儿江湖义气,刚才只是他这样一说,周致便毫不犹豫的放了蔫猴,周致这样的胆气也正是刘惠所敬佩的。

刘惠很清楚的知道,周致这样的人做朋友最好,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可为敌。

他心里有了这样的想法,自然就想着结交周致了。可刚才周致挟持了蔫猴,让刘惠一时还真不好开口说要和周致结交。此时正好可以借着牛德胜和刘娃两个人的说话,来个顺坡下驴,从而结交周致。

刘惠略微沉思了一下,说道,“既然如此,我就依从了你两个,就是不知那周致是否看得起我南庄刘惠?”

牛德胜和刘娃顿时喜出往外,急急道,“放心吧大哥,周致小爷就是下手黑点儿,其实是个爽快人呐!”

言罢,这俩人便屁颠屁颠的又跑回来和周致言说了。

周致微微一愣,忍着大腿处的伤痛旋即微微笑道,“刘惠大哥说起来也算一方豪杰了,我周致早已想和刘惠大哥相识哩。”周致说话的声音很大,他是故意要让不远处的刘惠听到。

牛德胜和刘娃道,“那好嘞!刘惠大哥,你且回来,我俩这就去取些酒肉来。”

刘惠听闻了周致说话,顿时心下欢喜,轻轻一挥手,便止住了他的五个小弟。那五个小弟除了蔫猴疼痛难忍,总想快些回去抓紧找郎中医治外,其他四个欣然同意。毕竟刚刚见识了魔鬼般凶狠的周致,都认为和这样的人相识了,百利而无一害。

不过蔫猴的伤确实很重,刘惠随后还是吩咐两个人跟随蔫猴先行去寻郎中了。

牛德胜和刘娃两人原来早已带来了酒肉,就放在蔬菜大棚的西面墙角下。俩人不大的功夫便取来了,嘻嘻的笑着招呼刘惠等人随着周致进大棚。

说起来牛德胜和刘娃在前些日子被周致狠狠的修理了一顿,牛德胜被周致用斧头砸断了两根肋骨,刘娃则是被周致用斧头直接剁下了四根手指。自打那一次,这俩人算是怕极了周致,对周致这位小凶神敬服的五体投地。

俩人当时就决定日后周致但有驱使,他们会万死不辞。他们早就想去周致家和周致往来,但终归感觉他们是泼皮名声太差,担心给周致带来不好的影响。恰巧得知今日周致晚上就住在蔬菜棚里,所以两人便带了酒肉深更半夜来孝敬周致。

不成想还看到了周致和刘惠等人殴斗,周致那个狠劲儿更是让他俩毛骨悚然。牛德胜的肋骨和刘娃的断指本来是经过了郎中的诊治,已经好的差不多,感觉不到疼痛了。可刚才看了周致那可怖的模样,不禁又是疼了起来。

正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

牛德胜和刘娃一通忙活,将酒肉在地上摆好。此时周致早已和刘惠说笑起来,刘惠还热心的帮助周致将大腿上的伤口包扎一番。

周致身体健壮,大腿上的刀伤其实并不是很深,只不过流血却是不少。刘惠有包扎这种伤口的经验,此时又是冬季,不易感染。想来这样简单包扎一下,过不了十天半月即可痊愈。

刚才刘惠说话算话,其实让周致已对他生出好感。周致想到这刘惠虽说是个混混,却是像张永哥一样言而有信,是个豪爽之人。对这样的人,周致感觉结交一下对自己只会有好处,不会有坏处。

周致和刘惠,还有牛德胜刘娃,以及刘惠带来的那三个人便围坐在一起吃喝说笑起来。那三人开始的时候还不敢靠近,对周致甚是害怕,还是周致笑呵呵的招呼他们,他们才战战兢兢紧挨着刘惠坐下。

牛德胜和刘娃带来了两坛劣酒,两只烤鸡,还有一大包猪杂碎。没有碗筷,大家便轮流举着酒坛饮,用手抓肉吃,这样倒是有种英豪自由放荡,不拘小节的气息。

饮了几口劣酒,周致忍不住咂咂嘴,暗道,难喝,真特么的难喝呀,比在吕行川家喝的那桃源酒差的远了。

也难怪了,像是牛德胜和刘娃这样的角色,是根本没银子买的起好酒的。至于那烤鸡么,不知又是哪一家倒霉了。

“哎呦,差点忘了!”周致咧嘴笑了一下,慌忙站起。和刘惠这些人打斗了很长时间,蔬菜大棚的火炕俨然忘记了添柴。此时天气正寒,棚内温度一旦降低,只是一夜就会把棚内的蔬菜全部冻坏。

急急的站起身走向棚外。大腿上的伤口还在疼痛不已,周致行路都是要一瘸一拐的,不过他全然不顾,咬紧牙坚持着还是迅速出了大棚。

好在火炕的灶口内还有火星,周致将几个灶口都填好了柴,等灶内的柴燃烧起来,这才又返回到棚内。

周致坐定,刘惠看着他笑道,“周致兄弟,刚才你和蔫猴那一番扭斗,我刘惠看了都是心惊不已,狠!你比为兄可是要胜三分呐!”

“嗯,周致小爷真是条汉子,真是冷面人屠啊!”刘惠身边的一个小弟说道。

冷面人屠,我有那么狠么?呵呵!不过这名号听起来倒是蛮响亮的,周致暗暗想道。

刘惠拍掌大笑道,“好一个冷面人屠,周致兄弟,你有这番本事,不若就跟着我刘惠,不对,是我刘惠跟着兄弟你混,在这十里八村,我们自由自在,想要些银子花也来得便当,就是那大富户的人家见了我们也要恭敬几分。

周致兄弟,你何苦要在冰天雪地里种什么蔬菜,那能挣得几个钱呐!听为兄一句劝,日后我们就在一起干吧!”

“是呀,是呀,周致小爷,你和我们大哥联手,那我们就更加无人敢惹了,嘿嘿!到时候我们随处弄点儿银子那不是容易的很么?”刘惠身边的一个小弟又是说道。

此时他和周致围坐在一起,感觉周致很豪爽,说话也很随和,不似刚才那般冷若冰霜了,他索性就壮起胆子拍起来周致的马屁。

第七十一章 恶名广播

周致轻轻皱起眉头,装出一副深入思考的模样,良久过后才尴尬的一笑,朝刘惠说道,“请恕小弟实难从命。”

只是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并不做多余的解释。

本来很热闹融洽的场面因周致这样一句话,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尴尬冷场。没办法,不入伙这样的事情越是解释的多,越是让人多想,反而让刘惠等弟兄们生出嫌隙。

不过刘惠是个聪明人,也着实钦佩周致的胆气,便旋即笑道,“周致兄弟既然志不在此,我刘惠自然也不会强求。哈哈!”

虽说是笑着说话,但语气之中明显充斥着诸多惋惜。

他稍稍停顿了一下,接着正色道,“我刘惠既然今日和兄弟相识,日后便是一辈子的弟兄,呵呵!南庄刘惠就是这样一个人呐!认准了的人,就是他让我死都心甘情愿。

周致兄弟日后但有用得上我刘惠之处,尽管开口,我刘惠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话说的很慷慨,也是真心话。

这刘惠虽说是个混混,但的确有些气魄,更有些义气。今日遇到了周致,周致很让他服气,所以才有此一说。

周致慌忙站起,朝刘惠深施一礼,道,“小弟多谢刘惠大哥。”

“哈哈!周致兄弟好生啰嗦!”刘惠爽朗道。

随后扭头朝他身边的小弟,也就是刚才拍周致马屁的那人说道,“张东,和周致贤弟说说这次我们是受了何人主使。”

张东三十岁上下,生的面皮白净,两片薄薄的嘴唇,分外能说。便向周致详细说起。

就在七八日前,一个道号青云的道人寻到了刘惠,让刘惠带人毁掉周致的蔬菜大棚。那道人很是慷慨,说是事情办成了,要送给刘惠三十两银子。

毁掉一个穷苦百姓的大棚,这对刘惠等人只是举手之劳。这般简单的事情却能得到三十两银子,而且还答应先预付十两,事成之后再付剩下的二十两。三十两银子自然数目不小,刘惠等人自然动心,便十分爽利的答应下来。

此外那道人还叮嘱刘惠等人,这件事情一定要做的隐秘,且不可让外人知晓,尤其是要瞒住陈家的族长陈宗鹤陈老爷。

其实他不说,周致也早就猜到了是谁,像是干这样的卑劣猥琐勾当的除了陈文举,不会有其他人。

陈文举亡我之心不死,那个道人李顺果然也掺和进来了。

特么的!看来又到了给陈文举些教训的时候了,不然总是防着这小子可不是件快事。

周致忽而微微一笑,捧起酒坛,饮了一口劣酒,朝刘惠一抱拳道,“刘惠大哥,小弟现在还真是有件事情要劳烦大哥,麻烦大哥让人查查那道人李顺的来历。”

刘惠急忙慷慨道,“小事一桩,周致兄弟几日之后听信吧!”刘惠就是这样的脾气,他一旦看重,一旦佩服的人就是让他掏出自己的心肝也十分情愿。

牛德胜谄媚的说道,“周致小爷,陈文举那崽子整日张狂不已,还有他那书童狗旺儿,也是牛逼哄哄。不若就让刘惠大哥带上弟兄们,半夜三更去陈家闹腾一番,让他们的日子也甭好过喽!”

他其实只是壮着胆子这样说。真若是让他去陈家闹,他还真是不敢。

谁都知道陈家家大业大,和县衙的人都有来往,去他家闹腾了,那官府的人还不是要紧查不放啊。他们只是乡野间的小泼皮,见到了官府的人还是要退避三舍的。

不料刘惠还真的当真了,瓮声瓮气的说道,“周致兄弟,你发话吧,明日我便带人将陈文举家砸了。”

像刘惠这样级别的混混,就不怎么怕那些富户了。尤其是陈家,陈家在白岳村是数一数二的富户,可是放眼整个高昌镇,像是他们这样的人家还有很多。

周致微笑着一摆手,道,“刘惠大哥可是使不得,小弟迟早要对付陈家,但要光明正大的对付,打砸抢这样的手段还是不用的好。”

刘惠一愣,旋即笑道,“行!一切都依兄弟之言。”

几个人说说笑笑喝酒吃肉,差不多又是多半个时辰过去,此时已至四更天,刘惠、牛德胜和刘娃等人和周致拱手告辞,纷纷离去。

送走了他们,周致又给大棚的灶口填了些柴,便回到大棚在被褥里蜷缩下来闭目养神。

天色黎明,周致又是瘸着腿将大棚打理一通,便在棚内捧起书册慢慢诵读。

读书必须要抓紧,《孟子》和《中庸》已然全部读完,并能背诵如流了。现在他读的是《尚书》,《尚书》算是大经大法,全书不足三万字,因为是上古遗传下来的,繁体字比较多,句子也比较晦涩难懂,周致便读的慢些。将每一句融会贯通,才慢慢背诵下来。

一个早晨,周致又是背了三千字,便将书放下,打了个舒展。

累!昨夜殴斗,几乎整夜没合眼,还好身体还吃得消。正打算出大棚回家看看,不料姐姐周绿云提着食盒早早的来了。

周绿云知道周致这些日子辛苦,便早早的喂马、做饭,而后来这里帮助周致。

她刚一进棚,一眼便瞥见周致大腿上红渍渍的一大片,惊讶问道,“小致,你这是怎么了,如何受伤了?”

昨夜的一场凶斗,自然不能让姐姐知道,周致苦涩的一笑,掩饰道,“昨晚劈柴,天色很黑,没料到一斧头砍在了自己腿上,这不就成这样了。”

说罢,还一甩手,做出一副无可奈何之态。

周绿云半信半疑,惶惶的过来查看周致的伤势。还好已包扎起来,此时并不见鲜血渗出,这才疼惜的埋怨道,“小致以后可是要小心,这般冷的天气,伤了可是不易长好的。”

“无妨,小弟身体壮实,不几日就痊愈了,呵呵!瞧把姐姐担心的。”周致赖皮的笑道。

昨夜的殴斗瞒住了姐姐,可是却没有瞒住白岳村的人。不知是谁走露了风声,说周致一个人和南庄上的刘惠等一群凶徒殴斗,周致竟将他们全部制服。这周致还有了个外号,叫“冷面人屠”。

没想到一向老实木讷,后来又突然聪明能行的周家小子却也是个打架不要命的凶狠之徒。一时间,周致这样的“恶”名在了乡里迅速传播起来。

第七十二章 拦车

蔬菜大棚有了姐姐的帮助,周致轻松了不少。白日里除了打理蔬菜外,还可以抽出不少的时间读书。这样一来,他读书的速度就更加快了。

这样平静的日子过了五天,经过差不多两个月的生长,芹菜足有一尺多高了,菠菜也有差不多小半尺的样子,韭菜更是嫩嫩绿绿的叶子惹人喜爱。这三种蔬菜俨然到了上市的时候。

今日是十一月十七,是高昌镇上的一个大集日,周致打算今日就割下一些蔬菜去集市上卖。

天近四更,周致用镰刀割下了芹菜和菠菜大约各有十斤的样子,韭菜则是割了差不多有二十斤。细心的用柴草将这些蔬菜打成一斤一捆,随后用棉被将他们全部包裹起来。

忙完了这些,天也就亮了,姐姐周绿云送来了饭菜,还推来了那辆破旧的独轮小推车。此时周绿云显得很激动,一张秀气的脸上透露着粉红,朝周致轻声笑道,“小致今日就要去卖菜了,也不知这样的严冬有没有人会买这些蔬菜?能不能卖出一个好价钱?”

周致一边啃咬着黄米南瓜饼子一边说道,“姐姐放心,这些蔬菜都会卖出去,呵呵!只是这半亩地的蔬菜就能让我们周家的日子好过不少呐!”

“姐姐也是盼着呢,不管如何说,小致这冬季真种出了绿叶蔬菜,我家小致真是能行的很哩。”周绿云满是欣赏的看着周致,喜道。

姐弟二人说说笑笑,对周致这次去高昌镇卖菜充满了希望。

吃饱了饭,周致穿好冬衣,外面又套上了一件老爹周铁穿的破旧粗麻布棉坎肩。和姐姐周绿云打了招呼,叮嘱她一定不要忘烧火炕,保持着棚内的温度,周致推上小推车便上路。

数九寒天,冰天雪地,四野笼罩着一层白白的雾气。

周家的田地在村子东南方向,周致要去高昌镇先是要穿过白岳村。天气冷了,村里冷冷清清的,穿过了大半个村子几乎就没看到人。在出村口的时候这才看见有几个农人在慢腾腾的出村,看样子也是去高昌镇赶集。

周致步伐稳健,走的也快。很快便追上了那几个农人,“破迷童子”王老伯也在其中。都是乡里乡亲的,周致自然要亲热的打声招呼。几个人忙不迭的朝周致呵呵的笑过,眼神中分明是充溢着诸多敬畏之色。

就是连那王老伯看周致的眼神也与往日颇有不同。不过王老伯还是说道,“周致小子真是不简单哩,这严严冬日,还真是让你把那蔬菜种出来了,了不起,真是了不起!”

周致呵呵的笑几声算做了回复。他本是想和他们同行,可感受到那几个农人眼神的变化,此时又见他们明显放慢了脚步,周致暗自纳闷一阵,也便加快了脚步,将他们甩在了后面。

从白岳村出来,沿着官道一直向北,走上十三四里地便是高昌镇。高昌镇每十天一个集日,周致这一路下来倒是遇到了不少的人。大部分都是穷苦农人,挎着篮子鸡蛋,或是提着一两只不生蛋的母鸡,也有极少数是牵着一只羊,赶着一头猪的。大家都是朝着一个方向由高昌镇南面的官道进镇。

高昌镇算是庆都县的一个大镇,有差不多千余户人家,地主富户自是不少,至于中上之家的那更是很多。

越是离着高昌镇近了人也就越发多起来。

此时日头刚刚升起,驱散了雾气,今日俨然是晴天了。

再有差不多三里地就要进镇了,周致的心情不免一阵紧张。蔬菜能不能卖出好价钱,有没有人买,这心里还真是没个准谱。

毕竟这是穿越大明,自己弄出个大棚种出新鲜蔬菜感觉能行,这只是个人的判断。具体真的能不能行,还需要市场的检验,大了说还需要这个时代的检验啊。

周致正急急行走之际,突听前面有人大声喊叫,“快闪看,快闪开!”

只见不远处一辆马车飞奔而来,车夫几乎是站了起来,正满脸惶恐的紧拉着马缰,那马车一阵颠簸,左摇右晃,看样子若是再这样跑下去,马车极有可能会翻车。

在马车的后面还紧紧追着八九个奴仆打扮的人。有老有少,他们也是急急的朝对面挥手,声嘶力竭的大声叫道,“拦住马车,拦下那马。”

马显然是受惊了,它像是疯了一样狂奔而来,躲都来不及,谁还敢拦下它?

和周致同行的几个人连连朝路边跑开,周致也是急忙推车向路旁躲闪。马车越发近了,离着周致大约还有三十步远,突然听到马车内有孩童的惊叫之声,周致心下不禁一震。

他来不及多想,慌忙将小推车放倒在路旁,三两步便站在了大路中间。

“你这小子莫不是疯了,小心马车会撞倒你!”几个路人都是惊呼道。

马车已到了近前,周致两只眼紧紧盯着马头,看准了马缰,一把伸手过去便是将马缰牢牢握住。随后身体用力,死死的拽住马缰。那马本在狂奔,哪里能停的下来,此时乍一遇阻,便咆哮起来,四只蹄子还在用力腾跳。

雪地路滑,周致便随着那马瞬间滑出去很远。

车夫此时也在用力拽住马缰,两人的合力之下,马终究是稍稍慢了一些,周致趁机迅速横身在马头前面挡了一下,马吸溜溜的几声嘶鸣,周致又是猛然用力拽动马缰,马车最后还是停了下来。

惊险的一幕让那几个人路人看了不禁都是唏嘘不已,道,“你这小子真是胆大,也亏得马车停住,若不然你这小子非死即伤呐!”

此时那车夫也得以跳下马车,又是狠狠的拽动了几下马缰,健马总算是恢复了平静。

车夫随后朝周致拱手,一脸感激的说道,“多谢这位小哥,若不是小哥,说不得这畜生要闯出多大的祸事来。”

“无妨,小事一桩。”周致也急忙拱手说道。

正在这时,车帘轻轻挑开,从里面探头出来一个丝帕包头的中年妇人。那妇人生的眉如翠羽,轻施粉黛,仪态端庄,堪称美妇。只不过刚刚显然是受了惊吓,呼吸兀自有些急促。

她朝周致轻启朱唇,道,“刚刚多谢小哥!”

就这样的简单的一句话,随后便放下了车帘,而后从车上却是跳下一个孩童。那孩童七八岁的年纪,唇红齿白,模样很是不差。穿一件翠绿色的小夹袄,外面则是披着一件狐裘大氅。

那孩童几步走至周致跟前,躬身施礼,道“小哥刚才对我母子有救命之恩,我这里给您施礼了。”

说罢,恭恭敬敬的朝周致深鞠一躬,他个子本小,这样一施礼却是十分规矩,有模有样的,很有点儿小大人的模样。

周致急忙将他搀住,还未等周致说话,那孩童却是看到了周致腿上竟有鲜红的血液渗出,不禁失声道,“哎呀,哥哥,刚才哥哥莫不是为救我们受伤了!”

第七十三章 啰嗦的孩童

“呵呵,小兄弟,我这腿上本来有伤,只不过是刚才用了猛力伤口又裂开了,不碍事的。”周致轻笑道。

刚才只顾拼命拦车还真是没注意,此时才感觉大腿上的伤口又隐隐作痛。

那孩童哪听周致说话,焦急的朝车上喊道,“娘亲,刚才这位哥哥为了救我们,他受伤了,伤的可不轻呐。”

车内的****旋即又是挑起车帘,朝周致的身上看去。见周致大腿上果然隐隐有鲜血渗出,不禁也是面色为之一变。此时追赶马车的那八九名奴仆气喘吁吁的追了上来,他们都是一脸惊恐的朝那美妇说道,“夫人刚刚受惊了!”

美妇面色柔和,道“无妨,你们几个好生看看那位小哥,刚才若不是那位小哥,说不得我们母子会遭遇不测。”

说完,她又将车帘放下了。

八个仆人不敢怠慢,急急的上前围住了周致,低头查看周致的伤势。那小孩童更是面色惶急,道,“你们几个谁身上带着药粉,先行给这位小哥包扎一下。”

八个奴仆你看我,我看你,均是轻轻摇头。

被这些人团团围住,周致一时好不尴尬。穷苦农家子弟受些伤那是常有之事,像是周致这样的伤口,周致根本就不曾放在心上。看他们诸人大惊小怪,周致还真是有些难于接受。

周致笑道,“不碍事,你们走吧,小子这也就去高昌镇上了。”

虽说大腿的伤处此时确实有些痛了,但周致忍住,迈开大步,走至自己的小推车前,弯腰推上小车,这便要行。

那孩童瞅着周致竟然就这样走了,不禁心下颇为过意不去。低头稍稍沉思片刻,便追上前来,道,“这位哥哥,你真的无事吗?你的伤不痛吗?”

稚语童声,又是一副可爱的小模样,不禁让周致很是喜欢,暗道,这位小兄弟太像自己的小弟周少成了,呵呵!有意思。

心里这样想,却是虎着脸说道,“你这孩童如何这般啰嗦,不妨事就是不妨事,你们快快上路吧!”

周致这样绷着脸严肃的说话,让那孩童一时小脸羞红,不过旋即又像模像样的朝周致拱手道,“那多谢哥哥了。”

说完了,这才扭转身回到马车前,那几个仆人自然紧紧跟随着这位孩童,也就等着他上车后便要启行。

不料那孩童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忽而又是迈着两条小短腿返回至周致身边,问道,“刚才忘记问哥哥姓名,哥哥能否告知?”

周致此时是真的笑了,这孩童真是啰嗦,呵呵!不过这样的啰嗦貌似并不让人生厌。周致便笑着回道,“我叫周致,是白岳村的一个庄稼汉。”

做好事不留名么?我可不是雷锋,既然人家主动问起,告诉他又有何妨?周致随后想到。

那孩童嘴上重复了一下,“周致,白岳村的周致。”随后,朝周致说道,“周致哥哥,我记下了!”

而后再也不做停留,上了马车,几个奴仆紧紧跟随,一行人朝南而去。

这样的小事周致自然不会放在心上,眼下最要紧的是将这些蔬菜推到集市上卖掉。

说来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来高昌镇了,只不过前些次来都是穿越以前而已。高昌镇给周致最大的印象是街道宽阔,周致沿着南北的主街还是一路向北行走,直到那条贯通东西的商业街上,这里也便是高昌镇的集市了。

商业街上有很多店铺,什么张记裁缝店,李记包子铺,王氏茶叶店等等,不一而足。总之招牌林立,鳞次栉比,很是繁华。

此时虽说天色还早,但集市上已有很多的小贩在叫买叫卖。摊位倒是不少,不过买东西的人却还不多。周致便选择了一处宽阔的地方,身后不远处是一家丝棉铺面的地方将小推车停下。

将用棉被包裹住的蔬菜从小推车上搬下,而后打开包裹,从里面各取出一捆韭菜,一捆芹菜和菠菜,剩下的则还是用棉被包裹起来。

天气太冷,可不能都将蔬菜晾出,那样的话时间不长就要全部冻坏。

后世读大学的时候勤工俭学,周致是打过地摊的,只不过那时卖得是一些儿童衣帽罢了。不管怎么说,他还是有些做这样小商小贩生意的经验。

周致看到过往的行人便清脆的叫喊道,“来呀,来呀,这里有新鲜的蔬菜哩!”

还别说,只是这一嗓子便立刻让过往的几个行人驻足观看。见那小推车上果然有新鲜的绿叶蔬菜,一时惊奇不已,便都围拢过来。

“啧啧!还真是,这蔬菜是如何种出来的?好新鲜啊!”啧啧的赞叹之声。

“大叔,你买一捆么?”周致急急的招呼道。

那中年汉子微微愣怔了一下,却是摇头道,“不买。”

他不买却也不走,就是那样看着。

不买没关系,做这样的小生意最怕的是周围没人,只要是围住的人多,那就终归会有买主,这是后世的经验,所以周致只是朝他友善的笑笑,便随后开始招呼其他人。

人都有好奇之心,这里围住的人越多,过往的人越是要围过来看上一看。

不大的一会儿功夫,周致的小菜摊周围便围满了人。大家都是叽叽喳喳的议论着,却是没有人说要买的。

周致笑呵呵的接着吆喝道,“蔬菜,新鲜的韭菜、菠菜、芹菜,价格便宜哩!”

还别说,这一说价格便宜,还真有人问了一声,“如何卖?”

“这一捆差不多就是一斤,韭菜三十文钱,菠菜和芹菜都是五十文钱。”周致随口说道。

周致在来时的路上就定好了价格。这次带来了十捆芹菜和菠菜,这样的价格卖出去可得一千文。韭菜带来的多些,有二十捆,全部卖出可得六百文。

大明此时一千两百文差不多可以兑换一两银子,这样算下来今日这一次就能赚到一两多的银子。

孰料刚才问价的那人却是一吐舌头,道,“我的天呐!这么贵,老夫可是买不起,还是回家啃那萝卜白菜吧!”

其余人也是分外惊讶,道,“这在夏日,这样的菜可是一文钱就能买上一斤呐!”

周致暗道,夏日,现在是夏日么?

心下这样想,嘴上自然不会说出,仍然是满脸堆笑的吆喝着。正在这时,突听人群外一个声音叫道,“周致贤弟,你如此卖菜是断难卖出去的,价格高的离谱啊!”

第七十四章 经商之道

“呵呵,原来是范兄,范兄闲来无事,莫非是来找小弟消遣么?”周致抬眼看去,正是那范进正伸长了脖子向里面张望着,便急忙笑道。

范进说完话,已挤过人群进来了,站在了周致身边。尾随范进之后的还有一个三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男子长的面目黝黑,十分精壮,却是身穿斓杉,头上戴着方巾,他这身穿着便是秀才的专利了。

果然,范进笑呵呵的介绍道,“周致贤弟,这位是老夫的好友,魏好古,在前几年早已考中了秀才。”

周致忙不迭的朝魏好古拱手施礼。

魏好古也是笑呵呵的朝周致拱手。一旁的范进又是笑呵呵的向他介绍了周致。魏好古脸色平静,显然没有因为周致是个穷苦农人而低看了周致。

范进和魏好古都是秀才,他们能和自己这样一个穷苦农家的白身如此近情,让周致不免好生感动。

魏好古低头看了一眼那三捆蔬菜,说道,“周致兄弟在这严严冬日能种出新鲜绿叶蔬菜,好生了得啊!”

“呵呵,我这贤弟样样能行,读书也是不落人后呐,别看现在是白身,读书可是很下功夫,好古贤弟,可曾听说过‘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吗?这怕就会着落在老夫这周致贤弟身上哩!”范进这人喜爱说笑,此时不禁帮着周致吹开了牛皮。

周致急忙说道,“范兄这话说的可是大了,小子哪曾有那般本事?不过就是闲暇时节读些书罢了,范兄可不能取笑我呐!”

范进本想随口说那日在吕行川家中,周致亲口说后年要考秀才之事,但看此时周致的面孔很是尴尬,也就只好作罢。

他便转移话题说道,“周致贤弟,你能在这冬季种出新鲜蔬菜固然了得,但那样的价格也是太贵了些,实难卖出去,你以为这高昌镇上的人家里都开着铸银楼咋的?”

周致微微一笑,道,“范兄且不可这样说,凡是货物皆有一个买主,范兄且慢慢看来,这样的价格恐怕这些蔬菜还不够卖哩。”

因为有后世的经验,周致知道这蔬菜面对的是一个怎样的人群,一句话就是有一个准确的定位。高昌镇上的普通百姓就是十文钱一斤,他们也不会买。毕竟冬季里不吃这样的蔬菜,也不是活不下去。

可对于那些富户来说,可就不一样了。他们图的是个新鲜,这就定然会买的。至于富户么,谁拿着几十文钱放在心上。

这蔬菜卖就是要卖给那些富裕人家。

果然,周致的话音刚落,便听到有人喊道,“这菠菜五十文一捆是吗?来上两捆。”

说话的是一个年约五十岁的老年妇人。那妇人虽身着奴仆的衣服,但装扮的却很是鲜亮,一看便知是富裕人家很管事的仆妇。

周致笑呵呵的忙不迭从地下的棉被里,取出了两捆新鲜的菠菜递给那老妇,老妇则十分利落的付给周致一百文钱。

“啧啧!还真是。”范进看周致卖出去两捆,立刻啧啧连声。

一旁的魏好古用手摸了摸那捆韭菜,从怀里取出三十文钱一边递给周致一边说道,“周致兄弟,我买上一捆,我家娘子最喜吃韭菜馅的包子,回家让她好生做上一些。”

周致连忙说道,“好古兄这是何意?你吃就拿去,哪里还用花费银钱?还有范兄,你们都可以随便拿,呵呵!一些蔬菜值不得几个钱,小子若真是收了您的银钱,那日后还叫小子如何和好古兄见面呐!”

周致一脸严肃,说的分外真诚。

怎奈魏好古却是一个忠厚之人,平生最不喜占人的小便宜,那张黑脸一沉,道,“这菜是周致兄弟不知费了多少辛苦才种出来,我岂有白取之理?周致兄弟若不收银钱,那我便不买了。”

魏好古说着话,真的把那捆韭菜又放在了小推车上。

周致和魏好古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免就有些尴尬了。还好有范进在场,范进笑道,“刚刚好古贤弟说的对,给你银钱就拿着,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哩。”

他这样一说,魏好古更是说道,“是呀,亲兄弟明算账。”

周致苦笑一下,最终还是将魏好古那三十文钱收起。

魏好古取了韭菜,便和周致告辞,他要急着让他娘子去蒸包子了。

范进笑道,“说来老夫真是不喜欢吃这几样蔬菜,呵呵!老夫只喜肉食,若不然老夫说啥也要买上几捆啊。”

他说的倒是实情,那日在吕行川家,周致亲眼看到这老家伙专检肥肉吃。

范进这样说着,却也不走,仍然站在周致身边,饶有兴致的看周致卖菜。

“小哥,那芹菜如何卖?”外围一个中年男子问道。

“芹菜八十文一捆,两捆的话就给一百五十文吧!”周致面带微笑回道。

范进闻听,急急道,“周致贤弟,你说错了吧,不是刚才还是五十文一捆么?”

岂止是范进,就是连那些一直围着小菜摊的人也是嚷叫道。

“刚才确实是五十文一捆,这不是刚刚涨价了么?”周致面色如常,说道。

范进恼火道,“周致贤弟,你这也太不厚道了吧!”

“范兄且慢慢看,这便是小弟的经商之道。”周致轻声说着,随后又将嘴巴凑到范进耳朵前面,压低了声音道,“范兄,这菜一会儿还要涨价哩,小弟就是为了赚些银钱,你知小弟家穷苦,太厚道了可是没法活下去呐!”

“哼!你这小子!”范进没好气的嘟囔一句,随后却一脸的担忧了。暗道本来这菜就不好卖,还要涨价,这还如何能卖的出去?

那中年男子稍稍犹豫,便说道,“我买上两捆芹菜吧,这里是一百五十文钱。”

周致笑呵呵的收了钱,递给他两捆芹菜。

随后又是有人要买韭菜,周致却又是涨价了,五十文一捆了。怎奈,还是有人买走了一捆。

说起来这韭菜还真是好卖,眼见周致一会儿一个价钱,围观的人却再也等不下去了,一时间便争先恐后的买了起来。

二十捆韭菜,周致最后竟然卖到了八十文一捆,还是很快卖了个干净。

一旁的范进看的瞠目结舌。这到底是个什么道理,价钱低了人们反而不急着买,可是价钱高了却是急着买。他暗暗叹息道,真是莫名其妙,莫名其妙呐!

现在只剩下芹菜和菠菜了。周致此时心情很舒畅,暗暗想到,看来当初的计划不错,菠菜和芹菜不易卖出,所以就种的面积比韭菜要少很多。

眼下没有了韭菜,围观的人慢慢散去,周致心里随后不免就急躁起来。做这样的小生意图的就是个人气,现在没有了人气,恐怕这芹菜和菠菜就不好卖出了。

正在这时,一个头戴小帽,身穿黑色夹袄,相貌很是周正,留着一撮山羊胡的五十岁老者站在了摊位前,他用手摸了摸小车上的芹菜和菠菜,嘟囔道,“嗯,菜很是新鲜,八十文一捆是吗?你还有多少,我全要了。”

范进看了那人一眼,微微愣神,旋即脸上便布满了兴奋。暗道,周致兄弟真是走运哩,刚刚还愁他剩下的菜卖不出去呢,没成想今日碰到了个大主顾。

第七十五章 我爹是程珂

周致看一眼那老者,见他的黑色夹袄很是新鲜,断定应该是富户人家的管家之类的人物。刚刚买走那些蔬菜的,大部分都是高昌镇上的中上之家,像是有管家这样的富户倒是很少。周致心思一动,便打定了主意。

范进刚才眼见了周致卖菜的全过程,越是价钱卖的高,人们却是争先恐后的买,此时范进也渐渐明白了这其中的道理。是呀,周致这绿叶蔬菜,在严寒的冬季,那是独有的一份。

可就是这样的季节,想吃新鲜蔬菜的人家却也有不少,那定价的权利不就全部交给周致了吗?

范进知道周致家穷苦,自然是盼望周致能多赚一些银钱了。他认识眼前的老者,知他是大主顾,可又不能明着说要周致狠狠的要价。

范进不免心中着急起来,便冲着那老者朗声道,“哎呀,这不是程大管家吗?今日因何如此得闲来逛街了?”

“呵呵!范秀才在这里作甚?莫不是也想买些新鲜蔬菜?”那程大管家朝范进微微一拱手道。

别看范进是个秀才地位很高,他只是个管家,但对范进也并不是那么尊敬。

范进不以为意,笑道,“这是我相识的一个小兄弟,他来镇上卖菜了,我便过来帮忙照看一下。”

说完,便朝周致介绍道,“周致贤弟,这是高昌镇上程大举人家的程管家,呵呵!他和我是老相识了,可不能将菜卖贵了与他。”

范进一边说着,一边偷偷朝周致使了眼色。意思很明显,是要周致狠狠的宰他。

听闻是程大举人家的管家,周致更是暗暗将价格提高了数倍。

说起来周致和程珂程大举人并不相识,可张永看上的那酒馆老板娘家的独生女儿李珍珍,硬生生被这程珂的三儿子给夺了去,周致就对这程大举人没有了好印象。周致心想的是,让张永哥受了屈,吃了瘪的人那不是仇人也是仇人了。

周致微微一笑,道,“既然这位老伯和范兄相熟,自然价格不能高了,就两百文钱一斤吧!”

范进闻听,那颗心差点儿跳出来,狠!这周致兄弟是真狠呀,我示意让你提高些价格,你却弄出个天价来,这如何能卖的出去?

程管家也是一惊,脸色倏地一红,道,“刚才老夫问过那买走菜的人,不是一百五十文两斤吗?如何现在卖给老夫就两百文一斤了?”

周致脸色如常,道,“这位老伯你有所不知,刚才小子确实卖的一百五十文两捆,可刚刚不是有人定下了要全部买走这些蔬菜吗?小子看他总是不来,这才想卖与老伯,若是相同的价格,小子还不若等那人来了呢?

这买菜也是要有个先来后到吧?小子若是价格稍高卖了,想来就是刚才那人找上小子,小子不是也有话说吗?”

解释的虽然牵强了些,但终归能说过理去。可这一涨价就是成倍的增长,如何让人受得了啊。

程管家顿时迟疑不决。

周致笑道,“老伯,没关系,你不买小子就等那人回来。”

“这……这能不能再便宜一些?”程管家问道。

“这个自是不能了。”周致向他来了一个歉意的微笑,道。

程管家又是犹豫了一番,终究是问道,“你现在还有多少?”

周致便慢腾腾的掀开棉被,数了数,道,“不多了,菠菜有七捆,芹菜才剩下了六捆了?”

“这也不够啊,老夫还以为你还有很多哩,太少了,太少了。”程管家一甩手,怅然若失道。

“怎么?老伯,您买的多呀?”周致眼前一亮,问道。

“当然是要的多了,家里再有两日便办喜事,置办酒席需要这样的蔬菜自是很多。”程管家此时显然没有了心情,怏怏的说着便要离开。

一想起这八成是那程三公子要娶张永哥看上的那姑娘李珍珍过门了,周致不禁一阵堵心。看了一眼程管家,说道,“老伯若是要的多,小子家地里倒是还有。不过……”周致眼瞅着程管家,观察着他的脸色,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

“不过这价格又要高些了,三百文一斤。”

“如何就又涨价了?”程管家显然怒了,高声问道。

“老伯息怒,这菜本来就种的不多,老伯若是要的多了,小子那菜地里可就没了。小子还本打算留下一些年前再卖上一个好价钱哩,想来比这三百文一斤还要贵的。”周致皱着眉头,似乎很不情愿的说道。

程管家也看出来了这周致就是漫天要价,可是没办法,谁让只有他一个人有这种新鲜蔬菜呢,再说了,在这严寒冬季招待宾朋有了这样新鲜的蔬菜,那才能显示出程家的与众不同嘛。明知被宰,还必须要挨着。

可他终归是个管家,虽说刚才是受了家主的吩咐来买这两样蔬菜,但像是这样的天价买回去菜,还真是担心被程家人骂上一通,一时间就站在那里,打不定主意。

可正在这时候,煞笔出现了。程珂程大举人的三公子程定业晃荡着两条小短腿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

这家伙满脸的麻子坑,头发还有些发黄,身材短小,比那三寸钉还要三寸钉。

他走到了程管家跟前,脖子一扬,沙哑着嗓子问道,“程老五,如何买个菜就费这些功夫?后日便是本少爷的大喜之日,家里可是好些个事情等着你去安排呢。”

程管家程老五看到了他,立时矮下了身子,道,“三少爷,这不是正在还价买菜吗?他卖的菜价格实在是太高。”

“高?怎么个高法?”程定业问道。

“芹菜和菠菜都是三百文钱一斤啊。”程老五忙道。

程定业短粗的脖子一梗道,“三百文算多吗?本公子办喜事图的是个新鲜,严严冬日用这样的蔬菜招待宾朋方显示出我程家的高贵之处。程老五,难道你连这也不懂了吗?

难道我偌大的程家连菜都买不起了么?哼!我爹是程珂,是这高昌镇上唯一的举人,程家没有别的,就是银子多。哎,我说程老五,该不会是你感觉他这菜贵,你寻思着从中不好捞好处了吧?”

“这哪有的事?哪有的事呀?”程老五脸色羞红,忙不迭的解释道。

周致和范进两人眼看着这一幕,两人不禁心中暗笑。尤其是范进,心道,这普天之下如何会有程定业这样的人呐!纨绔,地道的纨绔。你特么的就不想想猪肉才多少钱一斤啊,这菜俨然比猪肉还要贵上十倍之多。

是呀,这时候的猪肉也不过是十几文钱便能可买上一斤。

可周致此时却在懊悔不迭,失算了,早知会遇到程定业这样的煞笔,如何也要再贵上一些呀。

第七十六章 得了便宜卖乖

周致懊悔归于懊悔,当听到程老五说要芹菜和菠菜各六十斤的时候,还是心下狂喜。

这程家真是大户,看来这次为那三儿子程定业办喜事,宴请的宾朋可是不少。这是要在宴席上弄出花样,真正要显示他程家在高昌镇的地位无比崇高的节奏啊。

三百文一斤,一样六十斤就是一百二十斤,算下来应该是三万六千文了,按照现在的汇率,折合成现银应该是三十两银子啊。

周家穷苦,就是一家人紧紧巴巴的节省度日,一辈子也不会积攒下三十两银子。老爹周铁这不是半辈子过去了吗,到现在家里却是连半两银子都没存下。

周致心下虽说欢喜,但脸上却是装出一副十分舍不得的模样,道,“买那么多啊,我家地里想来割去了这么多,也就剩不下多少了。唉!算小子今日倒霉吧,谁让我今日碰上你们这样的大主顾,又是镇上的大举人家呢。

小子向来敬重读书人,少卖些银两就少卖些吧!”

周致磨磨唧唧的说着,听得一旁的范进心烦。范进心道,这周致,真是得了便宜卖乖呐,若是这样的事情也是倒霉的话,那我范进倒是愿意天天倒这样的霉。

不过范进嘴上却是说道,“周致兄弟,看在老夫的薄面上就算了吧,卖了就是卖了,不要墨迹了。”

“是呀,男子汉大丈夫就是要雷厉风行,这样墨迹算个甚?老五,先给了他银子,三十两。”程定业的嘴一撇说道。

未见到蔬菜就先付银子,那程老五心下十分不情愿,但又不敢不听,急忙从随身带的钱袋里取出二两一锭的银子,一共十五锭递给周致。程老五这次出来便随身带了银子,可是这三十两银子出去了,那钱袋子明显就空了。

三十两银子,十五个小银锭,周致双手都捧不住了,他此时心里早已乐开花,脸上却仍然是一副郁郁寡欢之态。慢腾腾的收好了银子,这才朝程老五说道,“老伯,那你就跟小子回家去割菜吧!”

程老五本想说让周致送来,可刚才银子出手了,又担心周致再生出什么变故,最主要的瞟了一眼程定业,见那程定业正一副亟不可待的样子,便答应下来。

他回了趟程家,赶来了一辆马车,周致也便和范进告辞,说好明日再见,索性就将小推车装在马车上,周致随后上车,车夫扬起马鞭。马车便驶出这条商业街,上了官道。

范进手捻着胡须,遥望着马车,脸上的表情十分丰富,暗暗道,周致贤弟果然大才,从今日这份精明看,日后若能科举成功,必有一番大作为啊。

不过,这小子若是利用的好还行,若是利用不得当,怕的是要成为我朝的一个大祸害呐!

周致坐着马车一路回家,心情舒畅。

直接让车夫将马车赶到了自家地里那蔬菜大棚处,姐姐周绿云此时刚刚在大棚的灶口添完了柴,见周致从车上下来,便急急的过来问道,“小致,卖得如何?如何回来的这般早?”

周致苦着脸说道,“菜倒是都卖完了,就是价钱太低,没卖得几个钱的。”

“卖了就好,卖了就好。”周绿云欢喜道。

在她想来,种出来的这些蔬菜能卖出些银钱贴补家用,周致这么长时间的辛苦就没白费。这半亩田也没有浪费掉,能和老爹周铁有一个交代就行了。

周致又和周绿云简单说了一下情况,便领着程老五进了大棚。程老五在大棚里四处看看,不禁暗暗称奇,没想到用这样的法子在冬天就能种出新鲜的蔬菜,眼前这小子真是能行。不过,这价钱却也实在高了些,哼!这小子却也是个黑心货。

他心里合计着,明年冬季大可以让他家里的几个兄弟们仿效周致这样种菜了。呵呵!这样只是一个冬天下来可就发财了。

周致自然不理会他的心思,很快用镰刀割出了六十斤菠菜和六十斤芹菜,随后让程老五用带来的棉被等物包裹了,装到马车上,程老五自是返回高昌镇。

芹菜和菠菜种的本就不多,现在俨然割去了一半还要多,周致心里踏实了不少。

说起来他最为担心的就是这菠菜和芹菜,这样的蔬菜若不是碰上程家这样办喜事又极好面子的人家,还真是不太好卖出去。毕竟这样的菜只是图个新鲜,百姓们并不是非吃不可。

可韭菜就不一样了,北方人都有吃扁食的习惯,而用韭菜做馅是非常好的,很多人已经吃习惯了。一个冬天里吃不上,俨然会馋的慌。所以这冬季里卖韭菜虽说贵一些,但也会有很多人买。

程老五的马车消失在视野了,周致才激动的笑道,“姐姐,快来看,这就是今日小致卖出来的钱。”

此时周致将包着银子的布包打开,十五小锭银子,还有散碎的银子,更有一小堆铜钱,周绿云一时呆住了。

她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一会儿看看那些银钱,一会儿又是瞅瞅正朝她喜悦的笑着的周致,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了。

良久过后,周绿云才惊讶的问道,“小致,这都是今日卖菜得来的钱?”

“嗯!都是今日卖菜赚的,姐姐,我们发财了。”周致此时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高声道。

“发财了,我们周家以后再也不用过穷日子了。”周绿云随后也是狂喜的叫道。

这几个月来,周家遭遇了很多的事情,姐弟二人在这大棚里付出了诸多的心血,这一切终归没有白费。成功了,蔬菜大棚的种植到了今日才算是真正的成功。

此时周致所想的是有了这些银钱,再把剩下的蔬菜卖出去,周家的日子的确是好了,他也就可以有更多的时间读书,甚至有钱去买书,去买笔墨纸砚了。

家庭富足了,这读书的路才算是真正铺开了。

“小致,照这样的方法,明年我们再多种些大棚,想来不出两年,我们周家便会成为白岳村的大富户了,说不得能超过陈家和岳家哩!”周绿云镇静下来,满是憧憬的说道。

周致却道,“姐姐的想法可能过于好了,明年若是不出小致意料,这白岳村,乃至四里八村,说不得不知要有多少这样的蔬菜大棚。呵呵!到了那时,这冬季里的新鲜蔬菜可就不是新鲜东西了,想来就赚不得多少钱了。”

周致清楚,千万不可低估了古人,尤其是此时的大明人,他们可并不愚笨,有的还相当聪明,甚是比现代的许多人都聪明,只不过是见识少些罢了。

听周致这样分析,周绿云也是轻轻点头,道“嗯!小致说的对,看来靠这蔬菜大棚闷声发大财却只能是一时,到了明年很可能就不行了。呵呵!不过,姐姐相信我家小致,这以后小致定然会想出更多的生财门路来。”

以后的生财门路周致倒是还没有清楚的想过,他现在想的更多的是家里有钱了,他如何腾出更多的时间去读书。

后年可是就有小考啊,四书五经还没读完,更别说学习八股制艺了。需要学习的东西还很多很多,这时间俨然是越来越紧迫了。

第七十七章 大公无私

接下来的几日,周致就要把这一茬的韭菜全部去高昌镇上卖完。芹菜和菠菜所剩已经不多,他每日里一大早便是带上三四十斤的韭菜和几斤芹菜、菠菜,仍然用那辆破旧的小推车推着去高昌镇。

这几日虽说不是高昌镇的集日了,但镇上的那条商业街上却总是人来人往的很繁华。

韭菜自是不愁卖,镇上的那些中上之家知道了周致的特点,说不好会随时涨价,所以但凡是想买韭菜的,当周致刚刚将车停下,便是急急的上前来买。

在程大举人家办喜事过后的几日,因为很多人在他家的筵席上吃到了菠菜豆腐汤,还有芹菜炒肉之类的。便扫听了从哪里买回来的。这样一来,周致的菠菜和芹菜这几日卖出的也是不少。

这样一连六天,蔬菜大棚的里菠菜和芹菜就全部卖完,这几日里周致每天差不多都要二两银子的赚头,这样算下来,这几天又是赚下了十两多的银子。

周致种植蔬菜大棚赚了不少银子的事情是绝对瞒不住的。单是那一日“破谜童子”王老伯等几个农人在镇上便知晓了。

在他们回村后四处传播下,周致发财的事情不需两日村里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一时间不知有多人对周致是羡慕嫉妒恨。

周绿云担心娘亲周何氏一下子见到周致赚回来的这么多银钱会难于接受,便慢慢想办法,慢慢引导渗透,当周何氏最后得知周致种的蔬菜竟然赚了那么多的银子,也是欣喜若狂,当即跪下朝着老天磕上了几个响头,认为这一切都是老天开眼,老天的垂青,周家的苦日子总算是熬出头了。

旋即又想起老爹周铁,这若是让老爹周铁知道了,那还不知道他是如何的高兴呐!算起来老爹周铁去塘河服徭役也有一个半月了,也应该回来了,可是如何到了现在都没有个音讯呢?

这一日午后,周绿云在大棚照管着,周致抽空回家换几卷书,《尚书》已然读完,并且烂熟于胸了,周致今日打算开始读《春秋》。

刚刚到了家门口,但见村里的农人张丙正提着一包点心和娘亲周何氏在院里推让。

张丙眼见周致回来了,立时满脸堆笑,说道,“周家大嫂,你看看这不是小致回来了,你让小致来给说说,这点心你到底是该收还是不该收?”

虽都是贫苦农人,但周致家却是和张丙家无甚来往。周致不禁很是纳闷,问道“张叔,这是为何?”

“呵呵!小致呀,说起来这不是你弄出来个蔬菜大棚,在这大冷的冬天种出了新鲜蔬菜吗?当时我便和丁二狗等人赌下了,我就是看小致能行,这蔬菜大棚定能成功,可丁二狗等人却是极其的不相信,都认为你这是在瞎胡闹。

现在如何呀?呵呵!小致你岂止是种出了新鲜蔬菜,还发了大财,丁二狗他们这不是输给了我银钱么?不瞒小致说,这次你张叔可是赢了不下一两的银子呐,小致你来说说,我这赢钱了应该是谁的功劳?

那还不是你周致的功劳吗?你张叔心里可是明镜似的,焉有不来感谢一下的道理?这点儿东西花不得几个钱,小致你说到底应该收还是不应该收。”张丙一脸郑重,很真诚的说道。

周致一听,立时乐了,就为这呀?当初村里很多人为自己种蔬菜大棚打赌的事周致是知道的,周致自然是一点儿也没放在心上。他们赌他们的,我干我的,两不相干。

“张叔,说起来是小子应该感谢你才对,前些日子我家里事情多,还不是你经常去帮助照看大棚吗?呵呵!张叔,这些点心你还是拿回去的好,毕竟你家里也不是很富裕。”周致笑着说道。

张丙闻言,立时佯怒道,“小致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张叔既拿来了焉有再拿回去的道理?我知你们家现在好过了不少,但我既然拿来了,今日就断然不会拿回去了。”

看张丙这副样子,周何氏和周致都是无可奈何,只好将张丙手里的点心盒子接下。

张丙见周家收下了礼品,自是万分高兴,便饶有兴致的和周何氏搭讪起来。无非就是夸赞周致如何能行,周家有了周致这样一个能行的孩子,日子会一天比一天好过,周家大嫂只管坐着享清福云云。

他们说话,周致还有事情要做,自然就打声招呼回到屋中,将《春秋》取出,随后就要返回大棚。

那张丙却是拦下周致,一脸堆笑的说道,“小致,其实我这次来还是有件事情要求小致哩!小致种那蔬菜大棚的确不差,你瞧我这也是穷苦了半辈子,就也寻思着明年学着你的样子也搞出一个蔬菜大棚来,所以这几日我想去你那大棚里学学窍门。”

张丙说完,一张脸上旋即布满了羞红之色。

得!得!怎么样?古代人可不傻,精明的很呐!这张丙先是提了礼物而来,说是感谢周致,实则是早已动了心思明年也要种大棚。

周致几乎毫不犹豫的说道,“张叔随时可以去那大棚,其实种这大棚是个很简单的事情,不出几日张叔便能掌握了窍门。”

本来他还担心周致会不同意,毕竟是周致的秘密,是一条生财之路,可是没想到周致竟答应的这般爽快,一时让张丙喜笑颜开,心花怒放,暗暗叹道,谁说这周家小子是什么“冷面人屠”的匪类,他俨然是通情达理,心胸气度颇大的正人君子哩。

周何氏听周致这样大方,俨然一点儿也不藏私,不禁心里泛起了嘀咕,这孩子还是太实诚啊。大家都学会了种大棚,那我家还如何能赚得了银钱?

周致忽的脸色一凛,又是说道,“张叔,说起来今年种这大棚小子确实赚了点儿银钱,可明年能否赚钱小子可就说不准了。”

“呵呵,那是,你只管让我学了窍门,至于赚不赚钱那自然是要看我的造化了。”张丙笑道。

张丙这人虽说平时木讷,可今日却是和周致说说笑笑的没完,两人便并肩去了田地间的大棚。

周绿云眼见周致领来了张丙要学种植大棚的窍门,也并不着恼,反正是周致早已和她说过,明年这大棚就会遍地都是,赚不得多少银钱了。

周绿云则领着张丙四处转转,教授他一些技巧。周致则回到棚里,坐了下来默默想到,今日有了一个张丙,明日定会有个什么王丙,李丙之类的前来学习窍门。呵呵!我周致现在俨然是大公无私,为人民服务的慈善家了。

不过有了张丙的帮助,我自然要闲暇了不少,明日再去卖上那剩下的三十来斤韭菜,就可以好好的歇息一下,有大把的时间读书了。

第七十八章 巧遇

这一日又和往日一样,周致推着小推车早早来到了高昌镇。范进前几日因看到周致卖菜十分顺利,这几日也就不再来帮着周致照看。

小推车刚刚停到老地方,就有不少人迅速围了上来,三十斤韭菜很快被抢购一空。有那没有买到的还不住的扼腕叹息,叮嘱明日周致一定要早早来,他在这老地方早早的来等着。

周致却是一笑,道,“明日就没有了,等到腊月中旬吧,不过那时候价格可能就又要贵些了。”

“贵就贵,反正这斤八两的韭菜还是吃的起的。”

耳听着众人七嘴八舌的言语,周致开始收拾了包住韭菜的棉被,推起了小推车。

今日的日头很好,也比以往卖完的早些,此时太阳照在身上,俨然有了些暖意。刚才卖韭菜又得了差不多二两银子,周致就打算在这镇上转转,最好能买些吃食之类的。

小弟周少成尤爱吃肉,家里现在有了银钱了,自然应该买回去一些让小弟解解馋了。

推着小车没走出几步远,从一家丝棉店铺经过,这家丝棉店铺的铺面不大,不过门面装饰的倒是很美观。因为卖菜的地方离着这家铺面不远,周致也留意过这家店铺的生意。

此时虽是严寒冬季了,高昌镇这条商业街上却也人流不少,可这家店铺这几日的生意用“门可罗雀”四个字形容却是恰如其分。

周致经过那店铺之时,不禁扭头朝里面张望了一下,恰巧里面一个穿着羊毛坎肩的青年也在朝门口望着。那人看到了周致,旋即大声说道,“小兄弟今日卖完的好早!”

说着话他竟然快步走出了店铺。

周致这才细细打量此人,这青年十八九岁年纪,中等身高,面目倒是清秀,五官端正,鼻梁高挺,一双眼睛很是明亮,不过身材终归是瘦削了一些。

对方很是热情,周致便朝他笑笑回道,“今日是卖完的早些,这不正好要在镇上转转么?”

“呵呵!小兄弟这几日那新鲜蔬菜可是卖的不少,想必赚的银钱也是不少吧?”青年仍然笑着说话。

“嗯,小子是乡下农人,胡乱卖些银钱贴补家用而已。”周致回道。

“小兄弟真是好本事,能在这严严冬日捣鼓出这等新鲜蔬菜来,真是让人敬佩。小兄弟是白岳村的人吧?”

“嗯!”

“那我向你扫听一个人看你是否认识?你们村是不是有个叫周绿云的姑娘?”青年稍稍沉默了一下,似是在犹豫什么,不过终究还是迟疑的问了出来。

周致旋即一愣,立时警觉起来。周绿云是自己的姐姐,这青年如此冒昧的问起姐姐是何故?

但看一眼这青年人,一双眼睛很是和善,好像并不存在什么恶意。旋即又是想到姐姐周绿云未来的婆家就是这高昌镇上的,并且还开着一家丝棉店铺。

虽说未曾见过未来的姐夫,但从那媒人口中得知未来的姐夫甚是精明,是个很能行的好小伙子。

想到了这里,周致并不回答那青年的问话,反而反问道,“这位哥哥莫非是姓胡?”

青年一愣,但随后还是郑重道,“我却是姓胡,名叫胡哲。”

“呵呵,这就对了。”周致顿时笑道。

姐姐周绿云的未婚夫正是叫胡哲。周致这几日来高昌镇,总寻思着能碰到这胡哲呢,也替姐姐正式把把关,看着胡哲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周致想来这胡哲若是一个不着调的主儿,那就干脆让姐姐退了这门婚事。管她什么三媒六证,下什么聘礼定亲之类的。

“对了什么?”胡哲惊讶问道。

“我是周绿云的弟弟,叫周致。”周致爽朗道。

看人实际上有时候只需一眼就能看出这人的良善。刚刚周致早已发现这胡哲眼眸清澈,是个很纯正的人。这样看来,姐姐周绿云的婚事自然就不能毁了,他所以干脆就直接说出了自己的身份。

胡哲立时大喜,眼前之人俨然是自己未来的小舅子。早就听闻自己未来的娘子是个秀气能干,掌家过日子的好手,这未来的小舅子如何能怠慢了。

他慌忙上前拉住了周致的手,亲热的说道,“周致兄弟,外面太冷,还是进铺子里说话。”

周致也便笑呵呵的将小推车放在了铺面门口,随着胡哲进到了铺子里。

铺子里的丝棉摆放的倒是竟然有序,打理的干干净净,单是从这铺子看,未来的姐夫胡哲便是一个精明利落之人。

铺子里没有雇佣人手,里外就只胡哲一人。胡哲早已将火热的炭盆放在周致脚下,招呼周致坐下。随后胡哲便斟茶倒水,好一番忙活。

周致发现这胡哲干活很是利落,不禁为姐姐暗自高兴。

将茶沏好,胡哲这才拉一把四方凳坐在周致对面,两人旋即攀谈起来。

话题自然是围绕周致是如何在这严寒的冬季种出了蔬菜之类的闲谈。毕竟姐姐周绿云现在还未过门,胡哲也不好直接问起周绿云的情况,便旁敲侧击的扫听一二。

大明就是这样,封建礼教的束缚之下,在男女未结婚之前是不能见面的。胡哲自然是没见过周绿云,只是从媒人口中得知了一些基本情况而已。

两人谈着谈着,周致便问道,“胡哲哥哥,这几日来我看这丝棉店铺可很是冷清啊,按理说如此冷的天气,这丝棉理应卖的快些才对,尤其是皮棉,我刚刚看过了,你这里的皮棉质量都应是上佳,如何就不好卖了?”

胡哲旋即一皱眉,叹息一声道,“说起来去年到了此时生意还真是不差,可今年这生意俨然是没法做下去了。

高昌镇上的丝棉店铺一共有三家,此时都是和我胡家一样的情况,门庭冷落。

我们三个商家四处扫听才知道,很多人家都是去了庆都县城买回来了过冬用的皮棉。

在庆都县有一家特别大的丝棉行,那丝棉行的价格比我们这里要低出很多,我们若是照他们那样的卖法就要亏本。说起来我们都是小本生意,这些皮棉都是本地的,可他们却是从真定府弄过来的,进货价低了很多。

我们这样的小商户却又是去不了真定府,光是那路引就是要愁死人。”

第七十九章 指点迷津

明朝官府规定,凡是人员出行百里之外,必须要到当地衙门开具路引。这路引其实就是今天的介绍信或是通行证之类的。没有路引,那是要当做流民流寇被官府抓起来。

而且这路引还规定了日期和行程,不可超出。当然了,这只是对普通百姓的限制,若是有了功名在身,虽也需要路引,但却是没有行程和日期的限定,可以游走天下。

周致听胡哲说起路引甚是难开,便惊奇的问道,“胡哲哥哥,人员外出乃常有之事,为何这路引就难开了,而且据我所知,现在我朝的路引管理并不是很严了呀。”

周致所言不假,路引在大明初期管理非常严格,可是到了这中期,还真是不太严格了,现在几乎有冒籍的人员出现了。

胡哲紧皱眉头说道,“兄弟有所不知,这路引管理现在确实不太严格,可是咱们庆都县却与其它地方不同,尤其是商人若要开具路引,却是难上加难。

你可知庆都县的丝棉行是何人所开么?”

周致轻轻摇头。长这么大了,最远的地方去过的就是这高昌镇了,至于庆都县城却从来没去过。

胡哲又接着说道,“庆都县开这巨大的丝棉行之人可是一位大人物,他是庆都县衙的县丞,名叫杨童。

按理说路引是由县衙的户科负责发放,开具路引,以前还真不是多难的事情,最多花上两三钱的银子那小吏便十分痛快的给开了。可自打今年这杨童当上了县丞,就牢牢控制了户科。但凡是庆都县内的居民,有要开具路引的,都是要过他这一关。

你想啊,他开着丝棉行,想独占了整个庆都县的丝棉买卖,哪里会开出路引给我们这些丝棉商家?”

周致听完,良久无语。

这县丞杨童不就是白岳村的岳家那小女儿岳婵嫁给他做第三房小妾的人吗。也难怪岳家能从三百余里外的真定府贩回丝棉,全仗着这位县丞杨童啊。

县丞是朝廷正八品官,是庆都县的二把手,平常小民如何惹得起他?

对这样的事情周致自然也没有办法,难道说让周致去和县丞杨童讲理?开玩笑,周致现在就是一个穷家小子,是个毫无实力的白身,如何能见到县丞?即使见到了,那县丞如何会把周致放在眼里?

胡哲好像把这些天来压抑在心中的苦闷都倒出了,此时他脸上又慢慢浮现出了笑容,道,“瞧我,初次和周致兄弟见面就说起这些烦心事,实在是不应该。来,周致兄弟,请喝茶!”

周致便也是一脸笑意的端起茶碗,饮了几口茶水,忽而眼前一亮,道,“胡哲哥哥,那县丞我们自然是惹不起,可这丝棉的买卖你家可是开了有些年头了,总不能这样放弃吧,依我看不若再在这丝棉买卖上想些其它办法。”

胡哲又是苦苦的一笑,道,“哪里有什么其它法子,若是有,我们三个商家早已就想到了,何苦生意这般不景气了还苦苦支撑。”

“呵呵!胡哲哥哥,这百姓们买去了皮棉都是作甚?”周致笑着问道。

“自然是要做些冬衣,做些棉被之类的。”胡哲道。

“这就对了嘛,不若你就将这些皮棉索性就做成了棉被、棉袄之类的。这算是对皮棉的一个深加工,最好是再弄出些花样,总之比百姓们家里做的要鲜亮一些,想来定会有买卖上门的。”

“这……”胡哲犹豫了一下,他本是精明人,稍一琢磨,便拍掌说道,“这应该能行,现在有裁缝店铺,可却没有现成的棉衣、棉被之类的店铺。

我雇佣些人手,就做出一些现下流行的棉袄、棉被来,呵呵!”

说完话,立刻站起,朝周致深鞠一躬,道,“今日多谢周致兄弟指点迷津。”

周致急忙站起,笑道,“快坐下胡哲哥哥,说起来这只是我一个想法,另外胡哲哥哥其实还可以雇佣人手将皮棉纺成棉线,然后搞些针织品出来,譬如线衣、围脖之类的。”

胡哲旋即皱眉,问道,“针织品?何谓线衣,围脖?”

周致立时恍然,说不准在这大明还没有线衣、围脖这类的词语。反正是自从穿越之后,周致就没看到过这类东西。

不管其它地方有没有,这高昌镇附近没有便是商机。

周致随后便耐心解释起线衣和围脖。至于手工针织之法,周致在后世经常见到妇女们织毛衣,便好奇的学习了几日。那本就不是什么难事,便比划着给胡哲解说。

胡哲是聪明人,很快明白了周致的意思,就细心的琢磨起来。像是胡哲这种心灵手巧的人自然很快能学会。他学会了再去教授给雇佣来的女人们,想来线衣、围脖之类的东西便很快制作出来。

要知道,此时的大明其实已经很发展了,尤其是那些稍稍富有人家的女人们,对穿着是很讲究的,也是非常追求时尚的。围脖和线衣之类的俨然就是时尚之物。若是胡哲再推销得当,定然会让现有店铺的生意有所改观。

胡哲听闻了周致这一番言语,立时对周致敬佩有加,对周致连连称谢。

周致呵呵笑道,“胡哲哥哥,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今日帮你出主意,其实也是帮着我姐姐呐!”

胡哲当然明白周致之所以这样一心为自己着想,这样帮着想办法指点迷津,自然全都是因为自己是周致未来姐夫的原因。

可现在周绿云和他毕竟还没有成婚,周致却这样说,不禁让胡哲霎时满脸羞红。

胡哲对周致是既欣赏又喜欢,中饭就强留周致在他家吃。怎奈周致说家里还有许多事情,况且现在天色尚早,他还需要在镇上转转,便告辞从胡哲的丝棉店铺出来。

先是从肉铺称了五斤上好的猪后腿肉,随后推着小推车沿着这条商业街胡乱看看。

很快周致便见到了一家名为“四宝斋”的笔墨纸砚店铺。

他在后世就是一个书法的业余爱好者,尤其是对管道升和赵孟頫夫妇的小楷尤为热衷。虽说家里的笔墨还有,王鼎送他的那些一面写了字的纸张也有不少,但周致还是忍不住在这家店铺门前停下了脚步。

第八十章 好砚难求

周致稍稍犹豫了一下,便将小推车放在店铺门口前,抬步进了店铺。

店铺各种笔墨纸砚之类的东西倒是齐全,摆列的也非常齐整,只不过有些东西却蒙上了一层细细的灰尘,看似有些时间没人动过了,显示出这家店面的生意也并不景气。

也难怪了,大明北方本来就比不得南方读书人众多。庆都县又是一个偏僻小县,这高昌镇虽说有些繁华,但读书的人却也不是太多。虽说高昌镇上只有这样一家笔墨纸砚的店铺,可是能勉强维持下去已经着实不错了。

店铺里只有一个头戴棉帽,身穿黑色棉袄的二十岁上下的小伙计。他那棉袄缝制的甚是粗糙,很多线头还露在外面,看上去很有些邋遢。

此时他正坐在炭盆前打着瞌睡,听到脚步声俨然激灵了一下,便要站起。而后突然看周致穿着破旧,脸上也是一团黑气,立时便不动弹了。

说起来周致生的面目俊朗,可这些日子一直在蔬菜大棚过夜,又是天天摆弄蔬菜,此时的那张脸不免就有些肮脏了。

周致进了店铺之后,也不理会那伙计,便随意转着看起来。

“哎,我说你一个穷小子瞎看个甚?你会写字吗?”伙计见周致看了几个砚台,都是放下,便不耐烦的没好气道。

“呵呵!伙计这是说的什么话?不会写字难道就不能看看了吗?你既然开了这店铺,自然就应该让人看,不让人看如何让人买呀?”周致并不着恼,笑道。

“哼!你说的倒是很有道理,可那也需看什么样的人看砚台,像你这样的农人看了也是白看,难道你能看出个好坏来?哼!告诉你,这里的砚台就没有少于半两银子的,你还是莫要看了。哼!若是摔坏了,你也是赔不起呐!”

这伙计伶牙俐齿,一边说着,一边站起,旋即走到了周致身边,将周致正在轻轻抚摸的一块砚台从周致手里夺了过去。

周致只是这样随意的转了转,便看清了这家店铺的砚台,大都是一般材质的石砚。虽说雕刻造型的做工精致,式样也是不少,但却没有一块是好砚。

可这小伙计明显是狗眼看人低了,不禁让周致一时有些恼火,便喝道,“你这伙计就这般做生意么?哼,也难怪你这家店铺没人光顾了。”

伙计立时脸色一沉,道,“哎呦喂!就你还教训起我来,也不撒泡尿照照你是个什么德行?你这小子就是闲转也要看看地方啊,这是四宝斋,是卖笔墨纸砚的地方。快走,你走错地方了。”

他说着话竟然上前做推搡周致之状。

逛个店铺还让一个店伙计看不起,生一肚子的鸟气,周致不禁火往上撞,想要和这伙计争执起来。可转念一想,和一个伙计争执好像也没多大的意思,所以便强自忍下。

不过高昌镇只有这一家笔墨纸砚的店铺,他还没转完,就这样被撵出去了心里又是不甘,一时就站着不动地方。

正在这时,从店铺的里间突然传出一声咳嗽之声,随后便出来了一位花甲老者。

老者面色红润,蓄着一把花白的胡须,看了眼前一幕,便喝了一声,“小七,和你说过多少次了,来者都是客,都要好好招待,你今日又为何这般?”

他这一声立刻起了作用,那被唤作小七的活计旋即后退了几步,让开了周致。不过还是噘着嘴朝那老者说道,“掌柜的,您看这人像买东西的人吗?”

那老者这才细细打量周致,见周致一身农人打扮,他也是暗自摇头。不过毕竟是见多识广,经历了很多事情,也是常年经商,懂得些顾客就是上帝的道理,这店面还是需要口碑的。便脸色一沉道,“不论这位兄弟买与不买,都不要和他争执,让他随便看便是。”

伙计小七虽心下万分不满,也只好缩着头闪在了一旁。

周致便朝老者微微一笑,又回到了摆放砚台的地方。

旋即拿起一块砚台,先是端详一阵,而后又细细抚摸,然后用手指看似随意的敲,最后又是托在手掌掂量一下。

那老者看周致这一看二模三敲四掂之法,不禁暗暗称奇。暗道,这小子却是个懂砚台之人啊,不像是那些无名童生或是秀才,见到了做工精美的砚台便以为是好砚,便急急的花钱买下。

周致将这里的所有砚台几乎都看了个遍,最后苦笑着摇摇头。老者好奇心起,朝周致笑道,“这位小兄弟可看到中意的砚台了?”

“呵呵!没有一块好砚。”周致道。

“你如何就说我家没有好砚?你能看出个甚来?”老者还未说话,那伙计小七却当先急了。

周致并不理他,只顾慢慢在店里看着。

说起来这老者虽识字不多,但对砚台却有些研究,听周致这样说,旋即兴致勃勃的道,“老夫行商多年,敢问小兄弟何谓好砚?”

周致一愣,见老者正朝自己微微笑着,便随口说道,“好砚自然首先要看材质,材质坚硬,摸上去又润滑的自是不错。再有,砚台其实主要是实用,这砚台说起来很多是下墨快的发墨却粗了,发墨好的却是下墨又慢了,故而下墨发墨都好的才能称的上是好砚。

像是洮河砚、端砚、歙砚、澄泥砚,这都是名贵砚台,还有离我们不算远的易州易水河畔的西峪山所产的易水砚也着实不错,你这里都是没有啊!”

周致话音刚落,那老者就呵呵的笑道,“说的很有道理,不过好砚难求啊!”

说来拿老者家里却是有一块上好的易水砚,但那是他作为藏品的,每日都要擦拭欣赏一通,自是不拿出来卖的。

周致只是这样随意的一番话,就将四大名砚罗列而出,老者对周致立刻高看一眼。那个叫小七的活计更是瞠目结舌,别看他是卖砚台的,却对砚台没有深入了解,像是这四大古砚让他说,他自然是不能说出,甚至闻所未闻。

老者狠狠瞪了那伙计一眼,那伙计更是羞臊的满脸通红,不禁犹豫了之后,满脸堆笑上前紧紧招呼起周致来。

刚才周致所说的那些砚台这家店铺自然没有,其实真有的话想必价格也会不菲,周致自然也不会买。

周致便不再看砚台,走到字帖前翻看起来。架子上面摆放的字帖自是不少,有王羲之的《兰亭序》、《临河序》、《禊序》,王献之的《鸭头丸帖》、《中秋贴》,以及颜真卿,蔡襄等书法名家的字帖。

初唐虞世南临写的《乐毅传》和米芾的《文赋》也是不少,最多的却当属赵孟頫和管道升夫妇的临帖。

当然了,这些都是赝品,所谓的真迹却是难以寻到。

其实明朝的很多皇帝都极其喜欢书法,像仁宗、宣宗等。朝野上的很多人也都非常重视临帖,尤其是姿态俊美雅丽的楷书和行书,这样的书法却是以赵孟頫和管道升夫妇见长,所以时下盛行的自是他们的字帖。

在后世周致最为热衷的便是管道升和赵孟頫夫妇的书法,这里虽全是赝品,他也忍不住捧在手里,耐心品味起来。

第八十一章 捡到宝贝了

老者虽说开着这样一家笔墨纸砚的店铺,但识字并不多。他只是对砚台有些研究,可对字帖就没有什么兴趣了。他看周致去看字帖了,也便感索然无味,郁闷的摇了摇头,就又进了里间。

刚刚得了掌柜的斥责,那伙计小七此时正亦步亦趋的陪着笑脸伺候周致。在他想来,周致虽说对砚台很是懂行,但看周致这样的穿着,断然不会买什么东西。所以在这伙计小七想来,应付应付周致,让周致赶紧离开也便了事。

可不料周致翻看字帖很认真,看的像模像样的,伙计心里不禁暗笑,这年月真是怪了,什么样的人都有。不会写字的农人也装腔作势的好像是读书人了。

周致此时自然没有闲暇去理会伙计小七的心思。因为后世是个业余的书法爱好者,习练临摹最多的就是管道升和赵孟頫夫妇的字帖,此时便细心的几乎翻遍了他们夫妇的字帖。

这些字帖虽说是赝品,却非常逼真,若不是后世周致在他们夫妇书法的研究上有些造诣,想来是很难区分的。

后世周致临摹他们夫妇的字帖自然也是赝品,不过书法老师曾细细讲过他们夫妇书法的精髓,在周致看来这里的赝品俨然比后世的赝品还能以假乱真。

看着这些字帖,周致突然想到了明代那位善于书画造假的大专家丰坊,呵呵!说起来这丰坊也是这个时代的人,不知他现在是否已开始习练书法,准备仿造书法,仿造古书了。此生若是有缘,如何也要见见这位大专家呀。

过了这么久,那伙计小七显然有些心烦了,天气又冷,此时他总盼着周致能尽快离开,他也好继续回到炭盆边打他的瞌睡去。

可经过了刚才掌柜的训斥,此时又不好催促周致,忽而像是想到了什么,旋即朝周致谄媚的一笑道,“小哥可选好了字帖?若是这里的字帖看的不中意,我家店里倒是还有一些。”

“在哪?拿来我看!”周致兴致正高,说道。

“这……这,还是小哥自己来看吧!”伙计小七迟疑的说着,便朝砚台架子下面随手一指。

店铺展示砚台的是一张长条大桌,桌上铺了一层耐磨的青色粗布,粗布将桌子的四面全部遮挡住,直垂到地。

伙计小七所指的自然是桌下被布帘所挡的地方了。周致看了一眼伙计小七,小七的意思很明显,是要周致自己掀开那布帘。

不知下面还有什么样的字帖,周致怀着一颗好奇之心轻轻的挑起了布帘。

我的天呐!下面竟布满了蜘蛛网,灰尘满地,不知道有多少年从来未打扫过了。也幸亏周致掀开的布帘慢些,若是快了,那灰尘定会扬起多高,甚至会让这个店铺中都飞的满是灰尘了。

这四宝斋的店铺正像是那驴粪蛋,外面光鲜,里面却特么的全都是糟粕啊。

不过周致还是看到了在灰尘的下面,确实胡乱堆放着一堆破旧的字帖。

周致回头狠狠瞪了一眼伙计小七,说道,“就是这些破烂货吗?”

伙计小七顿时一脸尴尬,但还是强撑着说道,“其实这下面的字帖只是存放的时间久了些,有的差不多有二三十年了,是我家掌柜的年轻时便存下的。也不一定不能用,小哥还是看看的好。”

伙计小七其实也不是想耍弄周致,而是看周致这样一个穿着破旧的人总是看来看去不走,俨然对那些字帖很喜欢,但终究因为贫穷买不起,所以就想让周致在这些破烂货里随便挑挑,甚至白送几册字帖给周致,尽快把周致打发走了事。

听他这样说,周致心中一动,便又扭头朝下面看去。

有布帘遮挡,光线太暗,终究看不清楚。周致索性就捏住鼻子伸手将那些破烂货全部从下面扒拉出来。

这下好了,店铺内顿时尘土飞扬,呛的几乎难于呼吸。

此时伙计小七不禁暗暗叫苦,早知这样,如何多嘴呀。这一下满铺子的灰尘了,还不知要让自己打扫多久。

周致先是躲在了一旁,等待尘土落下的差不多了,这才慢慢翻看那些字帖。

正如伙计小七所说,这些字帖存方的时间的确是长了,很多的纸张已经发黄发黑,更有那被老鼠啃去一角的。字帖非常杂乱,什么人的都有,但还是赵孟頫和管道升夫妇的居多。

周致的耐心很是不错,就这样的字帖他还是一本本的翻看,这更是让伙计小七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嘴巴,要知道他还会这样细细翻看,打死也不会说这下面还有字帖呀。

周致翻着翻着,忽的眼眸一亮,“咦!”,周致的一颗心旋即狂跳不已。

在这故纸堆里,周致赫然发现了一册《兰亭十三跋》。

周致后世的书法老师对赵孟頫的楷书和行书的精髓都有过细致讲解。这《兰亭十三跋》是行书版本,周致又细细看过,不禁越发欣喜如狂。

后世那些收藏家淘宝者们偶尔还会从旧货市场上寻到一两件宝物,周致常常羡慕不已。可是那样的好事周致却一次也没遇到过,在后世梦寐以求的渴望能见到他们夫妇的真迹,没想到穿越到了大明,这样捡漏的事情竟会幸运的在自己身上发生。

每一跋的后面都有赵孟頫的手戳,虽有些模糊了,但却是货真价实,这《兰亭十三跋》是真迹无疑。

真迹难寻啊!

而且据周致所知道的赵孟頫的这《兰亭十三跋》只有一本。

据传是赵孟頫在五十七岁的时候,奉圣旨从吴兴乘船北上去大都。船行到浙江南浔的时候,为赵孟頫送行的独孤长老拿出一本《宋拓定武兰亭》。

赵孟頫当即十分喜爱,根本就舍不得放下了,索性就厚着脸皮要了那本《宋拓定武兰亭》,带到了大都。当时和赵孟頫一起坐船的还有吴森,这吴森也携带着一本《定武兰亭》。

这次去大都水路行驶要一个多月,赵孟頫左右无事,便细心揣摩着两本册子,受益匪浅。到了大都之后,赵孟頫便写下了这《兰亭十三跋》。

《兰亭十三跋》在后世只留存下来些许残片,没想到在这大明时期竟还完好无损。

不对,说是完好无损显然有些过了,字帖有几页显然被老鼠啃掉了一个小角,在上面还赫然沾着几粒老鼠屎,周致急忙用手将其擦拭干净,扭头朝那伙计小七问道,“这本字帖如何卖?”

第八十二章 一举两得

周致在这店铺里又翻又看,又挑又捡,前前后后折腾了差不多都快两个时辰了,此时早已过了午时,伙计小七是又冷又饿。这时听周致终于问价了,不由得暗道,我的小爷啊,你总算选中了,也应该离开了吧。

小七看也不看周致,便大方的一摆手道,“不要钱,随便拿走!”

在他想来这些故纸堆早就应该扔掉了才对,只不过下面太脏太乱,不愿意清理而已。只要是周致要走,甭说是送给周致一本,就是再送给周致几本,他也甘之如饴。

周致一愣,旋即说道,“如何能不要银钱啊?这怎么说也是花钱贩来的,我给你五十文吧!”

其实周致何尝不明白伙计小七的心思,白送的东西,甭说给他五十文,就是给他一文钱,他也十分乐意。可这终究是真迹啊,花点儿银钱也心安不是。

这《兰亭十三跋》在后世是无价之宝不说,就是在这时候的大明,让懂行的人见到,就是上万两银子估计也会有人要啊!

周致一直很纳闷,这样一家乡野的小小四宝斋,怎么就有了这样的宝贝,而且这宝贝存了这么长时间就没有人发现。

说来说去,还是这高昌镇虽繁华,但却闭塞。这里的读书人毕竟少,识货的人就更少了。

周致就想起在后世有很多的淘宝者,经常钻到山旮旯里去那些闭塞落后的地方寻宝,花不了多少钱便能从那些见闻很少的老百姓们手里买到很值钱的东西。

“五十文?”伙计小七一时张开了嘴巴,久久不能合上。就是架子上那些完好精美的字帖也卖不了五十文钱啊,这穷小子一下子就给五十文。

傻子,这家伙真是个傻子。

可当下又看一眼周致破旧的穿着,不禁有些失望,暗暗道,他八成是逗我玩儿的,他这样的贫穷农人如何就带了五十文钱?五十文钱可是能买三斤上好的猪肉呐!

正在伙计小七胡思乱想之际,周致早已从随身带的布袋里取出了一把铜钱,数够了五十文递到了他眼前。

伙计小七此时见到了银钱,也不再瞎想了,忙不迭的满脸是笑的伸手接过,数也不数便揣入怀中。这五十文钱自然是他要贪墨,装进自己的口袋。因为那掌柜的根本就不会想到故纸堆破烂货还会有人出钱买走。

周致掏出那小布袋的时候,伙计小七看的真切,那布袋沉甸甸的,银钱俨然不少。此时他对周致的态度立时发生了巨大变化,谄媚的笑着,从心里往外欢喜,对周致更是刮目相看。

这伙计小七还很会总结:看来有钱没钱的人可不能单单从穿衣来看,人不可貌相啊。

“小哥看还要买些什么?”小七笑着问道。他一下子热情了不知多少倍。

“嗯,自然要买些,那些红纸如何卖?”周致早就发现店铺角落里堆放着很多红纸,便问道。

“红纸啊,一文钱三张。”

“你去数一数那里一共有多少张,我全要了!”周致大气的说道。

伙计小七不禁又是一咧嘴,这一堆红纸少说也不下两千张,这要一张张数起来,不知要数到何年何月了。可他对周致此时早已转变了看法,俨然对周致十分高看了,况且刚刚又得了周致的五十文钱,只好走了过去迅速数起来。

这些红纸三尺见方,都是哪家有了喜事才会来买上几张,伙计数了一会儿不禁就烦了,干脆去柜台查看账目了。

账册虽然很厚,但终归比数起来要迅速的多。查看了进货来时是多少张,又卖出去多少张。这样粗略的一算,便说道,“一共两千三百张,小哥要的多,就按两千一百张吧,小哥付七百文即可。”

反正也不是值钱的东西,这样的小事他自己就能做主了。

周致随后又挑选了两只大楷和两只小楷毛笔,自然是青竹管羊毛制的普通毛笔了,又买了一块墨,这样算下来总共付给了那伙计一千一百二十文钱。

东西总算买齐了,周致将那厚厚的一摞红纸放在小推车上,离开了四宝斋店铺,仍然沿着这条商业街行走。

伙计小七站在铺子门口凝望着周致略显瘦削的背影,纳闷不已。买那多红纸作甚?今日遇到的这人可是很怪呀,真是莫名其妙。

日头已然偏西,周致此时才感觉到肚子饿了。匆匆买了几个烧饼吃下,又给家里买了些,然后去布店买了数尺时下流行的青布和花布,这才回家。

刚刚进院,小弟周少成一眼便看见了小推车上的猪肉和烧饼,立时欢喜的蹦跳过来,兴奋道,“哥哥买猪肉了,还有烧饼,好多的肉和烧饼哩!”

说起来小弟不知几年没吃过烧饼了,周致急忙从纸包里取出一个递给他,道,“小成吃吧,还有热气哩!”

周致这一路走的快,此时那烧饼真的还有些温度,周少成的小手接过去,忙不迭的塞向嘴里。

周何氏听到周少成在外叫嚷,得知周致回来了,便走出了屋门。一眼看到小推车上有很多的红纸,纳闷的问道,“小致买这些红纸作甚?”

“呵呵!娘亲,小致不是能写字吗?打算在这些日子写出些春联,到了年底去镇上卖卖。”周致笑着说道。

写春联卖春联其实是周致早就想好了的。大明自打老朱皇帝开始就流行在过年的时候家家贴春联。

百姓中读书识字的人本就不多,能写春联的人自然是凤毛麟角,少之又少。过年的时候,百姓家贴的春联大部分是百姓们提前买好了红纸,去央秀才或是童生之类的人写。

求人的事情自古就不是那么舒服的。况且求的又是读书人,这难免要带上些礼品,这样算起来,过年的一副春联其实花费的银钱不少。

而那些秀才或是童生虽能写出春联,但却都有一股穷酸劲儿,绝不会自降身份提前写出春联去摆摊卖。

周致就看到了这个商机。

虽说不会挣到大钱,但至少也能赚些,最主要的还是能顺便练习了书法,这样一举两得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啊?

第八十三章 周铁出事

娘亲周何氏现在对周致深信不疑,但凡是周致要做的事情,她现在和周绿云一样,都是无比支持了。在她想来,周致就是周家的希望,若不是周致这些天的一些看似不靠谱的行动,和每日的辛辛苦苦,周家现在怎么会有了五十多两银子?

要知道,相对于这样的乡下贫寒家庭而言,五十两银子那就是天文数字了。在这白岳村,除去了主街道南边居住的那些富户外,还有哪一家会有了五十两银子?

一句话,周家现在虽算不上富户,但在白岳村俨然是上等人家了。

可当周何氏看到那些猪肉和青布花布后,还是不高兴的忍不住唠叨了几句,“小致,我们周家现下虽说宽松了,但这日子也要节省着过。这些布要花去不少银钱吧?日后可不能这样胡乱花钱了。”

周致笑道,“娘亲和姐姐为咱们这个家整日操劳,都几年了连一件新衣都没添,小致便寻思买些布,回来让姐姐和娘亲做几件新衣。呵呵!娘亲,银钱就是这样,花去了才会想办法赚回来,娘亲相信小致,周家的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为娘如何不相信小致了,行!买了就买了。”周何氏最后还是笑道。

说起来周何氏只是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但心思却是很开阔的,思想也转变的很快,是掌家过日子的好手。

周何氏帮着周致将红纸、布等搬进屋里,随后开始烧火做饭。晚上时候,周家的饭桌上自然是香喷喷的炖肉和脆香的烧饼了。

周致进到卧房把毛笔、墨块等放好,随后便从怀里取出在四宝斋淘回来的那本《兰亭十三跋》,又爱不释手的欣赏一番,才小心的收好。

《兰亭十三跋》虽是行书,周致并不擅长,但周致想的是日后练习好了楷书,这行书也是必须要练的。

姐姐周绿云还一个人在蔬菜大棚里,周致和娘亲打了声招呼随后便去了大棚。

现在第一茬的韭菜全部卖完了,第二茬还要过上差不多二十天,这里又有张丙的帮忙,其实白天大棚里的活计也并不多了,周致换下了周绿云,便让姐姐周绿云回家去。

至于今日在镇上遇到未来的姐夫胡哲的事,因为有张丙在场,周致便没有和姐姐说起,只能是日后有了机会再说。

晚饭自然又是姐姐周绿云送来,周致吃了晚饭便蜷缩在被褥里闭目养神。此时大棚的火炕还是不能耽误,还要继续保持棚内的温度。天气越来越冷,添柴的次数也就要多起来,这样晚上就要比原来辛苦了一些。

外面突然传来淅淅索索的脚步声,周致一骨碌爬起来,还未走出大棚去看,来人却很快进了大棚,朝周致一拱手,笑道,“周致兄弟,是我,呵呵!闲来无事,几日不见了很想念兄弟,就过来看看。”

正是南庄刘惠。

在刘惠的身后还跟着他的小弟张东,张东手里赫然提着一坛酒和一些肉食,此时他正谄媚的朝周致笑着。

周致和刘惠不打不相识,现在已然是朋友,周致急忙满脸堆笑的招呼刘惠两人坐下。那小弟张东利落的将酒肉摆好,三个人便围坐在一起,喝酒吃肉,谈笑起来。

刘惠道,“兄弟让我打听的那道人有了结果,你猜怎么着?那道人竟和前朝的李孜省有很大关系,他是李孜省的亲侄子。李孜省早已臭名远扬,没想到他侄子还有胆子出来招摇撞骗。

那日也亏得兄弟和我们一番殴斗,若不然为兄险些就被这贼道人给骗了。哼!和这种人有了瓜葛,迟早要特么的倒霉。”

周致其实早就猜想到李顺有些来历,可能和李孜省脱不了关系,可此时听刘惠说出,还是微微愣怔了一下。

前朝成化皇帝之时,朝政一片混乱,“纸糊三阁老”、“泥塑六尚书”还有各个江湖门派将朝政搅的天翻地覆,乌烟瘴气。也亏得弘治皇帝是一代明君,大刀阔斧的整治才清除了宵小,稳定了朝政。

李孜省作为仙派的代表人物,弘治皇帝没有杀了他满门,还留下了他的性命,这已是皇帝慈悲,格外开恩了。没成想他的亲侄子还敢步他的后尘,出来招摇撞骗,挑起事端。

周致此时虽没有以天下为己任的雄心壮志,但因为这李顺屡次帮助陈文举,便对李顺切齿痛恨。他已下定决心,必须要狠狠收拾李顺。

刘惠稍稍停顿,接着说道,“李顺是在高昌镇上和陈文举相识的。当时这李顺穷困不堪,正在街头为人相面,一下子就看重了陈文举,对陈文举百般讨好,大言陈文举日后一定会考中举人,考中进士,说不准还能成了庶吉士。

陈文举欣喜万分,便和李顺搅到了一起,把李顺从高昌镇请回家,此时这李顺俨然成了陈家的座上宾,好不风光。”

周致听得暗笑,陈文举那德行的还能成为庶吉士,前程无量?真是白日做梦,也不看看他那副尊容。大明的官员不但要看科举成绩,还是要看长相的。长相差劲了,这辈子也等于是完蛋了。

不过这陈文举和李顺必须要好好收拾一下,可依自己现在的力量,显然还是差的很远,必须要尽快积蓄力量。

刘惠这么快就扫听到了李顺的诸多信息,周致自然是对刘惠很感激,不禁连连朝刘惠敬酒称谢。刘惠是爽利之人,很有些江湖义气,连连郑重说日后周致若是有用到他的地方,他定会鼎力相助。

三人喝酒至半夜,刘惠两人才离去。

之后的几日,周致就一直在大棚里,正如当初预料的一样,有了一个张丙,接下来又有几个农人来大棚学习种植的窍门,周致自然来者不拒,都是毫无藏私的全力相帮。

其实种植这大棚也不需要多少技术,重要的是掌控好温度。

有了这些人的帮忙,周致自然闲暇很多,有时候那些农人晚上还不离开,这更是让周致省心不少,晚上基本上都能睡个通宵了。

这样周致白天读书的时间长了很多,《春秋》读完后,开始读《周易》。《周易》更不易理解,好在他有后世的见识,虽然没有先生的指导,读起来也并不算慢。在读书读的头脑不太清朗后,周致便回家写春联,习练书法。

这样的平静的日子一晃就过去了十天,今日是腊月初七了。

俗话说的好,“腊七腊八,冻死一家。”天果然冷的厉害。周致午后正在家中写春联,王仁,也就是邻人那长舌妇人李婶儿的丈夫,突然急匆匆的走进屋来。

王仁和老爹周铁是一起去唐县服徭役的,周致刚要问老爹周铁可曾回来,未等周致开口,王仁就脸色惶恐,甚是焦急的说道,“小致,出事了,周铁哥出事了。”

第八十四章 对策

这个家虽然穷苦,但一直很温馨,老爹周铁虽说脾气暴躁了些,但对自己其实也是非常疼爱的。周致作为一个穿越众,穿越在了这样一个家庭,其实还是感觉很幸福的。

家里穷可以想办法赚银子,一切都是可以改变的,只要是一家人平平安安就好。家里的每一个人俨然成了周致的逆鳞。听闻老爹周铁出事,周致便急急的问起。

王仁满是惶急担忧的这才磕磕绊绊的说出了事情的原委。

官府今年服徭役的人去的时候是由差役带领着,可在回来的时候官府在带领着人们进入庆都县境内后,便不再统一带领,因为服徭役的人来自四面八方,差役索性就让大家各走各的,各自回家。

周铁在外面始终老实本分,性情木讷,可是在服徭役的时候也结识了几个人。这里面有一个叫耿钟的人,耿钟三十岁上下,在整个服徭役期间,对周铁主动接近,很是照顾,周铁和他的关系也便很是交好了。

耿钟是辛庄人。

辛庄在唐县和庆都县交界的地方,地理位置非常偏僻,官府对这里的管辖很是松懈,这里俨然成了一个两不管的地方。

周铁一行回来的时候就要路过辛庄,当时天色已晚,耿钟就非常热情的邀请周铁、王仁等几个人到他家里去歇息,明日再走。

因为和耿钟关系要好,看这耿钟也是一个老实本分之人,周铁和王仁等六个人索性就留宿在了耿钟家。

耿钟的媳妇耿李氏和耿钟一样,也十分热情,他们几人晚饭就在耿钟家吃了,随后安歇。

说起来耿钟虽也是个农人,但日子过的却很不错,晚饭竟然有一大锅炖肉,让周铁王仁等人吃的好不痛快,周铁王仁等人自然对耿钟感激不尽。

可就在第二日,那耿钟却说昨夜丢失了五十两银子,一口咬定是周铁偷了。当时的耿钟和平时的耿钟判若两人,十分阴狠,还纠集了辛庄的十几条汉子,对周铁连打带吓,让周铁将银子拿出来了事。

可是周铁哪里会偷了他的银子,怎么能拿出五十两银子啊。周铁可谓吃尽了苦头,耿钟等人也曾搜遍了周铁的全身和被褥,最后还是找不到银子,他们便说是周铁连夜将银子藏了起来。

就这样,耿钟等人让王仁回家来给周家报信,让周家带上五十两银子去赎回周铁。他们还规定了日子,在腊月十三之前,若是见不到周家的五十两银子,就要把周铁扭送官府问罪。

听王仁述说完事情的经过,周致顿时愤怒不已。

这分明是诬陷,是有人在背后想祸害周家呀。

周致自然而然就想到了是陈文举或是那道人李顺身上,可眼下没有真凭实据,还不好做出定论。当务之急是想办法如何救回老爹周铁要紧。

娘亲周何氏本来在里屋忙着做新衣,她听说了周铁出事,一时就乱了方寸。喃喃道,“家里刚刚好过了些,孩他爹就出了这事儿,他如何会偷人家的银子啊?”

周何氏悲愤不已,周致好生一通安慰,才让娘亲周何氏稍稍冷静了一些,她朝周致投去十分依赖的目光。

换作以往,周何氏不会这样依赖周致,可经过了那么多的事情,周何氏对周致早已万分相信,周致俨然成了周家的主心骨。

王仁也说道,“周铁哥老实本分了一辈子,如何会做贼去偷他们的银子,这定然是他们在陷害周铁哥。”

周致极力使自己冷静下来,朝王仁道,“王叔就不要管了,这件事情小致定会想办法处理。王叔能这样急急的来报信,小致感激不尽。”

这样的大事情王仁自然也帮不上忙,也真不知道怎么帮忙,唯有无可奈何的唉声叹气一番,最后怏怏的回家去。

周致坐在炕沿上,一双星目微微眯着,暗自琢磨对策。

去向官府告状吗?显然行不通。说老爹周铁没有偷耿钟家的银子,没有任何证据,官府极有可能会帮着耿钟说话。因为老爹周铁毕竟是在耿钟家过的夜。

况且这件事真若是李顺陈文举等背后搞的鬼,去官府告状更是不行。陈家在县衙有些人脉,周致只是一个穷苦百姓,县衙如何会帮着周致说话?

既然是去告状不行,难不成真的要带上五十两银子去给耿钟送去?周家的日子现在刚刚好过些,说起来恰巧也就是有了五十两银子。这五十两银子可是周致和姐姐周绿云辛辛苦苦才赚下来的,如何就白白的送给了耿钟?

这样受人欺侮的事情周致如何肯干?

怎么办?

周致的双拳紧握,突然站起,双眸变得阴寒冷冽起来。

叮嘱娘亲照顾好家庭,周致便急匆匆的去了南庄。既然对手是玩儿这样的诬陷,那也就无从客气了。先好好收拾那耿钟等一通,救出老爹周铁再说,至于之后会造成什么后果,那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走一步说一步吧。

刘惠这样的混混大多都是在晚上行动,白天则是在家里睡大觉。打听到了刘惠的住处,很快便寻到了刘惠。

他听了周致的述说,也是气愤填膺,道,“周致兄弟的事就是我刘惠的事,为兄早就说过,你周致但有吩咐,我定然万死不辞,兄弟你就说如何办吧?”

“召集你的所有兄弟,带齐了家伙,今晚我们就去辛庄。”周致沉声道。

“好勒!”刘惠兴奋道。

刘惠的那小弟张东就在刘惠家,刘惠便立刻吩咐下去让张东迅速集结人手。

光是南庄的混混泼皮就有了差不多二十个,张东又让他们抓紧去外村召集。到了天色擦黑,刘惠家里俨然就有四五十个人了,牛德胜和刘娃自然也在其中。

此时他们二人兴奋无比,因为对周致无比佩服,今夜俨然是周致带领他们去做事了,在他们看来这显然是周致要入伙的节奏啊。

有了周致这样的“冷面人屠”做头头,他们自然想的是日后的日子会好过不少。

至于那天夜里被周致狠狠修理的蔫猴,因为肩头的骨头还未长好,他并没有来。

这些人手里都拿着家伙,或是砍刀、片刀,或是长棍。

张东向刘惠禀报说人员现在已经齐了。

刘惠旋即朝周致一笑,道,“周致兄弟请看,这就是为兄的兄弟们,今夜这些人包括为兄在内就全部听从你的命令了。”

第八十五章 贼村

周致朝刘惠抱拳拱手道,“多谢刘惠大哥!”

而后周致转身,面孔突然间变得十分严肃,阴冷的目光在那四五十个混混泼皮身上一一扫过,心底异常沉重起来。

今夜晚间既然是去救人,那少不得就要一场斗殴,可眼下这些人,唉!混混终归是混混,一个个没有半点儿精气神,纪律涣散,这能成吗?

随后又是想到,不成又能怎么样?只能是这样了,除了去辛庄抢人,恐怕再也没有其他路可以走了。

麦克阿瑟曾经说过:我们需要的是战场的狮子,要知道由一头狮子带领的一群羊将战胜由一只羊带领的一群狮子。

说到底还是要看自己这个首领了。

这样一想,周致的面孔瞬间冰冷,没有了一丝表情,整个人站在那里,就像是一块冰坨在不停的散发着冷气,让在场的每一个人很快严肃起来。他们不自禁的挺直了身体,将手里的家伙握得更紧了。

周致什么也没说,只是这样站立了约有五分钟,四五十个混混的精神面貌便发生了一个很大的变化,竟然透出了一股肃杀之气。

刘惠看周致不用发一言,便将弟兄们的士气鼓舞起来,他不禁更加敬畏周致。

刘惠也冷着面孔站在了众人跟前,沉声说道,“今日兄弟们去跟周致兄弟做事,没有别的奖励,只有惩罚,有不听从周致兄弟命令者,以后就不是我刘惠的兄弟了。”

这一句话的分量颇重,这些混混平时都是以刘惠为尊,日后若真是失去了刘惠的关照,那也就不用混下去了。

刘惠说完,扭头便看向了周致。

周致阴寒着面孔走向院外,随后一挥手,众人便齐齐跟上。

此时月色清朗,一行人徐徐出了南庄。

南庄是个大村,但此时大部分人家都熄灯,所以在他们出村的时候,街上很少碰到人。

出村之后,周致便加快了速度。

辛庄离此大约有七十里,此时刚过酉时,这样走起来,大约在半夜子时就能赶到。

周致只是听王仁说起辛庄在庆都县和唐县的交界之地,具体在什么位置却无从得知。好在刘惠的那个小弟张东对辛庄十分熟悉。

他紧紧跟在周致身后,一边跑一边向周致做着介绍,“辛庄离我们这里很远,所以很多人并不知道辛庄的情况。周叔几个人这次绝对是上当了,辛庄是一个贼村,是个恶名昭著的村庄。

说起来辛庄也不过有百八十口人,但村里却人人做贼,他们经常结伙去偷其他村庄,或是结伙去集市上偷,更有在庄稼成熟之际,结伙去偷人家地里的庄稼。

辛庄地处荒凉,又是一个两不管的地界,官府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周叔他们住在了辛庄,那自然就没个好了。”

周致暗道,特么的!贼村,村里人人做贼,却最后诬陷在自己老爹身上,这次去了这贼窝,到底要看看他们能耍出什么名堂。

身后的混混们因为经常在晚上行动,所以很擅长走夜路。周致这具躯壳生的健壮行走的速度不慢,混混泼皮们倒是也能跟的上。

明月高悬,北风呼啸,恰是顺风。越是朝东南方向走,村庄越是稀疏,用地广人稀,地处荒凉之类的词语来形容这里很是恰当。

不知不觉间就这样快步行走了差不多两个时辰,前面影影绰绰出现一个不大的村庄。

张东低声道,“周致小爷,到了,前面便是辛庄。”

老爹周铁就被扣押在辛庄,此时周致的心情难免有些激动。他旋即停下来脚步,让自己尽量镇定下来。

周致停住,后面的人自然也纷纷停住。

回头看一下众人,但见每一个人都是面孔严肃,俨然气势还在,周致暗暗松下一口气。

自己这边差不多有五十个人,据张东说辛庄也不过百人,一会儿真若是殴斗起来,以五十对一百,想来也不一定吃了亏。毕竟此时是半夜了,这贼窝村不可能有防范的。

依照周致起初的想法是他先带着几个人进村,探探虚实,若是几个人就能搞定了耿钟,救出了老爹,那是最好。可这一路听了张东的述说,周致又略略思忖了一下便改变了主意。决定还是带着所有人进村,先从声势要压倒这个贼村,毕竟人多势众么。

先是让张东挨个叮嘱下去,进村之后谁也不能出声,要悄悄进村。

这一路下来,众泼皮早已从牛德胜和刘娃嘴里得知周致的厉害,有“冷面人屠”之称。又是见到他们的老大刘惠对周致都格外尊重,更是看到周致那阴冷的面孔流露出来的肃杀之气,此时每一个人都对周致莫名的生出一种畏惧。周致发话了,自然是全部点头应允。

周致仍然走在前面,张东在周致身侧,至于刘惠,他要断后,提防着队伍后面有人发现了他们,好提前做出应对之策。

一行人脚步轻轻的进村,刚刚进村,村里便四处传出了狗吠,周致等人不禁一惊。

说起来此时大明的百姓们过的都比较穷苦,普通百姓之家养狗的并不多。可此时听到这狗吠之声,俨然是这辛庄家家养狗,而且每户还不止一条。

贼村吗?必定是做贼心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养几条狗防备着人来偷东西了。

有这么多的狗叫,可是一件麻烦事。本来村里家家都是灭着灯的,可此时却是有几户人家突然亮起了灯光。

王仁说的很清楚,耿钟家是一处大院,有六间瓦房,是圈起来的栅栏墙。村里的住户并不多,周致就领着众人很快转遍了村子,寻到了一处和王仁所说一样的住处。这定然是耿钟家无疑。

周致站在院外稍稍沉思了一下,便让众人停住,他则带上了张东等三个人朝院门走去。。

院门很简单,张东身后一个兄弟只是一砍刀下去,那门便被劈开,周致四人便进了院。耿钟家已然亮起了灯光,周致毫不迟疑朝屋门走过去,抬起来一脚便将屋门踹开,随后快速的闪身而入。

第八十六章 简直是恶魔

“谁!”里屋一个惊恐的声音响起,声音未落,周致已然跨步进了里屋,张东等三人随后而入。

一个年约三十岁的汉子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衣,正慌忙的要从炕上跳下,炕头上还有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正用用被子遮盖着身子,用一双惊恐的眼睛看着周致等人。

那汉子眼见周致等人进来,失声问道,“你们是谁,要作甚?”

他一边说着,一边警惕的看着周致,左手朝枕头下摸去。

张东跟着刘惠混的久了,经验还是比较丰富的,道,“小心!他要拿家伙。”话音未落,张东扬起手里的砍刀已然压在了那汉子的脖颈上。

张东低声道,“别动,动就削下你的脑袋!”

汉子刚刚伸出去的手迅速缩回,脸色倏忽变得苍白了很多,颤抖着声音说道,“几位爷有话好说,小的不知何处冒犯了几位爷?几位爷可不能胡乱伤人,我耿钟可是辛庄的良善百姓啊。”

本来还担心他不是耿钟,抓错了人,这下这家伙自己说出来了,这倒是省去了不少麻烦,周致立时心下大定。

家里的每一个人就是周致的逆鳞,此时又想起老爹周铁就是被眼前这人引入圈套,而后又是诬陷老爹,老爹这几日在他手里不知吃了多少苦头。

一想到这些,周致的一颗心几乎滴血起来,立时愤怒不已。

周致星眸寒光一闪,一把便将耿钟的头发抓住。张东的砍刀本来正抵在耿钟的脖颈上,周致这样用力一抓,耿钟的身体不禁一阵乱动,也亏得张东动作快了些,急忙将砍刀向外躲闪,但即使这样,耿钟的脖颈上还是被划出一道深深的伤口,鲜血登时顺着伤口流出。

炕下放着一个炭盆,此时炭盆中的炉火正旺,周致稍稍看了一眼,手上用力一把就将耿钟从炕上拽下。耿钟被抓住了头发,行动不便,周致又用力过大,耿钟一下子头朝下从炕上摔下来。周致借势,正好将耿钟的脑袋按在了那红通通的炭盆里。

“啊!”一声惨叫。

炭盆里旋即发出“呲呲!”的声音,紧跟着股股烧焦头发皮肉的难闻气味便弥散开来。

还好周致按的时间短暂,耿钟挣扎着才推开了炭盆。再看此时的耿钟,脸上皮肉乌黑,已然有很多处烧焦烫伤。鬼哭狼嚎般的在地上打着滚的嚎叫起来。

声音凄惨,撕心裂肺。

张东早已见识过周致的狠辣,此时见周致如此收拾耿钟,倒也不以为意。可跟随张东的那两个混混看到眼前景象,不禁脸色惶恐,面面相觑。暗道,周致小爷果然凶狠,“冷面人屠”的称号名副其实。

只是在刹那间的功夫,两人对周致便生出诸多敬畏,看周致的眼神都有了很大变化。

炕上那妇人睁着一双惊恐的眼睛看着眼前一幕,身子在不住的瑟瑟发抖,嘴唇发颤,说不出话来。

见过狠的,可没见过这么狠的,那火红的炉火就这样大烤活人啊。最要紧的是眼前少年太过冷酷,将耿钟按进炭盆之时,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这冷面的少年简直是恶魔。

周致无暇去理会那妇人,抬脚踩住耿钟,冷声道,“耿钟,我爹周铁在哪?”

耿钟刚刚被这样一番折腾,神志俨然有些不清楚了,可周致这样厉声一喝,他吓得不由得又是一哆嗦,立时明白了这些人为何而来。此时他哪里还敢撒谎,急忙颤声说道,“周铁哥在西屋,这两日小的不曾有半点儿亏待于他呀。”

周致闻言,立刻松开了耿钟,转身朝西屋奔去。

西屋和这间房屋只是隔着一个灶间,周致一边呼唤着“爹爹!爹爹!”一边迅速进了西屋。

西屋的布局和耿钟的卧房相似,也是有一条大炕,周致先是朝炕上望去,借着窗外的月光看的清楚,炕上空空如也,哪里有老爹周铁的影子。

特么的!莫非这耿钟在骗我?

正在愣神之际,但听炕下一个微弱的声音道,“是小致吗?爹爹在这里。”

周致这才低头看过去,在墙角一个黑暗的角落里,一个人影正蜷缩着,显然动弹不得。

急急的走进了一些才看清楚,正是老爹周铁。

周铁的双手双脚被绳索捆着,身上还被绳索捆了几圈,此时他的一双老眼含着泪水,正惊喜的看着周致。

“爹爹!”一声呼唤,周致的眼泪在瞬间夺眶而出。

老爹真是受苦了,他们就这样折磨老爹吗?像是捆猪一样的捆着,说不好这两日就不曾给一点儿东西吃。

周致快速解开老爹的绳索,周铁哽咽道,“小致,爹爹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这耿钟太不是人了!爹爹被他骗了!”

老爹周铁这样说话,更是让周致心如刀绞。

想要扶着老爹站起身,可老爹身体僵硬,周致稍稍碰触他的身体,老爹便一直喊疼,再细细看老爹的身上,衣衫破烂处显然有多处鞭痕。

特么的!行!耿钟,我和你没完。

“爹爹先稍稍动弹一下,慢慢活动!”周致轻声道。

周铁依言,咬着牙慢慢抬起胳膊,伸开腿,良久之后才总算在周致的搀扶下缓缓站起。

此时张东留在了耿钟的卧房,而那两名混混进了西屋,和周致一起将周铁慢慢架出屋去。

到了院里,刘惠早已吩咐几个混混来迎接,周致便叮嘱他们说老爹身上有伤,千万要小心搀扶。

几个混混自然听命,小心谨慎的将周铁架出院去。

耿钟这样折磨了老爹,自然不能和他轻易罢休,周致转身就又回到了里屋。

张东还手持着砍刀看守着耿钟和那妇人。周致看一眼蜷缩在地上,瞪着一双恐惧的大眼正不知所措的耿钟,冷声道,“耿钟,我爹到底偷没偷你家的银子?”

耿钟脸上被烫伤的地方疼痛的厉害,到了这时候,他吓得早已失魂落魄,急忙道,“自然是没有,小的也是见周大哥老实,一时鬼迷了心窍,才诬陷周大哥的。

小爷,小的知道错了,你就放过小的吧!”

“哼!你这人实在可恶,诬陷我爹爹也就罢了,还折磨我家爹爹,我岂能轻易放过你。”周致冷冷的说完,一把从张东手里夺过砍刀,举起刀来,做势就要狠狠劈下。

老爹周铁虽说受了诬陷,也受了不少的折磨,但毕竟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一些皮肉伤。所以周致此时的头脑很清醒,这一刀自然不会真的砍下。只是想吓吓耿钟,给耿钟一个教训,让耿钟牢牢记住今日的一幕,日后也不好报官,这件事情周致就打算就此结束了。

可那耿钟还以为周致这一刀真的要劈下来,吓得屎尿齐流,慌忙说道,“小爷,其实……其实祸害周大哥也不是我耿钟的主意,小的也是受人……”

耿钟的话音未落,炕上那蜷缩的妇人突然发出一声尖利刺耳的呼哨。周致一愣,旋即朝炕头看去,但见那妇人突然站起,虽只穿着一件花白亵衣,却单脚抬起,踹开了窗子,就要跳窗而逃。

第八十七章 来者不善

“呀!这娘们想逃!”张东一声惊呼,跳上炕去。

那妇人行动十分利落,只是举手投足便可看出是习练过武艺的。她将窗子蹬开后,还迅速回头恶毒的瞅了一眼周致,似乎要牢牢记住周致的相貌。

妇人那恶毒的回眸定格在周致脑海中,周致这才惊觉,她绝非普通的妇人。是刚才疏忽,没有过多的留意她。

好在周致料定这妇人定然无法逃走,外面的刘惠可不是吃素的。他在外面领着四五十个兄弟,那不就是为了防备别人和防止屋内的人逃走吗。

果然功夫不大,屋外便传出阵阵吆喝之声,一个混混嘻嘻笑着说道,“哎呦!这小娘们肉皮子倒是挺细嫩的,有味儿!嘿嘿!”随后一阵放浪的笑声。

“耗子你可小心点儿,不要胡乱摸,你没看见刚才这娘们拳脚不弱,刁蛮的很么?”另外一个声音道。

“嘿嘿!我就是稀罕这刁蛮的味道!”那个叫耗子的继续笑道。

“都不要乱动,将她捆了!”刘惠冷冷的声音传来。

随后外面就是一阵淅淅索索的声音,最后归于了沉寂。

周致冷冷的看着地下的耿钟,问道,“说吧,到底你是受了何人指使?”

耿钟刚才看那妇人逃走,可能抱有了一丝希望,可随后便听到妇人被抓的声音,知道外面也有很多人,不由得心底冰冷。不过不得不说此时这家伙的伤痛减少了不少,一双大眼竟然转动了几下,眼中恍惚流露出一丝狡猾。

屋内掌着油灯,他的一举一动完全逃脱不了周致的眼睛。周致伸手从炕上的枕头底下一模,枕下果然有东西,是一把明晃晃的牛耳尖刀。

周致顺手将尖刀持在手里,在耿钟那乌黑的脑袋跟前晃了晃,而后牛耳尖刀突然转向,朝耿钟的肩窝便是狠狠一刀。

耿钟疼的当即又是地下翻滚,险些昏死过去。暗道,我的爷啊,这家伙是真狠,不打招呼,毫无征兆的便来一下,这到底是个什么人呀?我耿钟如何就惹上了这样一个杀神。

再也不敢迟疑,咬了咬牙,勉强忍住疼痛,说道,“都是刚刚那妇人指使我的。

说来那妇人有个姘头,是个道人,两人打的火热。妇人在那道人的唆使之下,叫小的坑害了周铁哥,他们答应要给小的五十两银子作为酬谢,并且那妇人还要陪上小的几夜。

说来小的也是穷苦之人,哪里见过五十两银子呀,道人倒是爽快,先将五十两银子给了小的。

再有,小的虽说三十多了,但也没娶到老婆,小的这辈子也没碰过几次女人。那妇人生的貌美,又是娇媚,小的一时鬼迷心窍便答应帮着他们做事,坑害了周铁哥。”

“我问你,那道人可是姓李?”周致闻言,早已双目喷火,但还是强自镇定住,问道。

“这……这小人就不晓得了,只知他叫什么青云道人!”耿钟颤抖着声音回道。

青云道人便是李顺,周致牙齿咬的咯咯直响。暗暗发狠,李顺,我定然要你偿还这一切。

不过周致此时还算冷静,他知道依现在自己的力量还是收拾不了李顺,毕竟李顺现在靠上了陈家,而陈家家大业大,和庆都县衙的官员很有来往。

必须要想办法压制住陈家,日后的读书还要抓紧,在后年的小考必须要考中秀才,有了秀才的功名,身份地位自然提高,想来那县衙里的官员也要忌惮自己一些了。

周致随后又在耿钟眼前晃了晃牛耳尖刀,耿钟吓得慌忙躲闪,不住的求饶道,“小爷放过小的吧,小的日后再也不敢作孽了。”

耿钟没有不害怕的道理,周致这牛耳尖刀说捅他就捅他,一声招呼不打,一点儿征兆都没有,这让谁能受得了啊?

周致稍稍沉默,道,“耿钟,这次小爷就饶了你。不过……”周致的话没说完,耿钟便跪在地上,咚咚的磕起响头,连声道,“小的谢谢小爷,谢谢小爷,小爷说出什么小的都答应。”

他此时俨然被吓破了胆。

“那贼道人不是给了你五十两银子吗?都拿出来吧,这次我带来了不少弟兄,总不能让我这些兄弟们白来吧!”周致冷笑一声,道。

那五十两银子耿钟自然看成了宝贝,可和自己的性命相比,显然性命又重要了很多,他毫不迟疑的指了指炕下。

张东立刻过去掀开炕席,炕席下面有了洞,在洞里赫然有个布包。张东很是利落的将布包取出,打开,里面便是白花花的银子,在昏黄的灯光下发出青幽幽的光,很是喜人。

“周大哥,都在这里了。”周致虽然年龄不大,但此时的张东俨然改了对周致的称呼,将周致小爷改成了周大哥。

别看这只是一个轻微的称呼变化,这里面其实反映出张东对周致的无比敬佩,真正把周致当成了他的老大。在他看来周致不光是狠辣,还非常义气。就刚才周致的一句话,带来了兄弟们,怎么也不能让兄弟们白来,让张东彻底对周致敬服。

“收好,一会儿回去之时给弟兄们分发下去!”周致看也不看那银子,便沉声说道。

事情到了这里应该算了解了,周致回身,道,“张东,我们走!”

看也不看那地上正在捂着肩头不停颤抖的耿钟,转身就走。

这杀神总算是走了,耿钟再也不迟疑,慌忙挣扎着站起去炕头寻了些药物,胡乱的涂抹在肩头,凝望着空空的屋子,双眼发直,可能这辈子也不想再碰到周致这样一个恶魔了。

周致和张东到了院里,还未和刘惠说话,就听院外一阵厮喊,“快!快!耿钟家出事了,可不能让他们跑了。”

此时月影西斜,但却分外明亮,周致等人看的清楚,从辛庄村的四面八方正有不少人手里持着棍棒武器朝耿钟家涌来。

显然来者不善。

刘惠很有经验,急忙命令混混们迅速集结了一个简单队形,做好了殴斗的准备。

那被绳捆索绑的妇人此时突然尖声笑道,“咯咯,你们这伙恶贼莫非还想跑吗?来了这辛庄,你们就是有来无回,都要将狗命丢在这里。”

声音如同夜枭厮鸣,难听至极,让人不禁瞬间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第八十七章 来者不善

“呀!这娘们想逃!”张东一声惊呼,跳上炕去。

那妇人行动十分利落,只是举手投足便可看出是习练过武艺的。她将窗子蹬开后,还迅速回头恶毒的瞅了一眼周致,似乎要牢牢记住周致的相貌。

妇人那恶毒的回眸定格在周致脑海中,周致这才惊觉,她绝非普通的妇人。是刚才疏忽,没有过多的留意她。

好在周致料定这妇人定然无法逃走,外面的刘惠可不是吃素的。他在外面领着四五十个兄弟,那不就是为了防备别人和防止屋内的人逃走吗。

果然功夫不大,屋外便传出阵阵吆喝之声,一个混混嘻嘻笑着说道,“哎呦!这小娘们肉皮子倒是挺细嫩的,有味儿!嘿嘿!”随后一阵放浪的笑声。

“耗子你可小心点儿,不要胡乱摸,你没看见刚才这娘们拳脚不弱,刁蛮的很么?”另外一个声音道。

“嘿嘿!我就是稀罕这刁蛮的味道!”那个叫耗子的继续笑道。

“都不要乱动,将她捆了!”刘惠冷冷的声音传来。

随后外面就是一阵淅淅索索的声音,最后归于了沉寂。

周致冷冷的看着地下的耿钟,问道,“说吧,到底你是受了何人指使?”

耿钟刚才看那妇人逃走,可能抱有了一丝希望,可随后便听到妇人被抓的声音,知道外面也有很多人,不由得心底冰冷。不过不得不说此时这家伙的伤痛减少了不少,一双大眼竟然转动了几下,眼中恍惚流露出一丝狡猾。

屋内掌着油灯,他的一举一动完全逃脱不了周致的眼睛。周致伸手从炕上的枕头底下一模,枕下果然有东西,是一把明晃晃的牛耳尖刀。

周致顺手将尖刀持在手里,在耿钟那乌黑的脑袋跟前晃了晃,而后牛耳尖刀突然转向,朝耿钟的肩窝便是狠狠一刀。

耿钟疼的当即又是地下翻滚,险些昏死过去。暗道,我的爷啊,这家伙是真狠,不打招呼,毫无征兆的便来一下,这到底是个什么人呀?我耿钟如何就惹上了这样一个杀神。

再也不敢迟疑,咬了咬牙,勉强忍住疼痛,说道,“都是刚刚那妇人指使我的。

那妇人是村里的寡妇,叫李小英。

李小英有个姘头,是个道人,两人打的火热。李小英在那道人的唆使之下,叫小的坑害了周铁哥,他们答应要给小的五十两银子作为酬谢,并且那李小英还要陪上小的几夜。

说来小的也是穷苦之人,哪里见过五十两银子呀,道人倒是爽快,先将五十两银子给了小的。

再有,小的虽说三十多了,但也没娶到老婆,小的这辈子也没碰过几次女人。李小英生的貌美,又是娇媚,小的一时鬼迷心窍便答应帮着他们做事,坑害了周铁哥。”

“我问你,那道人可是姓李?”周致闻言,早已双目喷火,但还是强自镇定住,问道。

“这……这小人就不晓得了,只知他叫什么青云道人!”耿钟颤抖着声音回道。

青云道人便是李顺,周致牙齿咬的咯咯直响。暗暗发狠,李顺,我定然要你偿还这一切。

不过周致此时还算冷静,他知道依现在自己的力量还是收拾不了李顺,毕竟李顺现在靠上了陈家,而陈家家大业大,和庆都县衙的官员很有来往。

必须要想办法压制住陈家,日后的读书还要抓紧,在后年的小考必须要考中秀才,有了秀才的功名,身份地位自然提高,想来那县衙里的官员也要忌惮自己一些了。

周致随后又在耿钟眼前晃了晃牛耳尖刀,耿钟吓得慌忙躲闪,不住的求饶道,“小爷放过小的吧,小的日后再也不敢作孽了。”

耿钟没有不害怕的道理,周致这牛耳尖刀说捅他就捅他,一声招呼不打,一点儿征兆都没有,这让谁能受得了啊?

周致稍稍沉默,道,“耿钟,这次小爷就饶了你。不过……”周致的话没说完,耿钟便跪在地上,咚咚的磕起响头,连声道,“小的谢谢小爷,谢谢小爷,小爷说出什么小的都答应。”

他此时俨然被吓破了胆。

“那贼道人不是给了你五十两银子吗?都拿出来吧,这次我带来了不少弟兄,总不能让我这些兄弟们白来吧!”周致冷笑一声,道。

那五十两银子耿钟自然看成了宝贝,可和自己的性命相比,显然性命又重要了很多,他毫不迟疑的指了指炕下。

张东立刻过去掀开炕席,炕席下面有个洞,在洞里赫然有个布包。张东很是利落的将布包取出,打开,里面便是白花花的银子,在昏黄的灯光下发出青幽幽的光,很是喜人。

“周大哥,都在这里了。”周致虽然年龄不大,但此时的张东俨然改了对周致的称呼,将周致小爷改成了周大哥。

别看这只是一个轻微的称呼变化,这里面其实反映出张东对周致的无比敬佩,真正把周致当成了他的老大。在他看来周致不光是狠辣,还非常义气。就刚才周致的一句话,带来了兄弟们,怎么也不能让兄弟们白来,让张东彻底对周致敬服。

“收好,一会儿回去之时给弟兄们分发下去!”周致看也不看那银子,便沉声说道。

事情到了这里应该算了解了,周致回身,道,“张东,我们走!”

看也不看那地上正在捂着肩头不停颤抖的耿钟,转身就走。

这杀神总算是走了,耿钟再也不迟疑,慌忙挣扎着站起去炕头寻了些药物,胡乱的涂抹在肩头,凝望着空空的屋子,双眼发直,可能这辈子也不想再碰到周致这样一个恶魔了。

周致和张东到了院里,还未和刘惠说话,就听院外一阵厮喊,“快!快!耿钟家出事了,可不能让他们跑了。”

此时月影西斜,但却分外明亮,周致等人看的清楚,从辛庄村的四面八方正有不少人手里持着棍棒武器朝耿钟家涌来。

显然来者不善。

刘惠很有经验,急忙命令混混们迅速集结了一个简单队形,做好了殴斗的准备。

那被绳捆索绑的妇人李小英此时突然尖声笑道,“咯咯,你们这伙恶贼莫非还想跑吗?来了这辛庄,你们就是有来无回,都要将狗命丢在这里。”

声音如同夜枭厮鸣,难听至极,让人不禁瞬间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第八十八章 群殴

刘惠冷声命令道,“将她的嘴堵上。”

看守那妇人李小英的三个混混忙不迭的不知从哪弄来了破布头,一下子就塞到了她嘴里,李小英摇头晃脑的好一阵挣扎。

“特么的!这小娘们真是厉害呐!我让你厉害!”那个叫耗子的混混伸手在李小英的身上摸一把,“哎呦!还肉乎乎的,真舒坦!”随后便是小脸一沉,抬脚就是狠狠踹了几下。

那妇人只穿着亵衣,当即疼的又是一阵乱动。可看了看耗子,正用一双恶毒的耗子眼盯着她,这才萎靡下来。

眼看着街上的人由远及近,越来越多,俨然有三几十人。周致的目光一寒,和刘惠对视了一眼,未等周致说话,刘惠却十分镇静的说道,“看来今晚少不得一场殴斗了,周致兄弟,说起来弟兄们今晚总算没白来,又是一次演练的机会哩!”

他说的好不轻松,俨然没把对面那些手持棍棒,更有手持利刃的汉子们放在眼里。

像是群殴这样的事情,刘惠领着他手下这些泼皮混混们不知经历过多少次了,经验丰富。此时但见每一个混混都肃然而立,等着刘惠的命令了。

先下手为强,刘惠沉声道,“兄弟们,打!”

一声令下,四五十个混混便蜂拥而上。

周致还是初次见到这样的群殴场面,没有任何章法,也不用和对方打招呼,就是一味的混战。

这些兄弟可都是为了自己而来,此时周致如何能闲着?既然这场斗殴不可避免,此时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冲锋在前。

狭路相逢勇者胜,周致从看守李小英的一个混混手里夺了一根长棍,将手里的牛耳尖刀给了他,便冷着脸大踏步冲了上去。

“周致兄弟不可,有这些兄弟们就行了!”刘惠慌忙道。

刘惠一直站在队伍的后面,他轻易不出手,俨然气定神闲的在观望着,倒是有种大将的风度。

周致笑道,“刘惠大哥,这等打打杀杀的如何能少得了兄弟?兄弟也正好演练一下哩!”

周致这具躯壳生的健壮,将手里的长棍挥舞开,见到那些汉子便是猛打,很快便冲到了前面。

众混混眼见周致竟如此勇猛,一时士气大振,唯恐落后,急急的朝前冲杀。

对面约有三十几个汉子,都是辛庄的人。刚才听到了那妇人的呼哨,便过来照应。

说起来这辛庄倒是很团结,因为家家做贼,男盗女娼,以前也少不了有人来村中闹事。他们便定下了一个暗号,但凡是听到呼哨之声,便即刻响应,互相帮忙。

他们本来还想探听一下耿钟家到底出了何事,可没想到对方竟不由分说,见面就打,一时间就感莫名其妙。

虽都是庄稼汉子,但每一个人都有股子力气,这样群殴的场面也是曾经参与过的,所以在殴斗的时候也很有经验。在保证自己不受伤的情况下,尽力向前冲杀。

此时周致已冲到了最前面,他左冲右突,让对面的汉子们根本就不能靠近他,越是打越是上瘾,似乎是把老爹周铁所受的屈辱要全部发泄出来。

对面时不时的就有人被他的长棍击中,发出一两声惨叫。

乱七八糟的群殴果然靠的是士气,有了周致在前面引领,混混们奋勇争先,对面的三十几条汉子不禁连连后退,有那狡诈的滑头悄无声息的后退之后,旋即钻入了巷口,不知所踪。

是呀,本是来帮助耿钟的,可打了这么久就没曾看到耿钟的影子,就是连那娇媚无双的寡妇李小英都没看到,这是卖谁的人情呀?再这样打下去弄不好自己还受了伤,这不成傻子了吗?

三十几条汉子越来越少,眼看就要溃败下去,四散奔逃,刘惠带领的混混泼皮们此时更是凶猛,唯恐摸不着殴斗,不能过瘾似的,看哪一个叫嚣的厉害,“冲,打残了他们,踏平了这辛庄!”

正在这时,突然从对面的汉子们中间传出一个粗犷的声音,“快跑!官差来了!”

声音很大,传出来好远。

听到这个声音,对面的汉子再也不做最后的顽强挣扎,转眼间就跑的不见踪影。

周致和众混混们顿时一愣,官差来了?这地方不是一个两不管的地界,官差向来都是睁只眼闭只眼吗?再说了,这刚刚过了半夜,官差怎么就这么敬业,竟然这时候还出现呢?

一时众人纳闷不已。

对面的村汉们消失了,却是出现了五个头戴隶帽,身着隶服的人。待到他们走的近些,为首一人的相貌呈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那人身材不高,却是生的相貌不差,一张黑灿灿的脸颊上蓄着黑乎乎的络腮胡子,腰里斜挎着一把带鞘弯刀,整个人看上去有些英武之气。

混混们终归是混混,平时大家群殴还行,可真见到了官差,立时傻眼了。一个个顿时呆愣在那里,几乎连大气都不敢出了。

刘惠本来是在众人的最后面,这时就迈着四方步走到了前面。其实刘惠对官差也是有几分惧怕,毕竟他们是不务正业之人,和官差还是轻易不接触,能躲的远些尽量躲的远些为好。

可今日不同了,他是这群混混的老大,此时不得不硬着头皮来见这官差了。

周致此时闷不做声,两眼紧紧盯着这络腮胡子的官差,心念在电转,快速的想着应对之策。

那络腮胡子的官差冷冷的扫视了一下现场,随后粗声骂道,“奶奶个球的,你们这是要做甚?群殴么?哼!还知不知道有王法在?”

刘惠急忙迎上前来,满脸陪笑道,“官爷,我们当然知道有王法了,这不是被被逼无奈吗?”

刘惠一边说着,一手早已从怀中取出了大约二两银子,朝那官差一伸手,官差倒是眼尖,立刻伸手便接了过去,极其利落的揣进怀里,仍然是粗声道,“哼!虽是群殴,还好没伤了人命,日后你们这些刁民可不能再如此闹事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大步走进了院里,一眼便看到了那被绳捆索绑的寡妇李小英,当即脸色阴沉如水,骂道,“刁民,真是一群刁民,还不快快将那妇人放了,如此冷的天气,难道你们就不怕将她冻坏了吗?”

从声音中很容易听出他对李小英很是关心。

此时再看李小英,看到了这官差,立刻眼泪汪汪,身体不停的挣扎起来。

听到官差的命令,看守李小英的三个混混不敢怠慢,急急的就要为那妇人松绑。

周致一直没说话,冷眼旁观,此时却是怒喝了一声,“不要放她,兄弟们不要怕,这些官差是假的,给我打他们!”

第八十九章 暴打官差

周致刚才这样的怒喝并不是空穴来风。

一来是他琢磨着官差没有任何理由在这个时候出现。二来也是最主要的是周致发现后面四个官差虽说都是穿着皂色的隶服,但脚下的鞋子却不伦不类。

按理说一般的官差都应该是黑帮白底的筒靴,可这四个人却都是黑面棉鞋。而且那鞋子上都满是泥巴,更有的鞋面上竟然破开了窟窿,布满了污渍。这样的鞋子只有普通百姓而且是比较穷苦的百姓才会穿。

周致这一声厉喝,那络腮胡子的官差面色顿时为之一变,不过他很快便镇定住心神,尽力让面色保持住正常,冷漠的朝周致看过去。

如果说这络腮胡子的官差心理素质还算不错,跟在他后面的四个官差就逊色的很了,一个个面色惊惶,战战兢兢,很有些无所适从。

他们这样的表现更加印证了周致的想法。

刘惠就站在周致身边,他也发觉情形有些不对头,此时看到四个官差这副模样,也紧随着周致怒道,“对,他们是假官差,打他们!”

那些混混泼皮们乍一见到官差,早吓得六神无主,自然没有分辨出真伪。可听到周致和刘惠两人的命令,有那胆大的便高高扬起了棍棒,作势朝那四名官差打去。

但终归有些胆怯,犹犹豫豫的彷徨不已。

周致却是行动利落,在刘惠的话音未落,手里的长棍早已朝最后面一个官差的双腿抡下。只是这一下,那官差便“哎呦!”一声惨叫,瘫软在地上。

腿虽不至于折断,但疼痛却是立刻袭来。

撂倒了一个,紧跟着是第二个。

混混泼皮们眼见周致下手了,哪里还敢怠慢,可怜络腮胡子身后这四名官差模样的人,几乎连反抗都没来及,便先后倒在了地上。

那络腮胡子的官差眼见此景,立刻抽出了腰刀,面露凶色,喝道,“好一群刁民,好大的胆子,竟敢殴打官差,难道不知有王法了吗?”

“哼!不知有王法的是你!”周致手里擎着长棍,与他怒目相对,厉声道。随后那长棍朝他的头顶砸下。

络腮胡子的官差并不躲闪,用腰刀直接相迎,只是这一下,周致手里的长棍立刻断为两截。

这人伸手利落,显然会些武艺。刘惠看的分明,一把夺过身边一个混混手里的砍刀,沉声道,“周致兄弟,你且闪开,让为兄来会会他。”

作为混混的老大,刘惠武艺不弱,轻易不出手,除非碰到了硬茬子。

只是刚才络腮胡子一动手,刘惠便看出这人不是易与之辈。虽说周致有股子狠辣劲儿,但终归是没有遇到有武艺,伸手利落的人。

络腮胡子官差只是一下就把自己的长棍砍为了两段,这让周致很吃了一惊。立时便断定今日是遇到厉害人物了。

人可以逞能,但逞能也要分清场合,周致清楚,眼下自己对付这络腮胡子官差显然不是明智之举,自己不会是他的对手。所以周致便听话的闪在一旁,刘惠箭步上前,手里的砍刀直接砍下。

两人都是用刀,刘惠行动敏捷,刀法纯熟,那络腮胡子却是招数狠辣,几乎每一招都是朝刘惠的致命部位而来。

周致在外围只是冷冷的看了短暂的一会儿,便道,“兄弟们,这假官差厉害,一起打他!”

是呀,自己这边有四五十个弟兄,那络腮胡子官差只有一个人,难道这时候还要讲究一个君子战么?

不管黑猫白猫,抓住了老鼠就是好猫。

现在就是这样不论用什么手段,只要打跑了这络腮胡子的官差就行。

混混泼皮们本来最为擅长的便是群殴,这下得了周致的命令,立刻回过味来,一时蜂拥而上。

长棍、砍刀齐齐的朝那络腮胡子官差招呼而下。

刘惠此时哭笑不得。

说起来刘惠是个爱好武艺之人,今日好不容易碰到了一个对手,就想一个人和他单打独斗一番,也好增加一些对敌临战的经验。

不过刘惠刚才只是和这络腮胡子短暂的交手,刘惠便感觉对手太过强劲,真若是长期打下去,说不好自己还真不是他的对手。

这么多人围拢住了一个人猛打,那络腮胡子不住口的骂道,“一群无知刁民,有本事一个一个来,这样群殴算什么?哼!看我李霖怕了你们?”

他这等于是自报了姓名,叫李霖。

被捆绑住的那妇人李小英此时也开口了,焦急道“哥哥,快跑!”

原来这李霖是她的亲哥哥,她倒是看的明白,这样下去,很快哥哥李霖就会被这群混混们伤到。

其实哪里用李小英提醒,李霖此时早已斗志全无,正在思索着脱身之际。

也就是在李小英说话的当口,李霖瞅准了一个空隙,将腰刀舞动如风,先是护住了全身周全,而后突然一声暴喝,紧跟着健步如飞,竟然在几个混混们中间窜了出去。一个混混还因为躲闪不及时,胳膊上被这家伙的腰刀划开了一道口子,鲜血缓缓流出。

这混混还算有些骨气,几乎哼都没哼,仍然是举着砍刀要追那络腮胡子的官差李霖。

李霖脱出了包围,头也不回的一溜烟消失在月夜里。

在周致和刘惠等人想来,李霖跑了就跑了。反正今晚的目的已经达到,和李霖并没什么冤仇,紧追他毫无用处。

天色微明,在这辛庄不能再停留了。周致和刘惠等人便召集众人,由几个混混押解着那妇人李小英,此时刘惠早以让人给李小英披了一件长衣。毕竟押解着一个只穿着亵衣的女人很是不雅,再有天气太冷,真若是把这李小英给冻死了,那定然是一件大麻烦。

四个混混轮番替换着架着老爹周铁,一行人快速行出辛庄。

老爹周铁其实一直由几个弟兄架着,不过他显然身体虚弱,更重要的是困倦乏累,周致等人群殴打斗的过程他虽然看到了,他知晓周致今日是闯下了滔天的祸事,但此时却也无法阻止,无可奈何了。

今晚是周致来救了他,他也知道没有周致他可能性命堪忧。可此时一想起周致的日后,周铁还是万般担心。

唉!想来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了。

至于那妇人李小英,自然也不会带回白岳村,周致打算在半路找一个僻静处,好好审问她一番,看她知晓道人李顺多少秘密,顺便再给这妇人一点儿惩罚,也就放了她。

东方一片火红,朝阳微露。

周致仍然走在队伍的前面,此时离开辛庄差不多七八里路了,一眼望去,前面几乎看不到村庄,四野空寂。

正在疾步行走间,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惊呼,“不好,有人追我们!”

周致回身望去,但见尘土飞扬,十几匹快马正飞奔而来。

第八十九章 暴打官差

周致刚才这样的怒喝并不是空穴来风。

一来是他琢磨着官差没有任何理由在这个时候出现。二来也是最主要的是周致发现后面四个官差虽说都是穿着皂色的隶服,但脚下的鞋子却不伦不类。

按理说一般的官差都应该是黑帮白底的筒靴,可这四个人却都是黑面棉鞋。而且那鞋子上都满是泥巴,更有的鞋面上竟然破开了窟窿,布满了污渍。这样的鞋子只有普通百姓而且是比较穷苦的百姓才会穿。

周致这一声厉喝,那络腮胡子的官差面色顿时为之一变,不过他很快便镇定住心神,尽力让面色保持住正常,冷漠的朝周致看过去。

如果说这络腮胡子的官差心理素质还算不错,跟在他后面的四个官差就逊色的很了,一个个面色惊惶,战战兢兢,很有些无所适从。

他们这样的表现更加印证了周致的想法。

刘惠就站在周致身边,他也发觉情形有些不对头,此时看到四个官差这副模样,也紧随着周致怒道,“对,他们是假官差,打他们!”

那些混混泼皮们乍一见到官差,早吓得六神无主,自然没有分辨出真伪。可听到周致和刘惠两人的命令,有那胆大的便高高扬起了棍棒,作势朝那四名官差打去。

但终归有些胆怯,犹犹豫豫的彷徨不已。

周致却是行动利落,在刘惠的话音未落,手里的长棍早已朝最后面一个官差的双腿抡下。只是这一下,那官差便“哎呦!”一声惨叫,瘫软在地上。

腿虽不至于折断,但疼痛却是立刻袭来。

撂倒了一个,紧跟着是第二个。

混混泼皮们眼见周致下手了,哪里还敢怠慢,可怜络腮胡子身后这四名官差模样的人,几乎连反抗都没来及,便先后倒在了地上。

那络腮胡子的官差眼见此景,立刻抽出了腰刀,面露凶色,喝道,“好一群刁民,好大的胆子,竟敢殴打官差,难道不知有王法了吗?”

“哼!不知有王法的是你!”周致手里擎着长棍,与他怒目相对,厉声道。随后那长棍朝他的头顶砸下。

络腮胡子的官差并不躲闪,用腰刀直接相迎,只是这一下,周致手里的长棍立刻断为两截。

这人伸手利落,显然会些武艺。刘惠看的分明,一把夺过身边一个混混手里的砍刀,沉声道,“周致兄弟,你且闪开,让为兄来会会他。”

作为混混的老大,刘惠武艺不弱,轻易不出手,除非碰到了硬茬子。

只是刚才络腮胡子一动手,刘惠便看出这人不是易与之辈。虽说周致有股子狠辣劲儿,但终归是没有遇到有武艺,伸手利落的人。

络腮胡子官差只是一下就把自己的长棍砍为了两段,这让周致很吃了一惊。立时便断定今日是遇到厉害人物了。

人可以逞能,但逞能也要分清场合,周致清楚,眼下自己对付这络腮胡子官差显然不是明智之举,自己不会是他的对手。所以周致便听话的闪在一旁,刘惠箭步上前,手里的砍刀直接砍下。

两人都是用刀,刘惠行动敏捷,刀法纯熟,那络腮胡子却是招数狠辣,几乎每一招都是朝刘惠的致命部位而来。

周致在外围只是冷冷的看了短暂的一会儿,便道,“兄弟们,这假官差厉害,一起打他!”

是呀,自己这边有四五十个弟兄,那络腮胡子官差只有一个人,难道这时候还要讲究一个君子战么?

不管黑猫白猫,抓住了老鼠就是好猫。

现在就是这样不论用什么手段,只要打跑了这络腮胡子的官差就行。

混混泼皮们本来最为擅长的便是群殴,这下得了周致的命令,立刻回过味来,一时蜂拥而上。

长棍、砍刀齐齐的朝那络腮胡子官差招呼而下。

刘惠此时哭笑不得。

说起来刘惠是个爱好武艺之人,今日好不容易碰到了一个对手,就想一个人和他单打独斗一番,也好增加一些对敌临战的经验。

不过刘惠刚才只是和这络腮胡子短暂的交手,刘惠便感觉对手太过强劲,真若是长期打下去,说不好自己还真不是他的对手。

这么多人围拢住了一个人猛打,那络腮胡子不住口的骂道,“一群无知刁民,有本事一个一个来,这样群殴算什么?哼!看我李霖怕了你们?”

他这等于是自报了姓名,叫李霖。

被捆绑住的那妇人李小英此时也开口了,焦急道“哥哥,快跑!”

原来这李霖是她的亲哥哥,她倒是看的明白,这样下去,很快哥哥李霖就会被这群混混们伤到。

其实哪里用李小英提醒,李霖此时早已斗志全无,正在思索着脱身之际。

也就是在李小英说话的当口,李霖瞅准了一个空隙,将腰刀舞动如风,先是护住了全身周全,而后突然一声暴喝,紧跟着健步如飞,竟然在几个混混们中间窜了出去。一个混混还因为躲闪不及时,胳膊上被这家伙的腰刀划开了一道口子,鲜血缓缓流出。

这混混还算有些骨气,几乎哼都没哼,仍然是举着砍刀要追那络腮胡子的官差李霖。

李霖脱出了包围,头也不回的一溜烟消失在月夜里。

在周致和刘惠等人想来,李霖跑了就跑了。反正今晚的目的已经达到,和李霖并没什么冤仇,紧追他毫无用处。

天色微明,在这辛庄不能再停留了。周致和刘惠等人便召集众人,由几个混混押解着那妇人李小英,此时刘惠早以让人给李小英披了一件长衣。毕竟押解着一个只穿着亵衣的女人很是不雅,再有天气太冷,真若是把这李小英给冻死了,那定然是一件大麻烦。

四个混混轮番替换着架着老爹周铁,一行人快速行出辛庄。

老爹周铁其实一直由几个弟兄架着,不过他显然身体虚弱,更重要的是困倦乏累,周致等人群殴打斗的过程他虽然看到了,他知晓周致今日是闯下了滔天的祸事,但此时却也无法阻止,无可奈何了。

今晚是周致来救了他,他也知道没有周致他可能性命堪忧。可此时一想起周致的日后,周铁还是万般担心。

唉!想来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了。

至于那妇人李小英,自然也不会带回白岳村,周致打算在半路找一个僻静处,好好审问她一番,看她知晓道人李顺多少秘密,顺便再给这妇人一点儿惩罚,也就放了她。

东方一片火红,朝阳微露。

周致仍然走在队伍的前面,此时离开辛庄差不多七八里路了,一眼望去,前面几乎看不到村庄,四野空寂。

正在疾步行走间,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惊呼,“不好,有人追我们!”

周致回身望去,但见尘土飞扬,十几匹快马正气势汹汹的飞奔而来。

第九十章 小小激动

十几匹快马跑的飞快,众人正在愣怔之际,他们已飞奔至眼前,越过了队伍,而后他们突然勒马掉头,挡住了大家的去路。

周致的一双星眸一直紧紧盯着他们,显然他们都是军士的打扮,那络腮胡子的官差李霖赫然也在其中。他换了一套装束,外面罩了一件黑色大氅,里面是淡青色的棉袄。

他的弯刀早已出鞘,当先喝道,“站住,你们这群刁民都给我站住!”

将弯刀横在胸前,冷漠的看了众人一眼,而后扭头朝身边一个披着黑色大氅,五官端正,年龄在二十岁左右的青年说道,“大人,就是这群刁民在辛庄闹事,欺侮了小人,还捆了小人的妹妹,大人可是要为小人做主啊!”

那青年腰里斜挎一把长剑,英武不凡,朝他轻轻点了点头。随及厉声道,“你们到底是做什么的?为何要去辛庄闹事,殴打乡民,还捆了人要带走?”

周致第一眼看到那青年之时就不禁一愣。

是他?

周致见过这青年,一次是在晒谷场上,一次是在去舒吕村借书的路上。正是和那个在周致心里荡起层层涟漪的美貌女子同行之人,他应该是那美貌女子的哥哥。

与此同时,那青年看到周致后,也是微微愣怔了一下。因为之前毕竟见过两次面,那青年本来一张分外凝重的脸有了些缓和,用长剑一指,道,“你,过来说话!”

他显然指的是周致了,周致便大步上前,朝他一拱手,不卑不亢的说道,“我们都是白岳村附近的人,今夜来辛庄皆是因为救人。不是来故意滋事。”

“说来听听!”青年微微皱眉,说道。

周致便把事情的经过当即简要说了,最后道,“辛庄的耿钟扣押诬陷了我家爹爹,我本是一乡野农人,不知去何处伸冤,便纠集了一些人手来这辛庄救人。这位大人,难道我这样做也有错误吗?”

“大人,甭听他狡辩,这群刁民就是来辛庄无故寻事的,小人的妹妹一向老实本分,安守妇道,何来招惹了他们,他们却绑了我那妹妹,大人可是要替小人做主呀。”李霖急急说道。

青年顿时犹豫不决,不知该相信谁的话,一时皱眉做思索状。

忽而扭头朝李霖怒目而视,道,“李霖,你可不要欺骗与我。我可听说你那妹妹在辛庄的名声甚是不好!”

刚才周致已把李小英和道人李顺是姘头,他们二人怂恿利诱耿钟诬陷扣押老爹周铁的事情说的很清楚。

显然这青年对李霖的情况也知道一些,他虽然是随着李霖而来,此时却不太相信李霖说的话。

刘惠本来是在队伍的最后,这时也走到了最前面,站在了周致身边。他也朝那青年一拱手说道,“请大人明察,我们都是良民,这李霖刚才假冒官差,无故殴打恐吓我们。小的看这位大人乃是正义之人,还请大人为我们这些老实本分的良民做主。”

不得不说刘惠此时真的有些六神无主,语无伦次了。他虽说是混混的头头,但像今日这样一下子就十几匹马拦路,而且看马上之人都是军士,他不由的就有了几分怯意。

刘惠带来的这些人都手持着棍棒、利刃,这哪里是良民的样子,他这样说在这青年听来无疑是狡辩了。

李霖趁机苦着脸说道,“大人,您听听,他说他们是良善百姓,有这样的良善百姓吗?一下子就纠集了四五十人,还手持着利刃。

大人啊,小人断不敢欺瞒大人。就是借给小人十个胆子,小人也是不敢啊!”

那青年此时又是看了看周致和刘惠身后的混混泼皮们。混混泼皮们此时早已骇然失色,更有那贼眉鼠眼的不时左顾右望,浑然不似正类。

青年轻轻一挥手,沉声道,“将这两人绑了带回去,其余人等暂先放他们回去!”

他说的两人自然是指周致和刘惠了。

青年身后的七八个军士便催马上前,这就要将周致和刘惠抓了。

周致刚才敢打官差,完全是看出官差是冒牌货。

可现在这一行人丝毫没有破绽,一看便知是正儿八经的军士。周致虽说心下无奈,但也头脑清醒,真正和这些军士对抗吗?输赢暂且不说,这罪名可就大了。想来官府定会追查,况且又不知这些军士的来历,更是要小心行事。

不过怎么说也和英武的青年有过两面之缘,从刚才他细细问李霖,不是那般鲁莽的直接帮着李霖说话,可以看出这青年其实是一个很通情理明辨是非的人。

所以周致便微微一笑道,“大人可以将我带走,不过还请大人一定要明察。那李霖是大人的手下吧?想来大人也不会纵容他假冒官差,危害乡里吧?”

青年看周致对自己没有一点儿惧意,相反倒是一副气定神闲之态,不由得心中一动。他扭头冷冷看了一眼李霖,道,“那是自然!若是李霖真的假冒官差,我定会从重惩处。”

正在这时这一行马队后面突然窜出来一匹枣红马,马上之人也是披着一件黑色大氅,腰里斜斜挎一把长剑,只不过容貌秀丽,身材娇小了一些。

虽仍然是女扮男装,但周致一眼便认出了她,正是曾经见过两次,留下深刻印象的美貌女子。

周致其实刚才就一直在细细看这一行骑马的军士,在搜寻这美貌女子。因为前两次见到他们,有这位青年就有他的妹妹。此时见这美貌少女从最后上来了,周致一颗心莫名的就小小激动了一下。

因为美貌女子早已知晓周致知她是女儿身,所以在瞟了一眼周致后,不禁双颊微微泛红,匆忙将目光移开。

女子朝那青年男子轻声道,“哥哥不可鲁莽行事,哥哥想抓他们两个回去移交官府吗?那哥哥可是要想清楚了,刚才我们路过辛庄,可是看到了四个假冒官差的农人,单单是农人假冒官差,这里面就有很大蹊跷。

再有李霖言说他受了欺侮,让我们来给他做主出气。可哥哥也要想想,为何李霖的妹妹落在他们手里,这些人离此可是七八十里路啊,他们这么远跑来如此兴师动众,难道就为了抓李霖的妹妹吗?

还有那人哥哥是见过的,他只是一个乡下的穷小子。小妹更愿意相信他说的话,而不相信李霖所说。”

她说话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周致距离他们不远,倒是听的清楚。周致莫名的心中一喜,暗道,印象中这刁蛮霸道的女子看来还算不错,竟是在为我说起好话了。

第九十一章 姑娘芳名?

岂止是周致,就是连那青年男子也吃惊非小,一向骄横任性的小妹竟会用商量甚至是恳求的口吻和自己说话,这让青年男子当即窃喜不已。

他暗暗想道,小妹真的不错哩,在大是大非或是在手下这些军士跟前还是很给自己颜面的。最重要的是小妹懂得了从多个方面去想问题,真是难能可贵。

青年男子双目盯着小妹看了好大一会儿,好像从来不认识他这位小妹一样。此时那美貌女子浑然没有在意哥哥的眼神,一双妙目却是紧紧盯在李霖身上,直看的那李霖心头发毛,周身发冷。

青年男子这才恍然,怪不得刚才小妹有那样一番说辞,说起来小妹一直对李霖心生厌恶,好像小妹在自己跟前提起过这李霖几次,都是说李霖不守规矩,败坏军纪。

小妹更是提到了李霖的妹妹李小英,李小英是个寡妇,却不守妇道,整日和一些男人鬼混,在辛庄甚至是附近乡野,她的名声俨然坏到了极点。。

说到底小妹是对李小英这样的女人非常看不起,这才恨乌及乌,对李霖也没有好印象。不过倒也是李霖虽然武艺不差,是自己的一个得力手下,但以前确实听闻这厮经常出入辛庄,和一些来路不明的人勾结。

看来今日李霖假扮官差这件事八成是真的。

青年男子这样一想,不由得又是冷眼注视李霖。

这兄妹二人的两道目光,好像是两道利箭一样直射李霖,让李霖心中颤抖,额头上渐渐冒出了冷汗。

“请大人一定要相信小人,他们的确是去辛庄闹事欺侮了小人,大人可一定要为小人出气呀!”李霖颤抖着声音说道。

青年男子目光一寒,冷冷问道,“李霖,我再问你一次,你到底扮没有扮官差?”

其实自始至终李霖都没有承认过他假冒官差,可现在青年男子一再逼问,还有那美貌女子冷酷无比的眼神,让李霖还是心生恐惧,不由得的犹豫起来。

作为一名军士,私自假冒官差罪责不小,尤其是假冒了官差再欺侮百姓,那更是罪不可恕。

此时的李霖不禁好生后悔。说来李霖假冒官差并没有别的目的,只是想救出他的妹妹李小英。可没成想被周致等人识破,大打出手。李霖落荒而逃。

妹妹没有救成,反而受了一肚子窝囊气,李霖如何能忍受的下?他便快速跑回去搬来了帮手。

这青年男子俨然是他的顶头上司,其实这男子脾气很火爆,听到李霖受了欺侮,旋即便集合了十几个军士而来。依照以往,这青年男子定然会立刻动手,将这些人全部收拾一顿,为李霖出了气。

可让李霖万万没想到的是青年男子和周致好像熟识,竟然问起周致事情的经过,理论了一番。

早知道是这样,还不如不去搬帮手呢。

李霖最后如是想到。

感受着青年那股不怒而威的气势,李霖无可奈何,道:“大人,说起来小人假冒官差皆是因为救人心切,想我那妹妹被他们绑了,还……还只穿着单衣,受他们百般凌辱,小人心疼啊!”言罢,李霖不禁声音哽咽。

李霖是个小旗官,混的很不错,他还想继续吃下去这碗饭,此时不得不实言相告了。

青年男子听罢,怒声骂道,“李霖,亏得我对你的栽培器重,你竟然如此欺瞒我,险些让我跟着你做下无理的勾当。哼!看回去我如何收拾你!”

那美貌女子此时面容冰冷,狠狠的瞪着李霖,更是气愤不已。

正在这时,那被捆绑的妇人李小英不知怎么挣脱了几个混混的看守,披头散发的跑到前面来,枯藤便跪在了那青年男子马前,哭泣道,“百户大人,不是我哥哥的错,我哥哥只是为了救民女。

我们李家现在只有哥哥一人了,还要指望哥哥能有个光明的前程,大人可要格外开恩啊!千错万错都是民女一个人的错,民女不该听那贼道士的话诬陷了好人。大人要惩罚就惩罚民女吧!”

她声泪俱下,说的楚楚可怜。

事情的发展转瞬间变化成了这样,完全出乎了人的意料。

此时听起来貌似这寡妇李小英也有改过之心了。

周致一直在静静的听着,冷冷的看着,这妇人这样说,更是让周致对道人李顺恨入骨髓。

青年男子微微沉思,随后在马上朝周致轻轻一拱手道,“这位小兄弟,说来今日只是一件小事,你看这妇人也有了悔改之心。小兄弟不若就看在我的薄面上放了她吧!”

青年男子作为一个百户,朝廷正六品的官,对周致一个乡下的穷小子拱手见礼,虽不是出于真心,只是胡乱应付,但也着实让周致受宠若惊。

其实留着这妇人也只是为了从她嘴里得知更多李顺的信息,再也不会有其他用处。

此刻既然青年百户这样说了,周致索性就卖个人情,慌忙拱手道,“这位大人说的哪里话?我和大人有过两面之缘,自然要听大人的话,现在就放了这妇人!”

周致很明白,青年百户这是有涵养才和自己这样说话,依照他们的能力,想从自己这边把这妇人抢走,那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要知道,他们十几个人都骑在马上,都是训练有素的军士,要比自己这边一群混混泼皮的战力大的多。

随后周致朝身后两个混混使了个眼色,两个混混上前来便给李小英解开了绳索。

她现在虽然外面披着一件长衣,但也冻得瑟瑟发抖。李霖见状,慌忙下马将他自己的黑色大氅脱下,给妹妹李小英披上,看样子对李小英是分外心疼爱护。

青年男子朝周致又是略略拱手,便朝身后道,“回了!”

他身后的军士便各拨马头,这就要扬鞭催马。

此时周致的目光却是紧紧追逐着那美貌女子的红马,她的红马此时刚刚掉头,还未奔跑起来,周致头脑似乎一热,快走了两步奔到了那红马跟前。

面露微笑,朝那美貌女子郑重的一拱手,道,“小子多谢姑娘……多谢公子。”

“谢我作甚?”那美貌女子秀美微挑,纳闷道。

本来周致还以为这姑娘是对自己有好感,刚才是有意在为自己美言呢,不料她却是说出了这样几个字,让周致又是心里一凉。

不过那女子却随后笑道,“咯咯,你这乡下小子看样子很不错,又是读书又是纠集人打架群殴的,还纠集了这么多乌合之众,像模像样的,有点儿意思,不过……不过我真是看不懂你哩,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呀?”

显然女子对周致有了些许好奇。

呵呵!很多男女之间的故事其实就是从好奇开始的……

美貌女子微微一笑时那种美丽不可方物,让周致心中又是一阵荡漾。不过周致反应倒是机敏,答道,“我什么人也不是,就是一个乡下穷小子周致。”

“哦!你叫周致啊!”美貌女子重复了一次道。

“小子想请教姑娘芳名?”周致随后便问。

“哼!你这小子好生无礼,我家小妹的名姓也是你可以随意扫听的吗?”美貌女子和周致短暂的一问一答,只是耽误了片刻功夫,早已跑在前面的青年男子却又返回头来接妹妹,恰巧听到了周致这样一句问话,顿时恼火道。

他浑然忘了刚才还和周致以礼相见。

周致何尝不知一个男子随意打听同龄女人的名字年龄之类的很是失礼。可在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之下,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走了,小妹!”青年百户不再理会周致,朝美貌女子道。

“驾!”美貌女子扬鞭催马。

键马跑出了数步,她却忽然回头,快速说道,“唐县寇家便是我家!”

而后和青年百户扬尘而去。

第九十二章 一辈子的好兄弟

凝望着美貌女子远去的背影,周致愣怔在那里,心里默默嘀咕着“唐县寇家”,这女子一定是姓寇了,可她到底叫什么名字?寇家又是个什么来历?却是无从得知。

刘惠站在周致身边,见周致暗自神伤,用胳膊稍稍碰了一下周致,笑道,“呵呵!周致兄弟,伊人可是早已远去了,连影子都看不到喽!”

周致这才回神,面色微红朝刘惠尴尬的一笑。

刘惠二十岁了,自然明白周致的心思,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刚才那美貌女子虽是女扮男装,但眼角眉梢秀美绝伦,周身还散发着一股英武之气,周致为之心动自是情理之中,无可厚非。

周致只是一个乡野间的穷小子,那女子定然出自大户人家无疑,按理说周致这样的想法无异于是癞蛤蟆在琢磨着吃天鹅肉了,可刘惠却不这样以为。在刘惠看来,周致眼下虽说出身寒苦,但依周致这样的气度胆识和手段,周致日后必有一番作为,和那美貌的女子不一定就配不上。

刘惠又是笑道,“周致兄弟若是和那女子有缘,他日定然还会相见,有缘千里一线牵呐!”

“刘惠大哥莫要取笑小弟,小弟也只是对他们这一行好奇而已。”周致轻声道。

“呵呵!好奇,对喽!就是好奇!”刘惠笑着附和道,随后又接着说道,“不过周致兄弟和刚才那青年百户相识,实在是一件幸事。若不是周致兄弟和他相识,刚才少不得有一场大麻烦呐!没想到周致兄弟交友竟如此广泛。”

周致和一个百户相识,这的确让刘惠好生羡慕。要知道,像是刘惠这样的混混,在白岳村附近,甚至在整个高昌镇都有了些名望,但所结交的却还是一些乡野之间的角色。像和正六品的百户相识,那是刘惠做梦都不曾想过的事情。

“刘惠哥哥说笑了,小弟如何能和百户大人相识,不过是碰巧见过两次面罢了!”周致轻描淡写的说道。

像要了人家的大雁,被人家的健马差点儿撞到,而后还让人抽了三马鞭,当然了每次都没抽到。这样的事情,周致自然是不会说出来的。

不管怎么说,刚才算是有惊无险,去辛庄救人这件事做的还算漂亮,目的终究达成了。在此地自然没有久留的必要,刘惠朝众人挥挥手,那些混混泼皮们便紧跟在刘惠和周致身后,一行人又踏上了行程。

从昨日傍晚到了现在,众人都没有吃喝,他们在路过一个村庄后,便派人买了些吃食,大家在野外就地吃喝。

周致这时候让张东把从耿钟家里搜罗来的五十两银子分发下去。每人一两,还余下了四两,自然就交给了刘惠。

昨日行动之前,刘惠和大家说的清楚,这次行动只有惩罚,却没有奖赏,可没成想最后每人竟有了一两银子的分成,众混混泼皮们无不拍手称快,欢呼雀跃。

一两银子很是不少,这些混混泼皮们以前每次跟着刘惠出去,也从来没得到过一两银子的分成,此时无不暗暗敬佩周致的大度豪爽。

就是连刘惠也对周致更加敬服,刘惠凑到周致身边,大声说道,“周致兄弟有这份胆识,不若就做了众位兄弟的老大,领着大家一起干有何不好?”

听老大刘惠这样说,那些混混泼皮们此时也是叫嚷拥戴声一片,“是呀,周致大哥,你就领着兄弟们干吧,兄弟们服你!”

听到众人这样说话,老爹周铁的一颗心旋即提到了嗓子眼,暗暗皱眉。小致可不能和他们搅在一起,我周家就是世代为农,老实本分,若真是出了匪类,让我周铁死后有何脸面去见列祖列宗?

他心里这样,嘴上却是不能说啥,因为毕竟周致若不是靠这些人,周铁绝对不能脱困,说不好真被耿钟等人给残害至死。

还好周致笑道,“刘惠哥哥,众位兄弟的心意我周致领了,并牢记于心,但这样打打杀杀的事情周致事出无奈做得一两回还行,若是让周致整日这样下去,周致倒不是这个性子。

刘惠哥哥,你就好生和弟兄们说说。”

随后将声音压低,道,“刘惠哥哥,你知小弟志不在此呀!”

上次刘惠就有让周致入伙的心思,怎奈当时周致一口回绝。依照刘惠的性子,他绝不会强人所难。今日之所以又提出来,完全是在考虑那些混混泼皮们的心思,必须要安抚他们。

呵呵!说起来这也是刘惠的一种管理手段了。毕竟领着这么多人混,单单凭着狠辣是不行的。

刘惠佯装十分不乐意,但又无可奈何的这才去安抚混混泼皮们。

天近午时,一行人接近了南庄。

他们就在南庄外分手,混混泼皮们各奔东西,各自回家。

刘惠最后朝周致一拱手,爽朗道,“周致兄弟,为兄还是那句话,日后你周致但有驱使,我刘惠定会鼎力相助,万死不辞。你我既是兄弟,那便是一辈子的好兄弟。”

周致好生感动,急忙朝刘惠拱手道谢。

和刘惠辞别,周致便搀着老爹周铁缓缓而行,回白岳村。

老爹周铁其实并没受什么大的伤害,只不过是在耿钟家挨了几鞭子,被绳索捆绑着动弹不得,周身血脉不通,再加上又冷又饿,才行动不便,精神萎靡。

吃过了饭食,这一路又不停地活动,此时俨然能自己走路了,只不过走的慢一些,精神还有些不振罢了。

父子二人一边走着,周铁暗暗心里嘀咕,我离开家这些日子小致变化又是不小,这孩子性子太野了。唉!带领那么多人去了辛庄,一场群殴,这是闯下了多大祸事呀。周家以后提心吊胆的日子可是少不了啊。可是,这次不用这样的强硬办法,我这条老命还真是不知能不能活下来呐!

这样想着便唉声叹气不已。

周致安慰道,“爹爹无须单惊,去辛庄这一次不会惊动官府的。一来辛庄本身是个贼村,他们躲官府还来不及,哪里还会招惹官府?二来那百户大人的手下带着农人假扮官差,罪责不小,他更是要想办法平息此事,不惊动了官府。”

“嗯!嗯!”周铁轻轻点头,随后道,“不过,小致你这性子可是要收敛一些,还好你不打算和那些混混们一起混,这让为父心里还踏实一些。”

周铁此时和周致说话,语气很平和,不再像是以往那样横眉立目了,俨然把周致真正看成了有主见的成人。周铁虽然只是一个最为普通的穷苦农人,但也看的清楚,周致说话行事很有分寸,章法有度,他有了这样一个儿子,内心深处不禁暗感自豪。

第九十二章 一辈子的好兄弟

凝望着美貌女子远去的背影,周致愣怔在那里,心里默默嘀咕着“唐县寇家”,这女子一定是姓寇了,可她到底叫什么名字?寇家又是个什么来历?却是无从得知。

刘惠站在周致身边,见周致暗自神伤,用胳膊稍稍碰了一下周致,笑道,“呵呵!周致兄弟,伊人可是早已远去了,连影子都看不到喽!”

周致这才回神,面色微红朝刘惠尴尬的一笑。

刘惠二十岁了,自然明白周致的心思,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刚才那美貌女子虽是女扮男装,但眼角眉梢秀美绝伦,周身还散发着一股英武之气,周致为之心动自是情理之中,无可厚非。

周致只是一个乡野间的穷小子,那女子定然出自大户人家无疑,按理说周致这样的想法无异于是癞蛤蟆在琢磨着吃天鹅肉了,可刘惠却不这样以为。在刘惠看来,周致眼下虽说出身寒苦,但依周致这样的气度胆识和手段,周致日后必有一番作为,和那美貌的女子不一定就配不上。

刘惠又是笑道,“周致兄弟若是和那女子有缘,他日定然还会相见,有缘千里一线牵呐!”

“刘惠大哥莫要取笑小弟,小弟也只是对他们这一行好奇而已。”周致轻声道。

“呵呵!好奇,对喽!就是好奇!”刘惠笑着附和道,随后又接着说道,“不过周致兄弟和刚才那青年百户相识,实在是一件幸事。若不是周致兄弟和他相识,刚才少不得有一场大麻烦呐!没想到周致兄弟交友竟如此广泛。”

周致和一个百户相识,这的确让刘惠好生羡慕。要知道,像是刘惠这样的混混,在白岳村附近,甚至在整个高昌镇都有了些名望,但所结交的却还是一些乡野之间的角色。像和正六品的百户相识,那是刘惠做梦都不曾想过的事情。

“刘惠哥哥说笑了,小弟如何能和百户大人相识,不过是碰巧见过两次面罢了!”周致轻描淡写的说道。

像要了人家的大雁,被人家的健马差点儿撞到,而后还让人抽了三马鞭,当然了每次都没抽到。这样的事情,周致自然是不会说出来的。

不管怎么说,刚才算是有惊无险,去辛庄救人这件事做的还算漂亮,目的终究达成了。在此地自然没有久留的必要,刘惠朝众人挥挥手,那些混混泼皮们便紧跟在刘惠和周致身后,一行人又踏上了行程。

从昨日傍晚到了现在,众人都没有吃喝,他们在路过一个村庄后,便派人买了些吃食,大家在野外就地吃喝。

周致这时候让张东把从耿钟家里搜罗来的五十两银子分发下去。每人一两,还余下了四两,自然就交给了刘惠。

昨日行动之前,刘惠和大家说的清楚,这次行动只有惩罚,却没有奖赏,可没成想最后每人竟有了一两银子的分成,众混混泼皮们无不拍手称快,欢呼雀跃。

一两银子很是不少,这些混混泼皮们以前每次跟着刘惠出去,也从来没得到过一两银子的分成,此时无不暗暗敬佩周致的大度豪爽。

就是连刘惠也对周致更加敬服,刘惠凑到周致身边,大声说道,“周致兄弟有这份胆识,不若就做了众位兄弟的老大,领着大家一起干有何不好?”

听老大刘惠这样说,那些混混泼皮们此时也是叫嚷拥戴声一片,“是呀,周致大哥,你就领着兄弟们干吧,兄弟们服你!”

听到众人这样说话,老爹周铁的一颗心旋即提到了嗓子眼,暗暗皱眉。小致可不能和他们搅在一起,我周家就是世代为农,老实本分,若真是出了匪类,让我周铁死后有何脸面去见列祖列宗?

他心里这样,嘴上却是不能说啥,因为毕竟周致若不是靠这些人,周铁绝对不能脱困,说不好真被耿钟等人给残害至死。

还好周致笑道,“刘惠哥哥,众位兄弟的心意我周致领了,并牢记于心,但这样打打杀杀的事情周致事出无奈做得一两回还行,若是让周致整日这样下去,周致倒不是这个性子。

刘惠哥哥,你就好生和弟兄们说说。”

随后将声音压低,道,“刘惠哥哥,你知小弟志不在此呀!”

上次刘惠就有让周致入伙的心思,怎奈当时周致一口回绝。依照刘惠的性子,他绝不会强人所难。今日之所以又提出来,完全是在考虑那些混混泼皮们的心思,必须要安抚他们。

呵呵!说起来这也是刘惠的一种管理手段了。毕竟领着这么多人混,单单凭着狠辣是不行的。

刘惠佯装十分不乐意,但又无可奈何的这才去安抚混混泼皮们。

天近午时,一行人接近了南庄。

他们就在南庄外分手,混混泼皮们各奔东西,各自回家。

刘惠最后朝周致一拱手,爽朗道,“周致兄弟,为兄还是那句话,日后你周致但有驱使,我刘惠定会鼎力相助,万死不辞。你我既是兄弟,那便是一辈子的好兄弟。”

周致好生感动,急忙朝刘惠拱手道谢。

和刘惠辞别,周致便搀着老爹周铁缓缓而行,回白岳村。

老爹周铁其实并没受什么大的伤害,只不过是在耿钟家挨了几鞭子,被绳索捆绑着动弹不得,周身血脉不通,再加上又冷又饿,才行动不便,精神萎靡。

吃过了饭食,这一路又不停地活动,此时俨然能自己走路了,只不过走的慢一些,精神还有些不振罢了。

父子二人一边走着,周铁暗暗心里嘀咕,我离开家这些日子小致变化又是不小,这孩子性子太野了。唉!带领那么多人去了辛庄,一场群殴,这是闯下了多大祸事呀。周家以后提心吊胆的日子可是少不了啊。可是,这次不用这样的强硬办法,我这条老命还真是不知能不能活下来呐!

这样想着便唉声叹气不已。

周致安慰道,“爹爹无须担惊,去辛庄这一次不会惊动官府的。一来辛庄本身是个贼村,他们躲官府还来不及,哪里还会招惹官府?二来那百户大人的手下带着农人假扮官差,罪责不小,他更是要想办法平息此事,不惊动了官府。”

“嗯!嗯!”周铁轻轻点头,随后道,“不过,小致你这性子可是要收敛一些,还好你不打算和那些混混们一起混,这让为父心里还踏实一些。”

周铁此时和周致说话,语气很平和,不再像是以往那样横眉立目了,俨然把周致真正看成了有主见的成人。周铁虽然只是一个最为普通的穷苦农人,但也看的清楚,周致说话行事很有分寸,章法有度,他有了这样一个儿子,内心深处不禁暗感自豪。

第九十三章 有朋自远方来

让周铁更为自豪的是回到家中,周何氏向他说起那未种上麦的半亩田,周致种植了蔬菜大棚。只是短短两个月的光景,就赚下了五十多两银子,并且在年前还会卖上一茬韭菜,还会有不少的银钱可赚。

尤其是亲眼看到那些白花花的银子和一串串的铜钱之后,周铁的那颗心几乎停止了跳动。好久之后才缓过神来,继之的是精神焕发,万分欣喜。

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周致的功劳,当初他是错怪了周致,周铁心内歉疚不已。可真若是让周铁给周致低头认错,周铁自然是不会做的。

周铁虽然刚刚四十岁,但腰板却总是直不起来,尤其是在外人跟前,周铁更是木讷萎靡,低声下气。可就当他看到了那些银子之后,腰板在瞬间就笔直了起来,言谈似乎也跟着多了起来。

他这样的表现惹得周致不禁暗笑,但更多的是高兴。一家人团聚了,老爹周铁又心下欢喜,这就比什么都幸福。

昨夜周致一夜未归,虽然天冷的厉害,蔬菜大棚却一点儿没有受损。那几个学习窍门的农人比周致还要细心,照顾的还要周到,这让周致也是十分欢心。

老爹周铁回来,尤其是得知周致那蔬菜大棚能赚钱,本来浑身酸痛的他,立时就有了精神,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了。在家饱饱的吃了饭,便兴冲冲的去了大棚,言说这以后就不用周致去照看了,都是他自己的事了。

至于周致嘛,周铁说的非常坚决,现在家里有了银钱,周致就安心读书,读书累了可以写些春联。

真可谓人逢喜事精神爽,老爹周铁的变化也太大了,由原来的不支持周致读书,一下就转变了观念,说周致日后定会考一个功名出来。

蔬菜大棚因为有农人的帮忙,其实并没有多少活计了。周致索性就依从了老爹周铁,专心在家读书习字,偶尔去大棚转转,可就是偶尔去上一次,还是要被老爹很快撵到家来。

这样的日子很快就过去了四天,值得一提的是周铁被周致带领着一帮混混泼皮从辛庄救了回来的消息不胫而走,

尤其是在邻人李婶儿,那长舌妇人添油加醋的宣传之下,白岳村很快便盛传“冷面人屠”周致带人在辛庄打了个几进几出,几乎一夜之间据差点儿踏平了辛庄。辛庄的百姓们此时就是连做梦都不敢梦到周致了。

对这样的传言,周致只是一笑置之。

这一日是腊月十四,大棚里的韭菜再过上两日便可割第二茬了,正好可以赶上年前卖上几日。

周致早早起身,读书喂马习字,刚刚吃了早饭,吕行川家的那丁姓老仆急急的走进了周家。丁姓老仆早已改变了对周致的态度,此时对周致万分尊敬,他见到了周致旋即满脸堆笑,道“周家小哥,我家少爷今日有请周家小哥,让小哥一定要过去一趟。”

周致自打从吕行川家借书回来之后,这些日子就再也没去过吕行川家,今日吕行川突然有请,让周致好生纳闷。简单收拾了一下,便紧随着那丁姓老仆去舒吕村。

路上周致才问道,“老管家,行川兄让我过去是为了何事?”

丁姓老仆慌忙道,“据少爷说是有几个远方的贵客要来,让周家小哥去见见面,也好认识一下。至于是哪里的贵客,叫什么名字,老奴却不知晓了。”

周致轻轻点头,越发纳闷。

远方的贵客,行川兄一个乡下的童生,他不爱交际,轻易不出门,如何会认的远方贵客?真是搞不懂了。

不过周致明白,既然是吕行川让自己前去认识,一定是想让自己多结识几个朋友。因为大家都有一个共同的目的,那就是必须走科举一路,考取功名。在这条路上多几个朋友,对日后会大有帮助。

随着丁姓老仆一路快走,五六里的路程很快便到。

刚刚进了吕家的大门,范进和魏好古便迎了上来,范进笑道,“周致贤弟来的好快,呵呵!我和好古贤弟昨日便得了行川的讯息,说今日有贵客登门,我们两个就来这外面等,谁料想到了现在那贵客还没有来呐!这吕行川,莫不是在耍弄我们吧?”

范进的话音刚落,吕行川穿着新鲜的从后院出来,笑呵呵道,“是范兄又在说我的坏话吧?哼!你这个范进,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哩!哪一个要你来了?我只请了好古贤弟和周致贤弟,你却赖皮的也跟着来了。若是不愿意等,尽可现在就回去。”

吕行川其实是个不爱说笑的人,可在范进跟前却什么都敢说,也不担心范进会恼火。

是呀,两人的关系莫逆,再加上周致,甚至再加上魏好古,都是有共同志向之人,也都是不拘小节之人,自然随意说话。

那范进果然脸色一沉,道,“哼!走就走!谁还稀罕你吕家了吗?”

嘴上这样说,可就是脚下不动弹。

四个人便说说笑笑起来。

今日天气虽然依旧冷的厉害,但周致多穿了一件新棉袄,这是娘亲周何氏刚为他做成两日的,周致也不觉得冷。尤其是和他们三个人说笑,周致更是感觉心情舒畅,好像眼界也跟着开阔不少,浑身有一股热血在快速流动似的。

四人正在说笑间,门外响起了马蹄声,四个人急急的步出院门。

一辆马车随即停在了大门口,从车上很快跳下三个人。三人年龄差不多都在二十几岁,生的相貌均是不差,只不过他们的穿着却很不相同。

三个人的个头都相仿,下车之后都是满面笑容,吕行川急忙上前见礼,道“行川见过三位贤弟,三位贤弟一路车马劳顿,好不辛苦,快快里面请。”

范进、魏好古和周致虽不认识这三个人,也是急急的上前拱手,很是恭谨。

三人便随吕行川进到院中。

一边走,吕行川一边把范进、魏好古、周致等三人介绍给了他们三个。这三人都很是知礼,和范进魏好古周致拱手见礼。

周致指着一位外罩一件华贵狐裘,面目白皙的青年男子介绍道,“这位是南直隶江阴人氏,姓徐名经,字直夫,是今年的新科举人。直夫贤弟的学识冠绝建宁府七县,甚是了得!”

周致闻听,顿时就是一惊。

作为后世名牌大学的高材生,若是没听说过明朝时候的徐经,那可就让人笑话了。比他更有名的还有一个徐霞客,这位徐经便是徐霞客的高祖。

周致不禁又细细打量徐经,见徐经面目白皙,布满了光亮,双眼虽说不大,但却很有光彩,神采奕奕。周致暗暗想到,吕行川哥哥竟然认识了这样一位人物,看来今日这三人来头均是不小,不知另外的两个人又会是谁?

第九十四章 争论

周致所想的不错,另外的两个人的名头虽说现在还名不见传,但日后的名头要比徐经大上很多。

一个叫伍文定,字时泰,松滋人氏。他身着青布长袍,头戴方巾,相貌魁伟,虽是秀才装束,但周身上下却散发出一股英武之气。

另外一个虽也头戴一顶方巾,但穿着却非常普通,甚至说有些寒酸,不过整个人看上去却给人一种稳重老练的感觉。他叫顾鼎臣,字九和,是苏州府昆山人。

顾鼎臣眼下显然有些落魄,也不善言辞,别人说话的时候,他只是在一旁默默的听,偶尔才会插上一两句嘴。

在后世周致对明朝的顾鼎臣自然是听说过,甚至说的上熟悉。这家伙虽说现在默默无闻,但日后却成就颇大,是三朝元老,最主要的是他日后还会高中状元。

徐经、伍文定、顾鼎臣这三人都是江南人,却和吕行川是朋友,这不禁让周致范进等好生纳闷。

还是吕行川很快说出原委,他是在信县姑母家和这三人相识。一次偶然的机会,吕行川的表弟去江南云游认识了徐经。

徐经便又介绍了伍文定和顾鼎臣与吕行川的那表弟相识,从此这三人便成了吕行川那个表弟的挚友。虽相距甚远,交通不便,但他们之间却书信来往频繁。他们三人这次来北方便是专程去信县拜望吕行川的表弟。

三人在吕行川的表弟家盘桓了数日,谈经论道,好不快活。这是眼看年底要返回江南,顺路来看望一下吕行川。

吕行川虽说和他们相识,但接触的并不是很多,现在主要是靠书信往来,互通音讯。

周致暗暗寻思,徐经、伍文定、顾鼎臣日后都有不小的成就,他们三人和吕行川的表弟是挚友。如此看吕行川的那表弟也应该是位人物。可吕行川不曾提起他表弟的姓名,周致眼下也不好问。只能留在日后向吕行川打听了。

几个人在客厅落座之后,早有那丁姓老仆奉上了上好鸦山茶。屋内燃着几处炭炉,很是暖和,徐经便脱下了他那件华贵的狐裘,只剩下里面一件锦缎面做的小袄。

他品了一口香茗,便说道,“说起来这是我第二次来北方,北方可真比不得南方啊,光是这天气就冷的厉害。去年夏季来北方时,还感觉北方甚是不错,今日看来这北方冬季还真是难熬。

大明弄了个‘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将京城搬到了北方,呵呵!说起来对我南方士子可是不美呦!”

他这样说自然是踌躇满志,指的是日后考中了进士在京城为官,很难适应这样的冷天气了。

伍文定接口道,“好男儿志在四方,读万卷书还须行万里路。北方的区区严寒直夫贤弟都牢骚满腹,这可不是大丈夫行径。”伍文定性格爽朗,虽然是南方人,却有一股子北方人的豪气。

“呵呵!听听,时泰兄总是这般说话,我只是说北方严寒天气不好,这与男儿志向又有何关联?时泰兄想多了,想多了,呵呵!”徐经面色如常,笑道。

那一旁的顾鼎臣只是笔挺的坐着,并不吭声。这一路上他见惯了徐经和伍文定经常为小事拌嘴。

徐经家庭豪富,从小娇生惯养,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对外部环境的适应能力自然就差一些。不过有一点必须要清楚,徐经虽然生活在一个富豪的家庭,但他从小就天资聪颖,读书非常用心。

正是因为如此,他仅仅二十三岁便乡试中举,成为江阴一带最年轻的举人,可谓名震江南。有“夏商人物徐直夫,周汉以来人间无。”的传说。

而伍文定生活在一般家庭,从小便要亲自做一些事情,干些力所能及的劳动,所以他对环境的适应能力自然就强一些。此外伍文定性格直率,很有些刚正。

因为生活环境的不同,徐经和伍文定的性格也就差距甚大。但这并不影响他们二人的交往,两人虽然常常吵吵嚷嚷,争论不休,但他们两人的关系却格外要好。

吕行川笑道,“两位贤弟勿要做这无谓之争,呵呵!说起来北方有北方的好,南方自然有南方的好。我朝地理广阔,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啊!”

“呵呵!行川兄说的对,所谓南善诗词,北人厚重,各有千秋。”徐经爽朗道。

不过他说出来这样一句话,范进脸上没有什么表现,心里却是极其不乐意了。徐经二十三岁考中了举人,自然是了不起的。可刚才这话明显是说北方人在才学方面比不上南方。

范进虽说五十多岁了,但争强好胜之心却丝毫不逊于年轻人。他轻轻摸了一下颌下的花白胡须,笑道,“这位徐经兄弟刚才所说老夫却是有些不赞同呐!

说北人厚重,这无可厚非。北方人嘛,就是热情爽朗,豪气干云。不过要说南善诗词,这好像就有些贬低北方人了,好像北方就不善诗词,才学差一些了,这样说未免不妥。”

徐经听范进这样说,眉头却不由得微微皱了一下。暗道,所谓“南善诗词,北人厚重。”是明仁宗皇帝所说,绝不是我徐经凭空杜撰的。没想到这个范进竟然在这点儿上较起真来。范进要是争论,大可以去和仁宗皇帝去争论啊。

可他毕竟二十三岁就考中了举人,那颗心难免就有些骄傲,虽然是极力克制,但终归还是说道,“范兄刚才所言徐经倒是以为不妥。范兄请想,在诗词方面,尤其是古今诗词大家,到底是南方人多,还是北方人多?”

说这些话的时候,徐经俨然就要张口说出古今诗词大家的出生地,要和范进争出个短长了。

范进虽只是个秀才,但也饱读诗书,焉有服了徐经的道理?也随即做出了一副比拼的架势。

本来朋友相聚是一场幸事,却弄的剑拔弩张,气氛尴尬。

吕行川急忙打圆场笑道,“不论南人还是北人,说来都是大明朝的子民,今日我等相聚,不论这个,呵呵!来,喝茶!”

魏好古也跟着劝说,这才把两人的气焰压了下去。

徐经和范进同时爽朗的几声大笑,将尴尬的气氛为之缓和。

徐经笑道,“对,今日不论这个,我等在此一聚都是缘分,呵呵!我等都是读书之人,都有一个共同目标,就是科举为官,大家一起讨论八股制艺,互相切磋,共同进步才是正理。”

随后徐经的一双目光扫视了一下众人,却最后落在周致身上,仔细观察了周致一番,道,“这位周致兄弟虽说年幼,但能得行川兄看重,想必定然是才思敏捷,见识不菲吧?”

第九十五章 北人厚重

徐经猛的问出这样一句话,范进和魏好古均是一愣,就是连吕行川心里也是“咯噔”一下。

在座七人中,徐经是举人自不必说,伍文定、顾鼎臣、范进和魏好古都是秀才。

吕行川虽还是个童生,但饱读诗书,只是时运不济或是不得其法才至今没有考中秀才。可论起才学来,他俨然不会输于在座的任何一个人。要知道,他从小就读书,读到了现在的四十岁,读过多少书可想而知。

只有周致一人是白身,而且周致四书五经还未读完。当然了,周致未读完四书五经的事情徐经是不知道的。可谁都能看出来,周致的穿着普通,没有戴着方巾那秀才的标志,他明显是白身。

再有,周致年龄最小,即使读书能读多少啊?这徐经一张口就说周致才思敏捷,读过了很多书,他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是何居心?

难道刚才因为那句“南善诗词,北人厚重。”徐经耿耿于怀,要借机张扬一下他作为一个南方人的才学,而贬低甚至是羞辱北方人吗?

可是不管南方还是北方,都是大明的国土,在这大明士子中硬是要分出个南北吗?

徐经若真是心存这样的心思,未免就有些睚眦必报,小肚鸡肠了。

也许徐经只是无心之举,真的是想和大家共同研究探讨八股制艺吧。

三人心内恻恻,都眼看着周致,为周致捏了把汗。

因为不管怎么说,周致是吕行川父亲的救命恩人,和范进关系匪浅。

至于魏好古,虽未和周致有过过多的接触,但他从范进口中早已得知周致虽身处寒家,而不堕读书之志,他是非常钦佩周致的。而他和徐经等三人只是刚刚相识,自然从心里也便偏袒周致。

刚刚大家谈笑,徐经和范进争论,周致和顾鼎臣只是坐在最下首的位置静静地听,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徐经说要共同探讨八股制艺,周致还很高兴了一把。

周致现在四书五经只剩下《礼记》正在研读,其余的则全都读完,并能背诵如流。他毕竟还是有后世的基础,见识多,理解能力要比现在的大明人强出不少,他读书的速度便格外的快。

虽说四书五经将要读完,但科举考试是做八股文。可周致对八股制艺却是一窍不通,后世也从来没有做过研究。

时至今日,八股制艺也应该提到学习的日程了。在座的这些人都是经历过科考的,对八股文定会有很多的见解和窍门,周致想来现在听听定会大有裨益。

可突听吴经话锋一转,竟然问起了自己,周致也是心内一动。暗暗想道,这徐经虽说才学过人,二十三岁就高中了举人,但终归骨子里有股狂傲之气。

周致和范进等人的想法一样,莫非吴经针对自己就是为了证实南善诗词,比北方人才学高么?

其实周致很清楚“南善诗词,北人厚重。”在这大明时期是千真万确的。至于范进硬是想与徐经一较短长,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此时的大明北方地处偏远,荒凉,地广人稀,交通闭塞,百姓们生活困苦,如何能比的上南方的富庶。没有经济交通作为基础,北方人读书的自然就少,才学嘛,自然也就抵不过南方了,这是不争的事实。

正是因为这样,大明才会南北分开取士嘛。

周致微微一笑,便打定了主意,不管今日徐经是出于何种心理,必须要小心应对了。

北人厚重,我周致就是要厚重一个给他看看。

想到这里,周致恭敬的朝徐经拱手说道,“直夫兄有所不知,小子其实并不曾读多少书,只是于三个月前才开始读书,哪里会有什么才学,小子今日前来是要听直夫兄和各位哥哥们谈论读书,聆听教诲,从中受益的。”

此时必须要实话实说,来不得半点儿谎言,这才是北人的厚重之道。

要知道,撒谎一句,那可是需要由一万句谎言去圆谎,去弥补。

吴经还真不知周致竟然才读书三个月。才读书三个月,那就等于是刚刚启蒙。

吕行川让这样一个刚刚启蒙的人来坐在这里陪客,这到底是何原因?

其实他刚刚早已看过了,范进和魏好古是秀才,吕行川的才学他也是见识过的。唯独这个周致年龄最小,而且身着普通,想来必有过人之处。可就是周致再有过人之处,从娘胎肚子里开始读书,和他这个举人的学识比起来,徐经自忖还是会比周致强上很多。

要知道,徐经家里豪富,家学渊源,他的祖父徐颐,父亲徐元献都是当代名士,家里有一座藏书楼,古籍甚多,徐经涉猎不少。

徐经确实为刚才和范进的一番争论心中不悦,他也确实有想借此机会张扬一下他才华的心思。但周致却说出来这样一番话,一时就让徐经很尴尬了,这等于是把徐经的小心思完全摆露了出来。徐经那张白皙的脸颊不由得微微一红,将目光移向了别处,随后端起盏茶,慢慢啜了一口茶水。

范进听周致竟会实言相告,心中颇为不爽。在他想来怎么周致也应该自我夸大一些吧。在座的可都是秀才举人的,你周致虽是个白身,但也自己要长些脸面才对。

唉!周致小兄弟说到底还是毛嫩呀。

这吴经很是傲气,必须要打压一下,我们北方人也不光是厚重,才学绝对不能输于南方人。

范进一这样想,不禁看了一眼吴经,笑道,“直夫贤弟有所不知,这位周致贤弟虽读书三个月,但博闻强记,读书神速,有过目不忘之能,他读书三个月堪比别人读书三年呐!”

周致听范进如此说自己,不由得暗暗叫苦。这个范进,真是信口开河,我何时说过我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了?上次来行川兄家借书,我只是说要加快读书的速度,参加后年的小考,可到了你范进这里却变成了过目不忘。范进老兄,你可要把我坑苦了。

果然吴经听了双目瞬间一眯,又朝周致看过来,道,“我就说嘛,周致贤弟定然有些本领,过目不忘,我徐经只是听说,却从来没见识过。呵呵!周致兄弟,今日不妨就让我等见识一下你这过目不忘之能如何?”

岂止是徐经,就是连伍文定和顾鼎臣也先是一脸惊愕,而后变成非常期待之色。

范进听徐经真要见识周致过目不忘的本领,当即就有些傻眼。他其实刚刚这样吹嘘周致,只不过是想抬高周致的身价,也好为北方人的才学挣些脸面,没成想这徐经还真的就揪住不放了。

第九十六章 徐经的虚荣心

本是远方的朋友来家中相会,热情周到的招待方是待客之道。可到了现在却变成了考较,甚至是争出长短,这让吕行川颇为尴尬。

他急忙笑着打圆场道,“直夫贤弟,马上要到午时,要吃饭了,三位贤弟初次来我吕家,这午饭嘛,我等定要来个不醉不休!呵呵!至于周致贤弟的过目不忘之能,并没有范进兄说的那么邪乎。

上次在和直夫贤弟的通信中,为兄提到了八股制艺破题的难处,还请直夫贤弟指点一二。”

吕行川这明显是要顾左右而言他,将考较周致过目不忘的事情翻过去。

可此时的徐经早已兴趣盎然,哪里还听的进吕行川说话。此时的徐经可不单纯是初始时候,要张扬一下他自己的才学的心思了。他始终认为人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只是传言,就是三国演义中张松那家伙有这样的本领也不过是民间传说而已。

此时他的心理很矛盾,一方面是盼望周致没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从而让那一直呱噪,对他很不服气的范进好看。

另外一方面他还真的希望周致有这样的才能了。这样他要回到江南之后,也好有向人谈起的话题,从而震慑一下当地那些自命不凡,自诩清高的文人雅士。

徐经便是笑道,“行川兄,那破题的技巧随后再谈也无妨,呵呵!还是先见识一下周致贤弟的本领,让我等开开眼界吧!”

伍文定也说道,“是呀,周致贤弟有此才能,总不能不让我们见识见识吧!”

顾鼎臣仍然那样笔挺的坐着,虽未说话,但看周致的眼神却发生了很大变化,眼中流露着诸多兴奋和期待。

周致却是一言不发,面色镇定的坐在那里,好像还真是要等着徐经考较的架势。

徐经更是兴奋,说道,“行川兄,派人取些纸笔来,我写下一篇文章,不妨就让周致贤弟当场读上一遍,而后背诵。”

他说的斩钉截铁,俨然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吕行川苦恼的暗自摇头,但此时却也无计可施,最后只有让那丁姓老仆去书房取了笔墨纸砚放在书案上。

徐经旋即站起,站在书案前,伍文定早已心痒难耐的研磨。徐经朝周致笑道,“周致贤弟,既然我等要见识贤弟过目不忘之能,还请周致贤弟暂时回避一下。”

周致闷不做声的缓缓站起,朝徐经微微一笑,便步出了客厅去了院里。

范进此时自然坐不住了,紧紧跟在周致身后,也走到院中,范进朝周致一脸的苦笑,“周致贤弟,都是怪为兄啊,为兄上了年纪,这好强要脸面的性子却是一点儿没改。”

周致笑道,“范兄这是说的哪里话,小弟并无怪罪范兄之意,范兄不必自责。

呵呵!范兄还是回屋去,这院里可是冷啊!”

周致矢口不提他有没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却只是安慰劝说范进,这让范进感动不已,同时也暗暗纳闷,莫非我这位周致贤弟真有过目成诵的本事?

范进最后怀着歉疚,狐疑的心思又返回了客厅。

客厅中徐经早已手里拿着小楷毛笔笔走龙蛇。他在如何考较周致过目不忘的本领上还是动了一番心思的。他其实可以拿出一册书来随意挑选出书里的一篇文章,让周致来读。

据刚才周致所说,才读书三个月,那可以挑选的文章就多不胜数了。可徐经还是亲自当场写出一篇文章来,他这样做当然是要张扬一下他自己的才学了。

徐经想到,假使周致真能做到过目成诵,当场写文章,但他徐经博闻强记的本领也是不弱。

再有,徐经写的一手漂亮的小楷,俊秀洒脱,这也一直是徐经的骄傲。此时正好展示一下,也好让众人对他徐经更加崇拜钦佩。

从这点儿上说,不得不说徐经的虚荣心还是很强盛的。

徐经写的是一篇八股文,题目是:乐天者保天下。

所谓八股文,是指文章的八个部分,文体是有固定格式的。一篇八股文应该包括破题、承题、起讲、入题、起股、中股、后股和束股八个部分。八股文必须要用古人的语气,所谓“代圣人立言。”不可自由发挥。

徐经二十三岁就考中了举人,在做八股文上独有一番见解和技巧。这篇《乐天者保天下》是徐经经过了数日思索,研磨而又多次修改而成。

从八股文的各个要求看,都是一篇上乘之作。徐经这篇文章一直私藏,从未公诸于人。不管周致是真的读书三个月,还是假的,总之这篇文章周致定然不会见过,徐经当场将它写出来正好可以考较周致。

徐经写完,脸上洋溢着得意的微笑。

果然伍文定第一个开口,兴奋道,“好文章,这又是直夫兄的私藏,一篇绝好的大作了。直夫兄日后可不能如此,有了好的文章莫要总是藏着,一定要尽快拿出来让兄弟瞻仰学习啊。”

吕行川和魏好古也啧啧赞叹,叫好不已。

范进自然也看到了,心中不由得慨叹,果然是举人,才学过人,单单是这篇八股文,我便做不出这样的水平呐!

本想默不作声,但那样做未免显得太小气了,范进也便跟着附和几句,而后接着说道,“直夫贤弟这篇八股文做得好,这小楷字写的也是超凡脱俗,令老夫望尘莫及啊。”

“呵呵!直夫兄写的小楷在江阴都有名气,自然不会错了。”伍文定随之说道。

徐经面带微笑,却是谦虚道,“一般,对八股制艺我还有诸多不解之处,还需用心研磨,精读时文,以现在的水平,想要考中进士,却是还有些火候不到。

至于这字嘛,呵呵!也谈不上超凡脱俗,只不过是有些模样,能让人看过眼去而已。”

他嘴上虽然如此说,但心里却早已乐开花,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是呀,二十三岁就考中了举人,在眼前这些人里身份最高,若得不到应有的恭维和崇拜,那也太不美了不是?

而后徐经淡然的笑着说道,“让周致贤弟进来吧,就让他看过这篇文章,当场背诵吧!”

第九十七章 打脸

在伍文定兴奋的招呼下,周致一脸平静的走进厅来。

范进看到了周致,不禁满面通红,悄悄低着头闪在了一旁。吕行川和魏好古则是狠狠的瞪了一眼范进,随后将目光盯在周致身上,心里都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唉!可是苦了周致兄弟,此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可是又有谁能过目成诵呀?周致兄弟这是明显要失却了颜面了。

他们二人随后又想到,好在周致年龄还小,今日即使丢失些颜面也不碍大事。

徐经微微笑道,“周致贤弟请看,这便是为兄刚刚写就的文章,请周致兄弟看上一遍,随后就向我等展示过目成诵的不世之才吧!”

周致朝徐经微微一笑,随后走至书案前,将徐经刚刚写就文章的纸张捧在手里,逐句看起来。

这些天来周致读书越发的快了,他发现书读的越多,他的记忆能力越好,现在已俨然达到了看上一遍便能背诵的程度。尤其是在头脑一片清明的时候,这种记忆能力更是越发的好。

若不是自忖能做到过目不忘,周致岂能不将徐经的考较推脱掉?

周致稳定心神,极力做到心无旁骛,全神贯注,将那文章联字成词,而后连词成句,好在他有后世的理解基础,这些句子理解起来并不困难。每读完一句,周致随后就在心里默默背诵一下,将这些句子牢牢印在脑海中。

徐经、伍文定、顾鼎臣以及吕行川、魏好古还有范进都是紧紧盯着周致,他们几乎都屏住了呼吸,看周致煞有介事的观看那文章。

徐经的这篇八股文五百多字,并不算长,周致看了不到盏茶功夫,自忖将整篇文章都牢记脑中了,这才将纸张放下,朝着众人微微一笑。

“周致贤弟,你如此快就看完了?若是没有看完可以再看看的。”范进第一个焦急的说道。

的确,这篇五百多字的文章用如此短的时间能读完,这已然非常难得。要知道,每一句都是要理解的。八股文因为是代圣人立言,理解起来并不容易。

“小子确实是看完了!”周致很平静的说道,一边说着话,一边离开了桌案,闪身在一旁。

徐经急急说道,“周致贤弟既是看完了,那就请一展过目成诵之能吧。”

“是呀,请周致贤弟快快展示奇才,也好让我等开开眼界。”伍文定附和道。

伍文定本是爽朗之人,但也是个急性子,此时他早已急切难抑。

吕行川和魏好古却是闷不做声,范进则更是远远躲开。

周致说道,“小子刚才看完了徐兄的文章,记下了七七八八,既是徐兄写出来了,那小子也不妨试着写写。”

听周致说出这样的话,吕行川和魏好古暗暗叫苦不迭。范进更是抓耳挠腮,懊悔不已。刚才为何多嘴说周致有过目成诵的本事,这不是自己找难堪么?那徐经狂傲,就让他去狂傲好了,争出这样一个短长有何意义?

在他们想来周致看完了文章不能背诵也就罢了,那只是丢些颜面。可现在周致又说要将文章写出来,难道你周致就没看看人家徐大举人写出的字吗?那是何等洒脱,何等俊美。

你周致读书才三个月,至于写字,那写出来的字能看就不错了,和人家徐大举人的字有的比吗?这真是自己凑上去有找难堪了。

唉!这周致贤弟看上去倒是非常老练精明的人,可毕竟年幼,毛嫩的很啊!

丢一次人还嫌不够,非要自己送上门去再丢一次人,这让谁能受的了啊?

可是现在周致的话已出口,他们也不好说什么,所以未等周致去写文章,一个个脸都不由得提前红了。

徐经听周致此言,更是心下欢喜,暗道,看到过傻子,却不曾见到这样一个傻子。你能不能背诵且放在一边,你小小年纪写出来的字和我徐经能比吗?真不知行川兄为何让这样一个冒失鬼来陪客。

也难怪了,这是大明北方,北方读书的人自然很少,能找到几个读书人确实困难,想来行川兄也是好面子,便让这样一个刚刚启蒙的人来凑数了。

“好!那就请周致贤弟当场写出文章吧!”徐经不动声色道。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桌案上他写的文章拿去。

周致将纸张铺好,因为吕行川魏好古和范进早已笃定周致会丢失颜面,也就没有了心情前来研磨。周致只好自己先研磨。

顾鼎臣悄无声息的走到桌案前,说道,“周致贤弟,让我来吧!”随后便夺了周致手里的磨杆,轻轻研起磨来。

可能是看周致的穿着非常普通,顾鼎臣就想到了他自己。顾鼎臣的家境不好,身世又复杂,他就有种和周致同病相怜的感觉,对周致好感顿生。

周致朝顾鼎臣微微一笑以示谢意,心道,我周致也算闹着了,让未来的状元郎为我研磨,这是何等殊荣啊!

周致拿起小楷毛笔,笔酣墨饱,在纸上写下了文章的题目:乐天者保天下。

单单是写出了这几个字,就让在场之人为之一愣。

字写的太漂亮了,鸾飘凤泊,铁画银钩。

“好!”范进当先一个大声道。

其余人则是谁也没说话,目光齐齐集中在周致身上,周致心神合一,将头脑中的一切杂念排除,只剩下刚刚印记在脑海中的文章。

此时就像是过电影一样,清晰可见,龙蛇飞动,很快便将徐经刚才所做的文章全部写了出来。

徐经看的清楚,一字不差。

我的天呐!他真能过目不忘。

字写的也如此神韵,这……这哪里像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郎写的,俨然是浸淫多年书法的名家所出。

其实周致的字还达不到大家的水平,但在后世毕竟习练了多年,穿越后每日又是专心习练,此时的字确实比徐经的要略高一筹。

徐经的嘴巴微微张开,许久不曾合上。

人不可貌相,这周致虽说穿着普通,却是极具才华,是我小看他了。

当初就不该说什么要见识一下这小子过目成诵的本领,现在好了,本是想借机展现自己的才华,高人一等,可现在显然是被这默默无闻的小子比下去了。唉!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徐经的一张白脸瞬间泛红,有一种被打脸的感觉。

第九十八章 无独有偶

伍文定哈哈笑着走到周致近前,在周致的肩头擂了一拳,说道,“好个周致贤弟,果然大才,让为兄真是羡慕啊。”

他身材魁伟,这一拳用力不小,周致隐隐作痛,苦着脸笑道,“时泰兄可是要轻些,这一拳要让小弟疼上好几日了。”

两人因为这一拳,距离在瞬间就拉近了不少。

范进早已精神焕发,欣喜若狂。他瞟了一眼呆愣的徐经,捧起周致刚刚写过的纸张,啧啧赞叹道,“真是一手好字,俨然是赵孟頫在世,不对,就是赵孟頫也未定能写出如此俊秀的小楷。”

他这又是吹捧周致了。周致学习的书法就是管道省和赵孟頫的。赵孟頫的《兰亭十三跋》真迹,周致又是捡漏捡到,周致细细看过,他自己的书法和赵孟頫的还相差很多。

周致忙道,“范兄莫要吹嘘了,你知小弟只是写对联时候练练写字,如何能和赵孟頫相比?你这样说,叫小弟实在难为情哩!”

说的非常诚恳真挚。

可是周致这样说,更是让徐经无地自容。什么?只是写对联练字就练成了这样,合着我徐经这么多年的苦练还比不上你这简单的写春联练字呀?

真是气死人呐!

他的那张脸变得无比苍白,肚子里的气鼓鼓的,此时却无言以对。

客厅里的气氛因为徐经的不悦变得尴尬起来。

大家都是朋友,吕行川虽今日对周致刮目相看,但此时也没有过多的显露。

他笑着说道,“周致贤弟虽说很有才华,但毕竟读书不多,我等今日最重要的是向直夫贤弟请教做八股的疑难。直夫贤弟如此年轻就重了举人,想我吕行川却是四十岁了,却是连个秀才都没考过去,真是汗颜无比。

直夫贤弟刚才所做的那篇八股大家可都是看到了,不同凡响啊!”

吕行川将话题转移,此时的顾鼎臣也跟着附和,随后魏好古也赞赏起那篇八股文来,这让徐经的脸色才慢慢缓和,刚才的不悦稍稍舒解。

时值中午,客厅中的书案撤下,摆放了一张方形大桌,七把高背木椅围拢住,吕行川招呼众人围桌坐下。

众人一番推让还是让徐经坐了首位,徐经的心情才愉悦了些。

丁姓老仆一个人忙碌,不过虽说他年岁不小了,但行动却是利落,很快将桌上摆满了各种菜肴,杯杯盏盏。酒自然是上次周致来吕行川家喝的那种桃源酒。

范进见到了酒肉,俨然忘记了刚才差点儿和徐经闹翻的事,待徐经倒满酒后,范进一脸笑意的先是敬徐经,道,“直夫贤弟,呵呵,尝尝我们北方的桃源酒,这酒性子虽说不烈,却颇能御寒。北方严寒,直夫贤弟可是要多饮几杯。”

范进先朝着自己敬酒,这让徐经的心里更加舒服了,急忙端起酒盏,笑道,“范兄请!”

两人同时喝干。

酒是化解矛盾的利器,很快酒桌上便说说笑笑,气氛很是和谐融洽了。

顾鼎臣和周致紧挨着,两人很谈的来,也不禁频频举杯互相敬酒。两人的关系便很是紧密了。

伍文定朝周致举起酒盏,周致也急忙端起来,伍文定道,“周致贤弟虽说读书时日不久,但为兄相信,以贤弟的过目不忘之能,读书必定神速,这秀才举人定会指日可待。呵呵!来周致贤弟,请饮酒!”

按照历史的发展,日后伍文定在大明作为不小,周致岂能不借此机会和他搞好了关系,急忙将酒喝干。

吕行川笑道,“说起周致贤弟,有过目不忘之能,能写出一手漂亮的小楷,这固然很是了得。

但周致贤弟家境贫苦,大部分的时日都要在田间劳作,读书只是在闲暇之时,贫穷而不堕其读书之志,这种坚韧刻苦更是难能可贵,让我吕行川敬佩不已啊!”

其实徐经伍文定和顾鼎臣从周致的穿着,早已看出周致生于贫寒之家。此时既吕行川说起,不禁都朝周致投过去钦佩的目光。

徐经虽生在豪富家庭,但却从来不瞧不起穷苦人。不过他和范进那场南人和北方人才学的争论始终让他不能彻底释怀,再加上他又有一颗年轻得志的好胜之心,所以凡事儿就有一个南方人和北方人比一比的心思。

周致贫穷不堕读书之志,他家庭豪富自然无法可比。可他却微微一笑,道,“无独有偶,说周致贤弟家境贫寒读书不易让人钦佩,我们这位九和贤弟家庭更是寒苦,读书却也是分外用心呐!

说起来我这九和贤弟的家世还真是一件烦心事。”

徐经这样说,顾鼎臣不禁脸色微红,但也没有阻止徐经,显然顾鼎臣是有勇气面对残酷现实的。

徐经随后便将顾鼎臣的家世说了出来。

顾鼎臣的父亲叫顾荀,顾荀在昆山县城开了一家小小的卖油铺子,家里的日子过的并不景气,家里只有一个容貌一般的婢女。让顾荀烦心的是他都五十多岁了,竟然还没有一男半女,顾荀本想纳那婢女为妾,可他那老妻却是对他看管极严,坚决不允。

可巧的是有一日天降大雨,顾荀在店铺中不能及时回家,他那老妻便让那婢女前去送饭。

顾荀壮着胆子便趁这个老天赐予的机会和那婢女成就了好事。不成想只是这一次,那婢女便怀上了孩子。生下来之后,顾荀老来得子喜出望外,为其取名顾鼎臣。

怎奈那老妻醋性大发,却是容不下顾鼎臣。她在勃然大怒之际,险些用菜刀杀了襁褓中的顾鼎臣。

顾荀老泪纵横,那婢女也是跪下苦苦哀求顾荀的老妻,那老妻才作罢。可每日总是看到这样一个不是己出的孩子,那老妻终归难受。于是便趁着一天夜里悄悄将顾鼎臣扔了出去。

也幸亏顾鼎臣命大,碰到了好心人,让一个卖豆腐的人及时捡了起来,这才抱回家中,好心供养顾鼎臣才长大成人。

卖豆腐的人是条光棍汉,无田无地,日子过得何等艰难可想而知。可就在那样环境里,顾鼎臣却一直苦苦读书,勤学不倦。

顾鼎臣也曾几次回到家中去见他的生身母亲,怎奈顾荀的老妻屡屡刁难,总是不让相见。即使偶尔见到一次,顾鼎臣眼见生母蓬头垢面,遍体鳞伤,也不禁痛彻心扉。

时至今日,顾鼎臣考中了秀才依然还未能回到顾家。

众人听到徐经将顾鼎臣如此悲惨的身世说出,都不禁黯然神伤,气愤不已,同时对顾鼎臣充满了同情。

有这样的身世,顾鼎臣却是能正确对待,丝毫没有自卑之心。顾鼎臣不以为意的笑道,“家境如此不堪,说起来都是烦心之事,唯有埋头书中才可心境超然。”

周致此时对顾鼎臣更加敬重,说道,“说起来小弟家境贫苦爱好读书,但终究不是太刻苦,九和兄才是我周致学习的楷模呀。”

周致这句话可谓一语双关,不过旁人却是想不到的。他实际在下定决心,顾鼎臣有这样的身世未来竟然高中了状元,我周致现在俨然比他要好的多,难道我日后就不能考个状元出来?

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虽说此时还是个白身,距离状元遥不可及,但人终归要有一个奋斗目标,考中考不中并不是很重要,但这个梦想是必须要有的。

第九十九章 一再刁难

一餐饭吃了有半个多时辰,众人都酒足饭饱,丁姓老仆将酒席撤下,众人在厅中又是高谈阔论。此时仍然多是徐经说话,他倒也不藏私,将他做八股文的诸多心得都一一说了出来,吕行川范进等人都颇有受益。

周致虽还未学八股文,听的懵懵懂懂,但徐经所说的却都记在了心里,待到日后研习了八股文再行细细揣摩,想来定会大有帮助。

徐经享受着众人仰慕的眼神,沾沾自喜,心情格外畅快。但他每每将目光投注在周致身上,却有一种极为不舒服的感觉。

这个周致小小年纪竟然有过目不忘之能,还写出一手颇和赵孟頫的书法相近的小楷。伍文定所说不差,这小子考个秀才举人甚至是进士之类的那是指日可待。

说来说去我徐经作为一个新科举人还是被他一个乡下小子抢去了不少风头,嗯!不美!真真的不美呐!

他这样想着,忽而灵光一现,朝周致微微笑道,“周致贤弟,听闻你日常要写对联,想来在对联方面定有不小的造诣了?”

莫名其妙的这徐经总是时不时的要针对自己一下,让周致心里也渐渐不爽。

他暗暗想道,你徐经是个举人,我周致是个白身,根本就不在一档次上,你总和我较劲有意义么?

心下虽然不快,但绝对不想得罪了徐经,所以脸上就一点儿也没表现出来。周致谦卑的笑道,“小弟只是胡乱写出一些,以备年底去集市上卖,也好赚些银钱贴补家用。呵呵!都是一些难登大雅之堂的对子罢了!”

徐经轻轻点头,不过他是对对子的高手,既然引入了这个话题,岂有轻易放过去的道理?

他随后是朝众人说道,“今日我等相聚实属不易,心情畅快,呵呵!不若我就做出几个对子,大家对上一对,以助雅兴!”

文人雅士聚再一起,喝酒谈天,吟诗作对是常有之事,徐经提出来做对子,范进第一个就响应道,“好!总是玩弄八股文章也有些倦了,不若大家就耍戏一会儿,谁有什么好对子尽管说出来,也好让大家共同观摩学习,开开眼界。”

范进的话音刚落,顾鼎臣也附和起来。

顾鼎臣不善言语,轻易不说话,此时附和,俨然说明他对做对子兴趣之大了。

其余人等怎么能扫了他们的兴致,一时也纷纷响应。

徐经哈哈大笑,道,“既如此,那我就先出一个对子,看诸位谁能对的出来。‘柳线莺梭,织就江南三月景。’”

这只是一个寻常的对子,对起来并不是很难。

众人旋即都做出一副思索之状。

顾鼎臣几乎没有迟疑,便道,“云笺雁字,传来塞北九秋书。”

徐经随后道,“花坞春晴,鸟韵奏成无孔笛。”

话音刚落,还是顾鼎臣对道,“树庭日暮,蝉声弹出不弦琴。”

徐经接连出了两个对子都是顾鼎臣第一个对出,众人不禁齐齐将目光朝他看去。这顾鼎臣果然读书刻苦,心思敏捷。

周致也是吃惊不已,暗暗想道,也难怪顾鼎臣日后能考中了状元,他肚子是真有货呀。朝顾鼎臣投过去欣赏敬仰的目光。

顾鼎臣面色微微一红,似乎有些羞怯,但却兴致不减。

范进当时附和徐经的声音最大,可徐经出了两个对子都被顾鼎臣抢了先,此时不禁有些急了。他五十多岁了虽还是个秀才,但读书甚多,在对对子上也是下过一番功夫。范进急急道,“直夫贤弟,接着出对子吧!”

话未说完,范进便做好了一副抢先的架势。看着范进这副架势,徐经嘴角流露一丝不易察觉的坏笑,心道,范进,呵呵!我出的对子是绝不能让你对出的。

微微沉思,徐经便说道,“明月照纱窗,个个孔明诸葛亮。”

徐经说完,就微微眯起眼睛,洋洋自得。这个对子在江阴一代是个绝对,迄今还没有人能对的出来的。

徐经和唐寅是至交好友,唐寅虽说现在也只有二十五岁,但早已是举人,在南直隶一代享有盛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素有“风流才子”之称。

若不是近些日子唐寅有事情脱不开身,他也必定会跟随徐经来北方。虽说唐寅和吕行川以及吕行川的那个表弟不相识。

唐寅是对对子的高手中的高手,这个对子就是唐寅所出,可唐寅却没有下联。唐寅俨然是徐经心目中的偶像,唐寅都对不出的对子,在他想来眼前这些人就更不会有人对出了。

果然,徐经这个上联一出口,众人霎时鸦雀无声,都沉浸在思索之中。

这个对子前面部分:明月照窗纱,是写的一种情景,而后面却是暗合前面的情景又出现了一个人名,对起来确实太难。

盏茶功夫,无人吭声。

吟诗作对这样的事情在大明是文人士子的一个重要娱乐项目。可在后世哪里还有这样的娱乐节目,所以周致对对子并没有什么研究。

不过怎么说也是一个穿越众,在后世是知名大学的毕业生,若说徐经说过的前两个对子周致没见过,也对不上来那是情理之中的。

可刚刚这个对子算是古代名对,周致在平时上网的时候就看到过并且留下了印象。这个对子在后世早有人对出来,周致脑海中便旋即出现了三个下联。

不过周致此时并不想出什么风头,也并不想扫了众人的兴致,所以就闷不做声,也佯装做出一副冥思苦想之态。

此时徐经呵呵笑道,“此对甚难,诸位对不上来也无可厚非。”

他的话音刚落,顾鼎臣就说道,“小弟倒是想到了一个下联:龙王举火把,步步照云照子龙。”

周致听后心中一颤,暗道,顾鼎臣真是厉害!

这恰恰是周致后世在网上看到过的一种对法。

徐经登时愣住,慢慢吟道,“龙王举火把,步步照云照子龙!妙对!好一个顾鼎臣啊!”

可让徐经没有想到的是此时范进却捻须微笑道,“老夫刚才也想到了一个下联:青书明正史,人人子义太史慈。”

范进吟罢,面露喜色,却又故作矜持,那副模样甚是可笑。

徐经此时彻底被震慑住了,这可是唐寅兄的绝对呀,如何到了这里,就让他们给对上了。顾鼎臣对出来也就罢了,可这老范进缘何也这般厉害?

扫兴!真是太扫兴了!

难道我徐经就让范进等人得意了吗?

当然不能。

徐经干笑着赞叹了几句,最后却又是将目光落在周致身上,道,“周致贤弟经常写些对联,想必也能对的上来吧?”

他这分明是在挑衅,想难为住周致寻回颜面了。

第一百章 寂寞寒窗空守寡(求推荐)

徐经动不动就针对周致而来,让周致心下不禁有些恼火。暗道,徐经,难道我得罪你了吗?考较那过目成诵可是你逼我的,你写出一手好字,难道我周致也能写出好字来就不行了么?

你堂堂一个举人和我这样一个白身,一个微不足道的乡下小角色较劲,你未免也太掉价了吧?

岂止是周致,就是连吕行川伍文定等人都感觉徐经这样做有些过分。有心劝阻徐经,可徐经此时却是一脸笑意,似乎只是随口问问的样子,好像浑不在意似的,众人也就暗自摇头,并未说话。

周致谦卑道,“小弟确实也想到了一个对子。”

他说的轻描淡写,云淡风轻,可让徐经听了差点儿背过气去。

今日是怎么了?我出的可是江阴的绝对呀,顾鼎臣和范进都是秀才,他们对上来也就罢了,你周致一个白身,并且刚刚读书三个月也能对上来。而且又是在他们两人已经对出了的基础上想出来的第三个。这……这也太离谱了吧?还让不让我徐经活下去,我徐经的颜面何存啊?

他心下顿时狂躁不安,可还是强作笑颜道,“周致贤弟既然对上了,那就不妨说出来让诸位听听。”

周致随后道,“寒霜袭劲松,株株壳寒(可汗)铁木真(针)。”

“妙!对的妙!”范进和伍文定立时拍手赞叹。

的确,如果说顾鼎臣和范进对上来的下联不差,那周致对的这个下联更是上佳。徐经的上联总体看是文人眼中看到的月光照射窗纱之上的局部静谧之美。

周致对出的下联却是用军事家的眼光看到寒霜袭击大地,漫山遍野的劲松被寒霜所袭之全局的宏大场景。

上下联遥相呼应,可谓绝配。

周致可谓一句惊人,徐经呆愣了良久,那容光焕发之态消失殆尽,精神随之萎靡下来。

不料周致却笑道,“直夫兄,小弟也有一个上联,不知诸位能否对的上?”

“说来听听!”徐经精神一震,忙道。

在他想来,他是对对子的个中高手,若是能对的上周致所出的对子,也算是能找回些颜面。

周致随口道,“寂寞寒窗空守寡。”

徐经略略思忖,道,“这对子出的好!”

的确,从偏旁部首的角度看,七个字都有宝盖,那么所对出的下联也就要有个讲究了,必须有相同的部首,还需要有字面上的意义。

徐经越发觉得周致与常人不同,周致虽现在还只是个白身,但在座的诸人中在徐经看来周致应该才是最为博学,也应该是最为有前程的一个。

别看周致现在对八股制艺之类的还不懂,但依周致的聪明和那过目不忘的本领,学习八股制艺那应该是非常简单的事情。

是我当初小觑了此人呀,徐经暗暗叹息。

若是能对出周致出的这个对子,倒是能挽回几分颜面。徐经不敢懈怠,急忙稳定心神思索起来。

顾鼎臣早已皱起眉头陷入了深思。其余诸人也是一脸思索之状,唯独范进面露喜色,此时他对周致是万般敬佩。周致小兄弟大才呀,稳重老练之余却也不乏心智,就周致这样一番心机,呵呵!徐经不会是他的对手。

在范进想来,周致既然做出了这样一个上联,那是很有把握能断定徐经对不上来的。所以范进现在几乎连想都不想了,他知道以他的学识,想也是空想,不会有结果的。

七个字偏旁部首相同,这哪里去凑七个字呀,还要保证有一定的字面意义。

果然一炷香的时间过去,没有人吭声。

其实周致出这个对子也只是想让众人费费脑筋,并不是真的想难为住众人。尤其是徐经,虽说徐经屡次刁难自己,但毕竟他远道而来,是吕行川的朋友,但能给他留几分颜面还是要留下几分的。

周致若真想难为住众人,要徐经的好看,那历史难对“烟锁池塘柳”便是要说出来了。

那个对子后世在网上倒是有几个对法,可此时的大明人断然不会对出。

徐经虽说是个中高手,顾鼎臣才思也甚为敏捷,怎奈又是一炷香的光景过去,都是脸色涨得通红,却是无人对出。

周致笑道,“大家不要对了,呵呵!其实这个对子也是小弟从别人口中得来,想当年黄观苦思几日都未能解答啊,所以这个对子迄今还无人对出,算是一个绝对吧!”

他这自然是信口胡诌了。

黄观是谁?是明朝历史上第一个连中三元之人,当然了后来被永乐皇帝除名了,故而在大明历史上仅剩下一个连中三元之人商辂。黄观何时对过这样的对子,自然无从考证,不过此时周致这样说,倒是给众人留了颜面。

吕行川笑道,“呵呵!既是黄三元都对不上来的对子,我等在这里也就不要胡劳费神了。周致贤弟,不是为兄说你,出这样的对子让诸位来对可是不妥啊!”

周致笑道,“这个对子小弟思索了好几年都没个结果,其实小弟是想让诸位哥哥帮着小弟想想哩!”

他这样一说,立刻将刚才尴尬的气氛缓解。原来周致并不是想难为众人,而是向大家求教的。尽管说没有人对的上来,但面子上也并没有什么影响。

只有徐经通红着脸,似乎很是不悦,不过他还在极力的发动大脑,寻思着下联。

范进暗暗朝周致挑起大拇指,不得了,周致兄弟非但才思敏捷,还很会做人呐!

徐经又想了一会儿,终究是对不上来,也就只好作罢。将这上联“寂寞寒窗空守寡”牢记于心,回家之后去难为他那些在一起混的文人雅士了。

尤其是要难为难为唐伯虎。唐伯虎这阵子可是够狂妄了,总以为没有他对不上来的对子,只有他难为别人的份儿,却是没有别人难为他的道理。

冬季里白天很短,转眼天色便暗淡下来。

大家又是围桌共进晚餐,气氛便又为之活跃起来。周致和顾鼎臣还有伍文定的关系就越发紧密了,可和那徐经却只是表面上的客套。周致能清晰的感觉出徐经是对自己心存芥蒂了。

周致虽不想得罪徐经,但事不由己,谁又能左右的了呢?

一夜里,大家又是高谈阔论,自然是大家向徐经请教的多。徐经侃侃而谈,不无炫耀的又是给众人讲解了很多作八股文的疑难。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徐经伍文定顾鼎臣这次来北方主要是拜望吕行川的表弟,顺道来看望一下吕行川。眼看年底,三人不敢过多耽搁,第二日一大早,他们三人便要离开。

吕行川、魏好古、范进和周致在大门口拱手相送,他们说好日后要书信往来,随后上了马车踏上了归程。

马车渐行渐远,四人站在大门口又凝望了好大一会儿,这才返回院中。

四个人没有看到的是在不远处的一条小路上,一辆马车正停在那里,车帘微微撩起,里面两人正冷着双目看着他们,那目光中充满了羡慕嫉妒,更多的是则是恨意。

第一百章 再打脸

徐经动不动就针对周致而来,让周致心下不禁有些恼火。暗道,徐经,难道我得罪你了吗?考较那过目成诵可是你逼我的,你写出一手好字,难道我周致也能写出好字来就不行了么?

你堂堂一个举人和我这样一个白身,一个微不足道的乡下小角色较劲,你未免也太掉价了吧?

岂止是周致,就是连吕行川伍文定等人都感觉徐经这样做有些过分。有心劝阻徐经,可徐经此时却是一脸笑意,似乎只是随口问问的样子,好像浑不在意似的,众人也就暗自摇头,并未说话。

周致谦卑道,“小弟确实也想到了一个对子。”

他说的轻描淡写,云淡风轻,可让徐经听了差点儿背过气去。

今日是怎么了?我出的可是江阴的绝对呀,顾鼎臣和范进都是秀才,他们对上来也就罢了,你周致一个白身,并且刚刚读书三个月也能对上来。而且又是在他们两人已经对出了的基础上想出来的第三个。这……这也太离谱了吧?还让不让我徐经活下去,我徐经的颜面何存啊?

他心下顿时狂躁不安,可还是强作笑颜道,“周致贤弟既然对上了,那就不妨说出来让诸位听听。”

周致随后道,“寒霜袭劲松,株株壳寒(可汗)铁木真(针)。”

“妙!对的妙!”范进和伍文定立时拍手赞叹。

的确,如果说顾鼎臣和范进对上来的下联不差,那周致对的这个下联更是上佳。徐经的上联总体看是文人眼中看到的月光照射窗纱之上的局部静谧之美。

周致对出的下联却是用军事家的眼光看到寒霜袭击大地,漫山遍野的劲松被寒霜所袭之全局的宏大场景。

上下联遥相呼应,可谓绝配。

周致可谓一句惊人,徐经呆愣了良久,感觉像是被狠狠打了一次脸,那容光焕发之态消失殆尽,精神随之萎靡下来。

不料周致却笑道,“直夫兄,小弟也有一个上联,不知诸位能否对的上?”

“说来听听!”徐经精神一震,忙道。

在他想来,他是对对子的个中高手,若是能对的上周致所出的对子,也算是能找回些颜面。

周致随口道,“寂寞寒窗空守寡。”

徐经略略思忖,道,“这对子出的好!”

的确,从偏旁部首的角度看,七个字都有宝盖,那么所对出的下联也就要有个讲究了,必须有相同的部首,还需要有字面上的意义。

徐经越发觉得周致与常人不同,周致虽现在还只是个白身,但在座的诸人中在徐经看来周致应该才是最为博学,也应该是最为有前程的一个。

别看周致现在对八股制艺之类的还不懂,但依周致的聪明和那过目不忘的本领,学习八股制艺那应该是非常简单的事情。

是我当初小觑了此人呀,徐经暗暗叹息。

若是能对出周致出的这个对子,倒是能挽回几分颜面。徐经不敢懈怠,急忙稳定心神思索起来。

顾鼎臣早已皱起眉头陷入了深思。其余诸人也是一脸思索之状,唯独范进面露喜色,此时他对周致是万般敬佩。周致小兄弟大才呀,稳重老练之余却也不乏心智,就周致这样一番心机,呵呵!徐经不会是他的对手。

在范进想来,周致既然做出了这样一个上联,那是很有把握能断定徐经对不上来的。所以范进现在几乎连想都不想了,他知道以他的学识,想也是空想,不会有结果的。

七个字偏旁部首相同,这哪里去凑七个字呀,还要保证有一定的字面意义。

果然一炷香的时间过去,没有人吭声。

其实周致出这个对子也只是想让众人费费脑筋,并不是真的想难为住众人。尤其是徐经,虽说徐经屡次刁难自己,但毕竟他远道而来,是吕行川的朋友,但能给他留几分颜面还是要留下几分的。

周致若真想难为住众人,要徐经的好看,那历史难对“烟锁池塘柳”便是要说出来了。

那个对子后世在网上倒是有几个对法,可此时的大明人断然不会对出。

徐经虽说是个中高手,顾鼎臣才思也甚为敏捷,怎奈又是一炷香的光景过去,都是脸色涨得通红,却是无人对出。

周致笑道,“大家不要对了,呵呵!其实这个对子也是小弟从别人口中得来,想当年黄观苦思几日都未能解答啊,所以这个对子迄今还无人对出,算是一个绝对吧!”

他这自然是信口胡诌了。

黄观是谁?是明朝历史上第一个连中三元之人,当然了后来被永乐皇帝除名了,故而在大明历史上仅剩下一个连中三元之人商辂。黄观何时对过这样的对子,自然无从考证,不过此时周致这样说,倒是给众人留了颜面。

吕行川笑道,“呵呵!既是黄三元都对不上来的对子,我等在这里也就不要胡劳费神了。周致贤弟,不是为兄说你,出这样的对子让诸位来对可是不妥啊!”

周致笑道,“这个对子小弟思索了好几年都没个结果,其实小弟是想让诸位哥哥帮着小弟想想哩!”

他这样一说,立刻将刚才尴尬的气氛缓解。原来周致并不是想难为众人,而是向大家求教的。尽管说没有人对的上来,但面子上也并没有什么影响。

只有徐经通红着脸,似乎很是不悦,不过他还在极力的发动大脑,寻思着下联。

范进暗暗朝周致挑起大拇指,不得了,周致兄弟非但才思敏捷,还很会做人呐!

徐经又想了一会儿,终究是对不上来,也就只好作罢。将这上联“寂寞寒窗空守寡”牢记于心,回家之后去难为他那些在一起混的文人雅士了。

尤其是要难为难为唐伯虎。唐伯虎这阵子可是够狂妄了,总以为没有他对不上来的对子,只有他难为别人的份儿,却是没有别人难为他的道理。

冬季里白天很短,转眼天色便暗淡下来。

大家又是围桌共进晚餐,气氛便又为之活跃起来。周致和顾鼎臣还有伍文定的关系就越发紧密了,可和那徐经却只是表面上的客套。周致能清晰的感觉出徐经是对自己心存芥蒂了。

周致虽不想得罪徐经,但事不由己,谁又能左右的了呢?

一夜里,大家又是高谈阔论,自然是大家向徐经请教的多。徐经侃侃而谈,不无炫耀的又是给众人讲解了很多作八股文的疑难。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徐经伍文定顾鼎臣这次来北方主要是拜望吕行川的表弟,顺道来看望一下吕行川。眼看年底,三人不敢过多耽搁,第二日一大早,他们三人便要离开。

吕行川、魏好古、范进和周致在大门口拱手相送,他们说好日后要书信往来,随后上了马车踏上了归程。

马车渐行渐远,四人站在大门口又凝望了好大一会儿,这才返回院中。

四个人没有看到的是在不远处的一条小路上,一辆马车正停在那里,车帘微微撩起,里面两人正冷着双目看着他们,那目光中充满了羡慕嫉妒,更多的是则是恨意。

第一零一章 组建文会

吕行川周致等人刚走到院中,范进就笑道,“周致贤弟,今日你可是大出风头哩!

总算让徐经那小子知晓了我等的厉害!哼!一个举人有何狂傲的?”

吕行川其实早已看到,徐经临走之时对周致都有些不理不睬,很是冷淡,显然是和周致之间有了隔阂。

他便说道,“徐直夫的确有些傲气,不过其人也是真有才学,我等实不如他。若不然也不会连个举人也考不中呐!唉!说起来还是我无能啊,至今还是个老童生!”

范进没成想只是一句话便勾起了吕行川的烦心事,急忙转移话题道,“周致贤弟,快快说说你那对子的下联吧,老夫眼见徐直夫对不上来,心里那个舒坦就甭提了。”

周致脸色微红,这个范进真是老成精了,没想到他早已钻进了自己的心里,知道自己是有下联的。

稍稍沉默了一下周致便道,“其实下联真是有的,也是小弟从别人口中得来。有人对‘惆怅忧怀怕忆情’,小弟倒是觉得‘俊俏佳人伴伶仃’更为好一些!”

其实类似这样的下联还有几个,只不过周致此时倒不能全部说出。

“呵呵!好,‘俊俏佳人伴伶仃’对得好。周致贤弟,老夫真是服你呀!”范进笑呵呵的竟然朝周致深鞠一躬。这让周致如何承受的起,慌忙将他搀住。

一旁的吕行川和魏好古也是啧啧赞叹,暗道周致的才学不浅。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周致总是说听别人说起,这附近乡野哪里有多少有学问的人?这只是周致的自谦之词罢了。

周致虽然读书还不多,但思维敏捷有目共睹。他现在又每日在写对联,想来周致琢磨出这样的对联虽说有些稀奇,但却也在情理之中。

四人慢慢走入书房坐定,吕行川忽而感慨道,“此次和徐直夫三人聚会,真有茅塞顿开之感。我们北方的确比不得南方,南方富庶人口密集,读书人遍地都有。可我们北方却是地广人稀,在这四里八乡寻几个读书人很是不易。”

魏好古道,“行川兄莫不是想多多联络一些读书人,大家时而凑在一起多多研究学问?”

“嗯,这个想法早已有之,所谓’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总是不如几人多多研讨来的便当。”吕行川道,

“呵呵!行川贤弟这个想法不错,那我们就当下行动便是,就组织起一个文会来。秀才举人,童生也可。”范进急急道。

看来他对这样的文人聚会也非常喜欢。忽而看到了周致,又补充道,“像是周致贤弟这样才思敏捷的白身亦要吸收。”

“事情是好的,可终归在我们附近寻不到几个人呐!”吕行川又是叹道。

范进略微想了想道,“如何就寻不到人了,眼前我们不是四个人吗?高昌镇上还有一个秀才冯茂和老夫关系不差,他也可以算上一个。召庄的邱浩岚邱秀才刚过三十岁,才学也是不小,他也可以算上一个。

还有白岳村岳家的岳书震虽还是个童生,但老夫听说他也是敏而好学之辈,也可算一个。

呵呵!至于高昌镇程珂程大举人的四公子程定邦年方十七,也考中了秀才,有‘庆都神童’之称,但老夫向来不喜那程大举人,那程定邦也是孤傲的很,老夫看他就算了吧!”

范进说到这里,稍微停顿了下,饮茶了一口茶接着说道,“如此算下来,其实就有七八个人之多了。况且我们组织起文会来,附近乡野读书人定会趋之若鹜,就怕到了那时你这吕家盛不下喽!”

吕行川平时很少出门,只在家里闭门读书。和附近乡野的读书人接触的很少,听范进说起他和他们很多都相识,不由的面色一喜。

周致听闻范进说起附近乡野竟有这么多读书人,也是心里欢喜。毕竟自己要走读书科举之路,从现在开始多结交上几个朋友对日后是大有裨益的。

所以周致也赞成的说道,“既是要组建文会,那就几位哥哥多多费心,小弟虽读书不久,但这个文会是必须要参加的。”

魏好古接过话头,说道,“附近乡野读书人虽不少,但终归没有大名气之人,就是连个普通的进士也是没有呐!据我所致,这些年来庆都县还没出过进士哩!”

范进笑道,“呵呵!好古贤弟且莫这样说话,虽说我庆都县小,这些年未出过进士,但只要是我们的文会做大了,那附近县里的读书人也定会召拢而来。

庆都县虽没出过进士,但离我庆都县不出两百里的礼县却是进士不少,像礼县的冯家、张家、韩家、刘家都是进士大户,还有万县的张家,以及定州的刘家,这些家族非但是进士大户,还有好多在京城或各地为官呐!真若是和他们结识了,我们这些人日后想不发达都难。”

“好像还有博野的刘家,范兄可是没有提起呦!”魏好古嘴角带笑,很有意味的说道。

“呵呵!那博野的刘家就不要提了,单是出了一个刘棉花,这样的家族我们就不能结交了。”范进正色道。

他口中的刘棉花自然指的是成化年间“纸糊三阁老”中的刘吉了。“刘棉花”是时人送给刘吉的雅号。何意?棉花者,不怕弹也!

此时刘吉已死去三年,但刘吉的臭名声却还在广泛流传。这家伙官至大学士,内阁首辅,可却尸位素餐,精于营私,整日屁事不干。

刘吉算是近些年来保定府出的最大的官了,他的名声虽臭,人也死了,但在朝堂上却还有一定的影响力。而且博野的刘家因刘吉而壮大,这些年出的读书人非常之多。

像是庆都县相邻的这些县有这么多读书的大家族,周致却不知晓。今日听了,真是开阔了眼界。同时也更加坚定了他读书科举的决心。

周致忽而心中一动,问道,“范兄知晓如此多的读书大家族,可曾听说过唐县的寇家?”

第一零二章 不识好人心?

范进当即笑道,“老夫自然听说过唐县寇家。唐县寇家确是世家大族,不过周致贤弟可是有所不知,寇家现下却没有读书之人。

说来唐县寇家因永乐年间出了个寇深,初充郡佯生,后来生补了太学士,而后寇深又是多处为官,他善于审断疑狱,而有了“寇神明”之称。在唐县,保定府甚至在正统景泰时期的朝堂上都名气甚大。。

可这之后的寇家却不再读书,而是走了尚武的路子。现今寇家的寇大刚是倒马关千户所的千户,倍受朝廷重视。

据老夫所知,寇大刚有一子一女,儿子名叫寇通,那寇通年方二十便做了百户,在唐县当地名气不小,也算是少年英武。

寇大刚的女儿嘛,老夫倒是也曾听闻过。她那女儿名叫寇沛涵,生的模样甚是俊美。不过那寇沛涵虽是娇生惯养的女子,但也习练武艺,能射得一手好箭,有百步穿杨神射手的美誉。”

周致要扫听的便是这个结果,至于寇家是不是读书人家,周致并不关心。他关心的是唐县寇家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家族。

这下清楚了,那美貌女子无疑叫寇沛涵,是正宗的名门之后。

周致这样想着,不禁眼神有些呆板,范进笑道,“怎么?莫非周致贤弟认的那唐县寇家,若是和这样的大家族相识,也是我等的荣幸啊!”

周致面色不由得一红,慌忙摆手道,“哪里?小弟如何会认得那样的大家族。小弟最远的地方就是去过高昌镇了,对这外面所知甚少,只是好奇而已。”

范进才呵呵的笑了几声,没有追问。

四人又在书房一阵闲聊,最后定下来这文会之事就由范进慢慢去招揽人。这样的事情终归是急不得,所招揽的人必须要有才学,更重要的必须要志同道合。

之后,吕行川等人又问到了周致现下读书的进程,周致说只有一册《礼记》尚未读完,三人都是惊讶不已。这读书的速度也是太快了。随后又是想到周致有过目成诵之能,这样读书神速自也在情理之中。

周致又从吕行川家借了一些书册,有四书五经的各种注解,还有《孝经》、《左传》、《公羊传》、《谷梁传》之类的。这些书自然不需要背诵,但也必须要熟读。涉猎广泛了,日后做八股文才可信手拈来。

反正吕行川家藏书甚多,周致愿意借多少便借多少,吕行川都是十分乐意。

在吕行川家吃罢了午饭,周致将书册用包裹了,提着回家。

此时日头正旺,虽是腊月里的天气,身上却暖洋洋的。

周致出了舒吕村刚刚走上通往白岳村的官道,对面行来一辆马车,看样子是向高昌镇行去,周致便向路边闪了闪。不料马车却突然停在周致身边,随后从马车上跳下一个身着长衫,外面套着一件羊羔皮黑色布面大袄的人。

此人生的鼻直口方,相貌周正,周身透出一股文气,头上戴着一顶崭新的方巾,显然是秀才。他个头不算高,比周致要矮一些,年龄和周致相仿。

那人向前走了两步,朝周致喝道,“你就是白岳村的周家小子周致吧?”

这样一个很文气的秀才说话却很是蛮横,周致不禁一愣,但还是说道,“不错,我叫周致,不知这位兄长有何事?”

那人脑袋一扬,微微眯起眼睛,道,“何事?自然是有事了。你可能还不知道本少爷是谁吧?”

他张口就是本少爷,显然来者不善,但周致还是耐着性子说道,“恕小子眼拙,小子真不认识这位兄长。”

“哼哼!告诉你也无妨,本少爷便是‘庆都神童’程定邦。”程定邦一脸神气,傲气十足的说道。

刚在吕行川家里,范进就曾提起过这个“庆都神童”程定邦,十七岁便考中了秀才。

范进说他狂傲得很,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不过这家伙俨然不像是他那个哥哥程定业一样,动不动就将他老子程珂提出来说事。看来他是感觉他名气很大,根本就不用拉起他老爹程珂的虎皮了。

周致心下这样想着,虽对程定邦十分不喜,但还是感觉没必要得罪了他,便急忙拱手道,“原来是神童程秀才呀,失敬失敬!”

程定邦十分不屑的撇了撇嘴。

看到了他这副模样,周致就想起陈文举来,这家伙俨然和陈文举一个德行,只不过相貌要比那陈文举周正的多。

程定邦冷着脸说道,“周致小子,听闻这两日里吕行川家里来了贵客,都是江南的才子,有秀才,也有举人,就是连那高昌镇上的范进范老狗也被他请了去。

哼!怎么说那范进也是秀才,去了也就去了。

哎呦,我就纳闷了,你说你周致是个什么鸟?一个乡下的穷鬼才读了几天的书,有什么学识,也跟着去凑什么热闹,你难道就没有一点儿羞耻之心吗?”

程定邦出言不逊,周致火气上涌,旋即就冷下脸来,道,“程定邦是吧?我周致读几天书去凑热闹,想来不关你屁事吧?难道碍着你蛋疼了?”

程定邦当即怒道,“乡下穷鬼果然说话粗鲁,本秀才不是为你好吗?

本秀才看你冬天里种出来的蔬菜不是很好吗?虽说价钱贵一些,但终究很新鲜,你好好种你的菜你家的日子不是会越过越好吗?

整日和他们鬼混,难道能混出个名堂来?只能耽误了你家过日子不是?

本秀才听我那陈文举贤弟说你还想考个什么秀才,举人啥的?那样的春秋大梦也是你能做的?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呐!”

周致双目一寒,道,“我今日就告诉你这个庆都神童,我不但要种好菜,还要考秀才、考进士,就是要做这样的春秋大梦。”

程定邦哑然失笑,道,“哎呦!行!有志气,本神童就看着你哪一天能考中个秀才。

陈文举说的不差,你小子就是不知道个天高地厚,还嘴巴硬,心野。你天生做庄稼汉的命,硬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对了,后年开春就有一次小考,本神童等着看你能考个秀才出来不?”

说罢,再也不理会周致,径自上了马车,那马车便扬长而去。

周致今日本来心情无比舒畅,却突然蹦出来程定邦这样一个事儿逼让他窝了一肚子火。这程定邦和陈文举是一类货色,俨然都是见不得别人好的龌龊小人。周致不禁朝着那远去的马车狠狠瞪了几眼,旋即却心情舒展了。

燕雀焉知鸿鹄之志,像程定邦这样的小角色算个屁呀,和这样的人生气太不值得了。

不过,后年小考必须要先考出个秀才出来。

周致旋即提着沉重的包裹,大踏步回家。

程定邦上了马车,朝车上的陈文举和李顺笑道,“文举贤弟,看到了吗?刚才我可是把那崽子气的不轻。不过看那崽子确实像有些志气的模样,我等可不能小觑了他,尤其是你文举贤弟,这书可是要抓紧读呐!

且不可让那小子真考中了秀才,反倒你考不中!”

第一零三章 再见王鼎

老爹周铁本在田间的大棚忙碌的不亦乐乎,可第二日一大早回家发现周致一夜未归,不禁提心吊胆,万分担心起来。

可听娘亲周何氏说是被舒吕村的群长吕行川请去,不禁又喜不自胜起来。儿子周致竟和群长的这样的官都有了来往,看来周家这日后的出头要着落在周致身上无疑。

周致光耀门楣,周家祖坟上冒青烟,那是迟早的事情了。

所以在周致归家后说,明日他要去镇上卖第二茬韭菜和写出的那上千副对联时,老爹周铁的那张黑脸旋即便阴沉下来。他甚是严厉的说做小商小贩之类的事情日后周致可是做不得了。周致只可在家安心读书,卖菜卖对联的事情交给他一个人即可。

周致却笑道,“爹爹自然能卖菜,可是这卖对联的事情爹爹却做不来。爹爹不识字,如何卖对联呀?”

一句话将老爹周铁噎住,他旋即想了想也是这样一个道理。无可奈何,最后只得同意他和周致两人一起去到镇上卖。

小弟周少成却绷着小脸也说要跟着去。小弟周少成可谓老爹周铁的心尖儿宝贝,周铁无奈最后也只得答应下来。

这样第二日,父子三人早早起身,浑身穿的暖了,便推上那辆破旧的小推车,满载着韭菜和对联去往镇上。

年底了,高昌镇这个本就很繁华的镇子更加热闹起来。

因为一个月前周致在镇上卖过新鲜蔬菜,此时韭菜的定价在两百文钱一斤,卖的倒也迅速。

两百文一斤韭菜,让老爹周铁直吸冷气,心里直泛嘀咕,“这……这卖的也太贵,儿子周致也太黑了吧?”

可当看到还是很多人来买,又是见到了那沉甸甸的铜钱,周铁也就心安下来,管他呢?多贵都有人买就成,谁还嫌银钱扎手呀?

至于对联,有那稍稍读过些书的人看到周致写的字,甚是俊秀漂亮。对联都是一些什么“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五福临门家业兴,四季平安人和顺。”,“阖家欢乐迎富贵,心想事成百业兴。”之类的喜庆之词,更是让人喜欢,很快便有人开始买走。

做买卖就是这样,一旦开了张,往往之后的人会络绎不绝。

过年贴春联的习俗早已有之,但凡是家里的每一个门户都要张贴上一副,所以买春联的人买的时候就不仅仅是一副,而是有多少门口就买多少,这样算下来,对联一日也能卖出两三百副。

不过这可是让高昌镇上的几个秀才包括范进在内,都狠狠的失落了一把。有了周致这些春联,谁还提了礼品去央他们写呀?好在范进家境不差,也就和周致嘻嘻哈哈的笑闹一番过去了。

本来以为小弟周少成跟来就是凑热闹的,没想到这小家伙吆喝的非常利落,一张小嘴巴巴的还非常会说话,最重要的是小弟周少成的算数能力还非常强。

虽说周致早已发现周少成有这样的天赋,可一个才不足七岁的孩子,竟然对数字这般敏感,账目如此清楚,让周致还又是着实惊讶了一番。

周致当即便产生了一个想法,小弟周少成不想读书,那干脆就再过上一两年,待到小弟的年龄稍稍大些,给他寻一个能学账目的铺子,好好学习一下,日后倒是可以做个账房先生之类的,也算谋到一个出路。

有了老爹周铁和小弟赵少成的帮助,做这样的小贩快乐了很多,同时卖出的韭菜和对联也多上了很多。

这样下来,到了腊月二十五,韭菜和对联就全部卖完。父子三人忙碌了差不多十天,又有了近七十两银子的赚头。

算上家里娘亲周何氏保管的五十多两银子,周家的银子俨然有一百二十几两了,这在白岳村可不能算是中等之家,俨然步入了富户的行列。

老爹周铁喜的合不拢嘴,腰板更是挺的笔直,见人总是乐呵呵的,说话也瓮声瓮气,底气十足了。

马上要过年,父子三人在镇上买下了三十斤的猪肉还有一些日常用度,豆腐也要来上几十斤,反正都不算贵,这些年货都算下来也不过才花去了不到一两银子。

周致买了两大包李记糕点,小心的放在了小推车上。李记糕点算是高昌镇上最好的糕点了,吃起来香甜绵软,回味无穷。

他是打算给吕行川的父亲吕秋山和老秀才王鼎送去。

过年了,这两家是必须要拜望的,人不能没有良心呐!

吕行川对周致自不必说,那老爷子吕秋山对周致也是分外看重,每一次都把救命恩人挂在嘴边,对周致是从心眼里热乎。况且周致现在读的那些书都是从吕行川处借来,这份恩情可是不能忘的。

老秀才王鼎因为借给了周致书册,招来了恶贼上门,逼迫着他将全部藏书都付之一炬。他对周致也是十分看重,这份恩情自然也不能忘。

父子三人满载着年货回到家中,娘亲周何氏和姐姐周绿云忙着炖肉,炸豆腐,蒸馒头等等,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忙的不亦乐乎。

周致则提着糕点分别去吕行川和王鼎家拜望。

老秀才王鼎虽说前些阵子焚书对他的打击很大,但终归是过去了,现在俨然又精神焕发。见周致进院,慌忙将周致迎入屋中。

周致这些天来的表现王鼎在暗处十分关注,尤其是得知周致竟和舒吕村的吕家,还有镇上的范进魏好古等秀才有了来往,成了朋友,王鼎分外欣喜。

在王鼎想来,有了吕行川的帮助,周致读书的事儿就再也不用范愁了。那些人虽惹得起自己,但却就是借给他们几个胆子也不敢去招惹舒吕村的吕家。

吕家的背景可是深厚着呢。

王鼎问及了周致现在读书的情况,听闻周致已将四书五经全部读完,已经开始读各种注解以及四书五经之外的各种经史,当即让周致当场背诵了一些其中的篇目,周致都能张口即来,背诵如流,王鼎诧异不已。

暗叹周致日后定能科举成功,白岳村这是要出大才的节奏啊!

王鼎心里高兴了,他的倔脾气也就上来了,正色道,“他们那些人只是不让老夫借书与你,可没说不让老夫教你作文之法。

哼!老夫终归是秀才,量他们也不能将老夫如何了?

周致小子,老夫年后过了正月才开学授课,不若正月里老夫便教你做八股文如何?”

周致闻言,立时欣喜的朝王鼎深鞠一躬,感谢万分。

眼看要该学八股制艺了,读书可以自学,可这做八股文单单是靠自己琢磨,闭门造车,终归不如有个先生直接教授来的便当。

吕行川倒是可以教自己,可整日往吕行川家里跑,总也不是办法,况且吕行川也要读书,积极备考。

王鼎能如此慷慨的要教自己做八股制艺,这绝对是意外之喜了。

第一零四章 马铃薯

田地里的蔬菜大棚现在还不能拆除,虽说年前是卖不成韭菜了,可年后春寒料峭之时,韭菜还能长出一茬。那时候,农人们的新鲜蔬菜自然还不能种出来,周家便可以再去卖些赚取银钱。

所以老爹周铁还十分高兴的每日去蔬菜大棚里守着看管。不过吃饭的时候,周铁却是每日必回家来吃。

他吃饭的时候,新添了个毛病。每日都要让娘亲周何氏给他盛上一大碗黄米南瓜糊糊,然后在上面盖上一层猪肉炖白菜。手里拿着一个白面馍馍,不管多冷的天气都是要去街上蹲着吃饭。

南瓜糊糊和白菜吃下去的很快,可那些肥肉膘却总是翻来覆去的剩着,还有那白面馍馍,也是咬上一两口便也舍不得再吃了。

每次若有邻人能看到周铁吃饭,周铁便喜不自胜。若是蹲了很久的街口,并没有人看到他吃饭,他便甚是沮丧。

周何氏在劝说了几次周铁,没有任何效果后,也便听之任之了。

周致知道老爹周铁的心思,这是苦日子过惯了,现在家里好过了,他是必须要向人显摆的。这也是常理,乡下农人嘛,貌似都有这样的扭曲心理。

周致暗暗想道,周家的日子可不是止于此的,日后还会更加富裕。呵呵!一切都会好的,只不过要慢慢来而已。

欢欢乐乐的过完了年,周致在正月初三便去老秀才王鼎家求教八股制艺。

王鼎倒也不藏私,先是从八股制艺的最基础开始,教给周致如何破题、承题等。他虽是个老秀才,但对八股还是很有研究的。

每日听王鼎教授,周致都有不小的收益。

这样一个月下来,周致对作八股文就有了些诀窍。所谓代圣人立言,这必须要做到深刻理解掌握圣人的思想,真正从圣人的角度出发去写文章。

其实做八股文难在破题,题破的好了,一篇文章的框架和脉络也就十分清楚了。周致又联系徐经所讲的那些做八股文的技巧,将其融会贯通。这样在如何破题上周致便恍惚有了自己的一套思路。

看到周致每日都精进,王鼎更是欣喜,一个月后,王鼎便感觉几乎无可教授了。当然,现在周致还不能做出一篇看过眼去的八股文,这还需要周致日后自己去认真领会揣摩,读更多的书了。

二月,社学开学,王鼎去社学授课了,周致也就不再去王鼎家求教。

在正月里,老爹周铁一个人去镇上卖了几日的韭菜,价钱虽说没有年前的高了,但也能赚些银钱。

周铁现在对周致的读书过分看重起来,每日几乎不让周致参与劳作,只是让他专心读书。

家里的条件好些了,周致也索性就将更多的心思放在读书上,他的记忆能力早已超级强了,眼下读的这些书也无须过多的背诵,这样他读书的速度也就越发的快了。

又去吕行川家一次,还了以前借的所有书册,这次借来了更多的集注和《史记》等经史。《史记》在后世是读过的,现在也不妨在读上一遍,算作一次温习吧!

另外这一次,周致也借来了几册时文集。现在已经开始学做八股文了,必须要读很多的时文,把握更多的技巧。这就好比后世上学写作文的时候,是必须要参考阅读很多的作文书一样。

这一日是二月十一,周致正在家里读书习字,群头王七突然登门。

这家伙自从上次被周致狠狠修理了一顿,每十日里查看官马状况的事情他都不来周家了。反正周家有群长罩着,官马即使出了什么状况,他也是毫无办法的。

王七见到了周致,立即是一副谄媚的嘴脸,笑道,“周致兄弟,今日我过来可不是要查看官马哩,实在是有一件事情要传达给你家。”

这家伙管周致称呼一声兄弟之后,心里就砰砰的跳个不停。群长大人和周致才称兄道弟,他一个小小的群头也称呼周致兄弟,这俨然是高攀了。可是不这样称呼,他还真不知如何称呼周致了。

周致显然不以为意,微微笑道,“群头大人有事请说。”

早已教训过王七,让王七知晓了自己的厉害,此时就没必要对王七冷言冷语了。

眼见周致面带笑容,王七心里美极,慌忙道,“周致兄弟,是这样的,朝廷体恤百姓劳作诸多不易,为百姓们着想,从江南一带引入了一种叫‘马铃薯’的东西,现在就给各村分发下来,要求每十亩田必须要领上五斤种植下去。

朝廷对这事抓的紧,要求官府必须要将马铃薯送到各村,必须要通知到每一个农户,我这便是挨家挨户来通知了。

我本是想给周致兄弟家送过来的,可那官府的差役不允,所以还要烦劳周致兄弟现在就去高昌镇领上一趟。”

周致微微一愣,土豆这玩意终于出现了。没想到还是恰巧赶在了自己穿越之后的这个当口。这玩意可是不差,既可做菜,又是可充饥,周致旋即点头道,“行!我这就去领!”

王七点头点头哈腰的又冲着周致笑了笑,这才和周致告辞而去。王七刚走,老爹周铁便从田间的蔬菜大棚回家,见到了周致便急急问道,“小致,那马铃薯是个甚玩意儿?官府还强令让种下去。”

他俨然把周致当成了无事不通之人。

周致自然十分熟悉马铃薯的重要,可现在还不好和老爹周铁说的多了,便说道,“想来官府让种下去,必定是好的。爹爹,孩儿这便去领了!”

周致说完大步走向院外。

周铁在周致身后喊道,“小致,你如何能去?这样的事情还是爹去,你在家好好读书才是!”

“去趟镇上耽误不了多少工夫的!”周致说着,早已远去。

白岳村早有很多人家得了群头王七的通知,此时便有很多人议论纷纷的出了白岳村,沿着那条笔直的官道朝着高昌镇涌去。

因为南方早已大面积种植马铃薯成功,弘治皇帝对马铃薯在北方的推广种植就非常重视,内阁首辅徐溥和户部尚书叶淇更是亲历亲为,严令北方诸州府必须要将马铃薯分发至民户手中。

朝廷重视了,庆都县衙自然不敢怠慢,将上万斤马铃薯运到了高昌镇。

周致随着众人很快赶到高昌镇,此时早有各处的群头群长或是族长,村正里正之类的人物在按照各户的田亩发放,就是连对群头的各项事务都不太热衷的吕行川赫然也在其中。

周致便主动上前和吕行川打过招呼,有了吕行川的帮助,周致很快便领到了自己家的马铃薯。

周家有田八亩,自然只能领到四斤马铃薯。掂量着手里盛着马铃薯的布口袋,周致看着众人积极踊跃的领着马铃薯,周致暗暗想道,现在若是种下这土豆,六月便可收获。八月再种下去,十一月又可收获,这样算下来,一年倒是可以种上两季,虽说现在领的种子很少,但到了十一月,估计整个庆都县出产的土豆可就要太多了。

这样想着,周致的嘴角不禁流露一丝欣喜的笑容,眼睛也越发亮了起来。

第一零五章 天火?

虽说周致已十六岁,长成了大人,应该成了家里的主要劳动力,可是现在老爹周铁对周致的读书非常看重,尽量不会安排周致去劳作了。

天气渐渐回暖,蔬菜大棚眼看也就不能再种。冬季里种植蔬菜大棚的确是赚了些银钱,让周家的日子一下子就步入了小资的行列。

但终归钱是有限的,这样坐吃山空终归不行。所以周致就需要再想一些发财的门路,哪怕是极其简单的门路,也好继续赚些银子,维持着家用。

曾经想到制作牙刷牙膏或是肥皂之类的,但那玩意儿终归是小东西,也需要很多的材料,对白岳村这样的小乡村来说,显然并不是很适合。

现在有了土豆,周致便想到了做粉条、粉丝之类的。

他后世小时候生活在农村,见过人做粉条,工序并不是很复杂,想来等着庆都县的土豆大丰收之后,周致就让老爹雇佣一些人手做粉条来卖。

当然了,做粉条粉丝那样的事情也不会维持长久,毕竟大明朝的人并不愚笨,他们也会很快从周家学会技术。不过周家先行了一步,必定会获利不少,同时也积累一些初始的资金,而后再谋求更大的生财之路。

明年开春就有小考,看上去好似时间不短,但在此期间还需要读更多的书,多加练习写好八股文。

别人用十年的光景读书才有可能在院试中考上个秀才,周致只有一年的时间,虽说周致有后世的基础,更有过目成诵之能,但难度也是颇大的,所以读书学习还必须要抓紧。

在随后的日子里周致让老爹拆除了蔬菜大棚,抓紧种上了土豆,便不再过问田里的事情,一心闭门读书。

在遇到疑难之时,去舒吕村找吕行川请教。反正吕行川解决不掉的还有范进魏好古。

吕行川想组织起的文会,范进正在积极奔走,召拢附近乡野的读书人。

这样平静的日子一下子就过去了五个月,转眼到了六月间。

小冰河天气虽说从这时候就出现了端异,但今年的六月似乎比往年还要热一些。

这一日吃了午饭,周致正在后院的一棵大柳树下纳凉读书,范进突然满脸惶急的跑了进来,进了院里就急急的喊道,“周致贤弟,周致贤弟,可是不好了,出大事了!”

范进几乎没来过自己家,印象中这还是第一次,他今日如此焦急,周致不敢怠慢,急忙从后院跑过来,问道,“范兄,出了何事?”

范进呼呼喘息着说道,“周致贤弟,这回可是出大事了。那高昌镇上的胡家是不是你们家的亲家?”

周致点头,道,“胡家是我姐姐未来的夫家,今年冬季就准备过门的。怎么?莫非是他们家出事了?”

“正是胡家,我早已听闻胡家和你们周家是亲家,这才匆匆从高昌镇上跑了来寻你。那胡家是高昌镇上的小户人家,在镇上开了一家不大的丝绵铺子,日子倒也过的安稳。

可就是在昨夜,胡家的那丝绵铺子突然失火,大火将那铺子全都烧了,此时俨然成了一堆瓦烬。”范进说道。

范进的嗓门不小,惊动了正在屋里歇息的娘亲周何氏和姐姐周绿云。

她们二人急急的跑了出来,又是朝范进详细询问。

“范老秀才,可曾听说是何人放的火吗?”周何氏问道。

“这哪里能查出来?不过老夫前来之时,倒是看见几个官府的差役在场。”范进皱眉道。

周绿云此时已面色苍白,虽说他还未过门,但胡家早已下了大聘之礼,她要嫁到胡家去是万难更改的。

就在过年的时候,那胡家还让人送来了礼品,保持这种关系。况且周致早就和她说起过未来的姐夫胡哲,他可是非常精明干练的小伙子。

“小致,这看如何是好?”周绿云惊恐的问道。

周绿云虽说是一个刚烈的女子,但此时也无计可施,她早已把周致当成了主心骨。周家以前经历了很多事情,都是周致摆平的。此时在她想来,这一次周致定然也会有办法的。

其实周致此时能有什么办法?已经失火,大祸已出,唯一能做的可能就是去安慰胡家。至于让官府积极查出失火真相。以现在周致一个乡下小子的身份,显然他是无从支配官府的。

正在这时,老爹周铁从田里回家来。

刚刚过了麦收,田里现在已种上了谷子。当然了,还依照周致的意思,留下了四亩田要等到七月底种上马铃薯。开春时候周致领回来的四斤马铃薯经过了一季的收获,已然能够种下四亩田了。

周跌闻听之后也是六神无主,转头朝周致看过来。

他现在也已把周致当成了家里的顶梁柱,虽说他这一家之主的位置还不想让出来,但他很清楚周致主意多,也能稳住神。

周致暗暗叫苦,他虽此时也无计可施,但还是说道,“爹爹,胡家既然出了这样的大事,不若小致就随着爹爹去一趟胡家吧!”

“这是正理!”范进说道。

事不宜迟,父子二人便急急随范进返回高昌镇。

一路无话,三人很快到了现场。

现场果然如范进所言,铺子业已倒塌,成了一堆瓦砾,一片废墟。此时废墟上还兀自在冒着烟气,距离近些了就可感受到散发出来的热气。

在废墟外面围了一圈看热闹的好事者,此时他们正交头接耳,小声议论着。胡哲和他的父亲自然也在这些人中。

胡哲的父亲胡梗年龄和周铁相仿,但此时却是见他苍老不堪,正双目无神的盯着那一堆废墟。

胡哲就站在父亲胡梗身边,胡哲本来一张很白净的脸此时却是一脸黑气,也是精神萎靡。

他看到周致来了,便强打精神急急的过来和周致打过招呼,,而后介绍他父亲胡梗和周铁、周致认识。

胡梗看到了周铁,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失声道,“倒霉!真是倒霉呀!我胡家这日子日后可是过不得了!”

周铁本就木讷,不过自从家里有了些钱之后,还会说一些场面上的话了,便安慰道,“亲家无需过度悲伤,事情出了就是出了,此时可是要注意身体呀!”

胡梗兀自在悲伤不已。

周致朝胡哲轻声问道,“胡哲哥哥,不是已经报官了吗?那官差如何说?”

“唉!官差能怎么说,来了之后问了些情况,又查看了一下现场,便说是天火,随后便走了!”胡哲甩手道。

周致略略沉思,又问道,“那胡哲哥哥以为是天火吗?”

胡哲顿时气愤道,“哪里有什么天火?每日里我打理这铺子都是十分谨慎小心,十分在意的。铺子都开四五年了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天火。这几日又未打过天雷,如何会是天火呀。依我看这定然是有人故意纵火。”

第一零六章 不卑不亢

周致环顾一下左右,压低了声音问道,“胡哲哥哥既说是有人纵火,想必是有怀疑之人了?”

胡哲却轻轻摇头道,“可疑之人倒是没有,这几年来我们胡家安守本分,并不曾得罪了什么人,事情怪就怪在这里了。”

周致闻听旋即皱起眉头,说来说去这还是一个无头案子,一点儿目标也没有,一点儿线索也没有,这纵火之事也难怪官府要立刻定案,归于天火了。

在老爹周铁和范进的不住劝说下,胡哲的父亲胡梗此时神志清醒了很多,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道,“周铁兄弟,此地不是讲话之所,还请随我去家中商议一件事情。”

这里确实人多嘴杂,说话很不方便,周铁、周致和范进便随胡梗回家。

丝绵铺子已成了一片废墟,胡哲总是站在这里也是无用,也便紧紧随着他们一同回家。

沿着高昌镇上这条宽阔的商业街一直朝东走,北面有一条小巷,几人钻入小巷,走至小巷的尽头,便是胡家。

胡家在高昌镇上是独门小户,只有三间低矮的青砖瓦房,倒是有个院门,不过年月久了,那朱红的小木门早已失却了颜色,斑驳不堪。

轻轻推开木门,胡梗一脸尴尬的说道,“现下我们胡家一无所有,只剩下这三间老房了。唉!”

听到了外面的人声,胡哲的母亲胡邱氏慌忙从屋中出来,胡梗介绍她给周铁等人相识后,胡邱氏慌忙蹲身见礼,而后便急急的去烧水沏茶了。

胡梗领着众人进屋。

北方人家的房屋布局大致相同,进屋之后是灶屋,也是饭厅,还兼着客厅的功能。

不过虽说是独门小户,但毕竟是镇上的人家,厅堂面积不小,布局也有些讲究。在厅堂正中放着一张老榆木的八仙桌,桌子周围摆放着数把高背木椅。

胡哲早已利落的擦拭桌椅,招呼众人坐下。胡邱氏此时正好沏好了茶水,轻轻放在桌上,胡哲又是急急的为众人沏好了茶水,这才安定的站在一旁。

在座之人有他父亲,更重要的是有他未来的老丈人,他不得允许,岂敢坐下。

周铁其实早已偷偷将胡哲审视了多次,他不禁满意的暗暗点头。他看了一眼胡梗,而后朝胡哲道,“胡哲,坐吧!呵呵!”

得了周铁的命令,胡哲才小心的坐下,而后挺直了胸膛,一副恭谨之态。

胡梗饮了一口茶水,长叹一声朝周铁道,“唉!胡家突遭不幸,让我如何面对周铁兄弟啊!

五月里才新进了一批真丝,将胡家所有积蓄全部拿了出去,本是想在近些时日卖出去,也好为孩子们办了婚事。可不成想一场大火将铺子烧的干干净净,眼下胡家也就只剩下这三间老房了,这以后的日子甚是艰难呐!”

他说到了这里,又是长叹了一声,眼望着周铁,稍稍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道,“我胡家已然如此,岂能还配得上你们周家?不能让那娃儿过来跟着过这样的苦日子哩,周铁兄弟,我看不若就将孩儿们的婚约解除吧。”

胡梗说完了这句话,旋即将头一低,一副无可奈何之状。

胡哲万万没想到父亲胡梗竟会突然说出了这话,一时急的脸色通红,心内惴惴不安,但也不敢说话。

周致闻听也是一愣,姐姐周绿云和胡哲已在前年就下了大聘之礼,虽说姐姐还未过门,但按照这时候大明的规矩,此时说姐姐是胡家的人了也不过分。此时胡家退婚,其实和休妻没有什么区别。

当然了,周致是非常理解胡梗所说,他能感觉出来,胡梗刚才所说是出于真心。胡梗是出于好心,处于切实为姐姐考虑才有这样一番言语。

由此可见,这胡家确实是心地善良之家。

可话又说回来,知道真相的倒是还好说,可那不知道真相的会说什么,可能就要说姐姐周绿云的不是了,这对姐姐的名节是一个很大的污损。

周致心下不禁有些气恼,可是他毕竟是小辈,此时还有老爹周铁在场,不到万不得已,有些话他还是不能说出。他不禁朝老爹周铁看过去,见周铁此时虽说双眉紧皱,但却很是慌张,俨然没有主意,不知说什么好。

周铁恰巧发觉周致朝他看过去,他微微迟疑,也顾不得颜面了,却是问道,“小致,你说此事应作何处理?”

周家由原来的一穷二白到现在的小资之家,这一切都是周致的功劳。还有周铁早已听说他在去服徭役后家里发生的事情,都是周致一人处理,而且处理的有章有法。

他和周何氏,以及周绿云一样,俨然把周致当成了主心骨。

周致此时等于是得到了老爹的允诺,强自压住胸中的不快,缓缓站起,朝胡梗说道,“胡伯父这是如何说话?我周家也是知礼之家,岂有嫌贫爱富的道理?我那姐姐更是规矩本分,这婚约之事断不能解除!”

说到了这里,周致略微停顿了一下,忽然声音变冷,接着说道,“但是,你们胡家若是早已有解除婚约之意,借着这次失火正好提出,还有胡哲哥哥也是早有此意,那我们周家无话可说,这婚约就由我们周家来解除吧,你们胡家所下的大聘、小聘之礼,我们周家如数奉还。”

周致本来还想说胡家以前有钱的时候,也不是周家高攀,而是你们胡家主动提亲的。可是随后想了想,还是顾及一下胡梗的颜面,向他说明周家是知礼之家也就算了。

老爹周铁在周致的话音刚落,便道,“就是此理,若是你们胡家早有此意,那这婚约必须解除。若是单单是因为这失火家庭困顿一事,你们还是绝了此念,也忒小看我们周家了,以为我们周家是落井下石之人吗?”

换做以前周铁是断不能说出这类有气势的话,可现在家里有钱了,他的底气就壮了很多。

胡梗其实刚才那番话只是试探周家,毕竟胡家现在甚是穷困了,他担心周家会因此而退婚。

现在是胡家穷困了,还能娶到周绿云那样的好闺女是他们巴不得的事情,岂有真想退婚的道理?

他此时放下心来,一张老脸通红,慌忙站起,尴尬的朝周铁深鞠一躬,连连道,“胡家有此亲家是胡家之福,让我感激涕零啊!”

不过让胡梗更加欣慰的是周家能有周致这样一个能说会道,不卑不亢的人才,他的独子胡哲日后也算有个依赖了。

第一零七章 无事不来

周致叮嘱胡哲,失火的事情既已发生,无法挽回,眼下需要做的是尽快振作起来,过好胡家现在的生活。

最后周致目光一寒,正色道,“这失火之事若真是有人故意为之,虽说现在没有留下痕迹,但终归有一天会露出马脚有迹可循的。

此事要从长计议,慢慢暗地调查,有一天真若是查出纵火之人,一定要让他偿还今日我们失去的一切,要他付出更为惨痛的代价。”

他像是说给胡哲听,更多的又像是在说给他自己听。

家人就是周致的逆鳞,这胡哲是他未来的姐夫,他此时俨然把胡哲当成家人了。谁欺负了周致的家人,周致定然会百倍还回去。可能现在他的能力还很有限,但他相信终有一天他会做到的。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只不过还需要时日而已。

从胡家出来,范进告辞回家,父子二人便步行回白岳村。

胡家失火的事情周致更愿意相信胡哲的话,不是什么天火,而是有人故意为之。所以在回家的路上,周致和老爹周铁说了一声,便转道去了南庄。

和南庄刘惠也有些日子不见了,周致一来是看望一下他,二来则是让刘惠悄悄的查查高昌镇胡家纵火的事情。

在周致想来,那胆敢纵火之人必定不会是什么老实巴交的百姓,极有可能是混混泼皮一类的人。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在这高昌镇附近混混之类的人定然会和刘惠有所交集。刘惠发动他的那些小弟们去暗暗调查,是有可能查出真相来的。

周致和刘惠见面之后,周致将胡家发生火灾的事情说过,刘惠几乎没有思索,便一口断定是有人干的。

很明显,像是放火之类的事情刘惠和他的小弟们自然是干过不少,他是个有经验的人。

用刘惠的话说,哪里有那么多的天火?若是天火为何别人家的铺子未失火,就是相邻着胡家丝绵铺子的其他人家的铺子也会完好无损呢?

当然了,至于在胡家铺子纵火之人,刘惠现在自然是不知道。

不过他倒是很爽利的说道,“周致贤弟,为兄早已说过,我们是一辈子的好兄弟,你周致的事情就是我刘惠的事情,你且放心,这件事情我刘惠定然会查个水落石出,将那纵火之人交到贤弟手上。”

他说的斩钉截铁,坚决至极。

什么是兄弟?这就是兄弟,只要是你一张口,他便慨然应允,当成自己的事情,甚至比自己的事情还要重要的事情去办了。

感谢刘惠的话无须说出,周致和刘惠又闲谈了一会儿,天近黄昏,周致从刘惠家出来,方才回家。

胡家铺子失火的事情算是一个小插曲吧,周致回家之后,便将这件事情放下,又专心读书习字了。

小考越来越近,眼下最重要的事情莫过于读书了。周致此时已能写出中规中矩的八股文了,只不过还欠缺润色,形成上好的文章。这就需要他不断的揣摩和读更多的书。

每隔上半个月,周致便会去吕行川家,将自己写的一些八股文让吕行川、范进和魏好古等人审阅,提出他们的意见。

他们虽然也只是秀才或是童生,但毕竟读了很多的书,他们的八股文做的还是很不差的。

眼下没有名师,虚心向他们求教是周致不二的选择。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着,一晃就又是将近一个月,转眼到了七月初八。

四亩地的土豆已全部种下去,老爹周铁在马厩里忙了一通,十分欣喜的看了一会儿那官马硕大的肚子。按照日子的计算,官马生产也就是这几天里的事情。

按照大明官府的规定,养稞马每三年必须要缴纳马驹一匹,若是缴纳不出,官府会罚银六两。

周家现在才养了一年的稞马就要产马驹了,这匹马驹生产下来交给官府,那剩下的两年里,官马若是再产出一匹马驹,官府可是要用五两银子回收的。

代养官马本是官府摊派给百姓们的一件苦差事,费力不讨好。可真若是有了银子的奖赏,那倒是成了一件幸运事呐!

周铁刚刚到了院里,“破谜童子”王老伯一脸沮丧的进了院,他后面还跟着一个年约五十岁的老者。周铁认识那老者,正是陈家的老管家名叫陈灯。

这陈灯作为陈家的管家,主多大奴多大,平时也是昂首向天,蛮横霸道。

此时陈灯两手提着两个硕大的礼品盒,正一脸喜气的看着周铁,瞧他这副模样,俨然是变了一个人。要知道,他以前见到了周铁,都是连眼皮都不会抬一下,更谈不上朝周铁这般友善的笑了。

周家自从有钱了,周铁的腰杆子也硬了,他先是朝王老伯打了声招呼,道,“王老兄今日有何事?”

不知为何王老伯那张脸瞬间红的发紫,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来。他身后的那陈灯却是向前走了两步,笑呵呵的说道,“周铁,周大兄弟,老朽来寻你,自然是好事,天大的好事哩!”

周铁一愣,周家向来和陈家没有来往,只是在去年周致因为打赌得罪了陈文举,可陈家好像也没有表现出什么报复的迹象来。

正在这时,周致从屋里出来,周铁忙说道,“小致,过来,陈家的陈管家有事。”

在周铁想来,陈灯登门好事不一定会有,但定然是不小的事。周家在遇到大事的时候,周铁早已习惯了让周致处理,毕竟每次周致处理的都章法有度,很合他的心意。

周铁就常常想,先不说周致读书能不能考出个功名,单是读书多了能处理事情就要支持周致读书。

周致心下苦笑,暗道,老爹现在是啥事也不想管了,只是把事情交给自己。

不过细细想来,八成是娘亲不知和老爹磨叽过多少次,遇到了大事情让周致处置,周铁是处理不了的。这样看来,周铁也算是有自知之明,是聪明之举。

周致见过了王老伯和陈灯,便旋即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让他们二人进屋。

周铁虽然不亲自处理事情,但他是必须要跟着旁听,必要的时候还是要插上几句嘴的。

在里屋落座之后,周致旋即问道,“不知王老伯是为了何事而来?”

“破谜童子”王老伯尴尬万分,脸色更是赛过了那鸡冠子,含混道,“老夫不和你们说,让陈管家和你们说吧!”

第一零八章 我接着便是

陈灯也不客套,眉飞色舞的说道,“事情是这样的,你们周家的小姐周绿云不是十七岁了吗?我们陈家的大公子今年二十有六,对周绿云小姐是万分钟情,今日就让老朽来上门提亲了。”

谁都知道,陈家有三个儿子,长子陈文安,次子陈文兴,三子便是那陈文举。陈文安从小就得了瘫病,长年下不得床,就是上个茅厕也是要人服侍。不过这陈文安好像遗传了他高祖陈赐的基因,听说倒是个很聪明的人。

可无论他再有多么聪明,周绿云也是不能嫁给一个瘫子的。这可是周绿云一辈子的幸福啊。况且周绿云早已订婚,年前便是要完婚出嫁的。

所以周铁闻听之后,一张黑脸顿时阴沉如水,那颗心也跟着狂跳起来。心中暗暗想道,黄鼠狼给鸡拜年,这陈灯果然没安好心啊。

可是陈家家大业大,又不能轻易得罪,这可如何是好?

周铁一时气恼不堪,方寸大乱,很自然的朝周致看了过去。

此时周致倒是非常平静,波澜不惊。周铁不知道,周致虽说脸上没有任何表现,可心里却翻江倒海起来。

一切都明了了,怪不得自己在去年就得罪了陈文举,那陈家却是没有任何报复的迹象。虽说陈文举曾经数次奚落挖苦自己,又是派人给官马下药,又是派人要砸毁了自家的蔬菜大棚,可那些事都是要瞒住他老爹陈宗鹤的。

也难怪陈宗鹤本是个欺压良善霸道之人,却对自己那般热情,原来他包藏祸心,早已为他那瘫儿子打上了自己姐姐的主意。

特么的!这陈家果然不是好东西,终于欺负到自家头上了。

想到这里,周致却朝陈灯歉意的一笑,道,“陈管家可能还有所不知,家姊已经和高昌镇上的胡家订婚了。”

“呵呵!这个老朽当然知晓,可前几日听闻那胡家遭遇了一场大火,将丝绵铺子烧了一干二净,那胡家又本是小户,此时让绿云小姐嫁与胡家,那无疑是要她往火坑里跳呐!这婚事自然早已该解除了。

我们家老爷也想到了你们周家可能不好意思张这个口,只要是你们今日答应下来,老朽自会跑上一趟高昌镇,和胡家说清,为绿云小姐解除了婚约。”陈灯笑呵呵的,胸有成竹般说道。

周致待他话音刚落,便说道,“家姊解除婚约的事情就不劳陈管家费心了。因为家姊并不嫌弃胡家贫穷,是一定要嫁过去的。所以陈管家为陈大公子提亲也就不必了,若是没有什么事情,陈管家就请回吧!”

周致说话的时候,虽说面色如常,但却说的分外坚定,冷漠异常,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之态,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屋外正偷偷听他们说话的周绿云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暗暗对自己的弟弟周致敬佩。弟弟果然处理事情得法,甚是符合我心意哩。

那陈灯一愣,旋即站起,惊讶问道,“怎么?莫非你们周家不同意这桩婚事?我家大公子虽说腿稍稍有些残疾,但聪明知礼,况且我们陈家你们是知道的,家里多的是银钱,使用的奴婢都是不少。

绿云小姐嫁过去那便是陈家的少奶奶,是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啊!”

周致心道,你以为谁都像你陈灯那般没有脸皮,嫌贫爱富么?

心下这样想,嘴上便冷冷道,“陈管家无需多言,我周家的事情周家知道如何解决,家姊断然不能嫁给陈大公子,陈管家请回!”

说完,看也不看陈灯,迈步从里屋出来。

老爹周铁旋即也学着周致的样子,怒声道,“我们家闺女早已许配人家,如何能更改?哼!真是没有道理。”

说完,他也早已闪身出来。

里屋便只剩下王老伯和陈灯两人。王老伯通红着老脸也站起身,道,“老夫早已说过,周家不会同意,你这管家硬是要拉上老夫。让老夫前来自找难堪,老夫可是要走了!”

陈灯惊讶过后便是恼羞成怒,提着礼盒从里屋出来,朝周致和周铁道,“你们可是要想好了,这样可是要得罪了陈家,陈家如何你们可是知道的。”

周致眉头一凝,冷声道,“好,既然陈管家这样说话,那请陈管家回去和你家老爷少爷说,周致那‘冷面人屠’的绰号可不是白叫的。”

的确,现在白岳村的人提到周致,都不禁要想到周致一人对付刘惠等数名混混,更是带人踏平了辛庄,周致下手狠辣,“冷面人屠”更是家喻户晓。此时四里八乡的平常人等还真是不敢捋周致的虎须。

周致这一句话出口,陈灯也是一阵愕然,心下突突的发颤。陈家固然牛逼,可自己毕竟只是陈家的管家,说来说去只是陈家的一条老狗而已。这周致若真是犯起浑来,收拾我陈灯一家,我可真是惹他不起。

想到这里,陈灯脸色苍白,不再说话,急急的提着礼品盒子出院。

“破谜童子”王老伯一脸尴尬的说道,“周铁兄弟,周致小子,非是老夫要来,实是那陈灯寻到了老夫,要老夫带他来。老夫如何敢得罪了陈家?没有办法这才厚着脸皮来了。

哼!陈家也不好好想想,绿云侄女如何能嫁给一个瘫子哩!”

周致自然知晓王老伯是出于无奈,也便微笑着安慰了他几句。

王老伯的那张脸才恢复了常色,又是笑呵呵的说了会儿话,最后面容一整,低声道,“刚才那陈灯说的不差,这下你们周家可是得罪了陈家,周致小子,日后可是要小心行事呀。”

话出口了,王老伯就感后悔了。这周致哪里还用他叮嘱,周致何等聪明,况且周致早就得罪了陈家,陈家貌似也没把周致怎么样啊?相反,周家现在的日子越过越好了。

周致微微一笑,很恭谨的说道,“多谢老伯提醒,小子定会注意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陈家有什么后招,我周致接着便是。”

王老伯听了赞许的点点头,这才从周致家离开。

周致站在院里,脸色严肃,暗暗琢磨道,胡家前些日子才失火,陈家今日便来提亲,难不成胡家的失火和陈家有关联?

第一零九章 子曰

周致很清楚陈家的族长陈宗鹤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如果说他以前他是心里有想法才不会对周家报复,那么到了今日,陈宗鹤断绝了念想,定然会想尽办法对付收拾周家的。

陈家本来就家大业大,和县衙里的人关系紧密,现在又多出来了一个道人李顺,想来他们的报复绝对不会像以前陈文举暗地里对付自己那样,使用那些小伎俩了。

可现在的周家已非昔日可比,周家现在俨然步入了白岳村富户的行列了。更为重要的是周致也绝非以前那样只知莽撞行事,不计任何后果的穷苦小子了。现在的周致饱读诗书,心机颇多,还结交了像群长吕行川以及秀才范进魏好古之类的人物。

范进和魏好古虽说没什么背景,可吕行川却是响当当的人物,他除了和庆都县的主薄欧阳正关系匪浅外,还有深厚的背景。周致早已从范进口中得知,吕行川的姑丈家是保定府信县的世家大族侯家。

侯家是读书世家,吕行川的姑丈名叫侯观,是成化十四年的进士,现在在吏部担任考功清吏司员外郎。虽只是个从五品的官,但却手握实权,负责考察考评各州府以及在京任职的文官。

侯观的父亲侯赞在大明更是响当当的人物,官至南京兵部尚书,参赞兵部军机。致仕之后加封为荣禄大夫,可谓风光无限。

侯观的儿子,也就是吕行川的表弟侯天年方二十一岁,可现在也已是举人的身份了。

吕行川有这样的亲戚,自然在这乡野间无人敢惹。而周致和吕行川走的又颇近,想来那陈家要想报复周家,也势必要掂量掂量了。

周家和陈家到了今天俨然是冤家对头了,陈家是早晚要报复的。可此时周致并不怎么把这些放在心上,凡事儿必须要有个轻重。眼下不是一心去防范对付陈家的时候,抓紧读书,写好八股文,先考个秀才出来才是为紧要的。

所以接下来的几日陈家提亲的事情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周致还是每日专心读书习字。

这几日下来又精心写出了六篇八股文,周致早早的吃罢了早饭,便拿着这六篇八股文去寻吕行川审阅请教。

吕行川意欲组建的文会在范进的积极奔走之下,已然有了小小的规模,现在已有范进、魏好古、冯茂、邱浩岚、车朗以及岳家的岳书震等几人。

今日正好是文会小聚的日子,周致刚刚走进吕家的院里,魏好古和车朗便迎了上来,说道,“周致贤弟想来今日又有大作了,快快拿去书房让我等一观。”

别看周致只是个白身,但读书极快,又有过目不忘之能。这些日子周致写出的八股文也精进很多,辨物析理非常明了,他们虽然是秀才童生之类的,却是没有人小觑了周致。

周致谦虚的笑道,“今日确实带了六篇八股,但却都是拙作,呵呵!还是要向各位兄长请教的。”

三人说说笑笑,已然走进了书房。

书房中早有吕行川和范进,他们此时每人手里正捧着一篇文章在细细观看,这是今日魏好古带来的。

几人坐定之后,周致也旋即拿过一篇文章细看。

他们聚在一起,最多的是互相研读文章,取长补短,有时候还要讨论一番,已求共同进步。

时间不长,冯茂和邱浩岚也来了坐下。

周致便拿出自己的六篇文章,让众人审阅点评。

岳书震因为家教甚严,被岳家老太爷整日看管督促,家里又有高薪聘请的专门的先生,所以他虽然算作文会的成员,但很多时候他并不能参加这类活动。

在座的诸人中除了周致和吕行川外,其余都是秀才。其中范进和车朗是廪生,而魏好古和邱浩岚还有冯茂则是增生。他们虽说不在县学读书了,但必须要参加每年的岁考。岁考可是要重新划分秀才的等级,若是考个五等或是六等的话,那秀才的功名就革除了。

今年的岁考在即,几个秀才都不敢有丝毫懈怠,都是积极的备考中。

车朗家住黄岩村,家庭富裕,他才二十五岁,博学多才,很得县学教谕曲任彬的赏识。

车朗每过上十天半月便要去庆都县城一次,将这些天来的读书情况向曲任彬做一次汇报。当然了,他所做的八股文也必须要挑选出几篇好的带上,让曲任彬好好点评,给与指导。

说起县学的教谕曲任彬,年愈七十,他在天顺年间便考中了举人,而后却是屡考不中,干脆就在县学做了教谕,踏踏实实的做学问。

他到了这般年纪俨然成了学富五车的老学究。尤其是在八股文的写作上,他在整个庆都县都赫赫有名,高昌镇上的程珂程大举人和他相比,也要有些差距。

范进等秀才虽说和曲任彬也相识,但终归比不过车朗和他的关系紧密。所以在车朗每次带上八股文去让曲任彬点评之时,都要夹带范进和魏好古等人的几篇。

当然了,以曲任彬的眼力自然是真看出是否是车朗所做的了。可看在车朗的面上,曲任彬还是非常细心的评点一番。正是有了车朗的帮忙,范进等人的八股文近几个月也有了不小的进步。

约莫一个多时辰过去,几个人互相交流审阅的八股文全部看完。

车朗忽而捧着一篇文章道,“诸位请看,周致贤弟这篇八股写的可谓上佳,今日我看过了所有八股文,独有这篇令我耳目一新,不知诸位以为如何?”

周致看的清楚,车朗手里的八股文是自己用了三日功夫,苦心琢磨写就的一篇以“子曰”为题的八股文。这篇文章取自四书,周致先是以“匹夫而为天下师,一言而为天下法”破题。

这个破题不含题目中的任何一个字,便是把“子”“曰”二字说的非常透彻。

通篇文章既简又精,而且在修辞上周致做到了整散结合。

这篇八股文写就之后,周致也甚为满意,自忖和他读过的那些时文子集并无多大差距。

要知道,周致所读的时文集都是出自进士或是举人所做的非常优秀的八股文章。

魏好古也附和道,“确实,周致贤弟这篇“子曰”不同凡响,只是短短一月不见,周致贤弟的八股文精进甚大。”

随后吕行川范进等也又重新审阅一遍,不禁都暗暗点头,朝周致投来赞赏钦佩的目光。

车朗随后感慨道,“我等诸人中能有人写出如此文章,也是这文会组建的好。”

范进看了一眼周致,最后将目光落在车朗身上,道,“周致贤弟这篇文章做的好,不若就烦劳车朗贤弟明日带上一并让曲教谕审阅点评一下。”

第一一零章 马产二驹

车朗以前让曲任彬审阅点评的八股文,虽然时有夹带其他人所作的情形。但夹带的诸如范进等人都是秀才,都曾在县学读书,曲任彬是认识他们的。

可周致只是一个白身,曲任彬自然从未听说过,所以若是让他点评周致的文章,还真是让车朗有些为难,他担心曲任彬会发雷霆之怒。

要知道,曲任彬虽年逾七旬,但脾气还是相当火爆的。

车朗脸上此时不禁浮现几丝犹豫之色。

范进自然明白车朗的心思,微微思忖后,接着说道,“车朗贤弟不必多想,虽说曲老先生不曾识得周致贤弟,但也说不好当他看到周致这篇文章,会甚为惊喜,起了爱才之心,真要好好点评一番呐!”

其实范进嘴上这样说,心里却也是在打鼓。曲任彬的性格他是清楚的,那老头子倔的很,说个不满意那可是当即就翻脸啊!好在车朗是他的爱徒,想来车朗也不至于受到太多的指责。

车朗虽说生在富裕之家,但和吕行川的性格相近,对周致这样的贫苦农家子弟不堕读书之志很震撼,对周致能写出这样的上佳之作是非常钦佩的。

他看了一眼周致,又是稍稍犹豫了一下,才说道,“好,这次我就冒着曲老先生责罚,也要让他见到这篇文章,给出一个详细点评。”

周致闻言当即站起朝车朗拱手道,“周致多谢车朗兄。”

是呀,曲任彬虽还算不上什么大儒,但在整个庆都县恐怕也是最有才学的人了,能得到他对文章的点评,这对周致来说,绝对是一件无比荣幸,梦寐以求的事情。

在北方,尤其是庆都县这样的偏僻之地,名师难求啊!

虽说君子不强人所难,车朗的确有为难之处,但周致此时却顾不得那么多,就权当这是一次小人之举吧。

一天的光景很快过去,黄昏时分,众人和吕行川告辞,从吕宅出来,各自归家。

明日一早,车朗便带着今日集中起来的十几篇八股文去庆都县寻曲任彬点评,接下来的几日便是等消息的时间。

周致非常清楚,假使自己的这一篇题为“子曰”的八股文能得到曲任彬的点评,对自己日后写文章大有裨益不说,若是还能得到曲任彬的认可,那对自己考秀才颇有帮助。

尤其是考秀才的第一关:县试。县试的考题是由庆都县知县陈光耀来出,而陈光耀以前的蒙学恩师恰是曲任彬。陈光耀对曲任彬的才学极为认可,曲任彬一旦认可了的文章或是学生,那陈光耀必定会极力推崇。

周致虽说是个后世而来的穿越者,见识广泛,经历也十分多,心里素质也很强,但此时却也是内心惴惴不安。

这是一次机会,但也是自己留给曲任彬的第一印象,这一炮若是打不响,想来明年的秀才就实难考中了。

一边阔步朝家里走去,一边在细细琢磨着这件事情。此时周致的心情更像是在后世时候等待高考录取通知书的心情,既急迫又有些惧怕。

原因无他,周致太想在明年考中秀才了。

刚刚行至院门口,但见院里站满了人,大家都在窃窃私语,更有那高声议论者,“想不到,真是想不到呐!周家这日子过的……”

周致不禁一愣,一颗心顿时就提起来,怎么?难道家里又出事了?

众人眼见周致回来了,急忙闪开一条道路,与此同时众人的目光齐齐朝周致看过来。

周致能清晰的感觉出,那目光中含有羡慕、畏惧、更有敬佩。

也难怪了,只是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周家由一个穷困不堪的农家一跃成为村里的富户,这全是周致的功劳。周致平时待人也非常客套、尊重、知礼懂事,可周致偏偏又是一个下手狠辣,心思颇多的人,有“冷面人屠”的绰号。

更为重要的是就是这样一个人,竟然还读书了,而且众人早已知晓周致读书进展很快,在明年就打算考秀才了。

正在这个当口,老爹周铁和几个邻人喜滋滋的从马厩出来。周铁看到了周致,更是笑容灿烂,急急说道,“小致,官马下崽了!”

周致更是纳闷,官马下崽是在意料之中的,老爹为何这般高兴呀?

熟料老爹周铁说话大喘气,喘过一口气才接着说道,“小致你可是想不到哩,我们家的官马产下了两只崽。呵呵!两匹小马驹现在都健康的很哩!”

原来如此,这可是大喜事。

马在很多时候每次都是产下一匹马驹,至于产下两匹马驹的情况,那是少之又少。至少在这白岳村养官马的人家,这么多年就从来没有一次产下两匹的情况,这如何不让老爹周铁喜笑颜开。

其实老爹周铁并不一定在乎多产下一匹马驹能让官府回收回去奖赏的那五两银子。他更在乎的是民间传说,但凡是马产二驹,这是预示着主家要大富大贵,飞黄腾达。

院里的百姓们自然非常清楚这样的迷信传说,他们此时议论最多的是周家要飞黄腾达了,而这飞黄腾达无疑是周致带来的,也必定会着落在周致身上。

周致此时心里也很高兴,这么多日月的忙碌总算是没白费,官马也争气,今日总算是见到结果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此时老爹周铁早已令周何氏烧好了热水,现在家里也买下了稍许茶叶,就在当院,摆放好桌子,让众人随意饮茶,以示庆贺。

茶叶其实并不是什么名贵的茶叶,和吕行川家的瑞草魁比起来自然相觑甚远。但普通百姓之家,尤其是那些贫困农人,这辈子只是听说过茶水,见到那些富户子弟们饮茶,而他们自己却是从来没有饮过。

此时饮起茶来,有人虽说感觉茶水喝在嘴里有些苦涩,却也是连连说着,“好喝,真是好喝,怪不得那些富家老爷们饭后都要饮茶哩!”

只是这样简单的招待,就让众人感觉现在周家虽说有钱了,日后也定然会大富大贵,但却不忘本,不忘记以前这些在一起混的苦哈哈邻人、相识,这便是周家的仁义之处。

第一一一章 好消息

北方七月里的天气多变,黄昏时分还是彩霞满天飞,可刚刚到了晚上天空却彤云密布,一道道闪电尖锐的划过夜空,轰隆隆的雷声由远及近,瓢泼般的大雨顷刻而至。

今年的雨水很勤,六月里就不知下过了多少次暴雨,没想到了七月,老天还是没有丝毫的懈怠之意。听说山东那边早就闹起了涝灾,那些穷苦农人要颗粒无收了。

好在北直隶这边差一些,只是干涸的河流满了水,此时还没有水灾的迹象。

老爹周铁早在春日里就精心修整了房屋,房顶又铺上了厚厚的一层土,而后用细沙混合泥土抹过。

此时的周致早已吃过了晚饭,斜躺在炕上,耳听着外面噼噼啪啪的雨声,心里则还在琢磨着车朗明日要交给曲任彬的那篇八股文。

这是等待判决的日子。

读书也差不多将近一年了,这一年来读过了太多的书,吕行川家里的藏书他几乎读了有十之八九,自学四书五经,在王鼎和范进等人的帮助下,习练了八股文。

没有名师指教,更多的是靠着自学。

后世的经验加上今生的毅力和理解,想来不至于太差吧?那曲任彬老先生会给自己一个好评吧?

八股文中需要避讳的东西太多,不会有什么没有提起注意,踩到了雷区的地方吧?

周致知道这是没有自信的表现,可这时候他怎么会有了自信?他的八股文只是靠着乡野间的几个秀才审阅,从来没有登过大雅之堂啊。

小弟周少成此时光着臂膀眨巴着小眼睛看着房梁,忽而说道,“哥哥,我们家何时要盖大房子?”

周致一愣,说起来按照时下的价钱,盖上五间青砖瓦房也不过会花去八九两银子,以现在周家的家底,建造新房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为此周致也曾劝说过老爹周铁,说将这四间土坯房干脆拆了,建造瓦房。

可老爹周致却分外坚决的说道,“建造砖瓦房要等到你考中了秀才!”

他这意思很明显,穷苦农人就是穷苦农人,无论现在有很多银钱了,还是要有个穷苦农人的样子。周家想要彻底翻身,还要指望周致考中了秀才,那时候才有理由改换门庭。

对老爹周铁这样的思想周致自然不甚认同。但在这件事情周致也未与老爹争执。家里重新建房,那当下就没有了住处,周致读书可都是要成问题哩。

周致微微一笑,信心满满的说道,“明年我们周家就建造砖瓦房,呵呵!到时候小成可是要单独一间屋子喽!”

周致这样说,无疑是在说明年必须要考中秀才。此时虽无自信,但却有决心。

小弟周少成嘻嘻笑着,十分向往的不久后进入了梦乡。

第二日清晨大雨早停,周致早早起身读书习字。

虽说心里一直挂念着那篇八股文的事,但周致一旦拿起书来,便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做到心无旁骛。

读书倦了就在院里走走,去马厩看看那两匹精灵可爱的小马驹,等头脑清明,心情也舒畅起来,便又接着读书。

这样一晃三天过去,这一日午后,范进和车朗,以及吕行川魏好古四人并肩走入周家小院。

范进未等进屋,就在院里高声喊道,“周致贤弟,大好事哩!今日我等四人说什么也要狠狠吃你一次。”

魏好古和车朗都是第一次来周致家,看到周家宅院如此寒酸,不禁更是对周致钦佩不已。

寒门贵子,这周致就是正宗的寒门贵子啊!

不对,他家好像没有大门,连寒门也算不上呐!

可就是这样的家庭,却是要改换门庭,出读书人了。

范进如此兴奋的说话,周致顿感一喜,暗道,莫不是那篇八股文得到了曲老先生的好评?

来不及多想,匆忙迎出屋去,抱拳拱手,说道,“四位哥哥快屋里请!”

四人却是站在院中不动弹,那范进脸色微沉,佯怒道,“怎么?莫非周致贤弟没听到老夫刚才说话么?”

周致急忙赔笑道,“听到了,听到了!不过还是请范兄将话说明白才是呀!”

“呵呵!走吧,带上银两,随我等去召庄酒馆,我们边走边说。”范进笑道。

眼见今日这四人是铁了心要宰杀自己了,周致心下却十分欢喜。

说起来的确应该好好请请他们,答谢一下他们这些日子对自己读书作文的帮助了。

周致便匆匆回屋,向娘亲周何氏讨了二两银子揣进怀里,而后又从屋里出来,和范进等四人出了院子,直奔召庄。

那范进哪里是心里藏得住事的人,未等车朗说话,便在路上一边走一边向周致详细说了事情的经过。

车朗去庆都县学寻到曲任彬老先生,车朗先是把他自己的文章和范进魏好古等人的全部让曲任彬过目。曲任彬非常细心的一一点评,并说他们的作文这些时日有了很大进步,想来再多加习作,今年的岁考都会在一二等廪生之列。

岁考虽说是提学官组织的考试,但阅卷却是要各县的教谕。有了曲任彬老教谕的认可,这其实就等于是十拿九稳了。

车朗自然心下万分高兴,当即谢过了曲任彬。

然而车朗并没有当即离去之意,而是朝曲任彬深鞠一躬,吞吞吐吐说道,“老师,其实学生还带来了一篇作文,只不过这篇文章是一个乡野穷苦少年所写,学生看过之后,以为是上等佳作。老师不若也看上一看,看学生的眼光是否准确?”

这就是车朗的聪明之处了,他没有夹带周致的文章,也没有说让曲任彬点评,而是说让曲任彬指教一下自己的眼力。

这样一转换,就十分巧妙的将让曲任彬审阅周致那篇八股文的事情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要知道,只有能分清优劣,能辨好坏,才能更有利于写出上等的好文章。

不过曲任彬人老成精,哪里会不明白车朗心里的小九九。可看车朗甚是谦卑,很是恭谨,便犹豫了一下令车朗将文章拿出。

曲任彬飞速看过,当即一张脸上就面无表情。

良久之后才问道,“车朗,你刚才说这篇文章是出自于一个乡野贫苦少年之手?”

车朗察言观色,急忙点头道,“是!学生万万不敢欺瞒老师,这乡野少年名叫周致,是白岳村的人。”

曲任彬说道,“此篇八股以‘子曰’这一甚为寻常题目为题,破题却是万分精准,文章衔接甚是自然,可转承又甚是规矩得法,佳作!

老夫近些时日看过了不少廪生的文章,此篇八股在老夫看来要略胜一筹啊!”

虽是简单的点评,但却都是褒奖,车朗一一牢记于心,内心也是替周致高兴。

车朗刚要拜辞曲任彬,不料那曲任彬却说道,“此篇文章你就放在这里吧,既是一个乡野穷苦子弟所作,老夫还真是有些许好奇,这究竟是一个何等的少年郎啊?

车朗,若是得了机会,你不妨让那乡野少年周致来县学一趟,老夫倒是很想见见他。”

显然,曲任彬这是起了爱才之心。

第一一二章 酒馆偶见

从白岳村到召庄不过五六里的路程,昨夜虽说下了一场特大的暴雨,但道路都是坚硬的土路,也并不难行。五个人说说笑笑行走的虽不算快,但也没用一炷香的功夫便到了。

召庄酒馆在召庄的西南角上,酒馆门前高挑着一面招牌,上书:李氏酒馆。

因为酒馆老板娘李氏硬生生的将女儿李珍珍和张永拆散,而将李珍珍嫁给了高昌镇上的程定业,周致其实并不想来这里吃酒。

但在这穷僻的四里八乡,也就只有她家这么一家酒馆,周致却也是毫无办法,只得勉强前来。

酒馆伙计看到了周致一行,尤其是吕行川和车浪穿着都是不俗,而且头上还戴着方巾,自是不敢怠慢,笑脸相迎,将五个人让进大厅。

此时午时早过,酒馆大厅中只有五六个光着臂膀的汉子,正围坐一桌还在划拳行令喝的畅快,其余餐桌则是早已擦拭干净收拾利落。

五六个光着臂膀的汉子甚为扎眼,周致刚一进大厅,一眼便看到了刘惠正在其中。此时刘惠坐在最上首的位置,因为天气太热,刘惠也光着白皙的臂膀,脸上微微泛红,显然是喝过了不少酒,正微微眯着眼睛看其余五个人划拳行令。

在刘惠的下首是他的小弟张东、牛德胜和刘娃,另外两人周致也曾见过,都是那次跟着自己去辛庄救老爹周铁的混混。

刘惠自然早已看到了周致,刚要站起身过来相见,却是又坐下不动弹了,而是朝周致甚为友好的一笑,算是打过了招呼。

显然刘惠是看到了周致身后的吕行川车朗等人,他们都是秀才装束,周致和他们在一起,刘惠便十分知趣儿了。

刘惠何等聪明,又是何等知事儿,他自然是担心和周致打招呼,会对周致的影响不好。

周致也旋即朝刘惠一笑,便和车朗等寻到一张靠窗的桌子,互相礼让一番坐下。

至于张东等人,眼见老大刘惠并不和周致相认,稍稍琢磨便知晓了其中道理,他们索性就看也不看周致,此时就权当不相识了。

酒馆的伙计早已过来热情的招呼,范进丝毫不客气,一口气便点下了六个肉食熟菜,一坛子上好的陈年永丰酒。

功夫不大,好酒好菜端上桌来,几人开始推杯换盏。文人们饮酒自然要有些文气,可那范进却是豪爽的很,兴致颇高,一边大口喝酒,一边高谈阔论。

谈论的话题自然是离不开周致那篇八股文了,言语之中对周致是万分羡慕钦佩。

刘惠自然能很清晰的听到他们的谈论,不禁暗暗吃惊,暗道,怪不得周致贤弟死活不入伙,原来是早已有了念想,要做读书人呐!

这样更好,以周致贤弟的狠辣再加上他的聪明,呵呵!说不得周致贤弟真能考出个功名出来,日后为官也未可知。

这样一想,他便对周致更加敬畏。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车朗吕行川魏好古也都谈话多了,渐渐酒桌上的气氛就更加浓烈起来。

正在这时,酒馆外突然响起几声车夫吆喝健马的声音,随后便听到一个公鸭嗓音,道,“岳母,小婿来了!”

周致一听便知是那程珂程大举人的三公子,煞笔程定业。

称呼虽很到位,但言语之中却是气势十足,含有诸多高傲和不满。

这个声音响过片刻,一个年约三十岁的中年妇人便匆匆从里间出来。

妇人生的貌美,穿着时兴的绸裙,走起路来左扭右扭,很有些风韵。

她自然是酒馆的老板娘李氏了。

此时李氏脸上早已笑若鲜花,急急的答应了一声,便匆匆步出大厅,迎了出去。

李氏刚刚出去,程定业就撇着嘴进来,在他身后还跟着三个身材魁梧的家奴。

矮小丑陋的程定业先是在厅中傲慢的扫视了一眼,便走到一张桌前,顺手拉过了一把椅子坐下。他身后的三个家奴则站在了他身后,昂首挺胸,也是一副极具傲慢之色。

酒馆老板娘李氏早已在一旁赔笑道,“贤婿这一路来极为辛苦,先请饮上一杯凉茶歇息一下。”

程定业小眼睛一翻,粗声道,“不喝,喝个甚茶?岳母快些将那贱人李珍珍唤出来。”

李氏显然被噎的够呛,但还是陪着笑道,“我知贤婿这次来是为小女,可小女正在生病,实是无法出来相见。”

她说的极为卑微怯懦。

“生病?生个屁病!那贱人刁蛮的很,在我家甚不听话,哼!都快气死我了。”程定业怒道。

随后看老板娘李氏不动弹,更是来气,“怎么?莫非岳母也要护住那小贱人吗?”

“这……这……”李氏吞吞吐吐,但最后好像还是下了决心,慢慢走向酒馆的里间。

程定业坐在那里兀自在喘着粗气,一双小眼睛又在大厅中扫视了一下。

周致发觉,程定业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的时间稍稍多一些。显然他是认出了自己,甚为吃惊。没想到一个乡野间穷苦的卖菜小贩竟会和一帮秀才文人同桌而坐。

不过那次卖给他家蔬菜,只是价钱贵了些,这煞笔当时还说不怕贵呢,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过节。

程定业最后将目光停留在了刘惠那一桌上。

此时的程定业火气很大,显然被刘惠那一桌混混泼皮们的鸹噪弄得更是心烦意乱。不过可能他认识刘惠,对刘惠可能还有些惧意,也不便发作而已。

忽而程定业的小拳头重重砸在桌上,吼道,“岳母,如何还不出来?莫非都死在屋了?”

“来了,马上便来!珍珍正在梳洗!”里间李氏焦急的应承道。

又过了片刻,李氏还没带李珍珍出来,程定业就怒不可遏了,朝身后三个家奴喝道,“你们还愣着作甚?去把那贱人给本少爷拖出来!”

三个家奴岂敢怠慢,急急的去了里间。

很快便将披头散发,满脸泪痕的李珍珍拖出来。

周致从来没见过李珍珍,但从张永哥嘴里早就听说李珍珍长的模样俊美,身材标致。

可今日见了那李珍珍,但见散乱的头发之下是一张甚为憔悴苍白的脸。

周致就不禁暗暗想道,酒馆老板娘李氏当初来了一个棒打鸳鸯,将李珍珍和张永哥硬生拆散。当初李珍珍可是百般不从,悲伤至极。可最终还是从了,张永哥被逼无奈,才痛下决心给自己来了那一刀。

按照历史的发展,张永日后必然会手握重权,成为大明举足轻重的人物。可他刚走了八九个月,也不知他现在如何了。想来张永哥若是看到李珍珍今日成了这番模样,定会痛彻心扉。

第一一三章 谁是阉狗?

程定业看到了李珍珍,立刻站起,迅速迈开两条小短腿奔了过去,伸出小手一下子就揪住李珍珍的头发,与此同时另外一只小手伸出,“啪啪!”就给李珍珍来了两个嘴巴。

程定业的手掌虽说很小,但这家伙的力气好像很大,那李珍珍左右脸上旋即出现了十个清晰的手指印。

李珍珍抬起头,怒视着程定业,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程定业怒吼道,“奶奶的!你这贱人,说好了要回娘家一日,却是三日不归。你这贱人以为你是野女人吗?你是本少爷的女人,就该在家好好守着妇道。哼!真是可气!”

他越说越气,竟又扬起手掌打了李珍珍一下。

此时李氏早已跟着从里间出来,眼见此景登时有些懵坑。但她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也心疼女儿,便一脸陪笑道,“贤婿息怒,贤婿息怒啊,我家女儿我定会好好教导,万不可总是打她呀!”

“怎么?这贱人早是本少爷的人了,本少爷想打便打,难道还要你来管。

哼!别忘了,你可是寡妇,也正是因为你这寡妇才生下了如此不知礼的贱人。”程定业松开李珍珍的头发,转而朝李氏怒喝道。

其实类似今日的事情早已发生过多次,李珍珍自从嫁到程家,几乎每隔上几日便会哭天抢地的跑回家来。而每次都是被程定业带人拖回去。

李氏无言以对。

程定业道,“这贱人是不生蛋的母鸡,都嫁到程家七八月了,肚子都没鼓起来不说,还整日不听老子的话。这次你给本少爷听好了,若是晚上再不顺从本少爷,再不好生伺候本少爷,本少爷干脆就将你打死在程家。”

李珍珍终于说话了,她带着哭腔,却说得分外坚决,“我不回去,你们程家就是吃人的火坑,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回去了!”

转而眼泪汪汪的望着李氏,道,“娘,孩儿不孝,孩儿不能回去了,孩儿实在受不了他的百般折磨呀!”

声音哽咽,楚楚可怜,听来让人为之动容。

“真是个贱人!”程定业说罢,抬起脚狠狠踹了过去,一脚踢在李珍珍的小腹上,李珍珠顿时向后倒退了数步,摔倒在地上。

“珍珍!我的孩儿呀!”李氏急急的上前,将李珍珍抱住,心疼的眼泪夺眶而出。

李珍珍的面色更加苍白,失神的一双眸子看向李氏,喃喃道,“娘,孩儿不想活了,真的不想活了。当初若不是娘亲拦下,女儿就嫁给了白岳村的张虎蛋儿,那张虎蛋儿绝不会像他一样对待女儿呀!”

李氏好像也悔之晚矣的一副模样,哽咽的安慰道,“孩儿呀,当初……当初是为娘一时糊涂啊!”

程定业闻听,更是气愤填膺,失声骂道,“好一个贱人,到了这时候还想着那个阉狗!怪不得不能好好伺候本少爷!”

他那丑陋的面孔变得无比狰狞,咬牙切齿的说着,就又要冲上前去。

此时李氏急忙用身体挡在李珍珍前面,恳求道,“贤婿你饶了她吧!这次放过她吧,我这就让她跟你回去!”

“回去个屁!还有你,别他奶奶的总是贤婿贤婿的,那阉狗才是你家贤婿!”程定业说完,转过小脑袋朝那三个家奴命令道,“你们还愣着作甚,给我打!将那贱人往死里打。若是老的还拦着,将那老的也一并给本少爷打!”

怎么说李珍珍也是程定业的娘子,三个家奴稍稍犹豫了一下,见程定业的一对小眼睛就要喷出火来,却也不敢不听程定业的命令,便阔步走上前去,将李氏恶狠狠的推开,朝李珍珍身上胡乱打起来。

三个家奴都是魁梧汉子,此时下手实际上还心有担忧,并没有狠狠用力。但即使这样,李珍珍也顿时发出哭天抢地的嘶叫之声。

程定业看李珍珍满地打滚,一副十分狼狈之态,不禁拍手狂笑起来。

这家伙俨然是个正宗的虐待狂,他还不断的叫嚷道,“叫你还想着那阉狗,叫你还想着那阉狗,你现在去寻那阉狗啊!哼!一个阉狗哪里比的上本少爷啊!哈哈!”

这里打打闹闹,周致等人也就没有了心情饮酒,几个人就静静的看着。

这毕竟是人家的家事,吕行川车朗等人虽说很同情李珍珍,但也不好插手来管。

所谓夫为妻纲,夫要妻死,妻不得不死啊!

可周致的一双星目却慢慢眯起来,心情十分复杂。这李氏今日得了这样的遭遇,也算是罪有应得。李珍珍也算是封建礼教的牺牲品吧!虽说她以前是张永哥的相好,但现在终归是程家的人了。

周致虽心下万分气恼,但也能忍下去。

可程定业一口一个阉狗的,让周致越来越听不下去了,胸膛中的一股怒火正烈焰升腾。

周致终于忍不下去,豁然站起,几步便走到了程定业面前,抬起手来便是狠狠的一巴掌,怒道,“谁是阉狗?你再骂一个!”

程定业此时正沉浸在无比兴奋中,突然脸上被狠狠打了一下,顿时有些发懵,晃了晃小脑袋,看清楚了周致,登时暴怒道,“你是谁,你算哪根小葱呀?敢管本少爷的事情。”

他本想亲自动手,朝周致打过来,可看周致身材不矮,而且面色阴冷,就有些胆怯,自忖他是打不过周致的。便旋即朝那三个家奴道,“你们三个先停下,给我揍他!”

其实不用程定业吩咐,三个家奴早已停住殴打李珍珍,此时更是得了主人的命令,一个个呲牙咧嘴,面孔狰狞的便朝周致围拢而来。

面对三个恶汉家奴,周致没有丝毫惧色。

三个家奴还未上前来,从周致身后一下子就闪出了五个汉子。五个人都光着臂膀,满身的酒气,为首的一人正是张东。

看到五个人挡路,三个家奴不由得面面相觑,做出犹豫之态,转头朝程定业看过去。

程定业几乎不假思索便骂道,“你们都他奶奶的是怂蛋吗?给老子打,狠狠打!不就是几个混混吗?”

三个家奴和五个混混旋即便扭打在一起。

趁着这个空当,程定业转头朝还坐在那里端着酒碗正一脸悠闲饮酒的刘惠道,“刘惠,本少爷的事儿你也要管吗?你可想好了,这可是你在欺负本少爷了!”

第一一四章 打了哥哥出来弟弟

稳稳坐着的刘惠好似没有听到程定业说话,兀自在悠然的饮酒,气的程定业直翻白眼。

程定业作为程大举人家的三公子,吃喝玩乐样样俱全,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他平时也是混迹乡里。可他那样的混法自然和刘惠是混不到一起的,他们平时都是井水不犯河水,都给对方留下些情面,互不为难罢了。

程家虽说家大业大,但对刘惠这样狠辣的混混,还是有些忌惮。毕竟这种人动不动就殴斗玩命,惹下了他就是半夜睡觉都没个安生,还需提防他去暗地里祸害你。

张东等混混泼皮们最擅长群殴,三个家奴哪里是他们的对手,片刻之间都被撂翻在地。

程定业眼见三个在地上滚来滚去的家奴,有些傻眼。但毕竟是程家的三公子,还不想就此输了气势。

他不再理会刘惠,朝周致狠狠道,“你……你一个乡下卖菜的竟然有如此大的胆子,哼!难道你就不怕我高昌程家了吗?”

周致面色如常,淡然一笑道,“怕,程家家大业大,我哪里会不怕?”

说到了这里,突然面孔一寒,道,“但是你羞辱了我张永哥,你就要挨揍。你给我记住了,日后若是再张口闭口一个阉狗,我听到一次便打你一次!”

“你……好狂妄!”程定业用手指指着周致吼道。

他这样的举动立时让张东等人不悦,五个人慢慢围拢住了程定业,给程定业施加无穷的压力。

张东等人没得到老大刘惠或是周致的命令,此时自然不想和程定业动手。怎么说程家在高昌一带也有些势力,这样的人能不得罪死了,还是不得罪死了的好。

程定业还真是有些胆怯了,没想到刘惠竟会为周致出头。不过这家伙好像还真有些骨气,腰板一挺,色厉内荏的竟和张东等人对峙起来。

可就在这时,李珍珍突然爬起来,发疯似的跑到周致身边,而后突然跪倒在地,双手牢牢抱住了周致的右腿。

李珍珍抬起头,泪眼婆娑,声音哽咽道,“这位小爷,奴家知你是张虎蛋儿的兄弟,小爷就救人救到底吧!求你让程定业休了奴家吧!

奴家再也不想回程家,再也不想受他的折磨了!”

李珍珍虽说现在是程家的人了,但怎么说以前也和张永哥相好。张永哥若是看到她今日这等模样,也定会伤心不已。

想到了这里,周致便冷着脸朝程定业看过去,说道,“程定业,休妻吧!”

程定业当即说道,“这是本少爷的家事,休不休妻与你何干?你刚才打了本少爷,本少爷还没和你算账,莫非此时又要多管闲事吗?”

周致并不说话,但一双星眸迸射出两道寒芒,牢牢的盯着程定业,似乎要射穿程定业的心扉。

程定业此时恍惚感觉浑身有些发冷,张东等五个混混趁机怒声道,“程三公子,休妻!休妻!”

程定业知道今日是彻底栽了。、

不过从内心讲他还真不想休了李珍珍。李珍珍长的模样俊俏,而且在他感受来其实还很有味道的。

可现在他确实毫无办法,眼看若是今日不休妻,可能真被眼前这群人给修理了,那样更是颜面尽失。

程定业突然呵呵大笑道,“这还用说吗?这样的贱人本少爷岂能再要?今日本少爷来就是痛打她一顿,然后休了她的!”

“好!那就请程三公子写下休书吧!”周致当即说道。

那酒馆老板娘李氏其实在心里还残存着些许念想,希望程定业日后能善待她的女儿,毕竟能嫁到程家是万分荣幸,生活滋润的。

可眼下见女儿李珍珍这般坚决,无奈之下,便让伙计取来了纸笔。程定业虽不爱读书,更没有功名在身,但是写字倒是能行。他故意做出一副潇洒之态,很快写下了一封休书。

李珍珍将休书拿在了手里,就像是得到了珍宝一样,分外珍惜贴身藏了。

这件事情到此也就结束了,程定业带来的三个家奴从地上爬起,在程定业的一声招呼下,这就要出门而去。

临出门前,程定业狠狠瞪了一眼周致,他牢牢记住了周致,在他畸形的心灵里,这笔账是早晚要算的。

可巧的是程定业等人前脚刚刚踏出大厅门,外面却又来了一辆马车。马车上旋即跳下一人,程定业见了,立时哭了,两条小短腿迅速奔了过去,抱住了那人,哭诉道,“弟弟,你可来了,为兄可是受屈了!”

来人正是程定业的四弟,那个有“庆都神童”之称的程定邦。

说起来真是可笑,程定业虽是哥哥,但在程定邦跟前却像是个孩子一样。

在程家,程定邦因为读书刻苦,他俨然是程珂最为宠爱的儿子。

当然了,所谓的宠爱皆是因为程定邦是秀才。他虽然读书甚多,也很聪明,但处事的能力却是不高,在处理事情上可以说有些脑残。

程定邦听完了三哥程定业的述说,捶胸顿足,道,“唉!小弟还是来晚了一步,三哥今日来了酒馆,爹爹终归放心不下,让小弟前来一定要好好劝说将李珍珍带回去。切不可在这酒馆内丢人现眼呐!

等将那李珍珍带回去,再行收拾教育还不是哥哥的事么?”

程定邦并不称呼李珍珍嫂子,李珍珍在程家的地位就可见一斑了。

程定邦怒冲冲进了大厅,一眼便看到了周致,拧着眉头说道,“周致小子,本秀才早就和你说过,你不是读书的料儿,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今日又和范进搅和在一起,哼!真是气死我了!

你逼迫我三哥写下休书,看本秀才岂能饶你?”

话是这样说,不过他却也看着气定神闲的周致毫无办法。因为程定邦马上察觉到张东等五个混混正面孔阴寒的注视着自己。

吕行川和车朗都和程定邦相识,旋即站起,朝程定邦拱手道,“程秀才息怒,刚才写下休书一事并非周致贤弟逼迫,是程三公子自愿而为。”

“哼!就当是我三哥自愿的吧。那周致打了我家三哥这事怎么说?”程定邦脑袋一扬,冷声问道。

第一一五章 识时务者为俊杰

未等吕行川说话,车朗朝程定邦抱拳说道,“程四公子有所不知,刚才你家三哥出言不逊,周致贤弟才出手打了他一下。你三哥也算是罪有应得吧。

程三公子,你我都是读书之人,你又有‘庆都神童’之称,更是知书达理。程三公子的身体亦没有何损伤,不若就看在我车朗的薄面上这件事情就这样过去吧!”

车朗把话说的轻描淡写,在任何人听来程定邦也不会同意。都不禁暗暗想道,这样过去?他可是程大举人家的秀才,他有那么老实吗?

可是让众人万万想不到的是程定邦竟毫不迟疑的说道,“我程定邦要的就是车朗兄的这句话,行!看在车朗兄的面子上,今日本秀才就不为难周致那小子了!”

范进等人闻言几乎都忍不住要笑了。这程定邦就这样的智商啊?说过去就过去。了不起,真是了不起啊,神童就是神童,果然大气,大肚量啊!

程定邦说完,再也不做停留,扭身出门。

程定业正傻愣愣的看着,以为四弟程定邦说什么也会为自己出口气的,没成想就这样灰不溜秋的蔫退了,心下万分不解。

可四弟都走了,他也就急急的迈着两条小短腿随后出去。,刚刚出门,程定业便急急的问,“四弟,这……就这么算了?”

程定邦微微一笑,道,“嗯,今日就这么算了。三哥你刚才可曾看到,和周致同席的都是些什么人?魏好古和范进自不必说,那俩东西都是没出息的货,小弟自然不惧他们。

可车朗和吕行川就不一样了。吕行川的背后势力你可能不知,小弟也不便多说。至于那车朗嘛,我和他都是曲老师的学生,向来不睦。

可那曲老先生又十分喜爱车朗,车朗真若是曲老先生跟前说起小弟的坏话,小弟还真是不好处置。

这就叫忍得一时之气,风平浪静,识时务者为俊杰。”

说到这里,程定邦还自诩聪明的得意笑了两声,接着却是面孔一寒,阴声道,“三哥放心,打你的是周致,小弟自然不会放过周致。呵呵!过不得两日,小弟就让那周致知道知道我程定邦的厉害!”

程定业当即很敬佩的笑道,“四弟聪明,我们不能和所有人为敌,至于周致嘛,必须要好好收拾他。”

“呵呵!就是此理!”程定邦笑道。

这兄弟二人叽叽咕咕的上了马车,旋即离去。

酒馆大厅内的周致等人此时早已站起,周致自然要去付账。酒馆老板娘李氏和李珍珍对周致感激涕零,说什么也不收周致的钱。那李珍珍更是跪地感谢,坚辞不受,周致实出无奈,也就只好作罢。

她们非但不收周致的钱了,连刘惠一桌也跟着免了。

李氏说道,“今日让程家休妻了,我也算是对我家女儿有了个交代。这召庄我们也不想再呆下去了,几日之后我们便离开召庄,去江南投奔孩儿她舅舅家!

这些年来我家也积攒了不少银钱,到了江南过几天的舒心日子才好!”

众人又和李氏简单说了几句,便从酒馆出来。

范进刚出酒馆,便呵呵笑道,“大举人程珂学识高深,处事圆滑,也算是一个精明之人了。呵呵!他的这两个儿子更是了不得啊。”

言外之意,对刚才程定业和程定邦的表现不无讥讽。

是呀,一个是煞笔,一个是脑残,这也真是有些意思了。

车朗却面色严肃的说道,“程定邦虽说处事能力稍稍差一些,但观他今日之举,却是不可小觑。此人必定心怀鬼胎,他对周致贤弟定会怀恨在心,想来必定会报复的。”

周致轻轻点头,其实周致也发现了程定邦嘴上说的好,其实不会善罢。不过周致此时倒非常淡定,得罪了程家就是得罪了,他们有什么后招接着便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出了召庄,五人分手,各自回家。

周致明日就打算去庆都县城寻曲任彬。曲任彬既然有想想见见自己的心思,那对自己来说是幸运无比的事。见到了曲任彬,真能得到他当面的些许指点,对自己写好八股文那将十分受用。

庆都县城虽说离白岳村只有六七十里的路程,但往返这一次至少也要两天的时间。

娘亲周何氏听说周致明日要去庆都县城,不免就有些担心。不停的叮嘱道,“小致虽说长大了,但从未出过远门,这一次去庆都县城,这一路可是要多加小心,好生照看好自己呀。”

六七十里在这大明时候,尤其是相对这荒僻的白岳村,已然算是远门了。娘亲周何氏有这样的担心也在情理之中。

儿行千里母担忧嘛!

可老爹周铁却不一样,尤其是得知周致要去县城寻曲任彬老先生求学问,虽说他不并知晓曲任彬是谁,但听说是县学的教谕,当即便喜不自胜了。

在他看来周致这才真正是读书人了,能被县上的老教谕相中,那无疑是周家的荣光了。

晚饭时候,娘亲周何氏和姐姐周绿云特意多烧了两个肉菜,算是为周致践行吧!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吃了晚饭,周致回房歇息。

一夜无话,第二日天色微明,周致背着简单的行囊就从家里出来。

先是沿着白岳村通往高昌镇的官道北行,而后穿过高昌镇,一路向东北,直奔庆都县城。

此时周致的心情很激动,总算是能去县城了。穿越之后,总是窝在白岳村那样一个小地方,憋闷的很。外面的世界是广阔的,只有走了更多的地方,见了更多的人,自己才能尽快成长起来。

因为这些阵子雨水不断,道路泥泞不堪,很是难行。周致走了一个多时辰,也不过才离开高昌镇二十几里。

今日天气暴晒,周致脸上早已挂满了汗珠,伸手抹了一把汗,朝着前面看看,村庄稀少,恍恍惚惚竟看到了一条河流。

早听车朗说起,今年因为雨水格外多,早已干涸多年的马家河蓄满了水。

因为马家河长年干涸,以前过河的桥早已拆了。现在去县城必须要坐船才可过河。

望山跑死马,看着那马家河很近,可又足足行出了十几里周致才站在了河边。

放眼望去,河面并不算宽,也就是三四百米。

马家河有水了,临河村庄的人就有了一条生财之路,他们在河上泊船,摆渡来往的人,每日下来倒是可以有钱把银子的赚头。

此时河边便停着一条小船,船家早已看到了周致,笑呵呵的招呼道,“小哥莫不是要过河呀?快上来吧,船上早有一人,此时正好凑够了两个,老夫就可以送你们过河了!”

周致应声上船,刚到了船上,一眼就看见船上一位俊俏公子正朝自己惊奇的看着,周致的一颗心瞬间就砰砰的跳起来。

第一一六章 同船渡

在船头昂然而立之人正是美貌女子寇沛涵。

算起来这是第四次遇到寇沛涵了,上一次还是在去年周致带领着一帮混混泼皮去辛庄救老爹周铁之时,到了现在也有大半年的光景了。

可在这大半年里,寇沛涵的音容笑貌时常浮现在周致脑海,挥之不去。周致在从范进口中得知寇沛涵出自名家,其实总是想将寇沛涵这样的美貌女子忘掉。

周致很清楚,以他一个乡下的穷苦小子总是惦记着这样一个名门之女是没有丝毫用处的。可越是想忘掉她,寇沛涵的身影在脑海中越是清晰。

今日的寇沛涵一袭白衣,手摇折扇,还是一身男子装扮,面容清秀,眼角眉梢还是有那一种英气。不过周致也看的清楚,寇沛涵的神情似乎有些恍惚,她的心情应该不是很好。

周致尽量让自己的心情平复,面带微笑朝寇沛涵拱手道,“原来是寇公子,寇公子别来无恙?”

怎么说和周致也算有过几次交集了,周致在她心里还真是留下了印象,寇沛涵乍一看到周致也是微微愣怔了一下,郁闷的心情就稍稍缓解了一些。

周致没有揭穿寇沛涵的女儿身份,这让寇沛涵心里多少受用些,便强颜笑道,“周致,呵呵!”

随后上下打量周致一番。

她前几次见到周致,周致都穿着肮脏,是一个穷苦庄稼人的装扮。可今日见周致笔直略显瘦削的身材,穿了一件崭新青布长衫,周身收拾的也非常利落,俨然是一个书生的装扮了。

寇沛涵暗暗想到,这个周致变化可是不小,才不到一年的光景,就由一个乡野穷小子成了读书人,真是匪夷所思。

她略微这样想了想,便随后好奇的问道,“周致你这是要去哪里?”

“小子这是要去庆都县城拜望一下曲老先生。”周致毫无隐瞒的说道。

和寇沛涵搭讪,周致有种说不上来的心情愉悦,自然也就不会撒谎了。

寇沛涵更是一愣,道,“曲老先生,莫不是庆都县学的老教谕曲任彬?”

周致稍稍向前走了两步,微笑道,“正是那曲老教谕,怎么?莫非寇公子和曲老先生也相识?”

“咯咯!本公子如何会认识了他?只是听说过而已。”寇沛涵轻声笑道。

她这样一笑,微微露出一口洁白的贝齿,甚是好看。周致有多少次在梦里经常梦到这样的笑声,尤其是那秀眉微挑,似笑非笑,让周致的那颗心荡漾不已,不禁看的痴了。

被这样一个男子盯着,寇沛涵脸色微微羞红,嗔了周致一眼,将脸扭向一边,干脆不再理会周致了。

两人之间的气氛便为之尴尬起来。

老船家只顾用力划桨,并不理会他们二人,小船悠悠的行进不慢,此时俨然到了河中央。

“咳咳!”周致不自禁的咳嗽两声,自知刚才有些失态,暗暗骂道,周致,你到底是个什么人呀?难道没见到过美女吗?虽说穿越大明,像是寇沛涵这样的美貌女子第一次见到。但在后世什么样的美女没见过,如何就这般失礼了?

可是后世的美女哪里比得上眼前这位俏丽之中含有一股英气,超凡脱俗的寇沛涵啊。

周致的心里不禁翻江倒海起来。

佛曰:前世五百次回眸,才能换得今生的一次擦肩而过。说起来和这寇沛涵已然是第四次见面了,今日又是同船而渡,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缘分?

与此同时,寇沛涵心里也是涌起了层层涟漪。她虽然性格豪爽一些,但毕竟是女人家,和周致这样一个同龄男子同船,脸上的红晕便轻易不能褪去。

还好周致打破了两人间的这种尴尬气氛,轻声问道,“寇公子是唐县人,今日这是要去哪里呀?”

“我……我……只是四处走走!”熟料周致这样一问,寇沛涵脸上更加绯红,支支吾吾起来。

寇沛涵虽说身着男装,但此时分明流露女儿的娇羞之态,那姿容就更是别有一番风味。

“今日看寇公子心情欠佳,不知有何不悦之事,可否和小子说说?”周致仍然是面带微笑,十分真诚的问道。

的确,因为寇沛涵的身影总是在周致的脑海挥之不去,今日看到她一副郁郁寡欢之态,周致就莫名的有些揪心。

周致的这样一问,瞬间让寇沛涵勾起了伤心事,脸色红红的微微瞥了一眼周致,最后竟将眸光全部集中在周致身上,悠悠一声长叹,道,“还不是我家爹爹嘛,还有娘亲,他们整日里几乎没有了别的事情,就是逼迫我尽快寻个人家嫁出去。

我这才心情郁闷,出来走走。”

向一个不太熟悉的同龄男子吐露这等隐秘的心事,寇沛涵话一出口就感觉很不妥当了,但说出去的话就像是泼出去的水,无法收回,寇沛涵不禁又是一声哀叹。

听闻此言,周致心里莫名的一紧,却是故作镇定,笑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想来姑娘也有十六七岁了吧,是到了应该寻个人家出嫁的时候了。”

既然寇沛涵不再隐瞒她女儿的身份,周致也索性就称呼寇沛涵为姑娘了。

寇沛涵脸色一寒,嗔怒道,“哼!连你也如此说,亏你还是个读书人,嫁人,嫁人,嫁人到底有什么好?我就是不想嫁人!”

她这样的一嗔怒,脸色绯红,秀眉紧皱,小嘴微抿,就更加耐看。周致的目光在她脸上迅速扫过,便急急移开,内心却是有一股说不上的暗暗欣喜。

周致微微思忖了一下,说道,“嗯,寇姑娘自然有自己的想法,想来是没有遇到真正心仪的人罢了!”

“哼!哪个要你来管?”寇沛涵又是嗔怒道。

“呵呵!小子自然管不得!”周致笑道。

两人就这样来来去去的说话,不过这次说的话明显比前三次相遇时候话说的要多上很多。

这样一来两人之间的距离无形在慢慢拉近。

可惜的是小船很快行到了对岸,周致和寇沛涵下船。船家向他们每人讨要一钱银子,周致不禁皱眉道,“就这样一小段路就要一钱银子,太贵了!可否少一些?”

未等船夫回话,寇沛涵却是从衣袋里取了一小块碎银递了过去。

周致看的清楚,那一小块碎银足有三四钱了,船家刚要找银子给寇沛涵,寇沛涵却说道,“不用找了,连他这穷鬼的一起付了,剩下的船家就随便买壶酒吧!”

说完,还很轻蔑的望了一眼周致,让周致心里瞬间一堵。

第一一七章 你快说下去

“走吧,小气鬼!”在周致微微愣神之际,寇沛涵朝周致莞尔一笑,说道。

说完了,寇沛涵便手里摇着折扇,沿着满是泥泞的路面迈开了步子。

“寇姑娘,你也要去县城么?”周致惊喜的问道。

“怎么?只许你去县城,本姑娘就去不得吗?”寇沛涵嗔了周致一眼,不悦道。

“当然去的,当然去的!”周致连连说道。

随后满是欢喜的笑道,“如此寇姑娘和小子就同路了!”

“哼!”寇沛涵没好气的哼了一声。

周致却听得出来,寇沛涵并无真正恼火之意。

刚才在船上两人已说话不少,这样下来两人就都不甚拘谨了,气氛也为之融洽,说话也就随意了很多。

天气暴热,道路又是难行,只是行出五六里路,寇沛涵一张秀美的脸上就浸满了汗珠,她时不时的用香帕轻轻擦拭一下,将手里的折扇摇的更加快速,没好气的骂道,“这鬼天气,真是热死人呐!如此荒僻的地方连辆马车都没有,真是无趣!”

“呵呵!寇姑娘娇生惯养惯了,自然不能耐热,也不比小子这样的庄稼汉行路快了!”周致笑道。

“谁说本姑娘是娇生惯养了,本姑娘岂能走不过你?”寇沛涵娇嗔一声,扭动腰肢,真的加快了脚步。

周致便急急跟上。

“寇姑娘这样时慢时快,一会儿更是要热坏呀!”

“你不是走的过本姑娘吗?那就快快跟上,本姑娘今日还真就不怕热了!”寇沛涵一边说着话,一边真就把折扇合拢。

这样迅速的又走出了两里多路,寇沛涵终于慢了下来,扭头看一眼周致,见周致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上早已布满汗珠,周致不时用手掌要抹上一把,模样很狼狈,她不由得咯咯笑起来。

和美女相伴而行,尤其是和寇沛涵这个时常出现在脑海中,始终不能忘却的美女一块行路,周致虽说很热,但却一点儿也感受不到累,心情也是格外的舒畅。

寇沛涵这没来由的取笑让周致一时摸不到头脑,不禁朝她问道,“寇姑娘笑什么?如何就走的慢了?”

“咯咯!瞧你这副模样,好生狼狈,还和本姑娘同行,这若是让人看到,本姑娘还真是有失颜面呐!走慢些吧,也好让你缓一缓。”寇沛涵笑道。

周致旋即也笑了。暗道,寇沛涵这绝对是五十步笑百步了。她本是一清秀的男子装扮,此时脸上红通通的,一张粉白的脸上早已留下擦汗的痕迹,也自然好不到哪里去了。

想来寇沛涵这样的名门之女定然没有受过这等徒步行走之罪,还真是苦了这美女哩。

周致便说道,“寇姑娘从小练习武艺,又射的一手好箭,有百步穿杨神射手的美誉,小子自然走不过寇姑娘了,还是慢些走的好。”

被周致这样一夸赞,寇沛涵心里不禁喜滋滋的,嘴上却是谦虚道,“嗯,本姑娘确实能射一手好箭,不过也没有你说那般邪乎。

周致你也不错呐,只是短短数月就能得到庆都县学曲老教谕的赏识,难得啊!”

“小子只是胡乱读了些书罢了,能不能得到曲老先生的点拨,那还要看小子的造化了。”周致正色道。

“胡乱读了些书?都读了什么书?想必你定然知晓很多有趣的故事了,这一路行走甚是无趣,不若就说给本姑娘听听!”寇沛涵忽而眨了眨明眸,说道。

周致暗暗思忖,读的都是枯燥无味的四书五经,经史子集,哪里有什么有趣的故事?她出自练武之家,自然是没读过书了,根本不晓得书中之事。这美女寇沛涵可真是够刁难人的呐。

不过周致转而却是笑道,“书中自有黄金屋,有趣的好听的故事自是数不胜数了!”

“那就快说给本姑娘听!”寇沛涵急急道。

看着寇沛涵那一脸焦急,甚是可爱的小模样,周致心下更是喜欢不已。

周致嘴角流露一丝狡黠,当即说道,“那是一个恐怖的夜晚,在苍茫的大海上正行驶着一艘无比豪华的游船,船的名字叫‘泰坦尼克号’。

一个富家美貌少女露丝……”

在后世《泰塔尼克号》的电影不知看过了多少遍,每一次都会带给周致一次心灵上的震撼,这个故事绝对是顺手拈来的。

周致一边慢慢走着,一边饶有兴致,绘声绘色的讲述着故事。身侧并肩而行的寇沛涵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爱情故事,此时可谓全神贯注。

以至于她的身体和周致的身体有时候距离很近,周致能清晰嗅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香气,她都丝毫没有察觉。

周致很享受这种鼻孔中充溢的淡淡清香,身旁一个个头高挑的美女时不时还要看自己几眼,面色时而欣喜,时而担忧。这种吊着美女胃口的感觉真好。

周致讲到了巨轮撞上了冰川,却突然停下,苦恼道,“真热,这天可是真热呀?”

“周致,你快说下去,船上的人怎么样了?露丝和杰克有危险吗?”一记粉拳重重捶在周致肩头,周致旋即咧嘴道,“哎呦,疼!”

嘴上说疼,心里却是美极了。

刚才打了周致一拳,寇沛涵丝毫没有感觉有何不妥,此时她早已沉浸在露丝和杰克的爱情故事里,心痒难骚,为露丝和杰克的命运无比担忧起来。

寇沛涵干脆停下脚步,粉拳在周致眼前晃了晃,狠狠的说道,“周致,若是再这样啰嗦,信不信本姑娘会暴揍你一顿?”

“哎呦,小子哪里能惹得起姑娘,你从小练武,我这身板如何打的过你?我说,我说!”周致一脸苦笑着说道。

随后却是小声磨叽道,“不就是说个故事么?值得这样吗?”

话音还未落,那粉拳再度捶下,周致又是一脸懊恼,却也不敢怠慢,慌忙又接着讲下去。

泰坦尼克号的故事讲完,寇沛涵沉默不语,周致悄然发现她的眼角竟泛着晶莹。

周致暗道,这女子虽说刁蛮任性,但心底却是不差,蛮善良的。

寇沛涵沉默了很久,周致也不去打扰她,两人就无声的行出七八里路,寇沛涵的情绪才慢慢舒展了,说道,“周致,再讲其它故事,本姑娘甚爱听你讲故事哩!”

周致不禁叫苦不迭,天气本来就热,刚才说泰塔尼克号的故事都口干舌燥,嗓子冒烟了,还要讲啊?这美女是不让我活的节奏喽!

第一一八章 就叫我沛涵吧!

这一路行下来,两人之间的关系越发亲近,俨然是朋友了。天近午时,一座小城终于出现在眼前,这便是庆都县城了。

庆都县城虽不大,但却很有历史来历。尧帝的母亲本名庆都,生于斯葬于斯,此地故名庆都县。庆都县南有荷花池,北有尧母陵,甚是壮观。

不过周致今日来庆都县城是要拜访曲任彬老先生求学的,自然没有心情游览什么名胜古迹。

寇沛涵本来因为家里逼婚心情郁闷,和周致同行了一路,听周致讲述了很多故事,心情舒畅不少。她好像来庆都县城不止一次,对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的样子,此时天气又热,自然也就没有了心情去观景。

两人进了城门,步行了半日的路,模样甚是狼狈,周致这样子去见曲老教谕,就有不恭之嫌。寇沛涵本是女儿身,爱美之心更盛,也需要尽快梳洗一番,所以两人便先寻到了一家客栈,简单洗漱一下。

再看此时的周致,身材笔挺,身着长袍,容貌俊朗,真有种玉树临风英俊潇洒的气质了。寇沛涵见了,一双明眸都不禁一亮。

寇沛涵经过洗漱之后,虽还是男子装束,但却玉面香腮,俊美异常。看到此时的寇沛涵,周致的一颗心不由自主的就要砰砰的加速跳上一阵。

但周致知道,到了这庆都县城,也便是两人的分手之时了。无奈,这样的好景还是不长啊!

周致在心里默默想到,这次过去,不知下次再见到她会是什么时候了。想来在家里的逼迫下,寇沛涵最终会选到人家,嫁人的吧?

一想到这些,股股郁闷惆怅便涌上心头。

两人在客栈简单吃了些饭食,寇沛涵虽是女儿身,但吃饭的时候没有丝毫小女儿的拘谨之态,相反比周致似乎还要大方一些。

“寇姑娘到了庆都县城,还是随便走走吗?”周致轻声问道。

寇沛涵一愣,秀眉微挑,道,“怎么?不是跟你去寻那曲任彬老教谕么?”

周致闻言,内心狂喜,却也是纳闷道,“寇姑娘还要跟着我啊?”

“反正本姑娘也是闲来无事,跟你去见见那曲任彬也是无妨,看他怎么说你,看看你这乡巴佬能让曲任彬认可不?”寇沛涵狡黠的一笑道。

随后却面色一寒,道“怎么?你不愿意让本姑娘跟你去?”

周致连犹豫都没犹豫,便急急道,“愿意,愿意,自然十分愿意!”

是呀,能和这个心目的美女多在一起一时便是一时。

“咯咯!”寇沛涵爽朗的轻笑起来。

“对了,周致,你莫要总是寇姑娘寇姑娘的唤我,本姑娘不愿意听。”寇沛涵面色一整道。

“嗯,那就寇公子!”周致旋即道。

“哼!什么呀?也不好听!”寇沛涵陡然站起,似乎一副很是恼火之态。

这美女没来由的发怒,让周致一时有些懵坑。支吾道,“那……那不叫寇姑娘,也不叫寇公子?那到底让小子唤你什么?”

寇沛涵微扬玉颈,道,“就叫我沛涵吧!”

我的天呐!

周致一颗心狂跳不已。

别小看这一称呼的变化,直呼其名,显得就要亲昵的多。看来这美女寇沛涵对自己还是印象不差,甚至……

虽说这一路下来和寇沛涵同路而行,但总有一种拘束的感觉,好像处处比不得寇沛涵大方,有时候甚至显得有些木讷。但周致作为一个穿越众,其实心里很清楚,这是自己在担心留给寇沛涵的印象不佳,甚至担心会惹的她不高兴哩。

毕竟这个美女经常出现在自己的脑海,周致内心深处很怕失去她。

周致也站起身,笑道,“行!就依沛涵姑娘!”

“你这人真是,沛涵就是沛涵,还带什么姑娘?”寇沛涵更是有些恼火。

周致当即脸色通红。

大明的女子其实就有些开放了,可像是寇沛涵这样爽朗的女子,周致还真是想象不出。

看周致的一脸窘样儿,寇沛涵不禁甚为开心的笑起来。

美女的一颦一笑都牢牢定格在周致脑海中,周致不禁暗暗骂道,自己还是个穿越者,怎么貌似总是被这美女耍弄,有种被她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呢?

不过,呵呵!这种感觉貌似也很不错。

过了午时,两人一前一后从客栈出来。

寇沛涵回身道,“想去见曲老教谕就跟我走吧!”她手里摇着折扇,一副气定神闲之态,却是对庆都县城很熟悉的样子,引领着周致沿着一条大街东行。

庆都县城作为一个小城市,自然要比高昌镇繁华的多,沿街商铺林立,叫买叫卖之声不绝于耳。而此时周致的一颗心却完全放在了寇沛涵身上,也就没有了心情去欣赏沿街之景和庆都县城的风貌。

县衙在县城东北方向,在过县衙门前的时候,寇沛涵似乎不经意的朝里面忘了几眼,脸色有些犹疑。

绕过县衙,再向北便是县学。

县学是几排青砖瓦房,在县学的后面自然是孔庙。

在县学门口,寇沛涵很是傲慢的和老门子搭讪了两句,也不知她和老门子说了些什么,那老门子竟脸色有些惶恐,便急急的去里面通禀了。

时间不长,老门子便返回,甚是恭谨的说道,“曲老先生请你们两人进去!”

周致其实很纳闷,寇沛涵是唐县寇家的女儿,和这庆都县貌似还很熟悉,好像那老门子对她都格外看重,真不知这寇沛涵和他们会有过什么交集。

随在寇沛涵身后,穿过两排瓦房,进了一处不大的院落。小院干干净净,不种任何花草,寇沛涵的脚步慢了一些,站在木门前,轻轻叩响门扉。

“进来吧!”里面是一个洪亮的声音。

寇沛涵朝身后的周致一笑,道,“走吧,老教谕让我等进去!”

随后便昂然进屋。

马上要见到曲任彬老先生了,周致内心越发惴惴不安起来。

进屋即是正厅,周致抬眼看去,一位白发皓首,但面色红润,双目炯炯放光的老者正坐在一把高背部木椅上。

他见到了寇沛涵刚要站起,却是不知为何又坐了下去,随后那老者将目光从寇沛涵身上移开,落在了周致身上。

第一一九章 我骗谁了?

周致慌忙躬身施礼,谦恭道,“白岳村小子周致见过曲先生!”

曲任彬没有当即说话,一双老眼仔细盯着周致,似乎要射穿周致的心扉,看清楚周致的一切,周致无奈则只有躬着身等着。

良久之后,曲任彬才平静的说道,“免礼吧!”

周致这才直起了腰身,刚才长时间的躬着身,腰部此时不免就有些疼痛,周致不禁暗暗腹诽道,看来这曲老先生也是一个性情古怪的老头啊。

寇沛涵嘴角含笑,也不理会曲任彬,更不理会周致,而是自顾寻了一把椅子,毫不客气的坐下,而后慢慢摇着折扇,在房间内四顾看起来,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之态。。

曲任彬对寇沛涵这般无礼的表现似乎毫不介意,周致竟还发现曲任彬嘴角微微浮现些许笑意。

而后曲任彬面无表情的问道,“周致,老夫且问你,你是从何时开始读书?”

周致不敢怠慢,急忙答道,“回先生的话,小子从去年九月开始读书。”

“从去岁九月开始,到现在都读了哪些书?说来与老夫听听。”

“在去年小子先读完了四书,而后读五经,今年就读一些经史子集,和各种注解,还读一些时文,学写一些八股文。”周致不敢隐瞒,如实说道。

“读书和写八股文都是从师何人?”曲任彬仍然十分平和的问道。

他除了刚刚在周致见礼的时候,好像刁难了一下周致,在其余时候则都是语气和缓,此时曲任彬在周致心里倒是非常和蔼可亲起来。

周致随口道,“读书主要是靠小子自己读,八股文倒是得到了王鼎王老秀才和范进吕行川车朗等几位兄长的不少指点。”

曲任彬轻轻点头,面色不变,伸手从书案上取过几页纸张,指着那纸张说道,“这篇‘子曰’的八股文可是你所做?”

“是小子所做!”周致道。

周致的话音刚落,只听到“咚!”的一声响,曲任彬的拳头重重击在桌案上,以至于桌案上那些茶盏都咣咣的一阵响动,险些掉下去桌去。

曲任彬的一张脸在瞬间就扭曲变形,模样甚是可怖,显然是动了真怒,朝着周致一声厉吼,“出去!”

周致旋即愣住,这是怎么了?这老头真是性情古怪,刚才还一脸和蔼,怎么说翻脸就翻脸,这连一点儿预兆都没有啊,真是一张狗脸。莫非人老了,再有点儿学问都会变成这德行吗?

岂止是周致,就是连正闲的无事四顾的寇沛涵也吓了一跳,她白了一眼曲任彬,朝曲任彬很不屑的撇撇嘴。

周致抬头看一下曲任彬,本来这次来是抱着很大的希望能让曲任彬指教点拨的,没成想没说上两句就要被人家赶出去,周致的一颗心在瞬间就冰凉无比起来。

客厅中的气氛也为之尴尬不已。

周致稍稍愣怔了一下,他的倔脾气也就上来了,转身就要出门。

寇沛涵突然说道,“周致,莫非就这样走了吗?你别忘了你这次是来要找这老头请教的。”

依照周致的性情,此时若是曲任彬叫住他,他断然也不会回头了。可偏偏是寇沛涵,并不是周致天生好色,而是这寇沛涵在他心里早已占据了一个很重要的位置,她的话倒是让周致犹豫了。

是呀,自己是来求学的,要想日后能科举成功,必须要求教名师。这曲任彬虽算不得什么大名师,但放眼整个庆都县似乎也只有他了。

况且他是县学的教谕,周致从车朗等人口中得知,就是庆都县知县陈光耀也要给他几分面子。他在自己考秀才的第一关县试上应该是至关重要的。

唉!忍的一时之气,且听他到底是因何动怒?他到底要把自己怎么样了。

这样想了想,周致的情绪才稍稍稳定些,慢慢的转回身。

寇沛涵的小嘴又微微撇了撇,朝曲任彬道,“我说你这怪老头,没来由的将他赶出去是何道理?有话不妨明说,你这老头的脾气真是越来越暴了!”

寇沛涵就那样甚是散漫的坐着,一口一个老头的数落曲任彬,奇怪的是曲任彬并不着恼,却是朝她淡淡的一笑道,“丫头,你如何和这样的人交往,老夫且问你,他是你什么人?”

寇沛涵俏脸一红,周致是他什么人?这个还真不好说。一不沾亲而不带故,只是偶然碰了几次面而已。

“这……这,他是我一个朋友!”寇沛涵犹豫了片刻,终于说出。

古时候比不得现代,男人和女人可以做普通朋友。古时候的男子和女子称呼朋友的,似乎并不多见,这里面的深意就要让人体会了。

曲任彬惊愕了片刻,正色道,“丫头,你可不能被这乡野小子骗了。老夫看这乡野小子貌似忠厚,实则是一不学无术,招摇撞骗之徒,他来此处寻我,无非就是沽名钓誉,想弄个名头罢了。”

寇沛涵听了,纳闷道,“你这老头如何这般说话?我倒是看他没有骗我哩!”

周致此时也是暗暗腹诽,我是招摇撞骗之徒?我骗谁了?最可气的是这老家伙还当着寇沛涵的面如此说我,真特么的是无中生有啊!

正在这时从里间突然传出一个老迈的声音,道,“曲兄刚才说的不差,这野小子确实不学无术,是招摇撞骗之辈。”

这个声音刚落,从里面就步出了两人,前面一个年约六旬,面色苍黄,长了一对不大的眼睛,却是紧紧盯在周致身上,眼神中含有几分戾气。周致并不认识他。

后面则是一个身穿蓝衫,头戴方巾的十七八岁男子,个头不算高,他一出来就朝周致狠狠的看过来,眼角眉梢是万分的幸灾乐祸之色。

他正是有“庆都神通”之称的程定邦。

“丫头,听到了么?就是连高昌镇上的程珂程举人都说他是个骗子,难道你还不相信吗?”曲任彬朝寇沛涵笑道。

程珂身侧的程定邦更是帮腔道,“这个周致就是一个乡巴佬,平时就是种菜卖菜,一个乡野庄稼汉粗鄙无闻,如何就能在数月间读了那么多书,而且还写出如此上佳的八股文来,真是可笑。

曲伯伯,像是这样的野小子,不若就让人将他抓起来,好好训诫整治一番,也好弘扬我读书人的正气啊!”

第一二零章 以假乱真

早就料到程定邦会报复,没成想竟来这么快,而且他竟会在这里等着自己,还搬来了他的老爹。不用问,刚才他们早已和曲任彬说了自己不少坏话,才让曲任彬对自己有了那种看法。

这样想着,周致的一双星目便冷冽的朝程珂和程定邦父子看过去。

程珂早已将阴鸷的目光从周致身上移开,在寇沛涵身上扫了一下,不由得更是皱起了眉头。

曲任彬朝寇沛涵道,“丫头,听到了么?明摆着的事情,十年寒窗苦读,才有可能写出一篇上好的八股文章,这周致小子只是读书几个月就能写出来?他不是骗子是什么?

丫头啊,别傻了,老夫便替你做主了,日后不可和这样的乡野之人交往!”

曲任彬话里话外对寇沛涵不无慈爱之意。

周致早已发现寇沛涵和曲任彬是相识的,在船上之时,寇沛涵还说哪里认识什么曲老教谕?

哼!这美女心计可是不浅,耍的我周致团团转呐。

此时寇沛涵也不禁半信半疑起来,毕竟她和周致接触的还并不多,况且她出自尚武之家,对读书的事情所知甚少。

她旋即站起,朝曲任彬问道,“怪老头,你是说这篇文章写的不错,不会是周致写的,是他让人拿来骗你的?”

“哼!那是自然。这是一篇上佳的文章,不要说是一个乡野少年,就是老夫教出来的那些一等廪生,能写出这等文章之人也是极少。”曲任彬微微眯起双目,甚为笃定道。

寇沛涵的一双妙目旋即朝周致看过来,那一张俏脸上不禁浮现几丝愠怒,沉声问道,“周致,你说真话,这篇文章究竟是何人所做。”

耳听着刚才曲任彬和程珂等人说话,周致早已明白了曲任彬刚刚是因何发怒。明白了这其中关节,周致便心下释然,朝寇沛涵轻笑道,“这篇文章确系我周致所写!”

说的分外肯定,没有丝毫的犹豫。

程定邦眨了眨眼睛,朝曲任彬说道,“曲伯伯,既是这小子说的如此肯定,那不若就让他当场背诵此篇《子曰》如何?”

那次徐经顾鼎臣伍文定等江南才子去吕行川家里拜望,程定邦因为没有被邀请去,而且吕行川等又成立了文会,也没有他这个“庆都神童”的一席之地,程定邦感觉颜面无光,对他们是羡慕嫉妒恨。

此时他其实真不敢确定这篇文章是否周致所做,因为毕竟对周致读书的情况不了解,更不清楚那文会对周致能有多大的帮助。不过从直觉和常理讲,周致只读书几个月就能写出这样的文章,那是断无可能的。

再说了,假使周致真能当场背诵出这篇文章,他也是有后招的。

曲任彬轻轻点头,周致便当即背诵。

周致有过目不忘之能,况且又是他自己写的文章,背诵的飞快,而且一字不差。

曲任彬一双老眼放出异彩,频频点头,大有吃惊非小之意。

寇沛涵兴奋的拍手道,“周致,背的好!”

程珂和程定邦却不以为然,程珂冷冷的哼了一声,并不说话,而是朝身后的程定邦望过去。

程定邦是他最为宠爱的小儿子,程定邦在他跟前向来都是说一不二,今日就是程定邦特意将程珂也拉来整治周致的。

程定邦冷冷的一笑道,“曲伯伯,其实这篇文章周致能背诵出来并不足为奇。这篇八股文是吕行川和车朗等人组建的一个文会精研了数日,又和江南的很多才子共同商讨,经过了江南众多才子的多次修改才成。

侄儿也和江南其中一个才子相识,他早已用书信寄来将这篇文章让学生看过。呵呵!当时曲伯伯让侄儿看这篇文章的时候,侄儿之所以没有说破,安全是看在这周致是侄儿同乡,侄儿和车朗兄等人同为您的学生上才没说破。

侄儿实在是担心曲伯伯会因此迁怒车朗兄啊!”

这家伙虽说处事能力有些脑残,但信口胡诌却是很有一套。说的有板有眼,让曲任彬不禁又狐疑起来。

“如此说你也能背诵这篇文章了?”寇沛涵眨动了几下明眸,问道。

“那是自然!”程定邦高高扬起脑袋,不屑道。

他和寇沛涵并不相识,更不知寇沛涵的来历,但他看的清楚,寇沛涵和周致同来,是一起的。所以他索性也就把寇沛涵当成了他的仇人。

“那你背出来听,怪老头,你听好了,听他背的对不对。”寇沛涵当即脆声说道。

“那你就背诵一下吧!”曲任彬随口道。

程定邦向前走了两步,站在周致跟前,他个头虽比周致矮一些,但他却昂着头,很傲慢的乜斜了一眼周致,朗声背诵而出。

程定邦不愧有“庆都神童”之称,他先一步来到了县学,看了一遍周致的那篇《子曰》,刚刚又全神贯注的听周致背诵了一遍,他也就全部记下了。此时背诵出来,自然也是一字不差。

周致不禁暗暗称奇,先不论程定邦的人品如何,他这样超强的记忆力就让人佩服。

以假乱真,程定邦背诵完了,嘴角一扬,朝周致甚是轻蔑的一笑,道,“这样的文章你能做出?真是厚脸皮,也不知你一个乡下小子得了什么病,偏偏要走读书一路,真是自不量力,无耻之极!”

他这样一副欠揍的表情让周致好生怒火,心中暗暗骂道,无耻之极,你程定邦才是无耻之极,是你剽窃了我的文章呐。特么的!莫非我周致今日还会栽在你手里?

此时也就是有曲任彬在场,周致不想给他留下一个粗鲁的印象,才勉强忍住没有发作。

程珂在一旁甚是得意,朝曲任彬说道,“曲兄,看到了吗?这周致就是招摇撞骗之徒,胸无点墨却是想借你的名声风光,甚至想骗一个秀才出来。

曲兄,此事如何处理,还是你来定夺吧!”

曲任彬此时狐疑不定,他其实很清楚程定邦的本事,程定邦能背诵出并不足为奇。

可程定邦刚才所说才是最重要的,若是这篇文章真的是江南才子和车朗等人组建的什么文会共同写出来的,那车朗可就是骗了他。

车朗是他很得意很欣赏的门生,真若是车朗行骗的话,曲任彬便有了要想办法革除车朗廪生甚至是秀才的想法。

是呀,这样的害群之马焉能做为他的学生?

正在曲任彬狐疑不定,左右权衡思量之际,寇沛涵却怒声问道,“周致,你到底是不是骗子?”

周致苦着脸郁闷道,“我如何是骗子?此篇文章真的是我所做呀!”

此时还真是有些百口莫辩的感觉。

“呵呵!既然你说你不是骗子,那不若就让曲伯伯当场出题,你我二人各写一篇文章,看你还能写出如此上佳的八股如何?”程定邦突然插嘴,一脸轻蔑的挑衅道。

第一二一章 百姓足,孰与不足

程珂也当即说道,“是呀,曲兄,定邦虽是个秀才,却也不能在短时内写出这样上好的八股。这周致虽说是个白身,但屡屡狂妄说能写出八股文,就让他们比试一下也未尝不可。”

曲任彬刚才听程定邦说要和周致当场比试,本来还心下犹疑,程定邦是秀才身份,又有“庆都神童”之称,可周致只是一个乡下小子,是个白身。让一个秀才和一个白身比试写八股文,这未免是以大欺小,对周致很有些不公平了。

可程珂在旁边一扇风,曲任彬最后还是下定了决心。脸色一沉,朝周致问道,“周致,你可愿意和程定邦比试写文?”

周致读书作文从来都没有名师,只是得了老秀才王鼎的启蒙,还有范进吕行川等人的点拨,作八股文的很多技巧和方法都是周致从时文集上个人揣摩而来,他自忖现在的水平应该比不过程定邦。

可人家程定邦公然挑衅了,这让周致顿时陷入了一种十分为难的境地。

正在这时,寇沛涵的一双妙目朝他看过来,道,“周致,你到底比还是不比,莫非你就怕了这个什么狗屁程定邦?”

一个美貌绝伦的姑娘竟然爆了句粗口,由此可见她对程定邦是多么厌恶了,她显然是急切盼望周致能赢了他。

有美女的鼓励,周致胆气陡升,沉声道,“小子愿意和程秀才比试作八股文。”

他这话一出口,让曲任彬、程珂、程定邦都为之诧异,单单是周致这番自信就让他们有些震撼。

曲任彬微微沉思,随后说道,“好,那你们二人就以‘百姓足,孰与不足’为题各写出一篇八股文来,至天黑酉时末完成。”

八股文的题目全出于《四书》,这个题目便出自《论语-颜渊》。

早有小童为周致和程定邦每人搬来一张木桌,一把椅子,放好了笔墨纸砚。

程定邦趾高气扬的坐下,开始皱眉沉思,琢磨着如何破题作文。

周致也旋即走至桌前,一脸平静的坐在那里,极力思考回忆着以前读过的诸多时文。周致倒不是想抄袭那些时文,而是想模仿。当然了,所谓的模仿只是看人家的文章结构,至于破题承题之类的,这绝对要自己应付了。

他很清楚,这次若是想和程定邦弄个旗鼓相当,或是写出的文章胜过程定邦,必须要有一个十分新鲜的立意,一句话,破题必须要让人耳目一新。

现在离酉时还有将近两个时辰,程珂和曲任彬每人便从桌案上取过一本书册看起来。

寇沛涵则是无所事事,这样干坐两个时辰,她显然无法忍受。眨动了几下妙目,朝曲任彬和程珂狡黠的一笑,便站起身走至周致桌前,轻声道,“周致,好好写!”

朝周致投过去一个鼓励的眼神,随后便出门而去。

时间过的很快,一个时辰过去,程定邦早已在草纸上将文章写出,此时正皱眉修改。修正好之后,再誊写出来,一篇八股文便宣告完成。

而此时的周致还那样的平静的坐着,程珂朝曲任彬努努嘴,意思很明显,看见了吗?这周致不学无术,此时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吧。一个时辰过去了,他还未写出一个字来,这文章显然是做不出来了。

曲任彬此时心内也是笃定周致确实写不出文章了,但说好的是两个时辰完成,现在呵斥甚至将周致赶出去,还是未免有些不妥,所以便耐着性子,郁闷的摇摇头,继续看书。

这时,大厅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周致丝毫未察,而程定邦却抬头朝门口看过去。

寇沛涵回来了,在她身后是一个身着青衫的中年儒生打扮之人。儒生的面目不差,周身似乎还散发出一股威严。在儒生身后是一个无比魁梧的壮汉,壮汉二十多岁,相貌凶恶。此时却是低眉顺眼的站在那儒生身后,甚是规矩,不发一言。

曲任彬和程珂见了那儒生,慌忙站起,刚要说话,那儒生装扮之人却是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而后朝程定邦和周致指了指。

他的意思很明显,此时程定邦和周致正在作文,不便打搅他们。

程珂的一张苍黄的脸上布满不解,小心翼翼甚是恭谨的搬了把椅子,让那儒生坐在了桌前。

儒生身后的大汉对儒生寸步不离,笔挺的站在他的身后,目不斜视,好不威武。

寇沛涵带着吟吟的笑意,也旋即在儒生的对面坐下。折扇继续摇摆着,忽而又站起,走至周致桌前,看了一下,见周致如同老僧入定般一动不动,纸上一个字也没写出,旋即怒道,“周致,你怎么回事?还不快快写文章,难道是要你来这里睡觉的吗?”

她这一声怒斥还真是吓得周致浑身一哆嗦,还好此时早已打好了腹稿,并做了几次修改,周致自忖已尽了全力,没有任何纰漏了。

程定邦噗嗤一声乐了,可看了一眼那中年儒生,立刻感觉不妥,慌忙将嘴巴捂住,继续修改文章。

周致慌乱的点点头,狠狠拍了一下额头,“哎呦!写文章,写文章,我这就写!”

周致说罢,取过毛笔,在纸上写下了文章标题:百姓足,孰与不足。

看周致开始写了,寇沛涵才一脸愠怒的回到了她的座位上。

周致而后便是破题:民自富于下,君自富于上。

接下来是承题,而后一气哈成,一篇五百多字的文章跃然于纸上。

写完之后,又从头到尾审视一遍,将墨迹吹干,周致便站起,朝曲任彬道,“曲先生,小子写完了!”

小童便把文章取了,送到了曲任彬手上,曲任彬开始认真审阅。

先不论内容,单单是那一手隽秀的小楷,就让曲任彬眼前一亮。暗道,这字写得和那篇《子曰》笔迹完全相同,看来这周致确有其才,并不是什么招摇撞骗之徒,老夫起先是错怪了他啊。

有了这样的心理,再细看周致的文章,曲任彬的脸上先是惊愕,而后是眉头慢慢舒展开,看到最后脸上竟带了欣喜之色。

曲任彬看罢,也不说话,将文章递给那中年儒生,儒生便一脸平静的观看起来。

程定邦眼见周致写完交卷,不由得额头冒汗,加快了速度,同时一颗心也无比狂躁了。

第一二二章 拍案惊奇

寇沛涵眼见曲任彬看完了文章,早已耐不住性子,急急的问道,“怪老头,周致写的这篇文章如何?”

曲任彬笑而不答。

一旁的程珂额头上也见了汗,程定邦还没写成,而人家周致却运笔如飞,写完交卷了。虽然他没有看到周致写出的文章,但他也已断定周致的这篇文章着实不错,若不然曲任彬也不会将文章递给那中年儒生观看。

好在程定邦随后交上了文章,曲任彬便旋即看起来。程珂也便凑过去,站在曲任彬身后,细细端详起他儿子的文章来。

交了文章后,程定邦便一脸不屑的看了看周致,傲气十足的站在桌案前,等着曲任彬的点评。

不得不说程定邦做出的这篇文章中规中矩,结构也甚是严谨规范,算得上一篇好文章,这应该是程定邦最高水平的发挥了。只不过程定邦因为最后心内焦急,写出的字有些潦草而已,这自然只是小瑕疵了。

看完之后,程珂的脸上露出喜色,朝程定邦欣赏的点点头。程定邦心花怒放,更是傲慢不已,他几乎等不得曲任彬宣布结果了,早已站在了周致跟前,一脸鄙夷的瞅着周致。

可就在这时,桌案上传出“啪!”的一声响,紧跟着一个沙哑的声音,“写得好!真是一篇好文章啊!”

周致和程定邦,还有寇沛涵齐齐的朝桌案那边看去,刚才拍案惊奇的是那个中年儒生。

此时儒生还是一脸兴奋,道,“盖君之富,藏于民者也,民既富矣,君岂有独贫之礼哉?”

他说的正是周致那篇文章的承题部分。

随后那儒生朝曲任彬道,“恩师以为如何?”

“呵呵!光耀之言不差,此篇文章读罢,真有耳目一新之感。呵呵!说来老夫也是许久未见到如此文章了。”曲任彬也赞赏说道。

程定邦早已愣住,不对呀,刚才这句话好像不是自己写出来的。

啊?难道是周致所写?

如此说刚才知县大人和曲伯伯是为周致的文章惊奇了?

不应该呀,怎么会这样?周致可是个乡巴佬,甭说没上过县学,就是连村里的社学都未读过,况且他读书才不到一年,竟写出比我这“庆都神童”还要好的文章来?

那一张傲气的脸在瞬间变得苍白如纸,一双小眼睛也暗淡无光,朝着他老爹程珂看过去。

程珂其实早已察觉事情有些不对头,曲任彬在看完周致的文章后递给了知县,可看完了程定邦的之后,却顺手放在了一边。由此可见,周致的文章才更胜一筹。

果然,曲任彬说道,“周致,你且过来,先行见过知县大人!”

直到此时,周致才知晓那中年儒生是庆都知县陈光耀。能和知县有一面之缘,而且写出的文章得到了知县的赞誉,那对自己绝对是一件无比幸运之事。

要知道,知县大人在自己日后考秀才的时候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周致急忙朝知县陈光耀行跪拜之礼。

周致只是个白身,民见官行跪拜大礼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可未等周致跪倒,一旁的寇沛涵却拉住了他,道,“知县今日穿着便衣,这跪拜之礼就可以免了!”

陈光耀苦笑着看了一下寇沛涵,朝周致道,“就依了小涵,免了吧!”

他称呼寇沛涵为小涵,从这一称呼可见他和寇沛涵之间的关系之亲近了。

跪拜之礼虽免,但周致还是朝陈光耀深深的鞠了一躬,这让陈光耀心下很是满意,赞许的点点头。

“白岳村小子周致见过知县大人!”

“呵呵!不用说了,刚才小涵已和本官说过你。”陈光耀脸上带着微笑说道。

曲任彬接过话头,道,“周致小子,刚才老夫是错看你呐!呵呵!你果然有才,老夫甚为欣赏。你且过来,看你刚刚写就的这篇八股文。”

周致急忙应声,朝前走了两步,立于桌案前,十分恭谨谦卑,道,“请先生指点!”

“此篇八股立意新颖,称的上一篇佳作,你能在短短一个时辰写出,实属难得。

但此篇文章也有些瑕疵,先从这最后的大结说起,……”

老学究终归是老学究,对八股文写作的见解可谓高屋建瓴,滔滔而论,直听的周致茅塞顿开,心胸似乎也跟着开朗了很多。

陈光耀此时也是侧耳细听,不住的频频点头。

说到最后,曲任彬一声长叹,道,“唉!说起来老夫这番理论,不知和那些学生说了几次,可学生们却总是不能领会其中要义。

说来真是可笑,亦是可悲。老夫的学生们没有几个能写出这等佳作,都不及你一个只读了数月书的乡野少年啊!”

曲任彬说着朝程定邦看过去,此时的程定邦和他老爹程珂早已脸色通红,张口结舌,那副模样甚是狼狈。

刚才知县陈光耀也好,曲任彬也好,没有人提及程定邦的文章,也没有人和他们说话,他们俨然成了多余之人,倍受冷落。

借着曲任彬刚才的一番宏论说完,程珂就要提出告辞。

可没等他张口,寇沛涵一脸得意朝程定邦道,“听说你是什么‘庆都神童’,还是个秀才,一个秀才写出来的文章竟比不过一个乡野少年,咯咯,你这个神童羞也不羞?”

寇沛涵此时心花怒放,如何不借机要好好羞辱一下程珂父子?

寇沛涵虽女扮男装,但因为曲任彬一口一个丫头,她的女儿身也就不是什么秘密。

程珂和程定邦虽说不认识寇沛涵,但从曲任彬对她的态度,以及她敢在陈光耀跟前撒娇耍赖,那陈光耀非但不恼火,甚至更加喜爱,他们自然断定寇沛涵大有来历。所以此时就只能听着寇沛涵的奚落,却是一句话不说。

羞辱了几句程定邦,见程定邦没有丝毫反击之意,寇沛涵便感索然无趣了。回过头俏脸一扬,道,“周致,你傻呀?还不快快拜师!”

周致恍然,刚才曲任彬给了自己这么多的指点,俨然是有收自己为学生之意了。这样想来,自己还真是有些傻了。

周致慌忙朝曲任彬施礼,“学生……”

只说出了两个字,寇沛涵却咯咯的一笑打断了他,而后俏脸一板,道,“说你傻你还真是傻,谁让你拜这个怪老头为师了?我说的是要你拜他为师!”

玉指一指,她指的却是知县陈光耀。

第一二三章 初识大佞臣

曲任彬旋即十分尴尬,不过他看了一眼寇沛涵,脸色旋即舒展开,带着温和的笑道,“你这丫头,哼!”

寇沛涵朝曲任彬俏皮的一笑,曲任彬更是没有丝毫怨艾。唯有暗暗可惜,说起来若真能收下周致这样的学生,也算是老来圆满了。可,呵呵!有了这个鬼丫头,老夫的夙愿是无法达成喽。

陈光耀早已愣住,万万不曾想到寇沛涵竟让周致拜他为师。他是知县,虽然是进士,但从来不讲学,也不收实质性的学生。

依照大明此时的规矩,但凡是庆都县内的读书人有考中秀才的,那都是知县陈光耀的学生。不过那种师生关系只是一个名义上的。

可像是周致这样的白身要拜他为师,这让陈光耀还真是为难起来。他为难的是寇沛涵开口了,这就不好拒绝了。

直接拜知县为师,周致也感觉不妥,但寇沛涵说话了,周致早已发现知县和寇沛涵之间的关系很亲近。周致就暗暗想道,不妥就不妥吧,真拜了知县为师,那对自己来说是太大的惊喜,太大的荣幸了。

这样一想,周致就很听话的给陈光耀行拜师之礼。

刚才没给陈光耀跪下,可这次周致却是结结实实的跪下了。弄得陈光耀更是左右为难,一脸的犹豫。

“陈叔叔,莫非你不愿意收周致这个学生么?刚才他写出的文章你也看到了,周致可是聪明绝顶哩。

陈叔叔,不是我说你,在我看来,你收下周致这个学生是你的荣幸呐!周致未来的成就绝对比你这个小小的七品芝麻官要强上很多。”寇沛涵小嘴一张一合,板着一张俏脸说道。

听寇沛涵如此夸赞自己,周致的那颗心早已乐开花,喜不自胜。

“小涵啊小涵,唉!……”陈光耀无可奈何道。

随后就朝周致道,“起来吧,周致,你这学生本官收下了!”

“小子谢过知县大人!谢过恩师!”周致心下万分欢喜,朗声道。

周致此时如何能不喜?这一次庆都县之行可谓收获颇丰,周致一个乡野小子竟一步做了知县的学生,这意味着周致在明年的小考时,第一关县试是必定会过的。试问知县出题,知县的学生若是再考不过,那知县的颜面还会有吗?

周致起身之后,垂首侍立。

陈光耀再度上下端详了周致一番,很满意的微微点头。随后朝曲任彬说道,“恩师,我虽收下了周致这学生,但却无暇点拨教导他,这一切还是需要恩师多多费心呐!”

曲任彬笑道,“老夫自然知晓,呵呵!周致现在既是你的学生了,我就将我毕生所学都一一传授于他。”

曲任彬和陈光耀甚是亲近,情同父子,此时他这样说,自然会这样做。

周致慌忙又谢过曲任彬。

曲任彬道,“周致,从明日开始你就在县学住下,你算不得县学的正式学生,老夫每有余暇就会教你。老夫书房之中藏书不少,老夫为你列一个单子,你每日按老夫的要求去做即可!”

今日可谓是天上掉下一个大馅饼,幸运至极,周致的一颗心早已狂跳不已。

不过周致很清楚,说来这一切得来的虽说很容易,但主要还是沾了寇沛涵的光。

周致不禁满是感激,目光炽烈的朝寇沛涵看过去。感受着周致这样的目光,寇沛涵霎时俏脸羞红,就宛若是那火红的晚霞,美极,耐看至极。

寇沛涵刚才如此关照周致,谁都能看出来,情窦已开的寇沛涵对周致是有了情意。

曲任彬和陈光耀相视一笑,不过那眼神中显然含有诸多惋惜。

是呀,寇沛涵是名门之女,可周致只是一个乡下的穷小子,这怎么看他们都不般配,民不当户不对。

可寇沛涵的脾性他们又是非常清楚的,甭说他们劝说不了。寇沛涵的脾气真犟上来,就是寇沛涵的父亲寇大刚都无可奈何。

寇大刚是倒马关千户所的千户,而这陈光耀恰是唐县人,虽说陈光耀自幼家境贫寒,但读书刻苦,考中了举人之后,便和寇大刚相识,并且有了来往。

陈光耀考中进士,在庆都县当知县,自然更是和唐县的寇家走的紧了。寇大刚和陈光耀虽说官职有些差距,但却兄弟相称,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正是因为两家有了这样的关系,寇沛涵和他哥哥寇通便经常来庆都县玩耍。寇沛涵更是得了陈光耀的喜欢。

至于曲任彬,他和寇家也是多少年的情意了。曲任彬早年间家庭困窘,以至于在进京赶考的时候都没有回家的路费。还是当时在京为官的寇沛涵的高祖寇深,念在同乡的情分上帮助他,才让他得以归家。

以后寇深又对曲任彬多次帮助,让曲任彬感激不已。

正是因为得了寇家的帮助,曲任彬便对寇家常怀感恩之心,这些年来和寇家的关系一直不断。

此时的陈光耀和曲任彬几乎同时想到,寇沛涵是偷着跑出来的,若是再让寇大刚得知寇沛涵竟对一个乡野小子产生了情谊,想来寇大刚定然责怪他们二人不加阻止。

现在他们需要做的就是尽快让周致成为饱学之士,让周致的地位步步提高,可能到时候寇大刚的火气才会小一些。

程珂和程眼见周致走了大运,拜了陈光耀为师,一时羡慕嫉妒恨不已。

这次本来想坏了周致的好事,羞辱周致的,不成想最后竟让自己弄了个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周致有了知县学生的身份,日后若是再想和周致为敌,整治收拾周致,可就要难上加难了。

不过他们父子都是睚眦必报的小人,这口气是断然难以咽下去的。

尤其是程珂,可谓老谋深算,诡计多端。他想到,虽说周致和知县拉上了关系,但知县也有左右不了的事情。程家和陈家日后联手,再加上陈家请来的那个道人李顺,哼哼!定要想出一个置周致于死地的法子。

此时的程珂俨然动了杀心。阴鸷的双目扫了一下周致,旋即朝知县陈光耀拱手道,“知县大人,曲兄,今日我们父子就回去了!”

陈光耀其实向来不喜程珂,但必要的颜面还是要顾及的,这程珂毕竟是个举人嘛。

陈光耀道,“呵呵!路上慢行。”

随后朝身后的那壮汉道,“江彬,你去送送他们!”

那壮汉支应一声,旋即跟在了程珂和程定邦身后出门而去。

周致暗暗愣神,这一脸凶恶的壮汉叫什么?江彬?不会是日后伺候正德皇帝的那个大佞臣吧?

第一二四章 情不自禁

依照曲任彬的吩咐,接下来周致便在县学住下,每日接受曲任彬的悉心指导。

长期不归家,周致本来还担心老爹老娘的惦记,好在几日之后,车朗来了县学。得知周致得到了曲老教谕的无比赏识,并且拜知县陈光耀为师,车朗欣喜万分。

车朗只在县学逗留了一日就回家去,正好让他给家里报了个平安。

寇沛涵也留在了庆都县,她和知县相熟,更是得知县的夫人陈张氏的喜欢,她索性就住在了县衙的后宅,每日里玩乐够了,便来县学看看周致。

因为寇沛涵是偷偷从家里跑出来的,知县陈光耀早已派人带了书信说明寇沛涵在他这里。寇家自然放下心来,也就不来寻找寇沛涵,索性让寇沛涵在外面疯够了。

曲任彬的藏书的确不少,而且大部分都是古籍,读这些书对周致的快速进步很有帮助。

而且曲任彬是个非常严厉的老师,每日对周致的要求甚严,除了让周致读书外,还每日命出一题,让周致作文。周致做完之后,他必须要细心审阅点评。

在县学每日读书作文,时常还能看到心目的美女,这样的日子一点儿也不枯燥。转眼一个月过去,周致都有些流连忘返了。

这一个月里,知县陈光耀也时常要来县学考较周致读书作文的情况。发现周致有过目不忘之能,而且领会理解能力超级的强后,他更是欣慰。

现在在他想来,寇沛涵让他收周致为徒,对他来说还真不是一件坏事哩!照这样下去,这个周致日后考秀才、考举人、考进士,那是必然之事。

小小的庆都县可是有多少年没出过进士了,真若是他的学生周致考中了进士,那陈光耀是何等的荣光。

这一个月里,周致和陈光耀的那个贴身保镖江彬也有了几次接触。江彬是个很直率的人,心机并不多,是那种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赳赳武夫。

可周致想到,人是会变化的,可能随着地位身价等的各种变化,江彬会发生诸多变化。

周致清楚记得按照史书的记载,江彬确实是北直隶人,起先以悍勇起家,而后逐步升迁,最后成为正德皇帝身边的重臣。

明明知道江彬日后会变化,可周致现在却无能为力去改变什么。

所以当下需要做的就是抓紧读书作文,先考个秀才举人出来,提升自己的地位再说。

值得一提的是周致也了解到陈光耀虽说是庆都县知县,应该是一县之长,但事实上是陈光耀颁布实施的各种政令,经常受到县丞杨童的掣肘。

杨童虽只是个正八品官,但却是正宗的本地派,是地头蛇,在庆都县他有很大的势力,陈光耀有时还必须要看他的脸色。

陈光耀和杨童显然是面和心不合。

陈光耀作为知县,身边有这样一个地头蛇,他心中自然万分不爽。

一个月里,周致一次也没有见到过杨童,这也算是个遗憾吧!

这一日,曲任彬给周致点评完文章,朝周致呵呵笑道,“周致小子,老夫书房内的藏书你可是读的差不多了。八股文的写作嘛,老夫也是倾囊相授了。

呵呵!惭愧啊!老夫学识终归有限,到了今日感觉还真是无法教你了。

看你所作的这篇文章,题目是一个截搭题,你做出的文章从经义中提炼的很是精准,此篇文章结构也甚是严谨,老夫审阅了数遍,却是再也挑不出瑕疵了。”

听老教谕这样评价自己,周致心下很欣喜,脸上也就不禁流露出些许得意之色。

的确,周致自己都感觉这一个月他的进步太大,做八股可谓信手拈来,对各种经义的理解更加精熟,视野也开阔了很多。而且写出的八股俨然存在了一股气势。

然而曲任彬却突的面孔一寒,话锋一转说道,“你的文章虽有了很大进步,但切不可沾沾自喜,妄自菲薄。须知‘满招损,谦受益。’之理,那程定邦就是太过骄傲才少有了进步。”

他这样一说,周致浑身冒出了一股冷气,是呀,不能骄傲啊!现在算什么,连个秀才的影子都没见到呢。

周致旋即面色变得无比凝重,郑重的点点头,道,“先生教诲的是,小子牢记于心。”

曲任彬的语气这才稍稍缓和,接着说道,“按你现在的作文,在整个庆都县应该少有出其右者,但我庆都县是小县,和其它的县比起来,你的文章就不一定如何了。

我保定府更是人才济济之地,写文章比你优秀者数不胜数。所以日后还需加倍努力才行。

老夫虽不能再教你,但你定要每日细心研磨,不断练习,每日至少做出一篇八股文才行。

今日之后,你就回家,在家里写出来的八股文就交给车朗,让车朗隔上些时日送过来,老夫点评后再返回去。”

“小子谨记!”周致谦恭的说罢,朝曲任彬深鞠一躬。

在县学求学的日子今日就宣告结束。

周致拜辞了曲任彬,又去县衙拜别老师陈光耀。陈光耀对周致这一个月的精进非常满意,但也少不得又叮嘱一番,要周致继续努力,切不可放松云云。

周致都牢牢记下,就从县衙出来回家。周致要回家了,那寇沛涵好像也疯够了,自然也是和周致同路而行回家。

他们两人的关系日益亲近,周致几乎能感觉出这个刁蛮任性的美女对自己有一番深情了。

回家的时候两人同乘一辆马车,寇沛涵和周致随意说笑,一路好不快乐。

进入了白岳村,寇沛涵的小嘴巴撅起来,脸上忽而布满了红晕,道,“周致,我……你日后定要好好读书,要尽快考个秀才出来。”

说着说着,不禁双目含泪。

和寇沛涵几乎每日相见,现在要分别了,周致还真是舍不得,也是无比心酸。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竟然大胆的伸出手想为寇沛涵轻轻揩去泪痕。

男女授受不亲,两人同乘一车俨然十分过分,周致这样的举动更是逾越了大礼。

周致的手掌还未接触寇沛涵的粉脸,不料寇沛涵却身形灵动,也不知怎的,竟突然飞起一脚将周致踢下车去。周致“哎呦!”的一声,痛苦不堪。

寇沛涵在车上却是咯咯笑道,“你个臭小子,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竟然想占本姑娘的便宜了!”

周致咧嘴苦笑,暗暗道,这不是情不自禁嘛,情不自禁你懂不懂?

马车随后远去,车上传出寇沛涵清脆恍若黄莺啼鸣般的声音,“周致,记住我的话,尽快考秀才!”

第一二五章 礼轻人意重

周致一个月没回家,周家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官马产下的两匹马驹已被官府收走。三年内多缴上一匹马驹,官府本来是出银五两的。可群长吕行川请示了县里的主簿欧阳正,给周家的奖赏却是二十两纹银。

按照吕行川或是欧阳正的说法,马产双驹这样的事情极少出现,周家这是官马喂养的好,官府对代养官马的人家必须要实行重重奖赏,也算是树立楷模,激励养官马的人家吧。

姐姐周绿云的婚期本是订在十月中旬,可高昌镇上的胡家央人来,说要尽快完婚。理由是胡哲的母亲胡邱氏近来身体状况越来越差,可能时日不会太多,她要眼看着儿子胡哲成婚了,才会安心的离开这个世界。

老爹周铁近几日就积极的为周绿云筹办嫁妆。周家现在的日子一日比一日好了,周绿云的嫁妆可不能寒酸了。

当然了,所谓的嫁妆无非就是生活用度要多准备一些,至于金银首饰,能简单的买上一套已然十分了得。毕竟周家的日子虽说好些了,但和那些富豪之家比起来,还是相觑甚远。

对置办首饰之类的东西,周绿云极力阻挠着老爹,可老爹的犟脾气又上来,这几日为周绿云的嫁妆竟花去了二十几两银子之多才算罢休。

周致回家,见到了姐姐周绿云的嫁妆,自然心下欢喜。姐姐周绿云为这个家付出了太多,必须要风风光光的嫁出去。况且现在镇上胡家的日子过的也分外拮据了,必须要帮衬一下。

依照周致的心思,还想为周绿云多置办一些嫁妆,可周绿云这次是真的不干了,一张脸阴沉如水,言说再要多置办东西,她就不嫁人了,周致这才作罢。

好在周致已有了新的打算,姐姐这时候嫁过去也好,姐夫胡哲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来周家了。再过上一个多月,等田里的土豆收获了,周致就打算教给老爹周铁做粉条。

现在白岳村以及周边的地方土豆俨然高产,真的如周致所料,土豆多的为患了。将农人们的土豆收购上来,索性就将做粉条的事情搞大一些。

周致还需要读书作文,自然没有太多的时间去参与。姐夫胡哲就是一个最好的帮手,周致甚至想到做出的粉条粉丝之类的让姐夫去卖,姐夫也定然会将这新鲜之物迅速打开市场,让大明的人尽快接受。

姐夫胡哲是家中独子,姐姐嫁过去了,他们也是和周家是一家人。只要是一家人共同奋斗,这日子定然会越来越好。

八月十九是周绿云出嫁的日子,一家人团团圆圆的过完了中秋,就等着这喜庆的一日到来。

这几日里,白岳村的乡邻,很多穷苦百姓都或多或少送来了贺礼。都是穷苦人家,自然没有太多的东西,但都代表的是一番心意,周家乐于接受。

刘惠等混混泼皮们也纷纷有所表示。当然了,他们大部分都是晚上来送贺礼,即使少有白天出现的,也是来去匆匆。

范进、吕行川、魏好古以及车朗等文会的人也都送来了贺礼。包括岳家的岳书震,文会的事情他虽然参与的不多,和周致接触的也很少,但也派人送来了三两银子的礼金。

让周致想不到的是曲任彬曲老教谕也派人送来六两银子,足见曲任彬对周致的欣赏重视。

更不可想象的是知县陈光耀派江彬送来了二十两银子的贺礼。这更是让周致感激不已。

自己对知县大人没有任何付出,他却这样对待自己。这日后必须要报答。报答的一条重要途径自然是考中秀才举人,为知县大人争光。再有其他的报答之法,周致现在还没有那个能力。所以,眼下周致需要做的就是读书读书继续苦苦读书作文。

明日就是八月十九了,周家这一日摆开了宴席,宴请乡邻们。周家小院便空前热闹起来。

宴席虽算不得太丰盛,但却有鸡鸭鱼肉。尤其是炖肉,敞开口子让乡邻们吃。

一口两百多斤的猪才几百文钱,这对现在的周家算不得什么大事。可很多穷苦乡邻却是好久没吃上过肉了,一时吃的满嘴流油,腆着肚皮,打着饱嗝,不亦乐乎。

午后,周家小院才慢慢消停安静下来。

正在这时,“破谜童子”王老伯突然一脸喜庆的进了院。在周致印象里,王老伯是早已赴过喜宴,并且离开了。他去而复返,不知是为了何事。

还未等周铁周致父子上前问起,王老伯却是高声道,“周致小子,有人送贺礼来了!”

他的话音刚落,但见院外旋即出现一帮吹鼓手。他们在院外站定,鼓足了腮帮子吹打起来。

在白岳村办喜事能请的起吹打班子的人家只有那些富户。周家虽说现在也算富户之列了,但和陈家岳家那样的人家自是没的比。为周绿云出嫁,周家并没有请吹打班子。

随着吹打班子好一阵的吹打,随后院外又赫然出现几个军士打扮之人。在这些军士之后,慢慢走过一个身材不高的英武军士。

周致一眼就认出其人,正是周致昔日带人去辛庄救老爹周铁时候碰到的那假扮官差之人李霖。

此时李霖昂首阔步走进院来,他身后的几名军士抬着两个木箱。李霖朝周致笑容可掬的一拱手,道,“周致兄弟,呵呵!小小薄礼还望笑纳。”

随后李霖突然上前,附在周致耳边道,“不是我李霖送的,这是唐县寇家送来的。”

周致旋即愣神。

唐县寇家,定然是寇沛涵派人送来的了。

本想详细问问李霖,不料李霖朝周致谄媚的一笑,道,“寇家说了,礼轻人意重,一切全在这礼中,呵呵!”

随后朝身后的几名军士一挥手,军士就把两个木箱抬进屋中,而后紧随着李霖扬长而去。

那些吹鼓手们显然是李霖临时从附近雇佣来的,李霖等人走了,他们也旋即作鸟兽散。

周致和周铁急忙进屋,打开了那两只木箱。一只木箱中是各种绸缎装饰,另外一只木箱则有一百两白银和七八件金银首饰。

周铁为周绿云置办的那些首饰显然和这些首饰不在一个档次上。他们父子虽都不很懂行,但也知晓这是贵重之物。

礼轻人意重,这礼非但不轻,而是太重了。

看来寇沛涵以及寇家是对自己……,周致美美的想起来。

正在这时,院外却突然又响起王老伯高亢兴奋的声音,“周致小子,又有贺礼到!”

第一二六章 神秘送礼人

寇家能送贺礼来已属十分意外,听说还有人来,周致顿时愣怔了一下。

说起来自己只是一个乡野小子,哪里有什么名气,接触认识的人也并不多啊,算起来可能来送贺礼的早已都来了,就是不可能送贺礼的都来了几个,在印象中好像再也没有人可能来的人了。

周致急忙迎出门去。

老爹周铁此时早已喜笑颜开,他想不到自己的儿子在这短短时日里就有了如此广泛的交往,而且看样子周致所结交的这些人家非富即贵,周家这是要改变门庭,光耀门楣的节奏啊。

尤其是知县大人能有贺礼相送,这是多么大的荣幸,多么大的荣光啊!试问,在这白岳村,有谁家办喜事会惊动了知县?就是岳家和陈家也是不能。周铁那本来很直的腰杆子又笔挺了不少。

还有刚刚唐县寇家送来的这两箱子贺礼,俨然为周绿云办婚事把所有的嫁妆都准备齐整了。白花花的一百两银子,那可不是小数目。

所以听说又来客了,周铁一张黑脸喜的像是那盛开的花朵一样,紧随着周致从屋里出来。

在院里早已站着六名仆役装扮之人,为首的是一个老者,老者脸色红润,个头不高,但精神矍铄,看去很是精明干练。

周致细看众人,一个都不认识,不禁更是纳闷不已。但还是面带微笑,朝那老者拱手道,“老人家,这是白岳村周家办喜事,老人家该不是走错了地方吧?”

老者却不以为意,笑道,“难道这位小哥不叫周致吗?”

“小子是叫周致,这是家姊要出嫁!”周致道。

“呵呵!这就对了,老夫就是来给你周致送贺礼。”老者说了一声,随后就朝身后的五名仆役摆摆手,道,“抬进去!”

五名仆役抬着两只木箱,根本就不理会周致,直接朝屋中行去。

周致更加纳闷,拱手问道,“敢问老人家这贺礼是何人所送?”

老者微微沉默了一下,说道,“呵呵!这个……这个,恕老夫不能相告。周致小哥只需知晓我家主人受过周致小哥的救命之恩,区区薄礼不足挂齿!”

那五名仆役将两只木箱抬进屋中,从屋里出来,那老者旋即朝周致一拱手道,“周致小哥,我家主人说了,礼物送到就让我们离开!呵呵!我等告辞了!”

好像担心周致拒收他们的礼物,或是担心周致问出更多的问题,露出马脚一样,那老者带领着五名仆役出了院门,上了马车,旋即离去。

他们来去匆匆,连一碗水都没喝,周致更是迷惑不解。

他言说他们家主人受过我的救命之恩。我咋就想不起来了?他们到底是谁?

一旁的“破谜童子”王老伯笑道,“周致小子真是了不得了,竟交下了这么多朋友,呵呵!我白岳村要出大人物喽!

刚才老夫观那几人虽说是仆役,但行动利落,颇有章法,显然是出自大户人家。尤其是那老仆,虽为仆役,但却有一股威严,想来并不是附近之人。依老夫看来他们至少应该来自府里。”

王老伯虽也只是个穷苦庄稼人,但总是自诩见多识广,也不知他是如何看出那老者的与众不同,是来自府里的。不过他这样说,让周致就更加纳闷。

我一个乡野间的小子,现在最远的地方是去过了庆都县城,哪里去过什么保定府?

真是莫名其妙,百思不得其解啊。

周致暗暗思忖日后必须要抓紧打探他们的来历。

和王老伯又搭讪了两句,王老伯不停唠叨着周致的了不起,白岳村要出大人物之类的话离去,周致回屋。

老爹周铁早已回屋,将那两只箱子打开,此时他失神的愣怔在那里,双眼发直的看着两只木箱里的东西,久久不语。

周致看过木箱中的东西也甚为惊讶。

如果说唐县寇家送来的贺礼甚是贵重,那和这两只木箱里的东西比起来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一只木箱里全都是银锭,摆放的甚是整齐,在昏暗的屋内发出亮闪闪的光芒,足有三百两之巨。

另外一只木箱中是金银首饰,都是装在精致的盒子里,有十七八件之多。此外还有上好的茶叶和绢丝绸缎,让人眼花缭乱。

娘亲周何氏和姐姐周绿云此时也一脸呆滞。

良久之后,周铁等人才回过神来,朝周致看过来,道,“小致,你这是结识了何等的人家?这礼……这礼可是太过贵重了!”

周致一脸茫然的摇摇头,不过最后还是笑着说道,“既然人家送来了,索性就收下,这样也好,我周家日后的日子就更加好过喽!”

嘴上这样说,心里则是在想,这送礼之人显然不是为了姐姐出嫁而单纯的送贺礼,他们这明显是借着姐姐大婚的由头来帮衬周家的。这份恩情必须要牢记于心,待日后得知了详情,必须要报答。

临近周绿云出嫁,周家又收下了这么多贺礼,周铁、周何氏和周绿云自然好生规整一番,这些贺礼要给周绿云的嫁妆再补充一些,剩下的则全部交由周何氏保管。

在这个家里,周何氏虽是普通女人,但持家过日子却是一把好手。再穷的日子她能过,再富的日子也能过。

第二日,周绿云出嫁,高昌镇上的胡家早早来迎亲,周家小院又热闹了一番,周绿云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周致收到了很多贵重贺礼的消息早已在白岳村传开,一时间百姓们对周致更是刮目相看。

当然了,也有许多人对周家是羡慕嫉妒恨不已,尤其是陈家和岳家,周家办一次婚事就可看出周致还是一个白身,威势就大有超出他们的势头,这对他们可谓压力山大。

姐姐周绿云出嫁后,随后的几日就是秋收了。

虽说今年雨水太多,但四亩田的稻谷收成也还不是太差,周致和老爹周铁用几日的时间收了稻谷,随后耕田种麦。

值得一提的是去年耕田还是全部靠人力,今年却大不一样了,老爹周铁雇佣了两头耕牛,只是两日就将田地整理好,种上了麦。

眼看土豆也要到了收获的时刻,周致便在读书作文的闲暇,开始着手准备制作粉条粉丝之类的设备了。

第一二七章 有贼

后世的北方农村生产粉条粉丝之类的小作坊并不少见,故而周致对制作粉条粉丝的设施和技术并不陌生。

设施其实很简单,关键是制作出露筛。周致将图形画出,去高昌镇上的工匠处花些许银钱便做出了几个露筛。至于制作粉条的其他设施,周致依照后世的记忆,在家里将简单图形画出,老铁周铁便亲自去垒砌制作了。

老爹周铁现在对周致是言听计从,但凡是周致能想出来了,周铁自然认为绝对无错,他甚至想到周致所说的粉条粉丝之类的东西制作出后,那势必又会火爆市场,周家会赚个盆满钵满。

周铁虽然支持听从周致的想法,也认真一丝不苟的去做,但却是极力阻挠周致亲自参与,他要让周致拿出更多的时间读书。

尤其是得知周致要参见明年的小考,周铁心里甚至比周致还要着急,一旦看到周致歇息了,老爹便会对周致冷着一张脸说教上好一阵。什么周家日后光耀门楣改换门庭的事情就全落在周致一人身上,周致就是周家的希望之类的,让周致常常哭笑不得。

这个老爹还真是,以前是不支持自己读书的,可一旦支持了,那就无比支持,支持的几乎让人无法接受。

岂止是这样,周家因为现在有银钱了,尤其是在周绿云出嫁后,周家的钱物更是多了几倍。周铁便毫不犹豫的赶着周少成去社学念书了。

尽管周少成是万般的不情愿,但最终还是拗不过周铁,不得不去。

交纳社学的束脩,那对于现在的周家来说根本就不值一提。

制作粉条粉丝的作坊在十几日后建成,这样的作坊里外靠周铁一个人是不成的。好在姐夫胡哲在大婚不久,就在姐姐周绿云的指派安排下来了周家帮忙。

说起来真是可笑,在大明男尊女卑是无可置疑的。可周绿云嫁到了胡家,没有几日的功夫就将一个甚是精明伶俐的胡哲拿的服服帖帖,对周绿云言听计从。

呵呵!周绿云俨然为妇女当家作主树立了一个典型,胡哲这家伙便成了典型的妻管严!

胡哲聪明能行,制作粉条粉丝的事情周致只要是说上一遍,他就能懂。这样有了他的帮忙,在作坊出了第一批粉条后,周致便将作坊彻底撒手,交到了周铁和胡哲手上。

至于日后的销售,周致也不想过多的干预,完全交给胡哲就行。只要是有银子赚,周家不坐吃山空,周致就感觉很好。

反正周致很清楚,现在就是积累资本的时候,制作粉条这种小作坊断然不会长久。

要知道,大明的人可是够聪明,他们只要是见到了粉条这类东西,即使见不到制作过程,相信过不得多久就会有人凭着他们的智慧和聪明,实验制作而出。

像是去年冬季周致种植了蔬菜大棚,今年果如周致所料,在白岳村以及周围的村庄,蔬菜大棚几乎遍地都是了。

一切都和预想的差不多,粉条制作出来第一次投放市场,在胡哲精心经销下,很快被附近乡民们认可,周家的粉条作坊也便很快进入了盈利阶段。虽说赚取的银子不是很多,但每月下来也会有三四十两的赚头了。

这些日子周致一直读书作文,每隔上十天半月,车朗就会将他们文会所作出来的文章交到曲任彬手上,让曲任彬去审阅点评。

作文其实在很大程度上靠的还是读书的积累,以及个人的领悟。按照曲任彬的说法,周致这些日子的作文又有了一个较大的进步。

岂止是周致,其实文会的所有成员,包括那个经常不来参加文会活动的岳书震所做出的文章也非常不错了。

他的文章周致在吕行川家偶尔见到了几篇,结构严谨不说,而且很有新意,由此可见岳书震在所谓的名师指导下,闭门苦读是有很大收获的。

吕行川范进车朗等人有时候玩笑着说,周致若想在明年的小考中考秀才取得一个好名次,岳书震俨然是他的一个很大竞争对手。

日子就这样非常平淡的过着,转眼到了十月初九。

今年的冬天俨然来的比往年早一些,而且天气也冷的厉害。十月里早已天寒地冻,这一日北方呼啸,刺骨的寒风刮了整整一天,到了晚上才稍稍小了一些。

周致还是保持着原来的习惯,晚上并不读书,而是将白天读得那些时文子集像是过电影一样在脑海中过上一遍,而后细心琢磨那些文章中有哪些可取之处,如何更好的应用到自己的文章之中。

这一切做完后,已然到了夜里的亥时。屋子里虽有炭盆,但毕竟周家现在住的还是那低矮破败的土坯房,屋子里并不暖和。周致将棉被掩了掩,慢慢闭上了眼睛。

此时头脑昏昏迷迷的,突然听到外屋门闩响动的声音。屋外的冷风虽然还刮着,但周致很清楚的判断出那绝不是风吹屋门的响动。这应该是有人在拨动门闩。

特么的!有贼!

周致一骨碌爬起来,慌忙将衣裤穿好,悄无声息的下炕。

“哥哥!有贼!”小弟周少成不知何时醒来,显然他也是听到了门闩的响动,此时正惊恐的瞪着一双小眼睛,轻声朝周致说道。

周致旋即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周少成就将小脑袋在被窝里缩了缩,仍然惊恐的看着周致。

只是不到一年的功夫,周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由原来的一穷二白,到现在成了白岳村的第三富户,只是比岳家和陈家差。

这样的暴发户其实早就应该有贼惦记着了,毕竟周家住的还是原来的破房,而且没有院墙。不像是陈家和岳家,家奴打手仆役都有不少,就是那看家的狼狗都会有好几条。

周家这样的蓬门陋户这些日子没有招贼已然是个奇迹了。

当然了,这可能也与周致的名声有关,“冷面人屠”的绰号威慑力不小,让人听来都有些毛骨悚然呐!

门闩的响动时断时续,周致在里屋故意打了几次鼾声,而后咂咂嘴,停止打鼾,给那贼人一种正在熟睡的假象。

而随后周致就蹑手蹑脚的出了里屋,在外屋的案板上抄起菜刀,冷峻着一张脸站在了门后。

周致的想法很简单,只要是外面的贼将门闩拨弄开,不等那贼人进来,周致就会挥起菜刀砍向他,先给那贼人来个猝不及防。

第一二八章 饥民为盗

周致侧耳细听屋外的动静,此时似乎又没有了声音,他只有耐心等待起来。

盏茶时间过去,屋外的贼人再也没有拨动门闩,周致不禁心下好生纳闷,特么的!莫非贼人跑了?

周致从卧房到外屋始终都是轻手轻脚,自忖那贼不会察觉。可是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门闩只拨开了一半,就不再拨动了呢?

屏住呼吸又细细听了听,除了呼啸的风声,确实没有了其他声音。又等了一会儿,屋外还是没有任何动静,周致便右手握住菜刀,左手陡然用力,将门闩打开。与此同时,周致的身体向旁边闪开,一双星目迅速朝外面看去。

门闩刚刚打开,就听到“咚!”的一声,屋外之人一头栽向屋内,倒在了地上。

周致手里的菜刀已高高举起,准备随时朝那人身上胡乱剁下,奇怪的是栽倒的那人丝毫没有动弹,显然是早已昏迷过去。

看到这样的景象,周致的菜刀没有落下去,慢慢俯身,轻轻探手在那人的鼻下试探,呼吸甚是微弱。

周致周身瞬间一冷,怎么回事?这贼人莫不是快死了?低头再细细的看,栽倒在地上的贼人其实只有十四五岁年纪,蓬头垢面,面黄肌瘦,此时早已双目紧闭。

周致暗暗道,真是倒霉,我可是还没对他怎么样啊?这少年真若是死了,可是和我无关啊。

干脆将菜刀放在一边,轻轻推动那少年小贼的身体,轻声道,“醒醒,醒醒!”

少年小贼没有动弹,俨然失去了知觉。

老爹周铁和娘亲周何氏听到了外屋的动静,周铁来不及穿衣,急急的出来,看到了眼前情景吃惊非小,惊恐的问道,“小致,你伤了这贼?”

周致摇摇头,道,“开门就这样了,这小贼八成是冻坏了!”

小贼没来及偷东西,已昏死过去,对这样的情况好像从来没听说过,周铁自然慌了手脚,急急道,“扔出去,扔出去,万不能让他死在我们周家。”

他所担心的显然是这小贼真若是死了,周家必定会有大麻烦。虽说他是来偷东西的,但怎么说也不至于让他死了吧?

周致蹲在地上,看一眼老爹周铁,苦笑道,“爹爹,这小贼身体虚弱的厉害,真若是扔出去必死无疑,现在还是想办法先让他苏醒过来吧!”

周铁无奈至极,微微点头。

得到了老爹的允诺,周致毫不迟疑的将那小贼抱起,走进卧房。

好在炕头上还很热乎,用棉被将小贼的身体盖住,狠狠掐他的人中,父子二人好一番忙碌,万幸的是小贼终于睁开了一双混沌无神的眼睛。

小贼醒来,四处看看,就要爬起来。怎奈身体实在虚弱,刚刚抬起来的脑袋,就又重重的摔了下去。

“我饿,我饿!”小贼发出十分微弱的声音。

周致懊恼郁闷不已,这都是什么事呀?贼本是来自己家偷东西的,到头来反倒是自己家还要救他的性命,好吃好喝的招待一下。

此时娘亲周何氏已穿好了衣服,过来看了一眼少年小贼,喃喃道,“我去给他弄吃的,这是个苦命的孩子!”

说罢就匆忙去烧水热饭了。

功夫不算大,周何氏煮好了一碗热粥,又拿过来三个白面馍馍。

盖住棉被少年小贼的身体温暖了很多,此时也好像又了些气力,竟然能半坐起来了。他见到了热粥和那白面馍馍,一双混沌的眼睛顷刻间就放出异彩,喉头在不停的蠕动着。

伸手便从周何氏手里将馍馍夺了过去,就像是几辈子没吃过东西一样,看也不看周何氏周致等人,就狼吞虎咽的大嚼起来。

几口馍馍下肚,小贼被噎的直翻白眼,不停的打着冷嗝。

“孩子,你慢些吃,先喝口热粥,吃完了还有!”周何氏心软,看少年小贼这番模样,不由得轻声说道。

周何氏将热粥递给他。

小贼喝了几口热粥,又是狠劲的吃馍。

三个白面馍馍,一碗热粥片刻功夫就被他消灭干净。这家伙吃完了,将空碗一伸,道,“再来一碗,再给我几个馍。”

看这家伙这般不知礼,是个贼人还这般理直气壮,周致胸膛的火气一上一下的。但最终还是忍住,只是在心里默默感叹,这家伙该不是个狼心狗肺,没有人心的东西才好。

后世早就有农夫和蛇的故事,此时周家对待这个小贼和那农夫对待蛇可谓一般无二。

周铁显然也有些气愤,但并没说话。

周何氏答应一声,将空碗接过,又去给他盛了一碗,取来了四个黄米南瓜饼子。

周家的日子现在虽说好过了,但日子必须还要节省着过,每餐饭只是做不多的白面馍馍,吃的最多的还是黄米南瓜饼子。

少年小贼毫不客气的伸手接过,立刻大快朵颐。黄米南瓜饼子虽说不是好东西,但吃在他嘴里显然分外香甜,看着他的吃相,周致莫名的心里一颤。在这个说起来很清明的弘治盛世,其实还不知有多少人吃不饱饭,处在饥饿的边缘。

小贼又将四个饼子和一碗粥喝完,这才打了个饱嗝,精神焕发了不少。

他看了看屋内的人,骨碌从炕上下去,当即跪倒在地,说道,“小人其实是来你家偷东西的,不成想饿昏过去,小人多谢大娘大伯大哥的救命之恩,小人给你们磕头了!”

“咚咚!”的磕头之声山响,几乎要把那地上磕出坑来。

周铁和周何氏急忙拦下了他,尤其是娘亲周何氏此时早已双眼含泪,道,“起来吧,快起来吧孩子,我知道你这是饿坏了,若不是饿坏了,谁肯做贼呀?”

言罢,用力将那少年小贼从地上拽起来。

少年小贼听着这十分温暖的话语,像是触动了心弦,眼泪瞬间吧嗒吧嗒的向下掉,哽咽道,“小人这是遇到好人家了,小人这几日早就扫听到白岳村的周家是良善之家,小人……小人还是要给你们磕头。”

看人其实并不需要过多的了解,只是看他的眼神,看他的某些动作便能察觉出这人的品行。周致始终在冷眼旁观这少年贼人,意识到少年小贼的心地其实不差,便问道,“小兄弟,你是哪里人,如何就落到了这里做起了贼?”

第一二九章 让小人留下来吧!

少年小贼面现苦楚之色,说道,“小人名叫齐彦武,是山东青州府安丘人氏。家里有几亩薄田,日子过得虽说清苦,但也能过下去。

可就在今年,青州府闹了水灾,家里的田地颗粒无收。家里本就没有存粮,我们这样的穷苦人家日子就过不下去了。

官府虽然赈济了不少粮食,但落到我们穷人手里的却不多。可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本来身体健硕的爹爹突然得了疟疾,不久就死了。

爹爹死了之后,娘亲伤心过度,也患上了病。小人便去寻富户借下了高利,为娘亲买药治病。可……可不幸的是娘亲治病花了银钱不少,最后也是撒手西去,只留下了小人一个在这世上。”

齐彦武说到这里,已然泣不成声,伤心过度。

周何氏听到这里,也不停的抹着眼泪,伸出手去轻轻**着齐彦武的脑袋,安慰道,“孩子莫要悲伤了!”

轻声细语,让齐彦武好生感动。

好不容易止住了悲伤,齐彦武接着说道,“娘亲死了之后,富户追门要债,小人哪里有钱啊,干脆就跑了出来。

小人其实还有哥哥,早些年便从家里跑出去,后来听说他是来了北直隶一带,小人便一路乞讨……乞讨寻到了这里。”

周致眉头微微一皱,道,“乞讨?呵呵!我看你一路偷到了这里吧?”

虽说周致早已看出这齐彦武心地并不差,只是饥饿过度才偷东西的。但不管怎么说,不管出于什么理由,他毕竟是做起了贼,这就必须要教导教导。

在周致看来,齐彦武年龄还不算大,此时教导得当,日后定能改正。

齐彦武一张肮脏不堪的小脸早已羞红,怯懦道,“哥哥,其实……其实小人大多时候都是乞讨,可是乞讨总是讨不到多少吃食,小人的饭量又大,所以……所以有时候就偷上一些。”

周致一双星眸闪烁,先是看了一眼娘亲周何氏,而后突然面色一沉,冷冷的看着齐彦武,刚要说话,不料齐彦武却突然十分利落的跪下,仰起脸来道,“这位哥哥,小人知道偷是不对的,小人今日虽说没有偷成哥哥家,但毕竟是想着偷了,请哥哥责罚!”

这家伙倒是分外机灵,一双眼睛此时也非常清澈明亮,话说的分外真诚,显然已有悔过之心。

周致再要教导甚至教训他,就感觉有些索然无味了。周致便道,“这些日子你可寻到了你哥哥?”

齐彦武说道,“小人没有寻到哥哥,但却扫听到了哥哥的一些讯息。哥哥是去霸州一带当了匪盗,居无定所。

小人虽然做贼,但其实心里却最恨匪盗。从小爹娘就教诲小人要安守本分,不偷不抢,所谓人穷但志不能穷了。

小人已经打定主意,不再去寻哥哥了,哼!日后若是让小人遇见那不争气不要脸的哥哥,小人定要让他好看!”

他说话的时候,双拳紧握,显然十分气愤,对他那个哥哥的行为很是不耻之态。

“你小小年纪,你那哥哥想来定会有二十岁了吧?你如何会让他好看?”周致随后问道。

“小人的爹爹虽是个穷苦庄稼人,但祖上却传下来一些武艺,小人从小就跟着爹爹习练。哥哥虽说也跟着爹爹习练过,但却不及小人聪颖,小人想这几年过去,小人能打得过哥哥。”齐彦武信心满满道。

周致闻听微微愣神,难怪这家伙只是两碗热粥几个馍馍下肚,就很快恢复了体力和神采,他竟然是会武艺。

齐彦武现在还跪在地上,娘亲周何氏早为他的遭遇所打动,慌乱的将齐彦武搀扶起来,道,“莫要跪,你又没真正偷到东西,再说了,做贼那还不是饿的吗?”

而后周何氏朝周致道,“小致切莫对他那般说话,为娘信他,山东南边确实遭了旱灾。”

其实周致也不是不相信齐彦武所说,不过终归还是想教育教育齐彦武。可现在显然做不到了。这齐彦武小小年纪,却很机灵,也很聪明,此时俨然讨得了娘亲周何氏的同情。

岂止是周何氏,就是连老爹周铁对齐彦武的遭遇也很同情了。周铁毕竟做了半辈子的穷苦庄稼人,心地善良不说,还有些心软。

齐彦武重新站起身,周致再细细打量他,齐彦武个头虽不高,面色憔悴,但身材却是笔挺,双目此时很有光彩,俨然有一股英武之气。周致莫名对他就有了一种欣赏之情。

齐彦武,齐彦武,这名字……等等……

周致脑海中突然想到了一个人,心里不由得一震。一双星目逼视着齐彦武,问道,“齐彦武,刚才你说你那哥哥在霸州一带做了匪盗,不知你那哥哥叫什么名字?”

“哥哥叫齐彦名。”齐彦武毫不犹豫的说道。

周致暗暗吸了一口冷气,暗道,果然是他。

作为后世而来的穿越者,周致对明朝正德时期的农民起义是很熟悉的。刘六刘七在正德五年于北直隶霸州一带发动了农民起义,当时响应者甚众,起义军攻城略地,转战北直隶、山东、河南、湖广等很多地方,规模不可谓不大。

刘六、刘七、齐彦名都是起义军的首领,齐彦名在当时的名声可是够大。

周致穿越大明,只是想读书科举,不甘平庸,想在大明做一番事业出来,他可不想和未来的反贼有了什么瓜葛。

眼前的齐彦武虽说对他哥哥十分痛恨,但不管怎么说他们是亲兄弟。这齐彦武还是尽快让他从周家离开为好。

想到了这里,周致脸色一板,冷声道,“齐彦武,你本来是来我周家做贼的,我周家却好生待你,管你吃喝。你现在肚子也饱了,还不快快离去,留在这里作甚?”

周致话音刚落,齐彦武却第三次跪下,恳求道,“哥哥,小人得了你们的恩惠,是你们救了小人的性命,小人就想留在哥哥家,为哥哥做牛做马报答一二。

再说了,小人已无处可去,今日离开了,若不去做贼,早晚还是会冻饿而死,就请哥哥看在小人可怜的份儿上,给小人一口饭吃,让小人留下来吧!”

第一三零章 未雨绸缪

算起来周致穿越到了大明有一年多了,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他读书作文自然进步神速,就是思维方式也发生了很大变化,人生的目标更加明确和清晰。

既然老天赐予自己第二次生命,那就不能碌碌无为,要做一番事业出来,不求名垂青史,但求能尽平生的能力多做些事情,让家里人生活的更好,甚至让天下百姓能过上稍稍富裕的生活。

这样说起来,倒是有些以天下为己任的理想了。

他清楚的知道,眼下大明正处在中叶,弘治中兴时代,就是接下来的几个皇帝也基本上保持了大明的平稳进步。这时候若是和反贼有了什么瓜葛,那无异于是自毁前程,自取灭亡。

周致可不想做什么反贼,所以从他心里讲眼前这个齐彦武是必须要离开的。尽管说他对他的哥哥齐彦名的行为很不耻,很憎恨。但自己现在收留了齐彦武,谁知道以后的情形会是什么样的。

日后齐彦名起义造反事发,让别有用心之人拿自己和反贼的弟弟有关系说事,那不是天大的麻烦吗?

所以无论齐彦武如何恳求,如何磕头山响,周致都不为所动,还是冷冷的说道,“齐彦武,不要说了,我周家不会收留你!你还是尽快离开!”

周家但凡是遇到了大事情,都是周致拿主意,这已成了习惯和定律。

可此时的娘亲周何氏却面色阴沉,看了一眼周致,不悦道,“小致,你今日是怎么了?如何那般心狠,这孩子从我周家出去没有去处,过不得几日就会冻死饿死。

我们周家的日子现在好过了,难道多一个人吃饭就不成了吗?为娘今日就做主了,就让小武留在我们周家了。”

周何氏轻易不动怒,对周致更是和蔼。可今日说话却分外坚决,将齐彦武早已称呼成了小武,更是显现她对齐彦武的喜爱和同情,俨然没有让周致回旋的余地了。

让周致更为难的是此时老爹周铁也是黑下一张脸,沉声道,“你娘说的对,多一个人我们周家还养得起,这孩子甚是可怜,就留在我们家了。”

小弟周少成平时总是把哥哥周致当成心中的偶像,可今日也不随着周致说话了,竟然也说道,“是呀,这位小哥哥着实可怜,夫子曾说过,要与人为善,人之初,性本善。哥哥还是留下这位小武哥哥吧!”

好嘛,一家人都是心善,唯独自己是个恶人。

可是,爹爹、娘亲还有小弟,你们哪里会知晓留下这齐彦武的后患啊。

周何氏担心周致还会阻挠,又将齐彦武从地上搀起来,安慰道,“小武放心,这个家还轮不到他做主,日后这家里有我们吃的,就会有你一口吃的。”

周致哭笑不得,无可奈何!

难不成真的为这件事情和一家人闹僵,惹得娘亲生了大气么?

既然此事不易改变,就只有极力挽救,周致略微想了想说道,“齐彦武,我问你,你从安丘逃难出来可曾带了路引?”

未等齐彦武说话,周何氏早已打断他,道,“他是逃难出来的,哪里会有什么路引?也亏你想的出来。”

齐彦武随后也说道,“小人确实不曾带有路引。不过,小人真是清白之身呐,小人这次出来却是带了黄册。”

周致一喜,道,“拿出来我看!”

齐彦武就从怀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小册子递到周致手上。

明朝时候的户籍管理先置“户帖”,户帖实行时间不长,便实行了黄册,黄册是唯一合法有效的户籍文件,它集合了身份、居所、职业、财产等诸项内容。论地位用途,似超过现代户口本和身份证。

周致细细看过黄册,齐彦武所言不虚,他确实是安丘民户之家,周致才稍稍安心。

不过齐彦武从山东到了这里,若是被官府发现少不得要被当成流民处置,他要想彻底留在周家,周家还必须要想办法在县里为齐彦武重新勘籍造册。

对于这类事情,周铁和周何氏自然没有想到。但周致想的是要想日后不让齐彦武给自己留下隐患,必须要把齐彦武的户籍处理得当,让他有一个合法的身份。

想到了这里,周致无奈的一笑,说道,“齐彦武,既然娘亲和爹爹都为你说话,我也不再说什么了。”

“小人谢过小主人!”齐彦武兴奋不已,就又要跪下给周致磕头。

周致面孔一板,伸手拦下他,沉声道,“男儿膝下有黄金,你不要想着下跪。刚才我的话还没说完,你若想留在我周家,还需答应我一件事情。

你那哥哥叫齐彦名,你日后不可与你哥哥来往,还需和他断绝兄弟关系!”

周致这样的要求在周铁和周何氏听来显然有些过分。的确,那个叫齐彦名的不成器,做了匪盗,但让齐彦武和他断绝兄弟关系,这未免就太强人所难了。

可周致既然答应要齐彦武留下了,周铁和周何氏此时也不便再和周致争执。在他们想来,周致之所以这样说,想来也定有道理。

但齐彦武听了,却是当即说道,“那是自然,小人早已恨透了哥哥,恨不得见到他就想杀了他,也好让爹娘地下安息。在小人心里,小人早已和他断绝了兄弟情分。

日后小人留在周家,就是周家的人了,小人就是做奴做仆,伺候小主人和大娘大伯。”

齐彦武说的非常坚决。

“好!既然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你留在周家也不必为奴为仆,只是当成家里的一员吧!”周致面色平和下来,说道。

从心里讲,周致对齐彦武倒是有几分喜爱,这样让他和他哥哥断绝了兄弟关系,也算未雨绸缪,想来日后就是有别有用心之人拿这个说事,恐怕也无从下手了。

“不,小人在周家就是要做奴仆!”齐彦武说道。

周致哭笑不得,什么样的人都是见过,但是像上赶着做奴仆的人却是极为少见。

不过,周致早已想好,不管齐彦武怎么说,周家是绝不能以奴仆对待齐彦武的。既然齐彦武情愿留在周家,那周家日后就要以家人一般待之。

此时天色微明,周致早早吃了午饭,拿着齐彦武的黄册就去舒吕村寻到吕行川,和吕行川说明情况,当然了,至于日后齐彦名会起义造反的事情,周致自然不会说。周致央吕行川帮忙,将齐彦武落户周家。

吕行川和县衙里主管粮马户籍的主薄欧阳正相识,这件事情做起来倒也十分顺利。

除了为齐彦武落了户籍,周致又写出一份证明式儿的东西,说明齐彦武和齐彦名断绝兄弟关系,让齐彦武按下手印,也一并央吕行川交到欧阳正手上,让县衙户科留存,这件事情也就算做的十分妥帖了。

就这样,齐彦武留在了周家。家里制作粉条的作坊明显缺少人手,干脆就让齐彦武在作坊帮忙。

齐彦武果然是个做活非常用心,也善于吃苦,还心地善良的少年,有了他的帮助,作坊生产的粉条也便多出来不少。

此外齐彦武说到做到,真的以奴仆自居,在周家吃饭,尽管老爹周铁、娘亲周何氏,还有周致一再要让求他上桌和大家一起吃,但齐彦武总是端着饭碗蹲在一角,一副卑躬安分之态。

日子不长,一家人就都对齐彦武十分喜爱,将齐彦武真正当成了家里的一员。

周家凭空多出了一个人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在白岳村便传扬开了。

第一三一章 陈家议事

白岳村陈家会客厅。

虽是夜里,但厅中却灯火通明,照耀的如同白昼一样,此时大厅中的众人都是面孔严肃,正在谋划商讨着事情。

陈家的族长陈宗鹤在最上首的位置坐着,客座上坐着的是高昌镇的程大举人程珂,下面则是程家的四公子,有“庆都神童”之称的程定邦。接下来是一张软床,在软床上是一个五官端正,却直不起腰身的陈家长子陈文安,坐在最下首的是陈文举。

程珂是下午来的陈家,依照他的身份地位,他比陈家族长陈宗鹤地位要高出很多,他轻易不会屈尊来陈家。可今日前来,显然是有重要事情。

程珂率先说道,“宗鹤兄弟,李仙师说好了今日归来,为何到了现在还未见到他的影子?”

陈宗鹤急忙陪笑道,“程兄切莫着急,仙师是言而有信之人,他出去云游说好今日归来,想来早晚必回。”

程珂微微点头,不过脸上显然很是不悦。

说起来上次在县学,程珂程定邦父子被周致弄了个灰头土脸,狼狈不堪,他们父子可是窝了好大的火。若是在以前,依程珂的举人身份,还有他的家势,收拾一个小小的周致那是非常容易的事情。

可周致偏偏无比幸运的拜了知县陈光耀为师。程珂斗得过周致,但却惹不起知县陈光耀。虽说陈光耀在庆都县还不是一手遮天,但他毕竟是知县,权势也不算小,有陈光耀在周致背后撑腰,程珂一时对周致还真是束手无策了。

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只有将希望寄托在道人李顺身上。可李顺在两个月前出去云游,说好今日必回,他便匆匆赶来,看李顺能有什么办法。

众人呆坐了好大一会儿,李顺还是没有出现,程定邦最先沉不住气了,朝陈宗鹤拱手道,“陈叔,难道没有那道人,我们就收拾不了周致了?”

陈文举也附和道,“是呀,爹爹,周致一个乡野小子,现在还没有功名在身,难道我们和程老师联手,真的就对付不了他了?”

陈宗鹤哑然一笑,道,“年轻人毕竟是年轻人,想事情还是太简单了,可不能凭着一时之勇呐!

你们可知现在的周致已非昔日可比,他和吕行川关系匪浅不说,又拜了陈知县为师,现在可谓羽翼已丰,想收拾他必须要想一个万全之策。

我们要么不动,只若是一动……嘿嘿!那就要置周致于死地。

说来陈家也好,程家也好,我们毕竟都是良善之家,害人性命这样的事情真若是做下来,那可就不美了。”

陈宗鹤说到这里,那一张白脸上的肥肉稍稍动了下,眯着小眼睛朝程珂看过去。

程珂哪里不明白陈宗鹤的意思,陈宗鹤这是想借刀杀人,他是想利用李顺。饶是程珂是举人,也不得不暗暗对陈宗鹤挑起大拇指,陈家能在白岳村立足,并且和根深蒂固的岳家弄个旗鼓相当,这陈宗鹤果然心机颇多,十分诡道。

可程珂担心的是那李顺难道就心甘情愿的为陈家办事,想法子置周致于死地吗?

陈文举仰起脸,一脸不屑的说道,“若是早听我的言语,尽快收拾了周致,也不至于养虎为患到了今日,让周致羽翼丰满。

奶奶个球的,没想到周致这崽子还真是成了气候。”

程珂说道,“说他成气候还为时过早,他毕竟还没有功名,呵呵!说起来他拜陈光耀为师,是好事,也是坏事,这完全看我等日后如何运作了。

明年开春就是小比考试,县试是知县出题,周致小子真若是考的不差,呵呵!庆都县的学童们若是拿他是陈光耀的学生说事,周致也不一定最后就能成了。至于知县陈光耀嘛,想来到时候更是尴尬无比,甚至丢官罢职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的话虽然没有说透,但在座的人却都听明白了。显然程珂是说在明年的小比县试之时可以做文章。

程珂的城府其实很深,今日将这些话说出,他其实是有个人目的的。

程珂想收拾周致,可却偏偏来陈家寻李顺问计,这就未免会让陈宗鹤产生轻视程珂的想法。他这样说出来,无形中就抬高了他的身价,让陈宗鹤以为程珂是有办法对付整治周致的,只不过不屑为之而已。

另外,程珂还有一个目的,他毕竟是举人身份,他和他的儿子程定邦在小比县试之时掀起风浪他还真是有些胆怯,此时说出来倒是可以提醒陈文举。

程珂太清楚陈文举的脾性了,陈文举就是惹祸的根苗。到了时候让陈文举去办这事,他程珂可以坐享其成。从这点上说,程珂这也是一个借刀杀人之策。

当然了,这一切都是在李顺没有办法,没有置周致于死地的情形下才会发生。倘若李顺真能听陈宗鹤的话,并且想办法弄死了周致,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陈宗鹤的长子陈文安气愤道,“不管用什么办法,必须要周致死,让周家从白岳村消失,我一天也容不得周致那崽子活在世上了。”

这瘫子俨然是由爱生恨,本来是看好了周绿云,被周绿云勾走了魂魄,一门心思想娶周绿云为妻的,可没想到周家竟毫不犹豫的就拒绝了他。一时让他万念俱灰,此时早已对周家恨入了骨髓。

呵呵!如果说陈文举心理畸形,那这陈文安更是心理畸形中的畸形。

众人正在谈论商讨之时,陈家的看门老仆在厅外突的高声叫道,“李仙师回来了,李仙师回来了!”

听到这个声音,陈宗鹤等人齐齐站起,程珂仍然脸色阴郁,虽说心下很不情愿,但最终还是勉强也站了起来。

李顺外面披着一件黑色大氅,里面穿着崭新的道袍,手里拿着拂尘,气定神闲的慢慢走进厅来。

他朝众人淡然一笑,便在陈宗鹤身旁的一张太师椅上坐下。

陈宗鹤那张胖脸就像是盛开的菊花一般,谄媚的笑道,“仙师可回来了,仙师要我为你寻的两个美妇已然寻到,此时就在陈家后宅了。仙师,呵呵!今夜可是良宵一度啊!”

李顺又是微微一笑,道“本道多谢陈老爷。大家都齐齐集在这里,不就是为了周致那崽子么?各位尽管放心,本道虽说在外云游两月之久,但始终在暗处观察着周家,等待着有利时机。

不瞒各位说,现在时机成熟,本道前几日也做了安排,本道敢保证不需一个月,周致就会被陈光耀砍下脑袋!”

第一三二章 奇怪的盗贼

转眼已是十一月初,周致这些日子一直在忙着准备明年二月份的小考。

曲任彬一直对周致的文章进行指导,因为小考临近,这一阵子,就是连周致的挂名老师陈光耀也对周致很是关心了,时不时的也要审阅点评周致的文章,对周致做出指点。

还有范进吕行川车朗等人的文会,大家这一阵子聚在一起探讨最多的是如何写好文章。周致的进步有目共睹,大家几乎都有一个共识,明年的县试依周致的水平,取得好名次甚至考个案首出来都不足为奇。

周致虽说也感觉自己的进步很大很快,但读书作文还是一点儿也不敢放松。曲任彬本来要求他每日作一篇八股,周致现在自己给自己定了个目标,每两天完成三篇八股,而且每一篇八股绝对要做到精益求精。

齐彦武每日看到周致读书十分刻苦,对周致就越发敬畏。他虽平时说话不多,但心里却是非常明白,他暗自庆幸当初选择在周家为奴是何等正确。

周致日后若是发达了,他作为周家的奴仆,甚至是周致的书童,自然水涨船高。本来想这辈子就这样安安稳稳的寻到个人家吃饱了饭就满足了,可眼下他却非常盼望周致能考出个功名了。

有了这样的心理,他每日做活就更加卖力,在周致跟前就更加恭谨。

经过了这样一段时间的观察,周致越发觉得齐彦武心地善良,是个老实本分之人,也就对齐彦武更加喜欢。

周致有时候甚至想,庆幸自己当初没强烈坚持将齐彦武赶走,周家现在有了齐彦武的帮助,日子更加好过不说,自己还多了一个很懂事,很知进退的书童。这是怎么样的一件幸事呀!

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那是书呆子的做法,周致不是书呆子,对外面的事情自然也要时不时的关心一下。

这些日子白岳村似乎不太平了,这个平静了多年的荒僻村庄以前本来可以用夜不闭户来形容的,可近来却是不断的传出有人家被盗贼抢掠的消息。

只是十几天下来,白岳村几乎家家户户都被盗贼光顾了。就是连岳家和陈家那样的大户,虽说家里豢养着不少的家奴和打手,也是防不胜防,被偷走了很多东西。

像是他们这样的富户还好说,即使被偷了些东西,但毕竟家底太厚,受不到太大的影响。可那些穷苦百姓之家,本来家里没有多少存粮,被盗贼们偷走了不少吃食,日子就过的更加艰难,平时都无法吃饱,这下更是挨饿受冻,处在了濒死状态。

白岳村一下子人心惶惶起来。

这一夜,天色阴沉,黑如漆墨,北风狂啸,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百姓们早已将门户关的紧紧的,战战兢兢的不敢入眠,唯恐盗贼趁着这样的时机再次光顾。

奇怪的是周家这些日子倒是非常太平,家家遭贼,而独有周家却平安的很。不知道贼人忘记了周家,还是什么原因。这一夜周致闭着眼睛将今日读的时文之类的在脑子过了一遍,此时没有丝毫睡意,索性穿衣下炕,走出屋去。

制作粉条粉丝之类的作坊是在后院用土坯垒砌起来的一个简易房屋,面积倒是不小,有差不多四五十平米的样子。齐彦武就住在作坊里,天冷的厉害,周致担心齐彦武,就朝作坊里走去。

周家因为住的还是原来的土坯老房子,齐彦武就被安排在和周致周少成兄弟在一条炕上睡觉。可齐彦武牢牢守着为人奴仆的本分,坚决不同意和他们弟兄二人同睡,却是要求睡在作坊里,这样还能起到看守作坊的作用。

齐彦武毕竟还是个少年,虽说会武艺,身体素质不差,但周致一直以来感觉他睡在冰冷的作坊里还是苦了他。

作坊的门紧紧闭着,周致轻轻敲门,齐彦武在里面传出一个急促的声音,“谁?”

这小家伙睡觉倒是警醒,会武艺的人就是不一样,周致暗暗腹诽。

“是我!”周致说道。

听出是主人的声音,齐彦武匆忙钻出被窝,将门打开。

作坊内冷风扑面,似乎比外面还冷,周致不禁打了个冷战。

齐彦武的个头要比周致矮一些,身材也比周致瘦一些,此时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衣,站在那里瑟瑟发抖的看着周致,问道,“哥哥有事吗?”

齐彦武起先本是称呼周致为少爷的,可周致坚决不允,冷着脸狠狠训斥了他一顿,他后来才改口称呼周致为哥哥。

“没事,就是过来看看,如此冷的天气,你可一定要盖好被子,不行就回屋睡觉。”

“小人不冷!”

“还说不冷,快快钻被窝躺下去!”周致朝冻得不停打哆嗦的齐彦武关心的说道。

齐彦武先是掌了灯,才钻入了被窝。

看周致显然没有马上离开的意思,齐彦武刚刚缩进被窝,就立刻要穿衣。

“小武,不要穿衣,我坐坐就走!”周致道。

说完,便目不转睛的瞧着齐彦武,看的齐彦武不禁有些莫名其妙。印象中周致好像还从来没有这样看过他,齐彦武脸色不禁有些发窘。

有多少次齐彦武都在暗自庆幸他寻到了一个好人家,这一家人中的每一个人心肠都是很好,除了眼前的周致哥哥心计多了些,想事情想的多一些,但他对自己也是非常良善的。

齐彦武最为敬服的也是周致,便惶恐的问道,“哥哥,小人知道您有事情,有事情您就说吧。”

周致面色平和,说道,“其实也没什么事情。小武可曾听说我们白岳村这些日子不太平,每家都遭了盗贼之事?”

“小武知道!”齐彦武立刻答道。

“那小武可知这些盗贼的来历?”周致仍然面色平和的问道。

齐彦武闻听,道,“哥哥,小人不知这些盗贼的来历,哼!真若是有一天让小人发现了他们,小人一定……一定轻绕不了他们。”

十分气愤的说到这里,突然愣住,而后像是恍惚明白了什么,吓得浑身一哆嗦,一骨碌就坐起来,朝周致道,“哥哥莫不是怀疑小人和那些贼盗有关系?”

周致立刻摇头道,“没有,小武如何会这样想?你既入了我周家,便是我周家之人,小武切莫多想。我只是寻思有些奇怪,这些盗贼为何偷了白岳村的很多人家,却是从来没到过我们周家!”

第一三三章 过门不入

“哥哥对小人如此信任,小人就是为哥哥去死也值了!”齐彦武很激动的说道。

他说的十分真诚,周致清晰的看的出来,这个只比自己小两岁的少年其实有一颗火热善良的心。

周致其实常常想,齐彦武这样其实正是普天之下太多的穷苦庄稼人的本分,他们对别人甚至对官府的要求很少,你只是稍稍给予他们一点儿,他们就铭记于心,昼夜想着报答。

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齐彦武接着说道,“哥哥,在小人看来,来白岳村的这些匪盗不一定是山东那边过来的。

今年山东青州虽说遭了涝灾,但灾情其实并不是太严重,只是那些最为穷困的庄稼人才会活不下去,才会背井离乡。

像是我们家那样的穷苦人家,若不是赶上爹爹病死,娘亲重病花费了太多的银钱,还不起债务了,小人家里只要朝富户地主们借些粮食,今年也是能过去,小人也不至于会离开家跑出来的。”

周致轻轻点头,其实他早就从范进吕行川等人那里了解了山东那边的灾情,正如齐彦武所说,大部分人家不会成为流民。

是呀,穷家难舍,故土难离,只要有一线生机,谁会远离家乡,远走他乡啊。

上一次老爹周铁在辛庄被人栽赃陷害,扣押在了辛庄,那是李顺和李顺的姘头李小英背后搞的鬼。说到底是陈家仍然想在背后祸害自己。

显然那次李顺是失败的,想来那李顺绝不会善罢甘休,定然会有后招。

况且陈家来周家提亲,周致是毫不顾忌的就拒绝了他们,那笑面虎陈宗鹤定然会报复无疑。

日子过的久了,可是总没等到陈家的报复,周致就想到这次白岳村闹贼盗的事情,会不会和李顺还有陈家有关呢?

因为白岳村所有的人家都遭了盗贼,可偏偏留下了周家,这不得不让周致多想。

周致甚至想到,那次姐夫胡哲家的火灾也有可能是陈家派人所为。

早已让刘惠去派人扫听,可都三四个月过去,刘惠那边却一直没有消息,看来这真凶还真是有些不好查啊。

陈宗鹤睚眦必报,他们是定然会报复的,无论他们出什么样的招,我周致接着便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周致心下正在想着事情,齐彦武也不便打扰他,索性就默默穿好了衣服。

正在这时,突听外面一阵阵的嘶喊声音,“抓贼,抓贼呀!贼又来了!”

“杀人了,贼人们杀人了!”撕心裂肺的声音,虽说外面的风声很大,但这痛断肝肠的声音还是听的很真切。周致听的出来,那正是邻人李婶儿的哭叫之声。

紧跟着,又是有人焦急的喊道,“着火了,着火了,贼人们放火了!”

杂乱不堪的叫喊声,哭救声,功夫不大似乎整个白岳村就沸腾了。

特么的!贼盗们今夜又来了!

周致早已站起,顺手抄起一根木头杠子,夺门而出。

齐彦武的行动更是利落,他早已穿好了棉衣,此时也旋即抄起顶门的杠子,紧紧跟着周致出来。

外面早已火光冲天,映照的周家小院很快明亮起来。

半空中的烟雾缭绕,显然并不是一家失火。

周致和齐彦武来在前院,片刻之后,周铁也匆匆跑了出来。娘亲周何氏毕竟是妇道人家,胆子还是小些,她虽没有出屋,却是早已惊恐的站在了外屋,惶恐的朝外面看着。

周致面孔冷峻,朝老爹周铁说道,“爹爹,你准备好家伙,看好家门,我去李婶儿家看看!”

李婶儿的哭叫之声还在不断传来,她本来嗓门就大,此时好像悲伤过度,那嗓子几乎喊破了一般的叫着。

齐彦武倒是有种临危不乱的素质,他知道他应该做什么。他是周家的奴仆,是周家给了他吃食,救了他的性命。再有,他的未来也全都寄托在周致身上,所以就对周致寸步不离。

白岳村的其他人家,在他心里并没有什么印象,保护好周致,保护好周家,就是他的本分。

周致和齐彦武两人手里各自擎着一根木杠,刚刚行走至院门口,门口便是飞快的闪过十几条人影。

有三五个骑马的,马奔跑的很快,就像是一阵风一样掠了过去。后面则是飞快的跑着十来个人,手里都拿着明晃晃的砍刀。

“记住了,这就是周家,头儿吩咐过了,不能抢周家!”听不清是骑马的人说的,还是紧追在马后的人说的。总之这话是十分真切的传到了周致耳朵里。

这更是让周致纳闷不已。

岂止是周致,就是连他身后的齐彦武也很吃惊。他暗暗想道,他们不抢掠周家,难道是惧怕了周家?我家小主人周致可是有“冷面人屠”的绰号呐!

不对,他们是贼人,是强盗,如何就会怕了我家主人?“冷面人屠”虽说下手狠辣,但却没有武艺,他们若是想抢掠周家,我家小主人周致也是打不过他们的呀。

莫非是因为我家小主人是知县的学生,他们惧怕知县才不会对周家动手?嗯!做贼心虚,贼人也是怕官的,可能就是这个原因吧。

齐彦武没有读过书,心思虽说不少,但终归不会深入的想,他也就只能做出这样的推断了。

十几条人影很快从周家院门口呼啸着过去,朝着东北方向的田野里而去。

可就在这时,突然又是一条黑影急急而来,显然他刚才不知做什么事情被大队伍落下。他跑的飞快,手里提着的一把砍刀还时不时的要胡乱挥舞一下,嘴里发出结结巴巴的声音,“奶奶个球……的,跑……跑那么快……作甚?难道我们还……还怕了这刁民吗?”

呼呼喘息着,眼看也要从周家门口过去。

周致哪里还会迟疑,举起木杠就挡住了他的去路。

齐彦武眼见周致要拦下他,明白了周致的意思,急急说道,“主人哥哥,让小人来,哥哥切让开!”

齐彦武是会武艺的人,行动果然利落,随着他的话音刚落,就站在了周致身前。正好那贼人赶到,齐彦武挥动顶门杠,就和他缠斗在一块。

第一三四章 穷寇莫追

还从未见到过齐彦武施展武艺,周致闪身在一旁细细观看,心下不由得暗暗欢喜。齐彦武果然是祖传下来的功夫,闪转腾挪,行动敏捷。

他此时和那汉子交手,将那顶门的杠子舞动开了,一招一式都快捷无比,毫不留情的朝汉子的头顶或是双腿抡去,显然很想在片刻功夫撂倒那汉子。

齐彦武这时候很想在小主人周致跟前表现,心情就有些急躁,他想尽快收拾掉眼前的贼人。

这落单的贼人是个稍稍肥胖的汉子,但行动却也相当利落,手里的一柄砍刀,砍削剁斩,招招狠辣,他显然也是会些武艺的人。在齐彦武那顶门杠子凌厉的攻势之下,一时半会儿好像也并不落下风。

两人打斗了不到盏茶功夫,南面的小路上赫然出现黑压压的一群乡民。他们手里或拿着锹,或拿着木棒,更有拿着斧头菜刀之类的,乱哄哄的叫喊着,“抓住贼盗,别让他们跑了!”

人多势众,每个人都有了些胆量,齐齐的冲了过来,很快便到了周致家的院门口。

跑在最前面的是几个家奴打手,每一个人手里举着片刀或是长剑。

看到这么多人围拢过来,那盗贼显然心虚胆怯,将砍刀胡乱砍了几下,扭头就朝北面跑下去。齐彦武哪里肯放走他,紧追两步,顶门的杆子在那盗贼的后背上狠狠砸了一下,盗贼吃痛,向前急速踉跄几步,却甚是坚强的忍住,没有摔倒,也不理会齐彦武,只顾朝前拼命奔跑。

“抓住他,抓住他!”乡民们叫嚣着,一起朝前涌去。

此时在人群中却突然一个声音道,“穷寇莫追,小心他们有埋伏!”

说话的声音很大,他这一声显然让众人的脚步稍稍迟缓了一些。齐彦武此时也愣了一下,他清楚知道保护好周致才是他的职责,所以便在人群中搜寻着周致。

周致本是站在院门口的,被这些乱哄哄的乡民一冲,没有办法,只有退回了院里。

齐彦武很快寻到了周致,谨慎的站在周致跟前,轻声道,“哥哥,那盗贼跑了!”

周致扭头看一眼齐彦武,见齐彦武一副担惊歉疚之态,显然他是担心没有抓到盗贼被周致责怪。

其实周致很盼望着齐彦武能抓住那盗贼,这样就可以问出他们的来历,为何只偷白岳村,而且还要放过周家。

可刚才周致看的真切,齐彦武已然尽力,若不是被眼前这些乡民们冲散,他必定会抓到那盗贼的。此时没有抓到他也是毫无办法,只能日后慢慢扫听调查了。

周致安慰道,“小武已然尽力,跑了就跑了吧,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那盗贼终究有落入法网的一天。”

齐彦武才稍稍安心。

贼盗越跑越远,此时俨然看不到踪影了,众人只有无奈的唏嘘叹息。

“王仁家失火了,快去看看,可能王仁死了!”不知是谁在人群中说了一句,众人就朝王仁家跑过去。

此时的大火比先前似乎更猛烈了,虽说只有三家着火,但北风呼啸,照这样下去,势必会波及到更多的人家,放任不管,大火将整个白岳村都烧了都是有可能的。

周致和齐彦武就跟在众人身后随着人流,来到了王仁家院外。

房屋已经烧塌了,李婶儿和她的儿子王胖墩相拥在院里,喊叫哭号了很久,她现在没有了气力,双目失神的看着那熊熊燃烧的大火,脸上没有了一丝表情。

“完了,我们家全完了!”看到众人前来,李婶儿回过神来,呢喃道。

没有人去安慰她们母子,此时也无法安慰。死了人,失了火,失去了一切,这样的痛苦没有人能承受的住。

乡民们看到眼前景象,就那样无声的呆呆站着,在她的感染下也恍似失去了魂魄。

这十几天来,盗贼们杀人放火,没有人每天不提心吊胆。他们暗暗想到,也许今夜是王仁家被烧,明夜或是后天就会轮到自己家。

“救火!大家都救火!”周致突然大声喊了一声。

他这一声铿锵有力,俨然是命令一般的语气。周致在白岳村的威望早已越来越高,立刻便有人响应,道,“快!救火!救火要紧!”

大家就纷纷取了水桶,从井里提水,急急的开始救火。

周家和李婶儿家只有五六十步远,齐彦武也匆匆回家,取了水桶,投入到灭火中。

救火的队伍越来越壮大,不到半个时辰,李婶儿家的大火终于扑灭,大家从烧成一堆灰烬的房屋中寻到了王仁的尸体。此时王仁已经烧成了黑炭,众人看到无不伤心落泪。

好好的一个健壮庄稼汉子就这样被盗贼杀死,而后又被烧成了这样。

李婶儿看到后,更是当即昏死过去。

良久之后,她才缓醒过来,又是一阵嚎啕大哭,“我家这是造了哪门子的孽呀?如何就落到了这般光景!”

王胖墩也是哭叫的和泪人相似,小弟周少成不知何时站在了王胖墩跟前,轻声安慰道,“胖墩,莫要哭了,你爹没了,你还有我这个朋友,以后你就住在我们家吧!”

周少成才是七岁的孩子,却很有担当的一副小模样,一脸严肃的向王胖墩做着保证。

忙碌了差不多半个夜晚,直到天色微明,乡民们才陆续从李婶儿家里散去。

李婶儿家现在一无所有,虽说周致一向不喜李婶儿这个长舌妇人,但做乡邻这么多年,现在她家又遭了大难,便和李婶儿说要她去自己家里暂住。

李婶儿十分感激的拒绝,无力的说道,“眼下我们母子在白岳村已没有了任何牵挂,我家那女儿早就央我多少次,要我去县上。

这下好了,终于可以脱身了,我们母子将他爹埋了这就去县上,以后就再也不回白岳村了!”

说着说着,李婶儿又是痛哭不止。

白岳村俨然成了她的最为伤心地。

周致不好再说什么,便和几个乡邻们依照李婶儿的吩咐,将王仁埋葬在村西的乱葬岗,李婶儿母子随后则踏上去庆都县的路。

忙活了好大一通,周致和齐彦武慢慢回家,刚刚到了院门口,但见院里挤满了人。

有很多乡邻,也有不太熟悉的人,差不多一个村子的人都在这里了。

众人眼见周致回来,乱哄哄的叫嚷道,“周致回来了,今日定要让他给我们一个说法。”

第一三五章 你和他们有勾结!

该来的总会来,盗贼们偷盗抢掠了白岳村几乎所有的人家,却独独留下了周家,而且周致昨夜还听到那盗贼们说不能抢掠周家,周致就预感到会有事情发生。

事出反常必有妖,事情太过蹊跷了。周致暗暗想到这定然是有人在祸害周家。

周家虽然没有盗贼的光顾,可能比盗贼光顾受到的损失还要大。

因为恍惚有了这样的心理准备,此时周致倒是心情冷静。他面色平和的看着众乡民,说道,“大家有话就说吧!”

不得不说“冷面人屠”的绰号很有些威力,刚才还叽叽喳喳,叫嚣不止的乡民听到周致这冷峻的声音,一时雅雀无声了。众人齐齐朝正站在人群里一脸的得意的陈灯看过去。

上一次作为陈家的管家,陈灯来周家为陈家的长子陈文安提亲,吃了好大一个瘪,从而也领略到了周致的厉害。他怀恨在心,早已想着有朝一日要周致好看。

此时众人齐齐的朝他看过去,陈灯却不禁的浑身颤抖了一下,但随后就面色阴寒的徐徐走出人群。

在他的身后是陈家的五六个家奴,此时家奴们也是一脸冷漠。

陈灯没有当即说话,像是略略思忖了一下,才拱手道,“周致小子,呵呵!既然大家都让老朽说说,那我不妨就带个头,为白岳村的众多穷苦乡民问个明白,讨要一个说法。

老夫问你,数日以来,白岳村家家招贼,昨日那贼盗们来的更是凶猛,杀人放火。你周家为何这些日子一直平安无恙?

你可不要说你周致狠辣,那贼盗惹不起你呀!哼哼!那群贼盗昨日去陈家偷盗抢掠了不少东西,老朽可是亲眼见到贼人们猖狂至极。

在老朽看来,你周致小子虽说有些道道,那些贼盗也不是怕了你。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你和他们有勾结!”

“是呀,你定然和他们是勾结在一起的,是你将贼盗们引来了我们白岳村!”有胆大的乡民立即随声附和道。

周致眼见陈灯第一个出面,暗暗想到,陈家的报复终于来了,原来是用了这一招。特么的!这一招可是够狠,说我和盗贼们有勾结,这显然是要将我送入庆都大牢啊!

行!

这是要置我周致于死地的节奏。

心下这样想着,但却面色平和,朝大家拱手说道,“众位乡邻,我周致在白岳村的为人大家都是知道的,小子虽说有些胆气,但我周家也是穷苦庄稼人,老实本分。如何和盗贼们勾结在一起了,这盗贼从何而来小子一无所知,如何就是小子招引来的?

这定然是别有用心之人想祸害我周家,想祸害我周致,才有此一说,大家可不能偏听偏信,妄自揣测!”

周致的话说到了这里,突然声音激昂,面色也随之冷冽了很多,一双星目迸射出两道寒芒,直接看向陈灯。

不得不说此时的周致很有气势,陈灯几乎能感受到周致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冷气,不自禁的稍稍后退了两步。

不过他旋即便镇定下来,说道,“众位乡邻们,难道你们会相信这小子刚才说的话吗?哼哼!以为我们百姓都是孩子么?是那么好骗的吗?”

虽说没有人附和着他说话,但大家却甚是愤怒憎恶的看过来。

感受着乡民们冷漠的眼神,周致不为所动。

他知道,事情的确有些不合理,此时的解释确实有些苍白无力。

周致略微想了想,朝众人拱手道,“众位乡邻,周致想尽办法,几日之后就给大家一个交代。”

周致想的是依靠刘惠等那些混混们,定会打听到那些匪盗的来历。刘惠虽说和匪盗们没有来往,但作为混混,白岳村这些日子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他们应该是很容易查清楚的。

“交代,你能给百姓们一个什么交代?事情明摆在这儿,你周家丝毫无损,就是和盗贼有勾结。难道这还会有假吗?

周致小子,莫要以为你读了几天书,就能巧舌如簧欺骗百姓难道把百姓们都当成傻子吗?”一个十分和缓的声音传过来,但那声音却是极具鼓动性。

说话的是那个“青云道人”李顺。

这家伙显然刚刚赶到,听到了周致说话,立刻就站在了周致跟前,颐指气使的说道。

他说完,甩了一下拂尘,微微眯起双目,掐指算了一下,又接着说道,“周致小子,你刚才说要几日就给大家一个说法,本道刚刚算过,狗屁!你给大家一个狗屁说法,你这分明是想趁着这几日的功夫逃了,然后和那恶贼们去瓜分从白岳村抢掠走的东西。”

看到了李顺,周致恨的牙根痒痒。

特么的!这杂毛又出现了,招摇撞骗,却是能唬住很多人。尤其是白岳村这些穷苦百姓,更是容易相信这家伙说的鬼话。

周致越来越明白了,这次定然是李顺从背后搞的鬼。

心下虽十分确定,但却没有半点儿证据,周致此时还真是说不出什么来。

李顺自然把握住了周致的心思,他甚是得意,乜斜了一眼周致,转身朝身后诸人说道,“大家看见了吗?周致小子身边那人是个小贼,周致若是和贼盗们没有勾结,如何家里就养了贼。”

“周致,你还我们东西,还我们东西,贼都是你招来的,你和贼是一伙的。”在李顺的怂恿忽悠下,乡民们齐齐呼喊起来。

周致身旁的齐彦武气的不知所措,一脸无辜的看着周致,怯懦道,“我不是贼,我和他们不是一伙的。”

周致轻声安慰道,“小武不要害怕惊慌,我相信你!”

不知是谁大声喊了一声,“那小贼会武艺,大家一起上,打死他,先打死他再说!”

齐彦武更是惊慌失措,他虽说会武艺,但总不能和这些穷苦乡民们动手吧。

周致冷冷的喝道,“我看谁敢!我说过会给大家一个交代,定然会交代的,我周致岂是言而无信之人?”

他这凛然的一声暴喝,还真是暂时起到了作用,大家顿时又迟疑起来。

李顺说道,“大家不必动手,陈家早已派人去了县衙,衙门的捕头马上就到!”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远处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众人抬眼看去,领先的是一个骑着黑马,穿着大红官服,很有几分威严的中年人,在他后面则跟着十几个腰里挎着弯刀的官差,正朝周家而来。

第一三六章 青天大老爷

身穿官服的中年男子停住,从后面十几个官差里快步走上来一人。此人个头不高,留着两撇八字胡,长的尖嘴猴腮,脸上却有一股狰狞之气。

他在众乡民跟前一站,喝道,“哪一个是周致?快快站出来!”

周致看了他几眼,缓缓从走上前来,道,“小子是周致,不知这位差官寻我何事?”

“哼!何事?白岳村一连十几日遭了匪盗,有人报你和匪盗勾结,是你和匪盗里应外合才让白岳村遭此大难。

县丞大人牵挂百姓,来亲自来抓你回去问案。”

听他说话,显然那骑在马上的人就是县丞杨童了。

在大明,州县里面主管缉捕刑狱的是官是典史,按道理讲县丞是辅助知县的,并不管理缉捕刑狱之类的。可庆都县有些特殊,这杨童起先时候就是个典史,后来升官才当上了县丞。所以他就还一直主管着缉捕刑狱。

至于庆都县的典史冯克怀因为生性软弱,又上了年纪,早已在杨童的逼迫下回家养老去了。

周致早就听说过杨童,只是从来没见到过他的面。姐夫胡哲家本来是开着一个丝棉铺子的,正是因为这杨童从中做梗,不给开路引,才导致丝绵铺子不能从更远的地方进货,难以维持下去。

岳家族长岳书杰的小女儿岳婵就是嫁给了此人做妾。周致在庆都县学的时候还听说过杨童作为县丞,对知县陈光耀阳奉阴违,他和知县面和心不合,处处刁难知县。

这家伙是不折不扣的一个地头蛇。

正是因为这些原因,周致对杨童就没有好印象。

县丞是正八品官,周致是个普通百姓,民见官,自然是要跪着说话的。可周致却是昂然的一站,只是微微拱手,朝骑在马上的杨童道,“小子见过县丞大人!”

杨童嘴角微微一瞥,脸色却没有什么异样,不过周致能感觉出来,杨童是大为不悦,甚至说十分恼火。

“你这刁民,见了县丞大人竟敢不跪?跪下!”那尖嘴猴腮的官差立时喝道。

“刘班头,不要这般说话,他不跪也无妨。”杨童和颜悦色地说道。

尖嘴猴腮的刘班头不明所以,却也不敢多问,只有憋着好大的一口气低头闪开。

“本官问你,你家是否收养了一个小贼?”杨童的声音洪亮,问道。

“回大人的话,周家确实收养了一个青州来的孩子,不过他不是小贼,是穷苦百姓人家的子弟。”周致正色道。

“本官清楚的告诉你,他是小贼,正是他勾引了匪盗来白岳村。想来你周致和那小贼相处了这么多时日,也定然和那小贼勾结到了一起。所以,才会有人将你们告到了县衙。”杨童仍然语气缓和的说道。

“大人,小人不是贼!”齐彦武早就在竖耳细听,此时急急的上前来,双膝跪地,争辩道。

“哼!你是贼不是贼你说了不算,抓回去审问自然明白。本官是庆都县丞,就是要为百姓们做主,为百姓们除去祸害!”杨童义正辞严的说道。

不得不说他这样凌然正气的表现立刻赢得了乡民们的好感。乡民们齐齐呼道,“县丞大人是青天大老爷,对!就是要除去这祸害。”

声音此起彼伏,激情澎湃。

杨童只是三言两语就让百姓们对他很拥戴,心下十分得意。他很享受这种受到百姓们欢呼拥戴的感觉,直到百姓们呼喊了好一阵,声音小了不少的时候,杨童才伸手朝下压了压,示意众人止住。

杨童在马上拱手道,“青天大老爷本官当不起,但为民请命,为百姓们办事却是本官义不容辞之责。”

说罢,他的目光忽而一冷,朝那些衙差们命令道,“来啊!将这小贼绑了,押回县衙审问。”

尖嘴猴腮的刘班头不由分说,领着那帮快班衙役一哄而上就将齐彦武摁在地上,而后绳捆索绑了个结实。

齐彦武有武艺在身,若是反抗挣扎,这帮差役自然不会如此轻易得手。但齐彦武毕竟是小民,民不和官斗,他实在没有那个胆量,所以只有乖乖受缚。

刘班头等差役绑住了齐彦武,就朝杨童投过去问询的目光,意思很明显,周致和齐彦武一样都和盗贼勾结在一起,接下来是不是该绑周致了?

不料杨童却看也不看他们,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朝乡民们又一拱手道,“诸位乡民放心,这小贼本官抓回去定会严加审问。本官查明了那群匪盗的来历,一定都会将他们绳之于法,给诸位报仇。”

而后朝刘班头等差役挥了挥手,道,“带上那小贼回县衙!”

拨转马头,这就要走。

李顺在人群里一直在暗暗观察,他心花怒放,这下周致可完蛋了。被县丞大人抓走,挺不过大刑,定然胡乱招供。陈家再利用关系动动手脚,周致是定然会被砍下脑袋。

呵呵!

他得意的几乎控制不住要笑出声了。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县丞杨童只抓了齐彦武一人就走,好像忘记了周致的存在。这让他顿时有些懵坑,怎么回事?周致才是主谋啊。不抓周致,抓那小贼有什么用啊?

李顺匆忙挤出人群,高声叫道,“县丞大人,周致小子才是罪魁祸首,据本道所知,这一切都是周致和匪盗勾结所为,应该抓走周致严惩才是啊!”

他是道人,自忖有些地位,所以也没有给杨童跪下。

杨童回头看了他一眼,冷声道,“怎么?本官办案还要你一个杂毛来管?”

“本道不敢,只是心中不解!”李顺旋即恭顺道。

杨童这才继续说道,“本官自然知晓周致和匪盗们勾结,是主谋。但本官只抓这小贼就可以审问出那些匪盗的来历,何必再抓他?

你可能还不知道周致是谁吧?

周致是知县陈大人的学生。本官临来之时,知县大人有过交代,他的学生就是杀了人也不能抓。

周致有知县大人护着,当然就不能抓了!”

说到了这里,他不禁很是郁闷无奈的摇摇头,道,“唉!本官虽有一颗为民之心,但却也做不得知县的主,还要听命于知县呐!”

第一三七章 狗屁知县

李顺哑口无言,暗自惋惜不已。

他千算万算,虽知县丞和知县不和,却没想到县丞杨童会用这等方法来败坏知县的名声。他知道杨童狡诈,此时再说也无用处。

不过随后李顺的眼神变的分外阴鸷,偷偷瞅了一眼周致,将手里的拂尘甩了一下,悄然离开。

众乡民此时群情激愤,不知是谁高声喊了一声,“县丞大人,青天大老爷,周致和匪盗勾结,是周致害了我们,抓走周致吧!”

那刘班头也趁机说道,“是呀!县丞大人,抓周致吧!民意不可违呀!”

这狰狞的家伙竟然也知民意不可为的道理,实属难得。

县丞杨童却是不为所动,面色阴沉的怒喝道,“刘雷,知县的话莫非你也敢不听吗?本官做不得主,周致是陈知县的人,有陈知县护着,难道你不清楚吗?”

他故意将周致有知县护着说的声音很大,让在场的所有人几乎都可以听到。

“狗屁知县!我们庆都县竟然会有这样的狗官,我们百姓的日子如何能好过了!”

“是呀,县丞大人是好官,可那知县是贪官狗官!唉!”

乡民随后小声议论开了。

因为人多,谁也不知道是谁先开的口。

大家的议论之声也很小,然而县丞杨童却听清楚了。这正是他所要的结果,知县陈光耀的名声就需要这样去败坏。他不禁暗暗得意道,陈光耀,呵呵!想和我杨童斗,你还毛嫩的很呐!

杨童的嘴角微微一扬,流露一丝狡黠的微笑,随后催马,带领着一众快班衙役扬长而去。

眼见抓走了齐彦武,周致痛心不已。但县丞毕竟是官,他要抓人,周致也是毫无办法。此时只是苦了齐彦武,不知被这可恶的杨童抓到县衙,会受何等大罪。

越是听杨童说话,周致越是感觉杨童的阴险。不用说,杨童虽说没有抓自己,但他回去之后,定然还会有后招。显然他是想借着自己,败坏了知县陈光耀的名声不说,恐怕还会有进一步动作,甚至将陈知县拉下马也未可知。

阴险!特么的这杨童心机颇深,阴险至极!

陈家以陈灯为首的家奴见县丞没有抓走周致,虽惋惜不止,但也没有了办法,只有怏怏的低头回家。

没有了陈家家奴的带头,众乡民们虽对周致厌恶憎恨到了极点,但也不敢再说什么。毕竟他们此时看到周致面孔阴沉,十分冷峻,“冷面人屠”可不是随便叫叫的,那些混混泼皮们都以他为尊,这以后的日子还要过下去,只有回家祷告发咒,让周致早早死了才好。

况且又得知了周致是那狗屁知县的学生,县丞大人都不敢惹那狗屁知县,更何况他们这样的小民了。民不和官斗,能忍下这口窝囊气就尽力忍下去吧。

乡民们陆陆续续从周家门口散去。

此时院里就剩下周致和老爹周铁两个人了。

老爹周铁是早就从屋里出来的,见县丞大人带人来了,而且又抓走了齐彦武,他早已吓得双腿发软,不知如何是好,哪里还敢去央求县丞大人呀。

好在不管怎么说,县丞大人看在知县大老爷的面子上没有抓走自己的儿子周致,这让周铁稍稍心里踏实一些。

过了良久,周铁才回过神来,看着周致,说道,“小致,这可如何是好啊?”

岂止是他,就是连经历的事情比周铁多的娘亲周何氏,此时也六神无主的从屋里缓缓出来,朝周致问道,“小致,你说小武真和盗贼们有勾结?”

作为一个后世而来的穿越者,周致经历了很多事情,心理自然非常成熟。

每逢遇到大事,周致的心情都很冷静。

此时他正在思索着接下来的对策,虽说这次发生的事情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大很多,对手也好像不仅仅是李顺陈家之流的了,而是庆都县的县丞,朝廷命官,可周致并没有胆怯。

匪盗的事情不但要搞清楚,还必须要让百姓们真正认识到知县大人才是好官,才是所谓的青天大老爷。

看老爹和娘亲一脸担惊恐惧,周致安慰道,“事情总有真相大白的一天,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小武是个好人,断然不会和匪盗们勾结,我信他!”

“是呀,小武那是多么好的一个孩子呀,懂事知礼,为娘也信他。不过,小致,这小武被县衙抓走去吃牢饭了,我们周家必须要想办法救他!”周何氏随后道。

话是这样说,不过刚说完,不由得就一声长长的叹息。庆都县的牢饭可不是那么好吃的,早就听闻庆都大牢经常死人。小武还是个孩子,他能挺得住吗?想办法救他?怎么想办法?周家说到底是百姓,小小百姓如何就能从庆都县大牢里救人出来。

送银子吗?周家现在确实有了几百两银子的家底,可几百两银子送到县衙里,那能管得了多大用?

要知道,县衙的官差大老爷们的胃口可是大着呢。那县丞杨童更是在县城里开了最大的丝棉行,他最不缺的就是银子,银子少了能打动他?

想到这里,周何氏不禁双目含泪,为齐彦武担心不止。和齐彦武相处了这么长时间,已经有了感情,现在俨然是一家人了。

周致的一双星目慢慢眯起来,家人就是他的逆鳞。周家既已收留了齐彦武,那齐彦武就是周家的人,是自己的家人。

谁动了周致的家人,周致定然会让他百倍偿还。

又好生安慰了老爹周铁和娘亲周何氏一番,两人心里才稍稍踏实了一些。

周致上午在家稍稍歇息,出了这样的事情,读书作文的事情必须要先放一放了。眼下最需要做的是尽快查清楚那些匪盗们的来历,只有查清楚他们了,才能救出齐彦武。

指望县丞杨童去查案抓匪盗吗?开玩笑,那家伙就是个阴险毒辣的人,他巴不得抓不到匪盗,好让这勾结匪盗的罪名在周致身上坐实,给知县大人扣上一个屎盆子呢。

一切都要靠自己。

吃了午饭,周致从家里出来去南庄寻刘惠。

调查以及抓捕匪盗之类的,自然少不了刘惠的帮忙。

第一三八章 柳暗花明

作为乡野间的混混,刘惠始终保持着昼伏夜出的好习惯,此时他正在家中和几个小弟玩马吊。见周致来了,刘惠立刻起身对周致笑脸相迎。

周致落座之后,早有乖巧伶俐的小弟为周致斟好香茗,刘惠笑道,“周致贤弟这次来不用问,为兄也知为了何事。白岳村这些时日总是闹腾匪盗,家家遭了抢掠,而独独留下了你周家,今日县衙里来人更是从周致贤弟家里抓走了人。

贤弟这是要打探那些匪盗的来历,为自家洗清冤屈了。

不瞒贤弟说,为兄几日之前就吩咐下去,让人去四处打探消息,看看这股匪盗的来历了!”

什么是兄弟,这才是要好的兄弟,他们虽然不经常在一次,甚至好久都没见过一次面了,但在暗地里他却时刻在关注你,在为你的事情想办法,在为你提心吊胆,这就足够了。周致一时很是感动。

刘惠忽而面现忧郁,长叹一声说道,“唉!说来真是惭愧,为兄在这乡野间纵横时间不短了,却是从来没听说过附近有匪盗,真不知这股匪盗从何而来呀。

还有,贤弟让为兄扫探的那在高昌镇上纵火之人,迄今也没有眉目。纵火之人在那一次纵火之后就消失了一样,没有任何蛛丝马迹可寻。”

说到了这里,刘惠不禁很是歉疚,却也无可奈何的一副表情。

周致笑道,“刘惠哥哥费力了,小弟定然铭记于心。”

“和你说过多少次,为兄和你是一辈子的好兄弟,你周致的事情就是我刘惠的事情。贤弟还需放心,虽说现在还茫无头绪,但我刘惠今日将话说到这儿,就是挖地三尺也要全力打听出这股匪盗的来历。

为兄也早吩咐下去,让兄弟们将目光放远一些,附近的人都一一筛查过了,我们就去更远的地方,去唐县,去博野一带。

我就不信了,真让匪盗在我刘惠的地盘上撒野,我们却无可奈何。”刘惠一脸气愤,沉声道。

显然他为了这股匪盗,为了周致的事情是真的着急万分了。

既然是兄弟,感激的话周致自然不再说,但周致此时想的是,放眼更远的地方是可行的,可眼下齐彦武被县衙抓走了,齐彦武在庆都大牢多呆上一天,所受的苦痛也就多上一天,这事还必须要抓紧啊!

说到底刘惠只是一个乡野间混混的头儿,他的能量是很有限的。看来单单依靠刘惠的力量事情是不容易办了。可是就自己现在的身份和关系,不依靠他还依靠谁呀?

周致一时不禁一筹莫展。

微微沉思了一下,说道,“刘惠哥哥日后不妨在那道人李顺身上多关注一些。那道人是李孜省的侄子,招摇撞骗,心计颇多,小弟总是怀疑这一切和那道人脱不了关系。”

刘惠苦笑道,“呵呵,不瞒兄弟说,为兄早已派两个弟兄每日跟踪那道人。

那妖道确实不是个正类,偷盗不说,还尤其喜欢年轻貌美的女人,前些阵子,那妖道外出云游,其实就是去了附近的地方,譬如礼县、万县、唐县、博野、清苑一带,甚至还去了保定府。。

特么的!妖道总是神出鬼没,那两个兄弟跟着跟着竟然跟丢了,不知他在外面联络了什么人,都做下了什么事。”

周致轻轻点头。

但凡是自己想到的刘惠都已想到,并且都已经去做了,眼下也就只能这样了。

忽而刘惠的面色一红,看了一眼周致,说道,“唉!其实……其实眼下也并不是一点儿线索也没有,你知道为兄手下有个叫蔫猴的。”

周致急急道,“小弟当然知道蔫猴!说起来小弟总感觉对不住蔫猴哩,那一夜小弟下手太狠,让蔫猴兄弟的臂膀都碎了!”

“哼!那崽子就该好好收拾,为兄这是抓不到他,抓到了他定然宰了他!那崽子本是为兄手下一个很安分灵光之人,也很知事。可不知怎的?就在两个月前,那崽子突然间跑了,不知所踪。

就在几日前,有人传来消息说在万县看到过他,那崽子现在混的好像还不错,一副十分神气的模样。

为兄其实并不是恼火兄弟们离开另谋出路,可怎么说也要给我打声招呼吧,这样不辞而别还把我这老大放不放在眼里了。”刘惠怒道。

他身后的一个小弟接口说道,“小的倒是和蔫猴接触的不少,小的听蔫猴说过几次,那不知死活的东西好像对老大您颇有不满。那次蔫猴被周致大哥给收拾了,那崽子嫌弃老大没为他出气,反而……反而老大和周致大哥走到了一起。

他就……他就对周致大哥怀恨在心,对老大您也是十分憎恨。”

“他娘的!有这样的事你怎么不早说?”刘惠冷着脸看了一下身后的混混,骂道。

“小的……小的也是刚刚听您说起,才想起来的。”那混混怯懦道。

刘惠双目一寒,道,“你们几个,即刻去四处寻蔫猴。这可是一条重要信息,说不准蔫猴就和那群匪盗有关联。”

几个混混小弟不敢怠慢,匆匆出门而去。

周致也感到这是一条很重要的线索,只有暗暗期盼这几个混混能尽快寻到蔫猴的下落。

又和刘惠闲聊了一阵,周致心情烦闷,也就告辞从刘惠家里出来回白岳村。

刘惠几乎发动了所有的兄弟去探查匪盗的来历了,可周致知道这可能还会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会有眉目。

按照常理推测,县衙已从周家抓走了齐彦武,匪盗们这些日子几乎也把白岳村抢掠偷盗一空了,他们今后恐怕再也不会光顾白岳村了。

匪盗虽说杀人放火,作恶多端,可周致却是暗暗盼望匪盗们能再次光临一下白岳村。

若是他们再来一次,周致想的是一定要抓住他们其中一两个,或是跟踪探查,这次绝不能轻易放过了他们。总之一定要弄清楚他们从何而来,尽快救出齐彦武,尽快为自己洗清了冤枉,也好让知县老师挽回名声。

可周致清楚,这样的想法恐怕不会实现的。毕竟匪盗背后的人他的目的可能已经达到了。

可出乎意料的是就在第二日夜晚,周致刚刚要脱衣睡觉,就听院外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而后突听一个人低声道,“周致这崽子可不好对付,哥几个可是要小心些!”

周致一激灵就下了炕,顺手抄起了身边的斧头。

他听的出来,那声音很耳熟,应该是蔫猴。刘惠正在四处寻找蔫猴,没想到他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了,而且这蔫猴显然和匪盗有关联,今夜还来的这么早,俨然就把白岳村当成了他们来去自如的自留地。

第一三九章 太窝囊了吧?

因为一心希望匪盗们能再次来白岳村,周致提前已做好提防,斧头就准备在了身边。周致的一双星目迸射出两道凄冷的寒芒,悄无声息的闪身在门后。

周致暗暗道,刚才听声音他们这次来的人并不多,擒贼先擒王,还是老办法,先拼命朝一个人下手,真若是抓住或是砍伤他们其中一人,事情就好办了。

按照他的想法,外面的盗贼应该像是上次齐彦武一样,轻轻将门闩拨开,或是用力将门撞开。

可周致在门后静静等了差不多一盏茶的功夫,门没有动静不说,就是连门外也没有了任何响动。周致好生纳闷,怎么的?莫非他们走了?

正在这样寻思,突听外面一个人喝道,“周致小子,出来吧!今日爷几个就是专门来收拾你的。”

声音虽说不大,但分外低沉,很有些气势。

特么的!他们胆子可是够大,竟公然在院里叫嚣,真的以为在这白岳村就来去自如,真的以为我周致就怕了他们么?

周致血气上涌,这就要开门而出。

但手刚碰到门闩上又停住,旋即暗想到,虽说今夜下了决心绝不让他们轻易跑了,定要抓住他们其中的一两个,可外面的人多,自己这样出去还是不妥,无异于自投罗网啊。

再有,开门之后,他们万一闯进来,老爹和娘亲还有小弟怎么办?且不可让他们伤了家里人。

正在周致犹豫的空当,老爹周铁显然也听到了外面的声音,他惶恐的只穿着单衣就急急的出来,颤声说道,“小致,匪贼们又来了,这次显然是只针对我们周家而来,这可如何是好?”

老爹周铁是健壮的庄稼汉子,此时却吓得浑身直抖,周致心疼不已。周致故作胸有成竹的说道,“爹爹不必担心,他们只有三五个人,他们在屋外那样叫嚣,一会儿就会有邻人来帮忙,我们周家不会有事的。”

嘴上这样说,周致其实心里却非常清楚,指望邻人帮忙么?呵呵!现在白岳村几乎所有的人都以为自己和匪盗们有勾结,是自己引匪盗们来白岳村给他们带来了灾难。

乡民们早就恨透了自己,巴不得自己早死呢,自己就是在屋里喊破了嗓子,也绝对不会有一个白岳村的人来出手相救。

此时此刻,唯一靠的就是自己一个人去应对他们。

周铁见周致一副不以为意之态,内心稍稍安定了一些。儿子现在就是家里的顶梁柱,是家里的依靠,有了周致这个儿子,好像就没有解决不掉的事情。

周致随后低声道,“爹爹守住门口,无论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千万不要开门,小致自会有办法对付他们。”

周铁轻轻点头答应。

周致从外屋又返回卧房。

小弟周少成早已醒了,睁着一双恐惧的小眼睛蜷缩在被窝里,几乎不敢动弹一下。见到周致进来,周少成几乎要哭出来了,道,“哥哥,贼盗来我们家了,小成害怕,我们怎么办?”

轻轻**一下周少成的小脑袋,低声安慰道,“小成,有哥哥在,他们不敢把我们怎么样的。”

说着话周致提着斧头上了炕。

院里的人好像等的不耐烦了,继续叫嚣道,“周致你个崽子,不是‘冷面人屠’吗?难道就这么点儿胆子?要当缩头乌龟吗?

爷几个今日告诉你,我们今日来不是抢东西,就是来抓你的。你若再是不出来,爷几个可就要点火烧房,都他奶奶的将你一家几口烧死了!”

外面那低沉的声音骂咧咧的,着实让周致恼火。

特么的,你们是为我而来,小爷也正好要抓你们。

再也不用多想什么了,周致猛力将窗户推开,随后腾身就跳了出去。

今夜的恶斗在所难免,不是他们死就是自己死。当下就是两个字:玩命。

“哎呦!这崽子果然有胆气。”仍然是那个低沉的声音说道。

跳出去之后,周致立即站稳身子,迅速朝院中看去。

他们一共是四个人,虽没有月光,但周致也看的清楚,其中一人正是蔫猴。这小子生的矮小瘦弱,他见到了周致竟然躲到了一个壮汉身后,探头探脑的朝周致看着。

其余三个人都是魁梧的汉子,手里都举着砍刀,他们三人成犄角之势将周致围住,其中一人说道,“小崽子,放下你手里的斧头,跟我们走,爷几个不会为难你,若是执迷不悟,哼哼!这砍刀可是不长眼睛!”

越是听他们说话,周致恍惚越是感觉他们此时并没有伤害自己的心思。周致心下就安定了一些,瞅准了其中一人,冷不丁窜过去,抡起斧头就剁。

“哥几个小心!”蔫猴惊叫一声。

这小子上一次被周致给收拾的很惨,俨然此时还心有余悸,他也知道周致的办法,就是拼了命死死纠缠一个人。担心这次又让周致当了目标,早已腾身远远的避开。

“哎呦!这崽子还真是不弱!”周致的斧头剁下之际,迎面之人将砍刀一迎,挡住了周致的斧头。

只是这样简单的一交手,周致就吃惊非小,这汉子力气太大,自己手里的斧头几乎都握不住了。

三个汉子围攻周致一人,他们显然都是经过了训练,都有些武艺,伸手利落。

饶是周致这具躯壳生的健壮,动作也不慢,但三个壮汉显然并不是寻常的混混可比。若不是他们好像没有伤害周致之心,想来周致早已被砍刀砍伤。

只是片刻功夫,周致身上就吃了两脚,终于站立不稳,摔倒在地。

本想死死握住斧头不放的,但这一摔又是被一个壮汉的砍刀一磕,斧头撒手。

三个壮汉上前,旋即就摁住周致,不由分说,早有人取过绳索,将周致捆绑住。与此同时,他们还很利落的往周致嘴里塞了一块破布,堵住了周致的嘴巴,还有一人将一个头套套在周致脑袋上,周致顿时眼前一抹黑,看不到任何东西了。

周致叫苦不迭,就这样简单的被他们抓住了,这也太窝囊了吧?行!好在他们不想伤了自己,我就到底要看看他们将我带到哪里去。

“扛上他走了,回去之后让大哥处置!”那个低沉的声音朝身边一个壮汉命令道。

壮汉毫不迟疑就将周致抓起来扛在肩头,脚步飞快的出了白岳村。

村外有四匹马,壮汉将周致放在马上,而后他飞身上马,随着几声吆喝,四骑快马朝东南方向狂奔起来。

第一三九章 胆大一次

因为一心希望匪盗们能再次来白岳村,周致提前已做好提防,斧头就准备在了身边。周致的一双星目迸射出两道凄冷的寒芒,悄无声息的闪身在门后。

周致暗暗道,刚才听声音他们这次来的人并不多,擒贼先擒王,还是老办法,先拼命朝一个人下手,真若是抓住或是砍伤他们其中一人,事情就好办了。

按照他的想法,外面的盗贼应该像是上次齐彦武一样,轻轻将门闩拨开,或是用力将门撞开。

可周致在门后静静等了差不多一盏茶的功夫,门没有动静不说,就是连门外也没有了任何响动。周致好生纳闷,怎么的?莫非他们走了?

正在这样寻思,突听外面一个人喝道,“周致小子,出来吧!今日爷几个就是专门来收拾你的。”

声音虽说不大,但分外低沉,很有些气势。

特么的!他们胆子可是够大,竟公然在院里叫嚣,真的以为在这白岳村就来去自如,真的以为我周致就怕了他们么?

周致血气上涌,这就要开门而出。

但手刚碰到门闩上又停住,旋即暗想到,虽说今夜下了决心绝不让他们轻易跑了,定要抓住他们其中的一两个,可外面的人多,自己这样出去还是不妥,无异于自投罗网啊。

再有,开门之后,他们万一闯进来,老爹和娘亲还有小弟怎么办?且不可让他们伤了家里人。

正在周致犹豫的空当,老爹周铁显然也听到了外面的声音,他惶恐的只穿着单衣就急急的出来,颤声说道,“小致,匪贼们又来了,这次显然是只针对我们周家而来,这可如何是好?”

老爹周铁是健壮的庄稼汉子,此时却吓得浑身直抖,周致心疼不已。周致故作胸有成竹的说道,“爹爹不必担心,他们只有三五个人,他们在屋外那样叫嚣,一会儿就会有邻人来帮忙,我们周家不会有事的。”

嘴上这样说,周致其实心里却非常清楚,指望邻人帮忙么?呵呵!现在白岳村几乎所有的人都以为自己和匪盗们有勾结,是自己引匪盗们来白岳村给他们带来了灾难。

乡民们早就恨透了自己,巴不得自己早死呢,自己就是在屋里喊破了嗓子,也绝对不会有一个白岳村的人来出手相救。

此时此刻,唯一靠的就是自己一个人去应对他们。

周铁见周致一副不以为意之态,内心稍稍安定了一些。儿子现在就是家里的顶梁柱,是家里的依靠,有了周致这个儿子,好像就没有解决不掉的事情。

周致随后低声道,“爹爹守住门口,无论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千万不要开门,小致自会有办法对付他们。”

周铁轻轻点头答应。

周致从外屋又返回卧房。

小弟周少成早已醒了,睁着一双恐惧的小眼睛蜷缩在被窝里,几乎不敢动弹一下。见到周致进来,周少成几乎要哭出来了,道,“哥哥,贼盗来我们家了,小成害怕,我们怎么办?”

轻轻**一下周少成的小脑袋,低声安慰道,“小成,有哥哥在,他们不敢把我们怎么样的。”

说着话周致提着斧头上了炕。

院里的人好像等的不耐烦了,继续叫嚣道,“周致你个崽子,不是‘冷面人屠’吗?难道就这么点儿胆子?要当缩头乌龟吗?

爷几个今日告诉你,我们今日来不是抢东西,就是来抓你的。你若再是不出来,爷几个可就要点火烧房,都他奶奶的将你一家几口烧死了!”

外面那低沉的声音骂咧咧的,着实让周致恼火。

特么的,你们是为我而来,小爷也正好要抓你们。

再也不用多想什么了,周致猛力将窗户推开,随后腾身就跳了出去。

今夜的恶斗在所难免,不是他们死就是自己死。当下就是两个字:玩命。

“哎呦!这崽子果然有胆气。”仍然是那个低沉的声音说道。

跳出去之后,周致立即站稳身子,迅速朝院中看去。

他们一共是四个人,虽没有月光,但周致也看的清楚,其中一人正是蔫猴。这小子生的矮小瘦弱,他见到了周致竟然躲到了一个壮汉身后,探头探脑的朝周致看着。

其余三个人都是魁梧的汉子,手里都举着砍刀,他们三人成犄角之势将周致围住,其中一人说道,“小崽子,放下你手里的斧头,跟我们走,爷几个不会为难你,若是执迷不悟,哼哼!这砍刀可是不长眼睛!”

越是听他们说话,周致恍惚越是感觉他们此时并没有伤害自己的心思。周致心下就安定了一些,瞅准了其中一人,冷不丁窜过去,抡起斧头就剁。

“哥几个小心!”蔫猴惊叫一声。

这小子上一次被周致给收拾的很惨,俨然此时还心有余悸,他也知道周致的办法,就是拼了命死死纠缠一个人。担心这次又让周致当了目标,早已腾身远远的避开。

“哎呦!这崽子还真是不弱!”周致的斧头剁下之际,迎面之人将砍刀一迎,挡住了周致的斧头。

只是这样简单的一交手,周致就吃惊非小,这汉子力气太大,自己手里的斧头几乎都握不住了。

三个汉子围攻周致一人,他们显然都是经过了训练,都有些武艺,伸手利落。

饶是周致这具躯壳生的健壮,动作也不慢,但三个壮汉显然并不是寻常的混混可比。若不是他们好像没有伤害周致之心,想来周致早已被砍刀砍伤。

感觉到他们只想抓走自己,并不想伤害了自己。周致暗暗想到,小爷今日不妨就胆大一次,让他们抓去,深入他们的狼窝,到底探查一下他们的来历。况且自己也着实对付不了他们,这样一想周致就在身上就吃了两脚后,站立不稳,摔倒在地。

三个壮汉上前,旋即就摁住周致,不由分说,早有人取过绳索,将周致捆绑住。与此同时,他们还很利落的往周致嘴里塞了一块破布,堵住了周致的嘴巴,还有一人将一个头套套在周致脑袋上,周致顿时眼前一抹黑,看不到任何东西了。

周致叫苦不迭,还特么的这么折腾小爷啊!我到底要看看他们将我带到哪里去。

“扛上他走了,回去之后让大哥处置!”那个低沉的声音朝身边一个壮汉命令道。

壮汉毫不迟疑就将周致抓起来扛在肩头,脚步飞快的出了白岳村。

村外有四匹马,壮汉将周致放在马上,而后他飞身上马,随着几声吆喝,四骑快马朝东南方向狂奔起来。

第一四零章 山贼

四匹快马像是离线的箭一样一路狂奔,为这宁静的夜晚更增加了几分神秘和凄凉。

周致的耳边响起呼呼的风声,随着马的颠簸,五脏六腑似乎都开了锅,口腔里一阵阵的泛着酸水和苦水。

穿越大明以来,这好像还是第一次这么窝囊,这样无助。本是想抓住他们其中的一两人问清楚他们的来历,可不成想还要用这种搏命的方法,大胆冒险被他们抓住,像小鸡子一样受这般折腾。

在这大明时代,文贵武贱,自己是要考出个秀才,举人之类的,不甘平庸,活出个精彩的人生的。所以,身体虽说康健结实,也没有选择练武那条路。

可在这明朝北方,北人悍勇,没有点儿武艺在身,单单凭着狠辣终归不行。

好在看他们并没有伤害自己的意思,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若真是像邻人王仁一样,被他们杀了,那上天赐予自己的第二次生命也就碌碌无为的而终结了。

心下胡思乱想着,两只耳朵却高度戒备,很想从他们的言谈中得到一些信息。可让周致失望的是这四个人一路上好像都成了哑巴,一句话也不说。就是连蔫猴都不默不作声,只顾一个劲儿的抽打健马。

这小子的马术好像不差,不知是何时学会了骑马。看来真如刘惠的那个小弟所说,这小子现在混的很神气,日子过的不错。

倒悬在马上的滋味实在不好受,周致感觉每一根骨头似乎都酥了,身体好像随时都有可能在瞬间炸裂。此时只盼着他们能尽快停下来,他好终止这种难言的痛苦煎熬。

健马也不知道跑了多久,马速终于慢下来,不过周致感觉更加颠簸了,此时似乎走上了山路。

又是不知行出多久,才听到他们四人同时呼出“吁!”,勒住马缰。

随后就听到有人喊道,“三爷他们回来了,三爷他们回来了!”

和周致同乘一匹马的壮汉率先下来,伸手揪住周致的腰带,“小子,下来吧!”声音还是那般低沉,但阴测测的。

周致被提留下马,立刻像一滩烂泥一样倒在地上。

“嘿嘿!这小子真是个怂包,还什么‘冷面人屠’,若不是大爷有话,今儿三爷我早就做了他!”

显然和周致同乘一马的就是那个被唤做“三爷”的人了。

“三爷,可不能小看了这崽子,这崽子诡计多端,下手狠辣,别看他现在老实了,可不知何时就缓醒了,嚣张起来了!”蔫猴谄媚的说着,在周致身上狠狠踢了一脚。

周致吃痛,心中暗骂不已,蔫猴,等着吧,小爷今日不死,日后定宰了你。

“你小子就是被他吓怕了,背着他下去!”三爷怒喝一声,朝蔫猴命令道。

蔫猴一咧嘴,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小的?”

“就是你,你小子这次啥事不做,净跟着瞎墨迹了!”三爷喝道。

蔫猴无奈,只有听话的将周致背起来。他本就矮小,力气也就小一些,背着周致,俨然呼呼的喘息着,十分费力。

不过周致趴在蔫猴的脊背上,还真是感觉舒服了一些,但周身还是没有一点儿力气。

蔫猴七拐八拐,大约走了有七八分钟,周致就感觉阵阵阴湿的冷气不断袭来。

“周致崽子,你到了这里就等死吧!看你还嚣张,还欺辱我蔫猴!”蔫猴重重的将周致放在地上,而后摘下周致的头套,取出塞在周致嘴里的破布。

周致缓缓睁开眼睛,大力呼吸几口冷湿的空气,才感觉身体舒服了一些。

此时天光早已大亮,入眼处是蔫猴一张狰狞得意的面孔。

“你个崽子,你也会有今日,等着吧,我家大爷一会儿就会要了你的命!”蔫猴狠狠的瞪了一眼周致,而后重重的将柴门关上。

蔫猴骂咧咧的离开,可能是用饭了。

周致这才细看他所处的地方,这是一间不大的木房,四周都是用碗口粗细的圆木包围,脚下是烂的发霉的草叶子。

正是午时,间或有凛冽的寒风吹进来,发出“呜……呜……”的惨叫声,吹起落地尘土,飘荡在半空中,让人陡升恐惧。

隔着那圆木围起来的栅栏向外看,四周是莽莽青山,眼下是严冬季节,山上的树木光秃秃的,更是增添了一种冷潇。

周致恍惚明白了,那群匪盗应该是一帮山贼。

在白岳村方圆几十里都是平原,距离最近的应该是绵延千里的太行山了。白岳村距离太行山最近的地方也有不下七八十里路。也难怪他们从昨夜一直抓了自己,到了第二日的午时才到。也难怪刘惠手下的弟兄们不能很快探到他们。

明白了他们的来历,周致此时就想如何逃脱了。寻到了他们的老巢,逃出去后再想办法带人来抓他们才是上策。这样干等着还不知要面临的是一种什么样的结果。

那被唤做“三爷”的山贼说的清楚,他们要等着山贼的老大来处置自己。他们杀人放火,自己落到他们手里终归没个好。

只身犯险,深入狼窝这样的事情可不是那么好做的。

此时身上还是没有什么力气,周致索性就闭上眼睛,尽快让体力恢复上来。

忽而,一阵缓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周致急忙睁开眼,但见一个穿着破烂,蓬头垢面的人手里提着一个食盒走了过来。

那人站在外面,先是四处看了看,才轻声说道,“小子,吃饭了!”

这群山贼搞的什么鬼?竟然还有饭吃,周致纳闷之余也不去多想,就站起身从那人手里接了食盒。

管他呢,恢复体力必须要吃饱,周致旋即打开食盒,里面是两个白菜团子,还有一碗炖的稀烂的白菜。

饭食自然太差,但周致并不理会,只顾大口吃起来。

“小子,我认识你,你是白岳村周铁家的娃儿周致对么?”外面的人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压低了声音问道。

周致一惊,这才扭头细看那人。那人四十岁上下,生的面容憔悴,双眼凹陷,周致并不认识他。不过好像他对自己没有恶意,周致便随声问道,“这位大叔,你是谁,如何就认的小子了?”

第一四一章 老乡见老乡

“我叫李大银,以前也是白岳村的人。”那人轻声道。

“你是大银叔叔?如何……如何就变成了这般模样?”周致一阵欣喜,惊奇的问道。

刚刚问过之后,周致就后悔了。周致融合了两个人的记忆,穿越之前那个周致所记住的东西,认识的人,现在他依然记得。

周致记得李大银是一个很年轻的穷苦庄稼汉。就在差不多三年前,李大银一家因为一条狗的事情被陈家祸害的流离失所,生活自然过得不会好到哪里去,面目变得如此苍老也在情理之中。

果然李大银闻听,立时双目含泪,好像遇到了知心人,慢慢说道,“三年前,我打死了陈家的一条狗,陈家就要我赔偿我家所有的田产,我将陈家告到了县衙,不成想那县太爷竟不但判了要我家赔偿所有田产,连带着房屋都一起陪了。

陈家不是好东西,那县太爷也不是好东西啊!”

周致知道,三年前庆都县的知县还不是自己的老师陈光耀。经过了一段时间的接触,周致感觉陈光耀人很不错,心里是装着百姓的。只不过有那可恶的县丞杨童从中作梗,让陈知县的许多政令无法实施罢了。

李大银咬牙切齿的痛骂了一阵陈家和那原来的县太爷,又接着说道,“我们一家三口从白岳村出来后,无地可去,就朝南边走来。在路上我那儿子就因为被陈家的狗咬过之后,伤口发炎溃烂,无药可医,不久就……就死在了路上。”

说到了这里,李大银又是伤心不已的轻声啜泣起来。

“大银叔叔不要过度悲伤,这一切都是陈家造成的,陈家恶有恶报,他们所作的这一切都会得到报应的。”周致轻声安慰道。

有道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李大银和周致怎么说也是一个村的,这几年他心里的苦楚无人可以诉说,此时向周致说出来,倒也是一种发泄和解脱了。

“没有了儿子,我们夫妇二人再也不想活了,就想胡乱寻个地方就此死了。可总是感觉儿子死的冤屈,不为儿子报了仇,我们二人死不瞑目啊!

就这样,我们一路乞讨,路过了这个地方,不成想被几个山贼劫掠上山来,我们也就在这山上落了户。

我们夫妇为他们洗衣做饭,打理杂物,虽说日子过的清苦,但也能混下去。”

周致听完轻轻点头,他暗暗下定决心,陈家可恶至极,有一天定要让陈家血债血偿。

可现在只能是心里想想,自己的性命说不准还会保不住了。眼下最需要做的是尽快逃出去,想办法将这伙山贼剿灭,把自己洗清,救出身陷大牢的齐彦武。

周致略微沉默了一下,急急的将饭菜吃完。他毕竟是年轻人,这具躯壳也生的康健结实,体力恢复的很快,此时俨然感觉周身有了气力。

周致问道,“大银叔叔,这地方是哪?这伙山贼有多少人?”

李大银又是小心的左右看看,这才压低了声音,说道,“我知道你是被他们连夜抓来的。此处是太行山上的一座小山头,名叫小黑山。山上的山贼嘛,其实也没有多少,都算在一起也不过有二十七八个人。

不过,可不能小瞧了这二十七个人,他们差不多都有些武艺,十分不好惹。好在他们平时也并不干多少坏事,很少伤害抢掠穷苦人家。山上缺吃少穿了,他们便下山去抢掠那些地主富户人家,而且也并不害人性命。

其实这伙人倒是不差,对我们夫妇也很不错。”

李大银说到这里,又四顾看看,显然是担心有人看到或听到他和周致说话。

确信四周无人后,这才又说道,“山上有三个当家的,大爷叫马千里,二爷是个秀才,叫赵鐩,三爷叫王大个。

这三个人老大和老三都是武人,老二算是他们的军师,不但心眼颇多,而且还臂力过人,只不过不会武艺罢了。”

周致失声道,“赵鐩?”

“恩,就是赵鐩,还有个表字叫怀忠。怎么?小致你认的他?”李大银惊讶问道。

周致慌忙摇头,刚才只不过是一时失口而已。

周致虽不认识赵鐩,但作为后世而来的穿越者,自然知道大明时候的赵鐩。这家伙在若干年后,和刘六刘七合伙闹出来的农民起义动静可是颇大。这赵鐩俨然是起义军的狗头军师,是起义军里灵魂般的人物。

还表字“怀忠”,怀个屁“忠”呀,这家伙就是赵疯子,大反贼。

李大银看着周致,忽而分外怜惜的长叹道,“唉!小致若是真的认识那二爷就好了。他们虽不喜欢杀人,但前些日子,山上突然来了一个道人,那道人也不知怎的就劝说着大爷他们去我们白岳村抢掠。

就在昨日道人又上山来,说要大爷派人去杀了你。可大爷对你可能有了些兴趣,想见见你再杀,三爷这才将你抓上山来。

若不是大爷有那句话,想来你小子出了白岳村就会被他们杀了,哪里还会到了这小黑山。

所以,你一会儿见了大爷一定要好好说话,山上的大爷马千里其实是个很豪爽的汉子,你真若是得了他的喜欢,可能……可能还会免于一死呐!

不过,唉!那个道人此时就在山上,大爷很听那该死的道人说话。”

显然他为周致担忧不已。

周致越听越明白了,道人自然是那“青云道人”李顺无疑。其实这伙山贼只抢掠富人,倒是有点儿道德,他们之所以去白岳村杀人放火,都是那道人李顺的挑唆或是利诱。

至于山上的老大其实并不想杀自己,毕竟良民也好,山贼也罢,都知道杀人的罪责太大,谁也不会轻易为之。可事情坏就坏在了这李顺身上,有李顺在山上,恐怕自己想活命还真是很难啊!

说到底,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李顺和陈家在背后捣鬼。

越是这样想,周致越是对李顺痛恨的要死。

逃,必须要马上逃出去。

可李大银好像看穿了周致的心思,说道,“小致呀,你也莫要动逃跑的心思,别看这里没人看守着你,可这下山的路只有两条小路,时刻都有两人把守,你即使能从这房里出去,也是无法下山,跑不掉的。”

周致听了,心里不禁越来越凉。

第一四二章 赵疯子

“老李,你在和那崽子叽咕什么?那崽子还没吃完饭吗?”蔫猴离着老远就用尖细的声音喊叫起来。

“哦,……没说啥……没说啥!”李大银慌忙回头,十分怯懦的朝蔫猴说道。

随后转回头,冷下脸冲周致催促道,“你个崽子,吃个饭还这么大的功夫,快吃,快吃!”

这样说着,李大银看周致的眼神发生了诸多的变化,眼神中更多的是为周致惋惜。唉!这么小小的年纪就要被他们杀了,都是那该死的道人造的孽呀。

蔫猴连蹿带跳的赶了过来,李大银此时也从周致手里接过了食盒。他不再看周致,扭头无声的走了。

蔫猴一脸阴笑的说道,“周致崽子,吃饱了吧?嘿嘿!你知道刚才你吃的那叫什么饭吗?

断头饭。

没想到啊,真是没想到,你小子也会有几天。走吧,大爷要见你。你就等着吧,大爷见过你之后,就是你的死期。”

一边说着话,一边取出钥匙,刚要打开柴门的锁头,忽而意识到了什么,慌忙又将钥匙收起,朝山上高声喊道,“过来几个兄弟,这崽子不好对付!”

喊声过后,也不知从哪里很快就飞快的跑出来四个壮汉,他们手里都拿着砍刀。到了蔫猴跟前,朝蔫猴讪笑道,“猴子你是屁事都做不成啊,真不知大爷为何还那般喜欢你。连个崽子都不敢碰,服了,我真是服了!”

“你懂个屁!这崽子下手忒狠,你们几个也要小心了!”蔫猴脸色微沉,说道。

显然这小子在山上混的不差,最少这四个人对他还有些畏惧。

蔫猴这才又重新取出钥匙,开了门,而后四个壮汉进去,不由分说就将周致摁倒在地。蔫猴早就递过来一条绳索,四个壮汉利落的将周致双手和身体缚住,只留下双腿让周致能够走路。

周致虽听李大银说想逃脱下山很难,但却也一直在寻找机会。可是没想到山贼竟然这么快就来提自己了,周致心下不禁越发焦急不安。

一个人对付四个壮汉和一个瘦弱的蔫猴,周致自忖还没有那个本事,只有无奈的被他们绑了。

心下在叫苦不迭,完蛋!莫非我周致今日就真死在了这里。

这种冒险深入狼窝的事情可是不好做,可是即使自己不甘心被他们抓来,也打不过他们呀。

被动挨打,十分无助的感觉让周致内心不禁越来越凉。

好在还有一线希望,据李大银说山上的老大对自己有些兴趣,此时就只有撞大运,听天由命了。

蔫猴在前,四个壮汉押着周致在后,沿着一条崎岖的羊肠山路向上行出两百多步,在光秃秃的树木之间,俨然出现了几处山石垒砌的房屋。

在周致印象里,山贼的居所应该是山洞之类的,而且还要有什么聚义厅之类的,可这伙山贼的居所显然简陋很多,和平原上人家的住户差不多。

被他们推搡着进了一间房屋,周致抬头看去,这间屋子的面积不算小,房间坐北朝南整齐的摆放着三把椅子,在椅子上坐着三个人。

正中间的一个是一个略显瘦削的汉子,面色乌黑,年龄在三十岁上下。

在他左面是一个面色红润的汉子,生的也非常粗壮,只不过头上戴着一顶方巾,俨然是个秀才,二十岁左右的年岁。不用问,他就是赵鐩了。

右面一人更是一个魁梧大汉,应该是他昨夜抓周致来的。被称作三爷的那个王大个。

周致进屋,三个人尤其是马千里和赵鐩也在细细打量周致。

见周致一脸平静,丝毫没有胆怯之意,三个人都是略略惊讶。

“见了我家的三位爷还不跪下!”蔫猴喝道。

周致狠狠瞪了蔫猴一眼,骂道,“滚开,你算个什么东西!”

“你……”蔫猴手指着周致,张口结舌。

马千里冷着脸说道,“蔫猴,退下!”

蔫猴悄无声息的退在一旁,不过还是怨毒的瞅着周致。

马千里一双冷冷的目光盯在周致身上,问道,“知道我为什么抓你来吗?”

周致昂然而立,说道,“自然是你受了那贼道人的挑唆抓的我。”

“啪!”马千里重重的一拍桌子,喝道,“什么贼道人?老子如何受了道人的挑唆?老子抓你来,完全是听说你有个什么‘冷面人屠’的绰号,下手狠辣,老子想见见罢了。

今日看你小子果然有些硬气,来人,给这小子点儿颜色看看!看他还敢跟老子如此说话!”

马千里脸色阴沉,此时倒是有几分气势和威严。

四个壮汉立刻上前,就准备对周致动手。

此时周致心念电转,突然朝赵鐩厉声骂道,“赵疯子,你就看着他们如此对我袖手不管吗?难道你不知我是谁吗?”

赵鐩顿时一愣,急忙伸手喝止了那四个壮汉。周致一个“赵疯子”叫的他心中一动。

因为“赵疯子”这个名字,只是赵鐩的老家霸州文安县大柳树村的人这样称呼他,赵鐩到了离开文安县六七百里外的这太行山地区,哪里还会有人知道他的绰号。

赵鐩又是仔细上下打量了周致好一通,沉声问道,“你认识我?”

一个“赵疯子”显然引起了赵鐩的重视,周致心下暗喜,也就更加打定了主意。

周致冷着脸一副十分气愤之态说道,“我自然不认识你,可是有人认识你。霸州的刘六你还认识吧?我和刘六交情匪浅,刘六曾经和我言起过你赵疯子的相貌。他说过,我是他刘六的兄弟,也就是你赵疯子的兄弟,怎么?难道你赵疯子不承认刘六大哥了吗?”

周致此时绝对是信口胡诌,他哪里会见过刘六其人。不过他作为穿越者,凭着对历史上刘六刘七二人和赵鐩的了解,他们应该是最要好的朋友,所以此时就只有这样冒险一试了。

在说话的同时,周致的一双星目死死盯着赵鐩,察言观色,注意赵鐩的脸色变化。

庆幸的是这一番忽悠还真是起到了不小的效果。还真是让周致说中了,赵鐩和刘六刘七二人是从小玩到大,不分彼此的铁兄弟,只不过刘六刘七是武人,他赵鐩考中了秀才,走上了不同的道路而已。

赵鐩的一双虎眼转了几转,忽而道,“你是如何认识刘六的,说出来与我听听。”

他是秀才,心计颇多,显然不会为周致的简单几句话就相信了周致。

第一四三章 信口雌黄

周致既然已经打定了主意,要用这样的说法忽悠赵鐩,自然早已想好了如何应答。周致不假思索张口说道,“我和刘六大哥相识也纯属偶然,那是在去年的时候,我家小弟得了盲肠病,无人可医,险些丧命。

也亏得当时恰巧有一个游方女郎中路过白岳村,那女郎中叫谈允贤,是一个难得的好郎中,可谓名医。

谈郎中因为要寻一种医马的方子,正好小子会医治马拉稀粪的病症,谈郎中就去了小子家中。见到了我家小弟,当即诊断出了小弟的病症,并为小弟开刀治疗,小弟的病也就被她很容易的治好了。”

周致刚刚说到了这里,马千里却突然一扬手,制止了他,冷着脸沉声问道,“你刚才说你能治马拉稀粪?”

周致一愣,旋即心下欢喜,既然马千里有此一问,那想来这伙山贼的马少不得就经常得这种病了。周致便重重点头道,“嗯,小子当然能治。我家养的是官马,那官马是被白岳村的陈家下了泻药,当然陈家是受了一个妖道李顺的指使。

哼!说起来那妖道李顺,简直就是个害人精,招摇撞骗不说,还经常祸害百姓。那李顺早已成了白岳村的万人恨。看着他神神叨叨的,好像有些本领,其实就是个窝囊废,专门不做好事的东西!”

早从李大银口中得知李顺就在山上,而且这山上的老大马千里对李顺言听计从,所以在这时候,周致必须要引到李顺身上,好好的说一通李顺的不是。

果然,周致这样一说,马千里的脸色就更加阴沉了,一双大眼狠狠的瞪着周致,对周致有了几分恨意。

不过周致也发现,他身边的赵鐩好像十分赞同周致刚才所言,竟然不自禁的轻轻点头,嘴角流露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之笑。

而那老三王大个好像更为感兴趣的是谈允贤,他急急问道,“你小子且不要墨迹,快快说谈郎中的事情。”

周致淡然一笑,道,“谈郎中的事情就这么多了,也没啥可说的了。其实……其实小子不但能治马拉稀粪,对马的很多病,小子都能治的。”

这样吹嘘自然是要调动马千里的兴致。山贼的马应该不少,自然会经常得病,而且听刚才马千里的话外之音,好像他们对于马生病很苦恼。

“你这小子真是磨叽,我听说你还想读书考秀才哩,如何说话啰啰嗦嗦,快说你是和刘六如何相识的?你闲扯这些有个毛用?”赵鐩喝道。

周致接着说道,“说谈郎中自然有用,因为没有谈郎中,小子这辈子可能也不会和刘六大哥那样的英雄豪杰相识。

我家小弟开刀之后,需要观察七日。也就在这七日里,刘六大哥突然骑着一匹快马来了我周家。

刘六大哥的父亲得了一种怪病,也是无人可医。可能谈郎中以前就去过霸州一带,谈郎中在那一带的名声甚响。刘六大哥便是来央谈郎中为他父亲去治病的。

因为小弟的病当时正在观察期,谈郎中不能立时动身。刘六大哥索性就在我周家住了五日。这五日里,我周家对刘六大哥好吃好喝招待。

小子虽说只是一个穷苦的庄稼汉,却是自小就敬佩英雄豪杰之类的人物。五日里小子和刘六大哥朝夕相处,刘六大哥是豪爽汉子,对小子也万分喜爱了。

也就是在这五日里,刘六大哥和我说起了你赵疯子。他说我是他刘六的兄弟,自然也是赵疯子的兄弟。刘六大哥告诉我,日后若是见到赵鐩,只需说起刘六,赵鐩自然要对我以礼相待。”

周致信口雌黄,这一番说辞说的有眉有眼,简直无懈可击,就是连周致自己都对自己这种大忽悠的本领很是佩服了,更是让赵鐩不由得不信。

赵鐩来这小黑山也有三个年头了,文安县大柳树村这三年里发生的事情他一无所知。但他和刘六的兄弟情义却日益萦绕着他,让他不能忘怀。

赵鐩双目失神,喃喃道,“刘六大哥真的这么说?他说的对,你是刘六大哥的兄弟,自然是我赵鐩的兄弟,我赵鐩自然要以礼相待。”

“呵呵!赵疯子这就是对我以礼相待吗?”周致晃动一下身体,说道。

周致此时还被五花大绑着,身体几乎都有些麻木了。

“快,为我这周致兄弟松绑!”赵鐩旋即命令道。

他虽说是秀才,心计颇多,但却也是慷慨大度之士,很有江湖豪杰豪爽的气度。

赵鐩的话出口了,才意识到有些不妥,急忙扭头朝马千里轻声道,“大哥,看在小弟的面上就给他松绑吧。反正我等不能完全听信那道人所言,真的无辜害了周致的性命。”

马千里显然十分不悦,但也无奈的点头应允。他是个粗鲁之人,没有读过书,只凭着高强的武艺占据了小黑山,当上了老大。在很多事情上,他还是要听从军师赵鐩的意见。

赵鐩得了马千里的同意,站起身走过来就要亲自为周致松绑。

正在这个节骨眼上,从里间突然走出一人,头戴一顶黑色道冠,身穿青色道袍,手里轻轻晃动着拂尘,一副仙风道骨之态,他正是李顺。

李顺甩了一下拂尘,说道,“且慢!”

见到他出来,周致的一双星目几乎要喷出火来,立刻恶狠狠的瞪着他。

赵鐩见了他一愣,脸色在瞬间阴下来,显然他对李顺并没有好感。也难怪了,李顺来了这山上,虽然只是在山上做客,但他那一套做派哪里会让赵鐩这秀才看上眼啊。

况且李顺自诩智计百出,老大马千里对他很信服,这俨然有取代赵鐩的架势,赵鐩更是容不下李顺了。看到了他就像是吞吃了一只苍蝇般,恶心的要命。

马千里却顿时脸上带了笑,道,“二弟且慢,听听仙师如何说。”

他称呼李顺也为仙师,这让周致不禁皱起眉头。仙师?仙师个屁!他就是一个招摇撞骗无恶不作的歹人。

赵鐩不得不暂时停住,眼瞅着李顺说道,“你有何话可说?”

李顺不紧不慢的说道,“三位兄弟,本道刚才在里间听的真切,这小子就是在胡说八道,俨然把三位兄弟当成了傻子。他和刘六相识,刘六何许人也?那是霸州的豪杰。

三位兄弟有所不知,这崽子就是会忽悠,睁眼说瞎话,他这样说无非就是想让三位兄弟饶了他的性命。

呵呵!三位兄弟,你们也不想想,谈郎中又是何等人物,如何就去了他家。王大个兄弟和谈郎中相识,你说说谈郎中能和他这样的有交集吗?”

李顺早已对小黑山的这三个山贼头领十分了解,三爷王大个在两年前曾被谈允贤救过性命,王大个对谈允贤向来都是推崇备至,不知如何为报呢。

周致甭说和刘六相识,让赵鐩能放了他。就是周致说出他和谈允贤关系匪浅,三爷王大个看在谈允贤的面子上也会当即就放了周致。

所以,李顺虽然知晓谈允贤确实去过白岳村,也确实去过周致家为周少成治过病,此时也是万万不能承认的。毕竟这里距离白岳村有七八十里路,谈允贤去没去过白岳村,山贼们是不知晓的。

第一四四章 见刀如见人

听李顺这样说话,周致暗暗想到,怎么回事?李顺这妖道可是有招摇撞骗的本事的,莫非今日他的脑子被驴踢了么?俨然智商不在线啊。自己和他这样一个弱智争斗了这么久,自己也太窝囊不是?

谈允贤去过白岳村这样的事情他也能否认吗?难道山贼们的这三个头领就是那么好欺骗的?若是这样三个头领还信他的话,那他们简直就是脑残。

可是周致此时哪里明白李顺的心思。

李顺这是为了让周致和谈允贤撇清关系,干脆就直接彻底说周致根本就没见到过谈允贤,这样以来,不但周致刚才所说他和刘六相识不成立,就是连老三王大个也会断了因报答谈允贤的救命之恩,而放了周致的可能。

事情的发展出乎了周致的意料,却是朝更有利于周致的方向发展。周致心下暗喜,但脸上却是装出一种十分失落和惊慌的表情。这让李顺看了,不禁心花怒放,暗暗笃定,他这样的一番说法让周致无言以对。

老大马千里看了周致的表情,当即就相信了李顺的话,确信刚才周致所言都是信口胡诌。

他不由的冷冷一笑,道,“周致小子,如何?刚才仙师已将你所言揭穿,难道你还要狡辩么?”

赵鐩一直没说话,只是冷冷的看着周致,他的目光时而在李顺身上扫扫,想从周致和李顺两人的脸上判断出他们谁说的是假话。眼见周致有些慌神,赵鐩就猜想到了什么,不由的暗暗惋惜。

其实他很希望周致所说的是真话,这样就可能揭开李顺的真面目。可是赵鐩心里也很清楚,且不论周致所言真假,单单是谈允贤是否去过白岳村,这样的事情周致就无法证明。难不成要派人去七八十里外的白岳村一问究竟吗?

对周致这样的一个小人物,再结合老大马千里的心理,显然马千里不会那样去做。要知道,他对李顺向来都是深信不疑的。

然而让赵鐩想不到的是,周致十分轻蔑的瞅了一眼李顺,低头朝自己的胸前点了点。显然,他的怀里应该有东西,可此时因为双手被缚取不出来。

赵鐩明白了周致的意思,上前伸手就向周致的怀里去掏。

李顺在一旁暗自一愣,而后急急说道,“二当家的,小心,这小子诡计多端,小心他怀里有东西伤到你。”

“呵呵,你这该死的妖道!我怀里自然有东西,拿出来一看便知!”周致冷冷道。

赵鐩的手探入周致怀中,还真是取出来东西,是一柄断了一小截的小刀。

李顺见到,当即得意道,“如何,这小子身上藏着刀子,可见其诡诈,也亏得二当家没给他松了绑。”

赵鐩也是一惊,将明亮的小刀在周致眼前晃了晃,道,“小子,可不是我不放你,是你自寻死路呐!”

周致怀里藏有小刀,让赵鐩很恼火,因为这必然是被李顺说中了。

可就在这当口,老三王大个脸色惶恐,站起身三两步就走过来,伸手从赵鐩手里夺过那柄小刀,仔细看过,不由的连连道,“果然是谈郎中的东西,谈郎中能把如此物件送与你,足见她对你是何等喜爱了!”

王大个看的清楚,小刀的刀柄上清晰刻着“谈允贤”三个字。这是谈允贤所用之物无疑。

谈允贤当时因为对周致喜爱欣赏,送给了周致一柄断去一截的手术刀。这虽然不是很重要的东西,但谈允贤却说可能日后周致会用得着。她虽没明说周致如何用,但周致因对谈允贤很敬畏,这柄小刀就从不离身了。

谈允贤作为行脚郎中,所救治的病人无数。很多病人对她都是感恩戴德,而且都是见过她的手术刀的。所谓“见刀如见人”,她送给了周致这柄小刀无异于是将她的巨大人脉送给了周致。

谈允贤的人脉里当然富贵权宦是非常少的,可在这乡野间却数不胜数。

李顺看王大个的表现,立刻判断事情有些不对头,但他还是甩了一下拂尘,眯起眼睛,不以为意的说道,“一把小刀还缺了一截,这如何说明是谈允贤用过的东西,这未免太过牵强了吧?大个兄弟且不能胡乱相信呐!”

王大个心思很简单,不过他不像马千里一样对李顺言听计从。也不像赵鐩一样对李顺很是憎恶,他对李顺就是一种非常平淡的感觉。

此时听他这样说,王大个不禁冷声道,“这是谈郎中用过的小刀,谈郎中的小刀不会轻易送人,若不是她对周兄弟十分欣赏,绝不会相送。”

随后他不再理会李顺,朝周致道,“你既是谈郎中十分看重之人,那便就是我王大个的朋友。哼!险些听了这道人的胡言害了你的性命。还是我家大哥想的周全,想见见你再杀。

这下好了,总算没让我王大个做下对不住谈郎中的事情。”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很麻利的为周致松绑。他可不像赵鐩那样心思多,既然打算救下周致,自然不会去理会别人的看法,就是老大马千里,王大个也是不看他的脸色的。

此时李顺早已石化当场。

难不成还要他狡辩说这小刀不是谈允贤送给周致的,是周致不知从哪里捡到的?那就太有点儿强词夺理了。

他万万没有想到谈允贤还会送给周致东西。

此时他懊悔不迭,自己暗暗总结道,是自己大意了,太过自信了。总以为耍弄这三个山贼头目就跟玩儿一样,可现在看来,可不是那么简单呐!

王大个为周致松了绑,轻轻捶打一下周致的肩头,对周致一副十分喜爱之态。

周致有了证物,那周致刚才所说和刘六相识,是刘六的好兄弟自然也就不会假了。

赵鐩也就对周致分外热情,道,“还是那句话,周致兄弟既是刘六大哥的兄弟,那就是我赵鐩的兄弟,我赵鐩岂有不认之理?来啊,快快搬椅子让周致兄弟坐下。”

因为有了白岳村数次被抢掠的事情,虽然周致知道这或山贼那是在李顺的挑唆下才干的。但他们毕竟干了,杀人放火,周致对他们自然早已万分痛恨。

不过为了尽快脱身,此时还必须要和他们周旋一下,虚与委蛇一番。当然了,此时若能借助山贼之手,收拾了李顺,那就最好不过了。

第一四五章 非杀不可!

李顺在短暂的尴尬过后,脸色很快恢复了正常。这家伙有招摇撞骗的本事不说,还有一副厚脸皮。他轻轻甩动了一下拂尘,朝仍然端坐,但也非常惊讶的马千里说道,“千里兄弟,就当刚才周致所言是真的,难道千里贤弟打算就这样放了他吗?”

马千里是个粗人,早已被李顺忽悠住,此时虽然知道了李顺刚才是撒谎,但他还是问道,“依仙师的意思是打算如何做?”

李顺等的就是马千里这句话,在他看来,不管怎样,只要是马千里还相信他,还听他的话,这事情就会好办很多,他仍然可以依照自己的心思做事。毕竟马千里才是小黑山这伙山贼的老大,而赵鐩和王大个还必须要听从他的。

李顺似乎沉思了一下,才长叹一声道,“唉!赵鐩兄弟看在刘六的颜面上要为周致做主,王大个兄弟更是为了报答谈允贤的救命之恩,直接为周致松绑。可是这周致却放不得,非杀不可!”

他这句话说完,未等周致说话,赵鐩和王大个就齐齐朝他冷声道,“李顺,今日我们就告诉你,谁杀了周致,我们和谁没完!

李顺,你以为我家大哥真的要杀周致吗?我们在这小黑山落草就从来没有害过人的性命,若不是你怂恿挑唆,也不会有弟兄失手在白岳村杀死了个农人。

我家大哥之所以将周致抓上山来,就是不想杀人。就是我们和周致不相识,这杀人害命的事情也是交给你李顺来做。

现在嘛,李顺,你就来杀周致吧,看是你先杀了他,还是我二人先杀了你。”

他们两个怒气冲冲,早已挡在周致身前,横眉立目的看着李顺,恨不得吃了李顺的一副模样。

岂止是李顺,就是连马千里也没想到赵鐩和王大个的反应如此激烈。

也难怪了,赵鐩生来骨子里就有一股慷慨豪气,对绿林豪杰那一套推崇备至。若不然在这文贵武贱的大明时代,他又考中了秀才,怎么也不会放弃美好的前程不要,来小黑山落草为寇。

至于王大个就更不用说了,他本来就头脑简单,更是有一腔热血,想的是救命之恩必须要报答,谈允贤曾救过他的命,对于谈允贤的朋友周致,那护住他的周全在他的意识里是理所应当。

李顺听他们二人这样说,也并不着恼,反倒是更加气定神闲了。他早已对赵鐩和王大个深入了解,他们二人此时不这样说话才是出乎意料呢。

李顺淡然一笑,道,“两位兄弟切勿动怒,且听本道将话说完。刚才两位兄弟之所以这样反感,情有可原,你们对这周致的为人秉性不清楚,更是对眼下的面临这情形没有看清楚罢了。

周致这崽子心黑手辣不说,更多的是他虽看上去一副忠厚模样,其实诡计多端。今日若放了他下山,不是本道危言耸听,他明日定会带人来围攻小黑山。你们可能不知道,周致这崽子在白岳村附近有一帮混混泼皮十分拥戴他不说,他更是庆都知县陈光耀的学生,他将白岳村遭受匪盗抢掠的事情原委向陈光耀说清,那陈光耀必定会请来兵马围剿你们。

呵呵!到了那时,恐怕你们这伙人悔之晚矣,就是哭都找不到坟头了。”

他说到了这里故意停顿一下,一双眼睛微微瞟了一下马千里,观察着马千里的脸色变化。见马千里一副担忧之色,李顺心下就暗自得意。

“所以这个周致不能放,必须要杀,以绝后患呐!大丈夫行事,有所为有所不为,必须要当机立断,像个婆娘般瞻前顾后,优柔寡断,是断然不会成就大事的。

况且本道是答应给你们四千两银子的。今日若不杀了周致,剩下的两千两本道自然不会给你们,还请你们将起先的两千两送还本道。

当然了,杀周致这崽子也无须动手,本道就可以为之,只不过需要两位兄弟点头而已。”

周致听李顺这样忽悠,一再怂恿要他们杀了自己,气的肺都快要炸了。

李顺的话音未落,周致飞快的从王大个手里夺了那柄手术刀,一个箭步窜了过去,朝李顺的胸膛就是狠狠一刀。

周致知道这一刀断然不会要了李顺的性命,因为手术刀虽说锋利,但毕竟断下去一截,很短小了。

一刀刺中之后,周致随后朝李顺的胯裆用力踢了一脚。

如果说一手术刀让李顺受的只是轻伤,可周致这一脚却是让李顺受了重伤。

李顺生来尤喜女色,周致这一脚就彻底让他当不成男人了,这下好了,李顺疼的怪叫连连,双手抱住了胯裆,脸色在瞬间就苍白无比。

“马千里,你……你看到了吗?还不快让人将这崽子杀了!”李顺疼痛之余,还没有忘记要怂恿马千里杀了周致。

周致刚才的动作太快,一气呵成,马千里此时才回过味来,不由得勃然大怒。怒喝道,“来人,将这崽子拉出去宰了!在老子跟前竟如此耍横,还把老子看在眼里吗?

还敢伤了仙师!哼!真是自己寻死。”

赵鐩和王大个眼见周致如此作为,震惊之余,不由得暗暗高兴。暗道,该!妖道,这就是你的报应。

可他们也知道李顺在马千里心里的地位,他们和马千里相处日久,深知马千里的脾性,马千里在愤怒之际,是六亲不认,头脑混沌的。他说要杀了周致,他是真能做的出来的。

两人不敢怠慢,急忙双膝跪地,赵鐩先开口道,“大哥不要动怒,周致胆大妄为,伤了仙师,虽说该杀,但大哥还需看在我二人的面上暂时饶恕他。

大哥,其实刚才仙师说的不差,今日留下这周致确实是个祸害,杀了确是上策。但小弟还有一个主意,为了我们小黑山,也为了小弟和王大个好做人,不若就给小弟一晚上的时间,让小弟劝说周致入伙。

他真若是入伙了,我们小黑山上的马病就有人治了不说,就凭周致的胆气和心机,还有刚才仙师说的他有一帮子混混泼皮小弟。让他将那些人招揽至小黑山来,我小黑山还可壮大啊!

大哥,这是一举多得的事情,还望大哥准允!”

马千里怎么说和赵鐩与王大个也是相处日久,此时见两人齐齐下跪为周致求情,他不禁暗暗想道,若真如赵鐩所言,周致真是入伙我小黑山,倒是免去了诸多麻烦,也成全了这两个兄弟。

想到这里,马千里重重的一拍桌子,沉声道,“好,我就依了二弟,不过明日你若劝不得这周致入伙,我明日定要杀了他,为仙师报仇。”

第一四六章 入伙?

周致越发觉得这是一群乌合之众,也难怪这伙山贼占据小黑山有好几个年头了,才有二十几个山贼。赵鐩虽说是个秀才,很有计谋,也心怀远大,但毕竟做不得老大马千里的主,而老大马千里却是一个混人。

当天傍晚,他们把周致安排在一个单人房间,房间摆设一应俱全,被褥都是崭新的。晚饭虽说还是李大银用食盒送过来,但明显比中午时候的饭菜质量要好了不少。三个白面馍馍,一盘炒鸡蛋,还有一大碗炖肉。山贼俨然是用待客之道来对周致了,这让周致心下暗暗欢喜。

下山只有两条小路,而且轮流派出两个小贼把守,可能他们确定无人能从山上逃下去,此时在山上,几乎没有人看守周致,就是连门外也见不到山贼的影子。

李顺被周致踢坏了,马千里正在好生安抚他。依照李顺的心思,是立刻就杀了周致,可眼见赵鐩和王大个一心护住周致,马千里又左右摇摆,犹豫不决,不由得暗自神伤。

他恨透了周致,不管周致是否能入伙,他都是要想办法杀了周致方解心头之恨的。只不过需要他慢慢忽悠马千里,让马千里下了决心而已。

况且,李顺是坚决不相信周致会入伙的。一个很有前程的读书人,参加科举,以后光耀门楣入仕为官,那是何等好事。周致那么聪明有心计的一个人怎么会走上当山贼这样一条不归路呢。

周致饱饱的吃了晚饭,躺在床上闭目思索。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半轮缺月斜斜挂在半空中,透过格子窗在屋内洒下淡淡如水光华。周致打算去院里走走,顺便再观察一下地形。今夜就要逃走,因为有妖道李顺在山上,周致清楚的知道在山上多呆一刻,危险也就多上几分。

刚刚下床,木门“吱”的一声开了,赵鐩从外面闪身进来。赵鐩青衿儒衫,头上戴一顶方巾,身材魁伟,他虽说做了山贼,但仍然是这样一身秀才装扮,以显示他的与众不同。

周致心下对赵鐩这样的人放弃美好前程不要,而做了山贼十分不理解,也感觉分外可惜。但今日若不是他和王大个,想来自己很可能真被李顺和马千里杀了。不管赵鐩以后如何,如何做大反贼,但说起来毕竟是他阻拦了他们。

所以周致对赵鐩虽说心下不喜,但脸上却表现的分外热情和钦佩。周致匆忙拱手,道,“是怀忠兄啊,小弟见过怀忠兄!”

赵鐩微笑道,“早就和你说过,你是刘六大哥的兄弟,就是我赵鐩的兄弟,不必多礼,日后你我就兄弟相称了,呵呵!”

赵鐩过来自然是劝说周致入伙的,他们只有一晚上的时间。

周致请赵鐩落座之后,赵鐩便旋即打开了话匣子,滔滔而论。

他本是秀才,能言善辩,无非就是说此时的大明朝百姓如何处在水深火热中,而官府却是对百姓们的死活不管不问,只是一味的贪污枉法,欺压百姓,民不聊生之类的。

总之他是对官府不满,对皇帝不满。

不得不说他说的这些情况在此时的大明是存在的,虽说仁宗皇帝朱佑樘是个好皇帝,为天下百姓谋了不少福利。

周致只是静静的听着,他心里其实早已盘算好了,入伙山贼这样的事情是绝对不能做的。可不入伙明日就会死,入伙了就能活,这样的账他还是算的很清楚的。无非就是要先答应入伙,伺机逃脱而已。

但答应入伙如果非常爽利,一点儿也不迟疑,那必定会让赵鐩生疑。要知道,赵鐩的心思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他可不像是马千里或是王大个那样四肢发达的脑残那么容易欺骗的。所以必须要有一番精彩的表现,让赵鐩寻不到破绽。

果然赵鐩最后将话题引到了周致身上,要周致入伙。

赵鐩的话音刚落,周致就腾身站起,怒声道,“怀忠兄不要说了,士可杀不可辱,我周致虽说是一乡野小子,但骨头也是硬的,绝不会因为他们要杀我,就这样屈从了他们。我绝不入伙,就等着他们明日来杀我!”

说罢,一副怒发冲冠之状,就是那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在瞬间都变得通红无比,显然是动了真怒。

“呵呵!兄弟息怒,我知你现在正刻苦读书,准备走科举一路。但为兄不是刚刚和你说过,这个天下太让人寒心,终有一日百姓们会不堪重负,而高举义旗,到了那时,想必贤弟已然做了官。可是做了官,还是会性命不保啊!”赵鐩笑道。

“小子也不是主意一定科考,但小子就是让他们知道,我周致是条汉子,不能委曲求全,不会因为怕死而入伙。

况且小弟也知道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的道理。就小黑山上老大马千里这样的货色,哼哼!小弟实在不好说什么。

若是刘六大哥,或是刘七大哥那样的英雄豪杰,小子早已入伙,为其马首是瞻。”周致仍然满脸怒容的说道。

赵鐩脸色在瞬间阴沉下来,不过他心里却是暗暗欣喜,不错,马千里是混人粗人,他这样的人如何做的领头之人?眼前这位周致其实骨子里也是一个豪爽侠义的汉子,有一腔热血,是热血好男儿啊!只不过他的志向高远,显然不会屈尊在此。

其实赵鐩又何尝不是在此屈尊,他这辈子是想做一件大事出来,而跟着马千里,只能是越混越差,甚至消磨了志气。

周致忽而看了一眼赵鐩,说道,“其实小弟对怀忠兄很是敬佩,。怀忠兄放弃了举业而上山为匪,这份胆气着实让人敬畏,可是怀忠兄莫非就是想在这小黑山跟着马千里这样的货色长期下去,而蹉跎终生吗?”

这句话更是问到了赵鐩心里,赵鐩不禁悠悠一声长叹,道,“周致兄弟的心思为兄明白了,小不忍则乱大谋,周致兄弟不妨就忍下一时,暂且答应入伙,免去了明日之祸,日后为兄自会为兄弟寻到一条光明的出路。”

他这样说,周致才陷入了沉思,迟疑了良久,好像是做了巨大的心理斗争,才萎靡的轻声道,“既然如此,那小弟就依了怀忠兄,不过,在这小黑山,小弟至多只会呆上半年,半年之后若小黑山还是这个样子,那小弟定会下山。”

第一四七章 寇大人?

残月已没,此时正是天将黎明前最为黑暗的时刻,周致便选择在这时要逃下山。

他将周身收拾利落,抖擞精神,手里提着一根木棒轻轻开门从屋内出来。

木棒是周致在院里寻到的。山上本就树木很多,在院子里胡乱堆放着很多干柴棍棒,周致略加修整,便成了一个可以当做武器的木棒。

山野无声,整个小黑山笼罩在黑寂苍茫之中,周致沿着一条崎岖的山路迅速朝山下奔去。

在周致刚刚离开的房屋后面,赵鐩闪身出来,翘首凝望着周致模糊的背影,不禁一声长叹,暗道,终归还是留不住他呀。

赵鐩寒窗苦读十载有余才博得了秀才功名,他的心计太多,岂是周致可以轻而易举能瞒得过的?饶是周致表演的过于精彩,十分真实,赵鐩也是不太相信。

不过赵鐩却是有他自己的想法,正如周致所说马千里是个浑人粗人,跟随着这样一个人做事,那是没有任何前程的,赵鐩其实早已动了离开这伙山贼,另谋出路的心思。

他和刘六是生死般的兄弟,周致和刘六关系匪浅,和刘六称兄道弟,他也必须要以兄弟一般对待周致。其实就是周致今晚不同意入伙为贼,赵鐩也是会放周致离开的。

尽管他知道周致下山之后,可能会真的搬来军兵,剿灭了他们这伙山贼。

这样的同伴,这样的小黑山其实并没有什么让赵鐩可以留恋的东西了。

他早已发现周致是个人才,假以时日,说不准真能成了气候。周致读书也好,日后和官府对着干也罢,都会有不小的成就。这样的人结交下来,对他赵鐩有百利而无一害。

让周致死在一个招摇撞骗,恶事做绝的妖道手里,在赵鐩看来他就是在作孽。况且日后真若是让刘六知晓了他没有护住周致周全,还不知道刘六是如何看他。

就让他走吧!他走了,我赵鐩离开小黑山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赵鐩的一双虎目慢慢眯起,眼神变得非常深邃。

周致早就听李大银说起过,下山的两条小路轮流有两个山贼把守。这也正是周致要选择这样一个时间段下山的原因。

可是一路行下来,却是没有看到一个山贼,下山的路可谓通畅无比。周致暗暗吃惊,真是天助我也呀。

其实周致不知道的是这一切都是赵鐩的安排。赵鐩早已悄悄撤下了这条山路的看守,目的就是让周致安全下山,也算是最后为周致做一件事,对刘六的一个报答。

呵呵!小黑山的山贼出了赵鐩一个内奸,他们还会有个好啊!

周致已经做好了打算,立刻去庆都县向老师知县陈光耀禀报小黑山的情况。陈光耀虽说不掌兵马,但可以向府里申请借兵。这样一伙山贼其实也用不得多少兵马。军兵剿灭他们,抓住李顺,那是十分容易的事情。

虽说也可以去南庄寻刘惠,让刘惠召集他手下的那些泼皮混混们也可以和山贼对仗,甚至也有剿灭山贼的可能。但刘惠毕竟是乡野间的混混,即使成功剿灭了山贼,那也是无法说清楚的。到了那时也是不能洗清自己,甚至让知县老师的名声更加败坏。

一句话,这是官府的事情,就要堂堂正正的剿灭,让知县老师陈光耀的名声堂堂正正的挽回来。

下山之后,辨明了方向,周致就朝东北方向迈开阔步。这里距离白岳村有差不多百里之遥,距离庆都县城就更远了,将近两百里。两百里的路程,步行差不多要一天一夜。

好在周致这具躯壳生的康健结实,迎着呼啸的北风,不到两个时辰就行出了三四十里路,进入了唐县境内。天气寒冷,可周致的额头却渗出细密的汗珠,脚步也随之慢了下来,肚子似乎也不争气的在咕咕叫。

昨夜一夜未眠,一早又走了这么远的路,他本就食量很大,此时感觉周身似乎都没有了力气,脚步也就愈发艰难了。

必须要寻一个餐馆吃上一顿饱饭,可是这里地广人稀,远看前面影影绰绰的村庄至少还有十几里。

不成想还要受这等罪,唉!坚持,坚持就是胜利。

周致靠着信念的支撑继续蹒跚前行。

脚下是一条乡野间的小路,道路两边都是麦田。周致正昂头行走间,忽而听到几声杂乱的犬吠,随后便看到五只巨犬从远处的麦田中奔跑而来。

巨犬显然是冲着自己来的,很快巨犬跑到近前,周致手里持着木棒,急忙挥舞驱赶。越是驱赶,那五条巨犬越是凶恶,呲着獠牙,将周致团团围住,汪汪的狂吠不止。周致的木棒若是稍一松懈,几条恶犬就会扑咬上来。

这都是什么事啊?刚刚逃出了狼窝,又被一群恶狗追着咬,周致真是哭笑不得。

真是太倒霉了!这是谁家的恶狗,难道不知道胡乱放出来会咬伤了人吗?

心里这样想着,木棒一点儿也不敢放松,有一条不知死活的恶狗竟然不顾一切的扑了上来,周致的木棒猛力朝它的头盖骨砸下。

其实周致早已精疲力竭,此时就是勉强支撑,这一木棒虽说猛力,但和周致精力充沛的时候已没法比了。

头盖骨是狗最为脆弱的地方,周致这一木棒下去,可巧的是恶狗旋即叫唤了一声,倒在地上,蹬腿而亡。

余下的四条巨犬朝周致的攻击更加猛烈了。

好在远处传来几声急促的口哨声,这四条恶犬听到主人的召唤,旋即掉头跑开。

看了一眼地下那条恶犬的尸体,周致呼呼的喘着粗气,站在原地不再动弹。

“哎呦,那家伙打死了一条狗!”一个粗犷的声音响过,旋即有四匹马飞奔而来。

马上之人都是一样的打扮,身着青黑色坎肩,头上戴着翻毛的狗皮帽子,腰里斜斜挎着弯刀。有一个长满了络腮胡子的汉子肩头还架着一只正不停煽动翅膀的老鹰。

四个人看了一眼地上的死狗,旋即震怒,骂道,“好个不知死活的东西,竟然打死了我家大人的爱犬。”

说罢,四人跳下马迅速将周致团团围住。他们哪里听周致的任何解释,齐齐上前,就朝周致拳脚相加。

周致下手狠辣是有名的,可此时却对他们四个人没有丝毫用武之地。这四人俨然是经过了训练,行动利落,拳脚生风,不消半盏茶的功夫周致就被他们掀翻在地。

四人动作很是麻溜,取出了绳索将周致捆了。那络腮胡子的汉子说道,“小子,今日有你受的了,我们现在也不伤害你,看我家寇大人如何处置你吧!”

寇大人?此处是唐县境内,他们所说的寇大人莫不是寇沛涵的哥哥那百户寇通,还是寇沛涵的老爹千户寇大刚?周致默默想到,也有些日子不见寇沛涵那刁蛮霸道的大美女了,还真是日思夜想啊。

第一四八章 幸灾乐祸

这两日不知是怎么了,总是霉运连连,动不动就被人抓住。周致虽没有学习过武艺,但下手狠辣,行动也很敏捷,对付乡野中一般的混混泼皮之类的丝毫不会落下风,可是真要和会武艺的人比起来,周致却又相觑甚远。

周致这样一想,感觉被抓也就不足为奇了,可是被抓也就罢了,还总是被倒悬在马背上,这种滋味可是万般难受,嘴里不停的泛着酸水苦水,五脏六腑几乎要翻个。

好在这一次没有被蒙住脑袋,堵住嘴巴,周致的感觉还算稍稍好一些。

四匹健马朝着西北方向一路飞奔,后面跟着那四条恶犬,约莫半个时辰后,眼前赫然出现一座小城。

周致虽从没来过此处,但城门上那两个硕大的黑字“唐县”还是一目了然。

唐县县城和庆都县城从规模和繁荣程度看,其实差不多少。四匹马沿着县城之中,贯穿南北的主街走出不远,朝东一拐,一处阔大气派的宅院出现在眼前。

四匹马在大门口停住,四个人跳下马,随后将周致也从马背上拉下来。早有守门的健仆从他们手里接过马缰,将马牵去马厩,四人押着周致大步进门。

好在这一次在倒悬在马背上颠簸的时间不算长,周致此时强打精神,还能迈开脚步,不过模样却是相当狼狈了。

宅院中建有数栋二层小楼,雕梁画栋,既美观又精致,在楼与楼之间,栽种着各种花草树木,虽说是严寒冬季,但却有那造型奇特的怪松透露着苍绿,还有周致叫不上名字的抗寒花草正凌寒吐露芬芳。

宅院给人的感觉豪华之中不乏雅致,身临其中,让人瞬间就有种心情舒朗之感。

周致笃定在大明北方这荒僻的唐县小城,能有这样一处豪宅的也只能是名门寇家了。

络腮胡子的汉子紧走两步步入一间厅堂,时间不长脸色阴沉的出来,喝道,“千户大人说了,他要亲自见见这小子,把这小子押进去!”

其余三个汉子此时也是一脸怒容,押解着周致进入厅堂。

厅堂中窗明几净,虽是寒冬,但有几个硕大的炭盆燃烧正旺,一阵热气立时扑面而来。

在厅堂坐北朝南的地方,摆放一张软榻,榻上端坐一个相貌魁伟,五官端正的汉子,汉子年龄在四十岁上下,此时他正脸色阴郁的盯着周致。在汉子身边笔挺的站着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

周致只看一眼,便认出那青年正是寇沛涵的哥哥,那个百户寇通。与此同时,寇通也一眼认出了周致,旋即一脸惊讶,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在寇通的下面,站立五名军士,军士都是表情严肃,厅堂中的气氛有种让人窒息之感。

中年汉子十分威严,周身散发出一股咄咄逼人的气势,周致料定他应该就是寇沛涵的父亲,倒马关千户所千户寇大刚了。

“大人,就是他打死了大人的爱犬!”络腮胡子的汉子手指周致,面向寇大刚说道。

寇大刚目射寒光,沉声说道,“我还以为是何样人物,原来是一乡野村夫,你且说说,为何打死我那爱犬?”

可能看周致是农人装束,他倒是还肯给周致机会,让周致解释。不过周致看的出来,无论自己怎样解释,他也定会狠狠教训自己一通,寇大刚那寒冷逼人的眼神就说明了一切,他是一个得理不饶人,很是霸道,绝不肯吃亏让人的主儿。

一句话,周致感觉他今日至少要有一顿皮肉之苦了。

所以周致未曾开口,先朝寇通看过去。意思很明显,怎么说和寇通也见过,他是要求救寇通为自己说话。

在周致想来,姐姐周绿云大婚的时候,寇家有贺礼相送,这寇通自然知晓。说不得寇沛涵对自己的情义他们一家都知道了呢。

可让周致失望的是周致还未张口,寇通却是看也不看周致,悄然退后,从厅堂中消失了。

周致不禁叫苦不迭,暗骂寇通好不仗义。

寇通从厅堂中出来直接奔了后宅的一处小楼。寇沛涵此时正闲来无事,在房中跟两个小婢学剪窗花。自从上次寇沛涵离家出走,归来之后就被父亲寇大刚看的紧了。

寇通轻咳一声进来,寇沛涵漫不经心的问道,“爹爹正在厅堂训诫几名军士,哥哥不好好侍奉爹爹,来小妹这里莫非有事?”

“呵呵!没事,为兄和爹爹前两日从倒马关回来,还未曾见过小妹,就是过来看看。”寇通随声道。

“那哥哥就随便坐吧!”寇沛涵柔声道。

说起来在这个家里,寇沛涵虽是爹娘的宝贝女儿,掌上明珠,但他们却对自己要求甚严,总是板着一副面孔,很庄重的和自己说话。也只有哥哥寇通对自己贴心,时不时的要关心自己一下。

寇通并不坐下,而突然诡秘的一笑,问道,“小妹,哥哥其实……其实是想问你一件事情,白岳村的那个周致你还记得吗?”

寇沛涵旋即一惊。

自从上次和周致一别,至现在有四个多月了,周致的影子总是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她的一颗芳心似乎早已被周致带走了。

上次周家姐姐周绿云出嫁,寇沛涵得到了消息,她便偷偷派人送去了贺礼。事后父亲知晓后,对她好一番盘问,好一通训诫。

此时寇通突然提到周致,寇沛涵芳心震颤,粉面不由的一红。但还是装作仔细想了想,无所事事的模样道,“白岳村的周致,就是那个……”

未等寇沛涵的话说完,寇通就笑着说道,“就是那个他姊姊大婚,你偷偷送去贺礼的乡野小子。”

“哦,对了,哥哥不说小妹倒是把他忘了。哥哥为何突然提起他?”寇沛涵一脸娇羞,但还是强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问道。

“忘了好,忘了好,本来我还以为小妹对他有些情意呐,这下为兄就放心了!其实他也没什么事,就是被打死了爹爹的一条爱犬,此时应该被爹爹暴打呢吧?”寇通笑嘻嘻的说完,就一脸幸灾乐祸的看着寇沛涵。

“呀!有这样的事,哥哥如何不早说!”寇沛涵顿时一脸焦急,急急的踏出门去。

“小妹不是对他无所谓么?早说晚说不都是一个样啊。”寇通紧随寇沛涵身后,仍然嬉笑道。

第一四九章 非他不嫁

寇沛涵急急走进厅堂的时候,周致正被两名军士按倒在地。另有两名军士则每人手里高举着长长的木棒,在等着寇大刚一声令下,那木棒便会狠狠落在周致的身上。

这虽说是寇家家宅,不在倒马关所,但寇大刚因为是千户,军户之家,家里就常备了打人的板子,瞧这架势,真像是堂审一样。

周致此时有口难辩,因为霸道的寇大刚虽说听周致叙述了事情的经过,还是要狠狠修理周致一通后,将周致赶出寇家。

“爹爹!且慢动手!”寇沛涵一眼看到趴在地上的周致,一颗心几乎都碎了,脆声说道。

听到这个声音,周致心中一喜。总算是来了,这大美女再若是不露面,我周致还真是要被打了。这顿打挨的可是够冤,而且还是在寇家,这未来和他们还如何相处啊?

抬头看一下寇沛涵,见寇沛涵今日是女儿装束,长发披肩,凤眼峨眉,琼鼻樱口,冰肌雪颈,周致一颗心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都不禁剧烈的“砰砰!”跳动起来。

美!好美的寇沛涵!

与此同时,周致悄然发现寇沛涵的一双明眸竟有些湿润,心中更是欢喜得意不已。

寇大刚一愣,扭头朝寇沛涵看过去,见寇沛涵面色羞红,沉声问道,“涵儿不在房里好好歇着,来前厅作甚?”

“爹爹!这个人不能打!”寇沛涵朝前紧走两步,继续说道。言语中透露着焦急和恳求。

“为何不能打?是他打死了为父的爱犬。为父就是要让他知道我寇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是可以欺负招惹的。连一个乡下农家小子都欺侮我寇家,那我寇家也不用混了!

这样一个阿猫阿狗一样的小人物,涵儿为何为他求情?”寇大刚面色阴郁,冷声问道。

寇沛涵是他的掌上明珠不差,在很多时候寇大刚都依从这宝贝女儿。可涉及到家庭威严的事情,寇大刚作为一家之主,自然有他的掌家之法,外人却是干涉不得。

这是他的权威,况且他又是正五品的千户,位高权重,一向自负惯了的。

寇沛涵何尝不了解父亲大人的脾性,可周致是他的心爱之人,今日之事是必须要阻止的。

“爹爹,他就是白岳村的周致!”寇沛涵索性不再隐瞒,当即说道。

“周致?……”寇大刚皱起眉头,在记忆中搜索着,忽而恍然。

就在几个月前,女儿寇沛涵偷偷派人去庆都县白岳村送去了一份贺礼。寇大刚发觉之后,严加追问,寇沛涵才道出实情。

寇沛涵毕竟是习武之人,倒是爽利,丝毫没有忸怩的就说她心有所属,这辈子就是要嫁给周致。

寇大刚当时可谓怒不可遏。自己的女儿莫不是疯了?偷偷跑出去一个多月,竟决定要嫁给一个乡下的野小子,这门户的差距甚远,让外人听起来,寇家的颜面何存?日后还如何在唐县混下去?

但女儿铁了心,寇大刚也最终无可奈何,暂时就把这件事情搁浅下来。在他想来,日后把女儿看的紧了,让她和周致无从见面,女儿的心思也就会慢慢冷下来。而后再选择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让女儿嫁出去。

此时听女儿说眼前这一身肮脏,很是狼狈的小子就是周致,寇大刚的双眉不禁锁的更紧了。

但看女儿一双眼睛此时含情脉脉的正看着周致,显然对周致十分挂心。女儿的脾性他也是很清楚的,此时若是再让军士打周致,估计女儿就会强烈拦下,甚至有替周致挨打的可能。

寇大刚胸膛剧烈起伏,良久之后,才微微扬手,无奈道,“你们都退下!”

几名军士得了命令,旋即退出厅堂。

此时厅堂中只剩下寇大刚、寇通、寇沛涵和周致。不用寇大刚下令,寇沛涵就柔声道,“周致,你还不起来,谢过爹爹!”

周致听话的急忙站起,心下稍稍思索,便朝寇大刚跪下,朗声道,“小子周致见过寇伯伯。”

周致不称呼寇大刚为千户大人,而是直接称呼伯伯,这倒是让寇大刚一愣,显然周致这一声称呼在瞬间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寇大刚的脸色仍然阴沉如水,迟疑了一会儿才不情愿的说道,“起来吧!”

“小子谢过寇伯伯!”周致说话声音爽朗清脆,虽说是跪在地上说话,但却不卑不亢,很有些气势。

寇大刚早已从女儿口中得知周致家里的情况,眼见周致说话分寸的当,这才将目光投射在周致身上,对周致详细打量起来。

周致因为从小黑山逃命,衣衫不整,发髻凌乱,狼狈不堪,但他的面目俊朗,身材虽瘦削些,但却笔挺。因为读书的日子长了,此时周致身上除了具有一种略显刚烈的气息外,却还有一种读书人特有的书生之气。

寇家是习武之家,在大明文贵武贱,寇大刚对读书人向来倒是有几分敬重。若不然也不会极力帮助陈光耀考中了秀才,更不会和陈光耀一个小小的知县关系莫逆。

寇沛涵虽不知周致为何弄成了现在的狼狈模样,但料想周致这几日定然受了不少苦痛。从心里讲,周致以这样一副模样面见自己的父亲,还真是让寇沛涵脸上无光。

但她是聪明的女子,微微思索就朝父亲说道,“爹爹,这周致可是读书人呐!他现在是陈光耀陈叔叔的得意门生,陈叔叔时常夸赞他写的文章好呐!”

寇大刚不为所动,冷冷道,“你说的这些为父都知道,可他现在还不是没有任何功名吗?我寇家断不能和这样一个没有功名地位之人联姻。

今日既然涵儿为他求情,为父就放他走!从此之后,涵儿不要再想着这乡野小子!”

寇大刚旋即站起,这就要让人将周致赶出寇家。

不料此时的寇沛涵俏脸一红,坚定道,“爹爹,女儿的心意已决,这辈子非他不嫁。”

寇沛涵这句话一出口,周致的一颗心旋即狂跳不已,激动万分。

“你……你真是气死为父了。”寇大刚怒声道。

不过随后看了一眼眼泪莹莹的寇沛涵,心下却又有些不忍,便又说道,“行!你若想嫁给他,他需在明年的小比之年考一个秀才出来,他一个乡野小子有这等本事吗?”

第一五零章 仍需努力

周致脸色凝重,说道,“小子有这等本事,明年就是要考一个秀才出来。不但要中秀才,日后小子还要考举人、进士。”

寇沛涵对自己如此上心,情意绵绵,几乎不顾及女儿的娇羞,大胆的说非自己不嫁,早已让周致感动不已,让他的情绪很激动。此时必须要表现出一种男儿的自信和志向来,也好让这未来的老丈人不小觑了自己。

周致说的非常坚定,俨然信心满满,让寇沛涵芳心大悦。不自禁的朝周致瞟了一眼,眼神中满是怜爱和柔情。

感受到寇沛涵脉脉含情的眼神,周致如沐春风,浑身的血液几乎都要沸腾。这霸道刁蛮的大美女竟也有温柔娇弱的一面,正是自己的所求啊。

“呵呵,好大的口气!既是你这说,那我今日就将话放到了这儿,明年你若真考中了秀才,寇家就将小女嫁与你。若是考不出来,那癞蛤蟆也就不要做非分之想了,我寇家是世代名门,岂能让你小子来玷污!”寇大刚冷冷一笑,道。

不过他也算是答应了下来,这让周致一时心悦不已。

周致其实很清楚,依照自己现在作文的水平,结合老教谕曲任彬和陈光耀对自己文章的评价指点,在庆都县内,自己写出的文章不敢说是第一好,但顺利通过考秀才的第一关县试还是很有把握的。

北方比不得南方人才济济,文风鼎盛,考一个秀才竞争那般激烈。但放眼这整个保定府,读书的人却是不少,庆都县外有很多的读书大家族,想要在县试之后的府试和道试顺利过关,还需要在日后的几个月里抓紧读书作文,争取更进一步。

一句话,前途是光明的,但革命尚未成功,同志还需努力再努力啊!

寇沛涵突然轻启朱唇,面色愠怒,问道,“周致,你不好好在家读书,如何今日来了唐县,又落得如此狼狈,你到底在做什么?”

既然父亲答应了自己和周致的事情,此时寇沛涵更为关心的就是周致现在的情况了。在她想来,明年就是小比之年,可是看现在的周致东游西逛,俨然没有把读书之事放在心上,不禁心中焦急。

寇沛涵虽从未读过书,但心计却是不少。其实她早有想法,她既对周致情愫已生,也知道寇家和周家门不当户不对,所以在上次和周致分别之时,就一再叮嘱周致要尽快考个秀才出来。周致是秀才了,她再和周致谈论婚嫁之事,到了那时父亲大人也就不会极力阻止了。

可没成想周致竟突然提前来了寇家,面见了父亲大人,一时让寇沛涵还真是有些恼火。

周致朝寇沛涵苦笑一下,却不想说出这次事情的经过。可寇大刚随即奚落道,“涵儿莫要动怒,为父其实早已看出这乡野小子不是啥正类,他如何能安心读书?呵呵!为父就等着他明年如何考个秀才出来了!”

寇大刚不无讪笑之意,显然他刚才应承周致和寇沛涵之事并不是出于真心。从他内心讲,自然是不盼望周致明年考中秀才了。

寇沛涵白了寇大刚一眼,柔声道,“爹爹让他说说嘛,在涵儿想来,他跑出来游荡也是有缘由的。”

寇沛涵就是这样,她自己可以朝周致动怒撒气,却看不得别人对周致的奚落和嘲讽,就是父亲大人也是不行,此时自然又向着周致说话了。

大美女如此袒护支持自己,周致感动莫名。这才朝寇大刚拱手,将白岳村这些日子闹匪盗,周家受到诬陷,他只身深入小黑山的匪盗狼窝,而后又如何逃脱出来,打算去庆都县寻陈光耀禀告实情,最后要央求陈光耀借兵剿灭小黑山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说出来。

寇沛涵听罢,唏嘘不已,晶亮的美眸再次投向周致,满是担忧。

寇大刚听后也是有些震惊,周致只身深入狼窝,这样的胆气的确不小,只是因为周致的这一番述说,让他对周致就生出了些许好感。

寇通站在寇大刚身旁,一直没开口说话,此时听周致说完了,他的虎目蓦的一亮,稍稍思忖就朝寇大刚说道,“爹爹,儿子近些时日也曾听说小黑山有股匪盗,没想到他们闹腾的这么凶。

哼!这群匪盗就在我们倒马关所的眼皮底下胡作非为,还去庆都县杀人放火,爹爹不妨就让儿子领着军士灭了他们,也好为民除害!”

寇通有更深的一层意思没当周致的面说出,其实倒马关千户所早在洪武年间就已设立,虽在保定府境内,但却因为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并不属于保定府的卫所管辖,而是直接隶属于大明右军都督府。

从这点儿上说,寇大刚这个正五品的千户和其它地方的千户在地位上还是差别不小的。

然而近些年天下太平,卫所面临废弛,再加上大明文贵武贱,寇大刚这个千户的地位也就与日愈降,这让寇大刚烦恼不已。

英雄无有用武之地呀!

不过寇家毕竟是名门,寇大刚对军士们的训练却没有半丝松懈,不像其他地方的卫所,早已战力全无。

剿灭唐县境内的匪盗说起来是唐县知县的事情,并不关倒马关所。可倒马关所真若是自发的剿灭山贼,那无疑是大功一件,这样寇大刚就可去右军都督府邀功请赏,从而让他的地位得以提升。

所以从这点儿上说,这对寇家倒是一次难得的立功机会。

寇大刚岂能不明白寇通的心思,此时那一张总是阴郁的脸忽的舒展开,朝周致说道,“周致小子,在唐县有我寇家,你就不必去寻陈光耀了,呵呵!我寇家就为民除害,剿灭了这伙山贼,也好让你洗清冤屈。不过,这次你还需带路才行。”

不用回庆都县了,寇家就可以灭掉小黑山,这让周致欣喜不已,急忙道,“既然寇伯伯肯出手相助,自然是再好不过,周致谢过寇伯伯!”

寇大刚并不理会周致了,而是脸色一整,朝寇通道,“通儿,你即刻回倒马关,挑选百名军士,今晚就踏平了那一伙山贼!”

寇通旋即乐呵呵的领命了。

寇沛涵小嘴一撅,道,“爹爹,我也要去!”

第一五一章 碾压小黑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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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女孩家你去做什么?”寇大刚冷着脸说道。更新最快

“爹爹,我一定要去,我女扮男装不就行了吗?”寇沛涵满是恳切的央求道。

“爹爹,小妹射得一手好箭,说不准她去了真能派上用场哩!”未等父亲寇大刚说话,寇通在一旁也帮着说话。

其实寇通很清楚小妹寇沛涵的心思,这次去小黑山剿匪,周致要带路,小妹这是在担心周致的安危。寇通最是喜欢心疼小妹了,虽说他对周致的印象也很不好,感觉周致一个乡野小子配不上自己的小妹,但小妹既然坚定的选择了他,此时他就开始支持小妹了。

未等寇大刚应允,寇沛涵便急匆匆的朝寇大刚做个鬼脸,撒娇的一笑,旋即“噔噔”的步出厅堂,去抓紧准备了。

寇大刚懊恼的不停摇头,但也无可奈何。唉!这女儿从小就娇生惯养,惯坏了。女儿大了,翅膀也就硬了,眼看就要从自己身边飞走了。一想起这些,寇大刚又不禁黯然神伤。

寇通向周致挥挥手,周致紧跟他从厅堂出来。

在寇家大院里等了寇沛涵盏茶功夫,寇沛涵就一身青衣男装的从楼上下来。见到了他们二人,寇沛涵轻露皓齿,娇美的一笑,道,“走了,终于又可以出去玩儿了!”

这大美女俨然玩儿的心思太重,此时倒好像忘记了和周致的情愫,竟然和他哥哥寇通说说笑笑的谈论着去到小黑山,她如何施展武艺,如何射杀匪盗,兴致颇浓,把周致晾在了一边。

这种被无视的感觉让周致苦笑连连。暗暗想道,日后得了机会,定要好好调教调教这美女,哼!她应该时刻将心思放在他未来的夫婿身上才对呐。

倒马关所在唐县西北方向,距离唐县县城有六十里。寇通安排两名军士持着自己的手谕骑快马直接去关上,让手下的小旗官李霖精心挑选出一百名军士,天黑前在离小黑山二十里之外的一处叫瞎子沟的小村庄外面集合。

寇通则带着五名军士和周致、寇沛涵直接去那里等着。寇通其实是个非常精细之人,但听周致说起小黑山上只有二十几名山贼,也就不怎么放在心上了,所以他也就不亲自去挑选军士,这样也省了路途的劳顿。

寇通和寇沛涵以及军士都骑马,可周致却不会骑马。依照周致的心思,是想和寇沛涵同乘一骑,这样也方便亲近不是?这大美女可是时时都让周致朝思暮想,魂牵梦绕哩。

周致的话还没出口,寇沛涵似乎就猜透了他的心思,妙目一瞪,嗔怒道,“周致,你和军士同乘一马,哼!还什么‘冷面人屠’,绰号倒是响亮,连马都不会骑,真是不羞。”

这美女的心思真是难猜,在蔻家的时候,她为自己求情那是何等焦急和担心,可现在就换了一副嘴脸,对自己冷嘲热讽了。这日后真若是过门了,我周致的日子可不知是要如何过喽。

他们行进的速度不快,一路之上,说说笑笑,两个时辰之后到达瞎子沟。寇通是本地人,对山下的地形其实很熟悉,只是对山上不熟罢了。

另外,早在路上,寇通就给周致说了,他要让周致确定山上的哪些人该杀,哪些人不该杀。

用寇通的话说,对那些恶人要杀无赦,而山贼中也难免会有个把好人,如李大银之类的。对这类人就要交给周致了。还有那个妖道李顺,寇通知道周致恨他入骨,如何处置妖道李顺,这还是让周致拿主意。

从这点儿上不得不说寇通是在为周致着想。也难怪了,周致是不是他未来的妹夫尽管现在还不确定,但只是周致孤身一人深入匪盗窝里,这份胆气就让他很是敬佩。

这次剿匪立功,归根结底还是周致送给他的。他这样做也算偿还周致一个人情了。

他们八人等候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天色就暗淡下来,李霖率领着一支骑兵队伍飞奔而来。到了近前,李霖还没来及说话,寇通就开口骂道,“李霖,你不知我的命令吗?要你挑选一百名军士,你带了多少人?”

周致早已注意到这支队伍岂止有一百人,两百都会有余。

山上只有二十几个山贼,如何用的了这么多人,这显然是杀鸡用牛刀,小题大做了。

李霖匆忙下马,苦恼道,“回百户大人的话,小人得了您的命令,是要挑选百名军士。可大人您知道,我们千户所有一千余人,弟兄们整日操练,却是没有施展的地方,都憋闷的难受呐!

毫不容易有了这样一次剿匪的机会,弟兄们都跃跃欲试,争抢着前来,小人无能啊!实在是压制不住,这才好说歹说劝回去了很多弟兄,这……这还是剩下了不到三百人。”

“混账东西!屁大的事情都做不好!”寇通冷着脸又是呵斥了一通才肯作罢。

其实寇通嘴上虽骂的狠烈,但心里却是有些欣喜。来的军士多了更好,更是显得这次是剿匪事情之大,任务之重。

寇通随后就做了一番安排。留下五十名军士看守马匹,其余人则全部步行去小黑山。此处虽离着小黑山还远,但寇通担心山贼在山下有哨探,改成步行倒是可以减小目标。再有,山路崎岖难行,骑马行动自然不便。

上山的路有两条,李霖带领一百人沿着一条路上山,寇通则带领五十名军士沿另外一条路攻山。

山下则是让寇沛涵率领剩下的差不多八十名军士看守,防止有漏网的山贼逃脱。

对哥哥这样的安排,寇沛涵心有不甘,尤其是见到周致要上山,她更是吵嚷着也要上山。可没等寇通说话,周致却是悄悄朝她笑道,“我知你是担心我呐!放心吧,小子还没娶你过门,如何就能轻易死了!”

一句话说的寇沛涵双颊绯红,嗔骂道,“哼!美得你!你个臭小子,本姑娘如何就担心你的安危了!”

可等周致刚刚转身要行,她却是又在周致身后柔声道,“臭小子可要小心呐!”

周致心里美极,重重点头。

周致清楚,寇通虽是这样简单的安排,却是风雨不透。山贼只有二十几个,上山的军士却有一百五十人之多,而且都是经过长期训练的悍勇之士。这根本就是一次一边倒式儿的碾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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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五二章 是你自己害了自己

正如周致事先预想的一样,清剿扫荡小黑山匪盗的战斗只持续了一炷香的时间就宣告结束。

山贼们中间虽说很多都会些武艺,但却没见到大的阵仗,遇到这样大规模的围剿,立时吓得仓皇逃窜。有那自认为本领大些的山贼负隅顽抗,也是各自为战。

可寇通的那些军士们个个却如生龙活虎一般,争先恐后,这可能是长期以来这些军士们经历的第一次战斗。每日操练的时间那么久,总是没有亲临战斗的机会,谁都憋闷的难受,此时就像是发泄一样,乌合之众的山贼有被生擒的,也有当即被军士们砍杀的。

李顺还在山上,这家伙虽说被周致踢坏了胯裆,可作为男人的兴致却不减,竟然还在山上拥着一名美妇入睡。

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美妇,可能是良家女人,也可能根本就是娼妓。周致带领着军士们闯入他们的睡房时,那美妇竟吓得昏死过去,也就无从审问了。

李顺见到了周致,此时再也没有那种气定神闲,仙风道骨的模样了。他失神的瞅着周致,嘴里则再不住口的痛骂着马千里。

“奶奶滴!都是马千里优柔寡断害了本道!”

周致面色冷峻,走过去先是狠狠抽了他两个嘴巴,而后怒声道,“李顺,小爷告诉你,是你自己害了自己,怪不得别人!”

随后一脚又是狠狠踢在李顺胸口,李顺顿感一阵气塞,说不出话了。周致让军士将李顺绑了,他是必须要带回去让陈光耀审问的。

山贼老大马千里仗着武艺不弱,竟然和寇通打斗了一阵,被寇通一刀砍下了脑袋。

对这等毫无心机,而且听信妖道的话胡乱派人去白岳村杀人放火之人,杀了也就杀了,周致倒是没感觉有多么可惜。

可惜的是老三王大个倒是学聪明了,得知有军队剿灭小黑山,这家伙连犹豫都没犹豫便逃之夭夭,踪影不见。

对他的逃跑周致虽感觉很惋惜,但随后想到跑了也就跑了,毕竟要不是他和赵,说不准自己昨天真会死在小黑山,这样说来,他对周致好像还有救命之恩呐。

从被俘的山贼口中得知,赵在昨天夜里就从山上消失了。周致更是惋惜不已。这个赵疯子果然聪明,唉!他跑了,看来日后刘六刘七的大规模起义是不可避免了。

李大银夫妇是穷苦良民,自然没有被杀。周致只是让两名军士看守住他们,一同押下山去。他们夫妇自然也是很有用的,他们将是扳倒陈家最为有利的证据。

军士们在山上翻了个底朝天,将值些钱物的东西全部收集起来,而后在山上燃起大火。而后众人在寇通的率领之下,押解着山贼和李顺等人下山。

众人在山下汇合,寇沛涵第一个跑上来看到了周致,见周致安然无恙,放下心来。

她并不理会周致,转身就撅着嘴朝哥哥寇通说道,“哥哥,你们可是玩的高兴了,却让小妹在山下守着,小妹可是一个山贼都没见到,这次是白来了。无趣,真是太无趣了!”

“呵呵,小妹且不要这样说,山上的战斗一点儿都不激烈,没意思,为兄也感觉太没意思了!”寇通虽说砍下了马千里的脑袋,但那兴头只是刚刚开始,然而战斗很快就结束了,他确实也感索然无味。

“是呀!太没意思了,还没打的起劲呢就完了,这群山贼也太怂包了!”李霖和其余军士也都一脸郁闷的说道。

“那怎么也比在山下这样干守着好多了吧?”寇沛涵仍然一脸不悦的埋怨道。

寇沛涵的话音刚落,一名军士伸手指着半山腰处一个身影急急说道,“百户大人,那里好像有个人影!”

山上的火光冲天,此时山下被火光映照的也非常明亮。寇通和其余诸人循着那军士的手指看去,果然在半山腰处,一个身影正东奔西逃,在矮木荒草中穿梭。

周致也看清楚了身影,从他的身材,周致很快判断出他应该是王大个无疑。

这家伙没有沿着山路下山,而是在军士们上山之际,不知躲到了一个什么样的隐秘之地,没有被发现。可此时山上火起,他无所遁形了,此时不得不现身。

“咯咯!好,真的还有一个呐!这下该轮到小妹了!”寇沛涵旋即喜上眉梢,欣喜的笑道。

随后便取过弓箭,一边弯弓搭箭,一边说道,“哥哥,这差不多有两百步远吧,看小妹在两百步如何射杀了他?”

这大美女心肠好像够硬的,动不动就说要杀人,的确,山贼是应该杀,可一个女人家总是叫嚷着打打杀杀的这终归不好吧!

可她不这样,俨然就不是刁蛮霸道的大美女寇沛涵了。似乎周致还真是喜欢她这样的调调。

可怎么说这个王大个人性似乎不差,也对自己有些恩情,他虽是山贼,但似乎罪不至死吧?

这样想了想,周致便急急的说道,“沛涵的箭术不是一流么?你就射他的右肩,且不可杀死他!”

在心爱的人跟前表现自己的本领,这是一件十分欣喜激动的事情。寇沛涵嫣然一笑,道,“周致,你看好了,这次就射他右肩头!”

话音未落,那箭便是射出,箭去流星,风声鹤唳。

在半山腰正不知何处藏身的王大个猝不及防,右肩中箭。

“百步穿杨神射手”的名号果然名副其实。寇沛涵射中之后,得意的看着周致,眼角眉梢在周致眼里竟有些妩媚之色,看的周致心绪不宁。

王大个中箭,知晓山下有人发现了他,立时矮下身形,隐藏在了那灌木荒草丛中。

寇通旋即挥手,十几名军士争先恐后的又朝山上奔去。

王大个本就距离山下不远了,山上又着了火,他无处可逃,很快就被军士们发现抓下山来。

王大个一眼认出周致,骂道,“是你?是你引他们上山的,你小子好没人心,别忘了若不是我,你早死在山上了!”

周致朝他淡然一笑,不予理会。

不过周致早已想好,王大个看样子是一条汉子,他罪不至死,待到陈光耀审问之时,自己若能为他说话,自然是要说的。

将俘虏的山贼押解回唐县寇家的时候,已是第二日天明。周致和寇大刚说清楚,有了这些被俘的山贼和李顺,陈光耀的名声就能挽回,当然了,也能顺便将自己的冤屈洗清,所以这些人还要劳烦寇大刚派人将他们送到庆都县让陈光耀审问。

寇大刚和陈光耀是好友,自然关心陈光耀,所以他索性就按照周致的央求,派出了十五名军士将这些人送往庆都县。

至于他们千户所剿灭山贼的功劳,寇大刚自然会随后夸大其词的禀报上去。

周致和寇沛涵分别,从寇家离开,领着十五名军士和被俘的山贼直接回庆都县。不过,周致却没有将这些人领去庆都县城,而是直接将他们悄悄带回了白岳村自己家里。

周致早已想好了,县丞杨童既然是在白岳村败坏了陈光耀的名声,那就干脆央陈光耀来白岳村公开审案,让白岳村的人都看看知县大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周致和匪盗究竟有没有勾结。

第一五三章 村外审案

在回家的路上,周致就安排李霖带着两名军士直接去庆都县,将自己的全部想法秘密告知陈光耀。更新最快

李霖作为寇通的亲近之人,自然和陈光耀相识。周致凭着对陈光耀的了解,陈光耀定会深切明白自己的用意,想来时间不会过的太久,他就应该率人来白岳村,公开审理白岳村匪盗之事。

周致前天夜里被匪盗们抓走,周家就乱成了一锅粥。老爹周铁,娘亲周何氏,甚至还有小弟周少成都是整天以泪洗面。周致是周家未来的希望,光耀门楣,光宗耀祖的事情是要着落在周致身上的。在他们想来,周致被匪盗抓走,必死无疑。没有了周致,周家的日子过的还有什么意义?

六神无主的一家人不知如何是好了。

白岳村的那些乡民们,在第二日一大早就全部知晓了周致被匪盗抓走的消息。在他们想来,周致并不是被抓走,而是看到县丞大人带走了齐彦武,这周致显然是溜走了。

他们无不在背地里痛骂,甚至诅咒周致快快死去。

白岳村的周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范进、吕行川、车朗等周致平时交好的那些文人朋友,自然十分关心。他们自然不会相信周致真的会和匪盗们勾结。和周致相处的日子久了,都知晓周致心怀远大,甚至是心怀天下,他是要靠着科举考取功名走出一条路来。一个这样的人如何就与匪盗们勾结在一起了?

他们得到周致被匪盗抓走的消息后,都是惋惜不已。在他们看来,周致生还的可能性已经不是很大了。但作为周致的朋友,还必须要来周家安慰周家的人,尽快寻找周致的下落。

刘惠等泼皮混混虽不便于公开来周家,但刘惠早已急急的吩咐那些小弟们,不惜一切代价,抓紧一切时间也要寻到周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和别人不一样,刘惠倒是相信没有被杀的可能。凭着周致的狠辣和心机,呵呵!他对付匪盗自然会有一套办法的。

只是两日过去,周致悄然回家,而且还带回来很多军士,周家一时欢喜不已。这些军士和被俘的山贼此时还不能公开露面,好在周家现在无人问津,他们家发生的情况已无人去关心,更没有人过来观望了。

天近黄昏,周致索性把军士和匪盗们全部安排在后院的作坊里,准备是过上一夜的。可不成想刚刚做了安排,就听院外有人高声喊道,“周致小子,出来!”

不知来人是谁,周致急急的从作坊里出来。

刚刚出来,还没来及反应过来,便是被江彬带着两名差役牢牢摁倒在地,动弹不得。

“你小子勾结匪盗,还有胆子回来?跟我们走,知县大人今日晚间要亲自审你呐!”江彬恶狠狠说道。

江彬说着话,还在周致身上踹了一脚,周致当即疼痛不已。江彬这家伙嫉恶如仇,显然他此时并不知晓知县大人这次行动的真正目的。

周致暗暗想道,江彬是知县陈光耀的亲近之人,连他都不知晓知县大人的心思,足见知县大人做这等事是何等隐秘,这知县果然不是简单人物。

周致虽身上疼痛,但心里却是分外欣喜,知县老师来的好快不说,还如此布局,自己能拜这样一个人为老师,也算是自己的福分了。

周致哪里知道,这几日知县陈光耀的日子很不好过,心情糟糕到了极点。

他在去年开春来了庆都县当了知县,本是有一颗强烈的报国为民之心,做一个好官。可来了庆都县就遇到了地头蛇县丞杨童,杨童对他阳奉阴违,处处掣肘不说,还不时的要败坏他的名声,弄得陈光耀被动至极。

杨童来白岳村查看匪盗,抓捕回去齐彦武,并且在白岳村败坏他名声的事情陈光耀很快就知道了。

可知道了却一点儿没有办法,没有反击的力量。陈光耀还真是担心周致和匪盗勾结,若是那样的话,他这个周致的老师恐怕还真是说不清楚了。他自己能不能继续在庆都县当知县都成了问题。

尤其是得知周致神秘失踪后,陈光耀每日里更是如坐针毡。可他反复思量,还是感觉周致没有理由和匪盗勾结在一起,这周致不会如此不明智的自毁前程啊。

今日得了李霖的禀报,并听明白了周致的意思,陈光耀的一颗心豁然开朗,精神为之振奋不已。

他清楚的意识到这应该是难得的一次教训打压杨童的机会。他哪里还有半分迟疑,当即就把杨童叫来,非常严肃的吩咐让杨童带上齐彦武,他要亲自去白岳村审案。

周致是他的学生,他要抓捕了周致,来一个大义灭亲。

陈光耀的名声在白岳村早已被杨童败坏殆尽,此时陈光耀去了,无异于是自取其辱。大义灭亲?呵呵!想的倒是好,可是这样的小伎俩如何能挽回败坏的名声啊?

杨童并没有过多的考虑便欣然应允,让人从大牢里提出齐彦武。

值得一提的是这几日齐彦武在庆都大牢可是受刑不少,身上伤痕累累。杨童总是想撬开齐彦武的嘴巴,让齐彦武指认周致和匪盗有勾结。或是弄个屈打成招,刑讯逼供之类的,让齐彦武说出来。

可齐彦武的骨头却是出奇的硬,在酷刑之下,接连昏死过去好几次,却是牙关紧咬,说周致就是穷苦百姓,和匪盗没有任何来往。

陈光耀召集了县衙的三班衙役,由县丞杨童和主薄欧阳正陪着,从庆都县出来,大张旗鼓的来到白岳村外。

白岳村东北角恰有一处晒谷场,地面平整广阔,陈光耀就将这里作为审案之地。

好在今夜无风,只是寒冷,衙役们亮起了火把,将这一块晒谷场照耀的如同白昼一样。

早已差役在白岳村沿街喊话,说今日夜晚知县大人要在晒谷场审理周致。

县太爷不在县衙,而是下到了小村庄里审案,这倒是头一次听说。况且又是审理周致勾结匪盗,乡民们哪里还会顾及天寒地冻,早已热情高涨,血液沸腾,便争先恐后的在来到这处晒谷场围观。

此时,江彬已将周致带来,周致正跪在当场。像是在公堂审案一样,两边站立着威武的衙差,前面则是放了一张长条木桌,木桌后面正襟危坐着一脸严肃的知县陈光耀。在陈光耀的下手则坐着县丞杨童和主薄欧阳正。此外还有负责做笔录的文书被安排在一个角落里。

眼见乡民们集合完毕,现场安静下来了,陈光耀重重一拍惊堂木,沉声问道,“下面所跪之人可是周致?”

“回知县大人的话,小子是周致!”周致颤声回答。

“周致,你是如何和匪盗勾结,让匪贼们来白岳村烧杀抢掠的,还不从实招来!”陈光耀冷着脸怒声道。

第一五四章 做足前戏

“大人,小民是白岳村的穷苦农家小子,哪里会和匪盗有勾结?前几日县丞杨大人听信了传言,诬陷小民说和匪盗有染,他抓走了小民的兄弟齐彦武,说是要严加审讯。

知县大人,齐彦武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孩子,更不可能和匪盗有勾结。

况且……”周致说到这里,故意吞吞吐吐,显得非常怯懦。

未等陈光耀说话,一旁的县丞杨童却插嘴追问道,“你这刁民说话吞吞吐吐,况且什么?还不快说!”

周致等的就是他这句话,随后说道,“况且小民是知县大人的学生,又实在冤枉,还请知县老爷为小民做主啊!”

他生怕还有人不知道他是知县的学生,此时更是大声说了出来,陈光耀的脸色在瞬间就通红无比。

杨童岂能放过这样的良机,当即冷着脸说道,“前几日本官正是看在知县的面上才没有抓你,难道你以为你是知县的学生就可胡作非为,和匪盗勾结,杀人放火,置国法于不顾了吗?”

他朝周致说完,转而又朝陈光耀道,“大人,这……这可如何处置?”

陈光耀瞟了一眼杨童,故意做出一副迟疑之态,说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周致和匪盗有勾结,理应抓捕归案。可不知说他和匪盗勾结证据是否确凿?”

他说话的声音不小,晒谷场上此时又十分安静,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听到。

他的话音刚落,群情愤然。

“周致就是和匪盗勾结在一起的,是他引来了匪盗让我们的日子过不下去了!知县大人快快抓了他,砍下脑袋!”

声音此起彼伏,一片声讨周致的声音。

百姓们越是这样愤慨,杨童的心里就越发高兴。周致是陈光耀的学生,他的学生和匪盗勾结,祸害乡里,这陈光耀的脸还往里哪里搁呀?

嘿嘿!陈光耀啊陈光耀,也是该着你倒霉,收个什么样的学生不行,非要收下周致这么一个败类。

至于证据是否确凿,其实已经不重要了。有了眼下这些百姓的声讨怒骂之声就已经足够,需知民意不可违。

杨童甚至听到有胆子大些的百姓在小声骂道,“什么知县?他是狗官!也只有这样的狗官才能收下周致那样的学生。”

百姓们的各种声音,陈光耀自然听的清清楚楚。然而他此时却故意做出一副为难之态,似乎在左右权衡,拿不定主意。

忽而竟然还有些茫然的朝杨童看过去。

周致此时虽跪在地上,却是一直在细心观察现场的形势。微微思忖后,周致突然朝杨童大声问道,“县丞大人,小子可是知县的学生啊,这些乡民如此辱骂小子,这不是在败坏知县大人的名声吗?难道还真是要听他们的话,将小子抓起来么?”

周致此时的神态甚是嚣张。

杨童虽是地头蛇,但在表面上很多时候还是要顺从陈光耀的。周致此时如此张狂,引的他胸中火气上涌。又有这么多的百姓们对知县不满,杨童感觉这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借这次机会一定要好好打压陈光耀,让陈光耀日后再也休想抬头。

这样一想,杨童豁然站起,手指着周致怒声喝道,“你这刁民真是可恶,你是知县的学生知县枉法不抓你,今日我杨童却是要为百姓们做主,非抓你不可!来人,先打这刁民三十板子,而后带走!”

他说的气愤之极,正义凛然。

看杨童被周致弄成了这个样子,陈光耀心中暗喜。暗道,好样的周致,不愧是我陈光耀的学生,这个学生日后必成大器。

呵呵!此时陈光耀和周致俨然演起了双簧。

陈光耀突的面色一寒,朝杨童说道,“杨大人暂且息怒,且容本县查实证据,将他审理明白,也好让他心服口服。”

到了这时候,他还为周致做主,这如何让众多百姓接受的了。听到他这个声音,一时间百姓们乱哄哄的叫嚷不已,那些胆子大的乡民更是大声叫嚷道,“狗官,还有什么可审的?你这是一心护着周致,坑害我们百姓,县丞大人说的对,县丞大人才是我们的父母官!”

在他们看来,法不责众。虽平时十分惧怕县太爷,但今日已头脑发热,以为这样骂骂也是无碍的。

江彬始终站在陈光耀身后,他的职责就是保护陈光耀的安全。眼见百姓们如此胆大,陈光耀却与平时大不相同,很是懦弱。江彬虽不明就里,但还是挺身而出,高声断喝,“尔等刁民好大的胆子,辱骂知县可是知罪,我倒是要看看是谁在骂了?”

一边冷脸说着,一边迅速抽出腰刀。

很多差役也感到知县的威严受到了很大威胁,也都抽出腰刀,对众百姓们怒目而视。

民怕官,说到底这些都是穷苦百姓,眼见差役们动怒,一时间就没有人再敢说话。刚才那些胆子大敢骂知县的,此时急急的缩了脖子,呆愣愣的看着,现场为之肃静下来。

陈光耀这才又重重的一拍惊堂木,朝周致道,“周致,你真是好大的胆子,你竟还敢当着本县的面激怒诋毁杨县丞。不要认为你是本县的学生就可胡作非为,杨县丞既然抓你和齐彦武,定然有证据!哼!你这刁民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来人,带齐彦武!”陈光耀沉声说道。

陈光耀显然这是要把前戏做足,先让县丞杨童再得意一会儿。

几名差役迅速将齐彦武压了上来。

齐彦武头发凌乱,浑身血污,虽还能行走,但脚步蹒跚,显然是在县丞杨童那里吃了很多苦头,周致看到不禁暗暗心疼。

齐彦武跪地,不等陈光耀问话,便说道,“知县大人,小民没有勾结匪盗,我家哥哥周致更没有勾结匪盗。县丞大人只是听百姓们的传言抓了小民,还对小民严刑逼供,请知县大人明察,为小民做主啊!知县大人若是坐视不管,小民就会被杨县丞让人给打死了!”

他说的戚戚苦苦,甚是可怜、

齐彦武这几日恨透了县丞杨童。杨童没有证据就抓了自己,而且还对自己数次毒打。他知道知县是周致的老师,此时终于见到了知县大人,在他想来知县大人是必定会为自己做主的。

陈光耀对齐彦武刚才说的话显然很满意,轻轻点头,随后朝杨童看过去,面色如常,问道,“杨大人,刚才周致和齐彦武都说没有确切证据证实他们是匪盗,杨大人是如何就判定他们和匪盗勾结?”

这还用问吗,眼前的众多百姓的说法就是最好的证据。杨童对陈光耀这个白痴般的问题简直不屑回答。

第一五五章 被陈光耀给玩儿了

杨童想了想,最后还是非常慵懒的说道,“确凿的证据倒是没有查到,不过眼前这些百姓的说辞说明了一切,他们就是最好的人证。”

此时杨童是越来越看不起陈光耀,他起先本来是把陈光耀当成对手的,可现在看来,他显然是高估了对手,自己和这样一个非常简单的人物还明争暗斗了差不多两年,真是掉价呐。

熟料陈光耀闻听,倏地面色一冷,不悦道,“如此说来杨县丞没有物证,而且这些人证其实也是一种猜测,做不得真的了?

难道杨县丞不知审案是要人证物证俱全的吗?杨县丞做了这么多年的县丞就是这般审案的吗?

周致是本县的学生,若是人证物证俱在,本县自然不会轻饶了他。没有物证,人证也是模糊不清,杨县丞就在这些百姓们跟前言说是本县袒护周致,这好像有点儿太过牵强吧?

而且杨县丞还对一个十四岁的孩子滥用重刑,若是一旦审错了案情,杨县丞可如何向这些冤屈之人交代,如何向上官交代?

杨县丞,请你给本县一个合理的解释。”

一向和善,甚至有些懦弱的知县陈光耀突然变了一副面孔,说的有理有据,说到最后声音高昂,有股咄咄逼人的气势,显然是气愤不已。

杨童开始还很惊诧,可到了后来眼见陈光耀明显是冲他自己来的,火气就更加旺了。

他虽然是庆都县的二把手,但有眼前这些百姓们在他背后的支持,他此时根本就不惧怕陈光耀。他冷冷的翻了一眼陈光耀,而后朝众百姓看过去,显然他又是想怂恿激发百姓那种同仇敌忾的热忱了。

然而陈光耀哪里还会给他这个机会,朝江彬使了个眼色,江彬和手下的差役们又齐齐的将腰刀抽出,阴冷的注视着百姓们,对百姓们形成巨大的威慑。

周致突然大声说道,“知县大人,杨县丞没有小民勾结匪盗的证据,小民倒是有小民和匪盗毫无关联的铁证?”

面纱终于要揭开了。

不过既然想趁机狠狠打压县丞杨童,陈光耀还是要把戏份做足,他佯装微微一愣,道,“你有何证据,快快呈上来!”

“证据都在小民家中!请知县大人派人去取!”周致朗声道。

在陈光耀的命令下,江彬带领着数名快班的衙差急急而去。不到盏茶功夫,就将周致家里那些军士和被俘的盗贼全部押解到了现场。

直到此时,江彬才明白了陈知县的良苦用心,他显然是在和周致演戏。目的非常明显,就是要让县丞杨童好看,让白岳村的百姓彻底明白,更为重要的是把知县大人的名声挽回来。

江彬一直跟在陈光耀身边,陈光耀这几日都是愁眉不展,显然无计可施。江彬就猜想到了这是这几日周致想的办法,做下的事情。他对周致顿时生出一股敬畏。

杨童是很精明的一个人,到了现在他也看出了端异,不禁暗暗叹息。看来这次是被陈光耀给玩儿了,陈光耀这是在打击报复,给自己好看呐!

唉!自己在白岳村百姓心中树立起来的美好形象,可能就彻底要被他摧毁,而他陈光耀的名声可能就挽回去了。

他被这样搞了一个措手不及,此时俨然只能是听之任之,毫无办法了。

不过杨童心里却是对陈光耀和周致痛恨到了极点。他发誓日后必须要报复,必须要收拾周致,必须要将陈光耀赶出庆都县。

陈光耀接下来的审案就非常简单了,先是审问了那些被俘的山贼,到了这时候山贼们自然供认不讳,反正是山上的老大马千里已经死了,这一切都推在马千里身上即可。

因为事先周致已暗暗嘱咐王大个,把罪责除了推在马千里身上外,更主要的则是要推在李顺身上,这其实也是不争的事实。

王大个虽是条汉子,有一副硬骨头,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但毕竟还不想就这样稀里糊涂的当了替罪羊,稀里糊涂的被砍了脑袋。即使他对周致十分不满,但也想的十分明白,就按照周致的意思十分顺畅的交代了事情的经过。

陈光耀一直阴郁着脸,又是重重的一拍惊堂木,道,“将妖道李顺带上来!”

众百姓看到了李顺,顿时又是一阵骚乱。

他们中间的很多人都是见过这个道貌岸然的道士的,而且知道他是陈家的座上宾。这个道士平时待人都十分客气,似乎很有点儿本领。就在前几日的夜里,还是他向县丞大人指认周致和匪盗勾结,请求县丞大人抓走周致的。

没成想这件事竟然和他有关,竟然是他勾引来了匪盗,真是人心难测,贼喊捉贼啊。

李顺饿了一天一夜,此时俨然精神颓废,哪里还有半分那仙风道骨的仙师模样,跪在冰冷的地方,身体颤抖,尤其是面相凶恶的江彬提着明亮冰冷的腰刀在他眼前直晃悠,更是晃的他没有了半分斗志。

不过这家伙毕竟是招摇撞骗之徒,经多见广,很有点儿心计,他说道,“让小黑山的一伙山贼来白岳村抢掠,确实是本道所为,不过本道也是出于无奈啊!”

“你这妖道到了此时还企图狡辩,本县倒是要听听,你是如何个无奈之法?”陈光耀沉声问道。

“回知县的话,本道是被白岳村陈家请来的,陈家向来和周家不睦。周致小子总是刁难欺辱陈家,陈家便想报复周致。陈家和高昌镇上的程珂家都是恨极了周致,要置周致于死地。

可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亘古不变之理,他们两家思前想后,为了将事情做的不露痕迹,就想到了让周致和山贼勾结这借刀杀人之计。

他们两家给本道出了四千两的银子,让本道去小黑山求马千里出面。

本道和马千里其实并不相识,做出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本道也觉得于心不安,本道起先就没有答应。可陈家和程珂家又答应给了本道一千两银子作为酬谢,本道见钱眼开,这才一时昧着良心去了小黑山。

知县大人,本道知罪,本道就是太贪财了,利欲熏心才铸成大错,还请知县大人看在本道多年清修的份上从轻处置本道吧!”

这妖道俨然把重要的罪责都推到了陈家和陈珂家,这虽说是周致所愿,但周致还是感觉不能就这样轻易放过了李顺。

必须要杀掉李顺才能解了心头之恨。

周致微微皱眉,暗暗思索起对策。

第一五六章 罪有应得

陈光耀又是一声令下,江彬率领十几名差役匆匆而去,功夫不大,就将陈家主事的人都押到了现场。

陈家虽说家业甚大,和县衙里的官员都有往来,县丞杨童也收受过陈家的不少贿赂,但到了这时候,谁还能帮着陈家说话。尤其是在杨童娶了岳家的小女儿岳婵做小妾之后,岳婵在他耳边更是时常言说陈家的不是,杨童俨然和陈家就断了往来。

杨童面色僵硬的看着陈家的族长陈宗鹤和他的三儿子陈文举跪在地上,悄然低下头去,显然是不想插手这件事情了。

抓来了陈家的人,江彬又即刻带人去高昌镇上将程珂和程珂的四儿子程定邦抓来。

程珂是举人,他的儿子程定邦是秀才,见了知县大人可以不跪,他们就站在当场,但也是吓得面色焦黄,惶恐不已。

他们眼见李顺跪在地上,看样子是已经伏法认罪,知晓事情已经败露,无法挽回,也就从实招供了。

值得一提的是陈文举一向昂脸向天,十分狂傲,可此时却是吓得浑身颤抖,连连磕头。这家伙俨然昏了头脑,朝知县大人磕完头后还朝周致“咚咚”的磕了几个响头,连声恳求周致放过他,他还想继续读书考取功名。

周致冷冷的看着他,面色冷峻,显然不为所动。

不是总想为难报复我周家吗?今日就是你们的下场,你们这是罪有应得。

陈家和程珂家的供词显然和李顺有所差别,李顺说是他迫不得已,在银钱的诱惑之下才去小黑山请匪盗来白岳村的。而陈家和程珂却说这一切都是李顺的主意,至于那四千两银子虽说是陈家和程珂一起凑的,但也是在李顺苦口婆心劝说下,说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要想置周致于死地,是必须要付出些代价的才拿出来的。

不管他们怎么说,有什么样的分歧,这已经不重要了。李顺、陈家和程珂勾结了匪盗来白岳村,这已是不争的事实。周致绝对是被冤枉的,而齐彦武更是枉受县丞杨童的恶毒折磨。

陈光耀思索片刻,正要宣判之时,突然人群外一个苍老的声音道,“知县大老爷,小民要告状。”

随着声音落下,李大银夫妇二人蓬头垢面的出现在众人跟前,跪在了当场。

他自然是要状告因为一条狗的事情,陈家弄得李大银一家家破人亡。李大银的案子是由上一任知县审理的,李大银这样一告,俨然是连带着上一任知县也给告了。

上一任知县已在两年前致仕之后不久死了,陈光耀自然也不想过多的追究,那也不属于他的权利范围。而今只有重新判案,让陈家赔偿李大银的全部田产和宅院,额外补偿两百两银子。

陈宗鹤因为有勾结匪盗的事情,还不知知县大人如何判决,对李大银的这些赔偿,他自然不敢说什么。

可让陈宗鹤想不到的是知县陈光耀刚刚说完他对李大银的赔偿,白岳村的乡民们中间就再次轰乱起来。

“知县大老爷,小民也要告状,状告陈家吞没了我家的田产。”

“知县大老爷,小民状告陈家勒索了我家的地契。”

一时间,那些曾经受到过陈家迫害勒索的穷苦百姓们唰啦啦的跪倒了一大片,都是哭诉陈家如何霸道,霸占田产,欺压良善之事。

陈光耀倒是能耐得住性子,都一一审问明白,当即宣判。

这些都是很容易判决的,无非就是让陈家拿出银钱地契之类的赔偿。这样一番下来,陈宗鹤的一张肥脸就阴郁的几乎要滴下水来。随后脸色苍黄无比,身体也跟着在瑟瑟发抖。

陈家的家业的确很大,但这样一番折腾,俨然家业就败去了一半。再加上之后知县大人判决自己和李顺勾结匪盗之事,那陈家的家业只是在这一夜之间就败的精光。

完了,我陈家彻底完了,想我祖上陈赐高中进士,在这白岳村迅速崛起,可到了今日却落得这般田地,真是可悲啊!

陈文举早已傻眼了,这家伙哪里会想到他们家会有今日,哪里会想到他一向瞧不起的穷苦百姓,还有那些向来对他十分恭顺唯唯诺诺的佃户们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原来他们是恨透了自家啊。

这家伙还不算太弱智,他清楚的意识到这一切都是周致给他家造成的。他不禁后悔不迭,如何就惹上了周致?周致是不能惹得,这辈子惹下了周致是最大的错误。

对,还有李顺,若不是李顺从中挑唆,出什么勾结匪盗要置周致于死地的馊主意,也不会有这样的结果。

什么狗屁仙师?他是妖道,唯恐害人不死的可恶妖道。

此时李顺就跪在他的身边,陈文举也不知哪里来的胆子,忽而探头过去,竟然狠狠的咬住了李顺的一只耳朵。

李顺当即疼的怪叫连连,“你这混蛋,为何咬本道。哼!都是你这混蛋来连累了本道。”

伸手在陈文举的脸上打了一个嘴巴,陈文举才松开了嘴,但仍然对李顺怒目而视。

他们二人小丑般的纠缠自然看在众人眼里,无不暗暗称快,分外解气。

周致扭头看了一会儿,朝陈光耀说道,“陈文举固然可恶,其实陈文举想的不差,这李顺确实罪不可恕。

知县大人可能还有所不知,李顺是李孜省的亲侄子!”

只是这一句话,就让陈光耀登时愣住,就是连县丞杨童和陈宗鹤,程珂等人都立时骇然不已。

我的天!李孜省早已臭名卓著,他的亲侄子还敢出来招摇撞骗,为非作歹。和这样的一个人有了瓜葛,那还不是作死的节奏吗?

陈宗鹤和程珂到了此时真是欲哭无泪。当初如何就不好好调查一下李顺的来历呐!他们两家都是读书人,虽说这次勾结匪盗祸害白岳村会受到惩处,但还不至于彻底败落下去。

家业没了还可再整,只要让子弟们踏实读书,考中了功名,他们应该还会有复起的机会。可和李孜省的后人有了关系,那还复起个屁呀?考中了功名又有何用,莫非有谁还敢用那样的人为官吗?

完蛋,彻底完蛋了,想到了这里,陈宗鹤和程珂不禁老泪纵横。

第一五七章 年前小聚

白岳村那些受到匪盗抢掠的人家丢失的财物由县衙核实之后,全部由陈家和程珂家予以赔偿。陈光耀对他们的处罚看似轻了些,但经过这样的一次,白岳村的陈家彻底一无所有,就是连那阔大的宅院也都分割之后,赔偿出去才能度过此劫。

陈家也就在白岳村败落了下去。

至于高昌镇上的程大举人,因为他和他的儿子都是有功名的人,家业也要比陈家大上很多,虽然受到了重创,但却还能勉支撑。不过经过这样一次,一向嚣张跋扈的程珂和那个有“庆都神童”之称的程定邦也着实老实起来,怕极了知县,更是怕极了周致。

他们两家读书人的功名虽没有被革除,但因为和李孜省的侄子李顺有关联,以后就是再考取了功名也不容易为官了。况且考官们知道了他们两家的人和李顺有了关系,谁还不知好歹的给他们功名啊。

据这些被俘的山贼所说,误杀王仁的山贼已在小黑山当场阵亡,此事也就无从追究。不过这些山贼都被判处了几年的刑期。王大个则直接被知县大人判了个充军。

至于李顺,他罪行累累,陈光耀是要向府里禀报,由保定府再向上禀报,等待他的将是明年秋后问斩。

此时此刻,白岳村的乡民们激动无比,谁能想到丢失的财物竟会失而复得,更不曾想到的是周致非但没有和匪盗勾结,若是没有周致,他们的生活如何还能恢复原样。

是他们冤枉了周致,每个人看周致的眼神都含有无限的愧疚和畏惧。

是呀,周致太厉害了,几日之内想办法剿灭了匪盗不说,还让知县大人来了白岳村亲自审案,他竟然还是知县大人的学生,这周致俨然是白岳村的福星。

对于齐彦武无辜遭受的数次毒打,这是大明时代,官府抓错了人受到刑罚,而后无罪释放是常有的事情,这并不算什么。

可让周致以及陈光耀都想不到的是县丞杨童竟突然说他罪过很大,十分愧疚,拿出了一百两银子作为齐彦武的疗伤补偿。

一百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齐彦武虽说受伤不轻,但都是些皮肉伤害,在家里好生将养些时日就可恢复,哪里用的了一百两银子。

杨童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是迷途知返,痛改前非吗?

陈光耀也好,周致也罢,自然谁都不会相信他有那样的觉悟。不过这一百两银子既然是他自愿拿出来的,周致自然就毫不客气的接受。

陈光耀审完案情,吩咐下去回县衙。

白岳村的百姓们跪在地上,高声呼道,“青天大老爷,知县大人是青天大老爷啊!多谢青天大老爷了!”

陈光耀面色如常,心下却很激动欢喜。

被县丞杨童败坏的名声终于挽回来了,而且经过这一次下到村庄里连夜审案,他的名声在明日就会传遍整个庆都县。

为官一方,能在百姓心中落下一个青天的好名声,这正是一个为官者最大的追求和欣慰。

而这一切和周致都脱不了干系,临走之前,陈光耀将周致喊到身边,叮嘱道,“明年二月就是县试,你要抓紧读书作文。这两个月里也不要去见为师了,为师等待你县试的好结果。”

县试是知县出题,陈光耀的言外之意显然是为了避嫌。

周致点头应允。

县丞杨童就跟在陈光耀身后,陈光耀刚才所说他听的很清楚,在那瞬间杨童的眼神就是一亮,随后阴鸷的瞥了一眼周致,转过头去。

被俘的山贼和李顺等人全都由县衙带走,以小旗官李霖为首的十五名军士则和周致告辞,连夜回唐县复命。

送走了知县老师,周致搀扶着一瘸一拐的齐彦武回家。

此时周家一家人又团圆在一起,自然欢天喜地。

明年开春二月就是县试,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周致不敢有丝毫的松懈,接下来的每日里抓紧读书作文,日子过的倒是很充实。

齐彦武受伤,再加上马上要过年,制作粉条粉丝之类的作坊现在就停下生产了。不过前些阵子生产出来的很多粉条还需要姐夫胡哲在镇上甚至是县里卖上一阵子。

年关了,这些东西倒是卖的很快。

反正有姐夫胡哲掌管着作坊的生意,周致也懒的去管去问。

腊月初五,周致突然收到讯息,说文会的成员明日要在吕行川家小聚一次。

因为秀才要准备岁考,像是周致这样的白身,以及吕行川那样的童生都是要准备明年秀才的考试,所以文会这些日子的聚会少了很多。周致猜想明日的一聚自然是年前的最后一次聚会了,这个自然是要去的。

简单准备了一下,周致翌日一早就穿着新鲜的去舒吕村。和往日一样,范进早已在吕行川家里等着。

这老家伙似乎精神更加旺盛了,见到了周致喜笑颜开,道,“周致小子,自打上次你给冤枉和匪盗勾结,你三五日就洗清了冤屈,我们还是第一次见面呐。

说实话,老夫和行川兄弟还真是以为你被匪盗掠走就再也回不来了。得知你安然归来,而且在白岳村又闹腾出那么大的动静,我和行川贤弟都是兴奋不已,暗暗祝贺呐!”

周致早已知晓自己在被匪盗掠走之后,吕行川范进车朗等人的焦急,他们几乎一日里去周家三五次的扫听消息。

什么是朋友?当你成功的时候,安全无恙的时候不一定是要去当面祝贺你,而是在背地暗暗为你高兴。当你落难之时,他们四方奔走,比家里人还要着急,这才是真正的朋友。

周致感觉有这样一帮文人朋友,那是自己最大的幸福和财富。

随后是车朗、魏好古、冯茂、邱浩兰陆续来了吕行川家,大家在书房中谈笑风生了好一会儿。范进忽而眉头微皱,道,“文会还差岳书震一人,不知这小子是怎么回事?总是这样延误时间。哼!”

他显然对岳书震有些不满。

周致和白岳村的岳家没有往来,虽然都是文会成员,他和岳书震的接触也不多。但只是几面下来,周致就发觉岳书震是不善言谈,但十分聪明,也非常有心计的一个人。

在姐姐周绿云大婚的时候,岳书震还有贺礼相送,虽说贺礼不多,但却代表着他的一番心意,周致其实对岳书震的印象还不错。

车朗笑道,“岳书震今日不会来了,他此时正在家刻苦攻读呐。岳家又从京城请来一位名师,岳书震正在他的悉心指教下突飞猛进哩。

诸位可能还不知晓,岳书震已呈报县衙,他的童生自愿革除,他是要在明年的县试考一个案首出来。”

第一五八章 人情大如天

众人闻听都唏嘘不已,没想到一向不苟言笑,甚至显得有些木讷的岳书震竟有这等志向。更新最快

周致的想法更多一些,白岳村的岳家这么多年来一直没出过读书人,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让迅速崛起的陈家有了可以和岳家比肩抗衡的资本。

可现在陈家因为勾结李顺和匪盗的事情已经没有了复起的机会。岳家在白岳村成了毫无争议的老大,他们家再出了岳书震这个读书人,那以后就会在白岳村更加一手遮天。

好在岳家和陈家不同的是,岳家并不是一味靠坑害百姓和佃户持家,他们走上了经商之路,这样看下来,白岳村百姓和他们的佃户倒不至于备受他们的欺凌。

范进稍稍沉默了一会儿,朝吕行川笑道,“行川贤弟,岳书震都有那样的胆魄,放弃童生功名重新考试,难道你吕行川就没有这等勇气么?”

吕行川当即摇头,笑道,“范兄又拿我开涮了,我别无所求,只求明年的道试能顺利中第,弄个秀才功名就非常满足了。”

“行川兄明年道试定会一举中第,呵呵!”邱浩岚道。

“呵呵,考了多少年了,还是个老童生,真是‘上钩为老,下钩为考,老考童生,童生考到老’啊!”吕行川旋即自嘲道。

吕行川因为屡考不中,成了一个不第老童生,以前的性格都发生了变化,变得很不自信。可是通过和周致以及这几个文人朋友的接触,他才得以放下繁杂的心情,重拾自信。

“哎呦!只是几日不见,行川贤弟出口就是一个对子,了不起,了不起呐!”范进旋即恭维道,而后看了众人一眼,道,“行川贤弟既然出了上对,那就请各位对出下联吧!”

吕行川刚刚说出的这个上联其实在清朝雍正年间才会出现,可吕行川有感而发,脑海中灵光一现,突然就说了出来。众人猝不及防,一时间还真是没有人尽快对的出下联,都皱眉沉思起来。

唯独周致不以为意,脸色如常,端坐在那里默不作声。范进看的真切,惊讶道,“说起对子老夫确有些道道,可还是比不过周致小子呐!今日我等相聚,实在没有闲暇作对吟诗,就请周致贤弟说出下联吧!”

“我?”周致手指着自己,讶然问道。

“呵呵!不是你还有谁?早看出你对出下联了。”范进急急道。

“‘一人是大,二人是天,天大人情,人情大如天。’这个可以么?”周致随声道。

“妙对!”范进首先赞叹道,车朗等人随后也不禁一阵赞叹。

忽而范进的表情一凛,说道,“论起才华,在老夫看来周致贤弟理应为庆都县之首,明年的小比岳书震要想夺取案首,呵呵!在老夫看来他应该不行。

不过!唉!在我们庆都县,这考试的人情还真是个大如天呐!每次的小比考试之前,不知有多少人要奔走关系,贿赂县里的官员,能非常容易的过了县试一关。

且不论岳书震的才学,就单单凭着他的侄女嫁给了县丞杨童作妾,那县丞杨童定然会百般袒护于他,从这点儿上说,这岳书震还真是有可能高中案首呐!”

范进因为邀请岳书震加入了文会,但岳书震要么不参加,要么就是来的迟,这就让范进对他很不满,对他芥蒂很深。

说起岳书震和众人的关系,自然比不过周致和大家的关系铁,众人其实都了解周致的才华,在很大程度上他们是盼望周致能中个案首出来。

冯茂笑道,“庆都县县试走人情不假,但范兄可别忘了,周致贤弟可是知县大人陈光耀的学生,这不比岳书震的关系要硬上很多么?”

冯茂说完,还蛮有深意的瞅了一眼周致。

范进说道,“冯茂兄弟莫非不知周致贤弟的秉性吗?就是有知县大人的关系,他如何会去走动?”

冯茂旋即点头。范进这话说的倒是真的,凭他和周致的接触,对周致的了解,周致断然不会做出贿赂考官的事情来。

听着他们说话,周致一语不发。知县老师已经对他说的很明白,在明年的小比之前,是不要周致再去见他,他们两人这一段时间是要断绝任何往来的。

车朗若有所思,道,“庆都县的县试以往确实乌烟瘴气,去年知县更是几乎不看试卷,单凭关系取录名次。不过那毕竟是以前了,去年随后来的陈知县在我看来他并不一定是那等贪财枉法之辈。

前几日我去到了县城,曲先生曾说陈知县正想严肃考试,纠正以往的舞弊贿赂之风。

在我看来,陈知县是想在庆都县做出些事情出来。明年的县试还是要凭真才实学才可录取的。”

“那就好了,那就好了,庆都县真能有这样的知县,才是县内那些穷苦读书人之福呐!就怕的是知县独木难支,斗不过县里其他官员,譬如县丞杨童之流。”邱浩岚忧心道。

他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周致贤弟是知县的学生,这些时日还需更加刻苦读书作文,尽量少和知县接触,到了时候,小比考试成功才不至于落人话柄。

唉!庆都县的官衙太过黑暗,官员太过狡诈,实在是不敢恭维啊。”

他说的话,俨然是周致心里所想,周致轻轻点头。

“好了,我等妄议官衙又有何用?为今之计还是抓紧读书作文为好。今日我带来了几篇新作,还请大家品评。”一直没说话的魏好古拿出纸张说道。

众人也就不再言说明年小比之事,专心审阅文章,交流心得。

很快到了午时,因为是年前的最后一次聚会,吕行川特意让家里做了好菜,前些日子他又从信县姑丈家得来了几坛好酒,众人好吃好喝,好不尽兴。

席间车朗又朝周致说道,“明年的县试知县已放风出来,只考两道八股。并且都是小题。所以在为兄看来,周致贤弟在考前两个月就只做小题,做到精益求精为好。为兄特意为你带来了三册时文,都是浙江江阴余姚一带县试和府试的小题。”

吕行川家里的时文子集周致已然全部读完,正好不知从何处去摘借时文集呢。而浙江余姚江阴是人才济济之地,他们做出的文章自然都是上流,周致慌忙欣喜的接过,对车朗感激不已。

周致作为一个穿越者,又是后世知名大学的文科毕业生,阅历自然很多,心理也很成熟。周致其实也是有个想法的,庆都县只是个小县,读书人不多不说,水平还不是很高。

自己若是县试连个案首都考不中,那日后的府试,以及道试,还有全省的乡试,全国的会试自己还谈何顺利过关?所以县试这个案首,他是必须要夺下的。

第一五九章 报名

今年周家经历的事情不少,但都化险为夷,一一过去了。更新最快制作粉条和粉丝的作坊在姐夫胡哲和老爹周铁的忙碌之下,年前迎来了最后一波收益。这样在年底算下来,周家又有了两百余两银子的收入。

周致很清楚,开设这样的小作坊并不是长久之计,要想让周家彻底富裕起来,还需要寻找更大的生财门路。但只不过眼下他还没彻底想清楚,寻到更好的路子,所以眼下只能是让小作坊继续维持,保证家庭有些收入,安逸的日子能够继续过下去即可。

周致从吕行川家里归来之后,就又开始了闭门读书作文。因为县试只是出两道八股小题,周致索性就专心写小题文章。

所谓小题是指单单从四书中摘句出题。出题的范围小了很多,再有,庆都县是北方荒僻小县,读书人不多不说,作文的水平也不是很高。

结合车朗从县城传回来的消息看,明年的县试若是真的凭真才实学录取,参加考试的儒童只要是破题准确,能通顺的写出文章,一般就会中第。但周致因为想在县试中要考个案首出来,虽说他现在四书能倒背如流,关于四书中的很多小题也都能顺利背诵,但还是不敢来得半点儿松懈。

每日专心读书作文,思考破题之法,这看上去是非常枯燥乏味的事情,但周致却认为这恰恰是对自己的一种磨砺,是陶冶性情的一种好方法。

一家人欢欢喜喜的过完了年,就迎来了大明弘治十年,丁巳年。

因为知县陈光耀对县学社学等抓的紧了,年后正月二十之后,各处的社学就相继开学了。白岳村的社学虽开的晚一些,但在正月二十五也开学,正月二十六,社学就接到了县衙的告示,丁巳年的庆都县试定在二月初十。凡是应考者需要在二月初五之前到县学报名。

报名需要填写应考者的姓名。年龄、籍贯还有父母,祖父母的履历。要保证是清白人家,不是娼、优、隶、皂、奴仆等的家庭才可参加考试。

这里还有极为重要的一个要求,就是要参加考试的儒童还必须要找一个担保人。担保人做了具体要求,必须是在岁考中三等以上的秀才。

担保之人必须要保证参加考试的儒童家里不是冒籍、顶替假造姓名,此外家里三年之内还没有丧事才可。

没办法,这时候的科举考试要求就是非常繁琐。

其实按照当时官府的规定,担保人应该是县学的秀才,还必须是一等廪生。可庆都县比较特殊,没有那么多的一等廪生,若是也按照这个规定,估计那些廪生的门槛就会被人挤破,最后也会有很多儒童因为找不到担保人而不能参加考试。

从这点儿上看,知县陈光耀还是很为儒童们着想的。

周致自然不愁寻找担保人。范进、魏好古、车朗、冯茂、邱浩岚都可以。

还没等周致去寻他们,高昌镇上的范进早已踏上门来,毛遂自荐要做周致的担保人,这让周致非常感动。

岂止是范进,随后车朗等人也都齐齐来到周致家,也要做周致的担保人,不过看到范进捷足先登,都是非常懊恼,惋惜的摇头不止。

范进笑道,“为儒童们做担保人都是要收取一两银子的担保钱,呵呵!难不成我等为了能为周致贤弟担保,还要倒贴钱给他?”

车朗道,“倒贴也不是不可,只要是范兄同意,我等就争抢一下,看谁给周致贤弟倒贴的钱多,谁就做周致贤弟的担保之人。”

众人不由得哈哈大笑。

这几个人今日心情舒畅,聚到了一起,显然又开始互相调侃。

车朗随后朝众人问道,“岳书震也是要参加县试,不知他寻了你们中的哪一位做担保人?”

众人都是摇头。

范进道,“依老夫看,那岳书震早已和我们断了往来,好像是听说他参考的一切事宜都是由县丞杨童安排,说不定他早已寻了县里的人为其担保哩。

哼!他想要考个案首出来,我范进倒是要看看了,他有什么样的本事能胜过周致贤弟。”

他本就对岳书震不满,此时借机正好发泄。

冯茂随后道,“说他做甚?他不寻我才好,若是真的寻我做保人,我还真是要难为他一下哩!算了,今日不说他,二月初十就是县试,十二就会放榜,我们就拭目以待,看今年的案首究竟归于何人。

今日我等在此一聚,只是缺了行川兄,呵呵!周致贤弟,拿出你家的好酒好菜,兄弟几人来个一醉方休。”

其实哪里用冯茂这样说,周致早已告诉娘亲周何氏,今日弄出一桌上好的筵席来,好好款待诸人。

老爹周铁知晓这些都是和周致过命的朋友,而且都是秀才,儿子和这样的读书人结交,那是周家的荣幸,早早的就带着齐彦武去了镇上买肉买菜买酒回来,此时早已炖肉杀鸡,忙的不亦乐乎。

众人在周家喝了个七晕八醉,至晚方归。

二月初二,龙抬头。

周致这一日就拉上范进坐着马车去庆都县考试报名。

天近午时,马车停在县学门外,周致和范进下了马车,朝县学走去。

去年周致曾在这里在曲任彬老教谕的指导下读书一个月,对这里很熟悉。范进更是早先时候就在这里读书,更是熟悉,两人说说笑笑的来在县学门口。

庆都县虽文风不旺,但今日是个好日子,很多儒童都选在今日报名,所以在县学门口就排起了一条长长的队伍,周致和范进就排在最后面。

考试报名的手续可能很繁杂,差不多需要半炷香的时间才报名一个。也不知这负责报名的衙差办事效率为何如此之低。

范进本是急性子,等着等着就不耐烦了,道,“今年这是怎么了?这样排队等候莫非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报名吗?真是莫名其妙呐!”

前面一身材高大的儒童回身道,“老兄且莫焦急,今年报名审查甚严,不过这样对我们这等读书人却是好事哩!”

周致闻听,不由暗暗思忖,看来知县老师在这次县试是真的要纠正考试的不正之风哩。好,这样就更加有信心了,就怕不凭真才实学,胡乱录用。

正在思忖之时,县学门口突然停下了一辆马车,从马车上跳下一个十**岁,身材中等,面目白皙的青年男子。男子身边还站着一个方巾斓衫的秀才。

显然那青年男子也是来考试报名的。

他皱着眉头朝前面的长队看了看,忽而大步就拉着那秀才挤了上去。

“哎呦,这位兄弟,莫非不知先来后到吗?你这样插队是何道理?”范进冷声问道。

“插队?插什么队?你们这样的人就应该在外面等着,而我杨金山报名还需等待吗?”青年男子怒道。

第一六零章 没见过这么欺负人的

范进正没好气,听这个自称叫杨金山的青年男子说话狂傲,不由得更是火起。当即脸色阴沉,道,“你为何不需排队等候,难道你长着两个脑袋吗?”

“哎呦喂!你这老东西是如何说话的?今日本少爷就告诉你,本少爷没长两个脑袋,但就是不需排队等候,看你能耐我何?”杨金山本来相貌周正,此时他的嘴巴一撇,却是瞧着很有些难看了。

他的话音刚落,考试报名的门房外站的两名差役早已凑上前来,朝他谄媚的拱手道,“见过杨少爷!”

杨金山扭脸道,“呵呵,你俩来的正好,本少爷报名还需排队吗?”

“这……”两名差役脸现犹豫,但见杨金山脸色阴郁,连声支支吾吾道,“杨少爷来了,自然……自然和这些乡下泥腿子不能一样,杨少爷就请先进去吧!”

杨金山得意的一笑,朝范进道,“切!本少爷杨金山若是连报个名都要排队,那本少爷也就不用在这庆都县混了!”

言罢,狠狠瞪了一眼范进,就在那两名差役的陪同下大步走向门房门口。

“站住,你小子给老夫站住,还有你们两个差官,既然是排队报名,那就应一视同仁,让这小子打破了规矩,那大家还排个屁队呀!”范进一边说着,一边朝前挤了两步,而后大声叫嚷道,“大家都不用排队了,既然有人不守规矩,那我们也就没必要傻等了。这会儿来个杨金山,一会儿再来个杨银山,这要我们等到何年何月?”

范进虽说上了些年纪,但脾气还相当火爆,尤其是看到杨金山那副自高自傲,浑然不把人看在眼中的模样,还有那两名看门的差官徇私枉法,更是气恼。

在范进的怂恿下,那些排队等候都有些急躁的儒童和为他们担保的秀才也都是一脸气恼,大家齐齐喊道,“对!我们也不排队了,没有先来后到,这还有没有规矩,大家都朝前挤吧!”

本来很安静很有秩序的现场顿时混乱不堪。

周致站在范进身边,一直没说话。在周致看来,这个叫杨金山的的确有些过分。不管他是什么来路,既然大家都在排队,那就要规规矩矩的排队才好。难道就依仗着和官差相熟,依仗着有些权势就要开后门吗?

知县老师是要纠正县试不良之风的,眼前的报名排队虽是小事,但却也很能反映出问题,如果让杨金山真的先报名了,眼前的场面就更加失控,最重要的是伤了这些信心满满的儒童们的心。

可是周致看出那杨金山趾高气扬,显然是有些来头,对付这样的人如果采用和范进一样痛骂理论的方法显然不行。周致不禁微微皱眉,思索着应对之法。

看门的两名差官本来时想巴结一下杨金山,可看到队伍一下子乱起来,两人怯懦的瞅了一眼杨金山,不禁面露难色。

杨金山显然看透了他们的心理,冷脸道,“本少爷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你们两个真是没用的东西,过去将那小子揪出来暴揍一顿,震慑一下不就完了吗?一些乡下的儒童就把你们吓成了这样,哼!”

两名差官没想到杨金山非但不会主动去排队,反而让他们去打人,一时更加为难。

“怎么?连本少爷的话都不听了吗?再不过去,你们两个就不用在这干了,卷起铺盖给本少爷滚出县衙!”杨金山面色一沉,冷漠道。

两个官差有苦难言,他们是万万得罪不起眼前的杨金山,杨金山说的出做的到,二人无奈,旋即铁青着脸朝周致走过来。

刚才杨金山指的就是周致,虽说范进是始作俑者,但谁都看出来范进是秀才,无端殴打秀才,那是要作死。他们可不想作死,就是连杨金山也十分明白,周致是和范进站在一起,而周致虽一句话不曾说,但此时却成了他们发泄的对象。

一个官差不由分说,揪住周致长衫的前襟,骂道,“你小子真的不知好歹,杨少爷报名还要排队吗?就是县太爷在这儿,也要给杨少爷几分面子,你小子算哪根小葱啊?是该好好教训你一下了!”

说完,抡起拳头朝周致头上打来。

周致当即气愤不已,这特么的是哪跟哪呀?欺负人也没见到这样的,我一句话没说,就要挨顿揍。怎么的?莫非以为我周致是那么好欺负的吗?

官差的拳头还未到眼前,周致早已腾起一脚,将他踹开。官差的个头其实比周致不矮,生的也健壮,真若是殴斗的话,周致不一定占了上风。可这名官差怎么也不会想到周致竟胆敢反击,没有丝毫防备,一时连连退了几步,若不是后面有排队的人挡着,这家伙铁定燃会来个腚蹲。

“你还愣着作甚?揍他!”杨金山眼见周致一脚踢开了高个子官差,旋即走了过来,朝另外一个个头稍稍矮些的官差喝道。

大明县衙里面对应中央的六部设有六房,县试的一应事务归属礼房管理,这两名官差自然来自礼房。

那个头稍稍矮些的官差显然有所顾忌,他顾忌的自然不是周致,而是礼房的典史孟勇。孟勇早就吩咐过,报名一定要秉公办事,不可营私。杨金山他惹不起,可不秉公办事,真若是让礼房典史孟勇知道了他不按规矩办事,他同样也会卷铺盖走人。

要知道,礼房典史孟勇虽说是个不入流的小官,但却有点儿霸道一根筋,从来都是铁面无私的一副模样。正是因为他这样的性格,很得知县老爷的喜欢。

个子稍矮些的官差显然聪明一些,在他想来,让同伴出手教训一下周致就行了,至于自己嘛,能向后缩就向后缩,落个谁也不得罪最好。

杨金山显然是在强逼着他出手了,他此时还在犹豫。

那杨金山却是火气上撞,一个嘴巴抽过来,骂道,“你个没用的东西,马上给本少爷滚蛋。本少爷轻易不出手,看来今日还真是需让本少爷亲自出手,来教训教训这狂徒了。”

说完话,冷着脸回身过来,乜斜了一眼周致,恶狠狠道,“小子,本少爷看你还多管闲事!”

话音未落,狠狠的一拳朝周致面门袭来。

第一六一章 真是解气!

“哎呦!”杨金山的拳头没有落到周致脑袋上,他却疼的怪叫了一声,弯腰双手抱住了肚腹,五官端正的一张脸在瞬间扭曲变形。

周致虽不会武艺,但生长在乡村里,又经过了多次殴斗,血淋淋的场面都是见过不少,打架斗殴的经验早已积累了不少。

他一贯的作风是既然殴斗不可避免,那就先下手为强,且不可在刚开始的时候就吃了亏。

所以周致在杨金山刚刚靠近自己的时候,早已将膝盖慢慢扬起,待杨金山的身体靠近,周致的膝盖猛的向上一顶,恰恰顶在杨金山的小腹上。

周致这样的手段早在后世之时和人打架就经常使用,而且屡试不爽。此时对付毫无防范的杨金山,自然更是顺利得手。

杨金山虽说是个好勇斗狠之人,但近几年,因为自恃身份地位有些高了,也就不轻易出手了,而是让他手下的奴仆们出手为恶。可今日实在没有办法,只带了一个李姓老秀才,那李姓老秀才还是他花去了五两银子,在要挟逼迫之下才为他担保而来。所以,他今日只有靠自己。

可没想到第一次出手,就吃了这么一个大亏,一时气的脸色青紫。他刚刚还是一副趾高气扬,自高自大,一下就成了这副模样,在场排队的那些秀才儒童不禁一阵哄笑。

虽不敢明着说什么,但心里却是舒服的很,该!这样自以为了不起的人就该好好教训,欺负人都欺负到了骑着别人的脖子拉屎的程度了。

那个一句话也没说,面目俊朗身材略微瘦削的青年下手也是够狠的,差官被他踢了一脚不说,这杨金山显然是更不好惹的角色,他竟然不怕,还敢下手,着实让人佩服啊。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杨金山咬着牙缓缓直起腰身,一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狠狠瞪着周致,骂道,“好!你敢打本少爷!行!真行!”

面目狰狞的说着,却是也不敢再上前来,因为他发现周致正冷峻的看着他,周致的身上散发出一种凛然无惧,咄咄逼人的气势。

“打得好,周致贤弟果然了得,真是解气呐!”范进这时候回过神来兴奋的说道。

转而,范进朝杨金山走了两步,在杨金山跟前志得意满的晃了晃身体,道,“杨金山是嘛,你倒是挺牛啊,如何现在就不牛了,老夫看你此时排队还是不排队?”

范进这样幸灾乐祸的表现更是让杨金山气的牙关紧咬,暗暗发狠。不过他倒也听清楚了,刚才打自己的人名字叫周致,杨金山牢牢记住了这个名字。

正在十分沮丧,气的不知所错的杨金山突然眼前一亮,那一张本来五官扭曲的脸突然换了一副面孔,强自挤出一些笑容,朝队伍后面紧走了两步,道,“江彬兄,你可算是来了,你可要为小弟做主呐!”

周致这才扭头看过去,见身材魁梧,面目黝黑的江彬率领着两名个差役朝门口走来。江彬见到了杨金山,也是面带微笑,但看到杨金山脸色有些不正常,不禁诧异问道,“金山兄弟,你出了何事?”

江彬对杨金山的关心之情溢于言表。

就像是见到了亲人一般,杨金山委屈的眼泪险些流出来,道,“江彬兄,小弟今日来此本是想参加县试报名。”

杨金山的话未说完,江彬就像是看怪物一样看着杨金山,道,“你说什么,你……你也要参加……参加县试?”

在江彬的印象里,杨金山虽识得些字,也能写出一些毛笔字,但他并不喜欢读书,根本就不曾读过多少书。

在江彬心里,用现在的话说,杨金山虽算不得文盲,但绝对是小学一二年级的水平,他来参加考试报名,可真是不可思议。

杨金山脸色微红,道,“江彬兄不可如此说话,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嘛,这些时日小弟一直在家中闭门读书,这次县试是必须要通过的。”

江彬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重重的在杨金山肩头捶了一拳,笑道,“好,有志气!说吧,刚才出了何事?为兄为你做主!”

杨金山便苦着一张脸将事情的经过言说一遍。

这家伙倒也诚实,并没有说谎。

说到最后,杨金山道,“江彬兄,你说我来这报个名还需要排队吗?什么事情没有个人情啊!”

江彬闻听,微微点头,不过脸色却是倏忽一变。

知县大人陈光耀对今年的县试要求特别严,从报名到日后的进入考场,监考等等那都是要规规矩矩,来不得半点儿徇私舞弊的。可这杨金山情况确实特殊,江彬还真是不好说什么。

稍稍沉默了一下,江彬问道,“既然是有人打了你,为兄自然为你做主,今日定然好好教训教训他!说吧,是谁?”

杨金山等的就是这句话,腰杆子一下挺的笔直,微微眯起眼睛,很轻蔑的瞅了一眼周致和范进,道,“就是那小崽子,下手可是够阴的,还有那个老东西,嘴巴可是够损的。”

江彬便朝杨金山手指的方向看来,只是一眼,江彬就愣住了。

不过江彬很快就移开了目光,大手一挥,招呼刚才那两个守门的官差道,“你们两个过来!”

被周致踢了一脚的官差早已站直了身体,不过他倒是也学的聪明了,并不再动手,和那个个头稍稍矮些的官差正立在当场,不知如何是好呢。此时见到了江彬,就如同见到了救星一样,听到了江彬招呼,急急的便跑了过来,朝江彬见礼。

江彬冷冷的问道,“说吧,把刚才的事情详细说一遍!”

俩官差不敢撒谎也如实向江彬做了禀报。

江彬面色一寒,怒道,“你们两个不知道报名要排队吗?任何人不得违反,哼!还不快让杨金山杨少爷去排队等候报名,你们难道不晓得杨少爷的厉害吗?他可是县丞杨大人的亲侄子哩!”

两个官差开始的时候一愣,不过很快就连连点头道,“小人晓得,小人晓得!”

“不是……我……本少爷……”杨金山顿时如坠五里云雾,不明所以。江彬刚刚还说好要为自己做主,转脸就变了,这没有道理呀?

“杨少爷,还请到后面排队报名吧!”两名官差得了江彬的命令,虽十分惧怕杨金山,但还是怯懦的朝杨金山说道。

杨金山本想还和江彬说上几句,问个明白,怎奈江彬早已不再理他,大步朝门口走去。杨金山甚为沮丧的摇摇头,无可奈何的和那老秀才去到了队伍的最后面排队。

江彬在周致身前停下,朝周致微笑道,“周致兄弟,这礼房可以报名,曲教谕那里也可报名,曲教谕早已吩咐过,周致兄弟来了不需排队,只需到他那里报名即可,请随我进去吧!”

第一六二章 要玩整个天空

按照以往县试报名的地点确实有两处,一处是县衙的礼房在县学门房设立一处报名点,绝大不多数的应考者都要在这里报名。另外一处则是直接寻县学教谕曲任彬报名。当然了,去曲任彬那里报名的,都是曲任彬看的上,很有些才华的儒童。

今年县试曲任彬只是说让周致一人可以来他这里报名,一个原因是周致是他自上次县试之后遇到的最有才学的儒童。另外一个原因是曲任彬也想借着这次机会再给周致做些指导。

周致和江彬谈笑风生的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走进县学大门,直接越过礼房的报名地点,去后院寻曲任彬。杨金山凝望着江彬和周致以及范进的背影,暗暗发狠,周致,等着吧,我杨金山定然会报复。还有江彬,也太不给我杨金山面子了,以为靠着知县就能横行庆都县吗?

哼哼,庆都县有叔叔在,还是我们杨家的天下。

说起来县丞杨童虽有四房妻妾,杨童也正值壮年,每天都是辛苦耕耘,但怎奈他的妻妾们却十分不争气,生出了七八个孩子,都是女孩,这让杨童十分气恼。没有儿子一直他心里的巨痛。尤其喜欢男孩的杨童就将全部的爱溺和希望寄托在了哥哥杨青的唯一儿子杨金山身上。

这杨金山从小娇生惯养,生在庆都县最大的富豪之家,自然而然就成了一个地道的纨绔子弟。每日提笼架鸟,欺压良善,霸占良家女子,可谓无恶不为。不过在父亲杨青和叔叔杨童的逼迫下,还真是读了些书,会写些字。眼看年方二十,杨童便安排他参加今年的县试。

周致在江彬的引领下见过曲任彬,曲任彬刚刚吃完了午饭,正在书房闭目养神,见到周致进来,旋即脸上溢出笑容。

曲任彬先是让训导邱才为周致办理好了报名手续,范进在上面签字画押,将一切办妥之后,才问起周致现下读书作文的情况。

周致如实回答,说这些时日一直没有懈怠,临阵磨枪,近些时日只做四书小题的作文。

曲任彬随后又是一番细心的指导教诲,周致都一一牢记于心。

最后曲任彬双目一亮,非常兴奋的看着周致,说道,“今年县试与以往很有不同,知县大人早已下了决心要整饬考试。

县试就是要凭真才实学,这么多年来,老朽所见的儒童里面,你算是最聪颖的一个。周致小子,老朽是盼着你县试能考个案首出来,你可不能让老朽失望呐!”

曲任彬说到这里,稍稍停顿了一下,话锋一转,不无担忧的又接着说道,“可是据老朽所知,今年儒童里面有不少是在以往的县试和府试中过第的,他们放弃以前的功名,都是奔着案首去的。

你们白岳村的岳书震就是其中之一,他前些日子来见过老朽,他的作文和你很有一拼,在临考前这几日你也不可掉以轻心呐!”

周致以前曾经见过岳书震做的文章,确实很有些洒脱,新意,此时听曲任彬说起他,足见他是自己这次县试最大的竞争对手。

有了压力才会有动力,周致此时倒是没有丝毫的胆怯和紧张。毕竟是后世而来的穿越众,大小考试经历了无数,临考经验还是很丰富的。

又再三谢过了曲任彬,周致和范进告辞出来。

出了县学大门,门外还排着长长的队伍,那杨金山赫然还在其中,他青紫着一张脸,见周致两人过来,慌忙将头扭过去。

虽早从江彬口中得知了杨金山的背景,他的叔叔县丞杨童是早已得罪了,今日得罪了杨金山这样的一个小角色周致更是丝毫不放在心上。

这些日子读书作文多了,经历的事情多了,周致的那颗心也就更加敞亮豁达,眼界也就更加宽广,志向也就跟着大了。用现代很时髦的一句话说,周致现在虽然是一只很小的小鸟,但他却是要玩整个天空呐。

在曲老教谕那里又耽搁的时间不短,眼下早已过了午时,周致和范进饿的前心贴后心,匆匆寻了一家酒馆用餐。

酒足饭饱,两人出了酒馆,雇佣了一辆马车回家。

距离县试还有八天,这八天里周致不再读书,只是每日做一篇小题八股,拿出更多的时间思考破题之法,回忆以前读过的书和作文。也算是临考之前的一次复习吧。

转眼就到了二月初九,明日就是县试了。

白岳村距庆都县城六七十里路,所以周致今日就要去到县城,才不会耽误明日的考试。

这一日周致早早起身,娘亲周何氏早已在灶间忙碌开了。

她是个乡下最为普通的妇女,却不知从何处听说参加考试要吃阁老饼才会高中。也不知她是从何处学来的手艺,一大早就为周致做了好大一篮阁老饼出来。

“小致快来,快先吃下一张饼!吃了这饼定会高中哩!”周何氏见到周致,急急的说道。

娘亲的心意周致自然欣然承受,急忙接了一张阁老饼,坐在矮桌前啃咬起来。

阁老饼放了不少荤油,还有丝丝咸味,很是好吃。

看周致吃的香甜,娘亲周何氏喜笑颜开,道,“小致,这饼吃的越多,考的越是好,小致定要多吃些。

呵呵,我家要出秀才喽!为娘可是盼着小致能一次考成呐!”

“娘亲放心,小致定会用心考试!”周致信心满满的说道。

老爹周铁随后进屋,自然对周致也是一番叮嘱和期盼。

带着爹娘的嘱托,周致收拾好行李和文房四宝,让齐彦武背了,两人从家里出来。

齐彦武经过这一段时间的将养,年前所受的伤早已痊愈,而且他的身体也比以前健壮了很多。此时他作为周致的书童,跟在周致身后,更是精神焕发,十分欣喜。

周致日后若能科举成功,那他也就会跟着水涨船高,他一直以能落户在周家这样一个温馨的家庭而自豪欣慰。

出了白岳村,在村口雇佣了一辆马车,两人就踏上去庆都县城应考的路。

第一六三章 人不和狗斗

天近中午,两人到了庆都县城,范进早已在城门口等着他们。

要想进入县试的考场,考生的担保人也必须要到场确认。前几日早就和范进约好本来说是一同来的,可范进却说他要早一天来县城,和几个相好的秀才叙旧,故而周致就和他相约今日在县城门口集合。

范进见到了周致,立即虎起那张老脸,道,“周致贤弟,你可真是沉得住气,此时才到。

哼!也亏得为兄早到了一日寻了一家客栈,真若是此时再随你去寻客栈,怕的是为兄要跟着你露宿街头,斯文扫地喽!”

周致对范进还是相当了解的,他断然不会延误时辰,可没想到竟这般守时,不由的又是对范进心生几分感激。

跟着范进在一家距离考场颇近的客栈住下。范进所言不虚,庆都县虽说是北方的一个荒僻小县,可今年参加县试的儒童很多,到了此时小小的庆都县城里的客栈几乎都人满为患了。

此时正是大明中兴时期,文贵武贱,很多人家早已开始重视读书。尤其是那些家庭稍稍困苦一些的人家,因为以往的县试乌烟瘴气,很多凭借的是走门子送礼才能中第,可真有点儿才学穷困人家自然送不起厚礼,故而他们会数次落榜。

可今年知县大人要纠正考试的不良风气,让他们重拾了信心和希望,索性就又重新来应考了。

三人早早睡下,一夜无话,翌日寅时末起身。吃了些从家里带来的阁老饼和白面馍馍,周致在前面走,范进紧随其后,齐彦武则提着一个不大的小盒子,里面装着笔墨砚台等一应物品走在最后,三人沿着庆都县城贯穿南北的大街直接朝北走,而后十字路口拐弯东行,直接去县学。

大明时期各地的县试考场并不规范,像是那些富庶的大县,尤其是江南文风鼎盛的地方都专门建有县试的考棚,应考的考生有三两千人之多。而像是庆都县这样的贫穷小县则直接用县衙大堂或是县学学堂作为考场。

今年庆都县参加县试的儒童将近五百人,县学学堂容纳不下,索性在就在县学的大院里临时搭建起了一个大棚,也作为考场。

大棚虽是临时搭建,但建造的却也密不透风,相当温暖。从这里也可体现出知县陈光耀对考生们还是比较关心的。

三人来在县学门外,此时在县学的大门口早已站了很多人。熙熙攘攘的,很是杂乱。

晨曦初露,离进入考场的时间还早,三人索性就寻了一处稍稍安静的角落静静等候。

周致这才抬眼朝县学大门口看去,只是几日功夫县学大门显然经过了简单修整,刷满了朱红漆,在火红的朝阳映照下褶褶发光,很有些壮观和大气。

周致知道,今日的县学大门是被称之为“龙门”的。从这龙门进去,通过了县试,那便也算是鲤鱼跳龙门了。自己能行吗?能顺利通过县试,中了案首吗?

周致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他相信一定能!

在县学门口外早已搭建起一个高台,知县陈光耀此时正在县丞杨童,主薄欧阳正,县学教谕曲任彬的陪同下端坐着。此时他表情严肃的正俯视着台下的众多儒童。

冤家路窄,杨金山不知何时突然出现在周致身前,他在周致眼前来回晃动着,显然是在引起周致的注意。

其实周致早已看到了他,不过并不理会他。这家伙显然居心不良,想在考试之前寻些周致的晦气,扰乱周致的心绪。

可眼见周致连看都不曾看他一眼,不由得暗自憋气,忽而瞥见周致身后正提着小盒子的齐彦武。

齐彦武既作为周致的书童,其实还担任着周致保镖的角色。齐彦武早已发现杨金山鬼鬼祟祟的像是寻事的模样,不过县太爷在不远处的台子上坐着,他显然又有些胆怯。齐彦武的一双虎目便紧紧盯着他,对他怒目而视。

“哎呦喂!一个乡下的野小子,乡巴佬还弄个书童来,不就是个儒童吗?这架子倒是不小,难道真以为自己是文曲星下凡,能过了县试吗?”杨金山实在憋不住了,便稍稍后退了几步,挑衅起来。

周致不说话,范进更是装作没看见,反正前几日早已教训了他,今日不是生事,教训他的时候,就需要强自忍住。

齐彦武却是骂道,“滚一边去,我家哥哥通过不能通过关你屁事!”

“哎呦,如何就不关本少爷的事了,本少爷就是看这小子带个书童,牛逼哄哄的心里不舒服。怎么的?你一个书童仆役也有资格说话吗?看本少爷不修理你!”

他说着话,朝身后站立的一个魁梧汉子使了个眼色,那魁梧汉子立时就上来朝齐彦武当胸一拳。

杨金山早已寻思今日要寻周致的晦气了,不过他可学的聪明了,特意带来一个恶奴帮凶。

齐彦武侧身闪过,却是利落的飞起一脚朝那恶奴踢了过去。恶奴猝不及防,根本就不曾想到一个十四五岁的孩童有这样利落的身手和力气,登时来了个仰八叉。

“小武,人不可和狗斗!不用理他!”周致这才冷声道,随后拉起齐彦武和范进,阔步朝台下走去,扎入了人群。

对于杨金山这样的小角色,周致根本就不曾放在心上,今日和他这样的疯狗一般见识,那才是着了他的道呐。

杨金山万万没想到今日自己虽然没挨了揍,但手下的奴仆却被周致一个不起眼的书童给揍了。不由的恶气陡升,却也不敢上前和周致殴斗,只能在周致身后痛声骂道,“狂妄!哼!有你周致小子不狂妄的时候!”

他这样骂咧咧的显然是要吸引更多人的注意,让周致的心情更加杂乱。不过就在他的话音刚落,就听台上的一名差役高声喊道,“诸位考生,县试点名开始!”

随后就高声念出一人的姓名。

念过之后,就有一名秀才当即出来说明人和名字同属一人,无误。

周致看罢,暗暗道,此时虽没有摄像技术,没有相片,但这样的办法也算是很聪明,很能防止假冒顶替了。因为那担保人是秀才,曲任彬就坐在台上,他对那秀才是认识的。秀才说了无误之后,还要再次签字画押。

被点过名确认身份无误的儒童便去门口领取考卷,然后进入门房搜检。

周致的名字显然靠前,很快就被点到,范进则站出来又一次担保,而后周致领了考卷,进入门房脱掉全身衣服搜检,非常严格。

周致自然不会夹带任何东西,从门房顺利出来后,看了一下考卷,上面是丁巳北号乙戌座。

此时还没有阿拉伯数字,考号是相当繁琐麻烦的。

进入县学堂寻到了座位,周致将笔墨砚台还有一些吃食放在桌上,开始闭目养神。

可就在刚刚闭上眼睛,却听一个熟悉的声音道,“周致贤弟,进来的好快,我俩座位离着不远哩!”

第一六四章 心理打压

说话的人是岳书震。

岳书震从来都是不苟言笑,一副很有心机的模样,可今日却突然笑呵呵的朝周致说话,周致急忙站起身,朝岳书震拱手道,“呵呵!原来是岳兄!”

按照白岳村的乡俗辈分,周致应该称呼岳书震为叔叔才可。

岳书震是岳家老太爷岳顺德的第四个儿子,今年才刚满二十岁。可岳顺德早已七十有余,论起来他比周致的老爹周铁要高上一辈。周致自然也就比岳书震小一辈了。

可因为都是舒吕村文会的成员,而且周致和岳书震年龄又相仿,岳书震和周致索性就兄弟相称了。

岳书震的座位的确离周致的不远,周致的右面一张木桌前面的就是岳书震的座位。

此时岳书震早已十分潇洒的将笔墨砚台等物放置在桌上,考生们全部进入考场还需等上一段时间,岳书震索性就凑了过来,仍然是呵呵笑道,“周致贤弟,为兄早已听说你这些时日读书作文很刻苦哩!其实这县试也没什么,只要是能破了题,文章写的够了字数,能稍稍看过眼去就能通过的。

为兄看过贤弟的文章,呵呵,为兄以为周致贤弟通过县试还是很有可能的。

周致贤弟若是能一次中第,那在我们白岳村定能引起不小的轰动呐!”

周致闻听岳书震说话,不禁越发感到奇怪。

这岳书震平时不爱说话,可今日显然有些反常,变得能说会道了。这还不算,在周致印象里,舒吕村的文会活动岳书震虽说参加的少,但自己的文章他却是见过几篇的。

而且当时岳书震可不是这样对自己评价的,他那时候是很敬佩自己所作出的文章,很有些恭维之词,说自己县试极有可能是中了案首的呀。可今日却是改了说辞,说自己很可能会过了县试,这显然前后矛盾啊!

反常,事出反常必有妖。

好在以前和岳书震接触的不多,周致和岳书震只是一般关系,周致又作为后世而来的穿越众,稍稍琢磨便明了了岳书震的心思。岳书震这明显是在对自己进行心理打压,他的目的是案首,而自己是他的竞争对手,他这时候是在挫伤自己的信心呐。

好险恶的用心,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岳书震是这样的人呀。

明白了岳书震的心思,周致心下也就怅然了。朝岳书震拱手道,“岳兄所言不差,周致小子这次就是来试试,考中考不中都是无关紧要的。毕竟这是一次练习的机会嘛。以后小子经历的考试多了,经验也就多了嘛!

岳兄可是了不起呐,放弃了童生重新参加县试,那是要中了案首出来的。岳兄这份胆气着实让小弟佩服啊!”

周致几句恭维之词过去,岳书震的脸色如常,不过周致却是见他好像不是在听自己说话,而是眼睛望着别处。

显然他是很有考前经验的,不想被任何无用的言辞扰乱了心绪。周致就倏而话峰一转,笑道,“不过岳兄可曾看到,今年县试的考生可是不少,有年迈的老者,更有七八岁的小童,如此多的人,想必这里面也定然会有才学不浅之人。

岳兄的文章固然了得,作为知心朋友,小弟还是提醒岳兄一句,可不能掉以轻心,若是稍有不慎,那案首被别人夺去,岳兄可是得不偿失呀!”

周致说话之时,脸色分外凝重,一副无比诚恳,完全是为岳书震担心之态,这让岳书震没有任何怀疑,岳书震的一颗心不禁一震。

说起来岳书震确实信心满满,这次是打定了主意要考一个案首出来的。不过他在内心深处,还的确有些担心,若是考不中案首,那未免会贻笑大方,再或者这次若是连个县试都不能通过,那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连个童生的功名都没有了。

当然了,他这种担心还是很小的,并不曾在他心里掀起多大的波澜。可此时周致却一副好心肠的说了出来,让他心中不免一惊,一种莫名的恐惧突然从心头掠过、

岳书震朝周致淡然一笑,道“周致贤弟说的不差,为兄定然小心应对。其实功名于我如浮云,并不重要的。”

他这句话显然说的是屁话了。功名于他如浮云,那他还从京师请来名师作甚?这么长时间的闭门苦读作甚?

岳书震的话音刚落,杨金山提着一个小盒子站在了岳书震的右侧,哈哈笑道,“哎哟!真是幸运呐!没想到我和岳叔的座位紧挨着!岳叔,一会儿考试的时候你可要多多关照啊!”

杨金山是县丞杨童的亲侄子,而岳书震是杨童的小舅子,他们两人自然十分相熟。

岳书震看到他,不由的眉头紧皱,暗暗叫苦。

真是倒霉,这座位怎么就和这小子紧挨着了?

岳书震十分清楚杨金山肚子里的那点儿文墨。依岳书震看来,这杨金山根本就写不出一篇完整的文章,他来参加县试,那是完全是瞎猫要碰死耗子,全看运气的。可自己却和他紧挨着,这一会儿考试起来,少不得这小子要麻烦自己,抄袭自己的文章了。

考试需要的是一个内心平静,有了杨金山这样的货色在一旁打扰,这可不是一件好事。

岳书震有心立刻去寻教谕或是考官央求调换座位,可就在这时候,考场中突然锣声一响,一名差役高声唱道,“诸生注意,开考时辰已到,请诸生坐好!”

他的话音未落,庆都县知县陈光耀从外面进来。他身后跟着的是十几名差役。

考场顿时无比安静,众人都齐齐抬头看着陈光耀。

陈光耀是县试的主考官,从出题到阅卷都是他一个人的事。此时陈光耀微微颔首,道“诸生先在考卷上填写好姓名和座位号。盏茶之后,公布考试题目。”

考生们便研磨,而后开始在考卷的左侧写上自己的姓名和座号等。

盏茶功夫过去,陈知县身后的十几名差役每人举着一块题牌开始在考场中慢步行走。

题牌上写着的就是今年县试的两道四书小题。

周致的眼力很好,离老远便看清楚了题目,嘴角不禁微微扬起,流露出丝丝笑意。

第一六五章 贼喊捉贼

题牌上的两道八股题目第一个是:“今天下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这是出自《中庸》里的一句话。

第二题是:“天下同道,则政不在大夫;天下有道,则庶人不议。”这是出自《论语》中的一句话。

显然这两个题目都非常简单。要知道,八股文的小题虽然都出自四书,但题目的字数和形式却没有一定的限制,故而题目的出法也就很多,范围也就很广。

题目可以是一章书,也可以是完整的一段内容,像是出这样的题目就属于简单的了。可若是只出几个字,譬如若是单出四个字“舍之则藏。”,这在分析起来要比一句话的题目要困难很多。

县试的这两道题目显然直接说出了问题的一个方面,破题自然就容易了很多。

可就是这样简单的两道小题,也有诸多考生当场懵逼,知县陈光耀刚刚去了外面的考棚,就有考生唉声叹息道,“完了,不能破题,看来还是要等着来年再考吧!”

“是呀,这是什么题目?以前怎么就从来没见过哩!”

也难怪了,考生中自然有不少四书五经都未能读完,更谈不上背诵了。他们参加县试,自然只是撞大运而来。

虽说叹息抱怨的声音不大,但也引起监考差役的警觉,十来名差役当即喝道,“肃静,若是再有喧哗者,拉出去吃板子!”

考场随后才安静下来。

既然进了考场,虽说不会答题,但却也要等到三个时辰之后放头牌时候才可离开。此时无事可做,干脆就趴在桌上,来个“春眠不觉晓”了。

周致对四书五经倒背如流,又背诵过很多的八股文章,县试的这两道小题都曾做过两遍。也看过别人写出的文章,尤其是年前车朗送给他的那三册时文集里面就有这两个小题文章。那都是南方有些名气之人所作的八股文,破题立意都很新颖。此时周致大可以照抄照搬。

但周致有自己的想法,他还是决定结合自己的一些想法做出这两篇文章。当然了,看过的那些文章中的妙句是可以借鉴的,这就更会丰润周致自己的文章。

先是微微眯起眼睛,开始破题,打草稿。

忽而瞥见不远处的岳书震早已在草稿纸上运笔如飞,看样子他也是曾经见过这两道题目,或是此时早已打好了腹稿。周致不禁暗暗叹道,岳书震果然有些才学,看来这些时日不见,他在那京城来的名师指点下精进了不少。

让周致惊奇的是岳书震右侧的杨金山此时也开始写文章了。周致早就从江彬口中得知杨金山胸无点墨,一篇文章都写不完整,他如何也才思这般敏捷了?

看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这考场中高手应该不少,高手在民间呐!

可是微微瞥了一会儿,周致就笑了。

原来那杨金山哪里是什么才思敏捷,这家伙是提前早已做好了小抄。在他的长衫内侧,俨然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不用问了,这家伙却是在抄袭呐。

不过不得不佩服杨金山的能力,显然他所抄的文章正好对题。看来刚才这家伙在搜检之时是蒙混过关了。

也难怪了,他的亲叔叔是县丞杨童,那负责搜检的衙役哪里会不看杨童的面子?虽说知县陈光耀决心很大,要治理考试舞弊之风,但总也会有漏网之鱼啊。

他只管去抄他的,不关自己的事,自己写出两篇上佳的文章来才是最为关键的。

一个时辰之后,周致将两篇文章的腹稿完成,并且做了多次修改,自认为完全没有疏漏,是自己最高水平了,这才张开眼睛,微微出了一口长气。

早晨起来的时候,吃的东西并不多,周致的食量又很大,此时就感觉饿了。打开木桌上的小包裹,取过一张阁老饼,慢慢啃咬着。一张阁老饼吃完,又是开始吃包子。

杨金山此时俨然写完了一篇文章,此时正在四处张望。不用问,另外一篇文章他没有备下小抄,他这时候便想抄袭别人的了。忽而回头看到周致正大口嚼东西,不禁朝周致撇撇嘴,投过来无比轻蔑鄙视的目光。

他的意思很明显,你周致就是一只蠢猪,这是在什么场合?你还吃东西。考试完了吃东西会把你饿死呀?哦!对了,这家伙八成是来滥竽充数的,他根本就不会答题,写不出文章来呐。

杨金山这样一想,不禁微微抬高了身体,朝周致的桌上看来。见桌上的考卷果然空空如也,杨金山不由的就更加得意了。

此时岳书震的两篇草稿均已完成,此时正在细心审视修改。杨金山忽而伸手,道,“岳叔你写的可是够快,将第二篇草稿给我吧,你再写一篇。”

岳书震刚才可谓文思泉涌,第二篇文章虽然写的自以为有些瑕疵,但也能看过眼去,相信经过精心修改之后,定会成为一篇好文章。这是他自己的心血,如何能送给杨金山?

况且他这次考试是冲着案首而来,更不能儿戏。岳书震不禁脸色一沉,轻声道,“不可,你自己去写!”

“岳叔如何这般小气呀,拿过来吧!”杨金山小声的磨叽一声,随后竟飞快就夺了那篇文章,放在了自己桌上,侧头还朝岳书震嘻嘻的笑。

岳书震气的七窍生烟,想从杨金山桌上抢回来,但杨金山早已用身体将那文章护住,岳书震不能得手。

“你在作甚?”一名差役怒冲冲的朝岳书震走过来。岳书震叫苦不迭,急忙将身体坐正。

那杨金山可是够缺德的,他坐直了身体,狠狠的瞥了一眼岳书震,朝那差役道,“这人想要抄我的,我辛辛苦苦写出的文章如何就让他抄了?哼!”

“看你贼眉鼠眼就不是啥正类!若是再动弹一下,就拉你出去打板子。”那差役显然认识杨金山,却不认的岳书震,对岳书震喝道。

岳书震老脸通红,却也无话可说,被杨金山这一招贼喊捉贼弄的心情糟糕透顶。

唉!只有再写一篇了。

好在他还记得刚才写出的文章,此时又伏案疾书起来。一旁的杨金山得意非凡,此时更是抄写的飞快,将岳书震的一篇文章原原本本的抄在考卷之上,换成了他的笔体。

小半个时辰,周致写出第一篇文章,而后开始写第二篇。

正在这时,突听考场外一阵喧哗,“吴公公请!这是县试的考场。”说话的人是知县陈光耀。

陈光耀的话音刚落,一个身材肥胖的太监,后面还跟着一个身材魁伟的黑脸小太监,在陈光耀和县丞杨童的陪同下进了考场。

第一六六章 从哪儿冒出个阉人来

小小的庆都县试考场竟会有太监出现,正在考试的诸生非常惊讶,都不禁抬头看过去。

而周致却是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此时他正在奋笔疾书第二篇文章,一切都不会影响到他。在他心里早就认定此时什么都不是重要的,将文章写好,字写的更加美观才是至关重要。

这也是在后世考试的时候积累出来的经验,在考场上就是要做到心无旁骛,心神守一,绝对不能受到外界各种因素的影响。

身材矮粗肥胖的中年太监笑呵呵的站在了考场前面,陈光耀突然朗声道,“诸生稍稍停一下,宫里掌事公公吴经吴公公路过我们庆都小县,体恤诸生考试辛苦,特意来看望诸生。”

听到知县老师说话,周致心头猛然一惊,吴经?好熟悉的名字?这个莫非就是在后来正德皇帝下扬州之时,那个横征暴敛,四处为正德寻找美人,弄得扬州城出现了到处有女子争抢男人做丈夫,那千载难出一次盛况的吴经吗?这家伙可是不是个啥好东西哩!他如何就到这里来了?

这才抬头朝前面看过去,但见吴经一张白脸,就像是用牛奶洗过的一样,鲜嫩的很。一对小眼睛此时正微微眯着看着诸位考生。

更引起周致注意的是吴经身后,那个身材魁伟年约二十岁的小太监,此时小太监正低眉垂目站在吴经身侧,一副谨小慎微之态。只是在那小太监身上微微扫了一眼,周致的一颗心就激动不已,几乎要站起扑上前去了。

万万想不到他正是自己的虎蛋儿哥。

张虎蛋儿自己给自己来了那么一刀,而后改名张永后去了京城,还真是混出了名堂。

周致清楚,按照历史的发展,虽然现在的张永还是吴经的一个长随,丝毫也不起眼,但年月不会太久,张永便会扶摇直上,在这大明有了他的一脚之地,位高权重。

可能感受到了周致亲切焦急的目光,张永忽而抬头朝周致看了过来。

张永认出周致后,眼神是那般欣喜,他兴奋的朝周致轻轻点头。若不是张永此时顾忌吴经,估计张永会立即跑过来,拥抱住周致,一诉衷肠,诉说他一年多的坎坷经历。

吴经尖声尖气的说道,“诸位,可是要好好作文呐!皇上体恤考生们的辛苦,对你们是分外关心呐!咱家这次虽不能代表了皇上,但咱家也是和皇上一个念想,就是盼你们能刻苦读书,在这大明盛世好好考试,日后为皇上分忧,报效国家!”

这家伙本来没读过什么书,但还是文绉绉的说了几句不太连贯的话,说的倒慷慨激昂,很有点儿气派。

吴经此时在宫里其实还没什么地位,只是一个掌事太监。掌事太监才是个正八品的官职,俨然比陈光耀这个知县还要低上一个品级。但也不能小看了他,他是宫里的人不说,最重要的是他现在跟着大太监李广。

弘治皇帝虽说是比较清明的皇帝,在位之时有“弘治中兴”之说,可难免也会有几个奸臣啥的。

弘治初期,弘治皇帝大刀阔斧收拾了什么仙派、后派、春派、混派等等大门派,纸糊三阁老,泥塑六尚书等纷纷垮台,太监的地位就非常低了。可到了后期,弘治皇帝却也信奉起了符箓法术之类的东西。

太监李广便是凭借能做符箓法术和祈祷祭祀等蛊惑了弘治皇帝,被授为传奉官。太监李广可谓盛极一时,风光无限。

朝中大臣虽屡有进谏,但此时的李广正在顶峰,却是无人能动了他。所以跟着李广的那些太监也就吃了香。这吴经是李广跟前的红人,自然混的不差。

他这次出宫是奉了李广的命令去真定府办事,可在回京的路上,吴经突然心血来潮,要视察一下民情,尤其是听说保定府各地正在县试,吴经便来了这庆都县看看考场。

这家伙其实不通文墨,但却自尊心极强,尤其是怕别人说他没有才学。所以在讲话完毕之后,便事逼似的在考场巡视一番。

张永作为他的跟班小太监,自然寸步不离的跟在后面。陈光耀虽然心下十分不悦,但也要强自挤出笑颜跟着,那县丞杨童更是一脸谄媚的亦步亦趋跟在最后。

吴经虽身体肥胖,但走路却既轻又慢,煞有介事的看看这个考生的作文,又是看看那个,时不时的还轻轻点头或是摇头,不知他是如何判断考生作文的。

转着转着就转到了杨金山身旁,此时杨金山已把两篇文章全部抄完,正低头胡乱看着自己的两篇文章。

吴经站在他身侧,看了一会儿,突然尖声尖气的笑道,“呵呵!这人可是不差呀,早早的就做完了,而且这文章做的很是不差呐!行!庆都县也是人才济济之地嘛!”

陈光耀朝杨金山前面的桌上看过去,见桌上放着两篇文章,那字写的那叫一个难看,歪歪扭扭,勉强能认出来就俨然不错了。

看到这样的字,陈光耀哪里还有心情去看文章内容?可既然吴经说好,他还不好说什么,只有稍稍点头,胡乱应付道,“恩,的确不差!”

陈光耀身后的杨童却是美美的笑道,“吴公公好眼力,这人文章写的不差,他在我们整个庆都县算是才子了,才学很不一般呐!”

附和了一通,而后又说道,“不瞒公公说,他是小人的侄子,小人平日可是没少教导了他。”

吴经本来没拿杨童当什么事,甚至连正眼看都没看过杨童。

是呀,一个穷苦小县的县丞如何能入了他的法眼?

可此时听杨童这样说,不禁朝杨童看过来,恰巧看到的是杨童那一张分外谄媚的脸,吴经心下得到了莫名的满足。

“呵呵!杨县丞的侄子自然不会差,好!很好!”吴经道。

而后又朝杨金山身边的岳书震看过去,见岳书震正笔直的坐着,甚是仔细的写着,也不禁点头道,“还有他也不差,也快做完了,才思敏捷啊!不过咱家感觉总是比杨县丞的侄子要差一些!”

吴经这样说,别人倒是没什么,岳书震却是气的差点儿吐血。这都是哪跟哪呀,从哪里冒出个阉人来,他懂个屁呀?

心下这样骂,嘴上却是什么也不敢说,甚至不敢朝吴经看一眼。

吴经又走动了几步,就来在了周致身边,周致正在细心书写,吴经稍稍看了看,就转过头去,不料张永却轻声道,“公公,这人做的好像也不差啊!”

第一六七章 难熬的两日

张永在吴经跟前始终谨小慎微,小心伺候,因为头脑灵光,手脚又勤快,很有眼力,他很得吴经的喜欢。吴经听他夸赞周致,就朝周致看过来。

见周致已经写好了第一篇文章,此时正在认真写第二篇,虽然写的还不是很多,但看周致一刻也不停,显然是早已打好了腹稿。

吴经也就呵呵笑道,“小永子说的不差,这人虽说比不得杨县丞的侄儿才思敏捷,但也差不太多。呵呵!好好做,定会有一个光明前程呐!”

周致心里明白,张永哥之所以要夸赞自己,完全是想让自己引起吴经的注意。可能吴经的话就能影响到这次县试的结果。

可是,吴经这个太监俨然狗屁不通啊,他完全是以作文的快慢来裁定优劣的。再说了,知县老师陈光耀就会听吴经的?

在周致想来,知县陈光耀定会有自己的判断,不会因为吴经说行就行的。

不过,张永哥的好心自己还是要心领了。

这样想着,周致索性停下笔,朝吴经和张永笑笑,吴经呵呵笑着早已朝前走去,张永却是停在了周致身边,用力捏了捏周致的肩头。此时不是说话的地方,但张永这一捏,就全部表达了他此时的心理。张永没有忘记自己这个兄弟不说,还时刻在惦记着自己。

他这是在给周致力量,盼望周致能一考中第。同时他又何尝不是在给他自己力量啊?前途是光明的,只不过还需要时日慢慢积累力量才行。

吴经慢腾腾的巡视完了考场,在陈光耀和杨童的陪同下出去。

刚刚走出考场门,县丞杨童就谄媚的笑道,“吴公公这次出宫来了我庆都县,可是要多多住上几日歇息歇息。正好也可以让小人表示表示对您的孝心呐!”

“咱家只是路过,就不歇着了,呵呵,这就走了!”吴经笑道。话是这么说,一双小眼睛却是盯在了杨童身上。

刚才杨童说的话他听的真切,杨童说是要孝敬他。呵呵!这孝敬嘛,自然是要给杨童机会。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对一些地方官员的孝敬,吴经从来都是来者不拒。毕竟吴经在宫里能混下去,处处都需要银子。况且在吴经看来,地方官员能孝敬他,那是他们看的起自己,给自己面子。

呵呵!这年月,你给别人面子,别人就会给自己面子,大家都有了面子,才能更好的混下不是?

杨童和吴经只是这样简单的对话,就让杨童摸清楚了吴经的脾性。杨童家在县城开着特大的丝棉行,是庆都县最大的富户,最不缺的就是银子。能巴结上宫里的太监,那无疑是寻到了一个巨大靠山,这样的机会杨童岂能放过。

吴经在庆都县稍作停留,过了午时就带着杨童送给他的六千两银子回京了。

而此时的县试也刚好了过了两个时辰,考场开始放头牌。

做完考卷的诸生,还有那些根本就一个字也写不来的考生都交卷离场。

杨金山、岳书震和周致交了考卷。杨金山志得意满,那一张脸喜悦的就像是盛开的菊花一样,恰巧瞥见岳书震走在他身边,不阴不阳的说道,“岳叔这次县试做的不差啊,只是比小侄稍稍差了一些,呵呵!等着吧,小侄这次县试是必过的。

对了,岳叔可曾注意到那个周致,呵呵!那小子还什么才思敏捷,很得曲老教谕的喜欢,狗屁!还比不过岳叔呐!

嘿嘿!小侄的要求很简单,就是盼望能过了县试,岳叔啊,您可就不一样了,您是要高中案首的。小侄盼着两日之后张榜,您就是案首呐!”

岳书震早已对杨金山腻烦透顶,恶心不已,几乎连正眼看没看杨金山,便兀自走开。

他此时心情烦躁,这次能中案首吗?他心里惴惴不安。

周致气定神闲的出了考场,齐彦武和范进在外面正翘首张望。见到了周致,两人就急急的过来,范进从周致那一张平静的脸上早已洞穿了一切,笑道,“呵呵!周致贤弟,走!回客栈,等上两日就会张榜!周致贤弟这次必中案首!”

周致淡然一笑,并未说话。

在周致想来,县试的两篇文章他都尽了全力,自己眼下作文的水平就是这样了。行与不行,此时说什么也是无用。

很想中了案首,可是别人的考卷做的如何?所谓高手在民间,兴许在这几百考生中真有比自己厉害的人物。唉!若真是那样的话,只能说自己时运不济哩。

三人回到客栈,点上了一桌酒席,说说笑笑的吃喝起来。

虽说在后世经历了很多次考试,周致的心理已非常成熟,但这两日却也不能做到心如止水。等待揭榜的日子是难熬的,这两日周致的心情就仿佛是回到了后世在等待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日子,他心里也不时的忐忑起来。

越是揭榜的日子临近,周致的心情越是紧张。

范进好像比他还要焦急,在客栈几乎是如坐针毡。他时不时的就要跑出去客栈,去县衙门口看一看,希望能尽快得出县试结果的消息。

好在两日的时间很快过去,这一日过了午时就会放榜。

现在时辰还早,周致、范进、齐彦武三人早早的吃了午饭,刚要去县衙门口等待。吕行川、车朗、魏好古等人却是从外面进来。

他们自然也是对周致县试的结果非常关心,干脆就在放榜之前赶到了县城。

“几位贤弟在家也是坐不住了吗?这有何可担心的?为兄早已让周致贤弟将他的文章写出来看过了,为兄看来周致贤弟这次的两篇文章写的无懈可击,真可谓妙笔生花。

老夫这么多年来,看过的县试文章,就没有能好过周致贤弟所作的这两篇的。依老夫看来,周致贤弟这两篇文章就是参加府试、道试都有高中案首的可能,就不用说是小小的县试了。

这次县试案首非周致莫属!”范进见到了他们便故作镇定的笑道。

“范兄可不能如此说,等会儿放榜,那案首若不是小弟,还不是要小弟羞死呀!”周致笑道。

“呵呵!都不要争执了,马上就要放榜了,我等先去县衙门前等待吧!”车朗道。

第一六八章 案首

庆都县衙门口此时早已围满了人,就是连那些在考场上考卷都没做完,甚至只是写上了姓名和座位号的考生也都怀着一丝侥幸而来。

周致等人站在外围仍然说笑着,岳书震不知何时出现在众人身边。车朗等人虽心里着实不喜岳书震,但表面上却是虚情假意的客套着,“书震兄弟放弃童生的功名也参加了县试,想来这次是定要中个案首的喽!”

“呵呵!几位仁兄说笑了,书震参加县试只不过是想多几次考试的经历,至于案首嘛,书震倒是从来没想过。”岳书震说道。

他虽然谈笑风生,看似不以为意的这样说,但谁都能看出来,此时的岳书震和平时的表情很不一样,甚至有些皮笑肉不笑,脸色呈苍黄之色,显然心情紧张到了极点。

范进岂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他拱手道,“书震兄弟这是说的哪里话?老夫早已算过了,这次县试案首非书震兄弟莫属,一会儿就等着瞧好吧!”

在岳书震听来,范进此时这样说无疑是在讥笑他。这让岳书震的那颗心就更加狂躁,暗暗道,你个老范进,等着吧,一会儿我岳书震真就弄个案首出来看你还怎么说?

而后不由的暗暗祈祷,老天开眼,保佑我岳书震定然胜出,今日之后,我岳书震定会每日焚香跪拜您呐!

在他们的不远处,是一顶无篷软轿,轿子上赫然斜躺着岳书震的老爹,岳家老太爷岳顺德。

从白岳村到庆都县城,这么远的路,他竟然亲自来看榜了。这一路下来,不知那几个轿夫累的还能不能活了。

“书震兄弟,一会儿张榜之后,你可是一定要好好请我们众人吃酒呐!书震兄弟,不若你现在就将那酒楼定下来,我等正好可前去等着哩!”范进继续笑着说道。

范进越是这样说,越是让岳书震心里没底,紧张的要死。他何尝不明白范进的心思,范进这明显是在故意抬高自己,要知道抬的高才会摔得响,范进这哪里是什么好心?他是诚心一会儿要摔死自己哩。

范进若真是盼望自己能中了案首,那如何会站在周致身边,他是希望周致能考中案首呐。

哼!周致,我岳书震就不信了,你一个从来没受过名师指教的乡下小子写出的文章能好过我岳书震。

他心里这样想,脸上却是极力的控制不表现出来,他甚至随后说了几句恭维周致高中的话才离开。

岳书震刚刚离开,但见县衙的大门徐徐打开,数十名差役分左右而出。随后就是县学的训导邱才捧了一张硕大的红纸正要出来。在那红纸上面写着的就是今年通过县试的考生。

人群立时像是潮水一般向衙门口涌过去。衙差们当即挡住了众人,喊道,“休要呱噪,邱训导马上就要贴榜,诸生好生观看即可!”

有数十名差役拦着,邱才脸色凝重的才出了县衙大门,选了一处空旷的地方,将榜单在墙上贴了上去。

众人随即你拥我挤的上前观看。

其实榜单很容易看清楚,县试的榜单不像是现代张榜那样,需要一行一行的细细查看。县试的榜单是按照圆形写就的,在圆心部分写出的座位号和姓名便是这次县试的案首,外围的则是第二名、第三名……。

庆都县是小县,这次县试只录取前四十名,所以最外围的就是第四十名了。

杨金山早已挤到了众人的最前面的,他很快便寻到了自己的姓名,第三十八名。一时欣喜若狂,高声叫道,“中了,本少爷高中三十八名呐!”

他的要求很简单,只要是能通过县试就心满意足,就可以回家向他爹杨青和叔叔杨童好好的邀功。

随着他的声音之后,就又是几个声音,“我也中了,二十五名,不容易啊!”

“我四十名!”

都是欣喜的声音,不绝于耳。

随后便是大多数人的唉声叹气,懊恼摇头。“唉!又没中!”

这些哀叹的声音之所以发出来的晚一些,是因为他们将榜单看完后,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要再看上第二遍,第三遍,直到确实看清楚上面没有自己的姓名了,才发声出来。

岳书震和岳家老太爷岳顺德此时仍然站在外围,岳书震并不是不想挤过去观看,他实在是心情紧张,实在鼓不起勇气去观看。

不过此时的杨金山看完了榜单,急急的挤了出来,一眼便看到了岳书震,旋即满脸带笑的过来,道,“岳叔还不去看榜吗?其实你也不用看了,这次您……”

这家伙显然兴奋过度,话说到了关键地方却陡然停住,看着岳书震那张因紧张而苍白的脸,过了好一会儿在岳书震的催促下才说道,“岳叔您也高中了!”

中榜早在岳书震的意料之中,若是放弃了童生功名连县试都不能通过了,那他岳书震也就不用在这个世界上活了。

“你小子快说,岳书震是第几名?”岳家老太爷早已沉不住气,此时终于爆发了,怒道。

杨金山虽从来没见过岳顺德,但看岳顺德年岁很高,估计定然是岳书震的长辈了。是岳书震的长辈,那自然是他叔叔杨童的长辈。

杨童对岳婵那狐媚子小妖精十分宠爱。也难怪了,岳婵那小娘们长的的确好看,就是连杨金山对她都垂涎不已。所以,杨金山可不想得罪了他叔叔的长辈,而遭到叔叔杨童的训斥。

杨金山这才正色道,“岳叔高中第二名!”

只是这简单的几个字,岳书震听了当即头晕目眩,差点儿摔倒在地。

第二名?我不是案首啊!

岳顺德也是吃惊非小,脸色在瞬间阴沉如水,一双本来很晶亮的老眼变得黯淡无神。

榜单已经出来,这时等于是尘埃落定。周致心下虽也很紧张,但倒也能极力控制住让心情平静。范进车朗等本来是想快快前去看榜的,但看榜的人实在太多,估计就是挤过去了也不会看的真切。所以几个人就仍然站在那里不动,等着人稍稍少些了再去细看。

杨金山和岳书震的对话他们听的很清楚,听到岳书震竟然是第二名,范进旋即咧嘴道,“呵呵!不用看了,这案首定然是周致贤弟无疑!”

他虽然年岁大了些,但声音却是非常洪亮。杨金山俨然听的清楚,朝这边望了一眼,撇嘴不屑道“哼!周致小子考个案首有什么了不起的?本少爷可不怕他!等着吧,周致小子考了案首,本少爷也照样要寻他报那日之辱!”

他这话无疑是说明周致就是县试的案首了。

第一六九章 这里面有猫腻?

“周致贤弟,为兄恭贺你高中案首!”范进首先欣喜的说道。而后是吕行川、车朗、魏好古等人齐齐兴奋的朝周致祝贺,他们是从心里往外为周致高兴。

感受着大家真挚诚恳的祝贺,周致的一颗心很快踏实下来,总算是如愿以偿,目的达到了。不过周致清楚,这是茫茫科举之路刚刚起步,日后不久还会有府试和道试,考中了秀才之后还会有淘汰率更加残酷的乡试,以及后来的会试,甚至是殿试,一次会比一次艰难。

前路漫漫,荆棘丛生,唯有继续不懈努力,披荆斩棘才会有成就。

这次县试自己中了案首,无疑说明知县老师陈光耀秉公阅卷,他并没有避嫌。由此可见,知县老师有一身正气,并没有被考试之前的流言蜚语吓到。

这样想来,周致不禁对知县老师生出由衷的敬意。

范进还是个细心之人,虽听杨金山说了周致是案首,但他还是去榜单前认真看过,确定周致是案首,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周致一脸笑容的朝众人拱手道,“周致今日能在县试中了案首,还是多亏了诸位兄长的悉心指教,没有兄长们毫不藏私的点拨,没有我们组建的那个文会,小弟是断难考中案首的。”

周致虽是自谦之词,但听在众人耳里却是十分受用。周致虽中了案首,却一点儿也不狂傲,单单是这样的心胸就让人敬佩。他们同时暗暗想到,这周致日后定会有一番大作为,和这样的人结交,成为知心朋友,那也是人生的一大幸事呀。

周致随后道,“今日晚间就由小弟做东,让范兄在庆都县城寻一家上好的酒楼,我等兄弟来了不醉不休!”

“对,不醉不休!”邱浩岚第一个响应道。

邱浩岚虽平时并不喜欢饮酒,但今日实在为周致的事情太过高兴,此时也情不能以的有了开怀畅饮的念想。

邱浩岚的话音刚落,但听到在围着看榜单的人群中突然一个愤怒的声音说道,“诸位可能还不知道这个周致是谁吧?”

县试的案首自然是关注的对象,旋即就有人回应道,“是呀,以前从来没听说过此人,难道这位兄台知道他?”

那人脑袋一扬,没好气的说道,“当然知道了,周致是白岳村的一个乡下小子,根本就不曾读过多少书,据我所知,他是去年才开始读书的。”

“一个乡下小子,只读了一年书就能考个案首出来,真是太厉害了!我等苦读十载却还是名落孙山呐!”

那人好像等的就是众人这句话,旋即骂道,“厉害个屁!你们还不知道吧,他是知县老爷的学生,若你是知县的学生,你也定能中个案首出来。哼!”

众人开始还没有明白他话里的意思,稍稍沉默了一会儿,旋即就有人反应过来,说道,“这位兄台的意思是知县老爷提前透露了考题给周致?这位兄台啊,这样的话可不能乱说。”

“乱说?这不是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吗?知县老爷不提前露题给他,他如何能中了案首。哼!说起来知县老爷这次是整饬考风,可整的都是那些没有权势,没有钱财之人。

这个世道,这个知县,唉!真是让人伤心透顶呐!”那人大声的感叹痛骂了一阵,眼见众人的火气被他**起来了,他却是悄悄缩起脖子,慢慢退出人群,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人叫李东,是庆都县城的一个泼皮混混,根本就不曾读过书,更说不上参加这次县试,他之所以前来,完全是因为受了县丞杨童的指使。

杨童早已答应他,只若是他将这些话当着众考生的面放出来,就给他十两银子的赏钱。

此时这李东就兴奋的急急去县丞府上领赏钱了。

县丞杨童上一次在白岳村被知县陈光耀狠狠的摆了一道,一直怀恨在心。况且他本就对陈光耀阳奉阴违,意欲除之而后快,早就寻思在县试上对陈光耀下手,他焉能放过这么一次让陈光耀丢失颜面,甚至丢官罢职的绝好机会。

围观榜单的诸生之中自然有胆子大的,一时怒不可遏,痛声骂道,“好一个知县,狗官!竟然如此包庇他的学生,这还有天理吗?”

“没有天理了,这世道简直就让人无法活下去了。十年寒窗啊,到头来还是没中,若是凭真才实学还好说,却是这般枉法,走!我们去找知县说理去!看看这狗官怎么说?”

庆都县县试一直都是比较黑暗的,以前有很多都是凭着走后门,寻路子才可过关。考生们心下早已气恼,一直愤愤不平。但终归还是没有人站出来挑头,只是在背地里发发牢骚,骂上一阵而已。

可今年却不同了,本来以为知县会整肃考试,不成想还是这样一个结果,甚至这种走后门凭关系的风气比之前还厉害。知县既然不想彻底纠正考风,那提前放出要严肃考试的臭屁作甚?

这种表面上立牌坊,其实暗地里当婊子的人最为可气。

长期以来压在考生们心中的憋气和愤怒此时终于爆发,一时间众人熙熙攘攘,叫嚣的堵住了县衙门口,高声喊叫着,“知县大人,你要给我们一个说法,哼!什么狗屁知县!”

贴榜之时出来的数十名衙差此时早已回到县衙里面,外面没有衙差,这更是让这些考生恣意妄为,辱骂羞辱知县陈光耀的话不绝于耳。

周致等人谈笑着还没走出几步远,就听到诸考生们怒气冲天的骂声,而后围堵了县衙门口。

周致听得清楚是自己这个案首遭到了质疑,一时就停下脚步。范进等人也随之停下,众人稍稍犹豫了一下,就随着周致朝县衙门口走了过去。

岳书震本来和他老爹岳顺德也是想离开的,可看到考生们闹事,知道是他们对案首不服,岳书震不禁心下暗喜,若真是将周致这个案首闹腾下去,呵呵!那案首还不是我岳书震的。

其实在他心里又何尝不是和众人的想法一样,周致一个读书只一年的小子就能考中了案首,虽说周致聪颖,但怎么说他也不会有这么大的本事吧?这里面说不好就有猫腻。

这样想着,岳书震也就快速凑到了县衙门口。

周致等人站在最外围,此时更加明白了原因,周致的眉头不禁微微皱起,暗道,这显然是别有用心之人在故意挑唆,寻衅闹事。身正不怕影子斜,我倒是要看看他们到底能把我周致怎么样,能把知县老师陈光耀怎么样了?

第一七零章 府尊来了

围堵县衙的诸生正在不停的叫嚣之际,江彬阴沉着一张脸,身后跟着数十名差役从县衙内大步而出,旋即站在了众人跟前。

众人看到身材魁伟的江彬那一张阴的有些可怖的脸,有那胆子稍小的一些考生就缩起脖子,不敢再说话。但还是有些胆子大的,气愤的实在难以忍受之人在叫嚷,“你出来作甚?让知县出来给我们说清楚,还大家一个公道。难道在这大明就没有公道可言了,切!”

江彬的一双虎目冷冷的在众人身上一一扫视而过,才开口喝道,“尔等休要喧哗,这是县衙重地。

知县大人说了,这次县试秉公阅卷,甚是公平,既然尔等心存疑惑,知县大人一会儿就向大家说个明白!尔等现在可去县学集合!”

江彬的话音刚落,他身后的差役们一个个都面色凝重的“唰啦”一下,将腰刀抽出来半截,现场气氛为之严肃起来。

是呀,县衙重地,岂容如此多的人喧哗叫嚣?此时每个差役几乎都有一种责任感,县衙是不容人践踏和亵渎的。

“走!大家就去县学等着,今日知县不给我们一个合理说法,我们是断然不会离开的。”不知是谁高声喊叫了一声,在这一声叫喊之后,诸生潮水般朝县学的方向涌去。

周致等人虽站在最外围,但仍然感觉到江彬等差役们散发出来的冷冽之气,不禁都是暗暗感觉到这次知县大人可能是动了真怒。而且周致还清楚的看到江彬朝他微微点了一下头,意思很明显,江彬一会儿是要有话要和周致说。

所以周致就静静的站在当地,等着众人渐渐散去之后,江彬果然大步走了过来。此时江彬的那张阴沉如水的黑脸换上了一副笑颜,朝周致拱手道,“祝贺周致兄弟高中案首!”

“侥幸,侥幸!”周致也微笑着谦逊道。

江彬随后道,“周案首,今日之事知县大人早有预料,考生们不服,一会儿还需周案首配合一二!”

周致虽心下不明其中之意,但还是急忙拱手道,“周致知晓了!”

身正不怕影子斜,自己考中了案首,那就是要众人心服口服的。只是不知知县老师是想到了何种办法破了此局。

不过周致却是相信,既然江彬说知县老师早有预料,那无疑是他已经想好了应对之法。

也难怪了,身为一县的知县,陈光耀的心思可不是那么简单的。县试可能会有别有用心之人寻衅滋事他定然会料到。既然不怕别人的非议,秉公阅卷,定周致为案首,那自然早已想好了后招。

周致拜别江彬,和范进车朗吕行川等人也朝县学行去。

从县衙门前行不出多远,便是县学。几人到了县学,县学大院之内早已人满为患。

好在县学院里搭建的临时考棚还没有拆除,只是将那些桌椅搬走了,此时倒是空旷,周致等人便寻了一处角落站定。

范进此时很是不悦,骂道,“这都是些什么考生,他们是没见到周致贤弟的才学,哼!周致贤弟考中案首,那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真是无理取闹!”

“范兄说的不差,不过这考生们闹事,显然是别有用心之人要寻知县的麻烦或是周致贤弟的麻烦。”魏好古随后皱眉道。

“那别有用心之人自以为这是一招妙棋,不过,呵呵!在我看来,这等小伎俩简直臭不可闻。这从表面看是对周致贤弟不利,实则呐,在我看来,这反而要成全了周致贤弟呐!

周致贤弟才学了得,却所知之人甚少,虽中了案首,但还是有很多人并没有见过周致贤弟之面,不知周致贤弟的厉害。这次周致贤弟怕是要真正名扬庆都县了!”车朗微微沉思后说道。

显然车朗是猜想到了知县陈光耀的应对之法。

其实江彬让诸考生和周致来这县学,周致就恍惚明白了知县老师的用意。知县老师能有什么办法?无非就是要当着众人的面证实周致的才学,让周致用自己的本领去震慑他们了。

这样一想,周致心下就更加坦然。虽说一会儿可能会有一场当众展示才学的机会,但周致却是丝毫没有怯懦之心。毕竟读了那么多的书,作了那么多的文章,而且还是后世而来的穿越众,心理也非常成熟。

岳书震俨然也在这些考生之中,不过他并不像是那些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考生们一样叫嚣不止。他安静的站在人群里,冷冷的观察着事情的发展。

他也料到知县大人可能一会儿会有办法为周致撑腰。但是在他想来,既然众考生不服,他自己就还有机会。只要是想办法将周致的案首弄下去,那他这个县试的第二名便是案首了。

一想到这些,岳书震的心情甚至有些激动。

正在乱哄哄的诸生们骂声不绝的时候,江彬面容冷峻的率领着一众衙差进了考棚。他们先是在考棚内疏通出一条道路,而后衙差们分左右站在诸生的前面,个个都是神情肃穆,看样子还有些紧张。

考棚中顿时安静下来,大家几乎都屏住呼吸朝考棚口看过去。

从考棚之外大步流星走进一个中年男子,男子五官端正,面目白皙,身穿红色官服。虽然模样有些文气,但众人都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一股让人不敢直视的威严。

在这中年男子旁边,但脚步却要比中年男子稍稍慢些的是知县陈光耀。

此时陈光耀面色如常,看样子好像他对这次县试众考生闹事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在陈光耀身后,是一脸阴郁的县丞杨童,此外还有曲老教谕,训导邱才等人。

早已有差役在考棚的最北面放了一张长条木桌,两把木椅。

陈光耀微笑着请那中年男子坐下,这才目光一凛,朝众人说道,“今日府尊大人巡视我们庆都县试,大家有何不满可向府尊大人禀明。”

陈光耀说完随即坐在府尊的下首,至于县丞杨童、曲教谕等人则没有座位,而是在下面垂手而立。

第一七一章 天壤之别

周致和范进车朗等人接触久了,早已不是当初对天下事一无所知的毛头小子,而是对现在的时局,尤其是保定府内的一些官员有了一个了解。

周致清楚,知县老师口中的府尊大人自然是保定知府彭泽了。作为一个穿越众,周致在后世自然听说过彭泽其人。这彭泽在大明历史上也算的上一号人物,很有些知名度。别看彭泽白面文气,但周致知道他最主要的成就却是在军事方面,以威猛而著称。

彭泽是陕西临洮府兰州人,弘治三年的进士。开始时候授工部主事,此后历任刑部郎中,弘治八年六月任保定知府。

别看陈光耀嘴上说是知府大人来庆都县巡视县试,其实谁都清楚,堂堂的知府大人,正四品的大员会吃饱了撑的没事干,跑到庆都县这样的荒僻小县来巡视考试?这显然是知县陈光耀费了心机请来的。由此可见,陈光耀和知府彭泽的关系非同一般。

彭泽扫视一下在场的众考生,沉声说道,“本府前来就是要为你们这些考生做主,你们有何不平尽管大胆说出,本府就是要还诸考生一个公道。”

彭泽的话音刚落,当即就有一个身着长衫,但长衫却分外肮脏,布满泥渍的儒童说道,“小民名叫李希远,小民读书十载有余,已历经了三次县试,都是未中。

小民平日读书甚是刻苦,自忖这次县试文章写的不差,小民就是不解了,为何还是未中?知县大人口口声声说要整饬县试风纪,可小民却是听说了知县大人的学生周致高中案首。

那周致读书的年月久,能写出好文章也就罢了。可小民却听闻周致是一乡下小子,只是读书一年。

府尊大人,小民请问,在这大明天下,读书科举哪一个不是需要寒窗苦读十几载,可是周致却读了一年就高中案首,如何会让人相信?小民不服!”

“是呀,我们不服,他如何能考中了案首,难不成就因为他是知县大人的学生吗?”在李希远的第一个挑头下,考生们顿时乱哄哄说道。

民怕官,这是亘古不变之理。这些考生自然惧怕知府大人,可人多胆子就壮了,况且又是刚才听彭泽说要为他们做主,此时自然把满腔的愤怒发泄出来。

年长日久的读书,到最后却是徒劳无功,哪一个肚子里不是憋着好大的一股怨气啊。

知府彭泽轻轻点头,道,“如此说来是你们怀疑陈知县从中徇私了?”

没有人吭声。

这就等于是默认。

彭泽转头朝陈光耀问道,“陈知县,本府且问你,这次县试你可曾徇私?”

陈光耀慌忙站起,甚是恭敬的朝彭泽说道,“回府尊大人,下官一直秉公职守,作为知县一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此次县试下官更是不敢有半点儿疏忽,公平公正。”

“好!那不妨就拿出李希远和周致的考卷让本府一观。”彭泽说话的时候,脸色在陡然间阴沉下来,让人看了他好像对知县陈光耀很是不满。

陈光耀可能早已准备,朝训导邱才吩咐下去,功夫不大,邱才就在两名书办的帮助下,将县试的考卷全部搬来,从中找出李希远和周致两人的考卷,递到了彭泽手上。

彭泽先是见到两份考卷上都是用朱笔圈圈点点出了很多地方,就微微点头。暗暗想道,陈光耀阅卷果然用心,这保定府各县知县若是都和陈光耀这般细心秉公阅卷,想来不出几年,我保定府的考试风气就会扭转,教诲出更多的人才啊。

盏茶功夫过去,彭泽将周致和李希远的考卷看完,抬头朝李希远看过去,面色甚是平和,道,“李希远,你且近前来看看这案首的文章和你所作有无差别?”

李希远不敢怠慢,慌忙从彭泽手里接过了周致的考卷。

清晰俊秀的小楷首先映入眼帘,单单是看到这灵动的字迹,李希远就很很的吃了一惊。而后便是细心的逐字逐句观看文章。

越是看,李希远越是精神旺盛,甚至到了最后双目竟隐隐放出异样光彩。

他读书十载,虽自己写不出好文章,但文章的优劣他还是能分清楚的。

周致的两篇文章破题立意新颖,用语得当不说,单单是文章的布局结构的严谨和章句的细密就让李希远望尘莫及。

李希远不禁暗暗叹道,我读书十载了,就是再读上三十年,也不会写出这样的文章啊!这才是案首的文章,也难怪我县试考了三次,却是一次也不能通过。

差的太远了,天壤之别呀!

有人早就说过,“八股文章若做得好,随你做什么东西,要诗就诗,要赋就赋,都是一鞭一条痕,一掴一掌血,若是八股文章欠讲究,任你做出什么来,都是野狐禅,邪魔外道。”

周致只用一年时间就能写出这样的好文章,足见其人是何等才华,我李希远……看来绝不是读书的料呐。

这样想着,李希远不禁脸色如土,双眼在瞬间就变得黯淡无神。身体仿佛是被抽空了一样,一下子就萎靡下来。

他后面的诸生虽未能见到周致的文章,但从李希远的表情早已看出端异。不禁有人低声议论道,“周致能写出好文章有何奇怪的?他是知县的学生,谁知道这文章是不是真的是他所作,可能是抄袭来的也未可知!”

这话灌到李希远耳朵里,令李希远倏忽一震,是呀,说不准真的是周致抄的或是别人代写的。一个只读书一年的人就是再怎么才华横溢也不会写出这样的好文章的。

李希远手捧着周致的文章,道,“可能知府大人也听到了,小民还是不相信这文章是周致所作,若真的是他所作的,想来他定应该能背诵而出。知府大人,不若就让周致当场背诵这两篇文章,以让小民彻底心服!”

他的话刚刚说完,周致便挺身而出,朝知府彭泽施礼后,朗声道,“诸位,周致愿背诵所作的两篇文章。”

这时候是必须要表现一下自己了。

在周致想来,自己县试的两篇文章绝对是上佳之作。此时背诵出来,一来是让诸考生都知道知道自己的文章,让他们心服。二来周致感觉这是接近知府彭泽的一个好机会,自己若是能给彭泽留下一个好印象,那对自己日后定会大有裨益。

周致一口气就将两篇文章快速背诵而出,李希远手里捧着周致的考卷看的真切,一字不差。

诸考生听了周致的背诵,都是暗自神伤,惊奇不已。好文章,也难怪周致能中了案首,自己写的那些文章和人家周致的比起来,差距太大了。就是连岳书震也颇为惊讶,想不到周致竟是写出这样的文章,自己实在不如他呀。

可周致真能在短短的两个时辰内写出这样好文章吗?该不是知县提前露题给他了吧?

心下这样想着,身体里的一股热血在加速流动。

眼前的可是知府大人,若是真能想办法压制住周致,知府定然会给自己做主的,那案首还是有希望最后落在自己头上。再有,此时若是能给知府大人留下好印象,那对日后的考试可是大有帮助啊!这个机会我岳书震断然不会放过。

想到这里,岳书震当机立断,从人群中出来,朝知府施礼后,朗声道,“知府大人,刚才小民听了周案首的文章,但小民还是不服,小民愿与周案首当场比试,让知府大人和诸位考生给评判一下。”

第一七二章 圆圈

岳书震的这一番话其实也是在场大部分考生的心思,他们虽然刚刚亲耳听到周致所背诵的文章,但每个人却还是在想,周致是知县的学生,天知道知县会不会提前泄题给周致。

彭泽在第一眼看到周致的时候,就被周致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桀却稳重的气息为之一震,周致面目俊朗,虽只有十七岁的年龄,但却透出一股老练,在那老练之中却还有一股机敏,彭泽就对周致生出几分好感。

彭泽旋即陷入沉思。

他暗自想到,刚才听周致背诵文章,一气呵成,显然才学不浅。若不是亲耳听陈光耀说起周致只是读书一年就能写出这样的好文章,彭泽也是断然不会相信的。

的确,他就是被陈光耀请来震慑考生,主持公道的。

他和陈光耀年龄虽然相仿,他甚至比陈光耀还要小上几岁,官职比陈光耀大上很多,但他却对陈光耀很欣赏。陈光耀算是保定府治下一个比较精明,而且一心为民的知县。

正在彭泽沉思之际,县丞杨童忽而跪倒,说道,”知府大人,下官也是感觉当场考较一下周致比较妥帖,眼前这人是这次县试的第二名,名叫岳书震。

岳书震其实早在两年前就是童生了,可他却放弃了童生的功名,又来参见今年的县试。知县大人今年要整饬考场,纠正考风,岳书震才学不浅,他就是冲着案首而来的。而今却是被一个读书刚满一年的乡下小子周致夺了案首,他如何能心服?”

杨童因为娶了岳书杰的小女儿岳婵为妾,此时自然要偏袒着岳书震了。

况且杨童本来就是想借这次县试给陈光耀出难题,打压陈光耀,甚至要将陈光耀一下子拉下马,赶出庆都县。

可杨童万万不曾想到,陈光耀竟事先早已有了准备,从保定府请来了知府。刚才周致背诵文章,杨童听的清楚,他瞬间感觉他的如意算盘就要落空了。这次俨然是悄无声息的就败在了陈光耀手里,被陈光耀又狠狠的耍弄了一次。

但他岂能甘心,岳书震的一番话刚好给他提供了一次契机。他想到,只要是知府能当众考较岳书震和周致,岳书震的才学若是胜过周致,那案首就应该是岳书震的了。从这点儿上看还是陈光耀在县试中徇私了。

虽不能达到当初预想的效果,但这无疑也会给陈光耀一个好看。陈光耀在知府心里的地位就会大打折扣。

彭泽面色如常,微微点头。

彭泽其实一直不喜欢县丞杨童,但他到了保定府任知府的这两年,也并没有抓住杨童多大的把柄,所以也就无可奈何的让他这样一个奸猾之徒暂时留任。

彭泽随后想到,当众考较一下周致也好,周致若是真有才华,想来定难不住他,这正好让周致借机扬名,也算成全了周致,更是成全了陈光耀。

可若是周致被难为住了,那也没有办法,只能说是周致才学欠佳,这样的一个人对我彭泽却也是无用了。

这样一想,彭泽就当即说道,“好,今日本府就出一个题目,让周致和岳书震比试。谁题答的好,本府今日就做主,这案首就是谁的。不知这位周致周案首可否同意?”

彭泽是需要征求一下周致的意见的。因为虽说他是来主持公道的,可对周致却不甚公平了。毕竟县试早已尘埃落定,榜单已经贴出去,公布于众了。可现在还要当场考较,这是哪里的规矩?

当然了,彭泽询问周致,其实也就是一种形势。彭泽是知府,说了就算,就是你考中了案首又如何,还不是他一句话就能将你拉下来。

未等周致说话,陈光耀却随后说道,“周致是下官的学生,下官就替他做主,若是周致比不过岳书震,这个案首就让给岳书震。至于周致嘛,这次县试干脆也就不再录取,等着日后再考吧!”

他显然是有十足的把握周致能胜过岳书震。

岳书震虽被录为县试第二名,但他的考卷陈光耀是细心看过的。和周致所作出的文章差距甚远,根本就不在一个水平线上。岳书震之所以被录为第二名,皆是因为其他考生的作文更是差劲。杨金山抄袭的文章都被录用了,足见其他考生的水平之低。

当时陈光耀在一边阅卷的同时一边慨叹,庆都县的考生和其他地方的考生还是有很大差距的,若是和江南那些人才济济,文风鼎盛的地方比起来,差距更大。好像也只有自己的学生周致和他们能有的一拼。

周致感受着陈光耀投注在自己身上那种十分信任的目光,心下不由的很激动。

他明白,应对知府大人的这次当众考较不仅仅是代表自己了,在很大程度上代表还是知县老师的颜面啊。

我,周致,岂能让老师失望?岂能不借此次机会扬名?

人有的时候确实需要低调,可应当高调的时候必须要高调起来。这是周致在后世就已经得出来的人生经验。

知府彭泽微微沉思了一下,便在桌上取过毛笔,轻轻在纸上画了一个“○”,而后让一名随从高高举起那一张纸,说道,“这就是本府给你们二人出的八股题目,你们两人不必写出完整文章,只需破题即可。

当然了,其他诸生也可答题。看谁破题的速度快,破题精准即可!”

很多人看到题目,都不禁瞬间懵坑,瞠目结舌。

我的天呐!这就是一个八股文题?这不是一个“○”吗?八股文的题目都从四书五经中摘句出题,这个“○”来自何处啊?这知府该是不会出题吧?

笑话,知府大人乃是堂堂的进士,如何不会出题?他不会出题,那接下来的府试也就不能考了?

也有一些熟读四书五经之人能看出这“○”确实出自四书。可这个也可以作为八股文的题目吗?

岳书震本来还盼望知府能出一个他做过的文题,他能最快破题,让周致当众出丑,从而他夺下案首之位呢。可看到这个题目,岳书震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久久的凝视着这个圆圈,头脑中却一团浆糊。

可周致只是看了那圆圈一眼,嘴角旋即就流露出丝丝笑意。暗道,真有意思,看来这知府大人可不是死读书,读死书之人啊!

第一七三章 名副其实

自从知府彭泽将题目说出,陈光耀的一双眼睛就时不时的要朝周致瞄上几眼。

说起来陈光耀虽是周致的老师,但却对周致并没有多少写作上的指导。但陈光耀知道周致有过目不忘之能,虽读书只有短短一年的光景,却读了很多书。

饶是陈光耀是进士,可对彭泽这个题目的破题也思索不出来的。其实他也在暗自叹息,彭知府缘何出了这样一个题目?这题目俨然误解啊!他不禁为周致暗暗担心不已。

可却忽而见到周致目光灵动,显然是想出了破题,陈光耀立时一阵欣喜,心下大定。

此时整个考棚寂静无声,约莫盏茶时间过去,没有一个人说话。

彭泽面色如常,张口问道,“你们这众多考生,难道就没有人想出破题吗?”

众人面面相觑,都在心里默默想到,这哪是什么八股题目?分明是不可理喻,这知府显然是故意在难为我们。看来这知府也是偏袒周致的,周致这个案首俨然不可动摇。

唉!官官相护,这是永远也不会变的道理呀。

周致是案首,他为何也想不出来呀?哼!他还不是和大家一样,根本就无从下手吗。

陈光耀突然问道,“岳书震,你不是要争夺案首吗?你可曾想出破题?”

陈光耀早已发现岳书震此时眉头深锁,显然黔驴技穷。所以陈光耀这样问他,不无奚落岳书震之意。

果然,岳书震迷茫的轻轻摇头,道“小民无能,实在是想不出来!”

不过岳书震显然不会就此认输,转头朝周致问道,“周案首,你既是案首,可曾有破题之法?”

在他想来,周致还不是会和他一样,也是一头雾水。可让岳书震万万不曾想到的是,周致却轻声道,“小子倒是想到了几个破题,就是不知可否妥帖!”

我的天呐!他不但想到了破题,而且一张嘴就是想到了几个,这周致真是太狂妄,好大的口气呀!难道他不知道这是当着知府大人的面,这样大言不惭,无异于是在自取其辱吗?给知府大人留下一个张狂的印象,即使这次县试中了案首,那日后的府试也断然不会通过啊。

范进车朗等也是为周致担心不已,在他们印象之中周致从来都是谦虚谨慎的,不知今日是中了哪门子邪,竟这般张狂起来。

他们不知道的是,周致作为后世而来的一个穿越者,又是知名大学的文科毕业生,这道八股题目在后世一次偶然的机会,他曾经在网上见过。

当时周致看到这个题目,产生了一股强烈的好奇心。他当时虽对八股文一窍不通,但还是细细看过了。

现在结合读过的四书五经和做了那么多八股文的心得,显然早把后世所见的融会贯通。没想到此时竟会用得上。

彭泽也是一脸惊奇,虽说他早已从陈光耀口中得知周致天资聪颖,有过目成诵的本领,能写出上佳的八股文。可若是说周致能想出一种破题已然十分了得,可偏偏周致说他想到了几种。

从周致那镇定的眼神里面,彭泽很轻易的看出周致不是在说谎。

彭泽微微点头,沉声问道,“既然周案首想出了几种破题,那就请说将出来,让本府和诸考生听听。”

周致朗声道,“小子想到的第一个破题是‘圣贤立言之先,得天象也。’;第二个是,‘圣贤立言之先,无方体也。’;第三个是‘圣人未言之先,浑然一太极也。’;第四个是‘先行有言,仲尼日、月也。’;第五个是‘夫子未言之先,空空如也。’”

言罢,周致垂首而立,眼睛望着知府,一副聆听教诲之态。

其实周致刚刚说完,在场诸生就一阵骚动,有那稍稍聪明的儒童很快就领悟而出,周致的五个破题,每一个都可以言之成文。

厉害!周致不愧是案首,这个案首可谓名副其实。

陈光耀的那张脸早已洋溢起分外兴奋的笑容,这就是自己的学生呐。呵呵!有了这样一个学生,我陈光耀也是一种莫大的殊荣啊。

就是连老教谕曲任彬也是欣喜的不住点头。

范进车朗等更是震惊不已,周致果然了得,才思敏捷,我们这样的人怕是很快要被他超越了。

那岳书震早已羞的满面通红,张口结舌。

服了!这次是真服了,周致就是我岳书震的克星,有了周致,我岳书震这辈子恐怕也甭想抬头了。真是倒霉,放弃了童生的功名参加这次县试,如何就遇到了周致这样一个人。

此时再也无话可说,悄悄的后退,在人群中慢慢消失。

“呵呵!好一个周案首,果然才思敏捷,好!”彭泽忽而重重的一拍桌子,欣喜道。

陈光耀此时站起身,朝众考生高声道,“诸生对这次县试还有何疑问,还有何不满,尽管说出!”

谁还能有什么话可说,此时都是低着头,有很多人都慢慢的后退,准备随时溜出考棚了。

陈光耀接着说道,“本县其实知道你们这次是受了某些宵小的挑唆,本县并不怪你们。诸生日后还需刻苦读书,只要是本县在庆都县一日,县试就会公正公平,唯才是举。”

“谢知县大人,谢知县大人!”考生们断断续续的呼喊道。

县试案首的风波总算过去,彭泽站起身,朝周致道,“周案首,且随本府去县衙,本府还有话要和你说。”

显然他对周致早已生出喜爱之情,欣赏之意。

陈光耀朝周致轻轻点头。周致便随在陈光耀身后,跟着知府彭泽回县衙。

显然陈光耀并不想追究这次县试那背后企图挑起事端之人。陈光耀有陈光耀的想法,他要么不动,一动就要惊天动地,彻底清洗庆都县衙,清除那些奸猾之徒。

周致去县衙了,范进车朗等人也就旋即回了客栈,去等周致。他们都知道,周致这次非但名扬庆都县,显然还得到了知府的赏识,交上了好运。

一行人缓缓而行,进了县衙后宅,刚刚到了院中,就听一个稍稍稚嫩的童声兴奋道,“你是不是周致哥哥?”

第一七四章 童言

周致慌忙看过去,但见在县衙院里正有一个年约八九岁的男童歪着小脑袋朝自己上下打量。

男童生的面目白皙,模样俊俏,在那男童的身边还站着一个年龄和男童相仿的小女孩,此时那小女孩正扭着头看着男童,娇声问道,“小雨哥哥,你认识他?”

那男童并不理会小女孩,而是瞪着一双甚是明亮的眼眸愣愣的等周致回话。

周致在脑海中极力搜索着,可是却一点儿印象都没有,这男童是谁?为何他认的我?

不过周致知道,既然男童站在院里,那定然和陈光耀有关,甚至和知府彭泽有关也未可知。

周致微微笑道,“小兄弟,我叫周致,你认识我?”

那男童闻听,立时欣喜万分,迈开两条小腿跑到周致身前,郑重其事的朝周致深鞠一躬。

男童这样一鞠躬的姿势让周致迅速想起一个人。

那还是在前年的冬天,周致踏着厚厚的积雪,推着独轮小推车一大早去高昌镇上卖菜,曾经拼命拦下了一辆惊了的马车,救下了车上的母子二人。眼前的这男童就是那日救下的那个当时很是啰嗦磨叽但也很知礼的孩童。

一年多过去,孩童个子长高了不少,面目也发生了很多变化,所以周致第一眼才没认出来。

男童亲热的上前紧紧拉住周致的手,朝知府彭泽说道,“爹爹,一年多以前,孩儿和母亲去真定府外祖父家遇险,他便是救下孩儿和母亲的周致哥哥。在去年,周致哥哥的姐姐大婚,母亲还派人送去了贺礼。”

这小家伙俨然口无遮拦,将去年周绿云大婚送贺礼的事也说了出来,周致直到此时才恍然。

那一份厚重的贺礼原来来自知府大人府上,一时十分激动。

周致便是打算朝彭泽施礼谢过,不料那知府彭泽却拱手朝周致施礼道,“那日多亏周案首,若不是周案首,想来他们母子二人有性命之忧,彭泽谢过周案首了。”

我的天呐!知府不顾身份朝自己行礼,这还了得,自己如何能承受的起?周致慌忙就要双膝跪地,那彭泽早已拦下他,道,“周案首,本府虽是知府,但周案首对他们母子的救命之恩也是不敢忘记,周案首须要承受此礼。”

无奈之下,周致不安的朝彭泽笑笑,道,“那日只是举手之劳,算不得大事,知府大人切莫放于心上,让周致好生惶恐。”

没想到周致和知府彭泽还有这一个关节,一时让在场诸人都吃惊不小,对周致生出几多羡慕。

尤其是县丞杨童,他虽然跟在知府知县等身后,但那一颗心早已七上八下,乱糟糟的。他很担心陈光耀会追查这次县试的背后挑唆指使之人,虽说他早已让那混混泼皮李东藏匿起来,做的不露马脚,但还是惶恐不安。

但此时的杨童对周致更多的则是恨意,周致能做出知府大人的怪题不说,为什么还曾经救过知府夫人和儿子的命,为什么会如此受到知府大人的欣赏,这样的好事,幸运之事为什么就落在了周致头上。

这周致很有才学,更是很有心计,他日后定会成为知县陈光耀的帮手。哼!不行!我必须要尽快想出办法,将周致这小子打压下去,或是收拾掉,且不可让他做大。

他龌龊不堪的心里胡乱想着,眼神时不时就闪过丝丝阴鸷。

彭泽突然回身朝陈光耀道,“陈大人,让他们都退下吧,本府和周致只是说上几句话,本府就要回保定府。”

因为有救命之恩的缘故,显然彭泽是把周致当成了家里人。家里人说话,自然不方便让更多人听到。

陈光耀微微挥手,县丞杨童和老教谕曲任彬等人便齐齐的朝彭泽施礼后,从县衙后院出去。

彭泽、陈光耀以及周致和那男童还有那个小女孩则进了客厅。

陈光耀这才很简单的介绍了男童名叫彭雨,小女孩是陈光耀的女儿,名叫陈曦。因为陈光耀和彭泽的关系很好,彭雨和陈曦以前就在一起经常玩耍。这一次知府大人来庆都县,彭雨便跟来了。

彭泽在客厅落座之后,陈光耀则坐在他的下首,周致则笔挺的站着,虽是在知府面前,但周致却是没有丝毫自卑怯懦,倒是很大方自然。

那小男孩彭雨则始终拉住周致的手,对周致一副十分依赖的模样,时不时的还要朝周致很友好的笑笑,“哥哥,你真厉害,这次县试你考了案首,就是父亲大人出的题目也没有难住哥哥。哥哥真是太厉害了!”

小彭雨生在官宦之家,父亲彭泽是进士,又是知府,母亲彭云氏也出自真定府的书香之家,所以小彭雨自幼便受到读书的熏染。虽说他今年才九岁,但早已熟读四书五经,虽还不能写出好文章,但对科举考试的事情却十分清楚。

周致笑道,“小弟弟,哥哥虽说侥幸考中了县试案首,但读书作文还有很多欠缺之处,日后还需努力才行。”

“周致哥哥读书刻苦,我要向哥哥学习,以哥哥写的文章,府试也能考个案首出来的。”小彭雨小嘴巴巴的说道。

彭雨的话音未落,知府彭泽便朝彭雨道,“小雨,日后你要好好向你周致哥哥学习,你先下去玩吧,为父和你周致哥哥还有话说。”

彭泽虽只是这样一句简单普通的话,语气也甚是慈爱,但周致听的出来,彭泽是感觉彭雨刚才说自己府试能中案首有些不妥。

是呀,周致做的文章虽然了得,但和整个保定府的儒童们比起来,他真的能胜出吗?这也未必。

彭雨这样说出,虽是童言,但怎么说他也是彭泽的儿子,这种话若是传扬出去,就会招来对彭泽的非议。周致未经府试,就定下了府试案首之类的传言,那还不是要满天飞吗?

然而彭泽一直在细心观察周致的言行举止,越是看周致,他心里对这个相貌俊朗,却不骄不躁很是稳重的年轻人越是喜欢。

彭泽微微沉默了一下,用手指了指下首的座位让周致坐下,随后则询问周致的家庭,读书作文等的各种情况,不一而足,都十分详细。

得知周致的诸多情况后,彭泽更是对周致欣赏有加,一个乡下的穷苦少年从来没有得到过名师指教就能有了今日成绩,这周致若是再加锤炼,日后定会成为栋梁之才啊。

彭泽是爱才之人,微微沉默了一下,最后说道,“周致,本府看过你县试的文章,写的不差,但也有诸多不足之处,日后还需多读书作文。本府和一位大儒相熟,本府想将你推荐给他为徒,不知你可愿意?”

第一七五章 刘禹

在此时的大明时代,科举考取功名是一条进身之阶,读很多的书,能写出上佳的文章固然重要,可拜一个名师更为重要。一方面是接受名师的指导,提高自身的水平,另外一个重要方面则是能借助名师大儒的名声,在考试之中也很有利。

周致有志于科举,早就想拜一位名家大儒为师,可庆都县地处偏远,而且他的出身也着实寒微,哪里有机会和名家大儒接触。

曲任彬老教谕虽然颇有才学,但他却只是个举人身份,算不得名师大儒。他在庆都县名望不小,可放眼保定府,甚至放眼整个北直隶地方,曲任彬就算不得什么了。

眼下知府大人向自己推荐大儒名师,周致立时欣喜不已,连连朝知府彭泽说道,“小子多谢府尊大人!能得到名家大儒的指教,乃是小子梦寐以求之事。”

呵呵!此时若是不愿意,那不纯属煞笔中的战斗机吗。

知府彭泽旋即笑道,“好!保定府礼县是稍稍富庶之地,礼县读书人家要比庆都县多上很多,像是礼县的韩家、张家、刘家、冯家都是诗书大家,世代出了不少进士。本府和礼县的刘家有些渊源,和大儒刘禹有些私交,本府就举荐你拜刘禹为师。”

周致听了更是狂喜。

知府大人说的虽不是此时什么特大的人物,诸如李东阳、李梦阳、谢迁、刘健之流的,其实他们这些人现在都在为官,也不可能收徒授学。但这刘禹在历史上的名气也着实不小,尤其是在保定府境内,也可算是鼎鼎大名的大儒了。

范进车朗吕行川等人时常在周致跟前提及此人。

刘禹字汝器,号静庵,是礼县北中卫村人。是成化二年的进士,初授监察御史,而后历任苏州知府、山西左参政、福建右布政使、督察院右副都御史,总督南京。

刘禹在为官期间,勤政爱民,一身清廉正气,在大明朝廷上很有声望,皇帝和官员们对他的评价颇高。在弘治六年,刘禹致仕归家,一直悉心授学,他才华横溢,对八股文有独到的见解,保定府内拜他为师的学子众多,很多人都以拜他为师为荣。

周致感激不已的又是朝彭泽,道,“小子多谢府尊大人对小子的垂爱,小子无以为报,定要刻苦攻读,不辜负府尊大人对小子的殷殷期望。”

“呵呵!说起来期望,本府还真是对你期望甚深,刚才本府的小儿说你能考中府试案首,在本府看来,你只要在日后的一个多月里刻苦读书,得授刘大儒的指教,府试案首也不是没有可能!

你也不必总是称谢,本府虽将你举荐给了刘大儒,但刘大儒很有些脾性,你能不能讨得他的欢心,让他收你为徒,倾囊相授,还要看你的手段和造化了。”彭泽脸色一整说道。

彭泽刚刚说完,陈光耀说道,“周致,知府大人对你甚是垂爱,日后就不要总是大人大人的称呼知府了。为师看到小彭雨对你很是喜欢,你们兄弟相称,日后你就和知府以叔侄相论了。”

陈光耀和彭泽虽说官职差距很大,但从小彭雨和陈光耀的女儿晨曦玩的那般默契上,足可看出他们两家走动的很紧,他们两家之间的关系绝非上下级那般简单。陈光耀此时自然能做彭泽的主了。

果然彭泽听后,脸上掠过一丝欣悦。

也难怪了,周致才十七岁,就文采斐然,有过目不忘的本领,高中了县试案首,而且处世为人看上去也颇有章法,这样的一个人谁不喜欢啊?况且周致又是彭泽一家的恩人。

彭泽道,“好!刚才陈知县所言不差,你我尽管叔侄而论,日后你在我跟前也莫要拘谨,越是随意越好。”

毕竟和周致只是第一次见面,彭泽将话说到这种程度,俨然十分了得了。

彭泽随后写了一封举荐周致的书信,让周致收了,而后他们三人又是闲聊起来,周致倒也毫无拘束,落落大方,一口一个叔叔的叫的彭泽更是欢心。

眼看日头西坠,周致和彭泽陈光耀告辞。

依照陈光耀的意思,本来是想留下周致和彭泽一起吃晚饭的。但彭泽还要抓紧回到府里,此时不宜再耽搁了。

小彭雨还在院里和那小女孩陈曦玩耍,看到周致出来,甚是欢快的急急又跑了过来,说道,“周致哥哥,你要走了吗?小雨日后还能见到你么?”

他虽说和周致接触的时间很短暂,但俨然和周致亲热的要命,对周致既崇拜又喜欢。周致拉住他的小手,笑道,“小雨日后当然还会见到周致哥哥的,日后我们相见的机会还会很多哩!”

“那就好,那就好!”小彭雨欢喜的拍掌道。

十分疼爱的轻轻摸着小彭雨的脑袋,好生安慰了几句,周致这才离开。

周致刚刚走出县衙,江彬急急的追了出来,江彬自然对周致先是祝贺了一番,而后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周致,说道,“这是知县大人刚刚让人给你开的路引,为期两个月,足够你去礼县求学了。”

一时兴奋,走的又匆忙,周致还真把去礼县寻大儒刘禹是在百里之外,需要开路引的事儿给忘了。

好在知县老师心细,知道周致去开路引,可能会受到县丞杨童的刁难。因为周致早已得罪了杨童,依照杨童那睚眦必报的性子,只要寻到些事情,就会借机生出是非。

周致心下感激着知县老师,和江彬分手,直接回到客栈。车朗范进等人还在客栈苦等,见周致回来,立刻围住周致问长问短,得知周致被知府举荐要拜刘禹为师,自然是百般艳羡,同时也为周致高兴。

按照当初的约定,范进早已在庆都县城寻到了一家上好的酒楼,一行人在酒楼里开怀畅饮,好不尽兴。

值得一提的是齐彦武始终保持周致书童的身份,无论周致如何要求齐彦武上桌用餐,齐彦武都是拒绝。齐彦武并不饮酒,简单了吃饱了饭就在角落悄悄等着大家。

酒足饭饱,几人雇了两辆马车,乘着月色,踏上了归家的路。

第一七六章 不是池中之物

几人各自归家之后,已是半夜,然而周家此时却灯火通明,姐姐周绿云和姐夫胡哲来了家里。老爹周铁和娘亲周何氏,以及小弟周少成每一个人都是喜笑颜开,好不兴奋的样子,他们显然是早已得到周致高中案首的消息,正在坐等周致归家。

周致很是纳闷,在这大明时代,没有电话,没有手机,更是没有微信等等,白岳村距离庆都县城有六七十里的距离,缘何家里人这么快就得到了消息。

一问才知道,就在今日天黑之前,有从庆都县城来的两班吹鼓手来了周家报喜。他们的消息可是够灵通,也不知是从何处打探出来周致的住址。

两班吹鼓手进了白岳村就开始吹吹打打,直到进了周家小院,又是鼓着腮帮子狠命的吹打,弄得好不热闹,尽人皆知。直到娘亲周何氏拿出一两银子的赏钱给了他们,两班吹鼓手才欢喜的离开。

吹鼓手刚走,白岳村的乡民就三三两两的来周家祝贺。以前周致下手狠辣,有“冷面人屠”的称号,后来他们又在李顺陈家等人的引导下,以为周致和匪盗勾结。可亏得周致将匪盗抓住,洗清了他自己的清白。

而今他们越来越是认清楚了周致,是周致毫不藏私的教会了他们在冬季用大棚种植新鲜蔬菜,每一家虽没有发太多的财,但也要比以前的日子好过了很多。

还有官府让他们种植出来的太多的土豆,若不是周家收购,想来还不知那些土豆要坏掉烂掉多少,虽然说周家制作出粉条粉丝会赚更多的钱,但那些有些良心的人还是要感激周家。

周致是知县大人的学生,而且周致又高中了案首,这周致俨然是白岳村的翘楚,虽说岳家现在还是最富裕的大户,但他们相信未来周家定然会后来居上。周家是良善之家,和这样的家庭搞好了关系,那有什么不好吗?

周铁和周何氏对一**前来的乡民好一番热情招待,忙到了半夜,周家才总算安静下来。

周铁、周何氏、胡哲、周绿云、还有小弟周少成现在还沉浸在喜悦中,浑然没有睡意。老爹周铁喜滋滋的望着周致,道,“小致中了案首,周家扬眉吐气了,这都是祖上的荫德啊。来,小致,见过列祖列宗。”

周家世代为农,周致还真不知道老爹这话从何说起,祖上的荫德吗?呵呵!周致作为一个穿越者,自然不会承认这样的说法。可现在老爹兴奋,周致自然也不会违了老爹的心意。便随在老爹身后,进了外间。

外间北面墙上有一个神龛,神龛里以前放着的是做饭用的瓶瓶罐罐,可不知在何时,那些瓶瓶罐罐早已被清理了,此时却是摆上了祖宗的牌位。

周家世代单传,祖宗牌位自然也不会太多。老爹周铁拉住周致,在牌位之前好一番焚香祷告,这样下来,就到了夜里丑时,一家人才各自安歇。

第二日一大早,周致读了几页书,又有乡民上门祝贺。他们自然有老爹招待,周致便悄悄从家里出来,沿着村里那条贯穿东西的主街道,一路向西,去到王鼎家中。

老秀才王鼎虽算不得周致的老师,但在周致开始读书之时,对周致还是有过不少帮助的。自己参加了县试,此时还需去到他家里拜会一下。

王鼎正在院里活动身体,眼见周致进来,连忙笑道,“周致小子,老夫就等你上门哩!老夫果然没看错你,有心之人呐!”

随后将周致迎进屋中。

老秀才王鼎虽说看淡了一切,但对周致却也是十分关注的。周致县试高中案首,早已传遍了整个白岳村,甚至整个高昌镇,庆都县。周致现在可谓名扬在外,老秀才王鼎自然也得到了消息。

在里屋落座之后,周致对王鼎表示了一番感谢,随后王鼎便问起周致读书的情况。得知周致得知府大人的推荐,要拜礼县的刘禹刘大儒为师,王鼎更是心悦不已。

白岳村要出大才哩!这周致还真不是池中之物啊。

王鼎道,“县试案首在府试是必然会通过的,这早已成了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可周致小子,老夫可不是单单想你能通过府试呐!

在老夫看来,你县试中了案首,这就是一个好的开始,不妨就下决心来他个小三元。”

所谓小三元指的是在小考,即:县试、府试、院试都是第一名。能考中小三元的人在大明少之又少,很有些难度。

周致县试中了案首,如愿以偿,他还真是想到过小三元。可知府大人彭泽说的清楚,周致现在所做的文章虽说不差,但还是有很多处地方并不尽人意。在庆都县周致可算作是翘楚,可到了整个保定府,依周致现在的水平,还真是难说。

但周致既然早已决定了走科举一路,此时却是树立了一个小目标,那就是朝小三元而努力。

当着王鼎的面,周致不想藏私,道,“不瞒夫子说,小子还真是有这个想法。”

“呵呵!好,这才叫雄心壮志!老夫就是喜欢听这样的话。”王鼎当即笑道,非常兴奋。

忽而面色一整道,“知府大人给那礼县的刘禹写了推荐信,但在老夫看来,知府大人还不一定非常了解刘禹的脾性。呵呵!老夫虽说不才,和那刘禹也并无过密的关系,但也识得刘禹。

唉!说起来话长,当年老夫心高气傲,和那刘禹是同一年参加的乡试。老夫自忖读书甚多,以为乡试必中,可当时的刘禹在老夫看来却头脑愚鲁,便是奚落了他几次。也正是那般缘由,其实老夫和刘禹之间还有罅隙。

不过,唉!后来那刘禹却是乡试第三名,而老夫却名落孙山,之后老夫也是屡考不中。

后来老夫便对刘禹做过一番研究。

刘禹读书作文尤重基础,所谓十年寒窗闭门苦读,这正是刘禹所推崇的,他并不相信有什么生而知之,聪颖绝伦之人。他最为重视的是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坚持不懈,以至终成一代大儒。

你只读书一年多,在刘禹看来无异是建造了空中楼阁,毫无根基之人。在老夫看来,你若是想拜刘禹为师,饶是有知府大人的举荐信,也是很难啊!”

第一七七章 人心难测

周致已经听知府彭泽说起过,刘禹脾性怪异,没想到是这样一个怪法。

此时听王鼎所说,这刘禹重视根基,循规蹈矩,自己显然不属于他心目中的类型,自己读书的速度飞快,在他看来定然是没有根基的类型了。

这样一想,周致便是对刘禹产生了怀疑,莫非刘禹是老学究之类的人,是腐儒?

刘禹在整个保定府都名气甚响,不会徒有虚名吧?

随后又是想到,即使刘禹徒有虚名自己也一定要去拜会,能作为刘禹的弟子,毕竟这对自己的名气是有好处的,这等于是为自己套上了一个亮眼的光环啊!

周致又和王鼎闲聊几句,便和王鼎告辞。

王鼎在周致身后相送,刚刚走到门口,王鼎忽而又道,“周致小子,还记得前年有人来老夫家里逼迫老夫焚书之事吗?”

周致停住,道,“当然记得,只是一直没有查出是谁?”

“呵呵!你定然是查不出来的,现在你们周家也算是白岳村的富户了,虽在白岳村还没有很大权势,但老夫看,过不得多久,你们周家定会成为白岳村的掌舵人呐!

你考中了案首,老夫观你近一年来脾性也发生了诸多变化,不似先前那般鲁莽,倒是稳中老练了许多,懂得了隐忍之道。老夫今日就不妨告诉你那**迫老夫之人是谁。

当然了,老夫也是猜测,但这个猜测却是非常准确的。

前年的那天夜里,来老夫家家中的几个恶汉乃是岳家的人。是岳家指使他们而为呀。”

周致旋即愣住。

自己和岳家从没有来往,更不曾得罪过岳家,再有岳家在白岳村根深蒂固,但为人也不像陈家那般霸道蛮横。岳家为何会做出这等事来?

眼见周致愣神,王鼎说道,“呵呵!老夫早已想出其中缘由,其实缘由再简单不过,自从你和陈文举打赌,你能认识一千字后,那岳家的岳顺德便对你小子生了心。

岳家虽说富有,却从来没有出过读书人,这一直是岳家的遗憾,甚至是耻辱。他们家不能出读书人,岂容别人家出了读书人。就是这个心理,所以他们必须要对你打压。

这几年岳家好不容易出了个读书的料子岳书震,本是想今年县试考中案首的,可案首偏偏被你小子夺了去。他们焉能服气?小子呐!所谓人心难测,日后你还是要多加小心呐!”

周致恍然,“气人有,笑人无。”有很多人就是这样一个心理,他们好不起来,就盼望着别人和他们一样也不能好起来。有这样的心理的人几乎遍布了各个角落。乡村有,城市人有,机关单位也有。现代有,古代自然也有。

这样一种人就是要和身边的人,相识的人比,眼界狭隘,思想龌龊,在现代这样的人被称之为垃圾人。

对于垃圾人的处理办法,自然是远离,再远离。

可有时候远离了,还是要受到他们的迫害,在这种情况下,那就只有酣畅淋漓的去和他们斗争。陈家和高昌镇上的程珂家已经被周致整的再也无法抬头,这个岳家却又慢慢浮出了水面。

事情已经过去了一年多,况且又没有切实的证据,说到底还是一种猜测,此时周致自然不会去岳家寻事。况且岳书震虽说对周致已生出恨意,但毕竟还没有撕破面皮。

岳家和县丞杨童毕竟是走在一起的,周致早已得罪了县丞杨童,其实周致早已想到,他和岳家不会走到一起的。

为今之计,自然是防范为主。

从王鼎家出来,周致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一丝冷笑。岳家,呵呵!小丑般的角色,我周致如何能怕了他?

随后周致绕道又去了张老爹家。

周致在县试的时候见过了张永,这必须要和张老爹说一下。张老爹得知张永已入宫,而且据周致说看样子还混的不差,心里自然踏实了很多。

此时张老爹的心理和一年多张永刚刚离家之时自然不一样了,张老爹甚至想,说不定张永有一天真能混出点儿名堂呐。说起来靠进宫做太监掌握权势不甚光彩,但只要是能光耀门楣,倒是也可以接受的呐。

周致作为后世而来的穿越者,对后来张永的成就自然门清,可此时却不能告诉张老爹,只能是安慰张老爹一番,最后从他家出来,回家。

府试要等到四月中旬,算下来还有两个月。此时主要任务还是读书作文,抓紧备考。所以周致不想耽搁,打算明日就去礼县拜师。

礼县距离庆都县有三百余里的路程,这对周致来说算是远行了。娘亲周何氏自然好一番准备,老爹周铁也是好一番叮嘱周致要好好读书,不可在外生事云云。

正应了那句话,儿行千里母担忧啊!

周家制作粉条粉丝之类的小作坊已然又开业了,周致本打算一人去礼县。可老爹周铁和娘亲周何氏定要安排齐彦武跟随。

而且齐彦武作为周致的书童,也十分乐意跟着周致出门,周致最后无奈,只有同意。

至于那小作坊,那就需要周铁和胡哲两个人更加忙碌一些了。好在姐姐周绿云在婆家也没有什么事情可做,索性也就搬回了娘家,她倒也可以帮上一些忙。

翌日,天色蒙蒙亮,周致和齐彦武从家里出发。

两人步行从白岳村出来,直接沿着官道朝东南方向而行。

正是早春二月,天气乍暖还寒,田里的麦苗正在返青,田野呈现一片绿色,呼吸几口新鲜空气,两人顿感神清气爽,脚下的步伐也就更加坚实和快速。

两日行下来,已然出了庆都县,进入了博野县城。穿过博野,然后再向东北方向行出一百五十里便是礼县。

博野也是一个荒僻小县,县城之中甚是萧条,显然比不过庆都县。天近黄昏,周致和齐彦武在博野县城寻了一家客栈住下。两人租住一个房间,简单吃了些东西,齐彦武便坐在床边闭目养神。

周致并没有晚上读书的习惯,但现在睡觉还早,也是左右无事,索性就捧起一卷书在灯下细细观看。

刚刚看了没有几页,客栈院里突然响起一声断喝,“哪一个是周致,我倒是要见见他是何等样人?”

听口气很是霸道,显然来者不善。

第一七八章 目的何在?

到了博野县内,竟还有人知晓自己的名姓,周致深感意外。将书合上,旋即站起,在房间内朗声说道,“外面不知哪位朋友,我就是周致,既然来了,就请进吧!”

齐彦武本在打瞌睡,但这小家伙却分外机灵,刚刚听到那霸道蛮横的声音,便立刻站起,就要拔剑出鞘。

周致朝他看了一眼,说道,“小武不必惊慌!”

经历了很多事情,周致渐渐养成了沉住气,稳住性子的习惯。齐彦武得了周致的吩咐,剑虽没有拔出,不过他也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作为周致的书童兼保镖,时时刻刻都是要负起责任呐!

在周致的眼神示意下,齐彦武迈步轻轻打开了房门。

外面的人可能得知周致落脚在了这家客栈,但并不知道具体是哪个房间,此时听到周致的声音,而后房门打开,外面之人才大步走了进来。

刚才在客栈外面喊话的是一个人,可此时进屋来的却是三个人。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身穿长衫,一脸文静的青年,年龄和周致相仿。他身后是两个青衿儒衫之人,年龄都在三十岁上下,显然他们两个都是秀才。

一个个头稍稍矮一些,生的很敦实。另外一个细高挑,但是一张长脸,脸上还生满了疙瘩,相貌实在让人不敢恭维。

那矮个子的秀才进房之后,先是在房间内迅速扫视一下,而后又看看齐彦武和周致,最后将目光放在周致身上。朝周致冷冷的说道,“你就是周致了,呵呵!小子出身乡野,模样长得倒是不差!”

他把出身乡野咬的很重,显然是有很大的鄙夷之意。

不知来者是谁,更不知如何就得罪了他们,但周致还是淡然一笑,道“这位兄台,我好像并不认识你呐!”

“呵呵!你不认识我,我等却是早已听说过你。小小年纪就在庆都县试中了案首,而且知府大人出了个怪题,你周致小子还对答如流,说出了五种破题之法。现下你这不是要去礼县拜刘禹为师吗?

哼!拜刘禹为师,你以为刘禹是什么人,他能收你为徒?再说了,那刘禹又是个什么东西,他很有名气吗?在我等眼里,他就是屁都不算!”

这人只是个秀才,说话却这般傲气,一时让周致更是气愤填膺。不过周致还是勉强压住心头怒气,说道,“敢问兄台大名?”

“我叫高公甲,这位是萧辅,我们二人都是庆都县的秀才,对那刘禹好生厌恶!我们在博野县名气不算大,但这位少爷却是名声甚响,我们二人今日是陪这位少爷而来的。”

高公甲所说的萧辅自然是那个身材高挑的秀才了,而那身穿长衫之人被他们称呼为少爷,显然地位很高,不过周致在记忆中强力搜索着,还是感觉从来没见过他。

周致面色如常,道,“那敢问这位少爷大名,也好让小子明白一二!”

高公甲道,“博野刘太师你可曾听说过?”

高公甲说话的同时,将他的脑袋高高扬起,十分傲气。与此同时,周致发现那长衫少爷也是脸上微微露出喜色,显然深以为自豪。还有那萧辅,也是一脸鄙夷的看着周致,很不友善。

直到现在周致还是没感觉出他们到底要干什么,但就凭着他们的傲慢和对自己的蔑视,显然是不怀好意。

周致现在的气势俨然被他们压制住,心头着实不爽。微微皱眉,便说道,“博野刘太师小子自然听说过,纸糊三阁老之一嘛!鼎鼎大名,名满天下,着实让天下人敬佩啊!”

这话显然是对刘太师刘吉的一个极大讥讽。

说起来博野的刘吉,在成化年间和万安、刘珝被称之为“纸糊三阁老”。他们三人尸位素餐,屁事不做,当时的内阁形同虚设。

弘治皇帝朱佑樘即位之后,干净利落的就收拾了他们。当时万安和刘珝直接回家了,可刘吉这老家伙却是凭着一张厚脸皮和巴结谄媚之术硬生生的留下来,还当上了内阁首辅。

刘吉在当内阁首辅之时,自然也是巴结逢迎,一味营私,毫无建树。可就是靠着讨好宦官,巴结弘治皇帝,这家伙竟然干了长达五年的内阁首辅。致仕之后,赠太师,谥号文穆。

刘吉在当时的大明朝廷上名声极臭,历史上对他的评价自然也是很差。但在这时候的博野县甚至整个保定府,人们对刘吉刘太师还是很仰望的。

博野刘家正是因为刘吉,才一跃成为博野县的大族,成为博野县读书人出的最多的家族。博野刘家把刘吉当成了骄傲,当成了神明一样的人物。

打人不打脸,周致这样说刘吉,一下子就让在场三人分外恼火,尤其是那位少爷,更是脸色通红,喝道,“大胆周致小子,你敢辱骂我家爷爷!”

周致佯装一愣,这才说道,“哎呦,原来这位少爷是刘太师的孙儿呀!失敬失敬!”

话虽然听起来很客气,但语气之中却明显含有轻蔑之意。

这便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刚才饱受他们三人的轻视,此时必须要反击回去。

他们三人中高公甲说话霸道狂傲,那位萧辅始终还未说一句话,这位刘吉的孙子此时突然换做一副笑颜,朝周致拱手道,“不知者不怪,刚才高公甲兄对你多有冒犯,还请恕罪则个。我叫刘龙,正是刘太师的长孙。”

周致在心里默念,“刘龙……刘龙。”,这个刘龙倒是在后世听说过,虽名气不大,但也算是在历史上有所作为之人,只是不知他是刘吉的孙子。

既然刘龙对自己客气,那周致自然也就拱手笑道,“刘龙兄!呵呵!”

笑过之后,周致问道,“不知刘龙兄今日寻我何事?”

“听闻周致兄弟中了庆都案首,又要去礼县拜师,我等三人实是仰慕周致兄弟,特意来拜会,别无他事。”刘龙道。

周致暗暗想到,拜会我就是这么个态度吗?简直匪夷所思。

心下这样想着,却是忽而看到高公甲和萧辅仍然是一脸轻蔑的看着自己,显然他们来此是另有目的。

第一七九章 邀请

周致和人说话相处,好像还从来没遇到这种懵懵懂懂的情况。他一时暗自寻思,也就不再说话,一双星目望着他们三人,面色如常,且看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高公甲和萧辅显然对刘龙很忌惮,此时刘龙不张口说话,他们两人就像是哑巴了一样,只顾鄙夷的看着周致。

那刘龙稍稍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周致兄弟是庆都县县试案首,可谓名满保定府。兄弟县试之时所作的文章为兄也曾见过了,很有新意,很是了得啊!

不瞒周致兄弟说,我博野刘家是读书之家,我刘龙自幼读书,时至今日已十载有余。本想尽早参加考试,怎奈家父始终不允,要我磨练性子,一击必中。

呵呵!今年博野县试,为兄侥幸也中了案首。

在为兄看来周致兄弟的文章和为兄差不得太多。周致兄弟的才思敏捷,又是读书刻苦,这样下去,周致兄弟考中秀才那是没有丝毫可以忧虑的。”

刘龙一张口就说了这么多,虽表面上听起来是在恭维周致,但内里却不无炫耀他自己。尤其是说周致的文章和他相差不多,相差不多是个什么说法?那说来说去还是要差一些的。

周致腹诽道,没有见过刘龙的文章,可能自己确实比不过他。不过现在差一些又有如何?只要自己不懈努力,府试和未来的院试也不一定就考不过他。

心里这样想,嘴上却说道,“刘龙兄如此恭维小弟,小弟实在汗颜!”

并不想和刘龙多说话,所以就这样一句话了事。

刘龙却不以为意,接着说道,“其实我刘龙很想结交周致兄弟这个朋友,今日有话不妨就直说了。为兄请问周致兄弟,不知周致兄弟科举的本经是什么?”

科举考试的是八股文、试帖诗、策问等,重要的还是八股文。县试只考小题,是从四书中摘句出题。而之后的府试和院试,以及后来的乡试和会试都是要考大题的。大题是要从五经中出题,五经内容繁多,所以考生要选择一经作为本经,在考试的时候只答本经的题目即可。

时至今日,周致还真是没有选择自己的本经,但周致心里已有了想法,他是想选择《春秋》为本经。

在大明的众多学子中,选择《诗经》、《尚书》、以及《周易》的居多,选择《春秋》的却是很少。

周致之所以想选择《春秋》为本经,正是看中了这一点。再有,五经之中周致最为熟悉,最为喜欢的也是《春秋》。

这次去礼县拜师求学,正是要重点学习本经。礼县刘禹刘大儒的本经亦是《春秋》,刘禹对《春秋》的研究极为透彻,这正是周致所需。

不管刘龙出于何种目的有此一问,周致还不想隐瞒,便如实回答道,“小弟的本经是《春秋》,不过还未重点学习参悟。”

周致的话音刚落,那萧辅和高公甲就更是一脸不屑了。尤其是萧辅,他本来脸上就生满了疙瘩,此时那一脸鄙夷的相貌更是难看,让人望之生厌。

刘龙先是一愕,而后却是笑道,“好!周致兄弟的本经和为兄一样,都是《春秋》。为兄既然想结交周致贤弟,自然不能嘴上说说。我们博野刘家是读书世家,家里有从江南请来的三位名师,本经都是《春秋》。

依为兄看来,周致兄弟就不必去礼县寻那刘禹了,就跟随为兄去我刘家,你我共同读书,聆听三位名师的指教可好?”

刘龙虽说没有具体说出来自江南的三位名师的姓名,但在周致想来定然不会差了。若不然,这刘龙也不会中了县试案首。再说了,刘吉刘棉花为官那么多年,为国为民事情没做几件,但银子却是捞的不少,他们刘家多的是银子,请来的名师自然是江南的大儒。

刘龙这样邀请,不能不说是心诚了。可周致一开始就对刘龙他们三人没有好印象,尤其是看到萧辅和高公甲的一脸傲慢之相。这刘龙虽然看上去还不算傲慢,但周致能清晰的感觉出来,这家伙骨子里是十分傲气的,他甚是根本就没有看得起自己。

况且刘吉的名声实在不敢恭维,和这样的人家有了交集,那日后自己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参加科举考取功名,日后是要在朝廷为官的。和刘吉那样尸位素餐之人有了瓜葛,那在朝廷的日子可是不好混呐!

知府大人彭泽既然推荐了刘禹,那自己是必须要见到刘禹的。

这样一想,周致便歉然一笑,道,“刘龙兄的好意我心领了,我的事情就不劳刘龙兄费心了。”

高公甲和萧辅听周致这样说,立时脸色阴沉如水,对周致怒目而视。刘龙也是非常诧异。

这周致俨然是不知好歹啊!莫非我刘龙就拦不住周致,和周致做不成朋友了?

刘龙勉强压制住心中的不悦,继续道,“刘禹在礼县确实有些名气,但周致兄弟可能还有所不知,那刘禹性格怪异不说,就是他的后代之人也是毫无作为,迄今还没有一人在朝为官。

家父刘尚不才,现在是都察院的监察御史。虽只是个正七品官,但却手握重权。而且家父和朝中很多官员都来往甚密,就是和当今最有权势的宦官李广都有交情。家父的前程可谓一片光明,难道周致兄弟就不为自己的前程想想吗?”

刘龙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不无炫耀之意。周致听了就越发纳闷,这刘龙如此热情,他到底是何目的?

难道真的是看自己考中了庆都县县试案首,想和自己结交才这样做吗?

显然不是。

周致自忖自己一个小小的县试案首还没有达到这样的威望,还没有达到让博野刘家如此重视的程度。再说了,他们若是真的冲着自己而来,一开始的时候也不至于那般傲慢。还有,直到现在萧辅和高公甲都是对自己一脸不屑之态。

此时脑中突然灵光一现,周致恍惚明白了。博野刘家自刘吉之后,显然权势地位大不如前。虽说刘龙的父亲刘尚是个监察御史,但在京城,监察御史有一百多个,那又算个什么呢?

他之所以想结交自己,很有可能是看在了保定知府彭泽的面上,他们是借着自己和知府彭泽叔侄相称,而通过自己来讨好结交彭泽。

彭泽是正四品官,要比那刘尚的官职大上很多。刘家既然家在保定府治下,自然要结交彭泽了。

这样看来,这刘家的消息可是够灵通的,心思也是够多的。

其实周致想的不错,只不过他只猜对了一半,刘龙之所以想结交周致,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第一百八十章 行为准则

“纸糊三阁老”中的刘吉尸位素餐,只知营私,不知为国为民做一件事情。像他这样的占着茅坑不拉屎的人在朝堂之中,是经常要受到百官弹劾的。

大明时期的言路大开,那些御史言官是什么话都敢说的。刘禹在任职御史期间,常常弹劾刘吉,刘吉和刘禹之间便产生出很大的仇恨。

在大明其实有两个关系是非常重要,备受人重视的。一个是同乡,另外一个是同年。刘禹和刘吉本是同乡,可同乡之间的争斗在他们两个人身上表演的淋漓尽致。刘吉虽身为阁老,却是也拿清正廉洁的刘禹没有任何办法。闹到了后来,两人几乎到了水火不容,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

刘禹的后代现在虽没有为官之人,但刘禹致仕之后,开馆授学,收了不少学生,这些学生中现在虽有些才刚刚考中了进士,官职不高,人微言轻,但谁知道日后他们会有什么样的发展?这无形中给博野刘家造成了一个很大压力。

周致现下虽名气甚小,但怎么说在庆都县试也考中了案首。在刘龙看来,周致这样的人虽还算不得人才,但也应该是有些前途的。所以他能拉拢周致就要想办法拉拢住,且不可让他和刘禹站在一起。

由此可见,博野刘家的刘龙虽然年岁还不大,但心机却是颇深。只不过他这前倨后恭,甚至从内心并瞧不起周致的态度,以及他带来的那两个秀才,一个萧辅,一个高公甲太过自大,城府太浅,没有将事情做好罢了。

周致因为对刘吉和刘禹两人之间以前的事情知道的很少,所以自然也就想不到这一层关节了。

刘龙憋胀的脸面通红,他们刘家在博野首屈一指,这刘龙也从小娇生惯养,做什么事情都是别人依着他,看他的脸色行事,他从来没有这样求过人,更不曾遭到过这样的拒绝,一时语塞。

心头的浊气在忽上忽下的翻腾着,过了良久才说道,“周致兄弟,你打定了主意不去我刘家和为兄一同读书学习,偏偏要去礼县寻刘禹了?”

此时的刘龙说话,俨然带着一股冰冷之气。

周致不为所动,说道,“小子已决定要去寻刘禹刘大儒,还是那句话,刘龙兄的好意小子心领了。”

周致主意已定,和刘家的人尽量还是少些瓜葛才好。

无论是现在,还是在后世从历史上得知,周致对博野刘吉都没有好印象,甚是对他有些不耻。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刘家就是有金山银山,有太过高明的大儒老师,也断然是不能去的。

“周致兄弟既是这样说,那就是不想和我刘龙做朋友了?”刘龙眼睛微微一眯,冷声道。

显然语气越来越不善。

“朋友贵在交心,刘龙兄若是把小子当成朋友,小子对刘龙兄自然会以朋友待之。若是刘龙兄单单是凭着小子不受邀请,就判断小子不和你做朋友,那刘龙兄大可以去这样想了。”周致很平淡的说道。

这话听在刘龙耳朵里,让刘龙顿时气恼万分。

刘龙还没有来及说话,那萧辅却是说道,“好你个周致小子,真是不识好歹,刘龙少爷这般邀请你都不领情,你以为你是谁呀,你以为你能考出个案首就非常了不起了吗?

哼!就你做出的那文章,在我等看来狗屁都不是!和刘龙少爷县试的文章比较起来那是差的远了!

还有,你要去礼县寻那刘禹为师,那刘禹又是个什么东西?大儒?就他娘的他那样的也能算是大儒?比我萧辅这个秀才的才学都差的没边呐!

呸!”

这家伙自打进了房间这是第一次说话,而且一说话就爆了粗口,显然他脾性火爆。他的人品也就和他的那张疙疙瘩瘩的脸一样,让人恶心。

诋毁刘禹的话萧辅说过,那高公甲在一进门的时候就说过,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也那么厌恶刘禹。

听高公甲语出不逊,周致的一张脸瞬间冷了下来,端起茶杯道,“三位若是没有什么事情还请离去,我累了,明日还要赶路!”

“你……你真是给脸不要脸!”刘龙手指着周致,豁然站起,面红耳赤说道。

齐彦武唰的一下抽出长剑,房间内顿时一片寒光闪过,道,“我家哥哥说了,让你们走,还不走作甚?莫非定要好看吗?”

刘龙等三人说来都是读书人,还真是被齐彦武这阵势吓了一跳,“你……你要做什么?”一时模样都甚是惶恐,连连后退。

不过刘龙毕竟是刘家的少爷,在气势上还不想输了,说道,“这是在博野,难道你们还想为非作歹伤人性命吗?”

“呵呵!伤人性命倒也未必,但我周致虽在博野,也不一定就会怕了你们。”周致坐在椅子上,冷声道。

心下则是在暗暗想到,这特么的是三个什么人呀?若是诚心邀我,也不至于开始的时候对我很是鄙夷轻蔑,显然不是出于真心,另有原因。

也不想想,我周致是能和尸位素餐样的人走到一起的人吗?

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完全是你们三个自己找的。

“走!”刘龙退到了门口,忽然厉声道。

高公甲和萧辅随着跟在刘龙身后,三人甚是狼狈的退出门去。

眼见他们三人离开,齐彦武长剑入鞘,轻轻掩上了房门。周致则是苦笑着摇头不已。

可就在三人刚刚离开,门外却又突然响起刘龙的声音,道,“周致,好,你去礼县拜刘禹为师,我也不拦你了,不过你给我记住,今日你我的梁子算是结下了,我刘龙是你这辈子的敌人。

对了,周致,你不是庆都县试的案首,自以为非常了不起吗?那我就和你打上一个赌,四月份的府试还有五月的院试,你敢否和我争夺案首之位?”

说到了打赌,周致旋即想起两年前在田间和陈文举打赌的事情,那日的打赌周致心下明亮,确信自己能赢了他。

没想到今日在博野又蹦出来个刘龙也要打赌。呵呵!府试院试的案首那是自己的小目标,今日刘龙这般叫嚣,难道我还怕了他不成?就是不知这赌注是什么?

第一八一章 有人能做了主

齐彦武打开了房间门,那刘龙却不敢进来,只是昂首站在门外,他显然早已想好,旋即说道,“你若是在府试和院试得了案首,我便输你八千两银子。呵呵!我知你家世代穷苦,这八千两银子一下就能让你们周家成为豪富之家。

我刘龙若是得了案首,你自然输不起八千两银子,况且我刘家是博野大族,多上八千两银子和少了八千两银子,都是一样的生活。呵呵,我的要求很简单,只需你写出三十张告示,在礼县和保定府张贴便是。

至于告示上的内容也很简单,你只需说明你周致才华横溢,才思敏捷,都是那礼县的刘禹不学无术,没有真才实学,是沽名钓誉之辈,是他耽误了你没考中案首,是刘禹引导你误入歧途,从此之后和那刘禹脱离了师徒关系即可!”

其实周致只要是考不中案首,而刘龙考中了案首,无疑是对刘禹的一个羞辱。这样看起来,这刘龙倒是没有让周致这样做的必要

不过在刘龙想来,他让周致写出来和刘禹脱离了师徒关系效果会更为显著,这自然更容易会败坏了刘禹的名声,把刘禹的名声搞臭。到了那时,在保定府还会有人会拜刘禹为师吗?可能在周致一个人的带领下,会有更多的人发出声明要和刘禹断绝师徒关系。

刘龙的爷爷刘吉和刘禹争斗了一辈子,都未能把刘禹搞臭,可这刘龙只是凭着和周致的一个赌约就能让刘禹再也无法抬头,从这点儿上看,不得不说刘龙要比刘吉有心机,正所谓一代更比一代强啊。

当然了,刘龙今日和周致要打这样的一个赌,自然还有更重要的一个原因。

博野刘家是读书之家,他刘龙读书十载有余,今年博野县试刘龙中了案首。他本是一个很有雄心的人,既然县试中了案首,那接下来的府试和院试哪里有不想中了案首的道理?试问,这天下有多少人能中了小三元啊?能中小三元,那自然是刘龙梦寐以求之事。

刘家自刘吉之后,虽说刘龙的父亲刘尚也考中了进士,但现在毕竟只是个七品官。刘龙中了小三元,无疑是让博野刘家再现昔日之荣光,光耀门楣啊。

刘龙见过周致的文章,正如刘龙和那两个秀才萧辅、高公甲所说,周致县试的文章和刘龙有些差距。但刘龙也曾听说了知府大人以一个圆圈为题让周致破题,周致竟然随口说出了五个破题之法,就周致这等机敏的才思,他刘龙却是自叹不如。

所以在刘龙看来,只要周致得到名师大儒刘禹的点拨,说不定还真有和他相抗衡的资本了。况且,周致和知府彭泽以叔侄相称,周致在府试的时候必会占尽了优势。这样说来,在刘龙内心倒是对周致有些惧意。

刘龙这样的赌注恰恰能让刘禹在收周致为徒的时候心有顾虑,刘禹年岁已高,难道老了老了要让自己的名声毁于一旦吗?在刘龙想来,刘禹很可能不会冒这样的风险,收下周致这样一个学生了。

这样一来,周致去了礼县也等于是白去,不能拜刘禹为师,那周致在府试院试的时候是铁定不是他的对手的。

从这点儿上看,不能不说刘龙用心比较恶毒。

周致稍稍沉思,便恍惚明白了刘龙的用意。

这显然是拿刘禹刘大儒的名声在做赌注啊,自己和刘禹还未相识,这样答应了刘龙的赌约,能对得起刘禹吗?

见周致脸色彷徨,刘龙心下不禁暗暗得意。不过他忌惮了齐彦武,倒是此时不敢显露出什么,只是轻声笑道,“既然周致有所为难,没有这个胆子,那我刘龙也就不强人所难了!呵呵!走了!”

他显然在激将。

这是周致曾经对付陈文举用过的法子,没想到今日却是被这刘龙使用了出来。

周致冷冷一笑道,“呵呵,银子在你那里不重要,难道在我周致这里就重要了吗?

在我周致看来,名声比银子更为重要呐!这样的赌注我周致不同意。拿别人的名声来做赌注,我周致绝对不做如此龌龊之事。”

这样一句话出来,显然在气势上是输给了刘龙。

此时周致心头有很大的火气,不过经历的事情很多了,他倒是能强力压制住自己,让自己冷静下来。

这个刘龙嚣张狂妄,即使不与他赌,在府试和院试的时候也必须要压他一头。这就需要自己拜刘禹为师后,抓紧专心学习作文。

来日方长,今日丢失的颜面日后定要找回来。

忍!

既然出来混了,还想要混出点儿名堂,那就必须要学会忍耐,伺机而动。

“哈哈!……哈哈!”刘龙一阵得意的笑声从房间外传来。

今日周致没有答应他的赌约,这无异是说明周致是胆小怯懦之人。今夜的事情,刘龙在明日就会让它传遍整个博野县,甚至保定府。

刘禹收下这样一个窝囊的学生,呵呵!这也就等于说明刘禹是窝囊之人了。再说了,刘禹得知周致如此没有胆气,如此窝囊,他还会收下周致吗?

无论怎么看,自己今夜都是一个完胜啊!

听着刘龙那讥讽的笑声,周致紧咬牙关,暗暗下定决心,刘龙,先让你得意一时,府试之后见。

刘龙转身,随后就要离开。不料周致所住房间的对门突然“吱呀”的一声开了。

旋即从里面走出一个身材高挑的老者,老者年逾花甲,面色红润,留着一把花白胡须,很有点儿神采奕奕的模样。

那老者站在外面先是朝周致的房间看了一眼,而后将深邃的目光投向正欣喜不已,昂首而行的刘龙。朗声道,“刘吉的孙子刘龙,呵呵!刚才你和周致小子打赌之事老夫听的清楚,老夫就替周致小子答应你了,有人能做了礼县刘禹的主。

周致若是府试院试不能夺下案首,那就依从你刘龙之言,让周致小子遍贴告示痛骂刘禹,让那刘禹身败名裂!”

未等刘龙搭话,周致却大步走了出来,面色凝重的说道,“你是谁?我的事情不需你来说话!”

第一八二章 老成精

“呵呵!好一个狂妄的小子,不过你小子这样的性格老夫喜欢。不要问老夫是谁,老夫说能做主就绝对能做主,哼!即使老夫做不得主,自然还会有人做主,总之今日你二人打赌这件事情既然让老夫遇到了就万难更改了。”老者说话听起来很啰嗦,但语气却分外坚定,几乎不容周致和刘龙有任何的反驳。

刘龙自然希望这次能和周致打赌,所以他稍稍愣怔了一下,道,“既然老人家出来管事,那我刘龙就信你。今日我和周致打赌一事就这么定了。到时候,若是有谁输了不履约,到时候还请……”

刘龙的话还没有说完,那老者就打断了他,道“不需你费心,到时候老夫自然会出现!”

说的更是果断。

刘龙不再多言,他虽然不认识这老者,但他已判断出这老者既然有这么大的口气,那定然不会是寻常人等。博野县虽然是个小地方,但却是真定府以及南方人去保定府或是京城的必经之路。在博野县时常会出现想不到的大人物。眼前这位老者在刘龙想来自然是大人物了。

刘龙又是细细打量了一下老者,似乎是要牢牢记下老者的容貌,而后朝老者深深鞠了一躬,扬长而去。

在客栈的院子里潇辅和高公甲还在等着他,听刘龙述说事情的进过之后,他们二人虽感甚是稀奇,但也非常兴奋欣悦。

潇辅和高公甲几乎齐齐说道,“等刘少爷中了小三元,可是有那乡下小子周致的好看了。最可惜的是那老东西刘禹,这回可是要倒大霉了。名声尽毁,那老东西说不定会被气死呐!”

“哈哈!”三人一边齐齐的几声大笑,一边慢悠悠的走出了客栈。

此时周致早已站在了那老者跟前,这不知名姓的老者横插一缸子,着实让周致恼火。

这个天下还真是有些稀奇,什么人都有,还有人专爱管别人的闲事。关键是自己和这老者从来没见过面,老者这样做未免太闲的蛋疼,太过霸道了。

齐彦武站在周致身边,也是对那老者怒目而视。

那老者淡然一笑,道,“周致小子,如何这般仇视老夫?那刘龙小子走了,老夫不妨就告诉你老夫的名姓,老夫叫刘概。”

周致暗暗想道,刘概?好像在明朝史书上从来没听说过呀。可老者既然能做的了刘禹的主,那毕竟和刘禹是关系匪浅了。刘概?刘禹?都是姓刘,莫非他们是兄弟?

正在周致冷着脸寻思之际,刘概捋了一下花白的胡须,又是笑道,“周致小子,刘龙早已走了,你和他打赌的事情也就定了下来,此时你还这般仇视老夫还有何用?

再说了,老夫年老,难道你这年轻人读了那么多的书,就不知道尊敬善待老人吗?”

“你……你也太过霸道了!”周致还是那般冷冷的说道。

刘概不以为意,道,“可能你没听说老夫的名姓,不过呐,周致小子,你且进来,随我见一个人。你要见的这人,……呵呵!”

刘概话未说完,做出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转身回了房间。

周致随在他身后进去。

对面的房间是个胯间,有两间屋子,里屋中油灯燃烧的很旺,在灯下端坐着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看年龄老者至少要有八十岁了。听到了脚步声,那老者忽的睁开了眼睛,一双眼睛很是深邃,烁烁放光。

那老者的目光很快捕捉到了周致,立时盯在周致身上,就像是要看穿周致的一切,上下打量了个遍。

在老者咄咄目光的注视之下,周致莫名的感觉浑身一冷,也不知怎的,刚才对刘概的怒火在瞬间就消失殆尽。

老者给周致的第一感觉是此人太过厉害,老者定然是个分外精明之人,甚至可以说是老成精般的人物。

“周致小子,你可认的他?”刘概回头,仍然是笑着问周致。

此时的周致因为心头的怒火消失,况且对面的老者好像与生俱来就有一种让人不得不敬仰的威严。周致拱手道,“小子眼拙,实在认不得!”

“呵呵!不认识倒也无妨,但他的大名你若是没有听过,那可就不应该了。他叫王恕!”刘概随后说道。

甭说是穿越众,就是在这时候最为普通的百姓也是都听说王恕的大名的。

王恕字宗贯,陕西三元人,是明代中期的贤臣。

在正统十三年,王恕考中进士,入选庶吉士。而后历任大理寺左评事、大理寺寺副、扬州知府、江西布政使、河南巡抚、南京刑部左侍郎、左副都御史、南京兵部尚书、吏部尚书,最后官至少傅兼太子太傅。

王恕刚正清严,直言以对。

“两京十二部,独有一王恕。”正是因为有了王恕,才让成化年间的朝政没有彻底荒废,更是因为有了王恕,才使弘治时期有了“弘治中兴”的大好局面。

现在是弘治十年,王恕因为年岁太高,已经致仕了。可百姓们对王恕的敬仰却丝毫不减。

周致一时愣怔不已,没想到在这博野小县竟会碰到这位传奇般的大人物。

“呵呵!恩师可曾看到,这小子听到您的名号竟傻了!”刘概朝王恕笑道。

王恕也是爽朗的一笑。

直到此时周致才回过神来,慌忙双膝跪地,高声道,“小子见过王大人!”

男儿跪天跪地跪父母,可周致认为王恕是担得起自己这一跪的。周致的这一跪代表了他对王恕的崇拜和敬仰。

王恕对周致施此大礼并不感到惊奇,看着周致,很随和的说道,“起来吧,小子,老夫和刘禹是至交好友,老夫自忖能做得了刘禹的主,才让老夫的学生刘概去外面和你说话。呵呵!你可莫要怪老夫呐!”

有了王恕从中掺和,在周致想来,刘禹刘大儒定然不会怪罪自己了。自己拿别人的名声做赌注虽甚是不妥,但王恕出面了,自己还能说什么?

想到这里,周致忙道,“既然王大人出面,那小子自然无话可说,不过既然王大人管了这件事情,还要劳烦王大人要一管到底,让礼县刘大儒收下周致小子为徒。”

第一八三章 不失本心

“为人忠厚却不失狡猾,看似木讷实则机敏。呵呵!周致小子,老夫不曾看错你吧?”王恕道。

刚才这一短暂的观察,王恕便做出了对周致的一个评价。对这样的评价周致不想说什么。也许这老成精的人物看人是十分准的。至于自己到底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周致从来没有想过,他也不会去想。

我做我的人和事,至于别人的评价那是丝毫对自己没有影响的。但有一点儿周致是必须要做到的,那就是做人做事要不失本心。

“周致小子,过来坐!“王恕和颜悦色的说着,用手指了指身边的座位。

此时王恕的学生刘概,虽是个年逾花甲的人了,但还是像一个非常听话的孩子一样,毕恭毕敬的垂首侍立着。他都没有座位,周致自然也不能坐下。

王恕笑道,“呵呵!叫你坐你就坐!来,和老夫说说那日彭泽那小兔崽子出了个怪题,你是如何想到了破解之法的。”

王恕是庶吉士,自然熟读经史,也是才高八斗之人,他对周致的五种破题之法有兴趣自然也不稀奇。

周致索性就坐在了王恕身边,不过身体笔挺,做出一副对王恕非常恭谨之态,王恕自然更加满意。

他轻轻摆摆手,刘概旋即在最下首的位置坐了。

周致尴尬的一笑,十分谦逊的将那五个破题和盘托出。每说出一个破题,王恕都是微微皱着眉头重复一句,随后便是眼睛发亮,显然对周致能有这样开阔的思维甚是惊奇和满意。

和王恕说着说着,周致越发觉得这位在大明朝历史上曾创下辉煌的大人物其实是极其随和,极其平易近人好接触的。周致越是表现的随意,王恕似乎越对他流露出喜爱之情,这让周致心里不禁暗自窃喜。

虽说王恕已经致仕,不再过问朝廷之事,但就王恕的人脉,和他在朝廷的威望,周致和这样一个人相识,对他日后还是大有帮助的。

和王恕说了很久的话,两人之间的关系拉近了很多。周致这才了解到王恕致仕之后,还身体健康,精神健硕,在家里总是闲不住,索性就四处转转,这一日便来了这博野县。

而那刘概却因为曾经得罪过刘吉,在寿州做知府的时候要不是王恕,估计早已被刘吉整下台了。在恩师王恕致仕后,他也旋即就辞官不做,干脆整日围绕在王恕周围,伺候侍奉王恕。

王恕在多年的为官生涯里和刘吉打过不知多少次交道,他十分看不上刘吉的做派,而刘吉也是对王恕这样的老耿直十分记恨,他们两人便成了死对头。

现在刘吉虽然早已死了,但博野刘家似乎还很兴旺,王恕也不是怀恨在心,硬是要将刘家整垮。可今日突然听到了刘龙在客栈里叫嚣,狂妄至极,王恕心下生厌,便生出了要小小惩戒一下刘龙的念头。

周致做人耿直,不拿别人的名声做赌注,这让王恕很满意。但既然决定要惩戒刘龙,所以就让刘概出去,索性就替刘禹答应了这次赌约。

与其说王恕和刘禹是交情匪浅的朋友,不如说王恕是刘禹的终身崇拜者最为恰当。王恕的话在刘禹那里十分管用,无论到了何时,刘禹都会听从。

王恕最后道,“周致小子,今日老夫见到了你很喜欢,呵呵!老夫自然要成全了你,要刘禹收你为学生。不过呐!你小子可不要让老夫失望,之后的小三元你一定要考中。

唉1说起来老夫还是好赌啊!”

他的话虽然对周致有很大的鼓励性,但也不难听出,王恕还是有所担心的。

周致急忙道,“小子牢记王大人今日的教诲,小子日后定会好好求学,竭尽全力考个小三元出来。”

“好!”王恕旋即喜道。

随后王恕便写就了一封推荐信给了周致,要周致在面见刘禹之后,将书信给刘禹。

到了现在,周致手里俨然有两封推荐信了,一封是彭泽写给刘禹的,另外一封是王恕写给刘禹的。有了这两封推荐信,无论刘禹脾性多么古怪,多么重视根基,在周致想来,刘禹也是会收下自己这个学生的。

不知不觉已是二更天,周致才和王恕、刘概告辞回了自己的房间。

齐彦武一直在静静等着周致,见周致回来,心里自然安定下来。

一夜无话,第二日早早起身,本是想去对门向王恕和刘概问好,却不料早已锁了房门。问过店家才知道,他们两人在四更天的时候已然离开,不知去向。

神龙见首不见尾,王恕这老成精的人行为真是古怪呐!

周致唯有摇头苦笑。

简单吃了早饭,周致和齐彦武启程,直接奔礼县。

路途上再没有了波折,两日之后到了礼县的北中卫村。

从进入礼县境内,周致便发现礼县的风貌比其它地方要显得富庶一些。各处村庄里几乎都有社学,百姓们中间有很多人也并不是单纯靠种田为生,大部分都是要做些小买卖。卖菜的,卖鸡鸭鱼肉的,卖各种小吃食的。……。一句话,这地方民风淳朴不说,还是贩夫走卒的天下。

无商不富,大明北方本就土地贫瘠,单单靠种田显然是很难过好生活的。只要是稍稍做些买卖,那便能改善那最为穷苦的生活。

当然了,这只是大部分百姓的情况,此时是大明,佃户以及靠为奴为仆为生的人也是大有人在的。

北中卫村在礼县算是一个大村庄,村庄之中虽也有土坯垒就起来的房屋,但青砖大瓦房却是更多。在很多人家的院里都堆放着成堆的动物皮毛,有狐狸的、野兔的、狼虎之类的,更有罕见的貂皮。虽有很多的动物皮毛,但村里的空气却也并不污浊,显然那些皮毛是早已经过了晾晒加工处理。

这个村庄里面显然大多数人都在从事着皮毛的生意。

在后世,周致就听闻礼县是“皮毛之乡”,不成想早在此时的大明时期就有了雏形。

刘禹的住宅在村子北边,作为礼县的读书世家,刘家自然是富庶大户。

整个刘宅几乎占据了北中卫村的一半。

此时过了中午,因为早已扫听到刘禹每日午后在学馆授学,周致和齐彦武两人就绕过了刘宅,直接奔刘宅东侧的学馆。

第一八四章 不期而遇

学馆是两排青砖瓦房,前面一排六间房屋全部打通,是刘禹授学讲课的所在。后面则是数间较小的房屋,是各地来的学子们住宿休息之所。

房前屋后毫无规则的种植着垂柳,此时正是垂柳抽枝吐绿的季节,树上不时传出阵阵欢快的鸟鸣,很有些春天的气息。

暖暖的阳光斜斜照在身上,周致感觉周身生出一股暖意,精神也为之舒朗了很多。周致暗暗叹道,在这安静的乡野之中,这里虽算不得美景,但恬静雅致,很有些书卷和大自然完美结合的味道,正是一个读书求学的好去处啊。

周致脑海中旋即出现他后世读小学的地方。那是一所很普通的农村小学,一排教室,每间教室里都是书声琅琅或是有老师在耐心的高声讲解。那是一种特别让人怀念留恋的好地方、一段无忧无虑的好时光。

眼前的刘家学馆俨然就有后世学校的雏形,此时周致站在院里,慢慢的体味着这里的美好。

学馆中传出宛若洪钟般的声音,膛音甚是响亮,而且抑扬顿挫,让人听来不禁有种眼界顿时为之清明的感觉。不用问那正是刘禹在讲经授学。

刘禹都七十岁了,还是这般健硕,着实让人匪夷所思。

刘禹今日所讲的是《尚书》,周致听了一会儿便暗暗道,果然了得,刘大儒对《尚书》的很多见解显然非同一般,不是自己这样一个乡下自学的小子所能领悟到的,可谓高屋建瓴。看来这次来刘禹这里拜师求学是来的太对了。

学馆的门紧紧闭着,因为天气还冷些,窗子也没有打开,透过格子窗,周致只能恍惚的看到里面的情形。

很多学子正伸长脖子,聚精会神的听着。那份专注,俨然要比后世那些顽劣的小学生要认真太多。

“哎呦!这不是周大案首吗?你也来这里读书啊?像你这样的大才子根本就不需要再来这里了吧?刘禹刘大儒哪里会比得过你呀?”周致正沉浸在刘禹精辟入理的讲解中的时候,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这才扭头看过去。

说话的人是杨金山。杨金山身后跟着一个身材稍瘦的书童,那书童生的面目白皙俊朗,似乎身上还带着一股文气。书童身后背着一个小小的包裹,杨金山穿着新鲜,正不阴不阳的看着周致,嘴角带着一种讥讽的笑。

没想到杨金山竟然也来了这里求学。

在周致眼里,杨金山绝对是小角色。他本就对杨金山这样的人很是厌恶,此时听他这样说话,更是心头火起。

齐彦武一直静静的站在周致身边,其实齐彦武早已发现了杨金山和他的书童,只不过他眼见周致正在静听,不便打扰而已。

不过在这儿显然不是和杨金山斗气的地方,周致只好面色平淡的说道,“原来是杨金山啊,不期而遇啊!”

此时的杨金山从嘴里挤出了两个字,“幸会!”

而后他竟然慢慢走到了周致身前,高高扬起了脑袋,说道,“周致周大案首,刚才我不是说过了吗?你的才学甚高,不需来这里的。嘿嘿!周大案首,你我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吧?我总是想问你一件事情,你可一定要告诉我呐!

我问你,县试之时你到底是如何抄袭的文章?从哪里抄袭来的?如何做的那般隐蔽,就是知县和知府都未能发现马脚,能否和我说知?”

这家伙说话的声音很低,说完之后,脸上兀自浮现出讪笑,显然对周致很是轻蔑。

其实杨金山早已知晓周致是自己做出的文章,单单是周致顺利通过知府大人彭泽的考较,就足见周致的才学匪浅。今日他还有此一问,显然嫉妒的厉害。

再有,周致和齐彦武那日打了他,羞辱了他,他岂能忘了?早就寻思着要找周致的麻烦,寻回那日的场子。

周致随口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说完,将头扭向一边,不再理会他。

又一次受到周致的无限轻蔑,杨金山的面色陡然沉下来,怒道,“周致小子,本少爷怎么看你和本少爷说话总是不耐烦呢?难道你真不知本少爷是谁吗?

哼!考了一个案首就很牛逼吗?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东西!说!今日你必须给本少爷说清楚!”

也不知这家伙从哪里来的那么大火气,可能是因为这次来礼县求学,行走了一路十分辛苦,他心里万般腻烦吧!也可能是周致对他的轻蔑让他彻底无法忍受吧。

总之他竟不由自主的揪住了周致的前襟。

周致的长衫是娘亲周何氏在周致临来之时一针一线细心缝制的。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周致对这件长衫看的格外重。

“你要做甚?”周致冷冷的一声。

随后便高高扬起了膝盖,用力狠狠顶在杨金山的小腹上。

上一次周致就是用这法子打的杨金山,今日又是此法,竟然还效果奇佳。

呵呵!这只能说明杨金山是记吃不记打的蠢蛋了!

只是这一下,杨金山就感小腹极痛,慌忙松开了揪住周致的手,双手急急的捧住小腹蹲身下去。与此同时,杨金山脸色在瞬间变得苍白,嘴唇也跟着哆嗦不停。

他身后的书童起先一愣,而后突然怒道,“好你小子,敢打我家少爷,看我不打你!”

他虽然还背着一个包裹,但身形灵动,很是敏捷,双拳带着风声朝周致的面门击来。

齐彦武哪里容许别人伤害周致,刚才若不是周致动作快先顶了杨金山一下,齐彦武的拳头就会给杨金山后背狠狠一击。此时眼见那书童对周致不利,腾身就挡在了周致身前,来不及躲闪,硬生生的吃了那书童两拳。而后下蹲,立即来个扫堂腿。

可能杨金山这次出门是做了准备的,他的书童倒是一个会武艺的人。他和齐彦武很快就纠缠在一起,拳脚相加。

像是齐彦武这样有祖传武艺的人毕竟不是太多,那书童虽身手敏捷,但只是几个来往便有些不支。被齐彦武一脚踢中胸膛,仰面摔倒。

“吴峰,真是个没用的东西,本少爷真是瞎了眼,如何就挑你做了书童!”杨金山忍痛骂道。

杨金山的话音刚落,就听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哪里来的狂徒?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胆敢在这里撒野!”

听到这个声音,杨金山几乎连犹豫都没犹豫,便顺势倒在了地上。

第一八五章 话里藏刀

不知不觉日头已经西坠,整个学馆笼罩在黄昏的金黄之中的时候,刘禹才停止了讲解。

他下午足足讲了不到两个时辰,足见刘禹的精神是何等健旺。此时刚好了学馆下学的时候,刘禹挺着胸膛,迈着稳健的步伐从学馆出来。

休息一些时候,吃了晚饭,刘禹虽不再授课,但还要盯着那些学生们作文,给予他们很多的指导。

学生们大都来自比较远的地方,他们在这里求学的时间并不长,所以刘禹就要抓紧一切时间。

刘禹刚出了学馆,就眼见齐彦武和杨金山的书童吴峰殴斗一幕,就气呼呼的喝了一声。

在这学馆之中,都是求知若渴的学生们,他们都是书生,很知礼节,像是打架斗殴之类的事情在刘禹的印象里好像还从来没发生过。

听到那洪钟般的声音,周致慌忙扭头看过去,但见刘禹古铜色的脸上布满寒霜,走到了近前,冷声道,“这里是我刘家学馆,清净之所,尔等真是不知好歹。快快离开,若是再敢来这里喧哗殴斗,老夫可就要请官府的人将尔等抓走了!”

刘家在礼县的威望不敢说首屈一指,但绝对是有一号的。再有,刘禹虽说致仕了,但他的一些相识还在朝为官,小小的礼县县衙谁敢不给刘禹面子。

刘禹这样说显然是不想将事情闹大,也算是对周致和杨金山不差了。

可周致此时却暗暗叫苦不迭。

本来早就听闻刘禹是个古怪之人,不会轻易收学生。可现在第一面却是给刘禹留下了一个顽劣不堪,喜好殴斗的印象,想拜他为师恐怕就更难了。

当然了,他手里有彭泽和王恕的推荐信,若是此时拿出来,估计刘禹也不好说什么。所谓不看僧面看佛面,刘禹看在他们二人的面子上也定然会收下周致。

可凭着推荐信,说到底还是靠着别人的名声,周致不到万不得已,还真是不想那么做。所以周致旋即朝刘禹深深一躬,道,“刘夫子,小子是来拜师求学的,小子名唤周致!”

刘禹当即一愣,上下打量了周致几眼,见周致面目俊朗,身材虽略显瘦削,但周身却散发出一股书生之气,言谈倒是很规矩,不禁稍稍沉默了一下。

此时的杨金山从地上慢慢爬起来,身上布满了尘土,却恍若不知,道,“夫子,我叫杨金山,也是来这里拜师求学的。可是刚刚到了这里,就遇到了同乡的周致。这周致和我只简单说了几句话,就侮辱我读书十年都一无所成,俨然蠢笨如猪。

我就和他争论了两句,不料他举手就打,还有他那书童,就是个恶徒,依仗有些武艺,更是胆大妄为,我的书童吴峰一句话都没说,这不,他就把吴峰打倒在地了!

夫子您知道,四书五经都是圣人所言,哪一句不需要用心理解,读书十年每日刻苦用功,十年能窥得门径已然很不错了。

九层高台起于累土,我以为只要孜孜不倦,多些时日读书根基更是牢靠。

夫子,您说人笨一些就不应该读书了吗?可是,我尤其喜爱读书啊!”

不知在什么时候,杨金山突然变成了表演家,他说着说着似乎感觉十分委屈,双目之中竟隐隐含泪。

刘禹只是静静的听着,脸色却慢慢舒展开。

同情弱者永远是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的心理,饶是脾性怪异的刘禹也不例外。等到杨金山说完了,刘禹这才似乎很随意的问道,“杨金山,你读书十年,今年可曾参见了县试?”

“回夫子的话,我读书十年,奉叔叔之命,今年参加了县试,名次不好,是第三十八名!”杨金山怯懦道。

说完,杨金山伸手入怀,取出一块面积不小,折叠分外整齐的手绢,佯装十分珍惜的慢慢打开,里面是一个信封。杨金山双手捧着递到刘禹跟前,道,“夫子,我这里有一封信,请您过目!”

刘禹面色平淡的接了过来,拆开信封,从里面取出一封信,展开细读。

那封信自然是杨金山带来的推荐信了。

这封信是杨金山的叔叔杨童恳求吴经写给刘禹的。在保定府,尤其是离着庆都县比较近的地方有名气的老师就是礼县的刘禹了。杨金山虽说读书不用心,勉强可以写出一篇七拼八凑毫无意义的文章,但杨童却是打定了主意让杨金山读书科举,把他对后辈的希望全部寄托在了杨金山身上。

吴经收受了杨童的六千两白花花的银子,自然为杨童办事。他虽然是个不大的太监,但靠着的却是朝中最有权势的李广。

刘禹在朝为官之时,虽看不上那些宦官,但也不好得罪了李广,两个人之间便也就有了些交往。

刘禹看完了信,长长的眉毛微微蹙起,道,“既然是来求学的,老夫就收下你,但老夫这里有个规矩,不管你有多么愚笨,只要好好读书就行。若是不努力读书,哼!不管是谁推荐你而来也是无用,老夫也会将你赶出我这刘家学馆。”

说到了最后,刘禹可谓义正辞严。

“多谢恩师!”杨金山心下狂喜,几乎要跳起来。但杨金山还是极力克制住,佯装身体疼痛,行动迟缓的模样,慢慢跪下,说道。

“行了!起来吧,和你那书童去后院寻一个房间住下,晚上就到学馆作文!”刘禹说道。

杨金山旋即站起,朝他那书童吴峰看了看。吴峰早已爬起来,紧随在杨金山身后,两人脚步蹒跚的朝后面走去。

刚刚行出两步,杨金山忽而回头,道,“恩师,其实这位周致是今年县试的案首,他甚聪颖,读书才一年多就能写出上好的文章。刚才他虽然打了我,但我们毕竟是同乡,还请恩师将他也收下吧!”

他的话听起来是好意,但谁都知道刘禹最为重视的是根基,一个读书只有一年多的人在他眼里哪里会有了什么根基?杨金山显然这话里是藏着刀呀。

“为师的事情不需你管,去吧!”刘禹说道。

杨金山挨了揍,还能为周致说话,这让刘禹对杨金山不禁生出些许好感。而他对周致却是厌恶到了极点,随后朝周致道,“你走吧,老夫不会收你,我刘家的学馆如何会收下一个喜好斗殴,而且又毫无根基,沽名钓誉,投机取巧之人啊!”

第一八六章 说酒

周致瞥着杨金山的背影,嘴角微微扬起,流露一丝不屑的冷笑。暗暗道,杨金山如此陷害我,等着吧,小爷定会要你好看。

哼!杨金山这样的小角色也只能是使用这等阴毒,而且毫无智商可言的小伎俩。以为用这样的办法就能让刘禹刘大儒不收我为徒吗?怕的是你把我周致看的太过简单了。

周致手里有彭泽和王恕两个人给刘禹的推荐信。此时若是拿出来,即使刚刚刘禹说出了如此绝情的话,估计他也会收周致为徒。毕竟王恕和刘禹的关系紧密,而且王恕的名声甚大甚佳。“两京十二部,独有一王恕。”刘禹一定会给王恕面子的。

可此时的周致却还不想把两封推荐信拿出来,毕竟那是靠了别人。只有通过自己的努力,让刘禹对自己产生了好感,心甘情愿的收下自己,他感觉那才心安。

有了这样的想法,周致旋即朝刘禹深鞠一躬,说道,“夫子先请留步,小子还恳请夫子听小子说上一句话。”

刘禹在气愤的拒绝了周致后,转身就要离开,听到周致很谦卑的这样一句话,不禁微微皱眉,还是停了下来。

刘禹知道,周致是从庆都县而来,离这里有三百余里的路程,那是要走上四五日的。虽不收他为徒,但听听他说话倒也无妨,也算是对他仁至义尽。

呵呵!从这点来说,刘禹虽脾性古怪,但也是近人情的。

不过刘禹此时的脸色还是很难看,闷哼道,“有话你就说!”

周致这才缓缓说道,“小子其实是午后刚过就到了这学馆院里,夫子在里面授课,小子也听了一些,小子就是有一事不明,还想请教夫子。

夫子今日讲授的是《尚书》中的《酒诰》一篇,在夫子讲授过程中,小子听到夫子常常嗟叹一声,小子也深有同感啊!”

《酒诰》是周公发布的戒酒令。当时殷商贵族嗜好饮酒,王公大臣酗酒成风,荒废政事。周公担心这种恶习会造成大乱,就让康叔在卫国宣布了戒酒令,不许酗酒,规定了禁酒的法令。

刘禹在讲授的时候按照原文讲解的非常透彻,把晦涩难懂的古文讲解的浅显易懂,足见刘禹确实对《尚书》造诣深厚。但刘禹对学生们讲解的是一种情况,而他心里却是另外有一种想法。

这种想法是刘禹对《尚书》深刻领悟后结合他多年的为官经验,以及亲眼见到天下黎民百姓们的辛苦而得出来的。

可是刘禹的内心想法只能藏在内心,却不能给学生讲解。常常以来,刘禹心里就有些憋闷。在刘禹看来,没有人会揣摩到他的内心想法,更是没有人对《酒诰》有像他一样深刻的想法。

此时听周致说出有同感,不禁很是吃惊,心头一震。一双咄咄逼人的目光落在周致脸上,紧紧盯着周致,沉声问道,“你和老夫有同感?不知你有何想法?”

周致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在后世周致就曾见到过这篇《酒诰》的原文和译文,以及很多人的解读。穿越之后在读《酒诰》的时候,周致更是感触颇深。

周致的一句话显然吊起了刘禹的兴趣,周致面色凝重道,“小子以为周公这篇《酒诰》提的有失偏颇。

当时的王公贵族和各级官员对酒的偏好的确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酗酒误国,酗酒丧国,饮酒成风,上层社会放纵的失去了控制,官员们的狂欢到了忘乎所以的程度,周公才下令禁酒。

可是周公下了禁酒令却是没有考虑到天下的百姓。小子以为百姓们平时能喝些酒并不算什么坏事。百姓们生活在困苦中,一年没有得闲的忙碌,平时根本就没有机会也没有条件饮酒放松。

退一步讲,即使百姓们终日饮酒也不会生出腐败,误国误民。

再说了,正是因为有酒才能让人产生灵感,‘李白斗酒诗百篇,张旭三杯草圣传,焦遂五斗方卓然,高谈雄辩惊四筵。’

所以小子以为这篇《酒诰》实是周公没有站在天下百姓的角度而颁布,考虑的有欠周祥。”

《尚书》的内容博大精深,被后世奉为珍宝,哪里会有人提出这样的见解?能提出这样见解之人读书要何等用功,头脑要何等聪明?刘禹听完,不由的怔在当场,凝视着周致久久不语。

刚才周致所言正是刘禹在讲授《酒诰》的时候心中所想。可是他却又不敢也不便说给学生。

刘禹暗暗道,此人年龄虽不大,但却心思缜密,读书用心,善于思考。死读书,读死书那只能是成为书呆子,日后的成就有限。眼前的周致显然并不是死读书读死书之人。

偷眼观察着刘禹的表情,周致心下暗喜。稍稍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小子以为酒这种东西相当神奇,是要分两面来看的。

其一,饮酒可以舒筋活血,解除疲乏,振作精神,兴奋神经,在很多时候还是交友必不可少的一件利器。

其二,酒却也有它的坏处,过量饮用可以摧毁人的身体,让人精神堕落。官员们大量饮酒可以腐化堕落,妇人过量饮酒可能会失身,贼人饮酒多了可以壮胆,干出更大的坏事。

读书也是一样,根基是重要的,十年寒窗必会磨练心性,使人具有才学。但有些人却可以读书时日甚短,也能从中领悟不少。

这里主要看的是读书是否用心。心无旁骛的专心读书,即可很快进入书中,体会那颜如玉、黄金屋、千钟粟的美妙。”

刘禹听到此处,若有所思。尤其是周致对酒的一番言论,更是说到了他的心里。

说起来刘禹也是好饮之人,可年岁大了,老妻和子孙们就终日反对他饮酒,让刘禹好生烦恼和无奈。今日有了周致这一番言论,他倒是可以向子孙说一说饮酒的好处了。

再有,在他教授过的所有学生里面能有周致这种真知灼见的人几乎没有。此时他不得不正视周致,内心深处转变了对周致的初步印象,对周致生出好感。

一直在细心的偷偷观察刘禹的脸色和眼神的变化,眼为心声,周致岂能放过这次机会,慌忙跪地,高声道,“小子久慕夫子大名,今日就是来拜师的,还望夫子收下小子。若是夫子坚决不收小子,小子也无颜归家,干脆就跪死在这刘家学馆了。”

“起来吧!呵呵!你小子心机颇深,不过老夫倒是喜欢你这样的心机,呵呵!”刘禹朗声大笑道。

他让周致起身,这无疑是答应收周致为学生了。

从这点儿上看,刘禹倒也是一个非常爽朗的人。

第一八七章 不可理喻

“夫子,小子这里有两封信给您!”周致谦卑的说道。

直到此时周致才从怀中取出那两封推荐信双手递给刘禹。刘禹先拆开彭泽的推荐信,看罢脸上露出一丝喜色。他欣赏的看了一眼周致,轻轻点头。

彭泽在信里面说的清楚,周致是县试的案首,有过目不忘之能,只读书一年多就能写出上好的文章,天资可谓极其聪颖,是难得的可造之材,希望刘禹能尽心培养。

在信中彭泽还把他以圆圈出的那个题目说出来,将周致的五种破题之法都一一罗列清楚。更是让刘禹对周致有些瞠目结舌。

读书是要重视根基的,这周致虽然读书的时间很短,但他的根基俨然不浅。这在很大程度上颠覆了刘禹一些关于读书的观念。

随后看王恕写给他的推荐信,单单是信封上王恕两个字就让刘禹吃惊非小。万万不曾想到王恕都推荐周致给自己,这周致好大的门路啊。

拆开信封,细细观看信中内容,刘禹的眉头渐渐蹙起。这个老王恕,害人可是不浅呐!这是要我刘禹定要教授出保定府一个小三元来呀。

不过这些年来第一次见到老友也是心中的偶像王恕的信,刘禹还是很激动,很兴奋的。

从信中得知周致并不想拿自己的名声做赌注,刘禹对周致的人品更是有了一个新的看法。

教!我刘禹就是抽上几斤肉也要用一个月的功夫让周致有了长进,考他一个小三元出来。

为了自己,为了王恕,同时也是为了给博野刘家一个教训。

“呵呵!有信如何不早拿出来?”刘禹将两封信收起,笑道。

嘴上虽然这样说,但心里却是喜欢,这周致其实很会做人呐!

周致并不作答,只是腼腆尴尬的一笑。

刘禹随后道,“走吧,看在你是彭泽那兔崽子和老妖精王恕的面上,今日晚间老夫就请你吃一顿酒!”

虽收下了周致这个学生,但毕竟周致是王恕推荐而来,还有周致刚才对《酒诰》中的见解和他的不谋而合,这让刘禹如何小觑了周致。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更愿意将周致作为朋友相待。

况且,家里的老妻和子孙总是限制管束自己喝酒,这下也算是有了一个难得的由头吧,刘禹岂能轻易放过。他早已想好了今夜晚间就是要一醉方休,好好的过一次酒瘾。

对了,家里不是还有两坛窖藏了快二十年的桂花酿吗,今夜正好拿出来喝掉。

周致急忙躬身谢过刘禹,而后朝身边的齐彦武说道,“小武,先将那些东西放在学馆后院的房间里。”

刘禹摆手道,“不必,你不必住在这里,老夫家中正好有两间客房闲着,你就住在老夫家中吧!”

刘禹这样的安排显然是十分欣赏,偏袒周致了。各处来的学子们都要住进学馆后面的学生宿舍,可却让周致住进家中,这便显示出周致的不同了。

再次谢过刘禹,便随在刘禹身后出了学馆,沿着一条宽宽的土路,绕着刘家高高的围墙去刘宅。

远处学馆后院的学子宿舍前,杨金山一直在偷偷观察着刘禹和周致。见到周致拜师,而后周致又随刘禹回家,杨金山的一双眼睛几乎要瞪出来。

怎么搞的?不应该呀,这周致到底是使用了什么办法颠覆了刘禹对他的厌恶?真是老天不睁眼呐!

刘禹忽而想起刚才周致将杨金山打倒在地的场景,暗道,依照现在了解到的周致的人品,不至于做出那等无理蛮横之事呀,莫非这里面另有隐情。

这样想着便回头询问周致。

周致就将那日在县试报名,自己如何和杨金山发生冲突,以及今日前来,自己又和他说了些什么,为何大打出手的经过详细说出。周致所言没有一句谎言,都是据实而说。至于杨金山的人品,以及杨金山的才学,周致矢口不提,这只能是让刘禹去慢慢发现了。

刘禹听后面上毫无表情,只是微微点头。

很快进了刘宅,如果说唐县的寇家是一座豪宅的话,这刘宅比寇家丝毫不差。庭院深深,鸟语花香,处处透露着静谧和安详。

刘禹将周致引进客厅,天色也就黑了下来。刘禹兴奋的吩咐下去,做几样新鲜的好菜,将那两坛陈年桂花酿搬上来。

至于齐彦武,早有下人领着他去客房,齐彦武收拾客房,而后有奴仆送来饭菜,他一个人吃了,静静的在房间里等着周致。

老妻听闻刘禹又要饮酒,急急的走了进来,刚要阻止,却见周致和刘禹相谈甚欢,知晓刘禹是要借着招待饮酒,但此时不知周致的来路,自然也不好扫了周致的面子,也就只有默不作声了。

刘禹还有三房妾室,老妻对刘禹今日饮酒都不管了,那三房妾室更是不敢说话。

这可是得了刘禹的方便,两坛桂花陈酿,刘禹几乎喝了一坛,喝的脸色通红,好不尽兴。

其实周致也是很能喝酒的,但见自己每次喝酒,刘禹都是一副十分心疼的模样,周致就心下暗笑,也就只好做了控制。

周致暗暗道,这大儒果然古怪,本来是请我喝酒的,却这般吝啬,呵呵!真是不可理喻。

喝酒上刘禹是不可理喻的,但刘禹的学问却是要周致好好的学习。在第二日一早,刘禹就板着脸孔给周致送来了三册书,《左氏传》、《公羊传》、《谷梁传》。

这三册书是对《春秋》的补充和完善。以前周致在吕行川家里还真是未曾见到过这三册古籍。

按照刘禹的要求,要周致必须要三日之内读完。

这三日周致不必去学馆听课,因为刘禹还要对《尚书》进行讲解。至于周致对《尚书》的理解,刘禹认为完全达到了他的要求。三日之后,刘禹就要悉心讲授《春秋》了。

就这样,周致从今日起在刘家学馆一心求学的日子就开始了,每日读书听课,晚上还要做出一篇大题的八股文,让刘禹品评审阅。这样的日子虽过的枯燥无味,但周致沉浸其中,却是十分忙碌紧张。

第一八八章 老母庙

刘禹不愧为保定府境内的一代大儒,治学严谨细心,在给学生们讲授的时候,总是有那么一股子激情,引经据典,引人入胜。

他对学生们的要求非常严厉,要求学生完成的事情必须要当日完成,从不允许拖沓,用他的话说是“当日事,当日毕。”

最为重要的是刘禹对每个学生提出的要求并不尽相同。这些从保定府各地来的学子,有很多已然是秀才,也有童生,像周致和杨金山这类只是过了一次县试的人显然少之又少。

刘禹能很快了解学子们读书作文的情况,并提出针对其自身很有利的要求。从这点儿看,这倒是有后世教育所提出的“因材施教”的雏形。

刘禹对周致的要求无疑是最多,也是最严苛的。毕竟有王恕的推荐,周致是和博野的刘家打了赌的,那可是关系到刘禹名声的大事。难不成真的老了老了,颜面尽失,弄个身败名裂吗?

再说了,刘禹和刘吉当年是死对头,刘吉虽然死了,从刘禹内心讲,还是不想让刘家的后人过分嚣张。

况且周致本身天资不凡,有过目不忘的本领,而且领悟能力也要比别人强上很多。这俨然是天才,对这样的天才,刘禹焉能不竭尽全力,将他毕生所学所悟全部倾囊相授?

周致晚上虽然住在刘家,并不和那些学子们住在一起,但白日里还需去学馆听课,晚上还要在学馆里掌灯作文,这样一来他和其他学子们的接触并不少。周致很清楚,在这里读书作文提高自己的水平是至关重要的,但在交友上也绝对不可轻视。

要知道,这些学子可都是保定府境内饶有名气,很有才学的人。他们中间的很多人,在日后会考中进士,步入官场。

周致是庆都县县试的案首,这无疑是一个很大的光环,很多人都愿意和周致接触,而且周致又待人随和,恩怨分明。只是十几日的功夫,周致就和众人相处的关系很好。

当然了,杨金山那类货色是要除外的。

此时此地是不能和杨金山相斗的,但周致早已想好,他绝对不会轻易放过杨金山。

这些日子杨金山倒也很老实,每日坐在学馆中听课,他的那个书童吴峰也常常在他身边相陪着。周致注意到,吴峰听刘禹授课要比杨金山专注的多。周致虽还从未见过吴峰写出的文章,但周致料定,吴峰定然是一个才学匪浅之辈。

刘禹每日要求写出的作文杨金山倒是也能完成,让周致很奇怪的是杨金山的文章写的并不差,时常会受到刘禹的好评。

这与在庆都县城听说过的杨金山不学无术,不能写出一片完整的文章的说法,显然很不一致。

杨金山在周致眼里毕竟是小角色,周致自然不会过多的去关心注意他。他写出的文章爱怎样就怎样吧,与我何干?

在这众多的学子中,周致和两个人最谈得来,走的也就最近。一个是青苑县的李茂元,一个是高扬县的孙恭。

李茂元三十岁,此人生在一贫寒之家,却从小酷爱读书,不堕读书之志。经历了十几年的闭门苦读,终于在弘治八年考中了举人,但在来年的会试却名落孙山。

他这次来刘禹这里求学,可谓非常认真刻苦。他虽然贵为举人了,却很容易让人亲近,可能是因为很敬佩周致生在贫寒之家也努力读书,和周致有些同病相怜吧,短短十几日过去,他和周致已是无话不谈。

孙恭二十四岁,是个秀才。此人生在高扬县一个富商之家,但却对穷苦人家之人很尊重,他和周致也很谈得来。

周致努力在后世的记忆中搜索着李茂元和孙恭的名字,却一无所获,显然这两人是名不见经传的。

周致不知道的是,如果说孙恭是小人物,但不到百年之后,孙恭的一个后人却是在大明历史上留下了重重一笔,可谓青史留名。

他的那后人叫孙承宗。

当然了,此时的大明因为周致的穿越而来,历史的发展可能会倾斜,甚至变化,未来的孙承宗人生轨迹和真实历史上是否相同,就无从得知了。

日子过的很快,转眼到了三月初三。

三月初三是礼县的一个盛大节日,在礼县西南方向有一个建造宏伟的老母庙。老母在礼县一带的传说是她是黄帝的女儿,能给人世间带来幸福安康。所以每年到了这一日,礼县各处的百姓,官宦都要去老母庙祭拜。焚香祈求老母赐予健壮的身体,富裕的生活,五谷丰登,升官发财之类的。

这一日是礼县的一大盛事,除了祭拜老母外,在老母庙周围还会有各种商贸和娱乐活动,空前繁华热闹。

刘家学馆在这一日放假一天,刘禹和他的家眷,但凡是能走动路的都会去祭拜老母,赶庙会。

学馆中从各处来的学子们因为风俗的不同,虽然很多不知老母为哪路神仙,但也感觉在学馆索然无趣,也就赶去庙会看看热闹。

依照周致的心思,他是不想去的。可李茂元和孙恭三番五次的在周致跟前说起,怂恿周致,还有齐彦武,他毕竟年龄小一些,还很爱热闹。他虽嘴上不说,但心里却是极愿意去看。

周致索性也就遂了众人的心愿,在吃了早饭后,四个人便步行去老母庙。

这一天艳阳高照,风和景明,几个人一路步行,呼吸着野外混合着泥土芬芳的气息,心情格外舒畅。

老母庙距离北中卫村差不多有三十里的路程,一路上不时看到三五成群的百姓,或是载着富商官宦的马车,齐齐朝老母庙而去。

越是临近老母庙,路上的人也就越多,到了最后可谓摩肩擦踵。

到了庙会上更是人山人海,叫卖叫卖,好不热闹。卖小吃的、吹糖人的、打鼓的、卖油的、卖针头线脑的、卖牲口的、卖家禽的……不一而足。

周致在后世的农村是赶过庙会的,除了人多,唯一的收获是弄一身土回去。此时的庙会几乎有了后世庙会的雏形,这倒是让周致感觉很亲切。

在老母庙前,早已燃起一个巨大的香火堆,各色人等正跪在那里磕头默默祈祷。

周致和李茂元、孙恭还有齐彦武挤在人群中,正踮着脚朝老母庙的神像观看,突然在身后不远处的人群中传出一个粗犷的声音,“快让开,都给老子快快让开,不然老子都砍下你们的脑袋!”

第一八九章 将那中年妇人抓了

庙会上虽然熙熙攘攘,人声鼎沸,但那粗犷的声音甚是洪亮,就宛若是平地上起了一声惊雷,让赶庙会的百姓们一时都噤声不语。

周致等四个人循着那声音望过去,好在他们四人中除了齐彦武外,个头都不矮,越过百姓们黑压压的脑袋,看的清楚。

但见在三四十步远的地方,一个魁梧的壮汉手里擎着一把长长的砍刀,正用力分开人群朝周致等人的方向挤过来。

周致在后世小时候在农村赶庙会经常会看到打架斗殴的事情发生,所以在后世每逢乡村中举行盛大的庙会,一般都会有派出所民警或是保安之类的来维护秩序,保护庙会的平安。

现在是大明时代,显然官府还没有那样的思想认识。像是打架斗殴这类恶性事件在庙会上发生那自然是最寻常不过。毕竟有很多寻仇的平时见不到面,此时的庙会上倒是一次难得的见面机会。再有,如此多的人,难免会有踩踏事件,那些蛮横的混混泼皮之类的人物自然也要在这时候耍耍威风。

遇到这样的事情,自然躲的越远越好,以免无辜受伤,惹上麻烦。

所以周致在稍稍看了几眼之后,便将目光移开。与此同时,李茂元也说道,“看样子是有人要打架生事哩,我等还是离开为好!”

然而此时到处是人,哪能说离开就能离开啊?只能是随着汹涌的人流朝着四面八方拥挤着,为那汉子闪开道路。

不经意间,周致又朝远处那汉子瞥了一眼,那汉子生的面目虽说不善,嘴里也不停叫嚣骂咧咧的让众人让路,但手里的砍刀却是高高举起,并不伤及百姓。

看样子他的砍刀还有意在躲闪百姓们,这样叫嚣只不过是虚张声势,让人们尽快闪开罢了。这样看起来,他虽生的面目凶恶,但心地却也不一定太差。

那汉子生的一双豹子眼正左顾右盼,显然是在人群中寻找什么人。可能是人太多,他要寻找的人跟丢了,他更是焦急,不禁又吼道,“尔等速速闪开,老子是官差,尔等挡住老子便是阻挡官差办案,小心要坐大牢呐!”

周致一愣,他是官差?这官差脾性也太火爆些了吧?从面相上看可是一点儿也不能看出他是官差。

但周致随后就想到,可能也只有官差才敢在这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耀武扬威吧。若是盗贼,混混泼皮之类的,还不至于有这么大的胆子如此狂妄。

果然人群中有人笑道,“杨班头,在这庙会上抓贼,怕的是徒劳无功呐!”

这人显然是胆子大,而且和这杨班头相熟的人了。

杨班头听到这句话,脸色凝重,但语气却分外和善,道,“你哪里知道,这次老子抓的可是一个江洋大盗,他就藏在你们中间,小心他要挟持伤害你们呐!”

这位杨班头这样说话就让周致产生了些许兴趣。显然这杨班头是面恶心善之人不说,刚才他那样狂妄的叫嚣也是在给那所谓的江洋大盗一个震慑,让他不要轻举妄动。

如此看来这杨班头倒还是一个心思缜密之人。

人群中都是百姓,哪里会有什么大盗?况且就是有大盗,他脸上也不会写着盗贼,他在人群中和百姓们无异,谁会发现啊。这倒可真是难为了这杨班头。

官府抓贼办案,更是和自己没半点儿关系,还是躲开的好。好在此时人流正朝着一个方向拥着,离开老母庙渐渐远了些。

齐彦武作为周致的书童兼保镖,他知道那杨班头所说的大盗就在人群中,这样看起来人群也算是一个凶险之地了,所以齐彦武干脆紧紧拉住了周致的手,担心和周致被人群冲散。

至于李茂元和孙恭自然也意识到了危险,他们二人也时时刻刻不离周致左右。

周致侧头又朝那杨班头的方向看了看,显然百姓毕竟是百姓,大多数人见到了这等凶汉,又是官差,自然千方百计的为他闪开了一条道路,杨班头此时已非常接近老母庙了。

忽而周致的心头稍稍一震,一双星目紧紧盯在了身旁不远处一个中年妇人身上。

赶庙会的有男人也有女人,乡下的女人比不过城里,在此时的大明,乡下女人抛头露面不足为奇。

周致注意到的那中年妇人青帕包头,面目和很多的乡下妇人一样,苍黄之中还渗着黑色。她夹杂在其她妇人中,随着汹涌的人流朝前艰难的挪动脚步,行动和众人一样都是迟缓的很。

“小武,挤过去将那中年妇人抓了!”周致回头在齐彦武耳畔低语道。

齐彦武循着周致的眼神看过去,确定了周致所指的是何人。

齐彦武担心远离了周致,周致会有危险,便犹豫的小声说道,“哥哥,你可要小心些!”

周致轻轻点头。

齐彦武虽然不知周致为何要他抓那妇人,但也绝不多问。在他心里,周致要他做的事情就是要坚决完成。他旋即松开了周致的手,慢慢朝那妇人的方向挤了过去。

齐彦武身材瘦小一些,行动也就利落了很多,他就像是泥鳅一样,很快便挤到了那妇人身边。

那妇人此时正想办法朝前挤出人群,自然对齐彦武丝毫未察觉。

齐彦武猛然爆发,干净利落的就抓住了那妇人的两条胳膊。与此同时,齐彦武很吃一惊,暗道,哥哥果然好眼力,这妇人果然与众不同。可是我怎么就事先一点儿也没看出端异呢?

妇人的双臂很是结实,显然力量不小,在齐彦武刚刚抓住她胳膊的刹那,那妇人竟身体前倾,猛力抖动身体,妄想挣脱齐彦武。

可毕竟妇人猝不及防,此时周围又都挤满了人,行动不便,她的双臂还是很快被齐彦武拧在背后。而后齐彦武再度用力,将她的双臂瞬间脱臼。那妇人顿时脸色惨白,失去了挣扎的气力。

“哥哥,抓住她了!”齐彦武高声喊道。

周致的一双星目微微眯了一下,朝身后的汉子喊道,“官差大人,你且过来,你说的那大盗被抓了!”

妇人就是大盗!人群顿时哗然,纷纷朝四周躲闪。

与此同时,在人群中一个面目俊俏的美妇却暗暗跺脚,惋惜不已。

第一九零章 一语道破

因为人群的疏散,齐彦武很容易的就将那中年妇人押到周致跟前。那妇人早已装出一副十分哀怨,十分气恼的表情,骂道,“你为何让他抓我?我只是一个乡下女人,如何就是大盗了,我和你拼了!”

她的声音尖细。

随后那妇人作势一头要朝周致的胸膛撞过去。

齐彦武紧紧抓住了她的双臂,她哪里能撞到周致,那妇人旋即就呜呜的哭起来,模样倒是有几分可怜。

直到此时,李茂元和孙恭也没有看出端异,朝周致问道,“周致兄弟,她一个女人家如何是盗贼了?莫不是抓错了吧?”

周致淡然一笑,道,“呵呵!两位兄长细看她,她脸上写着盗贼哩!”

周致这样一句话,更是让李茂元和孙恭迷惑不解。

围观的百姓们也是纳闷不已,“她会是盗贼吗?一个妇人家如何就干起了贼盗?”

“不错,他就是老子要抓的人,他就是江洋大盗!”杨班头终于挤了过来,朝着众百姓高声吼道。

随后,杨班头取出绳索,非常利落的将那妇人来了个五花大绑。妇人呲牙咧嘴的,却也在见到杨班头之后,不再喊冤叫屈,而是对杨班头和周致怒目而视。

杨班头确信那贼盗再也无法逃脱了,才笑哈哈的朝周致和齐彦武道,“刚才多谢两位兄弟了,呵呵!不过,我就纳闷了,你是如何看出他是盗贼的?”

他显然分的清楚周致才是主人,而齐彦武只是奴仆,所以这句话明显是朝周致问的。

周致淡然说道,“他不是女人,是个男人!在这百姓中男扮女装,夹杂在人群中定然是班头要寻的盗贼无疑?”

我的天呐!他是男人?围观的百姓们禁不住失声高呼,用怪怪的眼神齐齐朝周致看过来。都是暗暗想道,这俊朗的书生莫不是个疯子?明明是个女人,他偏偏说是男人。难道书读的多了,都分不清楚男女了么?

就是连李茂元和孙恭都是一脸愕然。直到现在他们也没看出这妇人竟然是男扮女装。真不知周致为何有此一说。

要知道,平时周致说话可是很有分寸,十分稳重的,今日是怎么了?难不成真的是懵头了吗?

齐彦武脸色却是没有丝毫变化,刚才伸手抓这妇人的臂膀,齐彦武就感觉出异样,此时他距离这中年妇人最近,更是能闻到妇人身上散发出来的男人气息。

不过齐彦武也好生纳闷,刚才离着那么远,周致哥哥是如何就一眼看出这妇人是男扮女装的呢?

“哈哈!说的不差,他是男人。不过我还是要弄个明白,这位兄弟是如何看出他是个男人的?”杨班头笑着问道。

周致面色平和,淡然说道,“这贼盗男扮女装确实装扮的很像,不容易发现破绽,但只要细心观察,还是有迹可循的。他的喉结太过突出,无论他如何男扮女装,如何装扮的像,这喉结却是无法掩盖的。所以小子断定他是个男子无疑。”

周致一语道破,杨班头轻轻点头。那在人群中年约二十四五岁的美妇更是美眸流转,呈现异彩。

而围观的百姓们却还不大相信,纷纷朝那贼盗的脖颈看过去。那装扮成中年妇人的贼盗更是一脸惶恐,颓然无力的低下头去。

“呵呵!刘老三,不要以为装扮成女人就能逃了,在这百姓之中,还是有很多能人的。哼!善恶终有报,今日就是你的报应!”杨班头用刀背在贼盗的肩头重重击了一下。

“哎呦!”贼盗刘老三咧嘴叫道。

如果说他刚才说话的声音和乡下女人的声音一般无二,可现在这一声痛叫却是嗓音浑厚,俨然是个男人的发声无疑。

直到此时,围观的百姓们才彻底相信了周致所言,纷纷朝周致投过去敬佩的目光。

“呵呵!谢谢小兄弟,今日若不是小兄弟,还不知要费上我多少力气才抓住这大盗。”杨班头单手持着砍刀,朝周致抱拳道。

而后便一手拉起捆住刘老三的绳索,分开人群,渐渐消失。

闲来无事赶一次庙会还遇到了盗贼,陷于了危险之地。周致等四个人此时都感庙会实在无趣,便慢慢朝人群外挤去。

“周致兄弟,可是真有你的,就这份眼力,为兄可是自叹弗如啊!”四人刚刚步出人群,李茂元就赞叹道。

“是呀,周致兄弟这份眼力就是那县衙官府的捕快怕也是不及。这次来庙会虽说无趣,很是扫兴,但周致兄弟帮着官差抓住了贼盗,也算是为礼县的百姓们做了一件好事呐!

你没听那什么杨班头说那贼盗刘老三可是江洋大盗呀。”孙恭也附和说道。

“两位兄长切莫如此赞许小弟,其实无论什么事情,只要我们用一双眼睛细细留心观察,都是能看清楚本质的。

这里重要的是一个用心二字。

读书也是一样,只要是用心,便可事半功倍!”周致道。

周致的话音刚落,身后却突然响起一个清脆的笑声,“咯咯!这位兄弟说的倒是好听,眼力也着实不差,让人好生佩服!”

四个人慌忙回头,齐彦武更是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站在周致身边,不敢有丝毫懈怠。

身后不远处站定着一个年约二十四五岁的美妇。美妇云鬓高高挽起,颀长的脖颈分外白皙细腻,一张俊俏的脸上不施粉黛,却是白里透红,很是好看。

此时她穿着一件翠绿色单衣站在那里,身材笔挺,在美艳之外更多的是一种咄咄逼人的英气。

见四人回身看她,又是咯咯一笑,道,“怎么?难道刚才奴家说的不好吗?”

不知这女子到底是何意,不过周致还是笑脸迎道,“刚才这位姐姐说的不差,不过小子就是有些不明白,这位姐姐显然是跟踪我们而来,不知姐姐到底要做甚?”

“算是聪明,奴家确实是跟踪你们。刚才在庙会虽说你有些眼力,认出了贼盗,帮助那鲁莽的杨班头捉了他,但却是坏了奴家的大事,奴家岂能轻易放你走了?自然要给你点儿教训,让你知晓知晓多管闲事的坏处!”美妇面色微寒,说道。

第一九一章 铁飞花

美妇这样面色一冷,更是有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气息扑面而来。齐彦武站在周致身边,就等周致一句话,准备欺身而上了。在齐彦武心里可没有什么好男不跟女斗之类的概念,只要是对周致不利,威胁到周致的,他都一概会以命相搏,护卫周致的安危。

可周致却是看也不看他,更谈不上下命令了。周致仍然是面色平和,朝那美妇拱手道,“这位姐姐既然不想放小子走,不知想如何教训小子?

不过姐姐在教训小子之前,还请姐姐听我说上几句话。

当时庙会上百姓众多,杨班头叫嚷着要捉拿盗贼,小子发现了那盗贼在人群之中,如何能不帮忙?

姐姐可曾想过,那盗贼隐藏在人群中,但有些许对他不利,他势必会狗急跳墙,挟持百姓为人质,或是伤害百姓。所以,在那时候是必须要尽快不动声色的将其捉拿的。

可小子如何也不知坏了姐姐的大事呀。”

周致说到了这里,忽而面色冷冽,一双星目盯住那美妇,接着说道,“莫非姐姐和那盗贼刘老三是一伙的?若是那样的话,可就别怪小子不客气了,还不知你我谁会教训了谁呢?”

“咯咯!好大的口气!你还想教训奴家呀?不过奴家必须要先告诉你,奴家和那盗贼可不是一伙的,奴家也是来抓盗贼的,而且奴家要抓的可不仅仅是刘老三。

奴家跟踪刘老三几日了,一直未动手,目的是想看刘老三何时见他们的老大谢顶天,奴家要抓的是一条大鱼,那谢顶天才是名副其实的江洋大盗。

哼!这下就是因为你抓了刘老三,打草惊蛇,你说你是不是坏了奴家的大事?”美妇一边走近周致,一边扬起头怒斥道。

她扬着头,那白皙颀长的脖颈就更加耐看,美艳不可方物。

听她这样说话,周致等人均是愣住。

她也是抓贼盗的?她是女人呀,一个女人如何要抓盗贼?在这大明可是少有听闻有女人做捕快当差官的。

这样想着,周致就对她更是生出好奇,稍稍思忖了一下,旋即笑道,“姐姐这样说还真是有点儿道理。小子就向姐姐赔礼了,还请姐姐放过小子吧。小子不才,想请问姐姐芳名。”

周致内心其实对这美妇很有些反感,她说话太过霸道不说,单单是身上那股咄咄逼人的气势就让男人无法接受。

当然了,周致心中的那美貌女子寇沛涵好像也属于这种类型。不过寇沛涵刁蛮霸道之余,还有诸多温柔可爱,那是把周致的魂儿都勾走了的,眼前的美妇如何能和寇沛涵相比呀?

但既然她说她是抓盗贼的,还是要先问清楚的好。

依照美妇平时的性子,今日还真是要教训周致等人一顿。如何教训?自然是拳脚相加,好好的出一口憋闷之气了。

可今日她却也有所顾忌,因为这里离着庙会不远,身边来来往往的总是有路人经过,这样的场地实在不是一个女人家施展功夫,打架斗殴之所。

所以她虽胸中对周致等人有怒气,实在憋闷,但也不好发作。

此时见周致一副友善模样,赔礼道歉,虽说不甚真诚,但这让她的那股火气还是稍稍消减了一些,她微微愣神,涎着脸说道,“奴家叫南宫飞花,你等日后见到奴家最好躲得远些!”

“南宫飞花,铁飞花!原来你就是铁飞花!”周致失声问道。

刚刚话一出口,周致就立时后悔了。

铁飞花,周致在后世是非常熟悉的,她常常在后世的很多有关明朝的影视剧中出现,传奇甚多,被誉为大明第一女神捕。

铁飞花本姓南宫,是兖州府人,她是孔子的学生南宫适的后人。

不成想今日让自己给遇到了。

果然,铁飞花双眉紧蹙,问道,“怎么?你听说过奴家?”

铁飞花是因追踪刘老三刚刚从兖州府过来,在她印象里,她可没有那么大名气,在这乡野的礼县根本就不会有人听说过她的。

岂止是铁飞花,就是连孙恭和李茂元也是惊愕不已,齐齐问道,“周致兄弟,你认识她?”

此时的周致只能剩下尴尬了。

总不能告诉他们,自己是从后世穿越来的,铁飞花在后世名气甚响吧?

“铁飞花姐姐在兖州府名气甚大,作为一介女流,不让须眉,已然破获了数起大案,小子还真是听说过姐姐的大名,对姐姐钦佩之至呐!”周致索性忽悠道。

本来起先还对这美妇没有好印象,此时听说了她是铁飞花,周致瞬间颠覆了起初对她的印象观,看到铁飞花就感觉分外亲切崇敬了。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周致这一记马屁拍过去,铁飞花还真是渐渐展颜,有了笑容。

稍稍有些娇羞的说道,“奴家其实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厉害,不过呐,既然你听说过奴家的名号,你坏了奴家的大事也就这样过去了。刚才奴家早已听他们说过了,你叫周致,奴家记下了。

周致,记住,日后还是少管闲事为好!”

“小子知道了!”周致又是拱手笑道。

这样一来二去,周致和铁飞花的关系也就拉近了不少,铁飞花随后道,“走吧,奴家正好要去县城,和你们同一段路。”

能和铁飞花结识,有更多的接触,周致自然心下十分兴奋。

几个人便沿着土路朝北中卫村的方向行走。

铁飞花是一个十分健谈的人,周致这才从她口中得知谢顶天是兖州府一带颇有恶名的巨盗,盗窃官府府库的官银、偷盗富商之家的丝棉、打死打伤诸多富商、伤害无辜百姓、祸害良家女子,简直坏事做绝。

铁飞花好不容易得到了些线索,谢顶天这阵子可能离开了兖州府,来了北直隶一带。而且又寻到了谢顶天的帮凶刘老三的踪迹,铁飞花依仗着武艺高强,这才孤身一人追踪而来。

铁飞花自然也很清楚的了解到了周致的身世身份,得知周致生在贫寒之家,不堕读书之志,只读书一年多就考中了庆都县的县试案首,自然也对周致另眼相看,很是敬佩了。

一路之上相谈甚欢,不知不觉已到了北中卫村口,周致和铁飞花拱手而别。

第一九二章 秘密

按照往年的惯例,保定府的府试从四月初就开始了。府试是保定府境内的划片考试,即几个县几个县的联考。

今年庆都县的考生要和博野县、唐县、万县四个县一起考试,时间定在了四月中旬。所以周致只要在四月上旬赶回家去即可,这样算下来,从现在开始,他在刘家学馆学习读书的时间差不多还要有一个月。

本来开始的时候是打算在这里学习一个月就回家的,现在时间俨然宽裕了些。可时间虽说宽裕了,刘禹对周致的要求却是一点儿也没有放松,反而加重了周致的读书和作文量。

原来是晚上只写一篇文章,刘禹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却是要求周致每日要完成两篇文章,而且这两篇文章必须要周致认真完成。刘禹则是细心审阅点评,刘禹稍稍有不满意的地方,便会对周致发上一顿脾气,而后耐心指教。

这样一来,周致读书学习就更加紧张了。

好在周致早已适应了这种紧张的忙碌,每日沉浸在书海中,却是别有一番快乐的滋味。

严师出高徒,周致对刘禹这样的性格还是很能适应的。因为刘禹指导的到位,周致对刘禹就更增加了几分崇敬。

日子过的很快,转眼就到了三月底,这一个多月的时间,周致几乎把刘禹家中的藏书全部读完,包括各种经史子集,还有各种优秀的时文。

周致作文的水平俨然也有了很大提高。用刘禹的话说,在他这些学生之中,周致的文章是出类拔萃,数一数二了。

周致自己看自己的文章,都感觉和一个月前有了很大变化。此时的视野似乎更加开阔,用词似乎也更加准确,文章的结构布局也更加合理了。

不过让周致十分苦闷的是能和周致的文章有一拼的,竟然是杨金山所作的文章。

在周致印象中,杨金山应该是一个不学无术之辈,他来刘禹这里求学,完全是想拥有一个刘禹学生的好名声罢了。

难道这杨金山在这一个月里开窍了,有了迅猛的进步?若是杨金山真有这般神速进步的话,恐怕在府试中,先不说那博野的刘龙,这杨金山就是一个强有力的对手。

最让周致可气的是每逢遇到杨金山,杨金山还总是高高扬起脑袋,撇着嘴很是不屑的说道,“周大案首这一个月的进步可是不小呐!周大案首在县试之时挖空心思的作弊得了案首,就是不知周大案首在府试之时还有没有那么侥幸?

哼!若是凭真才实学,怕的是你周大案首要敌不过我杨金山了。”

这一阵子,杨金山得到了刘禹的很多夸奖,俨然趾高气扬,不可一世了。

周致对杨金山这样的小角色其实自始至终并没怎么放在心上。不过也早已打定了主意,日后必须要给他个惨痛的教训。

可越是到了最后,这家伙越是自高自大,几乎每天都要在周致耳边呱噪,对周致冷言冷语,充满了鄙夷。这就让周致不得不细心观察起杨金山来。

刘禹每日让学生晚上写文章,第二日一早就要交到他那里进行审阅。只是经过几日的观察,周致就发现了杨金山的一个秘密。

杨金山的文章并不是他亲自所作,而是让他的书童吴峰代写的。这样看起来,那吴峰倒是个中高手,而杨金山这次来刘禹这里,只是求一个名声罢了。

对于杨金山这样的秘密本来不关自己的事,周致也并不想揭穿他。可这一日周致刚刚到了学馆,孙恭就在周致耳边说道,“周致兄弟,你和那杨金山到底有什么仇啊?刚才你未到之时,杨金山好一番言说。

说你县试案首得来的蹊跷,是庆都知县陈光耀提前露题给你。他说那陈光耀可不是好官,营私舞弊啊!

周致兄弟,哥哥信你,可总由着这杨金山在背后埋汰兄弟可是不行呐!这对兄弟的名声可是大大不好。”

杨金山背后侮辱自己也就罢了,毕竟杨金山是一个小人,周致还能勉强忍耐一时,可他这次竟然还捎带上了知县老师陈光耀,这就让周致难以接受了。

知县老师陈光耀对自己也算是有知遇之恩吧。再说了,让刘禹溜大儒收下这样一个垃圾学生,日后对刘禹的名声也是不好啊。

特么的!看来这小子是自己作死。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

今日晚上刘禹仍然像往常一样出了一道题目,是《春秋》中一个很简单的题目:两军交战智者胜。

刘禹在学馆内巡视了几圈,忽然面色一沉,道,“今日的文题简单,老夫就当场点评,谁先写完就交到老夫这里吧!”

刘禹说完,干脆就在太师椅上坐下,闭目养神。

显然刘禹今日有些反常。不过周致心里倒是明镜似的,呵呵!恩师看来还是相信了我的话,他对杨金山很是气恼呐!

周致偷眼看了一下杨金山,果然见杨金山一脸懵逼之相,急的抓耳挠腮。

一篇文章写就润色差不多要一个多时辰。对这类简单的题目,周致自然很轻易的就破题,然后文思泉涌,运笔如飞,半个多时辰便交了文章。

刘禹看过轻轻点头,很是满意。

之后不久,其余学子也纷纷交了文章。

刘禹今日也豁出去了,一一细心审阅,都做了一番点评。

“杨金山,就剩下你自己了,你可曾写好了文章?”刘禹陡然站起,冷着脸问道。

杨金山吓得一哆嗦,提着毛笔的手竟然都在颤抖起来。他慢腾腾站起身,一手摸着脑袋,嗫嚅道,“回恩师的话,我……我今日头痛恶心的厉害,脑子似乎麻木了,还没写出来!

不过,恩师其实对我应该最为放心,像是这样的文章,换做平时,那定然会很快完成!”

听杨金山如此说话,众人都是面面相觑,心下不解。是呀,依杨金山的才学,写出这样的文章那不是小菜一碟吗?可他傍晚时候还是精神抖擞的,如何现在就头痛了,难道这里面有什么蹊跷?

周致则不动声色。

刘禹微微愣怔一下,说道,“好,既然你今日身体欠佳,那就明日将文章交来!”

“多谢恩师!”杨金山忙不迭的说道。

第一九三章 步步紧逼

“嗯!杨金山的这篇《两军交战智者胜》着实不差,堪称上佳。呵呵!老夫很是欣慰呐!”刘禹捋着胡须叹道。

第二日一大早,刘禹刚刚到了学馆,杨金山便将昨晚的文章交到了他手里。

此时杨金山就站在刘禹身边,听刘禹点评完毕,杨金山面上一喜,轻声问道,“恩师,我这篇文章和周致昨晚写出的,不知是哪一篇更胜一筹?”

刘禹微微一愣,其实刘禹心里很清楚,杨金山的这篇文章和周致昨晚的文章相比,要略逊一筹。

经过了这么多天刘禹的悉心指导,周致的文章进步很快,就是连刘禹自己有时候都要叹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周致的文章怕的是老夫也要及不上了。”

虽说周致写出的文章很精彩了,但刘禹也不敢放松。毕竟不知道那博野的刘龙现在水平如何。现在自己能做的仍然是督促,再督促。

“你的文章比周致的要略胜一筹。”刘禹面色平和,违心的说道。

像刘禹这样的人,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了那么多年,脸皮早就练就的比城墙还厚,官场厚黑学研习的那是分为精熟。

杨金山更是格外欢喜,谢过了刘禹,转身就欲离开。

刘禹忽而说道,“杨金山,昨晚你做这篇文章可是费了不少功夫吧?”

“回恩师的话,我昨晚头痛的厉害,小小睡了一觉,子时刚过就起身,用心写了差不多一个多时辰才完成。”杨金山道。

他说完话,还故意打了个哈欠,看样子是昨晚熬夜,的确费了精力。

刘禹微微点头,朝众人说道,“你们都听到了么?老夫早已和你们说过,今日事今日毕,杨金山就是你们学习的楷模呐!”

刘禹虽说经常夸赞杨金山,但像今日这般表扬,还是第一次。这更是让杨金山心下狂喜,能得到刘禹刘大儒的多次表扬,这回去之后向父亲杨青和叔叔杨童说过之后,还不知道他们会给自己什么样的好处。说不好,会给自己再娶上一房娇美的小妾呐!

周致知道,刘禹这是欲抑先扬,这是要给杨金山好看了。不过得罪杨金山这样的人,还是让自己来吧。刘禹虽说对杨金山失望透顶,但这杨金山毕竟是朝中太监吴经推荐来的。没必要让刘禹刘大儒得罪吴经。

呵呵!而我周致呐,反正也是和杨金山以及他的叔叔杨童结仇了。索性就得罪他们到底,看他们能耐我何。

人生活在世界上,就是要斗争的。

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更是其乐无穷。

有了斗争,才会有前进的动力。

这样看来,周致倒有一颗好斗之心,是要做斗士了。

周致旋即站起,说道,“恩师,既然杨金山所作的文章是最好的,不若就让杨金山当场将文章背诵出来,我等也好参习。”

杨金山闻听,立时脸色一变。可未等他说话,刘禹却说道,“周致说得好,杨金山,你就当场背诵这篇文章让众人听听!”

“这……这……”杨金山支吾起来。

学馆之中陷入寂静,就是地上掉下一根针,都能听到响声。良久之后,杨金山面红耳赤,却还是未能背诵出一个字。

“怎么?莫非你忘了昨晚辛苦写出的文章?”刘禹佯装一脸纳闷的问道。

“恩师,不要问他了,其实他的底细我最清楚,他一个庆都县城的混混如何能写出这等文章?那文章是他的书童吴峰所作。那吴峰是他花银子从浙江余姚雇来的,他是个秀才!”周致当即说道。

吴峰的事情,是齐彦武昨晚在杨金山宿舍窗外偷听才得来的。

学子们听闻,登时全场哗然。

我的天呐!世间还有这般不要脸的人?让人代写文章蒙蔽老师,这是图了个什么呀?难道就是为了刘禹刘大儒弟子的名声吗?不可思议,太无耻了!

“周致,你不可胡言乱语,那文章确实是我所写,只不过现在我却又头痛记不起来而已。”杨金山不顾一切的狡辩道。

“好,既然你这样说,那杨金山,你读书十余载,想必能背诵出《春秋》全文吧,那就请你背诵其中一章。”周致步步紧逼道。

“你……本少爷凭什么要背给你听?”杨金山手指着周致,怒道。

“杨金山,你好不知羞,直到现在你还嘴硬,真是让老夫失望。”刘禹怒声斥道。

“恩师,我……”杨金山嗫嚅道。

“你什么你,从今日你我师徒的关系就断绝了,老夫可以收下天生愚笨的学生,但就不收你这等妄自菲薄,沽名钓誉的无耻之徒!好了,请你离开我刘家学馆!这是你的推荐信!”刘禹冷着脸道。

说完,将吴经的推荐信一并塞到杨金山手中。

此时的刘禹怒极。他恨的不止是杨金山,更恨那阉人吴经。推荐杨金山这样一个卑劣之徒到了这里,这不是诚心要败坏自己的名声吗?

“无耻!好一个无耻的杨金山,还不快滚!”有很多平时看不惯杨金山那少爷做派的学生当即呼喝起来。

杨金山羞臊的无地自容,再也不再狡辩,扭头恶狠狠的瞅了一眼周致,匆匆夺门而出。

到了此时,众人才知周致这个善于交友,平时一脸和善之人的厉害。

就这样,杨金山在将要学够了时间回家的当口,被刘禹扫地出门。

进入四月,各地来的学子陆续归家。

李茂元先走了,而后是孙恭。

他们二人和周致交情最深,临别之时,说好日后要书信联系,共约后年在京城的会试不见不散。

四月初四,周致和刘禹告辞。刘禹自然又是好一番叮嘱,要周致在随后的几日还要临阵磨枪,诗词歌赋要抓紧看上一些等等。

周致自然一一牢记于心。

最后刘禹道,“为师等你小三元的好消息,你可不能让为师老了老了弄个身败名裂呐!”

其实到了刘禹这样的年龄,早已看淡了一切,对名声之类也并不是太看重了。可他虽说的轻描淡写,周致却凝重的点头,下定了决心,在马上要开始的府试和随后的道试一定要考案首。

第一九四章 周家少爷

周致是第一次出远门,而且一出去就是一个多月杳无音讯,老爹周铁和娘亲周何氏自然万分牵挂,几乎整日里都悬着一颗心,做什么事情都无精打采的。没有了周致,周家俨然就失去了生机。

这一日,周致回来了,一家人立时欢天喜地,沉浸在一片幸福中,从周家小院不时传出阵阵欢声笑语。

晚饭自然做的非常丰盛,一家人包括姐姐周绿云和姐夫胡哲在内,齐齐围坐在一起,温馨的气氛感染着每一个人。

这个家虽说眼下还不算太富裕,但一切都会慢慢好的。多么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呀,日后自己还要为这个家庭多多付出,加快它的改变。周致一边吃着饭,一边默默想着。

长期以来,周致虽然没有晚上读书的习惯,但今日晚间还是拿出刘禹临别之时送给他的几册诗集认真看了一会儿。府试要考试帖诗,虽然主要看的还是八股文,但在试贴诗上周致也不想落后于人。好在在诗词方面,他是很有基础的。

在后世他是知名大学文科的高材生,读过太多诗词,而且他的记忆力又颇好,很多的诗词还记忆犹新。

临睡之前,闭上眼睛又像是过电影一样,将读过的书默默背诵一遍,才缓缓进入睡梦。

今夜梦里,寇沛涵的靓影再次出现。她那刁蛮霸道的小个性,含情脉脉的明眸,以及绝美的身材,每一样想起来,都让周致嘴角含笑,为之倾倒。

快了,只要是通过了府试,还有接下来的道试,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去唐县寇家提亲了。虽说寇大刚很不情愿,但恐怕到了那时他也做不得住了。毕竟他是正五品的千户,说出的话必须要言而有信。

算起来和寇沛涵也有几个月不见面了,不知她现在怎么样,是不是也像自己牵挂她一样牵挂着自己呢?哼!这小妮子有时候好像就没心没肺,该不是早把我忘了吧?再见到她的时候,可是要好好训诫她一次。

这刁蛮霸道的小妮子就是欠训诫,不在大婚前好好训诫她,还不知她进了门后会做出些什么。

一夜梦里,挥之不去的是寇沛涵的音容笑貌,早晨却又要早早起身,继续读书作文。

一篇八股文做了半个多时辰。而后逐字逐句的细细观看,周致还是比较满意的。在刘禹那里求学一个多月,自己的进步是非常大的。这时候写出的文章俨然比县试的时候要流畅自然的多。

娘亲周何氏在灶屋轻唤周致吃饭,周致旋即将笔墨纸砚规整好了,出了卧房。

刚刚吃了早饭,还没有离开饭桌,院外就传来一个老迈的声音,“周家少爷,我家少爷和范先生等人特意让老奴来接您。”

周致听的出来,正是吕行川家的那丁姓老仆。

呵呵!这个吕行川,还有范进,昨日我刚刚到家,他们就知晓了,今日俨然又是一次聚会,看来今日是没有时间读书了。

不过也好,这些阵子总是一味读书作文,这颗脑袋也应该好好休整一下了。况且与他们在一起,谈论最多的自然是文章的事情,这对自己也是大有裨益的。

不过,丁姓老仆称呼自己为周家少爷,这个可是第一次呐!依我们周家现在的情况,我如何称的起少爷?呵呵!不过,这少爷听起来倒是蛮受用的。

周致心里有种美美的滋味,急急回到卧房,将早晨刚刚写就的那篇墨迹未干的文章带上,和爹娘打声招呼,便出了屋子。

丁姓老仆正站在院中,见周致出来,脸上堆满笑容,乐呵呵的和周致见过礼,便请周致上车。

院门口停就着一辆崭新的马车。那丁姓老仆坐在车辕上大声吆喝一声,马车便驶离周家,出了白岳村,直奔舒吕村。

一路无话,很快到了吕行川家。

吕行川、范进、车朗、魏好古、邱浩岚、冯茂等人早已站在门口相迎。

范进第一个朗声道,“周致贤弟,这都一个多月不曾见面,可是想煞我等呐!怎么?莫非你去了一趟礼县,成了那刘禹刘大儒的学生,就看不起我等,不想和我等来往了?”

他本是极爱说笑之人,这话自然是在和周致开玩笑的。

周致慌忙拱手,满脸陪笑道,“范兄这是说的哪里话?小弟今日本是想挨家去拜访各位哥哥的,不想老丁却是早早的去家中接小弟了。”

“周致贤弟,其实我等几人早已估摸着你要回来了,这几日一直派人去白岳村扫听,昨日听说你归家了,为兄便早早的让老丁去接你。

依照弟兄们的心思,本是想去你家中的,可你家着实狭窄,呵呵!干脆就还定在为兄这里小聚了。

呵呵!来来,快快进书房,和我等说说这一个月读书作文的情况。”吕行川笑道。

他们都是酷爱读书,求知若渴之人。周致能去礼县拜刘禹为师求学,早已让他们在为周致高兴之余,还羡慕不已。

几人虽身不能至,但也急切想了解一些外面读书人的情况。

是呀,他们之中除了吕行川外都是秀才,明年秋天便是要举行乡试了。外面的情况一无所知,只是闭门苦读,闭门造车,显然成功的希望是很小的。

知己知彼,才能有努力的方向和动力,才能百战不殆嘛。

几人在吕家硕大的书房落座之后,周致就详细将这次求学的情况说出。尤其是对高扬县的孙恭,还有青苑县的李茂元等人的才学都做了详细解说。

周致都是据实而言,显然他们的水平和众人的水平相仿。这让诸人才稍稍安心。

而后周致将今早写出来的文章让大家品评。

他们都一一看过之后,不禁良久无语。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可周致现在可不是刮目相看那么简单,短短半个时辰就能写出这等上佳的文章,在座诸人无一人能及。

一句话,周致现在的作文水平要比他们高出了不小的一截子。

还是范进看的开,笑道,“诸位且莫要灰心,周致贤弟是大才,聪颖绝伦,我等自然无法和他相比。呵呵!不过据周致贤弟说起,刘家学馆处的秀才举人也不过和我等相仿,这样看来我等的机会还是很多很大嘛!”

话是这样说,不过众人心里都是暗暗下定决心,在接下来的一年多时间里,读书作文还要刻苦,还要抓紧。

几人又是谈论了一阵,氛围就更加和谐融洽高涨。车朗忽而脸色一凛道,“周致贤弟和那县丞杨童的侄子杨金山怕是结了死仇,那杨童早已放风出来,定要和贤弟拼个你死我活呐!”

第一九五章 桃花节

众人听车朗突然说到了杨金山和杨童,都为周致捏了把汗,担心不已。

周致好生纳闷和无奈,在自己专心求学和安定的生活的路上,为什么会总有那么一小撮鸟人像是苍蝇一样围着自己嗡嗡。

开始的时候陈文举算是一个,还有高昌镇上程珂的四公子程定邦算一个,他们两人现在早已被周致整的再也无法抬头,恐怕这辈子只能苟延残喘,窝窝囊囊的活着了。

可现在又出来一个杨金山。

杨金山在周致眼里绝对是小角色,周致甚至连正眼看都没看过他。在礼县的刘家学馆,周致好不容易正视了他一次,就让他狼狈不堪的从刘家学馆滚蛋回家了。

即使他叔叔是县丞杨童又能怎么样呢?杨童还不是在白岳村被周致和知县老师陈光耀联手弄了个灰头土脸,颜面尽失么?

正是因为未曾把他们放在心上,所以周致并没有向车朗等人说起在刘家学馆和杨金山的事情。

在后世像是杨金山之类的人被称之为垃圾人。对于垃圾人最好的处理办法就是远离。可实在不能远离,那就需要给他们一个狠痛的教训。

周致短暂沉默了一下,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呵呵,我周致不怕他们!”

范进随后道,“是呀,杨童之类的又有何可怕?周致贤弟是知县的学生,虽说知县现在似乎还不能制服了杨童。但在老夫看来,不出些时日,那杨童就会输的很惨,还想和周致贤弟拼个你死我活,切!真是自不量力呐!”

吕行川也说道,“不说那些龌龊小人,他们掀不起风浪。范兄,说说高兴事!”

他说着话,朝范进使了个眼色。显然他们二人早已合计过了,要有欢愉的事情和大家说。众人都不禁齐齐朝范进看过去。

范进道,“也没有多大的高兴事,诸位可能也知道今年我们庆都县几个县的府试考场设在万县。

再过几日就是桃花全面盛开之际,万县今年要举行一次盛大的桃花节,就在四月十二。

可巧的是老夫和行川贤弟和那万县的张家有些往来,尤其是张剑,他和老夫是同年的秀才,关系匪浅。就在几日前,老夫和行川贤弟都接到张剑的请柬,要我等必须要去万县赴这次桃花盛会。

所以,老夫和行川贤弟便私下商量一下,干脆我等几人就全部去。呵呵!万县的读书之家虽不太多,但万县的张家却是读书大户,秀才举人进士这几十年从未间断过,我等去了正好可以和他们切磋一二,也可互取长短。

况且,四月十四就是府试之日。周致贤弟是要参加府试的,我等如何不去为贤弟助威?”

范进说的不假,万县张家在整个保定府很有名气。尤其是在弘治六年,万县张家出了一个进士张宦,更是让万县的张家名噪一时。此时的张宦已然在四川为官。

据听闻,张宦为官甚是清廉,不畏权贵。他的弟弟张剑虽只是个秀才,但才学斐然,在万县名气也着实响亮。最主要的是这张剑仗义疏财,尤爱交友,结识各地的文人学士,很有些大家风范。

对这样的人物,不只是周致,就是其余诸人都有很强烈的结识之心。

是呀,对于一个文人来说,读遍天下书,交遍天下友,那是何等的美事。

冯茂第一个响应,道,“这是高兴事,我等去了万县,游园赏花,又是能和张剑相识,好不美哉!

范兄,今日可是四月初九了,我等何时起身?”

“今日就是告诉诸位,明日一早动身,都来这吕家集合吧!呵呵!至于老夫,今日就不走了,反正行川贤弟这里多得是肥肉美酒,好吃好喝,正好让老夫享乐享乐。”范进笑道。

说完,还瞥了一眼吕行川。吕行川佯怒道,“哼!你个老范进,就是人老嘴馋,和你相识,我吕行川可是倒霉透顶了!”

众人听后都不禁一阵阵哈哈的笑。

中午,吕家自然备好了上好的宴席,几个人多日不在一起相聚,自然喝的畅快。

今日是四月初八,本来按照周致的计划是要过上几日再去万县。可现在既然大家决定明日就去,周致在临去万县之前,必须还要抓紧做上两件事情。

所以吃了中饭,就拉着范进和车朗出来,先是坐着马车急急的去到庆都县城府试报名。

县试的时候需要一名秀才做保,可府试的时候却是需要两名廪生做保了。好在周致是知县陈光耀的学生,有他从中斡旋,在天黑前就报完了名。

而后回家已是深夜。

将范进和车朗送回家后,周致又急急的让齐彦武去南庄寻了刘惠过来。和刘惠也有很长的一段日子不见面了,刘惠进了周家就喜不自胜的接连向周致道喜。

周致县试考了案首后,刘惠还从来没和周致见过面,在刘惠看来周致俨然前途无量了。他虽然是个混混,但胸中却也有些志向,只不过没有恰当的时机,更没有门路罢了。

他和周致是过命的交情,自然将希望放在了周致身上。

周致今日从车朗口中得知杨童不会放过自己,杨金山本是庆都县城的混混,杨童更是心狠手辣,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的人。自己离开家这段日子,他们若是来周家捣乱,那可就麻烦了。所以周致离开家去万县,最为不放心的就是家里的安危了。

若是齐彦武能留在家里倒也还好,可老爹和娘亲必定会对自己放心不下,让齐彦武跟着自己去万县参加府试。所以家里这时候就要刘惠来看顾了。

用刘惠的话说,周致的事情就是他刘惠的事情,此时刘惠对周致说出来的这等小事,自然更是满口答应。

兄弟之间不必言谢,周致送走刘惠,将一切安顿好后,稍稍歇息一会儿,天色也就亮了。

好在这次去万县路上是要坐马车,这样周致倒是可以再趁机歇息。

在家中吃了早饭,周致和爹娘辞行,带上齐彦武,直奔舒吕村的吕宅和众人会和。

人员齐备之后,众人坐上三辆马车,直奔万县。

第一九六章 打起来了

万县在庆都县西北方向,和庆都县相邻,位于太行山的东麓。境内多山,平原占不到一半,唐河和逆河穿流其中,是一个有山有水,风景优美的大县。

所谓大县只是从面积上而言的,至于人口,和北方大多数地方一样,地广人稀。

三辆马车行走了整整一日,天黑进入万县境内。此地只是进入了万县的边缘,到处一片荒凉景象。几人好不容易寻到一处村庄,好在村庄内还有一家小小的客栈,几人便简单歇息一夜。

第二日一早,晨曦初露,沿着一条笔直的官道继续朝西北行进不出十里路,放眼望去,道路两旁便是遍野的桃花。

此时正是仲春时节,万亩桃花竞相开放,争奇斗艳,绵延起伏有百里不绝。沿途所过之处,时时闻花香,处处是桃源。几人坐在马车上呼吸着混合芬芳的气息,欣赏着红粉相间的桃花,心中的各种忧愁消失一尽,心情为之舒朗愉悦不已。

“呵呵!好!今年的桃花盛开的格外旺盛。行川贤弟,记得三年前你我二人来了这万县,那时候的桃花可是和今年相比差的甚远呐!”范进笑道。

“范兄有所不知,万县依山,前两年一直闹涝灾,奇怪的是那涝灾只是在万县闹腾,却是到不了我们庆都县。有那涝灾,桃树长的不好,自然也就没有几株能开花了。可今年万县却是风调雨顺,这桃花自然开的到处都是了!”吕行川解释道、

“哈哈!人间四月芳菲尽,桃花依旧笑春风呐!好景,真真的好景致!”范进老眼望着远处,啧啧赞叹起来。

行出了大约有五六十里的路程,天近午时,桃花的芬芳越来越浓郁,在那桃花深处,却是影影绰绰的出现了高大的城墙。

万县县城到了。

万县的张家就住在县城之中,范进和吕行川两人商量,四月十二是桃花节,张剑就要在这万县城外的一座名为“伊祁山”的孤山上召开桃花盛会。他们索性就在十二日齐齐集中在伊祁山即可。今日和明日不必去张家打扰了。

趁着明日的光景,弟兄几人好好在城外转转,欣赏欣赏这美丽的桃花更是美事。

在万县县城寻到一家干净整洁的客栈,歇息了一个下午。第二日便去城内城外四处赏景。

这两日周致不曾读一页书,也不曾写一篇文章。今日本来稍稍犹豫了一下,想在客栈中写出几篇八股文章来。可随后想到像是万县这很难遇到的桃花节错过了着实可惜。

虽说在后世,周致也曾经来到过这万县一带欣赏桃花,身临其中,别有一番韵味。但身在大明时候的心境和后世之时显然迥异。

虽说再过不了几日就是府试,但此时就是看书作文还能有多少长进?所谓的“临阵磨枪,不快也光”之类的说法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说不得这几日将心情放松下来,头脑清明了,才能考出个好结果哩。

有了这样的想法,周致便毫无顾忌,一身轻松的随着众人在县城小小逛了一圈,便直接到了城外。

齐彦武虽不像什么文人一样有欣赏桃花,沉醉其中的雅兴,但作为周致的保镖,他还是要耐住性子,紧紧随在周致身边。

这几日里,万县俨然人满为患了,各地来的富商,文人齐齐聚在这里,欣赏桃花,喝着上等的桃源酒,那是要多美就有多美了。

城里人多,城外的人却也更多。

几人刚刚出了城门,范进车朗等人兴致更是高涨,尤其是车朗,一阵欢呼之后,一头便扎进了那桃园之中。

周致吕行川等诸人紧随其后,齐彦武忽而感觉有些肚痛,便小声在周致耳边道,“哥哥,你们在前面等我,我……我去方便一下。”

“小武,你没事吧?”周致旋即一脸关切的问道。

在路上的这两日,周致便发觉齐彦武精神欠佳,显然身体不舒服。齐彦武急急说道,“我没事的,哥哥,只是这两日马车颠簸,我有些恶心而已。

哥哥,唉!说起来小武就是个贱命,坐不得马车的。若是让小武这一路走来,小武更是没事。”

他说的倒也是实情,周致早已发现齐彦武其实并不爱坐马车。不过据齐彦武说,他骑马倒是一把好手。

这人呐!有时候还真是有些奇特。

“小武若是身体不适,就干脆回客栈歇息,哥哥不会有事的。”周致道。

“不,哥哥在前面山下等着小武,小武随后就到!”齐彦武顿时坚定说道。

“呵呵!小武就是个犟脾气!”周致笑着摇头道。

随后齐彦武兀自跑开了。

周致则跟着范进车朗身后沿着桃园里的小路,直奔伊祁山下。

明日张剑就要在伊祁山上举行一次桃花盛会,届时会有不少文人骚客集中在这里,饮酒论文。所以,今日在这座孤山上就有很多人在忙碌着支起彩棚,摆放桌椅等。

更有马戏班子的人穿梭其中,在搬运物品,看样子是明日要搭台唱戏的。

“呵呵!明日就是盛会,想来定然是一次千载难逢的热闹场面呐!老夫这次总算是来对了!”范进笑哈哈道。

他尤爱热闹,此时更是精神焕发。

“范兄,明日那张剑可能要趁着盛会弄出个花样来,更是能开眼界呐!”吕行川道。

“花样?能有什么花样,无非就是斗酒斗对子了,对了,老夫昨日好像听闻张剑从兰考请来一个什么叫浚川先生的举人。那浚川先生好为文赋诗。张剑请来了他,哼!看样子是想让他明日借着这桃花盛会在我们这一带扬名呐!”范进忽而皱眉道。

范进的话音刚落,就听身后不远处有人叫喊道,“快去看啊,打起来了,那里有人打起来了,看样子都是武艺高强的人呐!”

但凡是人多的地方,就有人会打架滋事。周致并不感觉有什么意外。可齐彦武明显是离开了一段功夫,他说好会尽快回来的,如何现在还未回来。不会是齐彦武惹上事了吧?

周致这样一想,便朝范进等人道,“几位兄长,小弟过去看看!”

几人都知道齐彦武武艺不差,那叫喊之人却说的是武艺高强的人打架,他们也都想到了齐彦武。便随着周致急急的返回来。

在那万亩桃园之中,有一处较宽阔的地方,此时那里挤满了人。周致勉强挤进去一些,踮起脚朝里面一看,顿时就惊讶不已。

第一九七章 她是你嫂子!

齐彦武正在和一个俊美公子厮斗,两人的伸手虽十分利落,但周致还是能看得出来,那俊美公子马上就有些不支,要败下阵了。

可那俊美公子却是让周致的一颗心早已砰砰的剧烈跳动起来。他为齐彦武担心,更是为那俊美公子担心。

那俊俏的美公子不是别人,正是周致朝思暮想,想的夜不能寐的心中女神寇沛涵。

寇沛涵今日俨然还是女扮男装。

也难怪了,在这样一个人流不息的地方,她一个美貌姑娘不女扮男装就抛头露面,还不知要吸引多少无良子弟的眼球,遭人非议。

周致暗暗道,她如何也来了这里?

哼!这小妮子根本就是闲不住的人,哪里有热闹哪里就会有她。像万县这样多少年不曾有过的桃花盛会,哪里会缺失了她?况且这里离着唐县也并不算远,骑马一日就可到了。

这小妮子总是这样抛头露面,而且还惹是生非显然不行,必须要调教,好好的调教一番。

周致心下这样简单的一想,急忙大声道,“小武,不要打架!住手!”

齐彦武听到周致的声音,不敢不听,慌忙腾身跳出圈外,狠狠的朝寇沛涵瞪眼道,“你这刁蛮公子,哼!等着,我有机会了定然还会打你。”

“呵呵!打本公子,也要看看你有多大的本事?”寇沛涵小嘴一瞥冷笑道。

显然刚才周致的喊叫,她听的真切。和周致一样,她也是对周致日思夜想,自然很清楚的能判断出周致的声音。此时她听闻了周致的声音,早已心中狂喜,但表面上却是没有丝毫流露,甚至强忍着连朝周致看都没看上一眼。

这些天里,寇沛涵的心情一直也未能平静,虽说老爹寇大刚答应了他和周致的婚事,但那是要有前提的。周致必须要考中了秀才才行。周致的县试得了案首的消息,寇沛涵早已得知了。她不禁为周致暗暗高兴。

周致县试得了案首,依照以往的规矩,府试是定然会过的。那就只剩下一关道试了。在寇沛涵想来,既然周致能在县试中案首,那通过道试应该是有些胜算的。

周致考中秀才指日可待了,恰巧万县有一次桃花盛会,寇沛涵在家里呆的日子久了,早已憋闷的难受,便是反复央求老爹,老爹最终无奈,只好又一次妥协,放了她出来。

当然了,寇沛涵这次来万县除了欣赏桃花,游玩散心之外,还有一个最为重要的想法,她期望能和周致见上一面。毕竟庆都县学子们的府试在万县举行。

周致费了好大力气,才穿过人群,挤了进去,而后转身朝众人道,“大家都散了吧,他们不会打架了!”

“谁说不会打?若是那崽子不服气,本公子定然还要和他殴斗。”寇沛涵似乎对周致视而不见,冷冷道。

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是极其欢喜,暗道,周致呐,总算是看到你了,今日本姑娘可是要好好耍弄耍弄你。

“你看看我是谁?难道你不认识我了?”周致急急道。

“看你,你脸上长着花么?本公子只喜欢漂亮姑娘,如何会对你一个歪瓜裂枣的男人有了兴致?”寇沛涵轻轻抬头,微微朝周致瞥了一眼,不屑道。

周致差点儿气懵。反了,这小妮子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必须要抓紧调教。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周致还不好说透寇沛涵的身份,只得心中焦急,脸色通红,却也无话可说了。

齐彦武道,“哥哥,是他欺负的小武,小武正要去山下寻哥哥,不料他却走路不看路,撞到了小武身上。小武没说什么,可他却是不依不饶了,说是小武有意碰他,还出手就打小武,小武这才气不过和他动了手。”

“小武,不可生事!”周致绷着脸道。

“对了,就该教训你这小兄弟,让他向本公子赔礼,本公子就放了他,不再和他纠缠!”寇沛涵道。

好刁蛮!今日算是领教了这小妮子的刁蛮,周致暗暗叫苦。

可随后想到,说来她到底是自己心中的女子,唉!也罢,在自己的女人跟前,能软弱一些也不算丢人。可就是苦了小武啊。

这样一想,周致扭头朝齐彦武道,“小武,向他赔礼道歉。”

齐彦武虽说心下万分不情愿,但周致的话却是不敢不听,只好低着头上前,朝寇沛涵规规矩矩深鞠一躬,低声道,“刚才是我对不住公子了,还请公子原谅则个。”

“呵呵!好!”寇沛涵朗声笑道。

不经意间,朝周致快速的抛了一个得意娇美的眼神。

只是那一个眼神,就让周致在瞬间魂不能以。

美!这刁蛮的小妮子就是太美了!

唉!我周致也是太无能呐,在这小妮子跟前总是这般软弱,看来以后娶了她,还真是要有我好受的哩。

此时此刻,周致早已把要调教寇沛涵的想法抛到了九霄之外。

围观看热闹的人眼见周致这边太过软弱,他们再也打不起来了,顿感索然无趣,便竞相散去。

范进吕行川等人也好生纳闷,依照周致的性子,不会这般任人欺侮的呀。要知道,周致下手狠辣,可是有“冷面人屠”之称的,在家乡一带狠辣也是名气不小的。今日真是反常,难不成书读的多了,人也就跟着老实了?

他们毕竟是周致最为要好的朋友,有心要为周致出头,但此时却也没有那个胆量,都是文人,显然打不过这俊俏的公子哥。

眼前亏可是不能吃的。

忍吧,可能周致会有后招。

眼见四处没有什么人了,寇沛涵再也抑制不住,本想一下子扑进周致怀里,可却终有所顾忌,干脆狠狠在周致肩头擂了一拳,娇声道,“周致,你也来了这万县?”

她这显然是明知故问。但周致却佯装怒道,“不知我要来这里府试吗?你又跑出来作甚?”

寇沛涵呵呵笑了几声,忽而脸色一板道,“周致,四月十四就要府试,你倒是好心情,还有心来这儿赏花?哼!还不快快回去读书!走!”

说罢,伸手推着周致,将周致推向城门口。

这样推推搡搡成何体统,周致叫苦不迭,忙忙道,“莫要推我,这就回去,这就回去!”

嘴上这样说,心下却是十分舒畅喜悦。寇沛涵如此关心自己读书,还不是要自己尽快考个秀才出来,将她娶过门。嘿嘿!看来这小妮子是有些等不及了。

周致随后朝范进等人拱手道,“范兄,你们上山去吧,小弟这里有朋友呐!”

范进等人已看出这俊美公子和周致的关系非同一般,而且这俊美公子有时候还女里女气的。几人都是面面相觑,却也不再理会周致,随后又钻入桃园,登山赏景去了。

周致和寇沛涵并肩而行,齐彦武则紧随其后。三人朝周致落榻的客栈行去。

齐彦武实在不解,终于忍不住轻声问道,“哥哥,他到底是谁?”

周致嘴角微微扬起,坏坏的看了一眼寇沛涵,道,“她是你嫂子!”

第一九八章 真是个白眼狼

周致的一句话瞬间就让寇沛涵像是万县城外那盛开的桃花一样,俏脸绯红,娇羞无限。她扭过头不知所措的看着周致,忽而脸色又是阴沉如水,冷冷道,“好不知羞,谁是他大嫂?”

她嘴上虽然这样说,但心里却是隐隐欣喜不已。

齐彦武正在无比纳闷之际,忽而听寇沛涵的声音,愤怒之中饱含着娇羞,恍惚明白了些内中缘由。

这俊美的公子哥是个美貌女子不说,而且还和周致哥哥有关系,关系匪浅呐!

周致哥哥看上去总是一副一本正经,有时候还很严肃的面孔,却原来早就追到了这么一位美貌的女子。

这样一想,齐彦武不禁后悔不迭,刚才周致哥哥让自己向她赔礼道歉,自己还颇多不乐意。真是瞎眼呐,她是未来的主母,而且看样子周致哥哥都惹不起她,我若是得罪了她,那自己今后在周家的日子可是有的过了。

说起来齐彦武也是聪明之人,这样想过之后,旋即紧走两步,到了寇沛涵身前,做出一副诚惶诚恐之相,跪地高声道,“小武见过大嫂,刚才都是小武的不对,还望大嫂多多谅解,千万不要和小武一般见识,小武才十五岁,还是个孩子哩!”

如果说刚才在周致的命令下,齐彦武向寇沛涵道歉,是逼不得已,一点儿也不情愿的,那么此时倒是非常诚恳,他是发自内心的请求寇沛涵原谅,讨寇沛涵欢心。

可他这样一说,更是让寇沛涵俏脸上的红晕如同红布相似,一时娇美不可方物。旋即一脸愠怒道,“不要乱说,哼!你这书童和周致一个德行,都不是啥好人呐!”

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是比吃了蜜糖还甜。

周致苦笑道,“沛涵,我如何就不是好人了?那是小武的事情,和我可是无关呐!”

心里则是想到,我不是好人么?我可是正人君子呀。哎呦,我不是好人你还和我在一起,说什么非我不嫁,呵呵!真应了那句话,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呀。

这样一想,周致不禁失声的嘿嘿笑了几声。寇沛涵则愠怒的朝周致狠狠捶了两拳才肯罢休。

之后周致才将齐彦武介绍给了寇沛涵。

寇沛涵得知了齐彦武的经历,刚才又和他比武打架,早已领教了齐彦武的武艺,绝对在自己之上。有了齐彦武在周致身边,她自然很是放心了,很快心里就十分喜欢齐彦武了。

不对!这齐彦武功夫在我之上,他是站在周致身边的,这若是我进了周家的门之后,收拾周致的时候这小崽子要是多管闲事可是不美。不行!必须要尽快让她服了我。

寇沛涵这样一想,脸色不禁郑重起来,朝齐彦武道,“小武,日后敢和我比试射箭吗?”

寇沛涵有“百步穿杨神射手”之称,自忖在射箭方面,还是鲜有人会超过自己的。

齐彦武一愣,他自己只是祖传下来的拳脚和刀术,对于射箭一窍不通。

仔细想了想,齐彦武恍惚明白了寇沛涵的话中深意,慌忙小心的赔笑道,“大嫂,小武如何敢和您比试射箭,就是拳脚功夫小武也是差的很远呐,若不是刚才大嫂让着小武,估计小武早就被大嫂不知掀翻在地上多少次了。”

他既然已清晰察觉出周致对寇沛涵都礼让三分,很有些惹不起她,自己巴结好了她,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齐彦武这一通马屁拍过去,寇沛涵心下美滋滋的,瞅了一眼齐彦武,朝他微微的笑笑。齐彦武连忙又说道,“日后小武就全听大嫂一人的吩咐,大嫂让小武干啥就干啥了!”

寇沛涵闻听,心里更是美极,对齐彦武更是生出几多喜欢。说道,“咯咯,小武听话就好!”

可周致听了却是脸色一板,心下暗暗道,好一个小武,真是个白眼狼,胳膊肘往外拐。

寇沛涵随后幸灾乐祸的朝周致瞥瞥,周致只有无奈懊恼的摇摇头。

周致和寇沛涵就这样互相逗弄,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已然进了周致和范进等人事先住的客栈。

万县这几日虽说人满为患了,但周致等人因为来的还算早一些,因为都是文人,尤其是吕行川和车朗之流的,很是讲究斯文,反正他们家里都不缺少银子,所以就为每一个人安排了一间上好的客房。

周致这一间和齐彦武的紧挨着,都是一样的布置,里面有一张床榻,一张方桌。各种生活的必需用具齐全。寇沛涵随着周致进了客房,齐彦武很是知事,和周致寇沛涵说一声,有事唤他,便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间歇息。

周致轻轻掩上了房门,再也抑制不住心情的激动,双目注视寇沛涵,轻声道,“沛涵,这数月我可是想死你了!”

好一句温柔的话,让寇沛涵的一双明眸瞬间泪光莹莹。

她又何尝不在对周致相思日甚。

此时来个拥抱是再合适不过了,也与此时的气氛相呼应,周致便迈步上前,张开了他那健硕的双臂。

不料寇沛涵的控制力十分强,却倏忽面色一板,佯怒道,“周致,快快读书,本姑娘跟你来就是盯着你读书的。

哼!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况且你若是考不中秀才,那……”

寇沛涵说到这里,却又是脸上绯红,没有说下去。不过那一双明眸却明显充满了焦急。

唉!这小妮子太不知情趣了,读书,作文吧!周致无奈的摇着头在桌前坐下,便取过纸张,在纸上写出了一个题目:冬,会陈人、蔡人、楚人、郑人盟于齐。

文题是周致这两日在马车上想到的。眼看要府试了,周致虽不想猜题押宝,但既然想到了这个较难的题目,还是想写出文章来。

如何破题,周致此时还是一点儿思路也没有,周致只有皱眉沉思。

寇沛涵眼见周致很快进入状态,嘴角流露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脚步轻轻的在周致对面坐下,双手托起腮帮,饶有兴致的观看欣赏着周致俊朗的容貌和周致的一举一动。

能和心爱的人这样相对而坐,看着他读书作文,这对寇沛涵来说,就是一种莫大的幸福和享受。

第一九九章 王廷相

四目相对,周致那颗躁动的心好像突然沉静下来,头脑在瞬间也清明无比了。以前读过的那些书,尤其是对《春秋》深入的理解,都一一像是闪电一样清晰在周致的脑海之中闪现。

灵感突然而来,这个“冬,会陈人、蔡人、楚人、郑人盟于齐。”的题目的破题瞬间就形成了。

有了破题,周致随之运笔如飞,小半个时辰,一篇五百余字上佳的文章便写就而出。

放下小楷毛笔,周致轻轻吹吹那纸张上的墨迹,将纸张捧起来,细细品读。

有滋有味,有血有肉。

美女在身边的感觉的确不一样,就是连做文章都思维豁达,文思泉涌了。

此时的周致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在后世的时候如何不在高中的时候好好谈上一场恋爱呀。早知道自己有美女相伴,会文思泉涌,那时候是绝对不能拒绝班花对自己的苦苦追求的。

呵呵!不过呐,班花和眼前的美女寇沛涵比较起来,似乎那班花就要逊色的多了。寇沛涵这小妮子刁蛮霸道,很有点儿男儿的英气,可那双晶亮的眼眸中,如剪水般的双瞳却分明对自己脉脉含情,又有无尽的温柔。

看着她就是一种美好的享受。

将文章审视一遍,感觉再无纰漏,周致将文章收起来,而后朝寇沛涵淡然一笑,又是捧起一卷书,细细读起来。

沉醉书中,沉醉在和美女相伴的温馨气氛中,时间好像过的就非常快,转眼窗外昏黄一片,落日的余晖洒满了整个客栈的大院。

周致站起身,伸伸双臂,似乎是一副很疲倦的样子。

寇沛涵旋即站起,明眸微怒,道“怎么?就不读了?这才多长时间?哼!真是读书不知刻苦的人!”

周致嘴角微扬,笑道,“沛涵,你知不知道久坐对人身体的伤害巨大么?难不成你要让我没有考上秀才身体就垮了么?坐得久了,必须要活动活动的。再说了,现在不是也天黑了么?”

“哼!狡辩,歪理邪说!坐着不动,如何就伤着身体了?”寇沛涵笑问。

她嘴上这样说,其实心里却是着实在为周致担心。是呀,周致整日读书,还真是要注意身体呐!

这样想着,不禁神情一滞,显然在为周致担心了。

在她心里,是既希望周致能尽快考出秀才,还要周致有一个健康的好身体。

“呵呵!周致贤弟,快快来向为兄介绍一下这位贤弟。”范进刚刚推开房门,便着急的问道。

他越来越看不透周致了,周致本是出身乡野,几乎没怎么出过门,如何就认识了那么多的人?尤其是这位俊美的公子,范进是一点儿印象也没有,而且在庆都县好像就从来没见过有此容貌俊美的公子。

范进身后是吕行川,车朗、冯茂等人。他们此时也都是一副焦急面孔,显然对寇沛涵很是关心。

当然了,他们可能也发现寇沛涵有不少行动举止怪异的地方,与男子好像有些不同。

但还要不得不说寇沛涵女扮男装的太像,况且寇沛涵又经常这样装扮,他们几人从穿着上却又看不出丝毫破绽。

所以范进车朗吕行川在城外游玩了一个下午,回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要向周致问个明白。

此时他们都一脸怪异的看着周致,直看的周致有点儿发毛,一时之间还真不知说什么好。

直接说寇沛涵是女子,是自己的未婚妻吧,这显然对寇沛涵的名声不好。要知道,此时处在封建的大明,男女授受不亲,而他们孤男寡女又共处一室,这还真是不能说的。

可若是不实言相告,日后他们也定然会得知,这却又显得周致太不够朋友了。毕竟周致所结交的朋友里面,他们几个算是至亲至近之人。

还好此时的寇沛涵俏脸微红,说道,“几位兄长,小弟和周致哥哥在去年相识,便成了过命的朋友。小弟叫寇……寇寒。”

“你姓寇?莫非是唐县寇家的人?”范进失声道。

范进虽和唐县寇家没有交往,也和寇家不相识,但唐县寇家名气太大,寇家的祖上寇深那是当初名镇朝野之人。现在倒马关千户所的千户寇大刚在保定府一带也颇有名气。

周致清晰记得范进曾经和他说起过,唐县寇家寇大刚膝下有一儿一女,儿子叫寇通,现在已是百户。至于那女儿的名字,范进倒是不清楚。

担心寇沛涵承认来自唐县寇家,急忙朝寇沛涵悄悄使眼色。寇沛涵心思何等聪颖,急忙道,“小弟确是唐县人,不过小弟却不是唐县那鼎鼎大名的寇家之人,小弟出身……出身在一寒微之家。”

出身寒微之家,谁信啊?这样的穿着样貌,再有,与齐彦武打斗之时,那利落的伸手,他会出身寒微?

范进正在心下狐疑之际,齐彦武突然进屋朝寇沛涵叫道,“大……”

那个“嫂”字还未出口,周致早已一脸惶急的说道,“小武,如此慌张喊你寇寒寇大哥作甚?难道你还不知道你寇大哥的厉害吗?”

“寇大哥?”齐彦武立时一种懵坑之相。

不过他很快便明白过来,急忙支吾道,“小武是叫寇大哥用饭的,正好几位哥哥都回来了,开饭了!”

范进等人虽心下万分生疑,此时却再也不好问什么。几人索性就随着齐彦武去楼上用饭。

寇沛涵作为周致的朋友,自然也相陪。况且她这次是一个人出来的,也没地方落脚,更主要的她很想每日见到周致。

这次出游都是车朗和吕行川买单,反正他们两家不缺银子。晚饭自然是安排了一桌上等佳肴。周致这才把范进等人向寇沛涵一一作了介绍。

对于周致的这些朋友,寇沛涵自然理喻尊敬有加,很是知礼,寇沛涵还有些酒量,俨然有巾帼不让须眉的士气。这更是让周致很是满意。

范进在酒席上说道,“明日就是四月十二,正是张剑弄得那桃花盛会。今日总算是打听清楚了,张剑请到的那个浚川先生名叫王廷相,明日他是想以诗会友,哼!想把我们万县一带的才子们比下去哩,我等明日可不能失了锐气,丢了脸面。”

王廷相,好熟悉的名字,周致暗暗道。

第两百章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周致清晰记得,王廷相是明朝文坛前七子之一,官至大明南京兵部尚书,都察院左都御史,在明朝历史上算得一号人物,名声响亮。

史书记载,王廷相,字子衡,自幼聪慧奇敏,好为文赋诗,博学强记,精通星术、星历、舆图、乐律、河图洛书,周邵程张之书,皆有论驳。

当然了,现在的王廷相还很年幼,在弘治八年刚刚中了举人。

周致虽说对这位王廷相的成就和未来有所了解,至于他的性格为人,却不得而知了。

对于大明这样一号人物,周致此时自然早已动了结识之心,可眼见寇沛涵的小脸绷着,正微微斜了自己一眼,周致瞬间就明白了她的心思。

这小妮子看来明日是不准备让自己去参加什么桃花诗会了。她最为担心的还是自己府试的结果,盼望自己尽快考出个秀才来呐!

果然等范进说出,“要说起我等来,现在还是周致贤弟有过目不忘的本领,明日周致贤弟去了,一定要大显身手。为兄几人若是斗不过他,就要全靠你了。”之后,寇沛涵就微微笑道,“小弟刚要和几位兄长说呢,明日小弟还要和周致哥哥有些其它事情,这桃花盛会他恐怕就去不成了。”

周致闻听,叫苦不迭。

这小妮子真是麻烦,明日会有什么事情,怕的是她还要督促自己读书呢。哼!看来她是不懂劳逸结合,文武之道一张一弛的道理呀。唉!有她在,这好好的一次结识王廷相的机会就要错过了。

可随后一想,寇沛涵还不是为了自己吗?后天就要府试了,明日若是玩儿上一天,恐怕还真会影响府试的结果。

想到了这里,周致也朝范进车朗等人拱手道,“是呀,明日小弟确实要和寇寒兄弟还有些事情,若是事情完的早些,小弟一定会前往伊岐山参加桃花会的。”

话说完了,周致则心里在想,重色轻友,没成想我周致竟会是一个重色轻友之人。

寇沛涵闻听,小嘴旋即微微张开,偷偷朝周致来了一个满意妩媚的笑。

周致去不成了,这对范进吕行川车朗等人无疑是个大大的遗憾。几人哀叹唏嘘几声,心里则是下定决心,明日的斗诗会一定不要输给王廷相,让他知道知道这万县一带也是有才学出众之人的。

同时几个人也是想到,明日张剑邀请的文人才子定然很不少,来观看游玩桃花会的人更是云集,明日若是有谁能在斗诗会上出类拔萃,那定然是一个扬名的好机会。

呵呵!对于文人墨客来说,有什么还比名气更为重要呀?

一餐饭下来,范进等人都喝的有了醉意,陆续下楼回房间睡觉。周致和寇沛涵还有齐彦武也慢慢从楼上下来。齐彦武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间,寇沛涵则是默不作声的又跟着周致进了房间。

怎么的?莫非这小妮子要和我同床共枕吗?我们可是还没有定亲,更谈不上大婚呐!不过,嘿嘿!我周致可是正人君子,婚前不检点的事情我周致可是不能做的。

周致毕竟是后世而来的穿越众,此时他的思想有些猥琐和龌龊也在情理之中。

可没料到的是寇沛涵刚刚进来,就一脸凝重的说道,“周致,你要作甚?难不成现在就要睡觉吗?天色还早,再读一个时辰的书才能睡觉!”

我的天呐!真是没法活了。还要读书啊,我周致哪里有晚上读书的习惯?

刚要反驳,却不料寇沛涵说道,“怎么?你不想读书吗?若是那样的话,那本姑娘可就走了,以后就永不见你。哼!”

声音冰冷,听的周致浑身发冷。

没办法,读书,谁让自己喜欢这刁蛮霸道的小妮子呐!

于是乎,下午时候的场景在周致的房间再现。周致快速读书,寇沛涵在桌子的对面托着腮帮看周致读书。

你还别说,有寇沛涵陪着,周致读书的速度更加快了不说,而且记忆力也更加的强了。一个时辰的光景很快过去,厚厚的一册书读完了不说,头脑之中还清晰的能呈现出来。

寇沛涵轻轻的打了个呵欠,突然站起身,看也不看周致便出了房间。

怎么?她莫非不在这房间睡觉?这都半夜了,她一个姑娘家要去哪里?

正在纳闷之际,齐彦武却是一脸迷糊的进来了。

“周致哥哥,大嫂赶小武来和你一起睡!”齐彦武道。

、、、、、、

第二日,天刚刚蒙蒙亮,范进车朗吕行川等人早已收拾停当,几人谈笑风生的出了客栈,直接出城去伊岐山参加桃花诗会了。而周致则凝望着他们的背影,眼神之中流露无尽的羡慕。

此时周致深刻体会出一个词语的含义“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想要美人就要在客栈闭门读书,不能游玩不能尽快结识王廷相。想要去游玩去结识王廷相,就会惹得寇沛涵伤心。

至于寇沛涵所说,今后再也不见周致,周致倒是觉得寇沛涵那只是一时的蛮横之词了。

不过又随后想想,寇沛涵是多么爱玩,爱热闹的女子,她却放弃了这多少年不曾一见的桃花盛会,而留下来督促陪着自己读书,那真可谓是用心良苦呐!

想到这里,周致不禁心下感动不已。

在寇沛涵的督促下,周致又早早的坐在桌前,用心读书。偷眼看一下寇沛涵,寇沛涵的眼神正看向窗外,显然对为外面热闹非凡的场景是何等向往。

周致几乎有些于心不忍了,轻声道,“沛涵你不必陪着我,我自己读书就是,你可以去外面看的。”

“莫要胡思乱想,读书,今日上午必须要读两册书!”寇沛涵俏脸一沉,厉声道。

时间过的好快,转眼就将近午时,周致仍然在用心读书,寇沛涵还坐在对面看着。

范进突然闯了进来,焦急道,“周致贤弟,快随我走,那王廷相好生厉害,在斗诗会上俨然没有对手了,还出了一个博野的刘龙也是大为了得,我等几人都败下阵来,哼!切不能让他们小瞧了我们庆都县的读书人。”

第二零一章 春江同在眼

本来昨日还说是和寇沛涵今日有些事情要处理,可眼下自己四平八稳的坐在桌前读书,这下谎言被揭穿,周致顿时老脸一红。

寇沛涵倒是没有什么异样表现,不过她知道周致和范进等人关系匪浅,此时倒显得非常知礼了,朝范进道,“周致哥哥,我们的事情已全处理完了,不若现在就随范兄前往。范兄,还请前面引路。”

此时的范进心内惶恐焦急,他们在伊祁山的桃花诗会上和王廷相斗诗,开始的时候还能勉力支撑,可时间不长就支撑不住了。那王廷贤俨然是个神人,才思敏捷不说,读过的书俨然数不胜数,各种诗词层出不穷,有很多都是范进吕行川冯茂等人闻所未闻的。

车朗在诗词方面本来很有造诣,但也是对不过那王廷相了。可巧的是不知从哪里蹦出来个刘龙,他倒是和王廷相弄个旗鼓相当。不过在范进看来,时间久了,刘龙也定然会不行了。

王廷相也罢,刘龙也好,他们说来说去都不是庆都县人。范进等人是要为庆都县的读书人争光扬名的。岂能就此这样灰头土脸的败退下来?

几人简单商量之后,范进便急急的来客栈寻周致了。

范进车朗等人都是聪明人,其实他们昨日已对寇沛涵生疑,只不过没有追问罢了。至于寇沛涵和周致都说今日有些事情,呵呵!那只能去骗鬼了。周致这是第一次来万县,他连万县的张家都不相识,他能有什么事情?对于周致和寇沛涵的心思,只不过大家一时没有说破罢了。

范进在前面急急的走着,周致和寇沛涵紧随其后,至于齐彦武则走在最后,四人脚步如飞,很快出城进了万亩桃园。

沿着桃园中的小路直接朝伊祁山方向而行。

春日暖阳高照,正是游春踏青的好光景,鼻孔中更是充溢着阵阵芬芳浓郁的桃花香气,让人心旷神怡,心脾俱醉。

游人数不胜数,此时有钻入那桃花深处,尽情欣赏桃花,沉醉不知归路的,更有人得知了伊祁山上有空前的桃花诗会,他们中间虽少有懂诗词的,但也要争相去看个热闹,作为这次游玩之后茶余饭后的一大谈资。

周致范进等四个人拾阶而上,穿行在游人之中,用摩肩擦踵来形容丝毫也不为过。

万县虽在太行山的东麓,境内多山,但伊祁山却是一座孤山,而且山路平坦,山也并不是很高。

此时在山路两旁,数不清的小贩叫买叫卖,越是朝上走,人也就越是多了,在山顶那平阔之地,戏班子早已亮开嗓子,极尽表演之能事。

周致不懂戏曲,瞥了几眼便是朝另外一面的硕大彩棚看过去。在彩棚之外围了不少游人,范进手指着彩棚说道,“这里便是张剑的桃花诗会斗诗之所了。你且随老夫来!”

他拉着周致的手并没有挤入人群进入彩棚,而是绕开彩棚之外的众多看客,沿着一条狭窄的小路朝北走出约莫有两百步,便走到了彩棚的北面。

在彩棚的北面有一处开口,开口之处有两名家奴把守,他们显然认的范进,范进只是朝他们咧嘴笑笑,范进便领着周致三人进了彩棚。

却原来这彩棚里也搭建了一处高台,在高台之上坐满了身着长衫的文人墨客。显然他们都是受张剑之邀而来。这些文人头戴方巾者有之,也有只是戴着一顶平顶头巾的,还有戴着方帽的。虽形色不一,但此时却都是面容尴尬,纷纷做皱眉沉思之状。

车朗吕行川冯茂邱浩岚魏好古此时正坐在一处角落里,也是脸上一副愁苦之相。

从座位的安排上,看得出张剑并不是很重视范进和吕行川。看来这次张剑所邀之人中有不少的秀才举人之类的,而且才学都是不浅。

范进四人登台,范进先是拉着周致坐下,好在身边还有一把椅子,寇沛涵也便坐在了周致身边。

至于齐彦武,他是周致的书童,就是有座位他也不会坐的。他笔挺的站在周致身后,负责起周致的安危。

他们这里自然在高台上毫不起眼,以至于都没引起旁人的注意。吕行川看周致到了,皱眉道,“周致贤弟可算是来了,那王廷相好生狂傲,俨然不把我等放在眼里。”

“唉!其实也怪不得人家浚川先生王廷相,我等确实技不如人呐!那个博野的刘龙还算不差,虽是个儒童,却能和王廷相对仗几阵。周致兄弟请看,那边正对着我们的就是张剑和王廷相了。那边角落里的则是刘龙。”车朗轻声对周致说道。

周致这才看了过去,在面东北西的座位上坐着两个人。

车朗所指的张剑年龄在三十上下,白面无须,五官生的端正,这样看模样倒是不差。

如果说张剑的相貌不俗,那他身边的王廷相则堪称美男子了。

王廷相生的两道浓眉,一双大眼,两眼晶亮无比,面如冠玉,尖尖的的下颏,鼻梁却是高挺。王廷相只不过二十五六岁的年龄,周身透露出一股文气,此时他正端着面前桌上的茶杯,饶有兴致的品着香茗。

不过周致却是能很清晰的看到,王廷相的嘴角正稍稍翘着,显然他此时有些狂傲。

也难怪了,哪个少年不轻狂?像王廷相这样的人,才刚刚二十五岁便高中了举人,此时对诗更是没有遇到对手,适当傲慢一些那自是情理之中。

至于在角落里坐着的刘龙,周致只是轻轻瞥了一眼便将目光移开。不过只是这一眼,周致就察觉刘龙此时面红耳赤,显然内心有些急躁了。

果然听刘龙高声说道,“刚才浚川先生出的诗词上句是‘天阔浮烟迥。’我对‘沙平落照低。’不知可否?”

王廷相一愣,旋即笑道,“对得好,好一个‘沙平落照低。’那我还有一句‘春江同在眼’,不知你又何对?”

王廷相言罢,轻轻放下茶盏,朝刘龙的方向看着,眼角眉梢不无得意之色。

刘龙以及众人都旋即低头沉思起来。

周致只是听了这两句,不禁暗暗笑道,好一个王廷相,原来是把在家中自己仔细揣摩了不知多少次才锤炼而成的诗句,搬到这里来难为诸人了,也难怪诸人犯难。

第二零二章 惊雷

王廷相作为大明前七子之一,留给后人的诗词作品不少。周致在后世是知名大学的文科毕业生,自然对王廷相的诗词有所记忆。此时的王廷相才二十几岁,他的那些诗作有很多还没写出来,就是写出来了,王廷相也未将它们公之于世,众人自然不会知道。

周致听的清楚,王廷相和刘龙所对的诗正是王廷相所做的一首名为《阆中歌》的诗句。不得不佩服刘龙的才思甚为敏捷,而且又见多识广,刚才王廷相说出了他这首《阆中歌》的第一句,刘龙虽颇费心智,最终还是对出了第二句。而且第二句和王廷相的原诗一般无二。

可这第三句“春江同在眼”一出,可着实让刘龙以及众文人犯难不已。

良久之后,刘龙那边没有任何回音,王廷相又是端起茶盏,微微眯起他那一双晶亮无比的大眼,笑道,“此诗甚难,的确难于对出!呵呵!”

张剑随后笑道,“呵呵!我保定府一带的才子还是不少,这位博野的刘龙不愧是刘家的后人,今年博野县试的案首,能和浚川先生斗了不下十句,堪称了得!

现在浚川先生这句‘春江同在眼’看来我们是没有人能对的出了,不过呐!我等万县一带的才子也莫要气馁,日后只需多读诗词,定然会有一天能和浚川先生一较高下。”

张剑说话虽表面上是在为他邀请来的万县一带的才子们打气,但弦外之音显然是在恭维王廷相,为王廷相吹嘘。真不知他和王廷相到底是何种关系,作为万县的知名文人,如何就偏袒着外人说话了。

张剑稍稍停顿了一下,说道,“诸位,这‘春江同在眼’既然无人对的上,那就让它过去。今日是在下组织的一个桃花盛会,我等不可失了雅兴,来玩就是为了尽兴,接下来就请诸位出诗词,让浚川先生来对上一对,可否?”

他是桃花诗会的组织者,也便是诗会的主持人,他说话自然不会有人不听。

可刚才王廷相的诗句没有人能对的上来,就这样翻过去了,在场的每一个人均是感觉颜面无光。这里聚集着万县、博野、庆都以及唐县的很多文人,却是斗不过一个外来客,这若是传说出总是好说不好听啊。可是无论感觉颜面上有多么无光,心情有多么沮丧,却也无能为力。

王廷相又轻轻抿了一口茶,说道,“既然张剑兄如此说,那我王廷相就托大一次,请诸位尽管说来。”

他的话音刚落,在一个非常不起眼的角落里却是突然传出一个声音,“天阔浮烟迥,沙坪落照低。春江同在眼,只觉异巴西!”

声音响亮,一时听在众人耳里,宛若惊雷。很明显,这首诗便说出了王廷相那句“春江同在眼”的下句,“只觉异巴西。”

四句诗词恰恰连成了一首诗。

“好!好一个‘只觉异巴西!’对的好!我万县一带真是有能人哩!”一阵惊愕之后,刘龙第一个反应过来,欣喜不已的大声呼叫道。

不过这是刘龙不知是何人对出来,估计他若是知道了的话,断然不会这样喝彩了。

刘龙之后是车朗、冯茂等还有众多的文人欢呼,细细吟诵,朗朗上口,非同凡响。

王廷相本来正准备接受众人的挑战,从而更加显示出他的彩学士高了,却有人突然将诗句的下句对了出来,此时他不禁一脸惊讶,极力搜索着那声音的来源。

因为刚才众人都把注意力放在了王廷相和张剑身上,以及诸多的忧伤之上了,没有人注意到这声音出自何人之口。

张剑的一张脸瞬间苍白,不过很快就转为正常,他旋即站起,眼睛望着众人,干咳了几声,随后高声问道,“刚才是何人读出来的诗?请站出来,让我等认识认识。好厉害的诗词,对的不差!”

奇怪的是无论张剑怎么问,就是没有人应声。

刚才的那四句诗俨然是从空中而降,或是从地上发出来一样。

不过在那偏僻的角落里,寇沛涵正一脸得意欣喜的扭头瞅着周致,看的周致都有些难为情。范进和车朗等人更是朝周致投过来无比崇拜赞许的目光。

呵呵!刚才那郎朗的吟诵自然是周致所为了。不过周致读了诗,此时却不想站出来承认了。

既然周致不愿意站出来,范进车朗等人也就不点破。在他们想来这样对王廷相和张剑更好,让他们认识到万县一带不是没有才高八斗之人,只是不想和王廷相一般见识罢了。

一个兰考的浚川先生王廷相,区区一个举人就目中无人,难为住这么多的文人,那也太离谱了吧。

周致想到,怎么说王廷相也是明朝前七子之一,在历史上是一个响当当的人物。不到万不得已,能给他留下点儿颜面还是要留点儿的,适当给他一个教训让他不再那么张狂也就算了。

张剑接连问了几声,没有人站出来,便觉索然无味,干脆说道,“好,那接下来就请诸位出诗吧,让浚川先生对答。”

他的话音刚落,就有一个中年文士站起身说道,“张剑兄,大家出诗让浚川先生做答,好似我等难为浚川先生。今日恰巧是桃花诗会,山上山下,城里城外,入眼处皆是桃花,不若今日我等就以桃花为题,每人吟诗一首。

当然了,在座诸位都是些秀才举人,也可能会有像曹植一样能七步成诗之人。所以诸位可以随意吟诵一首桃花的古诗,那在最后吟诵之人就是今日诗会的胜出者了。

当然了,大家也可以随即赋诗,不过那所做之诗必须要让大家齐齐称颂才好!”

显然此人的提议比刚才张剑所提出来的什么对诗要有意思的多。同时也是考验在场的每一个人。

在场众人中那些才学稍稍浅些的,自然要早先读诗出来,不然等别人都说了诗,那自己反而就没的读了。

此时在这桃花诗会的高台上有不下五十个文人,搜肠刮肚,古代描写桃花的诗也不会有五十几首,所以能当着众人的面背诵出一首关于桃花的诗出来,也是很有面子的。

张剑朝王廷相看了一眼,王廷相轻轻点头,显然他对这个提议也很满意,而且自忖一定是最后吟诗者,是胜出者。

第二零三章 无名小卒

张剑随后公布了吟诗的规则。

张剑的话音刚落,就有人站起,当即诵道,“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这是唐朝崔护的《题城南庄》。

第一个吟诗出来的人,自然有自知之明,没有什么才学。可是能当着这么多文人骚客,还有众多的围观百姓们诵读出来,脸上也是感觉分外光彩的。

此时在台上的文人骚客们脑筋飞转,在思索着吟诵桃花的诗句,确定自己能想出来多少首之后,自然也就会选择一个恰当的时机,站起来诵读。

不得不说台上这些秀才和举人们都是有些本领的。他们读过的诗确实不少,很快就有二十几个人二十几首诗被吟诵出来。

范进在诗词方面自我感觉有些欠缺,所以他也捋着花白的胡须吟诵了一首唐代周朴的《桃花》。

像是韩愈、陆游、元稹、杜甫、白居易等等诗词大家的诗早已吟诵出来。范进能吟诵出周朴这个不太知名的人的诗作,其实已非常了得了。

到了这时候,其实已经没有几首诗词可以供众人选择吟诵了。吕行川、冯茂、魏好古、邱浩岚都相继吟诗。

他们其实很想自己做出一首诗来吟诵,怎奈时间短暂,若是再不抓紧吟诵古人诗句,恐怕就再也没有表现的机会了,所以最后无奈只得吟诵一些比较冷,比较少见的诗词出来。

最后车朗也吟诵了一首古诗。当然了,车朗的这首古诗绝对让众人耳目一新,是众人没有听到过的,包括周致。

不过车朗还算很诚实的坦白,这是曹丕所作的一首诗,车朗却是经过了稍稍改动。

周致一直没有任何动作。

大家以前见识过周致对对子的,范进自以为他自己在对联上很有造诣,可是和周致比起起来却是相差甚远。刚才在场诸人谁都没有对出王廷相的诗句,还不是周致对出来了。这个周致常常给人意外之喜。范进等人断定周致绝对是会有大招的。

可是现在已经差不多有五十首诗被吟诵了出来,古人吟咏桃花的诗句好像已经没有了,周致还没有动作,难不成周致要亲自作诗吗?若是那样的话,这周致是更加的厉害了。

此时的周致一直在等着刘龙和王廷相。他虽然和刘龙离得比较远,但周致身体挺的笔直,却是能清晰看到刘龙。刘龙正皱眉思索,显然刘龙是不想吟诵古人的诗句,他是想自己做首诗出来。

周致和刘龙打赌的事情从来没和范进等人说起过,不过周致却在心里始终惦记着这件事情。毕竟是关系到恩师刘禹刘大儒的名声。此时的确是需要观察一下刘龙到底有多大的才学了。这样一来才能让自己心中有数。

此时台上陷入一片沉寂之中,可能王廷相也感觉刘龙才是他真正的对手,对于刚才能对得出他诗句的那人,在王廷相心里倒是不怎么重视。

在他看来,可能刚才那人对出他的诗是侥幸吧,连站都不敢站出来的人,能有多大的本领呀。

张剑的目光在全场扫视了一圈,最终落在了刘龙身上。是刘龙先吟诗出来,还是王廷相先吟诗出来,这就是一个关键了。谁先吟诗出来,那就等于是失败了。

可是这样干耗下去,俨然是刚才的车朗是最后胜出者。所以张剑随后站起,说道,“既然下面没有人吟诗了,那就是……”

他的话未说完,角落里一个清脆的声音传出,道,“题桃树:二月桃花风雨天,碧桃花下感流年。残红尚有三千树,不及初开一朵鲜。”

众人随着声音望去,见一个俊美的公子正手摇折扇,风度翩翩,一脸喜色的看着众人。

她正是寇沛涵。

寇沛涵几乎没有读过什么书,斗大的字识不得一箩筐,她自然不能即兴赋诗。不过她眼见今日是个出风头的好机会,不禁央求周致弄几首诗出来,她来玩儿上一玩儿。

寇沛涵是个很聪颖的女子,几首诗周致只是说了几遍,她虽说不能理解诗中之意,但却牢牢记住了。她小嘴凑在周致耳边,道,“周致,今日就是本姑娘的专场了,本姑娘也好好体会一下玩诗的乐趣!哼!看他们这些自诩了得的文人还能作甚?”

感受着寇沛涵的吐气如兰,周致的心在瞬间就醉了。

也好,让这小妮子出出风头,倒是隐藏了自己。这让那刘龙不知自己的深浅了。

最为主要的是王廷相虽狂傲了一些,但这样的人自己是必须要结交的。此时若是自己打压了王廷相,日后还真是不好相见了。

“好诗!真真的好诗!不知这位公子姓甚名谁?”张剑第一个赞许道。

张剑虽很想让王廷相胜出一筹,但他毕竟是秀才,对诗词的鉴赏能力破强。在张剑想来,王廷相即兴是断然不会吟诵出这等好诗的。

王廷相早已愣住,他本来想好了一首诗,准备在刘龙之后吟诵而出。可自己的诗和刚才寇沛涵的诗比较起来却是相形见绌。此时倒也不好拿出手了,不得不甘拜下风。

那刘龙更是惊愕,他和王廷相差不多少,也是做出了一首,但感觉和寇沛涵刚才所出,还是欠缺了不小的火候。

寇沛涵收起折扇,朝张剑一拱手,用她那异常清脆的声音,道,“在下唐县无名小卒寇寒!”

寇寒?还真是无名小卒,没有人听说过。众人都是唏嘘不已。

寇沛涵将折扇展开,轻轻晃了几下,又接着说道,“那边的博野刘龙,兰考的浚川先生,你们现在可有诗作?不然这风头可是让在下这无名小卒抢去了。在下还有几首,索性也一并吟诵出来吧!”

什么?还有几首?

刘龙和王廷相都是一脸惊愕,甚是懵坑了。如果说刚才他们二人还想吟诵出自己即兴所作的那首诗的话,现在却是再也没有了勇气,彻底气馁了。

是呀,谁能一下子就即兴做出几首诗来,而且刚才的第一首就着实不差,那后面的也定然了不得。

第二零四章 气死唐寅

寇沛涵刚才吟诵的一首是清代袁枚的《题桃树》,美美的感受着众人那崇拜的眼神,寇沛涵的心情舒畅到了极点。她索性手里摇着折扇,慢悠悠的从那最不起眼的角落里走出来,而后随口又吟诵出清代张惠言的《风流子,出关见桃花》,满座更是惊讶,一阵阵的喝彩之声不绝于耳。

尤其是范进,吕行川等人,他们自然知道这首诗是刚才周致教给寇沛涵的,他们禁不住站起来高呼。

范进更是大声叫嚷道,“浚川先生,寇寒公子已有两首诗作了,你难道还不出手么?难道你有更多更好的诗作?

还有那边的刘龙,你不是博野县试的案首么?难道现在就一首诗也做不出来了?还比不过这位寇寒寇公子一个儒童?”

王廷相和刘龙早已满面羞红。他们自己每个人只是想出来一首诗,但那诗作的水平却是和寇沛涵所吟诵出来的相去甚远。而现在人家寇沛涵又有一首诗出来。他们更是无法应对了。

高手在民间,谁说万县一带没有饱学之士?他们虽然没有任何功名在身,但却能出口成章,即兴赋诗。这才是真正的才子,而往往这样的才子之中却不乏脾性古怪的人,他们不屑于参加什么科举,只是沉醉于山水田园之中,过的倒是逍遥快活。

眼前这位风度翩翩的寇公子可能就是这类人吧?若不然他有这样的才学,却如何名不见经传,默默无闻,没有人听说过他呢?

寇沛涵在台上徐徐走动了两圈,心里早已美极,暗暗道,原来受人崇拜是这般的舒服,呵呵!还是周致有学识,这在场诸人就没有一个人能比的过周致的。看来周致这次府试一定会轻而易举的就可通过了。

她此时俨然意犹未尽,又是随口道,“在下还有一首诗,是刚才即兴所出,在下实在不知如何,还请各位品评。”

说到了这里,寇沛涵一双妙目扫视了一下众人,清了清嗓子,吟道,“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折花枝当酒钱。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须花下眠。花前花后日复日,酒醉酒醒年复年。不愿鞠躬车马前,但愿老死花酒间。

车尘马卒贵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若将富贵比贫贱,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将贫**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记得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这俨然是唐寅的《桃花庵歌》了。

唐寅的这首《桃花庵歌》是唐寅在弘治乙丑年即弘治十八年三月所做。而现在才是弘治十年,这诗比唐寅俨然早出现了八年,不知到了弘治十八年唐寅生出灵感,在想这首诗的时候会怎么想?

是呀,他在那样的环境下才有的心境,才能做出来的诗却是被周致早早的剽窃了。估计那唐寅到时候定会气个半死呐!

寇沛涵吟诵完毕,全场陷入一片寂静之中。众人几乎都是一片痴呆,包括范进车朗等人。

范进车朗等均是暗暗想到,周致,太厉害!有这等才学,甭说是秀才,就是举人,进士甚至状元也都有可能着落在周致身上。周致前途无量呐!此生能和周致相识,成为朋友,这是自己多大的荣幸呀。

过了好久之后,张剑才缓缓站起,痴呆的凝望着正昂然而立,一副得意非凡模样的寇沛涵,拱手道,“这位寇公子,快请过来坐。”

张剑是读书人,是秀才,他对在万县一带有这样的饱学之士竟然没有发现,竟然没有结交。却是偏偏从河南请来了一个王廷相来震场子,此时不禁感觉分外悔恨,惋惜。

可不料寇沛涵却是轻笑道,“在下只是胡乱言语,当不得真,况且在下自由散漫惯了,今日好有些事情,这就告辞!”

她是女扮男装,今日就想凑个热闹,享受一下玩儿诗的乐趣,感受一下那受人崇拜的目光,可没有想结交什么张剑王廷相之流的文人的想法。况且,她也担心与他们接触的多了,自己女扮男装会露陷。

寇沛涵说罢,偷偷朝周致使了个眼色,几步便下了高台,先行回了客栈。

周致本来是想跟随寇沛涵一起离开的,反正今日就是来玩儿的。自己虽没有露面,但终归是让王廷相的斗诗没有讨了好处,这也算是对狂傲的王廷相一个小小的惩戒。再有,不管怎么说,也是没有让万县庆都博野唐县一带的文人们失了颜面,这已经足够了。

可周致刚刚站起,张剑和王廷相却是并肩走了过来,他们早已发现刚才的寇沛涵是和周致范进等坐在一起的。他们自然想要从周致等人口中得知一些寇沛涵的来历。

范进早已站起,笑呵呵的朝张剑和王廷相道,“刚才那位寇公子已经离开了,呵呵!他其实只是信口胡诌,让二位见笑了。”

信口胡诌?能即兴做出那么好的诗词是信口胡诌的话,那我愿意天天信口胡诌。王廷相一脸通红的想到。

有了刚才寇沛涵的吟诵,张剑和王廷相自然不敢再小觑周致范进等人。范进随后就将周致介绍给了他们认识。

周致便旋即拱手道,“周致早已听闻张剑兄和浚川先生的大名,今日得见,实是荣幸,日后还请两位哥哥多多点拨。”

得知周致是庆都县试的案首,王廷相和张剑更是对周致礼遇有加,一时相谈甚欢。

今日的桃花诗会到了这时候也就算结束了,唐县一个寇寒寇公子胜出的事情不胫而走,很快就会传遍整个万县,以及周边一带。

就在这高台上,周致等人和张剑王廷相高谈阔论,随后有酒席摆上,几人推杯换盏,又是尽兴不已。

那边的刘龙俨然被冷落了,不过他此时两只眼睛微微眯着,看了一会儿谈笑风生的周致,羡慕嫉妒之余,不禁暗暗道,哼!周致,等着吧,明日的府试,我就让你颜面尽失,再也瑟不起来了。

还好刚才那即兴赋诗之人只是周致的朋友,不是周致。若是周致有那等能为,想来我刘龙府试还真会考不过他了。呵呵!不过呐,量你周致也不会有那等本事。

第二零五章 府试

周致昨日和张剑王廷相等人在伊祁山的彩棚内把酒高谈,直到天色昏暗之后才回了客栈。

次日是四月十三,范进吕行川车朗等人去张剑府上拜会,自然少不得又和王廷相交流切磋,从而受益不浅。可周致因为明日是府试之日,就没有出去,在客栈休息一天。

本来依照寇沛涵的心思,还是要督促周致读书作文,可周致却是绷着一张脸说今日就是为明日准备的,只有休息好了才可考出好结果。

所以周致就只是把昨日写出的那篇“冬,会陈人、蔡人、楚人、郑人盟于齐。”的《春秋》大题文章又是细细审阅一遍就斜躺在床上闭目养神起来。

可能寇沛涵感觉周致说的有道理,也有可能是因为周致能即兴做出好几首诗震慑住万县一带文人们的好诗,她感觉周致通过府试是有把握的吧,寇沛涵索性也就不再理会周致,对周致听之任之了。

可她本是一个爱凑热闹,喜好玩乐的性子,周致在客栈修整养神,她却实在无法忍受,索性就一个人去城里城外胡乱转悠了。

周致微微眯着眼睛,将这些天来读过的书和文章,以及曾经的作文都一一在脑海中快速过一遍,感觉再无疏漏,也就睡了整整一个下午。

傍晚,范进车朗等人归来,和周致打过招呼,约好明日寅时初动身去考场,便各自回屋安歇。

晚上时候,寇沛涵自然又住在了齐彦武的房间,而将齐彦武赶到了周致的房间睡觉。好在齐彦武知道明日府试的重要性,为了能让周致休息好,有一个好的精神,他还担心明日会耽误了时辰,索性就坐在椅子上,整夜无眠。

无论周致如何劝说要他睡觉,齐彦武的犟劲却是上来了,说是大嫂说过了,不允他睡觉,就是要看护好周致,周致只能苦笑着摇头作罢。

齐彦武这小家伙果然负责,在刚刚寅时初就喊醒了周致,周致梳洗之后,简单吃了些早点,而后寇沛涵也出现在了房间里,她俨然是要跟着周致去考试了。

周致随后喊上范进和车朗两个廪生保人,此时正是黎明之前最黑暗之时,齐彦武一手提着考篮,一手提着灯笼在前面走,周致等跟在后面,朝万县的考棚走去。

此时街头早已乱糟糟起来,考生们都陆续朝考棚集结。

周致他们住下的这家客栈虽干净整洁,但却离着考棚较远,正在行走间,忽听后面一个声音,道,“周致兄弟,呵呵!又见面了,可莫要忘了你我的赌约。”

不用回头便知是那博野的刘龙。

周致笑道,“小子如何会忘?小子还等着刘龙兄那八千两银子发财呐!”

在这时候定然不能在气势上输给刘龙,一定要给刘龙造成一定的心理压力。

“呵呵!好,我刘龙就等着周致兄弟中了案首呐!”刘龙随后道。

他话虽这样说,但谁都能听出来,刘龙对周致是充满了愤恨之情。

刘龙狠狠瞪了几眼周致的背影,这才发现周致身边的寇沛涵。不禁暗暗吃惊,瞧这寇公子和周致走的很近,而且对周致似乎分外关心。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莫非周致和这位寇公子的才学相仿?

不管怎么说,绝对不可小觑了周致,他从礼县刘禹那里求学一月有余,那刘禹虽说是腐儒,德行太差,但还是有些本领的,今日的考试自己必须加倍认真。

直到此时,问过周致之后,范进车朗和寇沛涵才知道了周致和刘龙打赌之事。三人不禁为周致狠狠捏了把汗。其实他们知道周致的府试是必过的,可若是考个案首出来,那还真不一定有把握。毕竟这是四个县的考生啊。

尤其是寇沛涵,此时更是一脸紧张,在周致耳边轻声道,“周致,本姑娘爱惹些事情也就罢了,没想到你也是个好斗的主儿,哼!这次府试你可不能输给了后面那小子,本姑娘昨日看他就心里有气呐!”

周致默默点头。

为了心中的小妮子寇沛涵,自己也不能输给刘龙呀。

决心是早就下了,可考试却是有太多的意外和侥幸。自己唯一能做的却只有拼尽全力而已。

其实按照明朝考试的规定,府试和县试差不多,都是要考四场或是五场。

第一场为正场,考试四书文一篇、五经文一篇,五言六韵试帖诗一首,题目、诗、文写法皆有一定格式,全卷不得多于七百字。第二场为招覆,亦名初覆。试四书文一篇,五经文一篇,默写“圣谕广训”约百字。

第三场称再覆,试四书文或五经文一篇,律赋一篇,五言八韵试帖诗一首,默写前场“圣谕广训”首二句。第四五场连覆,经文、诗赋、经文,姘文。

虽说有四场或是五场的规定,可要求并不是很严格,各个地方视具体情况可酌情增减。

庆都县是小县,而且县内的读书人也不多,所以在县试的时候只考试了正场一场,而且都是四书小题。

这次府试也只是考两场,第一场正场是一道四书小题,一道本经大题,一首试帖诗。第二场考试则只是考两篇四书小题。

考试俨然简化了不少,其实无论考试几场,最重要的是第一场的正场。考官阅卷主要也是正场考试为主,至于后面的几场,只不过是在难于选拔的时候才会作为参考之用。

万县因为准备的府试,在县学外一处宽阔的空地上临时搭建了一个考棚。考棚座北朝南,最南有东西辕门,圈以木栅,有一大院,院北为正门,也便是“龙门”。

龙门后为一大院,供考生立院等候喊名。再北有三间大厅,中间为过道,考官坐西间,面东点名。再北有很多简易多排座位,供考生写作。

刚到卯时,保定知府彭泽在四个县的知县陪同下来到龙门后的大院里,官差开始一一点名,查验身份。

考前的程序基本和县试差不多,都是经过搜身,领考号,领考卷等环节。

这次参加府试的有将近五百人,所以点名入场等一切完了之后,已经到了巳时初。

彭泽一声令下,官差开始公布考题,周致的座位紧邻着过道,很快就看清楚了题牌上的题目。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嘴角悄然浮现一丝得意欣喜的微笑。

第二零六章 高调离场

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题牌上的两个题目都是周致曾经写过的。周致不禁暗自庆幸当初读了那么多的书,写出了那么的文章。

第一个题目是一道四书小题,题目是:不以规矩。这是出自《孟子》的一句话。这个题目早在半年前,周致就曾写出过。而且还让庆都县学的老教谕曲任彬和知县老师陈光耀审阅指导过。当时曲任彬和陈光耀的评价说,周致的那篇文章是足可以应付府试的。

周致有过目不忘的本领,此时那篇文章自然还能清晰地在脑海中呈现。

第二个题目更是让周致的一颗心几乎要跳出来。正是前日他在寇沛涵的逼迫下,周致自己想出来,并且经过了好一番思考,细细打磨才写出来的文章题目:冬,会陈人、蔡人、楚人、郑人盟于齐。

真的是太巧了,这一切好像冥冥之中就早已安排好了一样。周致禁不住内心狂笑,真是天助我也!

说来若不是在这万县遇到了寇沛涵,寇沛涵逼迫自己读书作文,说不准周致这两日就会和范进他们一样游览桃花盛景,也就不会做出那篇文章了。

这样看起来,还是应该感谢寇沛涵。

要知道,府试的第一题是小题,其实对大多数考生并没有什么难度,可是这第二题却是很有难度了。这样的题目难在破题上,试问,只是一个简单的叙事题目,谁能轻易的破题呀?

周致旋即在考卷上写下了自己的姓名考号等,随后根本不用草稿纸,而是直接书写。

两篇文章早都印在了周致脑子里,此时书写起来非常流畅,行云流水般,不出一个时辰,府试的考题就全部答完,而且考卷清晰整洁,那源自于赵孟頫和管道升夫妇的小楷甚是工整俊秀。

而后的试帖诗更是信手拈来,清代袁枚或是纳兰性德的诗随便拿出一首,那就是上好的诗词。

周致将所有的考卷都完成后,轻轻放下小楷毛笔,静静等着考卷上的墨迹干了。

其实这时候交卷还早,考试放头牌需要等到午时之后。

周致此时没有了事情做,不禁四处张望起来。

刘龙的位置在最前面,此时刘龙好像正在皱眉沉思,估计第二道的五经题还是让他犯了难。

岳书震和刘龙坐的倒是不远,此时岳书震倒是在奋笔疾书。岳书震在县试的时候让周致夺了案首,他得了第二名,虽然见识了周致的文章和敏捷的才思,但他终究还是不服气。所以在县试之后,他又是专心读书作文。几乎没日没夜的刻苦用功,晚上睡不得两三个时辰,憋足了劲儿在府试的时候超过周致呐!

至于在角落里的杨金山,他显然这次府试没有县试时候那么幸运的可以夹带小抄了。

府试的搜检十分严格,况且庆都县的一个小小县丞杨童还不能打通府试的各种关系,所以杨金山这次显然是懵逼了。此时他正在不时的晃动着身体,贼眉鼠眼的四处张望,想抄袭别人的文章。

可这次考试第一题虽说稍稍简单,但第二题却是难度很大。多数考生不知从何入手,他如何还能抄袭别人的答卷?

周致的嘴角微微扬起,微微思忖了一下,突然站起身,朝监考的官差道,“交卷!”

对!就是要在考试还没有一个时辰的时候交卷,让这考棚中的所有人都要吃惊,震慑住他们。

尤其是对刘龙,更是要对他形成心理上的打压。

这时候交了考卷,也不能离开考场,只能是在考场的大院里安静等着。

听到周致说要交卷,监考的官差脸上浮现鄙夷的微笑。因为这样的事情他们见的多了,在考试的时候有很多考生干脆就一个字也写不出来,早早交卷离场。不过像是这次开考不足一个时辰就叫嚷着交卷的人倒是第一次遇到。

考场里面的很多考生其实和监考的官差隶卒是一样的心思,所以并没有人大惊小怪。而都还沉浸在考题的冥思苦想中。

只有刘龙和岳书震心头猛然一震。

这周致厉害!太厉害了,他不用思考么?就这样迅速答完了考卷,看来这次……这次还真不一定能胜过周致。

监考的隶卒走至周致跟前,将桌上所有的考卷收齐,瞬间脸色骇然。

他竟然答完了题。

这似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呀?

可是这不可能的事情就清晰的实实在在的发生了。

一名隶卒将考卷捧在手里,急急的走出考场去交给知府彭泽审阅了。

另外一名隶卒则是引领着周致出场。周致一手提着考篮,挺直了胸膛,一副志得意满,分外高调的模样慢慢走出考场。在大院里,寻了一个座位坐下。

考棚的大院周围是用木栅栏围起来的。木栅栏外面挤满了来等待考生的亲属和友人。

范进车朗吕行川等在送周致进入考场后就离开了。他们是要等到午后放头牌的时候再来迎接周致,询问考试情况的。

可寇沛涵和齐彦武却是在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里安静的等待周致。虽说寇沛涵在前日见识了周致即兴赋诗的本领,在心里早已认定周致府试一定会顺利通过,不过她的那颗心在周致进入考场后还是迅速提到了嗓子眼,为周致担心不已。同时在心里暗暗祈祷周致能通过府试,还要考个案首出来。

透过木栅栏的缝隙,外面的人能看清大院里的情况。

“快看,有人交卷出来了!”

“哼!一定是进考场就懵了的,一个字也写不出来,不离场还能作甚?这样的人多了,你看吧,一会儿还会有更多的人出来!”

“不过看出来的这人好像笑呵呵的,可能是答完了题吧?”

“你见过能不用一个时辰就答完题的吗?我们万县一带有那样神奇的人物吗?”

木栅外的人纷纷交头接耳,小声议论。

大院里有数名官差在守着,他们的声音稍稍大些了,那些官差便是对他们横眉立目,冷声喝道,“不得喧哗!”

“大嫂,你快看,出来的是周致哥哥!”齐彦武不知何时发现了周致正坐在院中,翘着二郎腿优哉游哉的闭目养神,急急的朝寇沛涵道。

寇沛涵其实早已训诫过齐彦武,现在不可称呼自己为大嫂。可此时听齐彦武又是这样称呼,却毫不在意,急急的踮起脚尖朝大院里张望,果然看到周致正气定神闲的坐在那里。

寇沛涵不禁秀眉微蹙,低声骂道,“这个周致好不争气,看来这是没答完就出来了。难道不会答题,在里面多想想就不行吗?真是气死我了!”

可随后又是想到,依周致的性子和才学,他不答完了题能出来吗?绝对不会。

咯咯!若是这样看,周致这次的考试定然是信手拈来,十分顺利了。

第二零七章 最好文章

保定知府彭泽正在和庆都知县陈光耀,万县知县边大生,唐县知县杜德还有博野知县司马守夜在考厅里闲聊。

此时离放头牌的时间还早,几位知县索性就把各自县里县试的具体情况,以及看好的人才向彭泽逐一禀报。

这是一次难得的接近上官,而且又是表述自己如何清明治县,如何心中怀有百姓,为百姓做主等等功劳的好机会。除了陈光耀说的少一些之外,其他三位知县都是谄媚的口若悬河,大谈特谈。

彭泽虽然才三十多岁,但在官场上的经历却是不少了,对几位知县的心思自然心知肚明,再清楚不过。不过他还是笑眯眯的听着,时不时要夸赞或是指导几句。

官场上嘛,讲究的是一个面子。此时你给了大家面子,大家脸上才好过了,才会更加卖力的回去治理县域。

呵呵!彭泽的驭下之道倒是十分了得。

“大人,有人交考卷了!”捧着周致考卷的隶卒进得考厅后,跪地禀报。

“呵呵!这定然是下官的博野县刘龙交来的。那刘龙是刘家之后,自幼读书,甚是刻苦。其实他早就应该参加考试了,只是因为刘龙的父亲刘尚刘大人始终压着,让他打好了基础才拖到了今年。

刘龙才思敏捷,如此早的交来考卷并不足为奇,在下官的意料之中啊!

博野刘家自刘阁老之后,看来是要出大才了!”博野知县司马守夜未等彭泽说话,便是谄媚的朝彭泽说道。

刘吉在朝廷上的名声虽然很差,但在保定府一带却还很有些威望。再加上刘吉的儿子刘尚此时在京为官,虽然品级不高,但手里的权利却不小。所以司马守夜对刘家一直以来都甚是尊崇。

其实这也正是巴结讨好刘尚的机会,在他心里刘尚的官职必定会很快升迁,和博野刘家搞好了关系,他司马守夜以后的前程还不是更加光明吗?

彭泽虽然素知刘吉的名声之臭,但因为他毕竟是保定知府,在很多时候对刘家也是很尊敬的。

他知道刘尚虽只是个正七品官,但却是都察院的监察御史,像是这样的人家能不得罪还是不得罪的好。

敬而远之或是恶而远之是最好的选择。

彭泽面色如常,将考卷从那隶卒手里接过来,先是看了一下考卷上的姓名。彭泽的心里就咯噔一下。

周致竟这么早就交卷了?难道他不能应付这次府试的题目吗?他可是庆都县县试的案首,而且他的文章和才思自己是亲眼见过的。难道这小子今日府试是来儿戏的?

不靠谱,太不靠谱了!

饶是彭泽非常看好周致,甚至感觉依周致的才学这次府试是极有可能中了案首的。可他也不相信周致能这么快答完题,交了考卷。

此时交上考卷,这无疑是说明周致根本就没有在考场思索的时间,而是一开始考试就立即书写答题。

周致再有才学,也不可能有这样的神速的呀。

可事实摆在了面前,那考卷上的字迹俊秀清晰,俨然是精心书写而成的。

彭泽将考卷捧在手里,先是审阅第一题,那道四书小题。看完之后,彭泽心中震撼不已,好文章,进步神速。

只是短短一个多月,周致就有了这般进步,看来那礼县的刘禹刘大儒真是有些本事的。

彭泽这次出题将第二道大题出的确实难了些,他更为看重的也是第二道大题。彭泽的本经也是《春秋》,所以对周致以《春秋》为本经很是欣赏。

先是看了破题,彭泽就喜不自胜。接下来飞速的将文章看完,彭泽良久无语。

文章破题新颖不说,构思也非常规范,行文更是流畅。一篇文章写就出来,没有一处忌讳不说,几乎没有半点儿纰漏。

彭泽不禁暗道,饶是自己针对这个题目写出来的文章也不过如此了。周致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就能写出这样一篇佳作,个周致俨然是奇才。

没想到今年的保定府秀才的考试要出一个大才了。

像是彭泽这样的官员,早就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的厚黑本领。看完了周致的考卷,他虽心里震撼澎湃,但脸上却是丝毫没有表现。而是顺手将考卷递给了身边的万县知县边大生。

边大生和博野县知县司马守夜不是一路人,两人前两年因为一个案子邀功弄得彼此记恨。刚才他听司马守夜说是他们博野县的刘龙交来的考卷,而且司马守夜大夸特夸刘龙,更是让边大生心中反感。边大生其实也想在彭泽跟前表现,言说县内的考生之中有出类拔萃的人才。可这几年万县却是没有什么可以值得骄傲,值得赞许的儒童。

万县自从前几年张家的张剑考中了秀才之后,好像就再也没有能看过眼去的人才了。

边大生开始的时候其实也有拜望结交博野刘家的想法,但博野刘家在这司马守夜的挑唆之下,竟对边大生不理不睬,甚至是贬低踩压,这让边大生内心就对博野刘家有一股憎恨之情。

他将考卷捧在手里,先是看了一下考卷上的姓名,不禁心中就大喜。庆都县的周致,呵呵!好,不是博野县的就太好了。边大生素知庆都知县陈光耀和彭泽的关系匪浅。

此时边大生几乎不想看考卷,就要大加夸赞一下周致的文章了。可那样的话显得自己也太虚伪了,所以他就勉强耐住性子审阅起考卷来。

这样粗略的一审阅,边大生就震惊了。

这是一个儒童写出来的文章吗?一个儒童如何就有了这般水平?

旋即边大生喜笑颜开,捧着考卷不住的点头,啧啧赞叹,“好文章,太好了,这是我边大生这么多年看过的最好文章了!”

这显然是在拍马屁。周致的文章确实写得好,但要说是边大生看过的最好文章,这显然就夸大其词了。

要知道,边大生是江南人,进士出身。江南人才济济,能写出好文章的人多的数不胜数,周致现在所作的文章和乡试会试之时那些南方才子相比还是有些差距的。

唐县知县杜德从边大生手里接了考卷,也是一脸的震撼,赞扬不已。“知府大人,这位考生依下官看来应定为案首!”

博野知县司马守夜闻听,脸上更是笑开了花。呵呵!刘龙果然了得,他得了案首,那礼县的刘禹可就名声扫地了。我司马守夜说什么也要成全了这件事情,从而和刘家的关系能更进一步。

第二零八章 坏蛋

陈光耀从杜德手里接了考卷,只是轻轻扫了一眼考卷上的名字,就放下心来。其实早在彭泽审阅考卷的时候,陈光耀就恍惚想到了这一个交卷的人可能是周致。

凭着他对周致的了解,再有陈光耀在考试开始后见到了考题。第一个小题俨然是周致以前曾经写过的文章,陈光耀当时还做过悉心的指导。从这点儿看来周致是十分幸运的。

逐字逐句的看完了考卷,陈光耀内心啧啧赞叹,狂喜不已。但脸上却是没有丝毫流露,轻轻的放下考卷,转头朝彭泽和杜德说道,“文章做的着实不差,在下官看来府试应该是可以通过的,不过要说案首,呵呵!下官以为此时还言之过早。”

是呀!这时候只是周致一个人交上了考卷,别人的试卷还没有见到,别人答题如何不能确定,怎么能草率的定下案首呢?

陈光耀所说正是彭泽心中所想,彭泽不禁轻轻颔首,道“嗯,且看看其他考生!再有,明日的考卷本府也是要作为参考的。”

他这样说,司马守夜心里咯噔一下,暗暗想到,刘龙现在不能定下案首,莫非在这次府试还会有比刘龙答卷好的人?

直到此时,司马守夜还不知交上来的第一份考卷不是刘龙的呢。司马守夜笑呵呵的道,“知府大人说的有道理,博野的刘龙虽说才学斐然,但也是要看看其他考生的,说不好在这次府试中还真会有比刘龙答卷好的人呐!”

一边说着话,一边从陈光耀前面的桌上将考卷取过来,打算细细的看一下。可只是第一眼,司马守夜的一张脸就旋即僵了,愣怔在那里。

他还不曾看清楚考卷上的姓名,单那俊秀的小楷早已让他震惊不已。他和刘龙接触的多,对刘龙的笔体是非常熟悉的。刘龙的字虽说写的不差,但和考卷之上这俊秀的小楷比较起来,还是差了不少。

这……这不是刘龙的考卷。

飞速扫了一眼考卷上的姓名,司马守夜看清楚是庆都县的周致,更是懵逼不已。

周致不就是和刘龙打赌的那个人吗?

他几乎没有心情去看周致的考卷了。单单是刚才自己那般笃定是刘龙第一个交卷,就让他颜面尽失。

自己也太过莽撞了。

良久之后,司马守夜才通红着一张脸将考卷看完,一颗心立即冰冷了。

完蛋,此人的文章做的无懈可击,刘龙绝对不能写出这样好的文章。看来这次府试的案首刘龙是摸不到了。

午时过后的小半个时辰,考场放了头牌,周致气定神闲的走出考场大院。寇沛涵早已绷着一张俏脸迎了上来,愠怒道,“周致,你早早交了考卷,难道答完题了?这次若是考不好,看我如何饶你?”

范进等人也是急急的过来,问道,“周致贤弟,这次考试如何?”

周致淡定的说道,“已然尽力,成败在天!”

瞧周致这种云淡风轻,不以为意之态,寇沛涵内心才稍稍安定。范进等人呵呵笑道,“说不得这次府试周致贤弟真要考个案首出来呐!快快与我等说说考题。”

周致便把考题一一说了,具体他写的文章,周致也是当场背诵出来,让众人听。

可周致却绝口不提这两篇文章他都曾写过,而且尤其是第二道五经答题,是在近两日才刚刚精心写过的,更是只字不说。

听了周致的背诵,几人都是赞许不已,对周致甚是敬服。

几人说说笑笑回了客栈。

直到周致的房间内只剩下周致和寇沛涵两个人的时候,周致才一脸喜气的取出前两日写出的那篇文章,而后郑重其事的朝寇沛涵深鞠一躬,说道,“多谢沛涵姑娘这两日的督促,若不是沛涵姑娘这两日一直守在我身边,怕的是今日府试还真是要有凶险了。

沛涵姑娘请看,府试之时的考题恰恰是我前两日写出来的文章呐!”

“真的?”寇沛涵惊喜道,随后一记粉拳击在周致胸膛上,又是娇声说道,“哼!是这样的好事你如何不早说,真是个坏蛋,害的本姑娘为你担心了很久。”

一双晶亮的双眸瞥着周致,是无穷的柔情蜜意。

凝望着寇寇沛涵俏丽娇羞的小模样,周致心神俱醉。情不自禁的伸出双臂,就想把寇沛涵拥入怀中。可谁料寇沛涵却是忽而脸色阴沉,愠怒道,“还不快快读书作文,难道今日考试了就等于成功了么?明日可还是要考一场的。”

周致顿感索然无趣,他并不是不想读书作文,可现在的环境气氛俨然不是读书作文的时候啊,唉!这小妮子好煞风景,不解风情呐!

苦笑着揉了揉胸膛,无奈的坐在桌前,顺手抓起一册书,胡乱翻看起来。

第二日的考试其实已经并不是很重要了,但周致却也不敢有丝毫的大意,早早起身去了考场,然后在考场上认真答题,竭尽所能写出好文章,尽力做到不出任何纰漏。

本来参加考试是一件非常用脑,非常劳累紧张的事情。可周致因为第一日的正场考的顺手,第二日又是精神充沛,这样两日下来,周致反倒感觉这两日过的比平时的两日还要轻松不少。

范进吕行川等人在周致考试完之后,就和周致告辞回庆都县。府试之后,再不出一个月的时间就是道试了。吕行川还是个童生,他是要参加今年的道试的。所以抓紧回家之后,还要去刻苦用功。

而周致是要等到两日之后发榜出来的。

这样在客栈中就只剩下周致和寇沛涵还有齐彦武了。发榜前的两日没有什么事情,周致的心情也不像是上次参加县试后等待发榜那般紧张了。毕竟考试已经结束,结果是无法改变了,索性这两日就和寇沛涵在万县尽兴游玩一番。

万县因为依山傍水,风景秀美,名胜古迹着实不少,可以游玩的地方很多。像是白银坨森林、辽代建成的伍侯塔、宋金元易代之际的道教圣地杏唐沟等等,不一而足。什么“西山晴雪”,“马耳双峰”,“曲水春风”等景观让人眼花缭乱,流连忘返。

三人玩乐一天,心情舒畅到了极点。寇沛涵最后喜滋滋的说道,“本姑娘早就听说万县有个孝烈将军庙,今日却没有去成,反正后日才会发榜,明日定要去那孝烈将军庙看看。”

第二零九章 木兰祠

孝烈将军指的便是巾帼女英雄花木兰。

花木兰本姓魏,是商丘虞城人。周致在后世曾经去过一次孝烈将军庙,也就是木兰祠,俗称孝儿祠。只不过周致所去过的木兰祠却是在花木兰的家乡河南虞城县。

周致清晰记得虞城县的木兰祠始建于唐朝,而后在金、元、清朝都经过了重建修整。木兰祠占地有一万余平方米,建筑宏伟,有大门、大殿、献殿、后楼和偏房配方共百余间。在后世自然没有听说过在万县也有木兰祠。

可周致前几日来了万县,和张剑王廷相等人接触,才知道此时的万县也有一座孝烈将军庙,亦名木兰祠。

万县境内百姓对花木兰的传说是,在公元前166年,匈奴单于稽粥大举入塞,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当时百姓们死伤无数。汉文帝便下令征天下之民去抵御匈奴,花木兰的父亲应该出征。可当时花木兰的父亲年岁太大了,花木兰的弟弟年龄还小。

花木兰心疼她的父亲,便女扮男装,代替父亲前往。开始的时候,花木兰只是一个戍卒,后来因为征战有功升为小校,而后又立了大功,成为了将军。就在这太行山下的万县一带驻守。

花木兰在驻守万县一带的时候更是驰骋沙场,塞旗斩将,攻城略地,所向披靡,将匈奴们吓得魂飞破胆。在战场上花木兰征战十二年,归来之后天子封为上卿,花木兰坚辞不受,恳请回家。

回家之后,换上女儿装束,跟随她的那些士兵才知道她是女人。大家都非常惊讶,认为这是天下奇闻,便向汉文帝做了禀报。汉文帝闻听后,立刻又召见花木兰,想纳花木兰为妃子。可花木兰坚决不接受,以死相拒,便撞死在了金殿上。

后来到了唐朝,便追赠花木兰为“孝烈将军”。

因为花木兰抗击匈奴就在这万县一带,所以万县的百姓们为了纪念她,就修建了木兰祠孝烈将军庙。

花木兰是否真的在历史上存在,是哪个朝代的人,还有她到底姓什么,是哪个地方的人,在后世众说纷谈。不过在这万县确实存在这么一座木兰祠孝烈将军庙。

周致每每看到寇沛涵高兴的模样,心里就十分欢喜。寇沛涵这大美女俨然十分爱玩,玩就能让她开心快乐。

其实一个男人要女人开心快乐并不一定需要给予她什么荣华富贵,有时候只是简单的陪伴,和她同喜同忧,这对女人来说就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

寇沛涵是自己心爱的女人,此时听寇沛涵说明日要去孝烈将军庙,周致虽有些担心,但还是非常爽快的就答应了。

一夜无话,第二日三人吃了早饭,踏着朝阳,从万县北城门出来。呼吸着山野间的新鲜空气,顿感心脾舒泰。沿着官道行不出六七里路,便转而向西,走上了一条泥泞不平的砂石路。

沿着这条砂石路约莫又行出了七八里,眼前便是腰山。腰山其实和伊祁山一样,也是一座孤山。

不过这腰山却是和伊祁山又有所不同,可能在很久以前腰山只是一座低矮山丘,可经过了沧海桑田的变化,这座腰山却是变得山如斧削,笔直陡峭。上山只有一条羊肠小路,且蜿蜒曲折,十分难行。

孝烈将军庙便建在了腰山的顶峰。周致从张剑和王廷相口中得知,腰山的顶峰倒是一处宽阔平坦之地。可这上山之路却极其凶险,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这些年来去孝烈将军庙的人就少了很多,除非那些身体健壮,而且胆子又大的人才冒险登山。

三人站在山下,抬头仰望腰山,山顶耸入云端,很是雄伟凶险。寇沛涵是练武之人,自然有股子探险的精神,扭头朝周致娇笑道,“周致,山高路陡,咯咯,你若是胆子小就不要上去了,在山下等着本姑娘下来就行哩!”

“沛涵姑娘,可曾听说过‘冷面人屠’?那个绰号可不是空穴来凤呐!”周致笑道。

周致就是喜欢寇沛涵这种有味道的刁蛮,有时候还带有些小幽默的性格。

“哎呦,还真是个男儿汉呐!那我们就登山吧,看谁先到了山顶。”寇沛涵娇声一笑,早已腾身开始登山。

周致微笑着紧随其后。

不得不说寇沛涵确实手脚伶俐,行动迅捷,本来还担心她上山有危险的,此时周致看到她那俏丽英气的背影,啧啧赞叹,更是心中喜欢。

齐彦武身形其实更加利落,他若是登山,想来比寇沛涵定然差不了。可齐彦武是周致的保镖,处处要保护周致的周全。

山路陡峭,齐彦武干脆就紧紧跟在周致身后,寸步不离的护卫着,担心周致脚下不留神会滑下去。

“小武,去追上你大嫂,莫要管我,我倒是不信了,我一个堂堂男儿就比不过一个女人家了!”周致皱起眉头,脚下加快了速度。

周致这具躯壳本就生的健壮,而且以前总是干些体力活,此时倒也并不比寇沛涵能慢出多少。

寇沛涵不时回头朝周致娇美俏皮的一笑,“周致,快呐,你还真是比不过本姑娘哩!”

一路说说笑笑,登上这陡峭的山峰倒也不觉得费力。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三人登上了腰山峰顶。

峰顶果然如张剑所说,是一块极其平坦的广阔之地。坐北朝南,建有一座不大的庙宇。

在庙宇的前面,有一尊高有两丈的雕像。

那雕像长期的日晒雨淋,虽然褪色了很多,但能清晰的看出是一个骑着战马,头上戴着头盔,身上披着战袍,手里举着一把长剑,正奋勇向前的女子,她俨然便是花木兰。

站在花木兰雕像的下面,抬头仰望,花木兰雕像上散发出来的勃勃英气瞬间感染了每一个人。

寇沛涵秀眉微蹙,喃喃道,“周致,孝烈将军好生威武,本姑娘此生也要做像花木兰一样的女人。”

虽是低声呢喃,但周致却听的清楚,笑道,“沛涵,传说中这花木兰可是终身未嫁的,难道沛涵这辈子也不想嫁人了吗?

那我周致可就幸运喽!再也不会有人整天逼迫我读书了!”

第二一零章 护你周全

“哼!想得美!本姑娘这辈子算是跟定你了。”寇沛涵娇媚的一笑道。

可旋即像是想到了什么,却是俏脸微沉,佯怒道,“怎么?周致你是不是想甩了本姑娘?”随后便是一记粉拳重重击在周致的胸膛。

我的天呐!好刁蛮霸道的小妮子,不过,嘿嘿!我周致好像就喜欢她的这副样子。

在花木兰那高大的雕像左面,有一块高有一丈,宽三尺的巨大石碑。石碑上密密麻麻的刻写着很多字,年月久了,那字却是非常模糊,无法辨认。周致估计石碑上撰写的应该是花木兰的生平事迹吧。

绕过石碑,而后朝北走不出三十步,便是一座庙宇。庙门长年打开,仰头观看,庙门上是一块巨大的匾额,上书“汉孝烈将军庙”。从门外就可看见正对着庙门处又是一尊硕大的雕像,花木兰昂然而立,英气逼人。

寇沛涵一双明眸望着那雕像,怔怔出神。周致则是站在寇沛涵身边,也是感慨万千,一代巾帼英雄最终也是熬不过岁月而陨落。

忽而脑海中浮现后世的《木兰辞》,不禁轻声吟道,“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不闻机杼声,惟闻女叹息。……昨夜见军帖,可汗大点兵,军书十二卷,卷卷有爷名。阿爷无大儿,木兰无长兄,愿为市鞍马,从此替爷征。……”

寇沛涵静静的聆听着,一双明眸盯着周致那张俊逸阳刚的脸,似有所思,为周致的才华所折服。

这篇《木兰辞》虽说是在南北朝时期就有人写了出来,但到了此时的大明,在坊间百姓中却没有流传。毕竟大明时期比不得现代,那时候的读书人很少,而寇沛涵虽说是名门之女,但却是练武之家,所以她并不曾听过这篇《木兰辞》。

不过《木兰辞》浅显易懂,她倒是听得十分明白,此时她沉浸在花木兰的故事中,忽而欣喜不堪,忽而却是泪光盈盈,看着好不让人心疼。

周致的吟诵还没有结束,突然在不远处却传来几声阴测测的笑声,周致一愣,扭头看去。

寇沛涵也是一惊,匆忙间朝不远处的路口看过去。此时的齐彦武早已全神戒备,一双虎目瞪的溜圆,挡在了周致身前。

在路口处赫然出现了四条恶汉。每一名恶汉都是一样的装束,穿着青衣,面目狰狞,手里都擎着一把钢刀。钢刀在在日头的照射下,泛着明亮而寒冷的光芒。

在这四个面目可怖的恶汉身后,是一个身着长袍,五官倒是非常端正的人。不过他此时正朝着周致微微眯着眼睛,目露凶光,显然来者不善。

他不是别人,正是周致向来不放在眼里,一直把他当成一只臭苍蝇来对待的杨金山。

杨金山又是干笑了几声,阴冷无比,一步三摇很是得意的朝前走了两步,冷声道,“周致,可还曾认的我杨金山?周致小子,本少爷和你无冤无仇,你三番五次寻本少爷的麻烦,更重要的是竟然唆使那老匹夫刘禹将本少爷赶出了礼县刘家。

哼!你以为本少爷是看上了那刘禹的才学么?本少爷不过是想借他的名声而已,可你却是这般刁难于我,坏了我的好事。

这还不算,前日的府试,你不到一个时辰就交了考卷,你这是要作甚?

这不是明显在看不起我们所有的考生么?

怎么的?大家都不行,就你能,就你会答题,会写文章啊?本少爷看你出考场时候那得意忘形,忘乎所以之态,早已气炸了肺。害的本少爷哪里还有心情答题?

本少爷最看不惯的就是你这等人了。呵呵!你以为你写出了好文章,轻易的将考卷答完能通过府试,从而会成为童生,日后飞黄腾达吗?

也许以你的才学可能会有那么一天,不过那只能是你的一个美梦了,永远也不会成真。

周致,今日就是你的死期,本少爷就要为这次府试的所有考生出一口恶气,要了你的狗命。”

周致静静的听他说了这好大一通话,一语不发。周致那张俊逸的脸早已冷峻下来,思索着如何应对。

杨金山见周致好像对他置之不理,不由得更是火起。在他看来,谁都是怕死的,这周致眼看要通过府试,日后会有一个光明的前程,他应该更是怕死。本以为是周致见到这四名恶汉,而后再听他一阵说话,会可怜巴巴的跪地向他求饶。

可瞧现在周致的架势,俨然就不把他放在眼里,甚是轻蔑,他最受不得的就是周致对他这样的蔑视,让他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你们四个,给我上,今日一定要将他碎尸万段!”杨金山咬着牙喝道。

他的一声令下,那四个恶汉就像是下山的饿狼一样,分开四个方向,将周致三人围在中间。

周致三人的身后是孝烈将军庙的大门。周致反复思考过,此时若是进入大门,可能会更加凶险。因为庙里只是有一尊花木兰的雕像,在雕像前面有一个香炉。香炉之中不知有多少日月没有人上过香了,里面的香灰早已被山风吹得满地都是。假设进去之后,可能一会儿的打斗会让人迷了眼睛,这样看起来对自己这边更是不利。

擒贼先擒王,周致也想到用老办法,先将杨金山控制住。可这杨金山特么的俨然聪明了不少,竟然遥遥躲在四个汉子后面,不上前来。

怎么办?为今之计,好像只有一条路,那就是硬拼。

四个恶汉举着钢刀慢慢逼近,那一张张狰狞可怖的脸上露出阴险的凶光。

瞧着他们四个可怖的模样,周致没有丝毫胆怯。心里则是在想,这杨金山是从哪里弄来这么四个恶汉,几乎都是一样的模样,凶气逼人。看样子他们应该都是经过了不少战阵,很有点儿战斗经验呐!

不过,我冷面人屠的名号难道是白叫的么?今日索性就来个以死相搏。

不过这下可苦了寇沛涵。

面临最为凶险的境况,周致岂能让自己心爱的女人受到丝毫伤害,他不假思索的便是挡在了寇沛涵身前,沉声道,“沛涵莫怕,有我周致一口气在,定要护得你周全。”

第二一一章 无耻的登徒子

听周致说出这样的话,又见到周致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寇沛涵噗嗤一声笑了。旋即说道,“咯咯,你护我周全?难道你不不知道本姑娘的厉害么?管好你自己就行。”

不过她话虽然这样说,心头却陡然升起一股暖意,这就是自己相中的郎君呐!自己真的没有看错人。

含情脉脉的朝周致望了一眼,又道,“还是让本姑娘来保护好我们的大才子吧!”

而后扭头过去,目光冷冽,朝那四个恶汉怒目而视。

杨金山在前几日张剑弄得桃花诗会上是见过寇沛涵的。不过杨金山显然不在张剑所邀请的各地文人之列,杨金山是作为一般观众在台下观看的。

寇沛涵风度翩翩的即兴赋诗,当时杨金山看的真切,他虽不学无术,但对寇沛涵也是生出几分敬佩之情。

他今日见到了寇沛涵,而且刚才又听到了她的声音,俨然是个女子,尤其是看到寇沛涵对周致那含情脉脉,分外关心的小模样,杨金山不知怎的就生出一股醋意,对周致更是羡慕嫉妒恨。

她男儿装束都这般俊俏,若是换作女人装,那定然是千娇百媚的一个美貌女子呐。这样一个风情的好女子,竟然对周致小子这般深情。周致个崽子到底是撞了什么大运,让这样一朵鲜花插在了他这堆牛粪上。

唉!这年月真是没的说,好白菜都让猪给拱了。

心下虽然这样想,不过他还是说道,“那小女子,周致有什么好?本少爷看你生的貌美,不想伤害你。过来吧,跟了本少爷,定要你有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嘿嘿!”

“好一个无耻的登徒子,看本姑娘一会儿不拧下你的脑袋!”寇沛涵一声娇叱,再也没有丝毫犹豫,空着两手便朝迎面一个恶汉扑了过去。

与此同时,齐彦武也毫不含糊的朝着一个恶汉而去。他是周致的保镖,又早已知晓寇沛涵是未来的大嫂。经过了和寇沛涵几日的接触,齐彦武感觉寇沛涵更是一个好女子,对自己很是亲切,他甚至把寇沛涵早已当成了和周致哥哥一样对待。

今日面临四敌,齐彦武没有丝毫惧色。他早已暗暗下定决心,今日就是豁出去性命不要,也要保护好周致哥哥和未来的大嫂。

四个恶汉的功夫俨然不弱,钢刀在瞬间就挥舞起来,将周致等三人团团围住,刀刀不离三人的要害。

“赵大、赵二、赵三、赵四,杀!将他们三个都给本少爷杀了,本少爷给你们每人一千两银子的奖赏。”杨金山躲在远处,高声喊叫道。

赵大等四个恶汉闻听,更是兴奋不已。一千两银子,那可不是个小数目,有了这一千两银子,日后自己还不是整天逛青楼,吃香喝辣吗?跟着老大差不多有四五年了,这四五年都没有得到过一千两银子。这杨家少爷可是够仗义,够大方。

不得不说他们都是穷凶极恶之徒,刀法也非常纯熟,寇沛涵和齐彦武虽武艺不弱,但终归是都空着手,而且他们还要不时的看顾着周致,很快便落了下风,被四个恶汉逼的节节后退。

周致虽下手很辣,有“冷面人屠”的称号,但毕竟不会武艺,只是有胆量和一股子力气,此时面对这四名武艺不弱的恶汉,却是没有了丝毫用处,也只能是勉强躲闪,有好几次差点儿被钢刀砍伤。

不行!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不出几分钟我们三个都会死于他们的刀下。

怎么办?

难道今日就真的要死在了这腰山的孝烈将军庙?

那边的杨金山眼见周致等三人难逃一死,嘿嘿的得意笑道,“周致,难道你还指望有人来救你吗?这里可是荒僻的很,不知多少天没来过人了。

不过此处倒是风景秀美,让你们死在这里,也算是对得起你们了。兀那小娘子,你现在可曾想好了吗?”

寇沛涵听了,气的几乎要咬碎了银牙,但此时却一点儿不敢分神。

周致的一双星目几乎要喷出火来,特么的!不就是一条命吗?今日就和你们拼了。他再也顾不得许多,突然像是疯了一样,迎着一名恶汉的钢刀便猛扑过去。

周致这样的莽撞蛮干绝不是要自寻死路,他想的是狭路相逢勇者胜,此时就是豁出去挨上一刀,也要抢过他们的一口刀来。齐彦武武艺不弱,若是有了钢刀,想来自己这边就会出现转机。

此时的周致俨然是挡在了寇沛涵身前,寇沛涵稍稍愣神之际,对面恶汉的钢刀便是朝周致的头顶狠狠劈下。

“周致,你疯了吗?”寇沛涵惊呼一声,不顾一切的抓住了周致的衣衫,手上用力,她虽是女子,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力气,硬生生的将周致拉了回来,躲过了那致命的一刀。

突然被寇沛涵这样一拉,周致猝不及防,快速的倒退几步,便进了庙中,终究是站立不稳,一屁股蹲在地上。而此时的寇沛涵早已腾身而上,闪转腾挪,勉励支撑。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看的杨金山都不禁有些眼花。

周致倒在地上,双手着地,想很快起来,突然感觉双手所触之处软绵绵的。

是香灰,地上的香灰竟然有厚厚的一层。

双手狠狠抓了两大把,迅速站起,又是不顾一切的扑了上去。两只手里的香灰朝那四个恶汉同时扬起,空气中顿时一片迷茫。三个恶汉的脸上身上落满了香灰,迷糊了双眼。

因为周致扬的香灰太过突然,寇沛涵和齐彦武正在和四个恶汉搏斗,也不可避免的沾染了一些。不过他们倒是还能看的清楚。

“呀!这是什么?”香灰入眼,三个恶汉看不清楚了,连连后退。周致拼命上前,夺下了一名恶汉的钢刀。

与此同时,一刀朝那恶汉的臂膀削下。凶悍健壮的恶汉一条手臂就这样被周致无情的砍断,鲜血登时崩流。

齐彦武哪里能放过这有利的机会,也是上前利落的夺下一把钢刀,如法炮制,一刀砍断了一人的手臂。

两名恶汉痛叫连连,瞬间便是脸无人色。

第二一二章 四大天王

不得不说寇沛涵虽说是个女子,但却很有些男儿气概。虽然面临生死垂危的险境,她都没有丝毫惧色,一直是将平生所学的武艺施展开,千方百计的瞅准机会将四名恶汉制服。

因她知道周致虽说下手狠辣,但却没有武艺,所以寇沛涵还要为周致担着一颗心,时不时的要看顾一下周致。

可是万万没想到的是周致竟突然使用一种不光明的手段,让三名恶汉迷了眼。尽管说这样的手段的确有些下三滥,但却十分管用。今日的战局俨然是周致一个不懂武艺的人扭转的,寇沛涵不禁对周致暗暗敬佩。

周致有才学不说,就这样的心计和手段更是让本姑娘非他不嫁了。更让寇沛涵没想到的是周致和齐彦武竟不顾生死,动作十分利落的夺下了两名恶汉的钢刀。

他们都这般勇武,难道我寇沛涵还真比不过他们吗?

寇沛涵心下不禁有些急躁,看也不看便朝一名恶汉扑上去,可寇沛涵还是没有看清楚,这名恶汉的眼睛并没有迷糊,香灰根本就没有撒到他身上。那恶汉一声厉吼,钢刀横着便抡起,朝寇沛涵拦腰砍来。

情况危急,形势凶险,周致急急的将刚刚夺来的钢刀竖起,挡住了那恶汉的钢刀。

两刀相碰,火花四溅,声音震耳。

恶汉力大刀沉,饶是周致拼尽了全力,还是被震的虎口发麻,钢刀随之撒手。不过终究还是挡住了那恶汉的一刀,救下了寇沛涵。

周致旋即出了一身冷汗,连连道,“沛涵,后退!”

齐彦武此时钢刀在手,如虎添翼,将钢刀挥舞开来,迎着那恶汉便纠缠在一起。

“老四!撤!”被香灰眯了眼睛,却还没有受到伤害的恶汉赵大突然喊叫道。

他看的清楚,赵二和赵三都被砍下了一条手臂,血流不止,若是再这样耗下去,那结果可想而知,他们必然会因失血过多而死。

而且赵大现在被迷了双眼,几乎不能见物。现在还好没被周致他们照顾到,若不然恐怕自己也会像赵二和赵三一样,被砍下手臂,还可能比他们还要惨。

这四名恶汉规矩还是很大,尊卑分明,显然他们都听从老大赵大的。赵四不敢迟疑,腾身后退,急急的搀住赵二,那赵大拉上赵三,快速倒退数步后,突然转身飞奔而走。

识时务者为俊杰,这样看来这四名恶汉也算是认清了形势,虽然开始的时候对他们很有利,但形势急转直下,恋战只能是受到更大的伤害。

下山的路只有一条,那杨金山此时早已呆愣住,万万没想到周致三人是必死之境,却来个大大的反转,反败为胜。

尤其是看到赵二和赵三那血淋淋的断臂,杨金山吓得更是面无人色。他虽然是个纨绔混混,经常打架斗殴,欺压良善,但这样惨烈的场面却是从来没见到过。

狠!周致这小子可是真狠啊!

赵四在经过杨金山身边的时候,喊叫了一声,“杨家少爷,撤吧!”

就这样走了?

本来信心满满今日要给周致一个教训,将周致杀死在这腰山上,可谁成想会是这样一种结果。杨金山显然有些心有不甘。

可眼见到寇沛涵阴冷着一张俏脸朝他飞奔而来,杨金山还是连连道,“好!赶紧逃!”

他说一个逃,就跑的比兔子还快了。赵氏四兄弟中被香灰迷了眼的那三个人此时能勉强看清楚些了,奔走的并不慢,但杨金山三窜两跳却跑到了他们前面。

“沛涵!不要追了!”周致喊道。

穷寇莫追,而且追上他们难道非要伤他们的性命吗?虽然他们都是恶汉,而且来势汹汹,是想要了自己的命的。但此时若真是杀了他们,说不准还会惹上麻烦,官府必定会追查。虽说最后自己不会怎么样,但下月就是道试,还是先忍一忍,等考过之后再说。

依照寇沛涵的心思,还真是想追上他们,可听周致呼叫,只好捶胸顿足一番,甚是气恼的停下脚步。

周致和齐彦武很快走上前来,对寇沛涵好一通安慰。

寇沛涵一双俏目喷火,道,“本姑娘今日就听你的话,暂放过他们。哼!终有一天,本姑娘会要了他们的命。”

“呵呵!收拾他们不需沛涵动手,我周致有一天定会为你出气。”周致微微笑道。

刚才的万般凶险过去了,此时虽心有余悸,但周致早已调整好心情。不就是杨金山吗,他这样的小角色也只能做出这样的勾当。收拾他是早晚的事。最主要的是想办法先收拾了他的叔叔杨童,杨童完蛋了,这杨金山就屁也不是了。

杨金山跑出一段路,回头看周致等人不再追赶,顿时放下心来,这家伙显然还心有不服,站在半山腰骂道,“周致,你等着,本少爷今日没杀了你,但终有一天会要了你的命!哼!想通过府试,日后飞黄腾达吗?门儿都没有,你惹下了本少爷,你就一切都完了!

对了,本少爷不妨告诉你,你知这四人是谁吗?他们是谢顶天谢老爷手下的四大天王,哼!甭说本少爷不会放过你,就是谢老爷也定要了你的狗命。”

杨金山说完,又接着急急的朝山下奔去。

站在路口,低头俯瞰着杨金山和那所谓的四大天王狼狈的背影,周致啼笑皆非。

跳梁小丑,苍蝇一般的人物何足道哉?

不过,身边总是围着几只苍蝇还真是不爽,必须要尽快拍打拍打。

谢顶天?谢顶天是谁?

周致忽而感觉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说过。沉思了片刻,终于恍然。

那是自己在礼县去老母庙的时候,遇到了大明第一女神捕铁飞花。铁飞花说自己坏了她的大事,虽说帮助那杨班头抓了个盗贼刘老三,但自己却打草惊蛇。

铁飞花当时说的清楚,她是要跟踪刘老三,顺藤摸瓜,抓捕一个江洋大盗,那江洋大盗便叫谢顶天。

周致暗暗道,杨金山和谢顶天的手下人有勾结,那就有可能说杨童和谢顶天有勾结了。据铁飞花说谢顶天无恶不作,无所不偷。经常偷盗府库,偷盗大户的各种财物,偷的最多的却是丝棉。

而杨童就是做丝棉买卖的,这里不会有什么关联吧?

第二一三章 花落谁家

周致、寇沛涵和齐彦武今日来腰山上的孝烈将军庙游玩,本来很好的心情被杨金山领着的四个凶徒给搅了。尤其是寇沛涵本身武艺不差,本来想今日在周致跟前好好表现一下,到头来却是弄了个让周致侥幸扭转了败局,她感觉在周致跟前很没面子,心情更是沮丧到了极点。

不过刚才周致不惜性命,为寇沛涵挡了一刀,让寇沛涵还是好生感动的。周致可以为自己不惜性命,这样的郎君到哪里去寻?自己这辈子能寻到这样一个疼惜自己的好郎君,也算是值了。

三人简单收拾一下周身,缓缓沿着那条崎岖蜿蜒的山路下山。一路之上,寇沛涵很少说话,但那一双明眸却时不时的朝周致瞥上一瞥,可谓情意绵绵。

回到了客栈,刚刚过了午时,简单吃些饭菜,寇沛涵便躲到齐彦武的房间休息,而齐彦武自然又被她赶到了周致的房间。

齐彦武此时倒是神采奕奕,道,“哥哥,大嫂好像今日心情不好呐!其实凭着大嫂的武艺,收拾他们几个人还是能行的。只不过他终归和哥哥比还要差上一些。

哥哥,你那时候可是把小武吓坏了,哥哥要是被那几个凶徒伤着了,小武也就活不下去了。”

齐彦武说到了这里,一双虎目竟闪烁着晶莹。不过这小家伙俨然聪明了很多,在谁的跟前就说谁好,很有些见风使舵的意思。

周致笑道,“小武,永远记住了,其实打架之时武艺是管用的,但真正的战斗最主要凭借的却不是武艺,而是勇气。小武要记住哥哥的话,狭路相逢勇者胜。

还有,日后若是还有战斗,小武要想清楚目的,目的就是要战胜敌人。战胜敌人的方法很多,不管使用什么办法,只要最终战胜了敌人,那就是英雄,就是好样的。

不管黑猫花猫,抓住了老鼠就是好猫。小武呐,像今日哥哥就是用撒香灰的法子反败为胜了,呵呵!这法子说起来是下三滥的手段,但很管用哩!”

其实在齐彦武心里,今日对周致使用香灰获胜,确实有些看法,胜之不武。可此时听周致这样说,他又是细细想过,似乎在一刹那间就明白了很多道理,不由得重重点头。

周致今日和齐彦武说话,其实只是有感而发,可想不到的是就是今日这一番话,对齐彦武的影响颇大。齐彦武整个颠覆了战斗的观念,在日后跟随周致,保护周致过程中更是得心应手,他在周致身边起的作用也就更加的大了。

晚饭的时候,寇沛涵没有出屋,在屋内吃了饭菜,仍然是休息。在第二日一大早,有些颓废的寇沛涵就精神焕发了。

早早的来到周致房间,小嘴甜甜的笑了几声,而后却俏脸微沉,道,“周致,今日可是府试揭榜的日子,哼!本姑娘倒是要看看你考的如何?走了,快快随本姑娘去看榜。”

“沛涵姑娘,这……这也太早了吧,揭榜要等到午时,现在去了有何用?

况且,沛涵姑娘,你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你去了能看出什么来吗?”周致笑道。

“哼!你这周致,竟如此看不起本姑娘,本姑娘告诉你,本姑娘虽识字不多,但你周致的名字却是认得。我这便去看,若是上面没有……不对,若你周致不是案首,看我回来不拧下你的脑袋。”寇沛涵愠怒道。

周致好像最喜欢看寇沛涵这副娇嗔生气的小模样,一时得意的哈哈大笑。

“让你笑,看我不打你!”寇沛涵俏脸羞红,抬手朝周致肩头就是一记粉拳。

“没天理呐!我说什么了,我这肩膀可是要被你打坏了。呵呵!不过呐,沛涵姑娘呐,男人的肩膀就是要女人来靠的,这肩膀日后就是你的了!”周致松松肩头,嘻嘻笑道。

打情骂俏,在房间内说说笑笑了好一通,周致才和寇沛涵从房间里出来,齐彦武则跟随在后,三人出了客栈去万县县衙门口等着看榜。

虽然说午时才会放榜,现在只是刚刚过了辰时,但前来看榜的考生却是已经有了不少,县衙门口几乎人满为患了。

众人都在翘首以盼,竞相议论着,“不知老夫这次府试能否通过,唉!这都是老夫第九次参加府试了,若是这次再不能通过,混个童生,那老夫这辈子也不想再考了,时也运也命也!”

“是呀,命里只有三斗米,走遍天下不满升。在下也是考了多次,唉!等着吧,午时就要张榜了,若是这次通过了府试,我必定每日焚香,敬拜老天爷呐!”

“呵呵!你们在这里争论府试能否通过,可曾听说早已有人放风出来,这次是必定夺下府试案首的。你们可能不知道,早在两个月前,博野刘家的刘龙早就和庆都县的一个叫周致的人打赌了,是八千两银子的赌注呐,就是要看谁夺下这府试案首和五月份的道试案首呐!”一个中年文士笑呵呵的说道。

“博野刘家的刘龙自幼聪颖,有神童之称,他考个府试案首那不足为奇。奇怪的是这周致是何方神圣,竟有胆子和刘龙叫板,难道家里的银子多的花不出去了么?真是不知死活。”

显然说话的这位还不知周致若是输了,周致并不是输给刘龙八千两银子,而是要败坏恩师刘禹刘大儒的名声。

听着这些人的议论,周致本来很平静的心情倏忽间荡起波澜。是呀,这次府试关系重大,自己的名声事小,可恩师刘禹却是一世大儒,清白廉洁的名声就这样被自己败坏么?

可是自己在府试的时候已然尽了全力,难道真的不能考个案首出来?

知县老师陈光耀一定早已知晓了结果,他此时就在这万县,他如何一点儿讯息也不给自己透露呢?

还有知府彭泽叔叔,他是阅卷的人,他如何也不给自己一点儿信息呢?

自己这次府试考了案首,接下来的道试再弄个案首,那便是小三元了。考中了小三元,那博野的刘龙自然就输了。在大明历史上考中小三元的人虽说不少,但我周致若是能列其中之一,也算是青史留名了。

府试案首究竟花落谁家?真是急死人呀。

第二一四章 大名远扬周案首

天近午时,衙门外的人更加多了。参加这次府试的儒童,以及儒童的亲戚朋友之类的都来这里等着看榜。府试通过了,那就有了童生的身份。

童生虽说是读书人中的最低级,但也有一定身份。尤其是在北方这样的荒僻小县,诸如万县、庆都县、博野县和唐县等等贫苦的地方,童生更是受人尊崇。

周致、寇沛涵和齐彦武夹杂在人群之中,受到身边各色人等的感染,心情也就愈发焦躁不安起来。不过还好,很快但见县衙的两扇大门徐徐打开,紧跟着数十名隶卒从内快步跑了出来。

而后几声锣响,又是几名吏员手捧着黄纸大步而出。选择一处广阔之地,几名吏员就将榜单长案张贴在墙上。

而后吏员们齐齐撤下,人群就如同潮水般涌向那榜单。

齐彦武行动最是利落,但他却不认识字,不过有他在前面开路,周致和寇沛涵倒是很快挤到了榜单之前。

周致站定身形,尽力使心情平复下来,揭晓了,行与不行就在这一张榜单上了。可以毫不夸张的说,这一张榜单便决定了自己的命运。

府试张榜不像是县试时候是一个圈形,而是直接拉出榜单,从左至右,分别写着名字与姓名。

抬头观看,一眼便看到了自己的名字,第一个就是周致。

又是细细的看了几遍,确认无误,周致那悬着的一颗心在瞬间落地。

成了,这次府试案首的目的达到了。

至于刘龙考了多少名,周致并不关心,也不想去关心,自己考了案首,那刘龙在府试这一关就败了。先不管一个月后的道试如何,至少是能保住刘禹刘大儒的名声了。

况且自己府试考了案首,依照以往的惯例,道试是必定会通过的。这样一个月后,自己就成了秀才无疑。

“啧啧!周致,还真有你的,你是案首呐!”寇沛涵看清楚了榜单,顿时兴奋的高声呼叫道。

她虽识字不多,但真如她说的那样,她却认识周致的名字。

周致轻轻侧头,在寇沛涵耳边道,“沛涵,不要声张,做人要低调。”

虽说在考试的时候,周致玩了一个高调离场,但此时名次已出,若是再高调的话,那就显得太过傲慢,太过张狂了。

其实有很多人早已看清楚了案首是周致,但大家却不认识周致,而此时寇沛涵这一声惊呼,霎时很多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周致。

前面这位相貌俊朗,身材高挑,略显瘦削的青年人就是周致啊!府试案首,这是何等殊荣,何等荣光?

尤其是那些在榜单上也发现了自己名字的考生们,此时除了兴奋激动之余,更是把更多的目光集中在周致身上,那眼神里充满了嫉妒和恨意,但最多的却是羡慕。

而那些看了数遍榜单,却始终没有找到自己名字的名落孙山者,则不住的摇头叹息,神情恍惚,更有的却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感了,呜呜的嚎啕大哭起来。

现场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也越来越躁乱不堪。周致和寇沛涵还有齐彦武扭身慢慢朝人群后面挤过去。

“刘公子,这算什么?没有考中案首就没有吧,虽说这次是输给了周致小子,但日后的日子还长着哩。我相信刘公子定然有一天要寻回今日的场子。”在周致耳边突然响起这个声音。

不必去看清楚说话人的脸,周致就判断出这人正是那次在博野客栈,陪着刘龙找自己麻烦的那个秀才高公甲。

此时的高公甲就站在了周致身边,而高公甲的身侧是刘龙,在刘龙的身后是那个相貌极差的秀才萧辅。

周致一双星目在他们三人身上微微一瞥,就见那刘龙此时的一双眼睛黯淡无光,整个人就像是木雕泥塑似的,失魂落魄的矗在那里。

周致虽说通过了府试,但若是说打赌赢了刘龙,显然为时尚早。因为和刘龙的赌约是府试道试双案首。此时自己只能说不会输给刘龙了。

所以周致今日还不想与刘龙等人有所交集,便迅速将目光移开,继续和寇沛涵齐彦武朝后面挤去。

人群很厚,艰难的朝前挤出了没有几步,但听身后的刘龙忽而大声叫道,“完了,没想到我刘龙竟会败在一个名不见传的贫寒子弟之手。不公呐,老天真是不公!”

如果说现场很多人没有注意到刘龙,也不认识刘龙,但刘龙的这样一声哀叹立时让众人的目光集中在他身上。

他就是博野的刘龙啊!博野刘家是读书世家,这刘龙自幼聪颖,没想到今日却没有考中案首。

人群中有那知晓刘龙和周致赌约的人这时候也不禁朝身边的人大谈特谈他们二人的赌约。一时间在场所有人都知道了刘龙和周致有个赌约。

“呵呵!这刘龙太过狂傲,考了第二也是活该。至于那个周致嘛,我虽说不认识他,但想来那人定是一个安守本分之人。这日后必须要向周致讨教一二,人家才是大才呐!”

“是呀,你看那刘龙,现在就像是斗败了的鸡公一样,府试考了第二,若是道试能考中案首,或是名次比周致靠前,那也不是寻回了颜面么?

哼!这种人就是受不得任何打击,没出息之辈!看了吗,那朝外面走的就是周致,瞧瞧人家周致,不声不响,好生沉稳。”

人群中的人议论纷纷,说什么的人都有。

不过越来越多的人将目光集中在了周致身上,他们牢牢记住了周致的名字,看清楚了周致的相貌,寻思着有一天能和周致结交。

“哎呦!周案首,恭喜周案首贺喜周案首!”张剑和王廷相突然出现在周致身前,急急的朝周致拱手道。

这次府试虽不关他们的事,但府试张榜毕竟是万县的一件大事,两人也是非常关心,所以便前来观看,不巧到了这里不久,就听闻了周致是这次府试的案首,而且他们又很快见到了周致。

周致等三人现在已经身在人群之外了,周致淡然笑着拱手道,“两位哥哥言重了,周致只是侥幸。”

“呵呵!周致贤弟太过自谦了,如何能说是侥幸?周致贤弟能胜过博野刘家的刘龙考中了案首,很快就会大名远扬呐!”张剑随后朗声说道。

第二一五章 大宗师

张剑王廷相和周致在人群外面说说笑笑好了一通,他们二人便将目光从周致身上移开,落在了周致身边那俊美公子寇沛涵身上。

那日在伊祁山上的桃花诗会上,寇沛涵风度翩翩的即兴以桃花为内容赋诗三首,一时不知震慑住了多少文人骚客,不知让多少人对她羡慕崇拜。

而寇沛涵在吟诗完毕后,却不声不响的悄然退下,让众人心中着实不爽。尤其是张剑和王廷相这种自恃才高,而且还颇好交际的人,更是万般失落。

与这样一位唐县的大才竟然失之交臂,实在是一大损失呐!不知何时才会再遇此人。

可今日却侥幸遇到,他们焉能就此放过?

两人随后朝寇沛涵笑着拱手道,“今日可算是遇到寇寒寇公子了,寇公子今日可一定要给我二人些许颜面,让我等陪着寇公子小酌几杯,也算是让我等尽尽地主之谊。”

他们二人几乎异口同声,王廷相本是河南人,此时却俨然把自己当成了本地人,由此可见他和张剑的关系了。

今日寇沛涵激动的心情无以言表,虽刚才在周致的嘱托下要低调行事,但寇沛涵总是感觉不让人知道了周致的大名,终归太过不爽。

周致是府试案首,才华横溢,她恨不得让所有人知道。而且还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周致就是自己的如意郎君。

好不容易等到了自己一个表白的机会,寇沛涵岂可轻易放过?她微微沉思,悄悄瞥了一眼周致,便朝张剑和王廷相道,“其实你们两人有些事情还未知晓。

那日在桃花诗会上,我哪里有什么做诗的本事,都是这位周大案首事先教给我的,呵呵!周大案首才是真真的大才子哩!”

言语之中不无骄傲之情,让张剑和王廷相两人听了顿时愣住。

不过旋即两人就恍然了,也难怪了,这位寇寒寇公子是唐县人,可唐县的读书人不过几家,哪里会有这样的才子?他总是和周致在一起,那日桃花诗会上的诗自然是周致所做了。

两人刚才听寇沛涵说话的声音,却是有种怪怪的感觉。此时离的寇沛涵近了,更是看到寇沛涵的一张俏脸细腻如脂。一个男子如何就有了这般面孔?而且发觉他看周致的眼神是那种分外的温柔,脸上还不时显现羞红之色。

张剑和王廷相在瞬间就明白了一切。

这位自称是寇寒的公子其实是个美貌女子,而且她和周致的关系非同一般。

呵呵!像是眼前这样一位俏丽绝伦,而又伶牙俐齿,乖巧温柔的女子,在这北方的贫寒之地甚是罕见,也只有周大案首才会有这等艳福啊。

这两人想着,不禁对周致好生羡慕。

当然了,他们作为才子,最为羡慕的还是周致的才学,能在片刻之间就即兴赋诗三首,这样敏捷的才思,甭说是在万县一带没有,恐怕就是在整个保定府也会有难出其右者呀。

周致这次府试得了案首,在接下来的道试考个案首出来那也不足为奇。

什么博野的刘龙,徒具虚名,心浮气躁,哗众取宠,不知深浅而已。

“走吧,周致贤弟,今日我张剑做东,带上你这两位兄弟同去寒舍,我等来个一醉方休!”张剑笑着盛情邀请道。

身边的王廷相却是说道,“张剑兄弟,怕的是今日你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这周大案首今日定然会很忙哩!”

他的话音刚落,但听在衙门口传出几声响亮的声音。

“诸位考生,知府大人要面见以下这些人。周致、刘龙、岳书震……若有不再场者,请相识者速速转告,在县衙正厅去见知府大人。”

一共念了十个人的姓名。

府试总共录取了一百二十名,这十个人俨然是前十名了。

县试通过者便是知县的学生,府试通过者就是知府的学生,这在大明早已是不成文的规定。师生关系、同年关系在此时的大明尤为受人重视,也是非常坚固牢靠的关系。

一百二十名被录取的人都成为了知府彭泽的学生。知府彭泽自然不会一一和他们见面,这十个人就是作为代表了。

况且在彭泽心里,这十个人才是优秀者,和这十个人相见才最为有意义。

今日是府试张榜之日,前十名的考生哪里会有不在场看榜的人?他们很快从人群中挤出来,带着众人无比羡慕的眼神,朝县衙里面行去。

周致尴尬的朝张剑一笑,拱手道,“失陪了,张剑兄。今日小弟虽不能和张剑兄还有廷相兄开怀畅饮,但小弟日后定然寻个机会做东,请二位哥哥好好吃酒。”

“呵呵!无妨!”张剑和王廷相急忙笑道。他们都是知趣儿之人,如何分不出轻重缓急,面见知府这样的大事,幸事,如何能耽搁?

周致随后又叮嘱寇沛涵和齐彦武回客栈等自己,这才转身阔步走进县衙。

可巧的是一旁慢慢行走的正是刘龙。

刘龙虽说也得了知府彭泽的召见,但却没有丝毫欣喜之色。本来信心满满的以为这府试定能考中案首,可不成想却是被周致夺了去。他倒是不在乎周致在道试考中案首后,他会输给周致八千两银子。

以现在博野刘家的富豪程度,甭说是八千两银子,就是几万两银子也是能很快凑足的。他恼火失望的是不能败坏了礼县刘禹的名声了。

经过周致考中了案首这一次,那礼县刘禹的名声非但不能败坏,反而会更加响亮。

这样想起来,刘龙好像就万念俱灰了。自己的爷爷和刘禹之间势如水火,可自己就如何这般不争气,竟不能为他报仇呢?

早知自己比不过周致,当初如何就和周致打赌了?真是自取其辱,摆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这下弄得尽人皆知,自己更是颜面无存,博野刘家更是颜面无存。

周致并不理会刘龙,刘龙失魂落魄更是不理会周致,两人几乎齐头进了县衙内。

县衙正堂上一位年约四十,身着大红官服,模样甚是粗犷之人正坐在上首,而彭泽却是在下首相陪。

按理说彭泽是知府,在这里他应该是官位最高,坐在上首的。

显然这位面目粗犷之人的地位比彭泽要高。

还好陈光耀在最后的位置上坐着,看到了周致,便迅速拉了一下周致的衣衫,在周致耳边低语道,“今日可是要小心应对,那坐在上首的人是北直隶的提学官大宗师,叫杨一清。”

第二一六章 杨一清

史书记载,杨一清,字应宁,南直隶镇江府丹徒人,祖籍云南安宁,是明朝贤臣,政治家,军事家。杨一清历经成化、弘治、正德。嘉靖四朝,为官五十余年,官至内阁首辅,号称“出将入相,文德武功”,才华堪比唐代名相姚崇。

作为后世而来的穿越众,若是不知道杨一清,那就和白痴没有分别了。周致是后世知名大学的文科毕业生,自然对杨一清十分熟悉,而且也很是崇拜。

周致清晰记得在后世看过的有关杨一清读书就学一些记载,单单是这些记载,就让周致瞠目结舌,自叹不如。

杨一清,自幼就有神童之称,其父杨景认为神童既是“受之天”更要“受之人”,所以杨景和他妻子对杨一清管教甚严。

在杨一清两岁的时候,他的母亲就画地为字,于襁褓中教他识字。杨一清只要是见过一次,就不会忘记,可谓过目成诵。他的父亲杨景常常陪伴他读书至深夜。

杨一清聪颖好学,晚上时候还经常跑到寺庙之中借着长明灯读书。

正是因为有了父母的悉心引导和教授,还有他自身的刻苦努力,杨一清在幼年时候就博览群书,通读背诵了四书五经,凡经史百家,典籍文献无一不看。在他七岁的时候就显露出了非凡的才华,能写出好文章了。

镇江府丹徒县县学教谕以为像是杨一清这样的神童实在没有必要去读县学,也没有必要参加小考了。于是乎,便直接让杨一清越过了秀才,直接去南京国子监读书。杨一清不负众望,十四岁乡试高中解元,十八岁登成化八年进士第,二十一岁开始正式为官。

穿越大明,周致甚至把杨一清当成了偶像一般崇拜。他暗暗想到,杨一清在十八岁就考中了进士,自己就是一刻也不耽搁,考中进士也要等到弘治十二年了,那时候自己也早已十九岁,俨然比杨一清要长了一岁。

况且杨一清文德武功,人品也着实不差。自己日后想向杨一清看齐,还需抓紧努力,一刻也不能放松。

此时的杨一清就坐在正堂上,和自己距离很近,周致的一颗心也跟着激动的砰砰跳起来。

周致是案首,自然要第一个上前与杨一清、彭泽等行礼。周致暗暗深吸几口气,尽力使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抬头挺胸,阔步走至杨一清近前,跪地磕头。

秀才举人之类见到了知县等官员可以不跪,周致此时刚刚通过了府试,才是个童生了,见官自然是要行跪拜之礼的。况且此时相见的是大明历史上威名赫赫的人物,现在是督察院右副都御史,北直隶督学大宗师,堂堂的正三品大员。

周致朗声道,“庆都县学生周致叩见提学官大人!”

声音清朗,举止得体,在不卑不亢中却又是显示出对杨一清的无比尊敬。

杨一清轻轻点头。

这次杨一清来保定府巡查府试,其实只是例行公事。今日正好赶上府试放榜,所以杨一清就萌生了见一见诸考生的念头。当然了,这其实也是走走过场而已,毕竟他是正三品的大员,对府试这样的小事还不是很重视,而且今日见的也只是童生,杨一清也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这倒不是杨一清矫情自大,而是他的官位在那里摆着,眼界自然也就高了很多。

不过他此时倒是对周致多看了几眼。周致是府试案首,而且周致的考卷他也曾见过了,文章的确写的不错,而且还听闻周致只是在不到一个时辰就交了考卷,这让杨一清对周致还是有些兴趣的。

要知道,在这大明北方,尤其是万县庆都县之类的荒僻小县,读书人本身很少,而且作文的水平比起江南那些富饶之地的读书人来说,差的不少。可一个乡下穷小子周致府试写出来的文章比江南府试的案首也并不逊色。

杨一清旋即微微点头,道,“起来吧,你府试虽贵为案首,但也不可傲慢自大,切记‘满招损,谦受益。’”

周致忙道,“学生记下了!”

而后站起身,又上前见过知府彭泽。

周致和彭泽早已相识,而且彭泽早已说过要周致称呼他为叔叔,对这次周致考中府试案首,彭泽还是比较满意的。

他和周致虽说比较亲近,但此时是在这样的场合,尤其是当着提学官杨一清和那九个考生的面,自然不过多流露,只是象征性的和周致简单说了句,“你虽是府试案首,但和江南那些人才济济之地的考生比起来,还是有些差距,日后还需继续努力。”

周致见过了彭泽,接下来又见过万县知县边大生,唐县知县杜德,还有博野知县司马守夜。

边大生和杜德都是对周致笑脸相迎,他们一来是看重周致的才学,另外则是看着庆都知县陈光耀的面子。周致县试考了案首,那自然是知县陈光耀的学生了。此时对周致礼遇有加,那自然是给足了陈光辉的面子。

尤其是万县知县边大生,几乎是站起身,对周致上下打量,喜的合不拢嘴,连连说道,“周致一表人才,这次考了府试案首,只要假以时日,日后定然前途不可限量呐!你是我们万县庆都县一带的人才哩!”

他这样热情的表现,自然不是单纯是给陈光耀面子了。边大生和司马守夜不睦,而司马守夜三番五次扬言说这次府试案首非博野刘家的刘龙莫属。可最终却是被周致夺了去,这无疑是狠狠打了司马守夜的脸。此时他表现的热情,更是对司马守夜的一种轻蔑和奚落。

当然了,边大生还知道周致是礼县刘禹的学生,他这样亲近周致,自然也是想和刘禹有了交集,而刘禹的人脉那是相当广泛的,自己真若是和刘禹有了关联,那对自己的前程必定有益。

呵呵!这是司马守夜还不知晓周致和知府彭泽的关系,估计若是知道的话,此时的司马守夜会对周致更加热情。

周致后面的刘龙,岳书震以及府试前十名的其他人都一一学着周致的样子,见过了杨一清、彭泽以及四县的知县。

最后十个人并排站立,杨一清脸色凝重的要开始简短的统一训诫。

第二一七章 人比人,气死人

杨一清说儒童通过了府试,就是童生了。童生虽然是读书人中的最低等,但却是正式的读书人,是未来考取功名的一个开始。

眼前这十个人是这次府试的佼佼者,自然也是童生中的佼佼者了。眼下朝廷政治清明,正是读书人大展抱负的好机会。内阁首辅徐溥更是爱才如命,他希望这十个人不懈努力,顺利通过五月份的道试,而后抓紧考乡试,会试,最后为官,为大明朝廷和天下百姓做些有益的事情。

总之无非就是激励在场的这些童生之类的言辞。

杨一清虽然说的很简短,但用他那浑厚的嗓音说出,铿锵有力,很有些味道,还是在场的童生们热血为之沸腾,而后暗暗下定决心,回家之后更会努力读书。

以周致为首的众童生聆听完教诲,十分恭谨的朝杨一清深鞠一躬,杨一清微微笑着摆摆手,作罢。

知府彭泽是这次府试的主考官,是出题者,也是阅卷者,自然也简短的说了几句话,内容和杨一清的大致相仿,而后众童生谢过彭泽之后,转身离开县衙正堂。

周致刚刚走了两步,突听彭泽随意说道,“杨大人,眼看天色已晚,杨大人每日忙碌,自从来了这万县,下官还没有为杨大人正式接风,不若今晚就在这万县县衙,我等为杨大人接风如何?”

“呵呵!彭大人还是那般客套,盛情难却,本官悉听尊便!”杨一清淡然说道。

此时杨一清的目光还投注在那慢慢走出的众童生身上。他这一举动其实并无深意,只是一个随意的动作。可彭泽却灵机一动,说道,“周致,你且留下,杨大人还有话说。”

杨一清一愣,不过既然彭泽这样说了,杨一清却也面色如常的没有反对。

只是彭泽这样一句话,让那些童生对周致就羡慕的要死。

周致考了府试的案首,已然让人无比羡慕了,此时提学官大人竟然还要单独留下他说话,这周致可是走了大运哩。

唉!人比人,气死人!

此时羡慕也没有丝毫用处,谁让人家周致才学出众,考了案首呀。

刘龙对周致可就不仅仅是羡慕了,他的眼睛微微眯起,眼睛通红,一时嫉妒不已。

这案首本来是我刘龙的,可为何老天如此不睁眼,却是落在了周致身上,难道我刘龙是做错了什么吗?

唉!可能是太过骄傲,太过轻敌了。

万县博野县庆都县和唐县虽说都是小地方,但却也不可小觑,高手在民间,这些小地方也是藏龙卧虎的。

说起来这刘龙倒不是那种无可救药之人,此时他对周致嫉妒恨,但也知道府试就是凭的真才实学,自己没有考中案首,那是自己才学不够。

他倒是懂得从自身去寻找原因,这一点儿还是很难能可贵的。

周致听到知府彭泽要自己留下,一时激动不已。要知道,这可是和杨一清近距离接触的一个好机会。

刚才其实周致早已发现,自己虽说考了府试案首,但杨一清其实并不怎么放在心上,也并不怎么在乎自己。也难怪了,大明的一年府试,不知要产生出多少个府试的案首,自己如何在这样一位大人物心里荡起波澜。

既然又有了一次机会,那这一次一定不要轻易放过,自己要在杨一清心中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

这样想着,周致就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

杨一清、彭泽,以及四位知县早已站起身,边大生朝周致淡然说道,“周致,既然知府大人和提学官杨大人还有话和你讲,就随我们去后宅吧!”

这里是万县县衙,万县知县边大生俨然就是东道主。都是在官场上混的人,边大生自然非常精明,他从彭泽的一句简单要留下周致,就轻易的判断出彭泽很看好周致,周致和彭泽说不准还有些关系在里面。他不禁甚为欣喜,这样一来,自己和周致走的紧密了,自然能讨好彭泽。

真要是和彭泽拉上了关系,走进彭泽心里,成了彭泽的人,这对毫无靠山的边大生无疑是一件非常幸运之事。所以此时边大生对周致就更加热情了。

周致急忙重重点头应允,随着他们一起走向后宅。

边大生很快吩咐下去,时间不长在后宅的正厅便摆上了一桌丰盛酒宴。

杨一清还是没有对周致过多的注意,和彭泽等人围桌而坐,谈笑风生,倒非常爽朗豪迈。

在场的人都是朝廷的官员,杨一清是正三品,彭泽是正四品,四个知县也都是正七品官,而周致只是刚刚有了一个小小童生的身份,他们在桌前就座了,可周致哪里能不识好歹的围桌坐下?

周致只是谨小慎微的垂手侍立在桌旁。

还是彭泽笑道,“杨大人,不瞒大人说,这个周致和下官其实早已相识,他曾经救过下官内人和犬子的性命呐!”

杨一清一愣,不过旋即笑道,“周致的文章本官见过了,呵呵!案首当之无愧,彭大人无需多说,本官是信得过彭大人秉公阅卷,公平公正的。”

彭泽和杨一清其实早已相识,而且彭泽早已听闻杨一清为官清廉,一直很敬重崇拜杨一清。只不过因为两人官位差一些,又不是在一起为官,所以他们接触的并不多。

不过杨一清是何等精明之人,一双眼睛洞若观火,为官早已二十几年,此时他又是督察院的右都御史,自然对彭泽的为官非常了解,他对彭泽是很欣赏的。

“多谢杨大人信得过!”彭泽端起酒盏,道。

杨一清慢慢饮了一口酒,道,“本官不知这周致是如何救人的,还请彭大人详细说说!”

别看只是这随口一问,陈光耀心里却是一阵欣喜,周致心里也是一阵激动。这说明杨一清终于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周致身上,而且对周致有些关注了。

彭泽不敢怠慢,也不敢有丝毫隐瞒,便将周致如何救下他妻子和儿子的经过详细说了出来。

杨一清听了不住点头。

其实杨一清虽然是文人,也是走的科举一路才做的官,但他却对文人那种书呆子气和酸气很是看不起。在他看来文人也应该有强壮的身体,也应该有股豪迈勇武之气,才是真正的男儿。

若不然日后的杨一清也不会抵御外侮,驻守边关,在三边总制的位置上一干多年。

杨一清听彭泽说完,将目光投注在周致身上,说道,“周致,过来坐吧。”

第二一八章 冰壶见底清

周致在最下首的位置坐了,身体挺的笔直,只是半个屁股坐在椅子上,这样的坐姿体现出对杨一清的无比尊重。是呀,能和提学官大人同席饮宴,那是一件何等荣幸之事。

不过周致表现的倒不是很拘谨,顺手拿起筷子,先是夹了一口菜塞进嘴里,慢慢咀嚼了一下,而后便站起身,双手捧着酒盏,朝杨一清道,“学生周致给提学官大人敬酒!学生虽生在乡野间,但也早就听闻大人的名声,大人文韬武略,样样出类拔萃,学生敬服之至。

大人为官一向清廉,为百姓们着想,心中装着百姓,更是学生学习的楷模。大人正所谓‘冰壶见底清’啊!”

好像马屁在什么时候都会适用,无论对方是圣人还是贤人。杨一清现在可谓顺风顺水,位高权重,可听了周致的这一通马屁,还是极为受用的。

尤其是周致这最后一句“冰壶见底清”更是说到了杨一清的心坎上,让杨一清心花怒放。

其实早在杨一清幼年的时候,他的父亲杨景就对杨一清提出一个人生的要求,那就是要“冰壶见底清”。这么多年过去了,杨一清始终将这个要求牢牢记在心里,并且严格要求自己。

“冰壶见底清”是杨一清的人生追求,不过这只是藏在他个人心底的。以前却从来没听过别人对他的这样一个评价。今日周致却是说了出来,一时间杨一清的一颗心也跟着稍稍躁动起来。

暗道,我毕生的追求不过是“冰壶见底清”,莫非真的达到了?若不然周致一个乡下小子如何会知晓?

呵呵!他哪里知道,周致完全是因为在后世读书的时候,看到过后人对杨一清的至高评价是“冰壶见底清”,所以在当即有此一说。

当然了,周致在后世对杨一清的了解还不止这些,其实是有一个比较深入的了解的。若不然,周致也不会有把杨一清当成心中偶像的想法。

彭泽和陈光耀对周致真是着实不错,他们二人察言观色,发觉杨一清面露欣喜,便也随之端起酒盏说道,“刚才周致所言不差,杨大人清明之至,是下官的楷模呀!”

有了他们二人的助兴,其余三个知县也不敢怠慢,慌忙恭维杨一清。

杨一清哈哈大笑,众人将酒盏中的酒一饮而尽,包括周致。酒桌上的气氛因为周致的一番话空前和谐高涨起来。

直到此时,杨一清在周致身上投注的目光多了起来。忽而杨一清笑道,“周致生在乡野,却不堕读书之志,府试中了案首,今日本官有些兴致,不妨就出上两副对子来让周致对上一对。”

他这俨然是要考较周致了。

别看这只是随意的一次考较,这却体现出了杨一清对周致的兴趣。毕竟像是他这样的官员,平常人等是没有被他考较的机会的。

对于吟诗作对,周致因为有后世的底子,却是非常拿手的,一时心下有些欣喜。不过那一张俊逸阳刚的脸上却是没有丝毫流露,而是非常谨慎谦卑的说道,“大人,周致读书尚少,恐怕会让大人失望呐!”

“哈哈!无妨!”杨一清爽朗的一声大笑,而后微微蹙眉,张口便道,“杨花乱落,眼花错认雪花飞。”

周致毫不迟疑的便道,“竹影徐摇,心影误疑云影过。”

“好,对得好!”杨一清微微点头,便又接着道,“本官还有一联:一间茅屋两先生,聚六七童子,教《百家》、《千字》。”

周致略微迟疑一下,对道,“九重金鸾一天子,会十八学士,读《四书》、《五经》。”

“呵呵,果然才思敏捷!”杨一清随后赞道。

在后世周致见过的对联却着实不少,他又有超强的记忆力,记住了不少。

而且可巧的是今日杨一清出的这两副对子恰是杨一清以前对过的。而周致却是在后世对杨一清关注甚多,所以很容易便忆起来了。

尤其是杨一清出的第二副对联,正是当年成化皇帝考较杨一清才学的时候所出的。当时杨一清对的和周致一般无二。

得到杨一清的几分夸赞,周致自然心下欢喜,急忙站起身,朝杨一清道,“学生刚才献丑了,日后学生定还会加倍用心。”

杨一清道,“孺子可教!周致坐下说话,和本官一起饮宴,越是随意越好!”

“谢过大人!”周致说罢,坐下。

周致能得到杨一清的一句“孺子可教”的赞誉,让陈光耀欣喜万分。他朝周致瞥了几眼,道,“这周致是下官治下白岳村的人,不瞒大人说,他其实读书才有一年多,而且有过目不忘之能,在我庆都县确实是个人才!”

“过目不忘?”杨一清旋即皱眉道。

杨一清自幼聪颖,有超凡的记忆力,但要说过目不忘,杨一清还是做不到的。不过一般的书籍,他看上两遍绝对会牢记于心的。

未等陈光耀说话,周致抢先说道,“回大人的话,学生确实看过一遍之后能记下来!”

此时此刻,绝对不可谦逊了,必须要张扬一下。不然自己没有一点儿引人注意的地方,怎么能提起杨一清的注意呀?

“好,本官现场写出一篇文章,那就让周致看过之后背诵。”杨一清俨然兴致大增,好像遇到了知己一样,一挥手便让人取来了纸笔。

杨一清写的一手好字,很快一篇文章便写就。

早在吕行川家里的时候,徐经顾鼎臣还有伍文定就曾经考较过周致的过目不忘本领。

此时周致自然轻而易举的就展现了才能。

文章是杨一清现场写出来的,不存在周致事先读过的可能。杨一清啧啧赞叹不已,道,“不曾想到在这万县庆都县的荒僻乡野,竟然有这等才子!好!

周致,你日后要抓紧读书,道试在即。道试是本官亲自主持,本官到时候还要好好看看你的才学,若是你道试能得中案首,呵呵!本官会收你为徒!”

周致刚才在杨一清跟前口口声声自称学生,杨一清虽说没有反对,但也没有肯定,此时能说出这样的话,俨然是对周致十分看好,有了要收周致为学生的念头了。

第二一九章 没心没肺

周致从万县县衙的后宅出来的时候,天色已完全黑下来。今日和杨一清同席饮宴,周致心里很是畅快。

说起来穿越到了这大明,这个时期的重要人物好像都要一一出场了。能过早的结识杨一清,这对周致绝对是一大幸事。

虽然今日还没有正式成为杨一清的学生,但经过这一次也算是和杨一清拉上了关系。杨一清最后说的话言犹在耳,若是周致道试得中案首,就会成为杨一清的学生。能成为杨一清的学生,那自己日后还何愁不能在大明这个时代做出更多的事情。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可能是这个时代读书人的理想吧。周致既然穿越到了这个时期,自然也无法逃脱这理想的桎梏。

如果说以前周致的想法只是让家里过的富裕一些,自己能读书考取功名,不甘心平庸。那经过了这一次和杨一清的接触,周致的眼界就更加开阔了,既然重生在了这个时代,那就尽自己的所有力量,为百姓们作出些事情。

温暖的夜风轻轻吹拂起周致的衣衫,周致的头脑甚是清明。五月份就是道试,道试一定要考个案首出来,这是自己在大明立足的第一步。

他暗暗下定了决心。

至于和刘龙打赌,要府试考出案首才可赢了他,周致此时倒不怎么挂在心上了。此时考中案首的目的更主要的则是才有资格成为杨一清的学生。

在接下来的日子,必须要更加刻苦的读书作文。

一边这样思索着,一边迈着阔步,从县衙门口刚刚行不出多远,便听到齐彦武焦急的声音,“哥哥,你可出来了,让小武好等。”

“怎么?小武你没有回客栈,一直在这里等?”

“嗯,大嫂放心不下哥哥,就是要小武等哥哥出来一同回客栈。”齐彦武说道。

呵呵!这个寇沛涵,还真是挂念关心自己呐!

心里又是美美的想着,两人迅速回到客栈。

寇沛涵正在房间里闲坐,一颗心早已飞到了周致身上。周致被提学官大人叫去了,同时进去的考生们都出来了,唯有周致没有出来,难道周致是出了什么事情?

不应该呀,周致是案首,陈光耀叔叔又是周致的恩师,而且还听说周致和知府彭泽也是以叔侄相论的。

对了,可能是周致得到了提学官大人的赏识,此时正在聆听提学官大人的教诲呐!

呵呵!自己未来的相公就是大才子,了不起的大才子哩。

心里正在美美的想着,脸上起了一层红晕,娇羞无限之际,齐彦武在房间外喊道,“哥哥回来了!”

寇沛涵急急出门,笑道,“周大案首可算是回来了,来!快来吃饭!”

没等周致说话,寇沛涵却是嗅到了周致身上散发出的酒气,惊讶道,“周致你吃过饭了?”

“和提学官大人一同吃的晚饭。你和小武快去吃吧!”周致轻描淡写的说道。

和提学官大人一起用饭?这是何等荣耀?

要知道,提学官大人可是正三品的大员。寇沛涵虽生在名门,但她的父亲寇大刚不过是个正五品的千户,像是提学官这样的正三品大员,在寇沛涵心里还是有很大分量的。

虽说寇沛涵不是那种爱慕虚荣,爱慕权势的女子,但自己未来的郎君能得到这样的大员的赏识,她心里还是万般高兴的。

心里虽说高兴,不过却是愠怒道,“哼!你这个周致,不回来吃饭也不知会一声,害的本姑娘和小武一通好等,真是没心没肺哩!”

没心没肺?我如何就没心没肺了,这个小妮子说话可是口无遮拦呐!

周致苦恼的笑笑,便随后进了房间。

寇沛涵和齐彦武则是急急的用餐了。

晚饭过后归来,寇沛涵走入周致房间,又是说笑了一通,而后回自己的房间休息。

一夜无话,第二日周致等三人去了张剑家,和张剑王廷相告辞。府试过去了,是到了该回家的时候了,说不好家里还在焦急等待自己府试的消息。

从万县直接回唐县显然要比绕道庆都县近上很多,可寇沛涵俨然对周致依依不舍,硬生生的在进了庆都县境内,才和周致分别回唐县寇家。

周致和齐彦武坐着马车,一日之后回到白岳村家中。

此时的周家小院像上次县试之后一样,甚至比那次县试结果出来之后还要热闹。周家小院挤满了人,大家正叽叽喳喳的议论着周致这次府试案首之事。

庆都县也好,万县也罢,哪里也不乏报喜的锣鼓班子。万县距离白岳村这么远的距离,那锣鼓吹打班子竟然不辞辛劳,连夜赶来了周家报喜。

老爹周铁、娘亲周何氏、姐姐周绿云还有姐夫胡哲,以及小弟周少成得知后都是万般欣喜。周致府试又是案首,这周家俨然是要飞黄腾达的节奏呀。

娘亲周何氏喜的一下子就拿出了二两银子的赏钱给了那个锣鼓吹打班子,他们才欣喜的离去。

周致刚刚到家,范进车朗吕行川等好友也齐齐来周家祝贺,周家自然又是好生热闹了一通,至晚方歇。

之后的几日,周致就不再出门,一心在家读书。

县学传来消息,道试定在了五月十六。

此时离着道试还有差不多二十天,必须要抓紧了。

这些日子周致把最为主要的精力放在对时文的研究上。反正吕行川也要参加道试,他家里现在有很多的时文集,尤其是江南那些富饶之地的才子们所作的文章集子更是很多。

周致细心的一一研究揣摩,取长补短,只是十几日下来,收获就颇丰。

时间过的很快,转眼就进了五月份,天气一天天的热起来。

今日是五月初一,周致刚刚写出了一篇文章,在院里皱眉思索着疏漏之处,院外突然停下一辆马车,在马车后面还跟着四名挎着腰刀的军士。

从马车旋即下来两个人,其中一人是一个白发银须的老者,周致不认识他。而另外一人却是寇沛涵的哥哥百户寇通。

寇通可是初次来周家,不知他这次登门是为了何事?

第二二零章 有问必有答

按照当初寇沛涵的父亲寇大刚的说法,周致若是在今年考中了秀才,他就同意寇沛涵和周致两人的婚事。现在周致是县试、府试连捷,而且都考中了案首,离着秀才还只差一步,这样看起来,寇沛涵和周致的婚事基本上不会出现什么意外了。

因为任何人都知道依周致县试府试双案首的名声和才学,那通过道试考中秀才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这样说起来,寇通俨然是周致的准大舅哥了。对寇通的到来,周致岂敢怠慢,慌忙迎出门去,满脸堆笑,抱拳拱手道,“周致见过百户大人。”

虽说是准大舅哥,但毕竟现在还没有丝毫瓜葛,所以周致只能这样称呼寇通。

寇通不以为意,满面春风,道,“你考了县试府试双案首,着实让人敬重,呵呵!你我之间好像就不用如此客气了。”

周致谦卑的一笑,就将寇通和那白发银须的老者迎接进屋。他们带来的那四名军士则站在了院里,并不随寇通和那老者进屋。

三人一边缓慢进屋,寇通便向周致介绍了身边的老者。那老者叫寇仲,是寇家的老管家,在寇家已有三十几年了,寇家俨然将他当成了亲人,当成了长辈对待,所以他在寇家虽说是下人,但却地位崇高。

这就更是让周致纳闷了,寇通带来了寇家地位崇高的管家,他们二人突然来了周家,到底所为何事?

莫非是要告诉自己,自己和寇沛涵的婚事告吹?那寇大刚反悔了?就是自己考中了秀才,他也不会把宝贝女儿寇沛涵嫁给自己?

不会吧?寇大刚可是正五品的千户,说话应该算话呀。

再说了,就是他反悔了,依照寇沛涵的心思,她早就把自己当成了她未来的郎君,非自己不嫁。而且那日见到寇大刚对寇沛涵很是宠爱,在有时候寇大刚还真是管束不住寇沛涵。

既然不是来告诉自己婚事告吹的,那又为了何事?

因为对寇沛涵喜爱到了极点,周致不得不对寇家突然来人胡思乱想。

周家虽说用了差不多一年多的时间,在周致的各种努力下,日子好过了很多,俨然是白岳村除了岳家的第二大富户。但周家却一直很低调,还是原来的四间低矮土坯房。房屋之内虽说清扫的干净整洁,各种物品摆放的井然有序,但毕竟还是阴暗潮湿了一些。

周致偷眼观察寇通的脸色,见寇通时不时的皱皱眉头,显然对周家的家境很有些意外。

他知道周家穷苦,但却没想到却是眼前这般破败穷苦。

这也难怪了,唐县寇家是世家大族,他们家大业大,寇通从小就生活在丰衣足食的日子里,而且从小练习武艺,长大之后便靠着老爹千户寇大刚的关系当上了百户,他几乎没见到过普通穷苦百姓之家的生活。

周致旋即自嘲道,“周致家中穷苦,让百户大人见笑了。”

寇大刚还未说话,那老者寇仲却抢先说道,“无妨,周致周案首虽出身在贫寒之家,却不堕读书之志。如此困苦的家庭,你都考出了两个案首出来,更是足见非同一般,让人敬佩呀!”

寇仲说话声音低沉,有些苍老,但话说的却分外得体,而且又很有分寸。

周致朝寇仲微微瞥了一眼,但见寇仲一脸郑重,显然是老成持重的很。寇仲虽说在自家少爷跟前,却没有点儿卑微之态,相反那寇通倒是不时要看一下寇仲的脸色,有些小心谨慎。

周致让他们在里屋落座,娘亲周何氏早已沏上茶来,朝寇仲和寇通施礼之后,悄然退了出去。

娘亲周何氏只是普通的农家女人,却很是知礼,识大体。周致现在正刻苦读书,几乎不问家里的事情。其实家里的大事小情,完全是由娘亲周何氏做主安排。她现在是周家的当家人。

周致就常常想,像娘亲周何氏这样的女人其实是很伟大的。虽只是平凡女人,但却能做到穷家穷过,富家富过。

至于老爹周铁,因为缺少心计,老实忠厚,反倒是要听娘亲的话。

是呀,现在周家虽说住宅还很简陋,但毕竟家业不小了,以他的能力,如何能掌家?

寇仲轻轻饮了一口茶水,入口甘甜,香沁肺脾,不由得一惊。暗暗叹道,好茶,这穷苦的周家如何就有了这般好茶?

周致察言观色,微微笑道,“寇管家,此茶是我一个友人相赠,名曰鸭山茶。”

“哦,不知你那友人是何人?”寇仲看似漫不经心的问道。

“舒吕村的吕行川,吕行川的的姑丈是信县侯家。”周致道。

信县侯家是大族,在保定府境内颇有名号,侯赞此时就在京为官,权势不小。

寇仲虽只是个管家,见识却是不少,他自然是知晓信县侯家的。此时的寇仲就因为周致有吕行川这样一个朋友,而吕行川又有信县侯家这样一个亲戚,就对周致有些刮目相看了。

如果说刚来周家,对周家的家境颇为不满,但周致考中了县试和府试双案首不说,而且周致还结交了这样了不起的朋友,他便对周致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

周致绝不是出身于一个贫寒之家的死书呆子,而是善于结交,胸有壮志之人。

人不怕穷,怕的是没有斗志。

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今日周家虽说穷苦,但日后的周家可能因为周致会发生诸多变化。

尤其是在屋内听到后院的阵阵说笑之声,寇仲更是一愣。其实他早在进入房屋之前,早就注意到了后院的作坊。这周家和其他穷苦人家是不同的,他们此时应该是正在逐步崛起的阶段。

这样想着,寇仲的脸色就慢慢舒展开,随意的问道,“不知你家后院是在作甚?”

周致如实回答是做粉条粉丝之类的小作坊。

直到此时,寇仲才知在市面上出现的粉条粉丝是周家所制。而后又详细询问了周家这些年来都是作甚,周致也如实回答。尤其是近两年,周家种植蔬菜大棚,而后又是建造作坊说的分外详细。

有问必有答。

不过周致也就越发纳闷,这寇仲问的如此详细,他到底是要做什么?

第二二一章 如何是好?

寇仲对周致的各种回答显然很满意,不住的点头,那一张因岁月的无情洗礼而显得分外苍老的脸,徐徐露出喜色。

而寇通现在俨然是一个是陪衬了。他是寇家的少爷,此时却以管家寇仲为大了。

寇通显然对寇仲和周致的对话没有丝毫兴致,不过他品的那鸭山茶倒是非常不差,索性就只顾饮茶,时不时的在房间内毫无目的环顾张望。

正在这时,齐彦武突然大步走了进来,他不曾料到有客人,此时见到了寇仲和寇通,不由吓得一激灵,刚要退出去,周致却喊住了他,道,“小武,何事?”

“周致哥哥,其实也没什么事情,只是伯父放心不下哥哥读书,就让小武忙碌了一会儿后来看看哥哥,顺便催促一下哥哥抓紧读书作文。”齐彦武不敢隐瞒,怯懦的说道。

呵呵!老爹周铁对自己的读书是越来越上心了。生怕自己荒废了时光呐!在他看来,周家祖坟冒青烟的日子不远了,眼看周致再通过一次考试就是秀才了。此时他焉能不急?

要知道,周家祖辈都是穷苦百姓,何曾出过半个读书人?周致若是考中了秀才,那是何等荣幸,让祖宗八代都会跟着沾光哩。再说了,在白岳村有几个秀才呀?除了陈家以前有几个秀才,还有那老秀才王鼎之外,好像就没见到过秀才了。

齐彦武说完了,转身就要退出去。

而此时寇通的一双虎目却紧紧盯在了齐彦武身上。他眼见齐彦武虽身材瘦小了一些的,但行动利落,眼角眉梢还有股子渺渺的杀气。寇通就心中一动。

自从上次周致因为打死了寇家一条巨犬被抓到寇家之后,寇沛涵和周致的事情就在寇府上下尽人皆知了。而寇沛涵却从来没提说过周家的境况,只是对周致的才学赞赏有加,信心满满的认为周致定然会很快考中秀才。

寇沛涵这次从万县归家之后,却不只是言说周致的聪颖了,还加上了一个人,那就是周致的书童齐彦武。

寇家是武家,而齐彦武武艺高强,这便是令寇沛涵对他赞不绝口。寇通听妹妹说的齐彦武多了,这次来周家自然留意了起来。

他知道眼前的少年就是齐彦武,在略略思忖后便道,“小武,我听闻你武艺不弱,你可有胆量和我比试?”

齐彦武不知眼前之人是谁,是个什么来头,不过他公然相邀,或是说挑衅,齐彦武心下不禁有些恼火。旋即便朝周致看过去。

周致哪里会想到寇通一个百户竟然想和齐彦武比武,不禁愣怔了一下。暗暗想道,难道寇通来了周家,就是要和齐彦武比武的?

他妹妹寇沛涵是个不服输的女子,这次回家之后说不好就说了齐彦武如何厉害。这寇通俨然是不服气,想来这便来了周家。

这样看来他们兄妹在性格上还是很有些相似呀。

周致一时哭笑不得。

老管家寇仲显然也没料到寇通忽然有此一说,一时也有些不知所措。他是寇家的老管家,地位很高,说了话其实寇通还是会听的。不过他此时眼见寇通跃跃欲试,显然玩心大起,便呵呵笑着不加阻止。

略略思忖后,周致便道,“小武,莫要自不量力,以你的武艺如何能和百户大人相比,哼!还不退下!”

齐彦武不敢怠慢,虽心下有诸多不服,但还是默不作声的低头退出去。

他刚刚退出几步,寇通早已陡然站起,上前紧紧拉住了齐彦武,道,“来吧,小武,你就和我比试一番,我倒是要看看你拳脚功夫如何?”

说完了,还瞅了一眼周致。

未来的大舅哥还有这等童心,周致也无可奈何,总不能不知好歹的硬生生违拗了他的面子吧?周致只有笑呵呵的说道,“小武,既是这样,你就与百户大人过两招,切记要小心。”

听周致松了口,齐彦武好像如蒙大赦般的兴奋不已,急急的出了屋,旋即在院里拉开了架势。

寇通笑呵呵的紧随其后,也是拉开了架势。

齐彦武并不说话,率先抢攻。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这是周致的一些殴斗理念,而齐彦武跟随周致时间久了,显然受到的影响很大。

寇通叫道,“来得好!”

随后拳脚生风便和齐彦武打斗在一起。

两人你来我往,都使出浑身解数,打斗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不分胜败。

不得不说寇通毕竟是百户,而且殴斗经验丰富,此时显然他很能沉住气,防守反攻,甚是有章法。

而齐彦武显然就有些心浮气躁了,稍稍一个疏漏,就让寇通抓了空子,只是一脚就将齐彦武踢倒在地。

未来的大舅哥本领非凡,能战胜齐彦武,是今日最好的结果。倘若齐彦武战胜了寇通,那让寇通的颜面何存?

周致也就和这未来的大舅哥不好相见相处了。

哎呦,不好,小武这是要作甚?不管黑猫白猫捉住了老鼠就是好猫,在打架斗殴的时候不管用什么样的下作手段,能战胜了敌人那就是胜利者。

周致的确对齐彦武说过这样的话,可那也要分对手是谁呀?

对手是自己未来的大舅哥,那还能用下作手段吗?

周致急忙朝正躺在地上,两手早已抓满了尘土准备朝寇通身上扬撒的齐彦武喝道,“小武,不可!”

齐彦武这才晓得这百户大人和周致关系匪浅,慢慢的站起身,小脸涨得通红,朝寇通道,“刚才小武一时疏忽,不敌百户大人。”

“呵呵!小武的功夫我见过了,确实了得,只要稍加锤炼,便可大有增进,前程无量。”寇通旋即道。

言语之中颇多对齐彦武的欣赏。

周致、寇仲和寇通又随后回到屋中,寇通略微沉思说道,“周致,这齐彦武有些本事,总是窝在你家,在我看来还是会耽误了,我身边正好缺一个护卫,不若就让他跟在我身边如何?”

周致登时愣住,齐彦武在周家已经生活了一段日子,俨然成了周家的一员,况且齐彦武很是懂事,周致对他十分喜爱,怎么能让寇通将他带走。可不让寇通将他带走,这恐怕就会让寇通不高兴哩。要知道,这未来的大舅哥可是不能轻易得罪的。

这可如何是好?

第二二二章 重恩不言谢

周致又经过仔细考虑权衡,决定还是尊重齐彦武的个人选择为好。毕竟齐彦武也有十五岁了,已经长大了,他对自己的未来也是有所想法的。

齐彦武有一身武艺,若是真能跟着寇通成为一名军士,其实那倒也是一个不错的出路。

周致很清楚现在自己的境况,虽说考了县试和府试的双案首,但终归是还没有任何功名,自己的前途是个什么样子,现在岂能说得准?若是混的好了,可能会为齐彦武安排一个好的出路。可若是混的太差,那齐彦武恐怕就只有在这小小的周家为奴为仆一辈子了。

这样想了想,周致便旋即出屋去后院寻了齐彦武过来,并当着寇通和寇仲的面,将寇通的身份和心思全部说了出来。最后问道,“小武,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做主吧!”

直到这时候,齐彦武才知寇通是未来大嫂的哥哥,这样看起来,其实寇通和自己还算是一家人哩。

不过,他还是连想都没想,便枯藤跪在周致跟前,脸色凝重,一双虎眼在瞬间便浸满泪水,说道,“哥哥这是何意?难道哥哥是要撵走小武,不要小武了吗?”

看齐彦武很伤心,周致不禁心里也是一酸。齐彦武在周家的日子不短了,这些日子大家朝夕相处,互相关照,早已成了一家人。周家此时虽还算不得富豪,但这个家里却充满了温馨和关爱,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周致随后道,“小武不要这样说,哥哥不是这个意思,哥哥也是想为你谋一个光明的前程。寇百户在倒马关所很有威望,你去了之后正可以大施拳脚啊!

再有,人总归是要有个志向的,寇百户对你又是十分喜爱,他今日要收你为护卫,这个机会可是非常难得,小武可不能错过。”

齐彦武道,“哥哥,小武不去,小武一辈子就是要追随哥哥,哥哥去哪里小武就去哪里,这周家就是小武的家,小武断然不去!”

说的分外坚决,斩钉截铁。

周致感动不已。

岂止是周致,就是连寇通和寇仲也有些感动,齐彦武越是对周致忠心,越是让寇通喜欢。不过寇通倒也不是那种不通情理的人,虽心下着实不甘,但还是在沉默了好大一会儿说道,“既是这样,我也不再强求,所谓强扭的瓜不甜,罢了!”

周致也无奈的朝寇通尴尬的一笑,这件事也就只有作罢。

齐彦武顿时破涕为笑,谢过周致后,接着谢过寇通。他心里很清楚,寇通是周致哥哥未来的大舅哥,这是绝不能得罪的。

齐彦武最后站起身,垂手立在一旁。

寇通又是上下打量了齐彦武好一通,不住口的叹息道,“可惜了,真是可惜了!唉!说起来我们寇家是世家大族,那倒马关千户所里也有不少武艺高强的军士,但现在毕竟是太平盛世,武人都有些松懈了。

我总想加大加强倒马关千户所的力量,但……唉!终究是人才难求啊!”

周致并不了解倒马关千户所现在的情况,只有无声的听着寇通的感慨。

忽而周致灵光一现,道,“百户大人,你身边缺少护卫,还有你想壮大倒马关千户所的力量,小武虽不能随你去,但小弟这里还有一个人。此人就是年龄比小武大了点儿,但武艺却着实不差,应该是个人才。

只不过他生在乡野,浪迹乡野,性格有些乖张暴戾。他胸中有些志向,只是没有门路罢了。百户大人若是能给他个机会,稍加锤炼和教诲,想来他定会对百户大人帮助不小。”

寇通惊讶道,“在这乡野中还有这等人,他是谁?”

“此人叫刘惠,是南庄人,百户大人若是有些兴致,小弟立刻让小武去唤他过来。”周致说道。

寇通轻轻点头。

齐彦武不用周致吩咐,急急的出门去南庄寻刘惠了。

直到现在周致还不清楚寇仲和寇通的这次来意。寇通相中了齐彦武,想把齐彦武留在他身边,这显然是寇通的即兴之举。在齐彦武去寻刘惠的这段时间里,寇仲仍然是和周致闲聊,无非还是询问周致读书的情况,以及家庭情况,实在没有可以问的了,寇仲干脆就询问白岳村的一些情况,总之就是不说明这次来的目的。

他们不说,周致自然也就不好问。

从白岳村到南庄也不过七八里的路程,白天里刘惠基本不会出门,所以齐彦武很快便将刘惠领到了周家。

刘惠听周致寻他有事,丝毫不敢怠慢。他和周致本就是要好的朋友,用刘惠自己的话说那是一辈子的好兄弟。现在周致又县试府试高中案首,刘惠更是对周致钦佩不已。

也难怪自己当初拉周致入伙,人家不同意哩!这周致是人才,岂能和我们那样的一群吃饱混天黑,毫无志向的混混们为伍?

刘惠进屋之后,周致给他和寇通寇仲做了介绍。寇通的一双眼睛早已投注在刘惠身上,上下打量了一个透彻。

刘惠身材笔挺,相貌俊朗,周身虽说有股子痞气,但更多的却是勃勃英气。

寇通看罢,不禁心中暗喜。

至于刘惠的武功,他也不想再试了。既然周致说他武艺不差,那自然就会不差。周致终归不会骗自己吧。

况且他对刘惠的印象着实不差,早已暗暗生出好感。

周致并不客套,直截了当说了寇通的意思,就是想让刘惠去倒马关千户所从军。

刘惠听罢,几乎连想都没想,便跪在地上,朝寇通施礼,道,“刘惠愿意追随百户大人,愿意从军。日后刘惠就是百户大人的人了,一切唯百户大人马首是瞻。”

话说的慷慨激昂,一副踌躇满志的模样。

说起来刘惠还真是胸中有些志向的人,他也不想这样长期在乡野混下去,此时自然激动万分。

寇通急忙将刘惠搀扶起来,笑呵呵的说道,“既是跟了我,呵呵!那日后可不能有乡野混混的那一套了。”

一句话说的刘惠老脸通红。

刘惠何尝不清楚,这是周致给了自己一个前程。重恩不言谢,他和周致是一辈子的好兄弟,自然也就不表达什么谢意了。将周致对他的这份恩情牢记于心。

周致也算是为刘惠谋了一条出路,心下十分舒畅。

其实周致不知奥的是,他始终没有想起刘惠在历史上的名声。在正德时期,霸州的刘六刘七暴动起义的时候,这刘惠是其中一个著名将领。

周致这样一个安排,无形中在后来的刘六刘七起义时候,削弱了刘六刘七的一些力量。也算是无形中挽救了刘惠,为大明的稳定做出了一个贡献吧!

当然了,从另外一点儿看,周致也算是悄无声息的让历史发生了轻微的变化。

第二二三章 一语道破

天快要晌午了,娘亲周何氏早就从后院的作坊里喊过了周绿云,两人便在灶间忙碌起来。现在家里的日子好过了,就长存着一些猪肉,又从后院抓了一只母鸡,宰杀炖了。

现在正是五月间,院里那小小菜园里的各种蔬菜生长正旺,采摘了一些,十分新鲜。就这样,七拼八凑,很快便凑出来十几个菜,满满的摆在了灶间的桌上。

值得一提的是周家现在的饭桌早已换下了。原来是一张低矮的小饭桌,因为家里人多了起来,再有周致也经常要在家里招待范进吕行川等好友,便换成了一张高腿的四方大桌。

家里也是存放着几坛酒的,虽不是什么太好的酒,但却也是高昌镇上最为有名的。一切摆放好了,娘亲周何氏就一脸笑意的进了里屋,很是谦卑尊敬的朝寇通和寇仲说道,“正是午饭时间,两位贵客就在家里随便吃些吧!”

周致也急忙道,“寇管家,百户大人,请,寒舍简陋,粗茶淡饭,还请不要嫌弃的好!”

本来寇仲和寇通依照开始的打算,是不要等到中午到了饭点就离开周家的。可现在却不知不觉到了午时,两人也就不好推辞,所谓盛情难却,随着周致出来,在外屋的桌前做了。

农家饭菜,尤其是经过了娘亲周何氏和姐姐周绿云的精心烹炒,一股股浓郁的香气直钻鼻孔,令人味蕾大动。

老爹周铁在这时候是从来不上桌的。至于姐夫胡哲,他更是很懂礼节,他就和老爹周铁还有齐彦武在后院的作坊里吃了。

至于院里还在笔挺站立的那四名军士,娘亲周何氏和姐姐周绿云自然也为他们准备了饭食,做了一番招待。

周致陪着寇通、寇仲和刘惠坐在桌前,周致热情招呼起来。寇仲和寇通也不客气,索性就开怀畅饮,大快朵颐,吃的啧啧连声,连说饭菜好吃。

是呀,他们在寇家每日的饭菜和这周家的农家饭菜自然不同,农家有农家的味道,偶尔吃上几次,绝对感觉分外可口,香甜。

倒是刘惠今日显得有些拘谨,毕竟这是和百户大人在一起,不过他此时倒是非常注意分寸,精神也更加焕发了。

一桌饭吃了半个多时辰,寇仲和寇通酒足饭饱。

寇仲捋了一下胡须,笑呵呵的看了一会儿周致,随后说道,“今日我二人多有叨扰,这便告辞了!”

随后两人便从屋里出去,周致则是躬身相送。出院之后,两人上了马车,四名军士紧随其后,直接回唐县寇家。

刘惠则随后和周致告辞,回家简单收拾一下,明日便动身去倒马关所报道。他手下那些泼皮混混也就随之解散。

寇仲和寇通就像是一阵风一样,突如其然的来了,没有表明任何想法,也看似没有任何目的的就这样走了。

周致微微皱着眉头,纳闷不已。

娘亲周何氏和姐姐周绿云此时就站在院中,周绿云抿嘴笑道,“小致,你和这唐县寇家到底有什么关联?还不从实招来。”

从她那似嗔非嗔,似笑非笑的表情里,周致很快看出了端异。

哼!这个小武,真是该打,不用问了,自己和寇家寇沛涵的事情他定然是告诉了姐姐。

观察娘亲周何氏的脸色,显然她还不知。不过听周绿云这样问起,周致也就不再隐瞒,将自己和寇沛涵相识的事情简单说了。

两人之间的事情其实很多,周致自然不会和盘托出,具体细节自然也不便说呀。但寇沛涵的父亲寇大刚所说的,要周致今年考中了秀才,他才可应允周致和寇沛涵的婚事,周致倒是详细说了。

“咯咯,我就知道这里面定然有事情!”姐姐周绿云咯咯笑道。

娘亲周何氏听了则是微微蹙眉,道,“这就对了,这就对了!”

她稍稍停顿了一下,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给周致和周绿云听,道,“从今日这两人的言谈举止看,他们是出自大家族。为娘虽不知唐县寇家是何等来历,什么样的家主,但想来定然不会差。

说起来,小致今年十七岁了,也到了婚配的年龄,是应该寻一家上好的人家,找一个知书达理的女娃了。

自从我们周家的日子好过了一些,小致又成了读书人,来我们周家为小致提亲的人其实不少。但为娘却一个也没有同意,所以也就没有和小致说起过。

今日既然他们上门来了,还真是应该想想这寇家了。”

“娘亲,还想个甚?小致看上的姑娘哪里会错了,依女儿的心思,小致就是要娶寇家的姑娘进门。

况且……况且就是娘亲不同意,怕的是也拗不过小致哩!咯咯!”周绿云又是瞥着周致欢喜的笑道。

“姐姐这是何意?我还没有考中秀才,那寇家此时是断然不会同意的。只是实在不知今日寇家的老管家和寇通前来所为何事?”周致说道。

“咯咯,小致,你傻呀?这不是明摆的事儿吗?这寇家的闺女现在有些焦急,这是要让我们周家上门去提亲呐!”周绿云一语道破。

周致更是纳闷,哪里有这样的事情?前些日子才和寇沛涵在一起的,寇沛涵还叮嘱自己要刻苦读书,尽快考个秀才出来,才能让他爹寇大刚同意自己和寇沛涵的婚事,如何现在他们就让周家去提亲?不会的,断然不会。

可是若寇家没有这个意思,那寇通和寇仲今日前来到底是为了何事?而且,那寇通问的最多的是自己的家境。

这样转念一想,周致就又感觉姐姐周绿云刚才所说很有道理了。

古时候提亲其实和现代差不多,男方可以先到女方去提亲,女方也可先到男方提亲。可寇家是世家大族,自己家确实蓬门小户,若是让寇家主动来自己家提亲,寇家显然在脸面上没有光彩。

娘亲周何氏随后轻轻点头,“嗯,刚才在外屋为娘也是感觉那老管家的问话有些深意,看来还是小云说的对,这寇家是要我周家去提亲哩。

我家小致可是我们周家的骄傲,日后考中秀才,举人,还要做官的。寇家虽说是大户,这件事情也还要好好斟酌一下方可。”

第二二四章 提亲

换做以前周家穷苦,周致还不曾考中了童生的时候,娘亲周何氏的说法和现在是完全不同的。那时候,周何氏只是盼望周致能娶上一门贤惠老实本分的农家女子就行。

可现在不同了,时过境迁,周家和周致都有了巨大变化,周何氏对未来儿子媳妇要精挑细选,反复斟酌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可是寇沛涵是自己心爱的女子,她是非自己不嫁的,自己也不会理会她是个什么样的家境,自己也是非她不娶的。这件事情来不得半点儿犹豫,更是不用斟酌考虑的呀。

这个时代的婚配讲究的是一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周致尽管十分不认同这样的风俗,但还是必须要和母亲讲清楚,做好她的工作。

这样想了想,周致便说道,“娘亲,那寇家是唐县的名门大户,配我们周家这样的小户绝对是我们周家高攀呐!况且寇沛涵生的模样俊俏,知书达理,儿子能娶到那样的姑娘,那是儿子几世修来的福分,娘亲还是不要斟酌的好。”

周致虽是劝说,但周何氏听得出来,周致早已对那寇家的姑娘情深意切,不禁微微蹙起眉头。

好在周绿云在旁边插嘴帮腔道,“娘亲,小致刚才说的对,那寇家可是千户啊,我们这样的人家俨然是高攀了人家,娘亲也就不要斟酌的好。”

周何氏早已把周致当成了周家未来的希望,当成了一个非常了不起的人。她的眼界自然跟着高了很多,但周绿云和周致姐弟二人都这样说,周何氏也不好再说什么。

但稍稍沉默了一会儿,她还是不放心的说道,“既然你们姐弟都如此讲,那就择一个吉日去寇家提亲。不过这次提亲小云你要跟着去,好好替为娘把把关,那寇家女子若真如小致所说,我们周家自然要定下这门亲事。

若是那寇家女子是蛮横霸道,不通情理的女子,那这门亲事,为娘是不会同意的。”

在这个家里,以往几乎所有的事情只要是周致说了,周何氏都会听从。她俨然把周致当成了周家的顶梁柱,当家人。可不知为何,在周致娶妻这件事情,周何氏的态度却分外坚决起来,这让周致心里不禁就有些七上八下。

若是沛涵蛮横霸道,不通情理,娘亲就不会应允这件事情。寇沛涵绝对是通情理,知世故的。可她生在那样一个父亲宠爱,母亲疼惜的家庭,那样一个世家大族,作为父母亲掌上明珠般的女子,自然蛮横霸道了些。

可是万一姐姐周绿云发现了寇沛涵蛮横霸道的性格,难道自己和寇沛涵的婚事就告吹吗?

绝对不行!

唉!没想到这件事竟然会生出这样的波折,

周致微微眯起星目,暗暗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在考中秀才后迎娶寇沛涵进门,哪怕是惹得母亲不高兴,违拗了母亲的意愿。

一句话,凭着自己的力量虽不能改变这封建的婚利习俗,但自己的事情还是要自己做主,尤其是在婚事上,必须要追求自己的自由。

三人又简单合计了一下,依照周致的心思,提亲这件事情宜早不宜迟,所以周绿云旋即动身回了高昌镇上,去找到镇上的黄大仙,让他选择出一个去寇家提亲的吉日。

说起来高昌镇上的黄大仙,五十多岁,占卜算卦、问日看宅,甚至观看天象都有点儿道道。在高昌镇一带很有名气。找他算命看日子的人很多。

对于这类封建迷信,周致自然半点儿也不相信,甚至说有些厌恶。但既然重生在了这个封建的大明时代,有时候还必须要按照风俗,按照规矩来,不能表现的太过另类。

可喜的是那黄大仙在经过闭着眼,神乎其神煞有介事的测算后,说明日五月初二便是一个黄道吉日,周家可以去寇家提亲。

古代的婚礼很是繁琐,有问名、订盟、纳聘、纳币、请期、亲迎,也就是所谓的六礼。到了此时的大明,婚俗虽说有所简化,但也有问名、订盟、定聘、亲迎四个环节,每一个环节都非常受人重视。

现在周家所说的去寇家提亲,还谈不上第一个环节。周家要请了媒人去寇家说亲,看寇家的意思,若是寇家有意,才可进行第一个环节:问名。

虽说周致和寇沛涵可以说早就私定终身,但此时也是需要一个媒人去寇家提亲的。

至于寻谁做媒人,周致并不想参与意见,这件事情倒是可以应了娘亲。反正有姐姐周绿云跟着去看,娘亲回来之后大可以问周绿云。

其实在白岳村就有两个媒婆,那两个媒婆都生的一张好嘴,能把黑的说成白的,死的说成活的。在白岳村的四里八乡求她们说媒的人不在少数。

可娘亲周何氏却不想让她们去。在她想来,那两个媒婆毕竟是乡野之人,虽然说过了很多媒,但都是穷苦人家,小户人家,像是寇家这样的大户,她们却是从没有说过类似的。

在周何氏看来,怕的是她们去了,要被寇家立刻就小瞧了周家。

周何氏长期生活在白岳村,认识的人很少,至于有些身份地位,而且又能言善辩的人几乎没有。

她马上想到了“破谜童子”王老伯。

王老伯虽然平时里没个正行,总是嘻嘻哈哈的一副老顽童模样。但真到了正事上却是很有分寸,很有章法。

在白岳村,除了岳家和陈家的人之外,王老伯就算是见多识广的一个了。

不过王老伯毕竟没读过书,去名门大家寇家提亲这样的事他却只能是作为陪衬。还需要找一个能说会道,而且知书达理的人。周何氏此时俨然变得聪明不少,旋即想到了周致的好友范进。

扭头朝周致说明,周致微微点头。

范进是秀才,也是见过世面的人。而且前些阵子,在万县,范进虽嘴上不说自己和寇沛涵的关系,但周致相信他早已看出了寇沛涵的女儿身份,早已看出了自己的心思。有了他去寇家提亲,想来绝不会出了任何差池。

因为周致和范进的关系早已是莫逆之交,所以周何氏旋即让齐彦武去高昌镇将范进请来,说明了意思。

范进虽有五十多岁了,但却从没有做过媒人之类的勾当,他听后不禁哈哈大笑,道,“既是去寇家提亲,那老夫自然答应,其实去寇家提亲,还是非老夫莫属呐!周致贤弟,老夫所言对否?”

第二二五章 患得患失

今日便雇佣好了马车,第二日天刚黎明,范进,“破谜童子”王老伯和周绿云就同乘一辆马车去唐县寇家提亲。

值得一提的是王老伯听闻要他去唐县寇家给周致提亲,格外欢心。他早就看的清楚,日后周家定会成为白岳村的老大,自己和这样的人家搞好了关系,对自己家那是大有裨益的。

要知道,这周家可不同于岳家还有以前的陈家,周家没有他们两家那样的霸道,没有他们两家的盛气凌人。相反周家平易近人,和普通百姓们搞的关系非常好,而且周致心里还装着穷苦百姓们。

离着道试的日子越来越近了,道试对周致而言至关重要,来不得半点儿松懈,所以周致必须要抓紧读书作文。

周致和范进接触的多了,范进对周致十分了解,想来他这次定然会帮助自己说话。这次去寇家提亲归来之后,他定然会言说寇家寇沛涵的聪颖可人,让娘亲放心。

至于姐姐周绿云也是和自己最亲的人,她从小就关心爱护自己,她早已猜出了自己的心思,岂能不会想办法成全了自己和寇沛涵的事情。想来她归来之后,定然会说服母亲,让母亲欣然应允这次婚事。

周致虽说非常清楚范进他们去向寇家提亲不会出现什么意外,一定是个完满的结果,但这一个上午还不知为何总是魂不守舍,几乎没有了心情去读那些时文子集了。

眼前晃来晃去的总是寇沛涵那娇美俏丽的姿容,还有她那窈窕完美的身材。

从白岳村到唐县寇家也不过七八十里的路程,范进和姐姐周绿云他们一日就可返回。

可这一日却是十分难熬的一日,对周致来说,绝对可用度日如年来形容了。

看了没有两篇文章,便要去院里走上几圈,让头脑冷静清明下来。

这一日俨然做什么都没有精神,就是连吃饭只是吃上两口,便觉得索然无味了。

娘亲将周致这一切自然看在眼中,不禁暗暗道,唉!小致这孩子,怕的是被寇家那女子勾走了魂魄呐。但愿寇家那女子是一个美丽得体,知书达理的好姑娘,这样也好让为娘称了他的心呐。

刚刚过了中午,周致又站在院里那棵老槐树下,皱眉不语。此时正是槐花盛开的时节,满院里充溢着槐花淡雅的清香。周致做了几下深呼吸,尽量让心情平复下来。

伸手揪下一把槐花,塞进嘴里,慢慢咀嚼,滋味甘甜,唇齿留香,头脑也就渐渐清明起来。刚要回屋继续去揣摩那册江南各地道试案首的文章,齐彦武却是又探头探脑的从后院作坊里溜了出来。

这一日里,周致已经记不清齐彦武这是第多少次,奉了老爹周铁的命令来看自己,督促自己。

道试临近,老爹周铁把更多的心思放在了周致读书上,可今日突然发现周致像是丢了魂魄般,他不禁甚为焦急。

还是齐彦武忍不住朝老爹说起了周致的心思,周铁知晓后则更是心急如焚。不行,必须要尽快让小致心情稳定下来。眼看要道试,这就离着秀才差一小步了,切不可在这关键时候前功尽弃呀。

不管那寇家姑娘是个什么样的脾性,长相如何,必须要成全了小致。

周铁有了这般心思,自然少不得在周何氏跟前唠叨。但周何氏还是那句话,等范进和周绿云还有王老伯三人回来再说。不过她倒是宽慰了周铁一番,说周致是县试府试双案首,依他的才学,道试是必过的,让周铁不要担心。

可她哪里知晓,周致不单单是要通过道试,还要考出个案首出来,才能称了周致的心思。

“周致哥哥,不要担心,小武早就和伯母说起,大嫂可是一个大美人,而且贤淑的很呐!”齐彦武朝周致道。

呵呵!什么事情也瞒不过小武,不过有他在娘亲跟前说寇沛涵的好话也好,这就更能促使娘亲同意自己和寇沛涵的事情哩。

“小武去忙,哥哥没有担心,哥哥也不会担心!正如小武说的,你未来的大嫂贤淑的很,贤淑的很呐!”周致淡然说道。

这样说着话,周致不再理会齐彦武,大步进屋。

是呀,自己是非常了解寇沛涵的,如何现在就这般担心,患得患失起来了,真是杞人忧天。

寇沛涵是什么样的人,鬼精明哩。刁蛮霸道不假,但那也是要分人的。那小妮子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如何会连这次相亲都应付不了?

自己真是想的太多了。

没办法,谁让自己喜爱她,生怕出现什么波折,最后不能走到一起呢。

在周致印象里,像是今日这样患得患失还是第一次,这可能就是爱情的力量,爱情的滋味吧。沉浸在情网里不能自拔,可能也就是这样的表现吧!

真是有甜亦有苦,有乐亦有忧啊!

好在到了晚间,范进周绿云和王老伯三人赶了回来。

其实他们是可以在寇家住上一夜,明日再回来的。可毕竟现在和寇家还没有任何关系,所以三人当即决定,当日返回。

正如周绿云和周何氏所料,寇仲和寇通昨日来周家就是有要周家去寇家提亲的意愿。

寇沛涵前些日子从万县归家之后,便把周致府试考了案首的消息告诉了父亲寇大刚,而且将周致县试府试双案首的消息散布的整个寇家尽人皆知。

如果说周致县试考了案首,寇大刚只是稍稍吃惊,他不相信周致那样一个乡下的野小子,而且成天只知道打架闹事的人能考了案首。

呵呵!因为寇大刚只见过周致一次,所以在他心里,周致就是一个这样的小货色。

可周致府试又考了案首,这就彻底颠覆了他对周致的看法。

周致真的如女儿所说,是个人才,大才呀。

县试府试都考中了案首,那道试是必定会过的,这周致今年要成为秀才那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看来女儿的婚事只能如此了。

不过呐,这样看来女儿的眼光还是不差的。

寇大刚再加上看到寇沛涵自从万县游玩归来之后,整日茶饭不思,左右权衡之后,干脆就让寇通和寇仲去周家查看情况了。

没想到周家第二日就派人来提亲了,这正是称了寇大刚的意。

是呀,总不能真的等到周致考中了秀才才应允他们的婚事吧?那样的话,恐怕自己这个老丈人和未来的女婿还真就不好相处了。

第二二六章 绝配

见到周致这一日茶饭不思,无精打采,娘亲周何氏早已明白了周致的心思。所以此时在她心里也是能盼望着这桩婚事能成。

不过她最为关心的仍然是寇家的姑娘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若实在太差,她还是不会同意的。

娘亲周何氏急急的问道,“寇家来人,老身就知晓了他们的意思,范先生,你还是细细说说可曾见到了那寇家的姑娘,她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范进偷偷瞥了一眼周致,眼见周致面色凝重,显然是过分担心,不禁心下感觉好笑。有心此时逗弄一下周致,但他也知道此事事关重大,非同小可,不可玩笑视之。

范进便略略沉思了一会儿,说道,“寇家是唐县的名门大户,家大业大。不过寇家可不像是那些仗势欺人的世家大族,他们家广播贤明,与人为善,在唐县有很好的名声。

我们先是在唐县县城扫听了一下寇家的名声,百姓们对他们家都是赞不绝口,十分敬仰呐!

那寇家的小女子寇沛涵生在这样的家族,自然知书达理,贤良淑惠,是地道的大家闺秀。从性格看来,她不笑不说话,温柔可人,是个难得的好女子。

若是说容貌吗,那更是没法说了,生的好生美丽。老夫上了年岁,就不好说什么了。

一句话,周致若是能娶到寇家这小女子寇沛涵为妻,那就是周致几世修来的福分。”

范进说到了这里,转头朝周致说道,“周致小子,你真是让老夫羡慕呐,哼!没想到你有如此艳福!”

周致瞬间脸色泛红,不过从心里暗暗感激范进。好友就是好友,他这是在娘亲周何氏跟前为沛涵极力美言呀。

范进早已见过寇沛涵,只不过当时的寇沛涵女扮男装,不过范进只是几次谋面,还是对寇沛涵很是欣赏,此时自然要向着寇沛涵说话了。

周何氏轻轻点头,又朝“破谜童子”王老伯看过去。

王老伯是乡野之人,也不曾读过书,去了一趟寇家早已让他眼花缭乱。见到了寇沛涵小姐,更是让他惊为天人,大为赞叹。

此时王老伯微微捋了一下胡须,摇头晃脑的说道,“此女只应天上有,何似在人间!”

他这一句话,让范进和周致立时就乐了。

一个没读过书的人偏偏要文绉绉的来这么一句,俨然比刚才范进说的还有分量。

娘亲周何氏也没有读过书,不过刚才王老伯说的浅显易懂。她很快就明白了,那一张有些苍黄的脸上缓缓流露出些许喜色。

不等到娘亲问起自己,周绿云便说道,“娘亲,这寇沛涵小姐没的说,但凡是女人身上的好,她都有了。至于家势嘛,寇家比我们周家那不知要强上多少倍。

娘亲可能还不知晓,去年女儿大婚的时候,唐县送来的那份厚礼就是寇沛涵小姐送的。

女儿这次和寇沛涵小姐在一起闲聊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寇沛涵小姐好生懂事,不愧是大家族的闺女。只是一个时辰,女儿便喜欢上了这寇家小姐。

娘亲,小致能选中这么一个好女子,那真是周家的福分呐!在女儿看来,小致若是不娶寇家小姐,女儿都不乐意了。”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周绿云也能舌绽莲花,很会说话了。

听姐姐周绿云如此夸赞寇沛涵,周致更是心花怒放,看来母亲这一关是过了,终归让自己和母亲没有因为自己婚事的事情而闹出不愉快。

范进伸手入怀,从怀里取出折叠好的一张红纸,双手递给周何氏,道,“这次我们三人去,索性就要来了寇家小姐的庚帖。”

庚帖写在红色长方形纸上,中央直书。“庚帖”与“八字”虽均称年庚,但略有不同,即八字之甲庚必须用于支写,以便作占卜用,庚帖则是写籍贯、排行等,作为查采之用。

周何氏笑道,“也好,在小致道试之前定下这桩婚事,也好让小致专心读书,道试能考出个好结果来。”

她并不认识字,所以也就没有看那庚帖,而是十分小心的贴身藏了。而后趁着夜深人静,将庚帖放置在周家祖宗牌位之前,卜问吉凶。

这俨然就是婚礼的第一个环节问名了。

问名主要的仪式,是男女双方交换正式姓名、年庚、生辰八字,使彼此了解两家族之来历,衡量一下这宗婚姻是否门当户对。

过程便是由媒人要来女方的“庚帖”给男家,男家将此帖置于祖先案头上。三日之内,若男方家中平安无事,则将男方庚帖送女家,女家接受后,或问卜于星相,或即同意合婚。

这件事就这样搞定,只等三日期满,范进再去寇家,带上周致的庚帖,让寇家勘别八字。之后周家就可以去寇家下小聘之礼了。

时已至晚,周致安排齐彦武送范进回高昌镇上,王老伯自行回家。

周家这一阵子一直平安无事,就是周致在万县碰到了杨金山,打伤了江洋大盗谢顶天的四大天王。那谢顶天时至今日也不曾来找周致的麻烦。

所以三日之内,周家没有出任何波澜,相反倒是常常有乡邻来周家串门拜望,周家一直笑语不断。他们的目的很简单,这是早早的要和周家走好了关系。

转眼就是五月初五,端午节。

以前周家穷苦,像是这样的节日基本上过的和平常日没什么分别,都是吃糠咽菜而已。

而今周家日子好过了,这节日自然也就稍稍讲究起来。娘亲周何氏早在前一日就包好了粽子,专等初五一大早就煮了一大锅。拿出一些,让周铁给友好的乡民们每家送去几个。

一家人早上吃了粽子,中饭则是吃的猪肉韭菜馅的扁食,可谓其乐融融。

有时候周致就常常想,其实人这辈子不必去争什么名利,这样和谐美满的过着平淡的日子就是非常好的。

他想是这样想,这几日却是头脑甚是清明了,读书作文的速度俨然快了很多。

也难怪了,现在和寇家寇沛涵马上要订婚了,人逢喜事精神爽嘛。

五月初六,范进便带上周致的庚帖又去了寇家。寇家央人勘过之后,得出的结论是周致和寇沛涵是绝配,这更是让周致喜不自禁。

五月初八,周致随着范进去寇家,下小聘之礼。

第二二七章 锲而不舍

婚礼的第二个环节是订盟。订盟之礼也就文定,也称为小聘,放在现代就是订婚礼了。

五月初八,娘亲周何氏早已让人算过,是一个良辰吉日。这一日范进带着周致带上聘礼去寇家。

这里的聘礼是有规定的,有,红绸,金簪、金戒指、金耳环、羊一只,猪一头,礼烛、礼香礼炮,连招花盆,石榴花。

这些礼品除了那三金之外,其余的东西都值不得几个钱,是周何氏在昨日就早已预备好的。至于金簪、金戒指和金耳环,这可是让周何氏和周绿云费了好大一番功夫。

寇家是名门大族,这三金自然是要足金,称足了分量。好在现在周家已有了不少银子,去了一趟高昌镇上的首饰店,选择了最为贵重的三金,花去了将近一百两银子。

周家的银子差不多都是周致赚来的,周致现在又是娘亲周何氏和老爹周铁的心头肉,而且周何氏也彻底对寇家小姐放心下来,自然是舍得花银子的。

下小聘之礼,周致要去,齐彦武作为周致的书童兼保镖,自然也要跟着。这小家伙只要是周致出门,他是铁准跟随,他就是愿意粘着周致,有时候让周致还真是好生感动。

当然了,齐彦武跟着去还有一个不可告人的目的。齐彦武早已认定未来的大嫂是寇沛涵无疑,寇沛涵就是周家未来的女主人。对女主人,自然是越早讨好越好。每多见一次面,那自然就和女主人多熟稔几分。况且齐彦武正是好动不好静的年龄,他还一次也没有去过寇家。

这一日雇佣了两辆马车,一车拉上那些聘礼,另外一辆车则是载着范进周致齐彦武三人,早早的从周家出发,直奔唐县寇家。

范进在明年八月间才会有乡试,此时距离时间还早,所以范进这些日子就对周致婚事乐此不疲。

七八十里的路程,两辆马车行出了一个多时辰就走了差不多四十里。周致此时的心情很激动,本来以为真的等考中了秀才才会去寇家提亲,没想到这样的喜事还提前了。看来那未来的老丈人寇大刚是慢慢接受了自己呀。

这样算下来,今日下了小聘之礼,等到自己通过了道试,就可和寇沛涵完婚了。

这辈子能娶到寇沛涵那刁蛮的小妮子,还真是撞了大运。那小妮子果然鬼精灵,只是非常轻易的就应付了范进,王老伯还有姐姐周绿云。呵呵,我周致就是喜欢她的霸道刁蛮,她的鬼精灵,还时而的温柔可亲。

说起来和寇沛涵自从在万县分别到了今日也不过才十几天的时间,可这十几天里,周致每日脑海中都要出现她的靓颖。以前虽说也经常想念她,可绝对没有像这次这样这般强烈。

接触的多了,情感就更加浓烈了。

今日去了寇家又要见到那小妮子了,一想到这里,周致的心情就更加激动。

轻轻撩开车帘,朝外看去,麦子已呈现金黄颜色,眼看就到了收获的季节。今年的麦长势还着实不错,又是一个丰收之年啊。

哎呦!刚刚过去的骑马之人是谁?

周致忽而一愣,慌忙回头张望。

就在刚才,一匹健马从身边缓缓而过,马奔跑的不快,马上之人甚是眼熟。

凝望着那马上之人的背影,周致惊叫一声,“铁飞花,飞花姐姐!”

骑在马上的人正是铁飞花。铁飞花闻声回头,一眼就认出了周致,她随即勒住马缰。

周致也急忙让车夫停车,从车上跳下。朝后面紧走了两步,抱拳拱手施礼,道,“周致见过飞花姐姐!”

铁飞花还是那般俊俏美貌,她的一张脸上似乎总是带着那么一股迷人的微笑。她十分潇洒的跳下马,朝周致莞尔一笑,道,“周大案首,这是要去哪里?”

“这……这,去唐县!”周致脸色微红,支吾道。

铁飞花不以为意,道,“真是了不起,你周致县试考了案首,府试又高中案首,姐姐祝贺你!你周致的名声可是在这庆都县,唐县一带大名远扬了。奴家刚到了唐县满耳朵里灌得就是你周大案首如何了得。

咯咯!姐姐听了心里真是欢喜呐!周致,继续用心,道试考了案首,那可就是小三元了。咯咯!”

周致道,“小弟多谢姐姐鼓励,小弟会加倍用功的。”

随后瞅了一眼笑靥如花的铁飞花,问道,“姐姐这是要去哪里?上次你和小弟说起的那个江洋大盗谢顶天可曾抓到了?”

铁飞花一张粉脸上现出沮丧之色,不过旋即就恢复如常,还是那般自信了,道,“江洋大盗谢顶天还没有抓到。早在礼县的时候,就得到了消息,说谢顶天来到了唐县庆都县一带。奴家这些日子在唐县寻遍了各处地方,不见那贼盗的踪影,索性就来庆都县境内走走。

哼!那谢顶天实在可恶,奴家这次是非要抓他归案不可,若是抓不到他,奴家也就不回山东了。”

算下来周致和铁飞花自从在礼县相遇,到了现在也差不多有两个月了。这两个月里,铁飞花一直在寻找谢顶天的下落,可一直没见到他的踪影。

可是铁飞花俨然没有半丝气馁,相反倒是十分乐观自信,这着实让周致敬佩。

锲而舍之,朽木不断;锲而不舍,金石可镂。

铁飞花未来要成为大明第一女神捕,可能就是依靠这种锲而不舍的精神吧。

周致稍稍想了想,便道,“说起来,小弟倒是可以为姐姐提供一些线索。”

铁飞花登时一喜,道,“快说!奴家此时真是茫无头绪哩。”

周致就毫不隐瞒的将在万县的腰山上,碰到了谢顶天手下四大天王的事情详细告诉了铁飞花。

铁飞花听后,唏嘘不已。

周致最后道,“在小弟看来,那谢顶天和庆都县丞杨童是铁定有勾结的。杨童在庆都县开了一家最大的丝棉行,而谢顶天又在山东一带偷盗过大量丝棉,姐姐不妨就去庆都县城,暗暗调查一下那杨童。”

杨童在庆都县为非作恶,又是知县老师陈光耀的对头,也到了该收拾他的时候了。

第二二八章 寇大刚的心思

其实周致自打从万县归来,一直有种担心,自己和寇沛涵还有齐彦武那次在腰山的忠烈将军庙前,将江洋大盗谢顶天手下的四大天王中的两个各砍掉了一条手臂。那杨金山在临逃走之前曾说过,谢顶天定然不会放过自己。

杨金山虽然是色厉内荏的那样说,但他说的倒也不会假。周致虽说从未见过谢顶天,但他既是江洋大盗,想来定然下手狠辣,更是从铁飞花口中得知,谢顶天是个无恶不作的恶徒,他岂能不为他手下最为亲近的四大天王报仇?

周家这些日子仍然平安,周致还安然无恙,可能是那谢顶天现在还有所顾忌,不敢明目张胆的来周家报仇而已。

但谢顶天毕竟在暗处,而自己在明处,所以必须还要时刻防备着他。

五月十六就是道试的日子,周致参加考试必须要离开家一段日子。在这段日子里,家里的安危就是周致最为惦记的事情。此时让铁飞花去庆都县查杨童,这无形中会给谢顶天一个震慑。想来谢顶天在这些日子会安分一些,也算是变相的保护了自己家。

周致这样的心思自然没有和铁飞花表露出来,因为这毕竟好像是有些私心在里面了。

可聪明的铁飞花哪里会猜不透周致的心思,笑道,“周致,奴家信你。奴家不但要在庆都县查杨童,还要弄出很大的动静,惊动了谢顶天。奴家要让尽人皆知,我铁飞花在追查谢顶天。

此外,奴家也定然会想办法保护你们周家的安危。

咯咯,奴家既然和你相识,那日后我们就是朋友。”

铁飞花虽是笑着说话,但却说得很郑重,让周致好生感动。

大明第一女神捕原来是这佯的性子,我周致能和她相识,也是一件极其幸运之事了。

周致拱手道,“既是这佯,周致谢过姐姐。姐姐日后但有用得到小弟的地方,小弟定会竭尽全力。”

“咯咯!朋友之间不必说这些,奴家定要尽快抓捕到谢顶天,不可让这无恶不作之人为非作歹,祸害更多的人了!”铁飞花说道。

周致越来越发现这铁飞花俨然有种男人大气豪爽的性格,所谓巾帼英雄,大明第一女神捕,果然与众不同。

铁飞花再也不说话,飞身上马,回头瞅了一眼周致,扬鞭催马,直奔庆都县城方向而去。

周致凝望着铁飞花的背影怔怔出神,良久之后,转过身来才上了马车,马车继续前行去唐县寇家。

一路无话,在未时末,周致范进还有齐彦武到了唐县寇家大门口。

周致让门子进去禀报之后,时间不长,老管家寇仲便笑呵呵的迎了出来,道,“周致公子,请!”

他随后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态度甚是恭谨。

寇家能让寇仲这样一个身份地位很高的人来迎接自己和范进,在周致想来寇大刚是转变了对自己的看法。周致一时心下分外舒畅。

两辆马车缓缓进入寇家大院,寇仲安排人接受了聘礼,而后便领着他们直接去正厅。

一路之上,寇仲总是保持着那种谦和的笑容,很快便行到了正厅门外。

寇仲在前面走,周致则紧随其后,之后是范进、齐彦武。这一次是下聘礼而来,和上次进寇家自然大不相同。周致昂首挺胸,没有丝毫怯懦之意。

现在周致是县试府试的双案首了,这样的身份虽说登入寇家这样的世家大户还是低微了一些,但自己之后必然要成为寇家女婿的。在寇家人跟前,该有点儿气派还是要有点儿气派的。

寇大刚此时正端坐在正堂的太师椅上,微微眯着双目,闭目养神。周致上前几步,朗声道,“周致见过伯父大人!”

今日只是下小聘之礼,周致此时只能这样称呼寇大刚了。至于要称呼岳父泰山大人之类的,还早着呢。

寇大刚睁开眼睛,漫不经心的瞅了一眼周致,面色冷冷道,“恩,说好了是要等到你考中了秀才才可来我寇家提亲,如何今日就来了?”

寇大刚才刚刚四十多岁,因为是千户,军武出身,身上俨然有股子不怒而威的气势。早在去年周致第一次来寇家,周致就被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威严震慑住。此时又是见了,不自觉就暗暗赞叹。

周致有“冷面人屠”的称号,下手狠辣,还从来没有惧怕过任何人。寇大刚是千户,却也只是个正五品官。周致连杨一清那样的正三品大员都曾同席饮宴,自然更不应该对寇大刚有惧意。

可周致此时偏偏心中不安,有了些怯懦。

不是因为寇大刚身上的威严,更不是因为寇大刚的官位,而是因为寇大刚的身份。他是寇沛涵的父亲,寇家的一家之主。

此时的大明婚配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尽管说寇大刚将寇沛涵视作掌上明珠,但万一他哪根筋不对了,他若是不同意自己和寇沛涵的婚事,这婚事还是要颇费周折的。

本来范进早已来过,从寇家要走了寇沛涵的庚帖,这寇大刚是同意的。况且他还派寇仲和寇通去了自己家里,是有意要周家来寇家提亲的,可此时竟还这样问话,周致不由得一愣。

不过旋即就明白了寇大刚的心思,这未来的老丈人俨然是在顾全他自己的颜面。呵呵!这样看来,这寇大刚还是个死要面子的主儿呐!

此时断不能和寇大刚对着干,只能是谦卑恭谨的笑脸说话了。

所以刚刚还面色沉着,很有些气势的周致瞬间就萎靡下来,笑道,“伯父,小侄对沛涵爱慕已久,而且十分爱慕,以至于茶饭不思了。伯父虽说过让小侄考中了秀才才可上门提亲,但小侄实在是等不及了。

伯父知道,小侄马上要参加道试,小侄每日无精打采,全无精神,哪里能考试的好呀?

所以小侄思前想后,最终还是下了决心,就在今日前来寇家下聘礼了。

还请伯父看在小侄对沛涵一片痴心的份上,收下聘礼,应允了小侄和沛涵小姐的婚事吧!”

周致说的分外恳切,让范进听了不由得暗笑。哼!这个周致小子,果然有一套,看来是为了寇沛涵小姐,什么也豁出去了。不过,这样也好,这正是给了寇大人颜面,让寇大人心下欢喜呐!

第二二九章 好手段

果然,寇大刚闻听,脸上便出现些许笑意。

正厅屏风后面的寇沛涵则更是笑靥如花。周致为了自己都茶饭不思了,可见自己在周致心中的地位何等之高呀。

还有本来爹爹是早已同意自己和他的婚事了,可爹爹故意还要摆出这样冷冰冰的样子,完全是在顾全寇家的颜面哩,可是周致竟这般回话,更是给足了爹爹颜面,周致好生精明呐!

寇大刚略略沉默了一下,问道,“周致,你口口声声说对我家女儿相思的茶饭不思,不知我真若是把女儿嫁给你,你会如何对她?”

天下所有的父母都是一样的心思,都疼爱自己的孩子。尤其是寇沛涵是寇大刚的掌上明珠,如何不担心她嫁给周致之后,得不到幸福?

周致从后世穿越而来,对于疼爱女人的各种方法自然十分清楚。他几乎毫不犹豫的就说道,“小侄对待她只有一条,那就是每日让沛涵快乐!”

家里穷苦也好,富裕也罢,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每一天有一颗快乐的心情是最为重要的。

周致所说的这话倒是发自肺腑。

本来以为周致会说让寇沛涵过上好日子,每日锦衣玉食的,可不成想周致却说出来这样简单的一句话,让寇大刚一时还真是有些反应不过来。

屏风后的寇沛涵更是心中欢喜。暗道,周致,你可能不知,本姑娘嫁给你就能每日快乐。能陪伴在你身边就是我寇沛涵的最大快乐。此时她激动的几乎要出声了,强力让自己的心境保持镇静,才勉强藏身在屏风之后,不出来和周致见面。

寇大刚很快就又问道,“想让她快乐,不知你有什么本事能让她每日快乐?”

“一切听从沛涵小姐的吩咐,顺着她的心思,她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视她如自己的生命般爱护怜惜。”周致随口答道。

话是这样说,不过周致心里则是在想,怎么说我周致也是一个男人,要顶天立地的。寇沛涵是知礼之人,想来也不会为难我,让我做出一些不合情理之事的。此时就只能如此应付,讨这未来老丈人的欢心了。

寇沛涵听到周致这句话,小嘴微微瞥了瞥,心道,话说的真是好听,你周致还是小瞧了我寇沛涵。我寇沛涵岂是不识大体,不通情理之人?在夫家我是要以男人为尊的,岂能用你顺着我的心思?

寇大刚脸色忽而一板,说道,“周致,你今日所说我可都是记下了,你可要一定要牢记于心呐。我家小女若真嫁与你周家,但受半点儿委屈,我定不会饶你。”

寇沛涵听到爹爹这样的话,感动不已,那一双妙目在瞬间就红了。

周致则是重重点头,道,“小侄记下了!”

“好,那今日寇家就收下你的聘礼,寇仲,去准备回礼吧。”寇大刚朗声道。

寇仲旋即出了正厅去准备了。

寇家收下小聘之礼,就算是彻底同意了周致和沛涵的婚事,这其实就不好更改了,周致一时心下大定,脸上不禁流露欣喜之色。

寇大刚忽而又板起面孔,道,“周致,你且不要高兴的太早。我寇家虽今日收下你们的聘礼,但我原来和你说过的话还是做数的。你在今年必须考中秀才,若是考不中,这桩婚事我还是一样要毁掉。

到时候也就怨不得我不讲情面了,哼!连个秀才都不是,还想娶我寇家小女,那不是痴人说梦吗?”

寇大刚还如此说,自然也是顾及的寇家的颜面。不过,他说的倒也是实情。虽说在一般情况下,周致这个县试府试双案首一定会通过道试,但凡事儿都有个万一。万一周致在道试的时候考的一塌糊涂,那也是有不能通过的可能的。

周致则又是十分恭谨的重重点头答应。心下暗暗想道,好事多磨呀,这就是此时大明门不当户不对的结果。不过,寇家虽说是世家大族,富豪之家,我周家现在还相觑甚远,但我周致定会继续努力,让周家的家境尽快赶上,甚至超过寇家。

呵呵!到时候,怕的是这未来的老丈人对我周致就不会这般态度了。

天近午时,寇大刚又吩咐下去,准备中饭招待周致范进。寇大刚还是顾忌颜面,自忖此时还不能和周致同桌而食,便安排了儿子寇通和老管家寇仲好生作陪。

周致和寇通早已非常熟稔,寇通尤其是在收了刘惠后对周致感激不已。那刘惠果然了得,只是几日下来就表现出非凡的胆识和本领,很得了寇通的欢心。

况且都是年轻人,几杯酒下肚,两人就更是打的火热。寇通是周致未来的大舅哥,但此时更是像知心朋友。

范进无论到了哪里,都浑不在意,很放得开,喝酒吃肉,好不快意。

一餐饭,范进喝的微醉,笑哈哈的和那老管家寇仲搞得关系也着实不差。

周致来了寇家,到了现在寇沛涵竟然还没有露面,周致不禁心下很是焦急。

这些日子对寇沛涵相思日甚,今日来一是下聘礼,再有就是要见寇沛涵,以解相思之苦了。

寇通好像是猜出了周致的心思,笑道,“周致兄弟,今日你可是来的不巧呐,我家小妹昨日又出去游玩了,这一次出去说好的是要五日。周致兄弟怕的是这次见不到我家小妹了。

唉!说起来我家小妹就是喜好游玩,一个姑娘家家的总是出头露面,着实不妥啊!”

周致闻听,立时心下一冷。

寇沛涵个小妮子真是不解人情,难道不知道我这几日就会来寇家下聘礼吗?真是坑死人呐!难道不知道我周致一日不见你就如隔三秋吗?

周致脸上不禁浮现几多苦楚之色。

寇通见周致这副模样,心下得意不已。暗道,我家小妹果然好手段,知道周致想念她,就是要这般折磨他一下,呵呵!用小妹的说法,只有这样才可让周致更加喜欢自己,更加珍惜自己。

不过寇通不知道的是,寇沛涵虽今日这样做了,寇沛涵对周致的感受是十分清楚的,也是暗暗心疼。

寇通随后压低了声音又说道,“我家小妹说了,若是你通过了道试,那就来我寇家下大聘之礼,年底完婚。若是道试考中了案首,我家小妹旋即就嫁入你周家。

周致兄弟呀,就为了我家小妹能尽早嫁入你周家,你道试可是定要考个案首出来呀。”

第二三零章 压力山大

周致范进还有齐彦武在寇家吃了中饭,又闲聊了一会儿,便和寇仲寇通告辞,准备回家。寇大刚在上午和周致见过面后,就一直没有再露面。据寇通说,唐县知县杜德邀请他去了县衙,好像有一件什么事情要商量。至于那小妮子寇沛涵,自然更是没有出现。

呵呵!这一次周致俨然没见到寇沛涵,算是一大遗憾。可是那寇沛涵在暗处却把周致看了个够,眼见周致面带沮丧,寇沛涵虽心下十分过意不去,但还是强自忍住了。在她看来,唯有这样才能让周致更加刻苦读书,更加坚定志向,在随后的道试考出一个好结果。

按照婚礼的风俗,这次周家来寇家下了小聘之礼,寇家是必须要回礼的。

寇家将周致带来的小聘之礼收下了大部分,而后准备了足足十二件礼物回赠。十二件礼物都是贵重之物,其中很明显就是有二百两白花花的小银锭,盛放在一个小箱子里,摆列整齐,看上去十分养眼。

周致来寇家下小聘之礼总价值也不过有一百多两银子,寇家当即回赠两百两银子,此外还有更多的礼品,足见寇家其实并不在意周致送来的那些礼品,在乎的只是那个仪式和过程而已。

同时这也反映出,其实寇家并不是很在乎周致的家境的。他们这其实是在变相的帮助接济周家。对寇家回赠的礼品,无论有多么贵重,周致都不推辞,全部承受。

接受女方的回赠,这也是婚俗的一部分。

满满的载了一大车,周致等三人从寇家出来,随后朝寇通寇仲拱手而别。

两辆马车还没行出多远,范进就哈哈笑道,“周致贤弟,你可是要羡煞老夫了,这寇家的姑娘百里挑一,甚至是万里挑一自不必说,这寇家还回赠如此多的礼品。呵呵!周致,你可是寻到了一个好丈人家。

那寇大刚寇大人虽说对你不冷不热,但老夫旁观却看的清楚,他其实早已把你放在心上了,而且对你很具希望哩!之所以板着一副面孔,完全是在顾及他的颜面呐!

周致贤弟,为了寇家小姐,为了你未来的那老丈人,你这次道试可是要努力考,定要考个案首出来。呵呵!到了那时,你周致的名声可不是现在这样了,那可是要名扬保定府。

保定府和京城离着不远了,说不定你周致的名声还会传到京城,引起那些京官的注意呐!

贤弟呀!你可谓前途无量,更是羡煞老夫。”

闻听范进所言,周致微微眯起双目,陷入沉思。

县试府试自己都考中了案首,接下来的道试就尤为重要了。从自己的个人理想说,自己也是想考出个案首出来的。

要知道,在这大明时代,尤其是弘治这个时期,正是读书人大展拳脚的好机会,是士大夫滋生的沃土。虽说在整个大明时期,考出小三元的人很多,但自己能列在其中,也着实让人精神振奋。

和刘龙打赌,周致虽说并不怎么放在心上,但那刘龙甚是狂傲,他又是刘家刘吉的后人,自己打赌能赢了他,是对他的后人一个教训,对死去的刘吉的一次狠狠打脸。

最为主要的是自己道试考中了案首,能成为杨一清的学生。杨一清在大明历史上大名鼎鼎,能成为他的学生,那是何等荣幸呀。况且道试考中了案首,马上就能赢取心中的女人寇沛涵进门。每日里能和寇沛涵在一起,让她陪伴自己读书作文,那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呀。

这些种种都是压力,周致此时豁然感觉压力山大。

有压力才会有动力,周致的一颗心慢慢沉寂下来,暗暗下定决心,五月十六日的道试,自己必须要考中案首,没有回旋的余地。

这些日子虽说精神不太专一,但也看过了很多的时文子集。那些江南各地府试道试案首的文章写的的确非同一般。周致慢慢回味,静静的分析揣摩着,和自己前两日做出的文章细细比较着,周致感觉自己的文章其实并不输于他们的文章了。

此时的周致索性不再考虑什么寇沛涵,什么寇家,将寇沛涵的靓颖和音容笑貌深深藏在心底。让自己的那颗心做到心无旁骛,专心研究学问上来。

在马车上,周致索性就和范进讨论起作文的各种方法和技巧。范进因为明年八月就参家乡试,所以这些日子读书作文的时间比以前要长了很多。他虽没有考中过什么县试府试的案首,但却经历过了很多次的考试,考试经验丰富。此时作文的水平也有了很多长进,周致和他一番交谈,也从中受益不小。

两个时辰过后,三人回到白岳村周家。

娘亲周何氏,姐姐周绿云还有老爹周铁询问了这次去寇家下小聘的经过,每一个人脸上都布满了欣喜之色。

尤其是姐姐周绿云,当看到那些贵重的回赠礼品,还有那两百两银子后,吃惊非小,随后更是欢喜不已,道,“小致这门亲事算是闹着了,寇家真是把我们家小致当成了宝贝呐。

咯咯,我们周家就等着寇家小姐进门喽!”

范进、周绿云还有“破谜童子”王老伯不止一次的夸赞寇家,更是夸赞寇沛涵,这让周何氏的一颗心也跟着稍稍急躁了些,此时她倒也急切盼望着寇沛涵能早日进门了。

范进在周家稍稍停留了片刻,便告辞回家去。

走之前和周致约好,明日是五月初九了,文会成员在吕行川家里聚会一次,也算是为周致和吕行川两个童生参加道试壮行。

虽说这次去了寇家,没见到寇沛涵,但毕竟自己和寇沛涵的婚事定下来了。周致那颗有些患得患失躁动不安的心沉寂下来,整个人也好像换了一副模样,神采奕奕,精神焕发了。

本来晚上他没有读书作文的习惯,但周致今晚却是足足读了三册书,而且头脑甚是清明,都轻易的印在脑海之中。

临睡之前,又是闭着眼睛在脑子里将读过的文章像过电影一样的过一遍。此时周致突然有种感觉,头脑中的东西好像越来越多,那些上佳的文章就像是喷泉一样,在脑海中不断涌现。

周致暗暗道,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文思泉涌吗?

第二三一章 好眼力

在家专心读书作文是一种学习,和友人交流探讨更是一种学习,周致深谙这种道理。

算下来也有二十几日未和吕行川车朗等人进行探讨了。这些日子大家都在不停努力,相信他们的进步也定然不会小了。所以在第二日一大早,周致就吃了早饭,早早的步行去舒吕村的吕行川家。

莫道君来早,更有早到人。

范进从高昌镇到吕行川家里,不下十里路,他却是早已来到了吕行川家。他对文会聚会尤为热衷,可能在半夜就起身来了吕行川家。

这老家伙虽说五十多岁了,昨日又随着周致去唐县寇家跑了一天,但此时俨然精神矍铄,真可谓老当益壮。

周致和范进在吕行川家的书房内等了差不多有半个时辰,邱浩岚、冯茂、魏好古还有车朗都相继到来。

大家聚在一起,开始讨论的自然是文章。大家都把近期自以为做的不错的文章带来了,互相品评切磋。

周致也带来了三篇,将文章递给他们,而后便捧起他们的文章一一观看起来。

不得不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个词语说的十分有道理。周致很快发现吕行川的文章俨然进步神速。如果说以前吕行川做的文章就已经很不错了,但他今日拿出来的几篇文章每一篇都很有见地,结构严谨,无懈可击。

一个多时辰过去,大家看完了文章,接下来便互相品评,个人说出自己的看法。在探讨中,每一个人都会有一个不小的进步。

车朗今日俨然兴致颇高,对吕行川的文章赞不绝口,而后便捧着周致的文章,又是连连叫绝。最后道,“你们二位虽是童生,但写出的这几篇文章就是我等秀才也做不出来的。

呵呵!也就是我车朗早几年中了秀才,若是此时和你们同时参考,说不得我会名落孙山呐!

这几篇文章依我车朗是挑不出毛病了。尤其是行川兄这一篇以《尚书》为本经的大题文章,更是让我等望尘莫及。

啧啧!行川兄这些时日进步神速啊!”

他大加赞扬之后,却倏忽微微皱起眉头,话锋一转,道,“不过在小弟看来,这篇文章的写作手法和文风却是和行川兄的其它几篇颇有不同,不知各位有何看法?”

其实他的想法和大家的想法一样,这篇以《尚书》为本经的大题文章确实和其它几篇明显不同,文风相差很多。

众人都不禁轻轻点头。

吕行川呵呵笑道,“几位果然好眼力,不瞒诸位说,其它几篇却是我吕行川所作,而这篇文章堪称神作,却不是我吕行川所写了。

唉!若是我能有这等水平,也就心下无比坦然,不用担心这次道试了。”

周致能写出优秀文章,对文章的鉴赏能力也着实不凡。不得不说这篇以《尚书》未本经的大题文章可谓高屋建瓴,自己的作文水平和这一篇还会有很大差距。

周致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刚才看过的这篇文章早已牢记于心。他又在脑海中细细回味一遍,忽而眼前一亮,道,“从文风看,这篇文章应该是那江南的徐经所做。”

周致几个月前从吕行川这里借走了很多时文集,其中就有一册徐经的时文集。

去年徐经曾带着顾鼎臣和武文定来吕行川家里做客。那徐经因为年少中举,十分狂傲,周致对他其实并没有什么好印象。

依照周致对历史进程的了解,徐经和唐伯虎同时参加的会试,可他们却因作弊一案,本来第一第二的名次被除名,从此二人便与考试和官场无缘。

但不得不说徐经确实很有才学,他所写出的文章着实不差。周致对他的文章好好研究学习过,所以就对他的文风很有了解。

吕行川笑道,“呵呵!周致贤弟所说不错,这正是徐经写出的文章。这篇文章正是徐经乡试之时所作,文采斐然,我等望尘莫及。饶是周致贤弟现在也比不过他。”

周致重重点头。

是呀,自己现在的作文水平看起来很不差了,但和江南那些才子,那些道试会试的案首们的文章比起来,差距还很大。

随后吕行川取出几封书信,递到众人手里。

书信上写的是徐经武文定顾鼎臣对吕行川的问候之类的。但除了这些问候之外,还有每一个人对做文章的一番见地,篇幅均是不短。

这些见地在周致看来俨然就是后世的那些作文指导和作文经验之类的东西。

众人细心看罢,脸色都凝重下来。

这些指导和经验太珍贵,太有价值了。

如果说周致从礼县刘禹那里学习了很多,周致的进步也很大。但此时看过这些指导和经验,更是有种豁然开朗之感。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将这些指导和经验牢记于心,回家之后慢慢揣摩。可能揣摩的透彻了,比起读更多的时文还要有意义的多。

吕行川见众人都看完了,接着说道,“行川这些时日能有此进步,其实全赖这三位朋友的不吝指教。唉!起来我等北方的读书人和江南富庶之地相比,还是差距很大。”

众人都唏嘘不已。

天正午时,吕家自然又是弄出了一桌丰盛的酒席,众人围桌而坐,高谈阔论一番。

车朗范进魏好古等人都向周致和吕行川表示出一种祝福,祝福他们二人在这次道试能马到功成。

每一次文会相聚都有不小的收获,而周致感觉这次是收获最大的。

后世作文指导之类的书籍铺天盖地,之所以很有市场,那是因为对作文的确有很大帮助。

可在此时的大明却一册也未曾见过这些指导之类的书册。原因无它,宝贵经验是个人慢慢体会出来的,谁愿意将它说给别人呀。

想着想着,周致脑中突然灵光一现,便有了一个不错的想法。

周致想收集整理作文的指导经验,然后印制成册,想来定然会很有市场。这类指导作文经验之类的书册弥足珍贵,自然要定出一个高高的价格了。

当然了,此时马上要参加道试,不可分心,道试之后就要开拓这条生财之路。

第二三二章 赔礼道歉

有钱大家赚,况且收集八股文章的指导和经验之类的材料,周致一个人也断难完成,所以周致当即就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众人都是读书人,其实并没有什么经商的头脑,周致这一个想法说出来,一时让众人不禁赞誉有加。

谁都知道周家因为周致那颗聪明的脑袋,现在的日子虽还不能步入富豪之列,但日子过的比以前要好上很多。

大家稍稍想了想,救笃定了这类书册一旦印制出来,那必定会畅销。虽说这些人家中都有些钱财,但也没有人嫌钱扎手,所以他们就当即同意,并且表示支持。

范进首先说道,“呵呵,好主意,老夫接下来的日子就留心这类指导经验,老夫虽这般年纪了还只是个秀才,但也会有不少人会相信老夫呐!”

其实总结写文章的经验,这对大家的作文又何尝没有很大的帮扶促进作用啊。随后车朗魏好古等人都说日后,只若是有了时间就开始写这类东西。

这虽然是一件小事,可能也是一个小小的生财之路,但对这枯燥的文会生活也算是增加了一些调味剂吧。

正在众人谈笑间,丁姓老仆突然走了进来,朝吕行川道,“少爷,白岳村的岳书震突然来了,此时就在门外。”

众人都是一愣。

岳书震起初虽说也是文会成员,但他对文会的活动只是参加了稀少的两次,便再也没有参加过。在周致县试的时候,岳书震因为不服气周致考了案首,还曾和周致当场比试。岳书震当时弄了个灰头土脸,更是销声匿迹。

大家都感觉岳书震和他们并不是一路人,所以几乎没有人再亲近他。尤其是范进车朗,几乎对岳书震有股恨意,

没想到在今日的文会聚会,他竟然来了。

大家面面相觑,都不知应该怎么应付他。

吕行川此时很为难,说起来岳书震毕竟是来了自己家里,若是这样不让进门,这总归有些不妥。暂不论岳书震的人品,大家毕竟乡里乡亲的,能有个见面的交情毕竟会比反目要强吧。

吕行川正在为难之际,周致却突然说道,“各位,既然岳书震来了,那自然要让他进门。呵呵!说不得这次岳书震来,会有什么写文章的高见呐!”

周致从老秀才王鼎处借书,岳家曾经派人去要挟恐吓王鼎,并且让王鼎将他所有的藏书都付之一炬,这件事情众人都是非常清楚的。如果说最为和岳书震合不来,甚至是对头的应该是周致。

而此时周致却第一个说让岳书震进来,并且周致随后站起身,看样子是要出门迎接了。这不禁在场众人都对周致的心胸佩服不已。

人有多大的心胸,就会有多大的本事。周致这等心胸,想来日后的成就定非同一般。

“呵呵!周致贤弟说的对,让他进来。且看看这岳书震今日前来所为何事?”邱浩岚随后也说道。

“既是这样,那我等就给足了他面子,都去门外迎接一下!”吕行川沉声道。

范进虽心下万分不悦,但也站起身,随着众人一同出了厅堂朝院外行去。

岳书震此时正站在门外,一脸犹疑。忽而见到吕行川周致等全部人等都出来相迎他,那一张白皙的脸在瞬间通红。不过他的心理素质看样子很不错,旋即就镇定下来。

吕行川早已拱手,道,“书震贤弟来的正好,快快里面请,我等众人正想和你小酌几杯。”

吕行川虽说平时很少出门,朋友也不是很多,但毕竟是个群头,也是个不算官的官,逢场作戏,场面上的话还是能说上一些的。

“小弟见过各位兄长,周致兄弟!”岳书震急忙笑脸说道。

周致等人急忙上前见过岳书震。唯独那范进,看也不看岳书震,一副倨傲模样。就是岳书震朝他说话,范进也只是闷哼一声了事。

没办法,范进就是这样一个人,有时候脾气犟上来,九头牛都拉不回来,而且恩怨分明。

岳书震在范进跟前自然弄的很尴尬,不过他随后就很是镇定的随着吕行川等人进了厅堂。

厅堂之中的酒席还未撤下,吕行川便招呼丁姓老仆添一把椅子,让岳书震围桌坐下。岳书震笑呵呵的歉意道,“小弟已经用过饭了,就在这里等着大家了。”

他将椅子朝后拉了拉,而后便正襟而坐。

其实大家都吃喝的差不多了,就简单又吃了几口,吕行川随后让仆人将酒席撤下。

范进瞅了一眼岳书震,没好气的说,“岳家少爷今日前来,不知是要寻我们几个人,还是只寻吕行川一人?”

“小弟自然是要见诸位的。范进兄在一年前就组织起了文会,但小弟因为家父管教的严,再有小弟也是有些执迷不悟,所以就很少参加,让范兄和诸位心寒呐!”岳书震说话的语气分外和缓,卑微。

这可不是他平时的性格,平时里岳书震虽少言寡语,不苟言笑,但因为家里家大业大,在人前其实也是个很傲慢的人。

事出反常必有妖。

周致暗暗想道。

不过在这里属周致年岁最小,周致很注意分寸,自然一语不发,只是将两道目光不时的朝岳书震看看。

岳书震稍稍平静了一下,站起身,朝众人一躬到地,随后道,“小弟今日登门就只一件事,小弟是朝各位赔礼道歉而来。

我岳家以前因为嫉妒周致贤弟读书,曾恐吓过王鼎秀才。在上次县试之时,我岳书震更是不自量力,心焦气躁,为难质疑了周致贤弟的案首。

而且岳书震对各位兄长也是多有不恭,小弟反复思量,痛定思痛,以往多有失礼之处,还望各位多多体谅则个。”

岳书震越说越是卑微怯懦,此时在众人眼里他俨然有些可怜兮兮的。

要知道,岳书震可是白岳村岳家的骄傲,也是个男儿汉呐,他今日这般懦弱,赔礼道歉,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难道是他受了什么打击或是真的想痛改前非,还是另有什么目的?

第二三三章 不祥的感觉

岳书震将话说到了这份上,在场众人就是连范进都不禁生出恻隐之心。不过范进终归是范进,毕竟经历的事情多了,见过的人也多,他还是很有心计的。却也不动声色,仍然对岳书震看也不看,装出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岳书震眼见范进这样一副态度,而且又看了看周致,见周致面色如常,似乎也不为所动。岳书震旋即就双目含泪,道“书震知道以前对各位多有得罪,不过诸位看在书震毕竟年轻,不知轻重和书震决心改正的份儿上,还请收下我岳书震这个朋友。

书震到了今日才意识到,和诸位做朋友是我莫大的荣幸。唉!我岳书震如何就不知珍惜呀?”

他的话音刚落,吕行川便说道,“书震贤弟这是说的哪里话?我们一直是朋友的。”

魏好古邱浩岚冯茂还有车朗随之附和。

岳书震感激不已,又是懦弱的朝范进拱手道,“范兄,还认书震这个兄弟吗?”

范进此时就被逼到了墙角,吕行川车朗等人看样子是真心相信了岳书震,原谅岳书震了,自己再不表态,似乎就显得自己太过小气了。

范进微微沉默了一下,勉强挤出几分笑意,道,“你若是看得起老夫,拿老夫做朋友,那老夫自然就会真心待你,将你作为朋友。”

“范兄能有如此气量,着实让小弟感激涕零,小弟多谢范兄。”岳书震说完,又朝范进深深鞠了一躬。

直到此时,只有周致还未表态。

早在一开始的时候,周致就很大度的说要让岳书震进门,并且第一个出去迎接了,而此时周致却始终不发一言,众人就好生纳闷的朝周致看过来。

岳书震更是走到了周致近前,低声下气的说道“我知道以前很对不起周致兄弟,周致兄弟对我有成见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我还是想能结交周致兄弟这个朋友。我岳书震今日当着众人的面将话放到这里,日后定会真心对待周致兄弟,周致兄弟但有驱使,我岳书震决不推辞,全力以赴。

只是不知周致兄弟能否把我岳书震当成朋友?”

周致的一双星目死死盯在岳书震脸上,心下则是想到,岳书震好像最为关注的是自己。别看他一再请求众人原谅他,其实众人好像都是陪衬似的。

说起来这岳书震人性并不是太差,只不过是腹黑阴险了一些。那岳家在白岳村的名声虽算不得好,但也不像是以前的陈家一样,对那些佃户和百姓们十分苛刻。

至于以前岳家派人去恐吓王鼎,让王鼎将所有藏书都付之一炬,那应该不是岳书震的主意。而更像是那只老狐狸岳顺德的做派。况且他们那样做,也无非就是对自己羡慕嫉妒,想阻碍自己读书罢了。

今日看来他们的这些做法几乎都有些可笑了。

这样想起来,这岳书震俨然是可以原谅的,他这个朋友也是可以结交的。

可周致却恍惚有种不祥的感觉,岳书震今日能这般低声下气的而来,必然有其目的。

岳书震绝对不是他说的那样,是仰慕文会这几个人的名声。要知道,文会里的几个人此时还没有多大的名声,即使自己是县试府试的案首,那也不应该让岳书震如此为之呀?

周致有个特点,就是想不明白,看不透彻的事情,从来都不会轻易表态,轻易下结论。

可现在的岳书震俨然是步步相逼了。

周致灵光一现,道,“书震兄能有今日之觉悟,让周致很感动。但书震兄也要知道,所谓的朋友并不是嘴上说说就能成为真正的朋友的。

两人若是想真正成为朋友,那就应该互相付出,互相帮助。互相付出帮助的多了,自然能够交心,也便是真正的朋友了。”

周致其实并没有表态,但这样说显然也给了岳书震一个台阶下。岳书震虽心有不甘,但此时也毫无办法,唯有尴尬的笑了笑做罢。

不得不说今日的岳书震很是健谈,他接下来就毫不藏私的将这些天来他读书作文的情况向大家说出。而且岳书震还带来了他新写出的几篇文章让大家审阅点评。

岳家老太爷岳顺德在他这个最小的儿子身上俨然是花了血本,从江南各地遍请名师来教授岳书震。岳书震又刻苦好学,此时他写出的文章自然堪称上佳。

县试他是第二名,府试他是第三名,这样的名次其实已经着实不差了。

众人还真是真心对待岳书震,对他的文章都做了一个详细的点评,指出了其中的少许瑕疵。周致也侃侃而谈,对他的文章说出了很多有价值的东西。

当然了,尺有所长,寸有所短,周致也从岳书震的文章之中学到了不少东西。

时间过的很快,转眼天近黄昏,岳书震好像真的变了,只是这半日光景,就和大家融合在一起。周致注意到他其实有意无意的和自己说话最多,其中不乏讨好之意。

周致就越发纳闷,这岳书震到底是怎么了?

周致同时也更加断定,岳书震今日之举绝对反常,他绝对不是为了结交范进车朗吕行川等,几个朋友这样的小事而来。

明日就是五月初十,吕行川和周致岳书震约好,他们明日下午就去保定府。

虽说道试是在五月十六,但因为路途不近,需在五月十二才可到达。去了之后还要定下客栈,熟悉保定府的环境。

今日文会的聚会到此结束,岳书震谈笑风生的拉着周致的手从吕家出来,道,“周致贤弟,上为兄的马车吧,为兄还有很多疑难要向贤弟请教哩。

今日和贤弟等人在一起谈论,为兄才知自己以前是多么愚蠢。和贤弟的一番交谈,为兄才知和贤弟的差距有多大哩。”

周致也就脸上带着欢喜的笑,上了他的马车。两人同乘一车,回白岳村。

周致回家之后,告诉娘亲明日就去保定府。娘亲周何氏自然又是好一番精心准备和叮嘱。

第二日午后,吕行川的马车停在周家院外,周致和齐彦武上车。而后转弯,去岳家喊上岳书震,三辆马车直奔保定府。

第二三四章 保定府

道试的报名和县试府试差不多,都是要有两名廪生担保。好在周致、吕行川和岳书震都是经过了县试,府试的,在庆都县衙留存有他们的报名底子,所以报名就不用那繁琐了。只需要在道试的当天,担保的廪生到场担保一下即可。

周致和吕行川担保人都是车朗和范进,若不是车朗家中这两日有些事情,他们是要和周致吕行川同行的。这样一来,车朗和范进要在五月十五和周致吕行川在保定府汇合。

至于岳书震的担保人,也不知他是从哪里弄来的两名廪生,反正周致和吕行川与他们都不相识,这一路又不同乘一辆马车,也就没有了什么接触。

两百余里的路程,马车行驶了差不多有两日,在五月十二中午终于行到了保定府城外。

保定府是京畿重地,有“京南南大门”之称,地理位置非常重要。城墙建造的既高又厚,而且保定府毕竟是府城,占地面积十分广阔。

周致在后世是北方人,保定府也是曾经来过几次的。当然了,后世那高高的城墙早已所剩无多,面目也和大明此时的大不相同。

但此时周致撩开车帘,抬头望望那雄伟的城墙,倒是有几分亲切和熟悉的味道。

三辆马车从南门入城,城门口有几名官兵把守,因为这些年一直太平,看门的官兵俨然就有些松懈了。他们三三两的聚在一起,不知在谈笑什么,对周致吕行川岳书震的三辆马车俨然视而不见。

沿着宽宽的街道一路北行,直到府河岸边。

府河之上有数座石桥,石桥修建的十分结实。正是午时,繁华的桥上行人如织,个个都行色匆匆。低头朝桥下望去,府河之水水波荡漾,两岸的垂柳青青,藏身树间的鸟雀叽叽喳喳的叫的好不欢快。

周致不禁暗暗叹道,这座古城果然非同一般,在此时的大明俨然就如此繁华,不愧是京城的南大门啊。

早已从范进口中得知,道试的考场在府衙东北方向。所以三辆马车过了府河,又朝东北方向行出五里路,此地离着考场就不算远了。

这里名为二道桥,虽说名字中有个桥字,但实际上却是一条繁华的街道。街道两侧大多是建造美观的二层小楼,都作为商铺。商铺的招牌幌子迎着威风飘荡,虽是中午了,但各种叫卖之声却不绝于耳。

周致等人挑选了一处名为登峰的客栈住下。

登峰客栈虽说是一家不大的客栈,但此时却也住下了不少的考生。房间俨然有些紧张了,还好剩下了三间上好的客房。

周致便和齐彦武合住了一个房间。吕行川一个人住下了一间房。等到范进和车朗来了之后,他们就与吕行川住在一起。岳书震则是和他的书童,还有那两名不善言语的廪生各要了一个房间。

在客栈中简单吃了些东西。

五月十六便是道试之期,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出了周致外,吕行川和岳书震都有些紧张,此时便也就不在一起闲聊了。

吕行川和岳书震各自在房间中安静读书,周致则微微眯起眼睛,细细回味这些日子以来读过的文章,还有徐经伍文定顾鼎臣三人给吕行川写的那些写文章的指导经验。

周致这具躯壳生的健壮,虽说两日来一直坐马车,颠簸不堪,但此时却丝毫也没有感觉到累。

倒是齐彦武,他生来就不喜坐马车,这两日下来,吃的东西很少,此时就有些面色苍黄,显得无精打采。

不过这小家伙的意志倒是颇为坚强,就一直坐在椅子上,陪伴着周致。无论周致如何劝说,他就是不上床休息。周致无奈,只好作罢。

时间过的很快,转眼天色就暗淡下来。揣摩了整整一个下午,周致受益不浅,此时感觉头脑就有些累了。

一张一弛是文武之道,要劳逸结合嘛。

周致索性站起身,朝齐彦武道,“小武,你在这里安静歇息,我去外面走走。”

齐彦武正在打瞌睡,却激灵一下就站了起来,严肃道,“不,小武要跟着哥哥!”

既然作为周致的书童兼保镖,齐彦武十分认真负责。对齐彦武这样的性格周致十分欣赏满意,而且看此时的齐彦武脸色好转了很多,便点头应允。

两人简单收拾了一下,便一前一后出了客栈。

彩霞映红了半边天,傍晚的府城自然别有一番韵味。徐徐清风吹过,周致顿感神清气爽。街上的小吃店铺不少,飘散在空气中炒菜炖肉的香味不时冲进鼻孔,更是让周致心脾俱醉。

还真是有些饿了,两人索性就慢慢走进了一家小吃铺子。

小吃铺子是一家卖烧饼的店铺,店铺虽然不大,但处处收拾的干干净净,整洁卫生。

天色还早,几张餐桌前只是零零星星的坐着几个客人。周致和齐彦武在靠近窗口的位置挑了一张桌坐下。

周致笑道,“小武,今日就在这里吃了,早就听闻保定府的烧饼很是闻名呐,今日就在这里好生尝尝。”

其实说保定府的烧饼闻名,那是周致在后世的所闻。在后世之时,保定府有各种特色小吃,周致来保定的几次,每一次都被小吃深深吸引。

店家的伙计是一个身材瘦小,但眉目清秀的二十几岁年轻人,看上去分外机灵。此时他走上前来,未曾开口先是满脸堆笑,道,“哎呦,您主仆二人是远来的吧?看情形这位少爷是一定是来参加考试的。呵呵!既然来考试,那就必须要吃我们徐家老铺的烧饼。

少爷您还不知道,但凡是来参加考试的,只要是吃了我们徐家的烧饼,你猜怎么着,那必定会考中秀才。所以少爷您来我们小店就算是来对了,这是保定府最具特色的烧饼店铺,我们打出来的烧饼又酥又脆,少爷您吃了一回还想第二回呐!

少爷吃的越多,考试就考的越好,说不得您每日来吃,还能考出个案首出来呐!”

听这店家伙计好一通白活,周致心下暗笑,不过闻着这满铺子的香气,想来烧饼定然不会差。

第二三五章 吃出财运

在后世周致来保定的时候,保定人给周致的印象是厚重中不乏热情好客。可眼前的伙计给周致的印象热情不假,但好像厚重却是缺少了一些。周致不由得暗自纳闷,旋即淡淡一笑,道,“既是这样,那就先上五个烧饼。”

“好嘞您呐!少爷,我们这里还有有上好的香米粥,价格便宜,看少爷是个爽快人,干脆小的就做了少爷的主,就给您二位每人盛上一碗吧!”伙计又笑着说道。

这伙计俨然很会做生意,这倒好,不用周致吩咐他倒是做主了。

香米,又名香禾米、香稻、是一种长粒形的大米。在西汉之时早有种植,曹丕曾赞誉香米,“长沙有好米,上风吹之,五里闻香。”唐代的女皇武则天曾把香米列为贡米,足见其价格的昂贵。

其实在后世香米的价格也不便宜,比一般的黄米小米要贵上很多。周致好生纳闷,这样贵重的香米如何就出现在了北方的保定府,而且这伙计还说价格便宜。

周致笑着问道,“伙计太会说话,你还是先说说这香米粥的价格。”

伙计一笑,道,“每碗二十文钱,不算贵吧?况且您是少爷,哪里会在乎这几文钱,这可是正宗的香米呐!”

二十文钱还说不贵?不过若真是正宗的香米还好那就真不算贵,可若不是,那这一家店铺可就是坑爹店了。周致暗暗道。

现在周家的日子虽说好过了不少,但周致却一直很节省。要知道,家里的每一文钱都是辛苦赚来的,可不容浪费。

周致略微沉思一下,又端详了那伙计两眼,便道,“好,就再来两碗香米粥。”

此时周致俨然动了心思,到底看看这一家店铺是不是坑爹店。那香米到底是不是真的香米。

呵呵!我周致虽说穿越大明还从未吃过香米,但在后世却是吃过的,能辨别出真伪的。

那伙计爽利的答应一声,这就要转身而去,周致却好奇的问道,“店家的香米从何而来?”

店家伙计一愣,不过随后就满脸堆笑,道,“哎呦!一看少爷您就是个懂行的,小的和我们家掌柜的都是长沙人氏,来保定府也就只有三四个年头。

少爷您知晓,长沙那地方土地肥沃,是富庶之地,香米产量颇高。怎奈那么多的香米却是在本地无法消耗,毕竟普通百姓们总不能成天吃香米吧。

所以我们掌柜的便从长沙弄来香米。其实长沙的香米价格并不贵,但到了这北方的保定府,加上各种运费,自然就稍稍贵些了。”

店家伙计好像还从没遇到过周致这样纤细询问的人,便耐心的解释道。

他这样一说,周致疑虑顿消,心下不禁暗暗点头。若是这样说来,这香米粥的价格倒是公道了。

店家伙计见周致不再问话,这才转身,匆匆去了灶上。功夫不大,两大碗热气腾腾的香米粥,散发着浓郁的香味,便端了上来,另外还有五个烧饼。

周致先细细闻了一下香米粥,暗暗道,是这个气味,呵呵!店家并不坑爹呐!

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周致随后喝了两口,香米粥熬制的火候很到位,粘稠适中,又加入了几颗去核的红枣,喝起来更是醇香甜美,唇齿留香。

齐彦武喝了几口,更是啧啧赞叹,道,“好喝,真是好喝。哥哥,不过这粥也着实贵了些!”

“呵呵!小武,这还是第一次吃到这种粥吧?”周致笑道。

“嗯,小武也只是到了周家,跟了周致哥哥,才喝到了如此好喝的粥。”齐彦武又是喝了几口,声音俨然有些哽咽了。

说起来还真是周家给他带来今日的温饱生活,而且周家从来不拿他当仆人对待,当成了一家人。此时齐彦武想起这些,就不由得分外感动。

“小武,吃烧饼!”周致把一张烧饼递到齐彦武手里。

此时的烧饼已经具有了后世烧饼的雏形,表面看烤的黄橙橙的,很是耐看。轻轻咬上一口,却好像酥脆有些不足。不过嚼在嘴里,味道还不算太差。

这时候的烧饼能做成这样,已经着实不错,周致不禁轻声道,“还不错。”

“少爷您算是说对了,这烧饼香米粥就是我这店铺的一绝。在保定府是独此一家。

呵呵,说起来这可是我祖传下来的手艺,说不好在这整个大明也是独此一家呐!”

不知什么时候店掌柜的突然站在了周致身边,他听周致这样赞誉,不禁随口道。

掌柜的生的眉目和善,三十岁出头,此时脸上俨然有些得意之色。

周致笑道,“香米粥的确不差,但这烧饼却还是欠些火候。”

掌柜的闻听,顿时精神有些萎顿,不禁长叹一声道,“唉!不瞒少爷说,小的开了这家烧饼店铺,其实也知晓这烧饼的制作不甚酥脆。但小的试用过了多种烤制方法,却总是烤的硬了就有些咯牙,烤的软了就更谈不上脆了。

小的也知道,做生意讲究的是精益求精。我这祖传的烧饼若真是能过了酥脆这一关,呵呵!想来小店也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周致听他长吁短叹,把制作不出酥脆的烧饼当成了心中的痛,甚是苦恼,便随口道,“其实烤制酥脆的烧饼也并不难!”

“怎么?莫非少爷有得道之法?”掌柜的一时有些焦急,问道。随后便又正色说道,“今日得见少爷好像深谙其理,少爷若是真能让小的这烧饼酥脆了,小的必有重谢。”

周致听了忽而心中一动,后世保定府和烧饼相关的一种名吃,忽而清晰出现在周致脑海中,那名吃可是天下驰名。周致又看了看那掌柜的,旋即站起,饶有兴致的问道,“怎么说?不知你要如何谢我?”

“少爷若是能烤制出酥脆无比,让人满意的烧饼,小的……小的愿意拿出我这家小店每年收益的两成送你。”掌柜的像是下了某种决心,迟疑了一下就说道。

这家烧饼小吃铺在二道桥的繁华街道上,过往之人不少,来店里用餐的人虽算不得太多,但终归能维持下去。掌柜愿意拿出两成收益给周致,足见他对这店铺的希望,和对那烤制酥脆烧饼之法的渴望了。

可能在他想来,烧饼酥脆了,赚取的银子要比送给周致的两成多上很多吧。

要知道,经商之道可是要精于算计,谁也不会做赔本的买卖。况且周致早已从掌柜的言谈中发现他应该是一个精明之人。

不过周致听了,却是心中暗喜,没想到随便吃上几个烧饼,竟然还吃出一个财运来。

第二三六章 生而知之的人

周致随后了解到掌柜的叫徐来运。他开的这家烧饼小吃铺虽说客人不算多,但毕竟因为占据的地理位置好,一年下来也有将近两百两银子的收入。两百两银子对于徐来运这样的小户人家来说,其实已经十分不少了。但徐来运却是极为不满足。

通过进一步的交流,周致更是发现徐来运其实是个心有壮志的人,他想赚更多的银子,甚至要成为一代富豪。若不然也不会背井离乡,从长沙那么远的地方来北方的保定府做生意。

尽管说他在小吃铺上下足了功夫,就是连雇佣的伙计张狗也是口齿伶俐,能说会道,几乎能把死的说成活的,但终究烧饼制作的不够精良,小吃铺的回头客并不多。

不过徐来运有信心,凭他的经商之道和见识,只要是将烧饼制作的酥脆无比了,定然吸引更多的人,回头客也就自然会多起来。他甚至想到,在随后的日子就开出几家分店,让自己的烧饼铺在保定府遍地开花。

可说来说去,还是制作烧饼的技术不过硬,所以这就成了他的心腹大事。他甚至做梦都在琢磨着烤制烧饼的法子,怎奈总不成功。

周致和徐来运交谈了一会儿,很是投机,周致更是放下心来。最后笑道,“既然徐掌柜有此雄心壮志,那我就答应了你。教你制作烧饼,让烧饼酥脆。

呵呵!不过,你这店铺两成的收益,我周致也就当仁不让了。”

徐来运当即正色道,“经商之人讲究诚信为本,我徐来运是诚心之人,日后我二人便是朋友。

不过呐,前提还是少爷能制作出你所说的酥脆烧饼。”

直到现在,徐来运还是有些不相信周致所说。

周致微微一笑,道,“制作着看吧,若是达不成徐兄的满意,我自然不会提成。”

而后,徐来运就领着周致去了灶下。

灶下和面烤制烧饼的是一个徐来运的娘子。徐家烧饼虽说制作的欠些火候,但还是祖传的手艺,自然对外人是要保密的。

徐来运的娘子徐马氏个头不高,生的娇小玲珑,手脚麻利灵活。她眼见周致进来,只是朝周致微微蹲身,福了一福。

周致站在她旁边,看她和面、揉面、打烧饼、烤制的全过程。徐来运的娘子也并不避讳,既然人家是祖传下来的手艺,自然有隐秘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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