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枭士 - xp1024.com
《寒门枭士》


第一章 秋风秋雨

一场悄然而至的秋雨已经整整下了十天,雨势不大,带着一丝深秋的寒意,细细密密扑打在一望无垠的原野上。

一堆堆深灰色的迷云低低压着大地,已经是深秋了,一片片树林都已光秃,秋雨将老树洗净,但无情地秋天却剥去了它们美丽的衣裳,使它们阴郁地站着,褐色的苔藓掩盖住了它们树皮上的深深皱纹。

这场延绵了十天的秋雨也使地面变得格外泥泞,就连官道上也到处是浑浊的水洼和泥浆,使行人寸步难行,只有凭借畜力才能勉强在泥泞的官道上缓缓而行。

这里是大宋王朝河北西路相州辖下的汤阴县,一条宽阔平坦的官道纵贯全县,平时官道上行人南来北往,十分热闹,但在老天爷的作弄下,官道上此时很难再见到行人。

官道东面则是一望无际的大片麦田,秋麦早已经收割,麦田变得光秃秃一片,到处矗立着人形的麦杆垛,再远处则可看见巨大的水车,有水车就有河流,汤水就在水车下方,静静地向东流淌,最后注入了更加宽阔的波光粼粼的永济渠。

而在官道西面数里外,一座不大不小的村庄笼罩在蒙蒙的雨雾之中。

空荡荡的官道上终于出现一个男子,只见他年约三十岁左右,眉眼却长得颇为清秀,一张瘦长的病黄脸,不过相信若是吃上几顿饱饭,他脸上的肤色应该比大姑娘还要白皙,一看就不是摆弄农活的粗鲁庄稼汉,而是一个读书人的模样。

他没有打伞,单薄而瘦弱的身躯在寒风冷雨的侵袭下冻得瑟瑟抖,他只得将双手抱在胸前,尽量用白凉衫紧裹紧他那副俨如高粱杆一般的小身板,深一脚浅一脚向官道对面的村庄跑去。

.......

村庄名叫李文村,三四十户人家,村中一半人都姓李,大多有着或远或近的血缘关系。

男子刚走到村口,忽然惊喜地叫出声来,他在一棵树下看到了什么,双腿就仿佛丢掉了沉重的铅袋,轻快无比地跑过去,从树下拎起一只奄奄一息的黄鼠狼,黄鼠狼足有两尺长,皮毛光亮完整。

“哈哈,二十钱到手了!”

男子顿时心花怒放,兴奋得在原地打转。

“李捉刀,那是我们先现的,给我放下!”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

男子当然不叫李捉刀,他叫李大器,字成材,李捉刀是他的绰号,也是插在他心中的一根毒刺,被人在背后叫了整整五年。

当然,没有人会当面叫他捉刀,一般都叫他大器,但往往童言无忌,把大人背后的议论当面说了出来。

李大器脸上挂不住,恼怒地转过身,他对面站着三个约七八岁的孩童,为是一个脸上长着横肉的小胖子,穿着上好的黑缎面短袄,脚穿鹿皮靴,雄赳赳、气昂昂,活像一只肥胖的小斗鸡,虽然浑身上下挂满水珠,但额头上却有汗渍,头上腾腾冒着热气。

“原来是福哥儿,今天没上学吗?”

李大器原本挂着怒色的脸上立刻堆起了笑意,腰也本能地弯下几分,小胖子是大管家刘承弘之子,他可得罪不起。

后面两个顽童也姓李,按辈分是他的族侄,但他们轻蔑的眼神中哪里有半点见到长辈时应有的尊敬。

“老子上不上学关你屁事,把你手上的东西放下,快点滚!”小胖子活脱脱将他父亲的嘴脸表现出来。

李大器已经习惯了这种斥骂,他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手中的黄鼠狼,直觉告诉他,这只黄鼠狼应该是自己家大黑狗的战利品,值二十文钱啊!这些小孩子一定会把它糟蹋掉。

“福哥儿行行好,这只黄鼠狼就送给我吧!”

“放屁!”

小胖子大喊一声,“给我打!”

三个恶童将早已准备好的泥团向他砸去,李大器措手不及,被烂泥溅了一脸一身,其中一团烂泥中竟然包了一块尖锐的石头,正砸中他的额头,鲜血顿时汩汩流出。

李大器额头剧痛,只觉一阵头晕眼花,他心慌意乱,却也舍不得放下黄鼠狼,用手捂住额头,慌慌张张向村子里逃去。

“混蛋,把黄大仙放下!”

三个恶童不依不饶,追着李大器不放,只管抓起地上的烂泥石块向他背后猛扔猛砸。

李大器的家位于村子西南角,用树枝和泥土围了一圈半人高的小院墙,院子里只有三间东倒西歪的茅草屋。

房间里十分生动地演绎了家徒四壁这个成语的含义,房间连窗户都没有,用一片破烂的草席遮风挡雨,不过好歹有扇破旧的木门,整个房间里只有两件家具,屋角放着一口掉光了漆的樟木箱,然后就是土炕上一张用麻绳绑住断腿的小桌子。

此时在土炕上盘腿坐着一个孩童,正全身贯注地看书,只见他年约五六岁,穿一件黄的旧羊皮袄。

孩童头梳总角,眉毛浓黑,长得长手长脚,虽然眉眼间只有五六岁,但身材却长得很高壮,仿佛七八岁的孩子。

在他身边蹲着一只雄壮的大黑狗,流着哈喇子,黑亮的小眼睛盯着小桌上一只破碗里的半个菜馍馍。

它趁小主人不备,偷偷伸头向菜馍探去,狗嘴刚到碗边,却被孩童一把按住了,“已经给你吃了半个了,还不死心!”孩童用书敲了一记狗头笑骂道。

大黑狗低下头,低声呜咽着,小眼睛还是眼巴巴地盯着半个菜馍。

“好了!好了!再分你一半。”

孩童把书放在桌上,把菜馍一撕两半,随手一扔,大黑狗立刻跳下地,可找了半天也没有看见菜馍,它疑惑地回头望去。

孩童笑吟吟地摊开手,原来两半菜馍都在他手上,黑狗气得仰头汪汪直叫,又跳上土炕,将小主人扑倒,在他脸上狂舔。

小男孩咯咯大笑,“别舔了!别舔了!给你一半。”

大黑狗终于吃掉半个菜馍,心满意足地跳下炕,跑去院子玩耍了。

小男孩叫做李延庆,在另一个世界,他也叫李延庆,从小生活在遥远的南方农村,家境和现在一样贫寒,那年他以全省第一的成绩考上北方一个著名学府,老父亲借遍全村才给他攒够学费。

他在大学奋读书,成绩年年第一,但为了生活,为了给父亲还债,在大三那年,他一念之差做了一件不体面的事,利用自己的出类拔萃的优势替人参加了高考。

但他没有把握好,让一个连初中数学都不会做的富家子弟考了全区第一,东窗事,他被学校退了学,还上了新闻,他无颜去见老父亲。

悔恨交加,心力交瘁,李延庆躺在医院一病不起,不久就被送进了肿瘤科的重症监护室。

有一天当他醒来时,他却现自己被人从井中捞起,竟然变成了一个六岁的宋朝小男孩。

来到宋朝已经一个多月了,李延庆的眉眼间始终有一丝郁郁不乐,他倒不是嫌家中贫寒,而是他已经熟悉这个村子,熟悉了周围的右邻右舍,但他却不了解他所处的这个时代,只知道有契丹蛮子有辽国,应该是北宋,可到底是北宋的哪一个阶段?

父亲告诉他现在是政和元年,可政和元年又是哪一年?他还是一头雾水。

直到十天前,被他问烦了的父亲终于说出了一个他了解的重要信息,十一年前先帝驾崩,庙号叫做哲宗,那么现在的皇帝应该就是历史上的宋徽宗了。

竟然是北宋末年,让他怎么高兴得起来。

更让他烦恼的是,父亲四处求人借了一大堆书给他,天天给他灌输科举的重要,他一生中最大的挫折仿佛就在昨天才生,他誓这辈子不会再去碰什么考试,不会再去参加什么科举,偏偏这个宋朝父亲却把科举看得比天还重要。

“这就是现实,你不读书,不参加科举,你就永远没有出人头地的机会!”

在今天清早他们父子又因科举起了争执,父亲将他严厉训斥一通后,便丢下这句话走了,让他心情恶劣了一天。

李延庆将一张他整理好的宋朝纪年备忘录小心翼翼折好,他今天有一个小小收获,父亲之前告诉他先帝在十一年前驾崩,他便从靖康之耻的年代和宋徽宗在位二十五年,反推算出今年应该是1111年,距离靖康元年还有十五年,哎!即将国破家亡,父亲还要逼自己参加科举。

“汪!汪!汪!”院子忽然传来一阵犬吠,叫声十分急促,李延庆心中有点奇怪,便跳下炕来到院子里。

“大黑,怎么了?”李延庆蹲在大黑狗身旁,轻轻抚摸着他的颈毛问道。

大黑可不是随便乱叫的狗,既懂事又乖巧,极擅长抓田鼠和家鼠,让李文村的猫都失业了。

它这个优点赢得了村里人的喜爱,使它吃上了百家饭,也省去了李延庆喂它的烦恼。

今天它怎么了,有点反常的狂躁,李延庆见大黑站在门缝前拼命向门外狂叫,便站起身顺着门缝向外望去,他一下子绷直了身体,竟看到了令他怒冲冠的一幕。

第二章 寒门子弟

只见他的父亲正向家中跌跌撞撞奔来,浑身污泥,满脸鲜血,在他背后不远处有三个小孩在嘻嘻哈哈追赶,不断用石头和烂泥扔砸他的父亲。

虽然李延庆并不太喜欢这个宋朝父亲,但不喜欢是关上门后的家事,当外人欺负父亲时,他却不能袖手旁观。

“大黑,去咬他们!”

李延庆打开院门,大黑‘嗷!’一声怒吼,扑了出去。

大黑来势凶猛,瞬间便从李大器身旁冲过,李大器大吃一惊,一下子站住了,他回头见大狗扑向三人,急得他直跺脚,“快回来!”

大黑却没有理睬他,它愤怒地向三个恶童扑去,三人吓得尖声惊叫,转身便逃,像兔子一样跑得无影无踪,远远还听见刘福儿的叫喊。

“糟糕,这下要闯大祸了。”

李大器急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他急忙追了过去,不多时,又沮丧地走回来,人和狗都不见了踪影。

走进院子时,他狠狠一脚踢开院门,咬牙切齿道:“我非要把那条狗宰了不可!”

“要是我,我就把那三个小王八蛋狠狠揍一顿,绝不会踢自家的门,更不会骂护主的狗!”李延庆在一旁硬邦邦回了他一句。

李大器呆呆看着儿子,这一个月来他已经习惯了儿子老气横秋的语气,儿子自从井里捞起来后,就仿佛变了一个人,以前是村里出了名的二傻,整天和黑狗在田野里挖洞赛跑,累得全村人都取笑自己生了个狗崽子。

可现在,他的儿子就仿佛变了个人,性情大变,居然喜欢读书了,这些变化都让他激动万分。

但同样让李大器感到十分困惑不解的是,儿子小小年纪,竟然对科举那么抵制反感,他懂得什么是科举吗?

李大器当然也教过儿子,而且教他读书整整两年,傻儿子很难教,教得很艰辛,但李大器就是不肯放弃,耗尽了心血,傻儿子终于会背一静夜思,虽然还背得不顺,时不时忘记,可只要自己提醒他一个开头,儿子就会结结巴巴背下去了,让李大器骄傲得不行,谁说儿子傻,不一样会背唐诗了吗?村里好多孩子还不会呢!

尽管李大器无法理解儿子这一个月来突然无师自通的神奇本事,但他还是找到了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那就是儿子其实是记住了自己两年来所教的东西,只是当时无法表达出来,而一次落井使儿子彻底开了窍。

稍稍一分神,却只见儿子拎着一只破木桶向井边走去,吓得李大器连忙喊道:“别靠近井边,爹爹自己来!”

他两步上前抢过木桶,从井里打了半桶水,把脸上鲜血洗干净了,这时,大黑从外面跑了回来,奔到主人面前摇着尾巴请赏。

李大器其实很也喜欢大黑,儿子失足落井,多亏它及时带人来救,才保住了自己儿子一命。

但今天他的心情却坏透了,狗儿在他面前摇尾请赏,他顿时勃然大怒,抡起墙角一根棍子劈头盖脸向大黑打去,“打死你这只疯狗,打死你这个闯祸精!”

大黑被打得尖声惨叫,蜷成一团,李延庆扑上前护住了狗,李大器收棍不及,一棍子狠狠打在儿子肩膀上,这一棍打得李延庆痛入骨髓,李大器失了手,吓得他连忙扔掉棍子,上前颤抖着声音问道:“我的儿,爹爹不是故意的,要不要紧啊?”

李延庆忍住疼痛怒视他道:“刚才你怎么不拿起棍子打那三个小混蛋?你就只会打自己家人!”

李大器顾不得解释,连忙给儿子揉肩膀,“让爹爹看看,要不要紧?”

李延庆一赌气挣脱他的手,转身向屋里走去,他盘腿坐在炕上,面朝墙壁,气得胸脯起伏,他实在受够了这个懦弱胆小的父亲。

在李家马厩打杂被马夫欺负,读了那么多年书,却被那些不识字的下人骂得头都抬不起来,今天居然被三个小屁孩欺辱,屁都不敢放一个,却只会拿忠心护主的狗来撒气,他李延庆两辈子活了二十八年,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憋屈过。

“我知道你瞧不起爹爹,爹爹是没有用!”

门口传来李大器的叹息声,“有些人咱们惹不起,爹爹不是怕那几个小孩,而是.....哎!说了你也不懂,等你长大就明白了。”

李延庆没有理睬父亲,依然赌气不吭声,他怎么可能不懂。

李大器见儿子不理睬自己,就想着怎么哄儿子开心,这时,他忽然想起一样东西,顿时狠狠拍了自己脑门一下,“看我这个糊涂爹爹,好东西都忘记了,爹爹给你买了这个。”

他从怀里摸出一只麦秸小包,走进屋子递给儿子笑道:“这是你最喜欢的糖浆炊饼,爹爹今天特地去镇里买的,还热着呢,快吃吧!”

李延庆心中叹口气,他父亲虽然窝囊无用,却是真心疼爱自己,便摇摇头道:“我不想吃,你吃吧!”

“爹爹买了两个,已经吃掉一个,这是留给你的,对了,爹爹还有点事,你赶紧吃了,爹爹可能会晚点回来,你睡觉前记得把门关好。”

李大器惦记着墙角那只黄鼠狼,他得赶紧拿到镇里的药铺里卖掉,再买点香烛回来,今天可是重要日子。

李大器把麦秸小包放在桌上,又去柴房拿了一顶破斗笠,便匆匆离家走了。

李延庆望着包得严严实实的麦秸小包,他肚子也一阵咕噜噜叫,这时,大黑从外面进来,跳上炕,呜咽着依偎在他身边。

李延庆摸了摸狗头笑道:“今天表现很勇敢,值得奖赏,咱们一人一半。”

他扯开麦秸,从里面抽出一只还温热的炊饼,把它撕成两半,一半塞进狗嘴里,他自己也大口啃了起来,甘甜的糖浆流入嘴里,细细地品味着,这种糖浆炊饼他真的很喜欢。

.......

半夜里,李延庆被一阵很轻的说话声惊醒,他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不由迷迷糊糊睁开眼,只见旁边厢房里忽明忽暗有一点光亮,他听出了说话的声音,是他父亲在自言自语。

可是厢房里什么都没有,父亲在那里做什么?

好奇心战胜了困意,他从炕上爬起身,贴着墙边蹑手蹑脚走过去,走到门口,他悄悄探头向厢房里望去。

只见地上点了一支蜡烛,一只小香炉里插了三支香,青烟袅袅,他刚才闻到的就是这个烟味。

在香炉前面放着一块灵牌,不用看李延庆便知道这是他母亲的牌位,他对自己的宋朝母亲没有一点印象,似乎在他两岁时病死了,娘家姓丁,父亲叫她云娘,在父亲每天絮絮叨叨中,他知道母亲是天底下最贤惠最美丽的女人,李延庆心中一直很遗憾,若这个母亲还健在,他们父子也不至于过得如此狼狈。

父亲就坐在灵牌前,唠唠叨叨地说着什么,李延庆没有细听,但他却惊讶地现,在父亲身旁竟然有一大堆铜钱,用绳子串着,一串六七百文左右,大约有十串,按照宋制,这就是十贯钱了。

旁边有一个空陶罐,横放在地上,屋角还有个大坑,土已经被刨开了,原来钱是藏在这里。

李延庆对宋钱的购买力没有什么概念,但他知道,像今天下午自己吃的糖浆炊饼,大概十文钱一个,一般的炊饼只要三文钱。

这堆钱可以买几千个炊饼啊!目前李延庆的目标不高,他只希望能吃饱肚子,昨天上午只吃了两个菜豆馍馍,下午吃了半个炊饼,宋朝又不吃午饭,实在饿得难受。

父亲拼命节俭,攒这么多钱做什么?

李延庆开始对父亲的自言自语有兴趣了。

“云娘,今天我终于攒足十贯钱了,可以完成你的心愿,送我们的儿子去读书了,云娘,你也一定很高兴,对不对?”

李延庆只觉鼻子一呛,连忙把头别过去。

“云娘,我知道你一个人在下面很孤单,没关系,等儿子长大了,我把债还完了,我就去陪你,我们一起看儿子考上科举,比他爹爹有出息.....”

李延庆抹了一把脸,悄悄转身回到炕上,看着父亲晾在绳子上那件破破烂烂的凉衫,他再也忍不住,捂着被子无声地哭了起来。

第三章 欺人太甚

次日天刚亮,村东头二拐子家的母狗阿黄便嗷嗷叫了起来,大黑也不顾兄弟情谊,抽身爬起,屁颠屁颠跑去寻欢作乐了。

没有了天然暖热枕头,李延庆一下子从熟睡中惊醒,这时,他的父亲也起身出门了。

李延庆的意识还没有完全醒来,他迷迷糊糊感觉父亲推着昨晚从胡大娘家借来的独轮车出门走了,在他记忆中,父亲每天上午天不亮就要出门,今天似乎走得有点晚。

“庆儿,我今天去镇里有点事,中午不回来,锅里有几个菜馍,你自己热了吃。”

“知道了!”

李延庆迷迷糊糊答应一声,转身又睡着了。

但只睡了片刻,他便梦见自己被人绑坐在椅子上,父亲坐在他对面吃大餐,吃得眉开眼笑,却不肯给他松绑,情急之下,他顿时从梦中惊醒了,这才感觉腹中饥肠咕噜,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李延庆爬起身,竟意外地现外面出太阳了,一缕阳光透过树梢射进屋子里,使原本湿冷昏暗的屋子变得明亮起来。

这是十天来第一次出太阳,李延庆欢呼一声,从炕上一跃跳下地,光着脚便向外面跑去,只见金灿灿的阳光洒满了院子,小鸟在大树上叽叽喳喳欢叫,空气一洗往日的潮湿阴冷,格外清新温暖,带着一丝泥土的气息。

李延庆贪婪呼吸几口温暖的空气,这才念念不舍返回房间,厢房的门半开着,正好可以看见屋角不及填上的土坑,他这才反应过来,父亲说今天有点事,原来是去给他报名读书了。

其实李延庆对去学堂读书并不是很感兴趣,他可以想象这种乡下学堂,几个村的人凑钱请个长着山羊胡子的冬烘先生,领着一群孩子整天摇头晃脑背四书五经,李延庆觉得那个先生未必比自己强。

更气人的是,父亲拿了十贯钱去交学费,那可是父亲一文一文攒下的血汗钱,也是一堆堆美味的糖浆炊饼,李延庆叹了口气,将破锅里的几个菜馍填进了肚子。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个笑呵呵的声音,“小青儿慢点跑,路滑,莫摔了。”

紧接着,一个梳着羊角小辫的小姑娘蹦蹦跳跳进了院子,“二傻哥哥,我和祖娘来看你了。”

阳光仿佛一下穿透了李延庆的胸膛,他内心也迅温暖起来。

“我在这里,啊!你稍等等.....”

他刚跑进院子,又慌忙转身回来穿鞋.....还有穿裤子。

一个穿着花袄的小姑娘捂着嘴嘻嘻直笑,“祖娘,二傻哥哥没穿裤子,光着小屁屁呢!”

半天,李延庆才红着脸磨磨蹭蹭出来,刚才臭大了,他居然没裤子,吊儿郎当地跑出来。

院子里的祖孙二人是他的邻居,胡大娘和她的孙女胡青儿,胡大娘曾养了不少鸡,可现在只剩下两只母鸡,原因是村里出了一群黄鼠狼。

多亏大黑将一只只黄鼠狼抓住,胡大娘也格外喜欢大黑,经常给它一点剩食。

孙女胡青儿今年三岁,在李延庆看来,实际上只有两周岁,却十分聪明活泼,长了一张苹果般红扑扑的小脸,她最喜欢找李延庆玩,虽然她母亲担心女儿以后会变成傻妞,不愿让她去串门,但胡大娘却很喜欢李延庆,总是带孙女过来,每次都会给李延庆带点吃食。

胡大娘从篮子里摸出一个热乎乎的鸡蛋塞给李延庆,和蔼地笑道:“刚刚才煮好,快吃吧!”

“谢谢大娘!”

李延庆有点不意思地接过鸡蛋,将鸡蛋塞进兜里。

胡大娘笑着摸摸他后脑勺,“怎么,还舍不得吃吗?”

“二傻哥哥快吃吧!吃完了,我这里还有一个。”小青儿笑嘻嘻地将另一个鸡蛋也塞给了他。

李延庆剥去了蛋壳,慢慢吃着鸡蛋,鼻子一阵阵酸,这两天他是有点太多愁善感了。

“二傻哥哥,再给我接着讲故事吧!后来那个红孩儿抓到唐僧没有”

“好!我接着给你讲。”

李延庆拉着小青儿在门槛上坐下,继续给她孙悟空大战红孩儿的故事,但刚讲了没多久,李延庆又想起一件心事。

他拍拍小青儿的手,“二哥哥有件事要问问你祖娘,等一会儿继续给你讲故事。”

“庆哥儿要问什么?”

“大娘,我父亲在外面.....欠了很多债吗?”

昨天晚上父亲的自言自语使李延庆知道了他们日子过得贫苦的一个原因,父亲要还债。

胡大娘叹了口气,“你爹爹是欠了李老爷一大笔钱,你娘去世时买墓地、买棺木,办丧事,据说前前后后花了五百贯钱,都是问李老爷借的,所以你爹爹去给李老爷养马,就是为了还这笔钱,有时候他还要去县里给书社抄书挣钱,又当爹,又当娘,拉扯着你过了四年,真的很不容易。”

李延庆默默无语,他一直困惑父亲明明是李氏族人,却为什么要去做仆人的活,原来是这个原因,想到父亲这么多年才攒下十贯钱,五百贯钱要还到猴年马月去。

胡大娘很同情地望着这个苦命的孩子,五百贯钱啊!每年还有那么高的利息,他们父子这一辈子也休想还清了。

旁边小青儿扬起红扑扑的小脸说:“祖娘,我们替二傻哥哥还钱吧!”

胡大娘怜爱地摸了摸孙女的小辫子,“傻孩子,那么多钱,咱们家也还不起啊!”

就在这时,院门砰地一声撞开了,只见小青儿的父亲胡大背着一个人进来,浑身是血。

“爹爹!”

李延庆蓦地站起身,他认出了胡大背上之人,正是他父亲李大器。

“庆哥儿,快把你爹爹扶进屋里去,我去请大夫!”

“不用去请了,我没事……”李大器气息微弱道。

李延庆连忙上前扶住父亲,只见父亲双眼淤血,胸口上斑斑点点全是血,嘴角还有血迹,脸色十分惨白。

“大叔,我父亲怎么了?”

“先扶进屋再说。”

三人七手八脚将李大器扶进屋,让他躺在炕上,李大器长长出了口气,“还好,没有被打死,我李大器还活着。”

“我的娘,居然打吐血了,是谁这么狠毒?”胡大娘愤恨地问儿子道。

“是被刘大管家带人打了,不知道什么缘故,听说还抢走了大器的钱。”

热血蓦地涌上李延庆的头顶,他一言不,转身便向外奔去。

李大器顿时急了,艰难说道:“大郎,拦住他,他还是孩子!”

胡大急忙冲出房间,只见李延庆从柴房里冲出来,手中拎了一把锋利的柴刀,他一步上前,拦腰抱住了李延庆,“你疯了吗?快把刀放下!”

李延庆拼命挣扎,“放开我,让我去宰了那个王八蛋!”

胡大力气极大,能把一头牛搁到,方圆百里内无人能和他相比,但他却感到自己居然有点抱不住这个孩子,这孩子以前可没有这么大的力气啊!他不由暗暗心惊。

但李延庆毕竟还小,手中柴刀被胡大硬夺了过去,胡大重重按住他的肩膀,凝视他眼睛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大丈夫绝不逞一时之能,明白吗?”

涌聚在李延庆头顶的热血渐渐消失,但眼中仇恨却更深了,他默默点了点头,回头对胡大娘道:“大娘,先把青儿带回去,她还小。”

青儿站在一旁被吓呆了,这时,她听见傻二哥哥要自己回家,小嘴不由一撅,“我才不回去!”

胡大娘想起一事,一拍脑门道:“瞧瞧我这记性,家里有伤药呢!我居然忘记了,青儿,跟祖娘回去取药。”

小青儿千般不愿意地被祖母带了回去,李延庆平静片刻,对胡大道:“不管怎么说,我要把钱要回来,那是爹爹一点一点积攒下来的,不能被他们抢走。”

“别去要了!”

李大器艰难地走到门口,扶住门框气喘吁吁道:“大黑咬伤他儿子,那是赔给他的医药费。”

“他在胡说八道!”

李延庆再次愤怒起来,“大黑什么时候咬过人?根本就没有咬他儿子。”

“是我主动赔给他的,你就....别去要了。”

李大器摇摇晃晃快站不住了,胡大连忙上前扶住他,“你是内伤,千万不能动,快上床去躺好,别担心傻哥儿,他虽然年幼,却很明白事理。”

“大郎,千万别教他去报仇,仇恨太深,将来会害了他。”

胡大笑了笑,“我明白,你快躺好,别说话了。”

院子里,李延庆怔怔望着天空,温暖的阳光照在他身上,但他心中却感到了一种深深的寒意。

第四章 李氏宗祠

天不亮,李延庆用樟木箱当桌子,趴在一盏忽明忽暗的豆油灯下奋笔疾书,他在写孙悟空大战红孩儿的故事,这个故事他给青儿讲过了两遍,早已烂熟于胸,提笔便可写出。

粮缸已见底,钱囊只剩两个破洞,他们家里一贫如洗,指望父亲去挣钱是不可能了,他只能靠自己。

唐僧取经的故事在宋元时便有各种版本流传于民间,吴承恩的西游记不过是集大成者,李延庆又将后世的一些经典故事梗提炼,溶于他的笔下,使这篇孙悟空大战红孩儿的故事更加天马行空、惊心动魄,也更加曲折惊险,悬念迭生,使读者欲罢不能。

这本白话志怪小说他已经写了十天,洋洋洒洒近五万字,马上就要收尾,他需要留一个大悬念,让书坊东主来找自己。

这时,炕上传来父亲的咳嗽声,胡大娘送来的伤药非常有效,短短三天父亲的伤情便渐渐好了,只是身体太虚弱,胡大娘又炖了一只老母鸡给父亲补身体,大恩不言谢,李延庆将这份恩情默默记在心中。

“庆儿,现在什么时辰了?”父亲躺在炕上虚弱地问道。

“时辰还早呢!”

李延庆写完了最后一行字,大功告成,他放下笔,收好书稿,便从锅里舀了一碗鸡汤端到父亲身旁,扶父亲坐起,笑道:“爹爹,喝了鸡汤再休息。”

李大器喝了几口鸡汤,扭头看了看门外,外面还是黑漆漆的,他眉头一皱,“庆儿,你起这么早做什么?”

“我在练字呢!”李延庆随口扯了一个理由。

李大器见儿子如此勤奋,大为欣慰,点点头教诲他道:“诗圣曾说,富贵必从勤苦得,男儿须读五车书,庆儿,你这样勤奋,将来一定能金榜题名。”

父亲三句话不离科举,李延庆听得十分刺耳,他服侍父亲喝完鸡汤,扶他躺下,便向院中走去。

“庆儿,你去哪里?”

“我去劈柴,一早要给九叔家送去。”

劈柴是邻居胡大给他揽的活,他们父子俩一贫如洗,连吃饭都成问题,李延庆给村里人家劈柴禾,可以换一点粮米度日。

李大器眼睛湿润了,心中既羞愧又感到宽慰,望着漆黑的屋顶喃喃道:“云娘,看看咱们的孩子,他才六岁,多懂事啊!”

天渐渐亮了,李延庆正在院中奋力劈柴,书稿能不能赚钱还是个未知数,就算能赚钱也至少要等十天半个月才有消息,远水不解近渴,眼下他们家米缸已经空了。

李延庆低喊一声,手中柴刀如闪电般劈去,一根碗口粗的圆柴顿时被劈开成两半。

他随手一甩,两支柴禾便精准地落在一丈外的柴垛上,他也不知自己怎么会有这个本事,他附身这个傻小子虽然人傻,却在另一方面有着过人的天赋。

李延庆又取了一支圆柴竖好,一刀劈去,‘咣!’一根柴禾飞了出去,险些打中刚走到门口的李大器。

“爹爹,你怎么起来了?”

“爹爹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什么重要事?”

李大器清了清嗓子,“庆儿,爹爹等会儿带你去宗祠上香。”

“我不去!”李延庆脸色顿时沉了下来,狠狠一刀将圆木劈为两半。

他对所谓的李氏宗祠没有一点好感,他从来就没有见过族人帮助过他们,尤其打伤父亲的刘承弘正是李氏族长家的大管家,更让他对这个家族反感之极,甚至还有一丝敌视。

“你必须去!”

李大器提高了嗓门,在很多事上他都会向儿子妥协,但在去宗祠这件事上他一点不含糊,他极为严肃地对儿子道:“你落井能大难不死,就是得到了祖先的护佑,我之前已经替你在先祖灵前许过愿了,你自己一定要去还这个愿,感谢先祖保佑。”

“等爹爹身体彻底好了再说吧!”父亲大病初愈,李延庆不想和他争吵,便改变了策略。

李大器明白儿子的心思,坚决摇摇头,“我身体已经没问题了,去宗祠之事不能再拖,反正你早晚要去,不如今天就把这件事了结。”

李延庆想了想说:“那我有言在先,我不想磕头!”

......

李家在汤阴县是大族,据说也是名人之后,族人主要聚居在汤阴县永和乡,分为鹿山、潜山、文村和松河四房,以所在地而得名。

李氏宗族的祠堂便修建在鹿山镇,鹿山房当然也是李氏宗族的主干,李氏宗族每一届的族长都是出自鹿山房,目前的族长叫做李文佑,也是汤阴县有名的乡绅,李大器就是给李文佑养马还债。

宗祠不靠官道,孤零零地修建在鹿山的山脚下,四周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松柏林,虽然已是万木凋零的季节,但松柏却依然苍劲翠绿,给祠堂添了几分庄严肃穆。

李大器无比虔诚地在宗祠外的小溪里洗净了手和脸,李延庆却在小溪里抓了两条小鱼,准备带回家做碗鱼汤,直到父亲催他几次,他才极为不情愿地走进了宗祠大门。

从汉唐以来,宗祠便是各大家族的政治、文化和精神中心,也是凝聚整个家族的纽带,甚至君临天下皇族也会有自己的宗庙。

就连最贫寒的人家,也会在草屋一角辟出块空地,放张供桌拜祭自己的先祖,尽管只有方寸之地,只有一炷香,一块灵牌,但那也是贫寒人家无比神圣的精神世界。

每年正月初一是李氏家族举行年祭的日子,全族人都要换上最好的衣服,聚集在宗祠里拜祭自己的列祖列宗,就算那一天有人在外地实在赶不回来,也必须遥祭祖先。

除了正月初一,每年清明和中元节也要小祭先祖,甚至各房在自己祖先的忌日,也要单独聚集宗祠祭祀。

祭祀祖先对于宋朝百姓就像吃饭、睡觉一样重要,一样寻常,而对于违规族人最大的惩处就是取消族祭资格,那会成为此人一生中的奇耻大辱。

这两天明显要有祭祀活动了,院子里已经铺上了地毯,大树上也挂上了红绸带和灯笼,两只一人高的兽头铜香炉就像两个忠心的护卫叉腰站立在院子里。

李氏宗祠不大,占地也就两亩左右,用青砖砌成,前面是祭祀大院,族人太多时,大家只能站着院子里举行仪式,院中央种了一棵老槐树,枝干虬曲苍劲,布满裂痕,至少也有百年了,

中间一座五角形的建筑便是供奉列祖列宗灵位的正堂,两边是左右厢房,左边是家族长老商议族中大事的议事堂,而右边则是处罚族人,维护家族权威的宗法堂了。

在乡以下,大宋的律法没有任何意义,家族宗法才是王道。

厢房左面是一条走廊,直通后院,后院很小,只有两间小屋,应该是宗祠看守人的住处了。

李大器无比虔诚,走进院子便先恭恭敬敬跪下磕了三个头。

李延庆虽然知道宗祠重要,但他却没有这个心,此时他的腿就像两根硬邦邦的铁棍子一样,要让它们折弯跪下,简直不可能。

李大器明白儿子的心思,却不敢让祖宗知道,只得暗暗叹了口气,没有勉强儿子在院中跪下磕头。

“庆儿,我去找你四叔要两支香,你自己先去拜拜祖先,爹爹马上就来。”

李大器匆匆去后院找宗祠看守人了,李延庆打量一圈院子,他只对那一对兽头铜香炉感兴趣,推测了它们大概可以卖多少钱后,他便信步向正堂走去。

正堂的大门虚掩着,里面似乎有人影晃动,李延庆探头向门缝里望去,只见供桌前站着一名头花白的中年男子,正偷偷摸摸地拿着供桌上的酒壶往一只小葫芦里灌酒。

李延庆一下子愣住了,居然有人在正堂里偷酒。

第五章 冤家路窄

李延庆不知该不该惊扰此人,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只见李大器从旁边走廊的月门里转出,自言自语道:“奇怪,人到哪里去了?”

“庆儿,你四叔不在,我们先拜一拜,回头再上香!”

李大器的说话声惊动了正堂内的中年男子,他连忙将葫芦塞进怀中,手忙脚乱把酒壶放回原处,大门吱嘎一声,李延庆走了进来。

李延庆就当什么也没有看见,回头对父亲道:“爹爹,正堂里有人呢!”

“呵呵,吓我一跳,原来是庆儿,好久不见了。”中年男子暗暗松了口气,原来是这个傻小子。

李大器也走了进来,他又惊又喜道:“我到处找不到人,原来四弟就在正堂内。”

这名男子叫做李大光,是李大器的堂弟,也是一个读书人,为人圆滑,在家族颇有人脉,虽然不是鹿山主房,却得到了族长的另眼看待,让他负责看管李氏宗祠。

李延庆这才看清他的模样,眉眼间其实很年轻,最多也就三十岁,但头胡子却已经半白了,看起来就像五十出头的中年人。

不过他须虽然半白,但下颌上的胡须足有一尺长,飘飘然却显得有几分仙风道骨。

他身材高大,穿了一件雪白的大袍,做工十分考究,举手投足都有一种温文尔雅的气度,就像一个在宗祠里炼丹养生的道士,和穿着补丁破衫、身材瘦小的李大器形成了鲜明对比。

李大光见李延庆不给自己磕头见礼,心中有点不舒服,又问李大器道:“大器今天怎么来了?”

“庆儿已完全康复,今天特来拜谢先人护佑。”

“应该的!”

李大光瞥了一眼李延庆,便将李大器拉到一边似笑非笑问道:“或许我不该问,庆儿看起来很聪明嘛!怎么大家都叫他二傻?”

李大器苦笑一声,“以前是有点傻,蒙祖先保佑,庆儿突然开窍了。”

“哦!原来如此。”

父亲和叔父躲到一边嘀嘀咕咕,李延庆却好奇地四下打量这座颇为壮观的正堂。

正堂从外面看不算高,最多三层楼,但从里面看却显得十分高大,全木结构,一根巨大横梁上垂挂下来几条长长的帘幔,北面窗边堆叠着几十张桌子,看来祠堂内也常常摆酒席。

中间便是灵位塔,实际上是一个两层楼高的巨大木龛,占据了大半个正堂,上面密密麻麻摆满了李氏四房先人的灵位牌,像宝塔一样层层向上,足有一百多只牌位。

李延庆现最上方有点奇怪,一般而言,最上方只有一尊灵位牌,是家族祠堂供奉的第一位祖先,李氏家族也不例外,顶端确实有一尊牌位,放在所有牌位的正中间,彰显它的祖先地位。

但在这位祖先上面还有一面更大的灵位牌,似乎是用很名贵的紫檀木做成,侧放在最边上,让李延庆感到奇怪的就是这尊灵牌上面竟然一个字也没有,就好像是一面多余的备用牌位,但一种直觉告诉李延庆,它才是李氏家族真正的祖先。

“庆儿在看什么?”李大器走上前问道。

“我在看最上面,爹爹,我们的祖先是当官的吗?”

李大器这才想起今天是儿子开窍后第一次来祠堂,以前来都是钻到桌下面找吃的,难得儿子主动问先祖之事。

一种强烈的责任感让李大器觉得有必要给儿子讲一讲祖先的辉煌历史。

他指着最上面正中间的灵牌道:“看见没有,那就是我们最早的祖先,本朝太祖时曾任右领军卫大将军,从浦是他的名讳,但最早叫做从谦,他有七个儿子,其中庶三子在太宗年间迁到相州汤阴县,他又有四个儿子,就形成了我们今天的四房。”

李延庆这才知道,原来他的祖先居然还是一个宋朝大将军,不过他好像知道李从谦这个人,李延庆沉思一会儿,终于想起来了,这个李从谦是宋初年间的诗人和书法家,还是唐后主李煜的胞弟。

“那么,最顶端的那面无字灵牌又是谁?”李延庆指最上端那个遮遮掩掩的灵位问道。

李大器这才看见最上面那块无字灵牌,他顿时吃了一惊,急问道:“老四,大祖的灵牌怎么拿出来了?”

“你忘了,后天鹿山房要祭祖,族长就把它拿出来了,本来是明天才拿出来,但明天日子不好,所以今天中午就摆上去了,族长还特地叮嘱我,要我这两个晚上就睡在正堂里,好好看住它。”

“乱弹琴!”

李大器十分不满道:“按族规,只有逢十年大祭时才能拿出来,现在不过是鹿山房的小祭,族长怎么能”

李大光撇了撇嘴,不以为然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它就在族长手中,族长要祭祖,谁管得着!”

李延庆好奇地问道:“爹爹,那到底是谁的灵牌?”

李大器有点为难,半响道:“这个等你长大再告诉你,现在爹爹还不能说。”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李大光对刚才李大器批评族长的态度有些不满,他蹲下来指着无字牌位对李延庆道:“庆儿,那才是我们家族真正的荣耀,他是一位至高无上之人,明白了吗?”

李延庆吃了一惊,至高无上不就是皇帝吗?他心念急转,难道是小楼昨夜又东风的李煜?不可能,历史上李煜无后,再说李煜的灵位牌怎么能放在李从谦的上面,一般是父亲才行。

李延庆已经猜到这个人是谁了,应该就是李煜和李从谦的父亲李璟,李延庆前两天在父亲借来的一堆书中正好读到了他写的词,李延庆不由脱口而出道:“原来他就是写小楼吹彻玉笙寒的李璟!”

李大光惊得霍地站起身,向李大器望去,李大器也吓得连忙摆手,“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他,这种事我怎么会乱说。”

李大光又蹲下来小心翼翼问道:“庆儿,这是谁告诉你的?”

“不是你们刚才告诉我的吗?他是李从谦的父亲,曾经是至高无上之人,不是李璟是谁?”

李大光和李大器面面相觑,两人彻底被惊呆了,半晌,李大器忽然反应过来,连忙斥道:“庆儿,先祖的名讳不准随便说出来,这是对先祖的不敬,明白吗?”

“庆儿,你怎么知道他的名讳?”李大光不解地问道。

李延庆笑道:“我前几天刚看了他写的一浣溪沙,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所以我就知道他了。”

李大光长长叹了口气,回头对李大器道:“如此良才美玉,不送他去学堂,真的可惜了。”

李大器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无比。

“庆儿不要走远,我和你四叔说两句话就走。”李大器对院子里的儿子喊道。

“知道了!”院子里传来李延庆懒精无神的回应。

“让他拜拜祖先就像要他命一样,有的族人还没有资格拜呢,身在福中不知福!”

李大器很不满地向儿子背影嘟囔了一句,刚才李延庆在父亲的强迫之下,才千百不情愿地跪下,却始终没有磕头。

李大光却并不太在意李延庆的礼节问题,他还在回味李延庆之前的天才表现。

“大器,你还是得想办法让孩子进学堂啊!咱们可以教他读几诗词不错,可没有县学人脉,将来怎么让他去参加县考,没有县考,又怎么能被知县推荐去参加解试?”

“我当然知道,可是哎!好容易才攒一点钱就赔掉了,没钱怎么办?要不四弟先借我十贯钱吧!”

李大光苦笑一声道:“我倒是想帮你,可你是知道我就好喝那一口,现在我还欠着酒馆三贯酒钱,我也是分文皆无,贤弟还是去找族长试试看,按理,族长应该帮族人子弟读书。”

李大器摇了摇头,“问他借钱还不如问银铺借,除了不要抵押,他的利息比银铺还高。”

“要不贤弟再去县城里书坊看看,罗掌柜不是让你去他那里做事吗?”

“可是刘管家不给请假啊!”

李大光顿时怒道:“一个狗屎管家算个屁,你只管去县里,我明天去给族长说,我看那个刘黑猪敢说什么?”

李大器终于下定了决心,为了儿子能进学堂读书,他必须再去县城书坊抄书。

况且还有一件更要命的事情他不敢对儿子说,他给刘管家写了五十贯的医药费欠条,被抢走十贯,还欠四十贯,对方限他一个月内还清,还有二十几天,他必须想办法借到这四十贯钱。

刘管家说得很清楚,胆敢赖帐,就对他的儿子下手。

李延庆早奔出了祠堂大门,他刚才抓到的二两重的小鱼就放在小溪旁,他用泥巴捏了个小围城,将两条鱼养在里面。

久等父亲不出来,他索性又在小溪里翻石头,运气不错,他连抓三条泥鳅,没地方放,他索性直接用石头把泥鳅头砸烂,今晚可以炖一锅美滋滋的泥鳅鲜鱼汤了。

想到从前吃过的炝锅泥鳅,馋虫开始在他肚子里翻腾了。

就在这时,他忽然看见从树林里钻出三个孩童,正是那天用稀泥和石头砸他父亲的三个恶童,为就是刘管家的儿子,看他们鬼鬼祟祟的样子,准没有好事,李延庆连忙一闪身躲在一株大柏树后。

“李二,我给你说过了,明天才开始摆供品,你非不信,我爹是大管家,难道他会不知道怎么安排?”

“我是怕万一,你没听鹿山房那几个混小子也在打白玉饼的主意吗?咱们得抢在他们前面下手。”

“福哥儿,白玉饼真的那么好吃吗?”

“当然好吃,又糯又细,放在嘴里就化了,甜到心窝子里去,县城还没得买,听我爹说,是京城二老爷派人送来的特供品,是给上等人吃的,一个就要一贯钱,咱们也不多偷,一人吃一个尝尝。”

三人在祠堂门口张望片刻,刘福儿踢旁边李二一脚,“我说明天才开始摆供品,你偏不信,白跑一趟了吧!”

“这不是福哥儿吗?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李大器正好从祠堂里走出来,迎面遇到了令他头大无比的三个恶童。

刘福儿轻蔑一笑,忽然提高嗓音对李家兄弟道:“我给你们讲个好玩的事,前几天有条狗追我,结果连我的一根毛也没有咬到,我就告诉我爹,我被人放恶狗咬伤了,你们猜怎么样?”

李大器脸上顿时胀得通红,怒道:“原来我家大黑没有咬伤你!”

刘福儿不理睬李大器,继续得意洋洋道:“我爹便带家丁将那个狗主人狠狠揍了一顿,听说连屎尿都打出来了,还喷我爹一身血,最搞笑他还跪在地上学狗爬,从四个家丁的裤裆下爬过去,也是我爹心肠好,只让他赔了五十贯钱医药费!”

“你爹心肠确实太好,要我说,非赔一百贯钱不可。”

“我觉得应该赔一千贯!”

三个恶童一阵大笑,转身扬长而去,李大器气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却又不敢招惹三个恶童,这时,他忽然看见站在小溪边的儿子,心中顿时一惊,连忙上前拦住儿子,他生怕儿子头脑热冲上去。

但李延庆却出奇的平静,丝毫没有动怒,冷冷望着三个恶童远去。

第六章 矛盾激化

离开宗祠,父子二人来到了热闹的小镇,李大器向骡马行张望片刻,对李延庆道:“庆儿,爹爹还有点事,你自己先回去吧!”

李延庆没有吭声,沉默片刻,他忽然问道:“爹爹,你是不是打算再给刘承弘四十贯钱?”

“这个.....”

李大器胀得满脸通红,半晌才期期艾艾道:“虽然他儿子没有被咬伤,不用还什么医药费,但爹爹写了欠条给他,白纸黑字,恐怕不好赖帐。”

“如果刘承弘哪天兴致来了,又逼爹爹写下一百贯的欠条,白纸黑字,爹爹是不是也要还他?”

“当然不会,没道理啊!”

“那这五十贯钱就有道理了?”

“这....这个....”李大器被儿子问得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李延庆冷冷道:“这五十贯钱爹爹可以去找族长评理,如果爹爹害怕刘承弘,那就我来想办法解决,爹爹就不要管这件事了,更不要去问别人借钱。”

李大器满脸苦笑,小孩就是小孩,说起话来也是这么幼稚,六岁的孩子能解决什么问题?

这时,一辆平板三驴车缓缓在马路对面的骡马行门口停下,跳下一个干瘪的老头,苦脸着脸,将一块破烂坎肩往肩头一甩,懒精无神地进店了。

李大器眼睛一亮,连忙对李延庆道:“你快回去吧!爹爹问问有没有去县里的驴车。”

李延庆忽然想起一事,连忙问道:“爹爹是要去县里书坊吗?”

“当然是去书坊,你问这个做什么?”

李延庆从怀中摸出用油绳扎好的书稿,递给父亲,“爹爹把这个给书坊东主看一看,看能不能刻出来。”

“这是什么?”李大器惊讶地接过一包书稿。

“就是我给小青儿讲的故事,我当练字把它写下来了,说不定也能出书卖钱。”

“真是傻孩子!”

李大器心中好笑,但他不想让儿子失望,便将书稿揣进怀中,“好吧!我去问问罗掌柜,你在家好好读书,科举可不是那么容易考上的。”

“又来了!我知道了。”

李大器又叮嘱儿子几句,便向骡马行匆匆跑去,他认识刚才赶驴车的张老蔫,看能不能搭他送货的驴车顺道去县城。

李延庆一个人漫无目标地在小镇大街上走着,贫穷和仇恨就像两块石头一样沉甸甸压在他心中。

他完全可以靠自己的才智慢慢改善贫穷的家境,比如他把西游记的故事写出来,让他父亲去刻书赚钱,这就是个很不错的办法,也正好适合他父亲的特长,他甚至还可以用土办法做一些日常生活用品卖给商人,像火柴、蚊香之类,也能赚一点小钱。

赚钱不是问题,问题是他压根就不想把所谓的‘医药费’还给那个刘承弘,刘福儿的话至今还在他耳边回荡:

“将那个狗主人狠狠揍了一顿,听说连屎尿都打出来了,还喷我爹一身血,最搞笑他还跪在地上学狗爬,从四个家丁的裤裆下爬过去.....”

父亲遭受的侮辱像刀一样刻在李延庆心头,三个小屁孩虽然可恶,狠狠教训一下便可,犯不着和他们计较,但他绝不会放过刘承弘,不仅侮辱、殴打他父亲,还抢走了父亲的十贯血汗钱,还要再逼父亲还四十贯钱,这口恶气就憋在李延庆心中。

还有父亲欠下的一屁股债,还有父亲在李氏宗族被人欺压,毫无地位,他一定要统统扭转过来。

一股前所未有的热血在他胸中涌动,李延庆要咬紧了嘴唇,向李文村方向大步走去.....

黄昏时分,隔壁胡大娘送来口信,他父亲搭送货驴车去县城了,至少要十天后才能回来,有什么难事胡大娘会照顾他。

李延庆暂时不想麻烦胡大娘,他还有很重要事情要准备。

院子里,李延庆正在练习吹火折子,这是他从柴房里翻出来的最后两支火折子,他点燃了其中一支火折子,又呼地吹灭了,这时候火折子虽然没有火苗,但能看到红色的亮点在隐隐燃烧,就象灰烬中的余火,能保持很长时间不灭,需要点火时只要一吹就能使它复燃。

但吹燃它却要有很高的技巧,需要突然、短促、有力,送气量要大,李延庆一个月前就学会了吹火折子,比他父亲还吹得熟练。

‘呼!’一口气吹出,火折子顿时燃了起来。

李延庆对自己的技巧很满意,他基本上已经能保证万无一失了。

就在这时,趴在院门口睡觉的大黑忽然站起身,冲着大门汪汪大叫起来。

“谁啊!”李延庆问了一声,外面没有人回答。

李延庆走上前,从门缝向外看了看,外面没有人,他正要走开,大黑却匍匐着身体,像野兽一样对着门外凶狠低鸣。

“难道外面有只兔子?想改善改善我们伙食?”

李延庆笑着打开门,想看看到底是什么让大黑这样紧张,可就在他刚打开门,外面传来‘嗷!’的一声狂吼,一只巨大的红棕色獒犬扑了进来。

李延庆大吃一惊,他来不及反应,便被獒犬迎面扑倒在地,獒犬张开白森森的尖牙向他脸上咬来。

在这千钧一之际,大黑咆哮着扑上来,狠狠一口咬在獒犬脖子上,獒犬吃痛,反口便咬,李延庆抓住机会,一翻身滚了出去,爬起来连奔数步,一把将柴垛旁的柴刀抓到手上。

这只獒犬体型巨大,足足比大黑大一倍,就像只红狼一样,凶狠异常,大黑打不过它,被它压在身下,咬得‘叽!叽!’惨叫。

李延庆拾起一根粗柴棍狠狠砸去,正砸在獒犬的头上,獒犬瞪起血红的眼睛,‘嗷!’一声狂叫,丢下大黑向李延庆猛扑而来。

但李延庆的出手却比它更快,只见柴刀一闪,一只前爪飞了出去,血光四溅,獒犬惨叫一声,身体翻滚落地,李延庆动作十分敏捷,一脚踩住它的脖子,双手握刀狠狠一刀劈去,‘咔嚓!’脑袋被劈掉半个,獒犬在地上抽搐了两下,便再也不动了,鲜血流了一地。

“好小子,敢杀我的狗!”

从院子外涌进了几个人,为是个高大肥壮的男子,面如锅底,须蓬张,看起来活像一只双足站立的野猪,一双金鱼眼暴凸在外,脸上的横肉使他相貌变得格外狰狞,李延庆一眼便认出他是谁,活脱脱就是他儿子刘福儿的放大版。

此人正是李府大管家刘承弘,他听说李大器要去县里,唯恐他逃走赖帐,便想过来敲打敲打,不料自己的狗跑得快了一点,已经死在这个小王八蛋手中,气得他暴跳如雷,凸出的金鱼眼中燃烧起了熊熊怒火。

他身后的四个家丁却惊讶地望着院子里的小孩,管家的猛犬连狼都敢搏杀,居然被一个小屁孩干掉了,这孩子厉害啊!

李延庆心中也有点困惑,刚才杀狗是出于一种本能,但劈爪度之快,出刀干净利落,颇有章法,难道自己从前练过武艺?

他冷静看着几个不之客,对大黑喊道:“大黑,过来!”

大黑前腿流血,一瘸一拐地躲到小主人身后,

“李大器狗贼,给老子滚出来!”刘承弘恶狠狠向屋里吼叫道。

“我爹爹不在,你们给我滚出去!”

“出去?”

刘承弘怒极反笑,狞笑着一步步逼近李延庆,“你这个小狗崽子把老子的爱犬杀了,你以为就算了,你怎么给老子交代?”

李延庆见他逼近,猛地冲上前,迎面一刀向他肥圆的肚子劈去,这一刀度疾快,若不是李延庆只是警告他,刘承弘就开膛破肚了。

刘承弘吓得脸色大变,连连后退几步,喝喊左右道:“反了!反了!给我抓起来打!”

四个家丁拿着鞭棍从四面包围上来,李延庆虽然有度快的优势,但毕竟是六岁的孩子,怎么可能是四个成年人的对手。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有人怒吼道:“你们欺负一个孩子,还要不要脸!”

从外面走进一个壮汉,手执一根白蜡木哨棒,正是邻居胡大叔,刚才胡大娘现不对,急忙把儿子找来。

四名家丁都认识他,纷纷撤下去,护卫着刘承弘,一名家丁附耳对刘承弘低声道:“他就是那个拼命三郎胡盛,有名的硬点子。”

刘承弘当然知道胡盛厉害,他估计自己这几个手下打不过此人,他冷冷哼了一声,“我不跟你斗,咱们有理走遍天下。”

他一指李延庆,“这小混蛋杀了我的狗,我要找他算个这个帐!”

李延庆怒视他道:“你放狗冲进我家中要咬死我,我倒要找你算这笔帐!”

胡大一摆手,不让李延庆说话,他用身体挡住李延庆道:“刘管家,我们都是明白人,虽然打狗要看主人,但主人却不管狗,狗也只好死了,况且对方只是个六岁的孩子,走到哪里你也说不过这个理,你说是不是?”

刘承弘点点头,“你说得对,我是不该和一个小屁孩计较,我找他老子算帐。”

刘承弘从怀中刷地取出一张纸条,扬了扬道:“这是他老子写的欠条,白纸黑字,还按了手印,欠我刘承弘五十贯钱,说好一个月内还,今天也是在一个月内,老子今天就要他还债!”

第七章 以直报怨(上)

胡盛有点为难,既然有欠条,欠债还钱就是天经地义了,不过李大器去县里了,这钱怎么还?

“刘管家,大器去县里了,你改天再来吧!”

刘承弘阴阴一笑,“我知道他去躲债了,我也可以改天再来,但今天我的狗死了,这件事就不好办了,这样吧!胡老弟给我做个保,这条狗值三十贯钱,连同这五十贯钱欠条,一共八十贯钱,如果李大器不还这个钱,你来替他还!”

李延庆听他无赖之极,把抢走的十贯钱昧下了,顿时心中大怒,他走上前道:“胡大叔,别听他胡说八道,这欠条是他用暴力逼我爹爹写下的,所谓大黑咬伤他儿子的医药费,但大黑根本没有咬他儿子,分明就是在讹诈我爹爹,我绝会不承认,至于这条狗,它私闯民宅,死了活该!”

刘承弘的金鱼眼瞪圆了,“小王八蛋,胆敢诬陷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胡盛伸手搂住李延庆的肩膀,挺直魁梧的身躯对刘承弘肃然道:“我不会给你做什么保,但大器把他儿子托付给我,我今天就不准你动他一根毫毛。”

刘承弘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着实有点下不来台,就在这时,一名家丁气喘吁吁奔来,抱拳道:“大管家,祭品都到了,老爷叫你赶紧回去。”

刘承弘趁机下台,呲牙盯着李延庆恶狠狠道:“等我忙完了祭祀,我就去县里找你老子,小兔崽子,你嘴硬没关系,看我怎么把你老子从县里拖回来算这笔帐,白纸黑字,他就是告官也没用,你们父子准备披麻戴孝给我的狗送葬吧!”

“我们走!”

刘承弘转身便走,四名家丁连忙去收拾了狗尸,灰溜溜地跟着主子走了。

胡盛眉宇间忧心忡忡,他明白世事,欠条这种把柄落在刘承弘这个恶霸手上,大器这次真的遇到大麻烦了。

......

入夜,李延庆搂着大黑盘腿坐在土坑上,他的眼睛在黑暗中格外明亮,他已经没有时间,也没有退路了,在绝境中唯有反击才能求生。

白天在宗祠涌出的一个念头被他渐渐酝酿成了一个计划,他需要仔细筹谋,需要完善细节,不能出一点纰漏。

李延庆慢慢闭上眼睛,今天刘承弘居然要跟胡大叔讲理,使他悟通了一个真理,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要想让恶人讲理,那就必须拳头比他硬,比他狠。

光读书可不行,等这件事结束后,他也要找机会练练自己的拳头了。

.......

次日中午,李延庆又来了宗祠,不过他没有进宗祠,而是爬在一株大柏树上向宗祠里观察,昨天还冷冷清清的宗祠今天却格外热闹。

院子里堆满了各种箱笼,十几名族人正在院子和正堂内忙忙碌碌,有的人扫地洒水,有的人布置供桌,摆放祭品,还有的人铺设地毯。

李大光站在门口假装帮忙,目光却被院子里的两坛美酒勾住了,那可是相州最有名的高记烧酒啊!酒香透过泥盖飘出,直钻他的鼻孔,直钻他的心窝窝,勾得他连明天的族祭都快忘记了。

一名年轻族人笑着打趣李大光道:“四叔,今晚不会有耗子来偷酒吧!”

“呵呵,怎么会呢!”

李大光摆出他仙风道骨般的气度,一挥手道:“这么多年了,哪次出过问题,我李大光今晚就睡在正堂内,看谁敢来偷。”

几个年轻人哈哈大笑,“哪次都出问题,只是族长不追究罢了。”

李大光脸上一热,只得尴尬地跟着干笑了几声。

这时,一个脸色严肃的中年男子从正堂内走了出来,众人纷纷低下头,不敢开玩笑了,他叫李文贵,是族长李文佑的三弟,这次祭祀就是由他全权负责。

他问李大光道:“老四,昨晚正堂没有什么动静吧?”

李大光连忙陪笑道:“没有任何异常,请三哥放心!”

李文贵回头看了一眼木龛上的那块紫檀木灵牌,又嘱咐他道:“大光,你也知道那面灵牌对我们家族意味着什么,要不是请牌的时辰有讲究,我们绝不会这么早请它出来,你要看好了,如果觉得一个人不行,我就让两个后生今晚和你一起守夜,可不能出一点意外。”

“真的不用!”

李大光拍了拍胸脯,“族长既然把它交给我,就是他信得过我,再说我也不是第一次看守它,三哥就放心吧!”

李文贵原本是想让两个后生和他一起守夜,但李大光把族长搬出来,他倒不好说什么了,只得点点头,“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把它交给你了,不准你喝酒,记住了吗?”

“我保证今晚滴酒不沾!”

李文贵又对院子里的族人道:“我现在要去县里买点东西,可能要祭祀时才能赶回来,大家就辛苦一点,早点收拾好,回头我给族长说,每人赏两贯钱。”

众人听说有赏钱,做事更加卖力了。

.......

李延庆并没有急着离去,而是耐心地躲在树上等待,他相信自己的判断,三个小混蛋一定会来。

又过了片刻,他果然看见那三个恶童沿着一条小路向祠堂这边鬼鬼祟祟摸来,他们走的正是昨天那条路,小溪边有一片灌木丛,躲在灌木丛内就可以看见院子里的情形。

三人躲在灌木丛中向祠堂院子里张望,刘福儿忽然指着院子里激动道:“我看见了,那个红色的食笼,各种点心都在里面。”

“嘘!小声点,三叔也在院子里,别让他看见我们。”

“怕个屁!”

刘福儿咬牙道:“只要不当场抓住,他敢拿我们怎么样?”

“就怕他把点心都拿走,咱们就没指望了。”

“倒也是,那你们说怎么办?”

“咱们晚上来,我爹说那个酒鬼喝了酒就会睡觉,咱们等他睡着了动手。”

三个恶童又商量几句,便沿着原路回去了,他们却始终没有现,就在他们头顶大树上藏着一个满脸冷笑的孩童。

......

黄昏时分,李延庆又出现在柏树上,他在等待进入祠堂的机会,没多久,只见李大光从宗祠里出来,直接锁了大门,拎着个食盒兴冲冲地向小镇方向去了。

虽然祠堂大门被锁,但对孩童们却没有意义,李延庆爬上一株紧靠围墙的大树,直接翻墙进了宗祠。

正堂的大门已经上锁,窗户也从里面反锁,李延庆跑去了后院,他昨天看见后面的一扇窗户似乎没有窗拴,窗户被几十张桌子乱七八糟堵住,一般也没有人会注意到它。

后院不大,只有两间屋子,这里是李大光的住处,院子一角堆了十几只空酒坛,中间稀稀疏疏种了三株梅树,地基的大石上长满了滑腻腻的青苔,不知多久没有人走过了。

正堂后门便正对着院子,不过长年不使用,后门已被锁死,后面的门窗和柱子很久没有刷油漆了,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裂缝,显得十分破旧斑驳。

李延庆跑到最里面的一扇窗下,窗户很高,他的个头不够,李延庆便向四周看了一圈,院子里除了一堆酒坛子,再没有别的东西,他便跑去搬来一个大酒坛,将它反扣在地上,正好当做垫脚石。

李延庆踩在酒坛上,摸索着窗户,心中暗暗祈祷,成败就在此一举,‘吱嘎嘎!’破旧的窗户竟被他拉开了,果然没有上锁,李延庆大喜过望,一纵身便钻进了窗户。

第八章 以直报怨(中)

李延庆身体灵活,从覆盖着厚厚一层灰尘的桌子缝隙里钻进了正堂,此时天色已经快黑了,但正堂内却格外明亮,一盏香油灯和两根大蜡烛将正堂前半部分照如白昼,但木龛背面却一片漆黑。

祭祀活动将在天亮后举行,正堂内堆满了各种祭祀物品,还有纸扎的马车和大宅。

李延庆绕到木龛前面,只见供桌上已摆满了各种祭品,祭品分三排,后排放着羊头、猪头和牛头大三牲,中间是鸡、鸭、鱼小三牲,前面是香炉和两支大红烛,两边托盘内则是各色点心果子。

李延庆一眼便看见了让三个恶童魂牵梦萦的白玉饼,看起来就像小月饼,据说是京城名点,他虽然不稀罕,但还是抓了两个放进怀中,又在供桌上找到一只细颈青瓷小花瓶,他需要用这个报警,便也塞进怀中。

李延庆昨晚想了一夜,已经制定了一个成熟的方案,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一个习惯,凡事谋定而后动,可一旦做了,就义无反顾。

他并不急于动手,而是沿着墙边爬了一圈,从后门爬到前门,摸清楚了路线,这才跑到木龛背后,像猴子一样地爬上了两层楼高的木龛。

李延庆先将那块最大的无字紫檀木灵牌藏到后院中,这才重新回来爬上木龛,一切万事就绪,就等鱼儿上钩了。

先回来的是李大光,他去小镇搞了一点猪头肉,今晚有美酒,没有猪头肉下酒怎么行。

李大光反锁上门,便急不可耐地跑到角落去了,那里放着两坛勾他魂魄的美酒,尽管酒坛没有开泥封,但这难不住他李大光。

他盘腿坐在酒坛旁,用一根细细的铜管从酒坛边缘慢慢插进去,猛地吸一口,清凉醇厚的美酒便被引出,流进旁边的粗瓷大碗中。

“呵呵!想让两个后生陪我,是怕我偷酒吧!你越怕,老子越要偷,气死你这个龟老三。”

李大光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端起酒碗细细吮了一口,眼睛顿时眯了起来,砸吧砸吧嘴,“真是好酒啊!”

李延庆在木龛上暗暗摇头,这个四叔进屋后不先查看紫檀木灵牌还在不在,又不顾重责在身偷盗祭酒,完全就是一个不合格的祠堂看守人,族长居然让他看守宗祠,说明这个族长也高明不到那里去。

外面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正堂内李大光一边喝酒,一边抓肉往嘴里塞,还不时含糊地自言自语。

忽然,李延庆看见大门旁边的窗纸上慢慢映出了三个黑影,他心中一阵激动,鱼儿终于来了。

他死死盯着三个黑影,只见窗纸破开一个小洞,显然有一只眼睛正偷偷向正堂内窥视。

李延庆暗骂三人愚蠢,竟然没有想到他们的影子映在窗纸上,只要李大光一抬头,就能看到三个黑影了。

可惜李大光已经完全沉浸在酒的世界里,他喝了大约半坛酒,吃光了纸包里的猪头肉,便慢慢躺在地上,咕咕噜噜说着什么,不多时鼾声响起,他竟然睡着了。

李延庆立刻抓住机会点燃了火折子,又呼地吹灭了,留下星星火点。

片刻,窗外传来刘福儿的声音,“他睡着了,我们动手吧!”

‘噗!’的一声窗纸破开了,一只手从窗格里伸进来,拉开了窗拴,窗户开了一半,三个恶童俨如老鼠般一个接一个地跳了进来。

三人钻到供桌旁,便迫不及待地一人抓了只白玉饼往嘴里塞,不愧是京城名点,那种细软冰甜的滋味让这三个没有见过世面的乡下小恶童陶醉了。

他们完全忘记了最初只尝一个的计划,将白玉饼端到供桌下,又索性将另一盘本县名产绿豆糕也端进供桌,三人躲在供桌下,开始算计可以偷吃几个才不露馅。

李延庆已经悄悄从木龛顶下爬下来,藏身在木龛背后的一个角落里,用高高垂下的布幔遮住燃烧着火星的火折子,从怀中摸出了花瓶,他瞄了瞄躺在两丈外的李大光,他有点犹豫,这个花瓶至少两斤重,恐怕会砸伤人。

他忽然现脚边有颗小石子,便拾起来掂了掂,一扬手,小石子飞了过去,不偏不倚,正砸在李大光的脸上,一阵剧痛使李大光从梦中惊醒,他猛地坐起身,迷迷糊糊看见了躲在供桌下分赃的三个小偷。

李大光一下子清醒了,心中勃然大怒,一声怒吼,“你们在做什么!”

这一声怒吼俨如晴空霹雳,躲在供桌下的三个恶童顿时吓得胆碎心裂,刘福儿本能地站起身要逃,他却忘记了头上的供桌,头重重撞在桌底,供桌被他撞翻了,各种供品稀里哗啦翻滚落地,碗碟摔得粉碎,祭品三牲滚落一地,供桌也轰然翻倒,三个恶童吓得呆若木鸡。

李大光也呆住了,但他立刻反应过来,必须抓住小偷撇清责任,李大光俨如猛虎般扑上去,抓住了三个恶童。

“你们三个小混蛋,闯下大祸了!”

三个恶童吓得嚎啕大哭,“四叔,我们错了,饶了我们吧!”

“我饶你们,谁来饶我!”

李延庆躲在木龛背后,正要吹燃火折子,他忽然看见地上滚来一支蜡烛,蜡烛并没有熄灭,还燃着火苗,这简直就是天意。

他一把将火折子捏灭,塞进怀中,小心翼翼拾起蜡烛,点燃了幔布,正堂内的几幅幔布不知挂了多少年,早已干透,火一点便着,轰的一下燃烧起来。

李延庆凝视着燃烧的火焰,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在这个倚强凌弱的世界里,他只有用非常手段才能为遭受凌辱的父亲讨回一个公道,才能改变他和父亲的命运。

李延庆放下蜡烛,迅从桌子缝隙里钻出正堂,反手关上窗户便向宗祠外狂奔而去。

三个恶童一边嚎哭一边拼命挣扎,想挣脱李大光的手逃走,李大光心中更加怒不可遏,拖着他们向门口走去

就在这时,他忽然闻到一股刺鼻的烟味,心中顿觉不妙,又怕三个恶童趁机跑掉,便侧过身体,探头向木龛背后望去,他一眼便看见地上燃烧着的蜡烛,再一抬头,顿时吓得李大光魂飞魄散,只见头顶上火焰飞腾,三条幔布全部被点燃了。

他腿一软,扑通坐在地上,颤抖着声音道:“你们你们可闯下滔天大祸了!”

第九章 以直报怨(下)

‘当!当!当!’

有人拎着铜锣在李氏族人聚居的小镇北面拼命敲打,大喊道:“走水了!走水了!宗祠走水了,大伙儿快去救啊!”

每家每户的男男女女都冲了出来,拎着水桶,端着木盆向鹿山脚下的宗祠飞奔而去。

此时宗祠已经被大火吞没了,烈焰飞腾,火舌狂舞,无数李氏族人从小溪里取水冲进院子,向着火的正堂泼去,却没有人敢靠近,一盆盆水除了将大门泼湿外,里面却无济于事。

其实大家都看得清楚,放置灵牌的木龛已经被烧坍塌,就算灭了火,也救不回祖宗的灵牌了。

院子里,一个穿着锦缎长袍的中年男子正顿足捶胸嚎啕大哭,“我有罪啊!我李文佑怎么向列祖列宗交代啊!”

这个哭得撕心裂肺的中年男子正是族长李文佑,再过几个时辰就要开始祭祖了,祖先的英魂都已齐聚,准备接受后辈的礼敬,偏偏这个时候宗祠失火,这把火会恐怕把祖先的魂魄都烧没了。

李文佑自责中还有一种更深层的意义,这场大火将李氏宗族的最珍贵的传家之宝烧没了,万一京城或者南面的族人来要东西,他怎么拿得出来。

在族长李文佑身旁,站着胆战心惊的李大光,刚才他已经向族长说清了起火原因,把责任完全推在三个偷吃供品的恶童身上,可就算这样,他心中还是十分不安,他很清楚这场大火的后果,宗祠可以重建,灵牌可以重立,但大祖的灵牌被烧毁,那就是无法挽回的大祸。

自己当时真不应该仓促逃出来,至少可以把大祖的灵牌带出来啊!

这时,李延庆已经出现后院,后院李大光的住处没有被大火波及,族人们将后门打开,站在后院里向正堂泼水,不过这里族长看不见,大家都跑去了前院,只有三四个族人在这里救火。

李延庆已在小溪里将衣服浸泡湿透,用湿帕子堵在口鼻,又拿了一床李大光的被褥裹在身上,他趁人不注意,从一只空酒坛里取出那块紫檀木的灵牌,贴身藏在衣服里面。

“去!去!去!这里很危险,小孩子快走开。”

一个族人现了李延庆,冲上来要将他赶出去,李延庆却躲开他,跑到了另一边。

几名族人都生气了,“你是哪家的孩子,怎么大人说话不听?”

李延庆哪里会听他们的话,这是他唯一的机会,关系到他能否进学堂读书,关系到他父亲的一屁股债能否被减免,关系到他父亲在家族中不再被人歧视。

他见东面的火势已经减弱,便一猫腰冲进了火场。

“那孩子...中邪了!”

几名族人惊得手足无措,失声大喊起来,“有孩子进去了!快救人啊!”

正堂内虽然火势已减弱,但浓烟滚滚,什么都看不见,李延庆曾经参加过消防训练,他知道怎么从火场逃生,那就是沿着墙边爬出去,这是最好的办法,他事先摸清了路线,用湿帕子封住口鼻,沿着墙边迅向前门爬去。

在前院救火的族人听见了喊声,大家都震惊得面面相觑,有孩子冲进了火场了,这是怎么回事?是谁家的孩子?

很多族人都纷纷向后面大门处的一群小孩子张望,生怕是自己的孩子进了火场。

片刻,只见一个小身影从火场中冲了出去,众人顿时一片欢呼,“出来了!孩子出来了!”

李延庆被浓烟呛得眼泪鼻涕流满一脸,他甩掉身上的被褥,紧紧抱住紫檀木灵牌,大喊道:“我找到了!我找到了!”

李大光跑上来,拉着他惊讶地问道:“庆儿,你怎么在这里?”

“四叔,我也来救火,我找到了那个灵牌!”李延庆高高举起灵牌。

“天啦!”

有几个知情的族人惊呼起来,“是大祖的灵牌!”

李大光激动得一把抱住李延庆,“好孩子,真是好孩子!”他的泪水涌出,只要把这面灵牌救出来,他李大光就能赎罪了。

忽然,旁边有人大喊:“快走!房顶要塌了!”

众人吓得纷纷向外面奔去,祠堂大梁被烧断,终于承受不住瓦片的重量,轰然坍塌了。

李文佑也彻底绝望,他跪在大门前怦怦磕头,悲恸万分大喊:“大祖!列祖列宗!不肖子孙李文佑罪不可恕啊!”

这时,大管家刘承弘走上前扶起李文佑,低声劝道:“族长,事已至此,节哀顺变吧!”

刘承弘的父亲是李老太爷的书童,他从小便深得老太爷欢心,并认他为义子,长大成人后又让他做了李府的大管家。

仗着老太爷宠幸,刘承弘平时欺压乡邻,强横粗暴,令李氏族人敢怒不敢言。

老太爷虽然去年死了,刘承弘却难改他骄横跋扈的习性,有其父必有其子,他儿子刘福儿也继承了他的凶残,无法无天,今天终于给他闯下滔天大祸。

宗祠被烧,大祖灵牌被毁,使李文佑心中恨极了刘承弘,一把推开他,冷冷道:“烧毁祠堂,这是我李家族规中的大罪,必须严惩,李真家的两个儿子,我会用族规来惩处他们,你的儿子姓刘,我们族规管不着他,你自己看着办吧!”

刘承弘惶恐道:“老爷,我一定会严惩那个小畜生!”

李文佑摇了摇头,“怎么严惩他是你的事情,但我要给列祖列宗一个交代,天亮后,你收拾东西走吧!”

刘承弘吓得跪下,苦苦哀求道:“老爷,我们父子在李家做了四十年,看在老太爷的份上饶了我这一次吧!我会打断孽子的腿向老爷赔罪。”

李文佑指着坍塌的宗祠怒吼道:“我饶了你,可列祖列宗不会饶我,要么你给我滚!要么去把你儿子打死!”

刘承弘顿时面如死灰,他无比怨毒地盯了李文佑一眼,“我明白了,开始卸磨杀驴了,好!我走,总有一天我刘承弘会回来讨个说法!”

刘承弘起身怒气冲冲走了,李文佑望着坍塌的宗祠,再一次无力跪下,心中充满了无法向各地宗族交代的惶恐。

这时,李大光领着李延庆上前,按耐不住心中的激动,低声道:“族长,这孩子救出了大祖的灵牌。”

“什么!”

李文佑霍地抬起头,他不可置信地望着李延庆怀中的紫檀木灵牌,他颤抖着手接过灵牌,紧紧抱在怀中,感觉自己象做梦一样,他激动得简直要放声大哭。

这面灵牌是宋军放火烧毁南唐宗庙时,他们祖先李从谦从宗庙抢救出来的唯一灵位牌,从此成为他们家族最珍贵之物。

李煜被赵光义毒杀后,李从谦十分害怕,便用卤水洗去了上面的金字,使它成为一块无字灵牌,就算这样他也不敢传给嫡子,临终前把它偷偷传给庶三子,让他带着灵牌远离京城来相州落户,这面灵牌便一代代在相州传了下来,平时都锁在族长房中,只有十年祭祖时才拿出来摆进宗祠。

别的灵牌可以重做,唯独这面灵牌一旦毁掉,他李文佑就成了家族的千古罪人,他刚才的悲痛惶恐就是以为这面灵牌也被大火烧毁了,没想到居然被一个孩子从火中救出来。

“你是.....谁家的孩子?”李文佑问道。

李大光在一旁道:“族长,他就是大器的儿子,叫做延庆,今年只有六岁。”

“原来是大器的孩子!”

李文佑心中感激万分,又拉着他的手问道:“庆儿,你才六岁,怎么会有胆量冲进火场抢出这面灵牌?”

李延庆低下头小声道:“我也不知道,本来我在外面看大人救火,忽然听见耳边有人对我呼喊,快救救我!快救救我!我好像被一股力量推了一下,就冲进火场了。”

李文佑‘啊!’地叫了一声,急问道:“然后呢?”

“我在火场里十分害怕,但那个声音告诉我不要害怕,他在东面角落里,我就顺着墙向东面角落爬过去,结果....结果我就找到了这面灵牌。”

李文佑一把抱住李延庆,再次放声大哭起来,“这是我们祖先显灵了啊!”

李延庆眨眨眼睛,连他自己都有点相信了。

第十章 兄弟相商

还没有来得及向族长提要求,李延庆就赶回村子央求胡大叔去一趟县城,告诉父亲刘承弘已被赶出李府,不要再理睬那笔所谓的‘医药费’,李延庆担心父亲不知情,被刘承弘哄骗去一笔钱。

刘承弘穷途末路,能捞一笔算一笔,这种机会他是不会放过的。

胡大叔一句话没说,拿着哨棒就上县城了,安排好了最重要之事,困倦之极的李延庆便一头栽上坑,坠入了黑沉梦乡之中。

就在李延庆放下了心事,安然入睡的同时,族长李文佑却在府中和兄弟处理宗祠善后之事。

李文佑不仅是李氏族长,同时也是汤阴县的名绅,是知县刘祯的座上嘉宾,他三弟李文贵则是孝和乡的都保正。

他如此受重视,关键是他有一个在京城当官的兄弟,二弟李文嗣。

李文嗣在京城做了一个七品官,虽然七品一般被称为芝麻官,但实际上,汤阴知县也才八品,七品京官在乡里更是了不得的大人物。

按照京城当官,荣耀乡里的传统,李文嗣在鹿山镇修了一座占地足有八亩的大宅,给他父亲居住,老父亲去年仙去后,改由大哥李文佑住在这里,这座大宅便成了名副其实的族长之宅。

李文佑夜里受了点风寒,喝了一杯热茶,感觉好了很多,他轻轻抚摸着小桌上的大祖灵位牌对三弟李文贵道:“三弟就不要替他求情了,收税赋换一个人也能做,不一定非他刘承弘不可,刘承弘惹了不少是非,几房族人对他意见都很大,以前是父亲宠着他,由着他的性子乱来,父亲仙去后,他不仅不收敛,反而变本加厉欺压族人,这次他儿子又烧了宗祠,若再饶他,我这个族长恐怕就当不久了,这次我是铁了心把他赶走,可不仅仅为了宗祠,你就不要为难我了。”

李文贵作为都保正的职责之一,便是负责征收本乡赋役,朝廷税赋沉重,盘剥日甚,百姓抵触极大,底层乡官们收税艰难,刘承弘虽然为人凶狠残暴,但收税却很得力,一直是李文贵的左膀右臂,兼任催税甲头。

李文贵刚刚从县里赶回来,得知宗祠被烧,又听说大哥要赶走刘承弘,李文贵顿时急了,顾不得去看宗祠,先跑来找到大哥替刘承弘求情。

大哥已经说到这一步,李文贵只得暗暗叹口气,苦笑道:“我听大哥的,刘承弘确实得罪人太多,走了也好,大哥觉得让孙管家接他的位子怎么样?”

孙管家也是李文贵的得力帮手,既然刘承弘被赶走已成定局,李文贵只能退而求其次,让自己一手提拔的孙管家上位,成为李府大管家。

李文佑叹口气道:“今天晚上生了一件大事,我心乱如麻,孙管家之事过两天再说吧!”

李文贵看了一眼桌上的大祖灵牌,低声道:“大哥说的大事,可是指大祖显灵?”

“你也听说了?”

李文贵点点头,“整个府里都在说这件事,可我觉得有点蹊跷,这种事情从未生过,今晚怎么会出现?”

李文佑有点生气地瞪了三弟一眼,“因为宗祠从来没有被烧过,大祖灵牌也从未遇火,大祖显灵当然不会出现,你希望这种事情出现几次才行!”

李文贵着实尴尬,连忙解释道:“大哥别生气,小弟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

或许是觉得自己话有点重,李文佑也缓和一下语气道:“因为你今晚不在现场,不知道当时生的情况,我也算是亲眼目睹,别的孩子都吓得远远的,那个孩子居然冲进火场,在浓烟和烈火中,如果没有大祖的指引,他怎么可能找得到这面灵牌?没有大祖的指引,他又怎么可能逃出火场?”

“可是....这也太巧了吧!”

这种事情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确实很难相信,况且李文贵一向精明过人,他心中有疑惑很正常。

但李文佑却是亲眼所见,深信不疑,他摆手打断了李文贵的话,“我知道你在怀疑什么,但他只是一个六岁的乡下小娃子,你觉得他会放火烧了宗祠?”

李文贵也觉得自己疑心太重了,居然怀疑一个六岁的小孩,他连忙歉然道:“大哥说得对,小弟确实不该胡乱怀疑。”

李文佑短粗的手指轻轻点了点桌子,眼睛里闪烁着一种难以掩饰的兴奋光泽,压低声音说:“三弟,你还是没有明白,关键是大祖显灵了,这件事若让京城和南方的李氏知道,咱们相州李氏可就从此挺直腰板了。”

李文佑毕竟只是一个地方土财主,眼界不高,所思所虑都是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他却不想想,李璟显灵若被朝廷或者天子知道了,后果会是什么?

“小弟明白了,那大哥下一步准备怎么办?”

李文佑想了想道:“明天一早你去宗祠看看,考虑一下重建的方案,我亲自去一趟李文村。”

.......

睡梦中,李延庆在宗祠门口的小溪里抓鱼,水忽然变深了,将他淹没,他急得到处乱抓,却抓不到一根救命稻草,眼看要被憋死,李延庆登时醒来了,呼呼喘着粗气。

睁开眼,眼前却是一个挂满调皮笑容的小圆脸,自己鼻子还被两根小指头捏住,难怪会做梦溺水。

“二哥哥醒来了!”

小青儿高兴直拍巴掌,李延庆一下子呼吸畅通,他连忙坐起身,身旁的大黑也不知几时溜掉了,外面天光已亮。

“小青儿怎么来了?”李延庆摸摸她小脑袋笑问道。

“祖娘让我给二哥哥送点吃的。”

小青儿将一只小篮子放在他面前,里面是几个粗面馍馍,李延庆着实饿坏了,抓起一个就啃,嘴里含糊不清地笑道:“你不叫我傻二哥哥了?”

“嗯!”

小青儿重重点头,一本正经学着爹爹口气说:“小青儿,你二哥哥可是聪明的孩子,以后别叫他傻二哥哥了。”

李延庆哈哈大笑,他忽然想起一样东西,便从角落里摸出来,笑道:“闭上眼睛,二哥哥给你吃个好东西。”

小青儿用双手捂住眼睛,却偷偷留了一条指缝,“什么好吃的?”

李延庆掰下一小块白玉饼塞进她嘴里,这是他特地给小青儿留的一块。

“好甜啊!二哥哥,是什么?”她睁大了乌溜溜的眼睛问道。

李延庆把小饼塞到她手中,笑道:“我们一起吃,你吃饼,我吃馍馍!”

小青儿捧着白玉饼小口小口地啃着,恋恋不舍地看着玉饼儿一点点变小。

“好吃吗?”

“嗯!好吃,二哥哥,这是什么饼?”

“这叫....得胜饼,我在小镇上买的。”李延庆可不敢告诉她这叫白玉饼。

这时,外面传来胡大娘的喊声,“小青儿!”

小青儿连忙把最后一口饼塞进李延庆的嘴里,拎着空篮子一溜烟地跑了,“二哥哥,等会儿我来找你玩!”

美美地睡了一觉,又吃了三个馍馍,李延庆觉得神清气爽,他穿了衣服来到院子里,从井里打了一桶水准备洗脸刷牙,却听见大门外胡大娘说:“大器不在家,家里只有孩子一人。”

“呵呵!我们就是来找庆儿。”

李延庆听出这是四叔李大光的声音,他连忙胡乱洗一把脸,整理一下衣服,这时,院门吱嘎一声开了,外面走进来几个人。

第十一章 漫天要价

外面走进来三人,走在最前面是四叔李大光,他依旧穿着那件做工考究的雪白大袍,身材高大,长须白,显得格外的仙风道骨。

不得不承认,人的外表确实很重要,尽管李大光参加了十年的州试,年年落榜,也从不事稼穑,但他却是李文村过得最滋润的一个。

虽然他昨晚严重失职,导致宗祠被烧,可今天族长来李文村还是让他带路,足见对他的信任,

在他身后便是李氏家族的族长李文佑了,他昨晚几乎一夜未睡,双眼熬得通红,但精神却很好,或许是身体稍胖的缘故,从村口走到这里,竟让他有点微微气喘了。

最后进来的便是胡大娘了,大器可是把庆儿托给他们,儿子胡盛又去了县里,就算是庆儿的堂叔和族长进来,她也不放心。

“庆儿,族长来看你了,还不快过来给族长磕头见礼!”

李大光生怕李延庆又象在祠堂一样不肯磕头,他连忙提醒李延庆,又向他挤了挤眼睛。

天地君亲师,除了这五位老人家,李延庆谁也不会拜,他上前一步,摆出一个要跪拜的模样,忽然嘴一咧,竟然拜不下去了。

“四叔,我这膝盖昨晚在火场里被撞伤了,这会儿疼得不行!”

李文佑呵呵一笑,“庆儿就不用多礼了,大光,你去搬两个凳子来。”

李大光翻翻眼睛,又给这个小滑头躲过了,无奈,他只得去找了两个用破木板钉的小凳子来,用袖子擦了擦凳子,“族长请坐!”

李文佑却把凳子给了李延庆,“庆儿,你的腿疼,你先坐!”

李延庆委实不客气地接过板凳坐下,李文佑也在另一个小凳子上坐了下来,胡大娘则拿着竹扫帚在不远处打扫院子,眼角余光不时地瞟向这边。

家里只有两张小凳子,李大光只好站着了,胡大娘见他们并没有恶意,便悄悄关上门出去了,李家的事情她才懒得听。

“庆儿,昨晚多亏你了,说实话,我昨晚一夜未睡,又是害怕,又是感激,我怎么也想不到,我们的祖先居然显灵了。”

李文佑说得很真诚,他出之前仔细向李大光问了李延庆的情况,得知这孩子原来是个傻子,一个多月前坠井完全变了一个人,读书识字堪称神童。

尤其李大光向他说了前天李延庆在祠堂的表现,竟然猜到大祖的名讳,这让李文佑忽然意识到,大祖选择李延庆是有原因的,极有可能大祖的神灵就附在了这孩子的身上,否则怎么解释他从一个傻子变成了神童?

一路上李文佑就在反复想这件事,越想越有可能,他心中就像点了一把火,令他心急火燎,急于要证实自己的猜测。

李延庆此时想到的,却是怎么才从这件事中获得最大的利益,他的价码清单已经草拟好,就等族长主动提出来要感谢他了。

他低下头说:“族长,当时我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现在还糊里糊涂的,感觉那一刻我好像不是自己了。”

李文佑又试探着问道:“庆儿,你昨晚听到的声音以前听到过吗?比如....你落井的时候。”

李延庆恍然,原来族长把自己当做李璟附身了,他立刻便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他‘啊!’了一声,瞪大了眼睛惊讶问道:“族长怎么会知道?”

李文佑大惊,“你真的听见过吗?”

李延庆点点头,“那个声音我落井时确实也听到了,我一直以为井里有鬼,从不敢对爹爹说。”

“那声音说什么?”

李延庆低下沉思不语,默默回想自己整理的纪年备忘录,李煜是宋朝建立第二年登基,那么李璟也就是在961年去世,而今年是1111年,那么李璟去世已有一百五十年了。

李延庆仰头望着天空,带着一丝梦幻般的神情缓缓道:“我落井时,那个声音在我耳边说,他的魂魄游荡了整整一百五十年,终于找到了我这个寄魂灵童。”

李文佑立刻从怀中取出一册族谱翻看起来,族谱中用很隐晦的文字记录着大祖的生卒年月,只有族长才能看得懂。

李文佑一边翻看,一边用手指在地上比划计算,最后他脸色大变,他算下来,大祖驾崩距今正好是一百五十年。

李文佑腿一软,扑通跪在了李延庆面前,眼前这个孩子就算不是大祖再生,他的身体里也寄托了一部分大祖的魂魄。

族长跪下,李大光也吓得跟着跪下,天啊!这孩子难道真是被大祖寄魂了,大祖驾崩了一百五十年,又回来了。

李延庆故作慌乱道:“族长,四叔,你们这是....这是在做什么?”

他心中多少也有点担心,万一族长真把自己当成祖先怎么办?

“不肖子孙李文佑向大祖磕安!”

“不肖子孙李大光向大祖磕头!”

就算在一千年后的偏远乡村,不少愚男蠢妇对这样的伎俩也会深信不疑,更何况这是宋朝,李文佑先入为主,李延庆不过是证实了他的猜测,但如果是他兄弟李文贵就不一定相信了。

李延庆索性坐下来,心中暗暗苦笑,自己随口胡编几句,他们还真信了,以后自己是不是也要像巫婆一样忽然晕倒,然后再跳大神一样胡说八道一番,哎!这件事该怎么收场?

李文佑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却不敢再坐下,而是垂手站在李延庆面前,他昨晚一夜未睡,就在想这件事,为什么大祖会选中李延庆这个六岁的孩子冲进火场?要知道昨晚救火的族人至少有两百人,青壮男子无数,大祖偏偏选了一个孩子。

他现在终于明白大祖早就和李延庆有过交集了,水火相济啊!

“族长坐下吧!我有话要说。”

李文佑战战兢兢地挨着半个屁股坐下,李延庆注视他肃然道:“族长最好不要再提大祖之事,现在可是大宋江山,皇帝姓赵,不姓李,这种事说多了是要被灭族的。”

李文佑一下愣住了,他猛地一拍脑门,自己居然没有想到这件事情的严重性,不行!回去他必须要立刻禁口,不准任何人再谈论昨晚大祖显灵之事。

他回头又看一眼李大光,李大光的头立刻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族长放心,这件事我绝不会出去乱说。”

李延庆一句话便封死了李文佑准备去县里宣扬此事的心思,他又淡淡道:“族长还是叫我庆儿吧!我们以后都不要提此事了。”

李文佑慢慢平静下来,便点点头,“庆儿需要我做点什么?”

装神弄鬼半天,李延庆就是为了等他这句话,他毫不客气地伸出四个指头,“第一,刘承弘毁李家宗祠,使烈祖蒙尘、贻害李氏子孙,必须立刻驱逐,不得复用。”

李文佑听他口气完全不是六岁孩子,居然还提到了烈祖,他心中更加深信不疑,连忙道:“我已经把他赶走,绝不会再用。”

“第二,我父亲李大器所欠族长债务一律免除,他这几年被克扣的工钱请也族长给他补足。”

四年前李大器借钱葬妻被他岳父丁仲和李文佑联手狠狠宰了一刀,说是耗费了五百贯钱,其实最多百余贯就够了,而且这五百贯钱又大部分通过墓地、棺木、各种人工费等等方式回到了他们二人手中,实际花费就是几头猪进了全村人的肚子,当然,还有些衣物和陪葬明器。

李文佑除得了帮扶族人的名声外,还得了一个类似奴隶般的廉价长工,这一切都是白纸黑字,李大器心甘情愿地签字画押。

可谁又想到李大器会有这么个儿子,李文佑心中一阵阵虚,慌忙说:“一定免掉,我回去就把欠条和工钱送来。”

李延庆又道:“第三件事,是我想进学堂读书,族长安排一下吧!”

李文佑还以为李延庆要追究五百贯钱之事,原来只是想读书,他顿时松了口气,笑道:“这是小事一桩,我回头给姚师父说一下就是了,庆儿明天就可以去读书了。”

李延庆本来就只想到这三件事,不过这个机会实在难得,不好好狠宰这个黑心族长一刀,也太对不起父亲这几年吃的苦了,

他指了指房子道:“还有这房子太破旧了,烦请族长找人来修一修吧!”

.......

第十二章 门庭若市

李文佑和李大光刚走,胡大娘带着青儿便急匆匆进了院子。

“庆儿,我听说一件事,昨晚你在宗祠立了大功,是不是真的?”

“祖娘,宗祠是什么?”青儿比她祖母还要急,拼命拉着祖母的衣襟问道。

李延庆蹲下来笑眯眯地对她说:“青儿,宗祠就是烧香放供品的地方,过年的时候要磕头的,你家里也有啊!”

“是不是放牌牌的地方?”

“对了,就是那里,很多人家的牌牌放在一起,就叫宗祠。”

青儿拍手笑道:“我知道了,一定有好多好吃的,二哥哥给我吃的小饼是不是就是从宗祠里拿来的?”

李延庆的后背顿时吓出一身毛汗,这个小丫头倒说出真相了。

他急忙解释道:“不是的,那小饼是我爹爹在镇上白胡子老爷爷那里买的,我特地留了一块给你。”

胡大娘却若有所悟,那今天族长来这里,一定就是因为昨晚庆儿立功的缘故了。

“庆儿,要不要叫你爹爹回来?”

“这个倒不用了,大娘,我想和你商量件事。”

胡大娘摸摸他头笑道:“说吧!看看大娘能帮你什么?”

“大娘,族长要替我们家修房子,我能不能借大娘家的西屋住几天?”

胡大娘家要比李延庆家大不少,儿子一家三口住在正屋,胡大娘一人住在东屋,西屋便空着,堆放一些杂物。

胡大娘心中很惊奇,族长居然要给大器家修屋了,这孩子可比他爹爹出息多了,她笑着点点头,“我回去和青儿娘收拾一下,你就搬过来吧!”

这时,门外有人问道:“大器在家吗?”

李延庆一愣,这又是谁?

院门开着,一名三十余岁的男子探头进来笑问道:“庆哥儿,你爹爹在家吗?”

李延庆不认识此人,但胡大娘却认识他,便很客气地笑道:“原来是保正,大器去县里了,家里只有庆儿一人。”

胡大娘叫他保正,李延庆立刻就知道他是谁了,此人叫做李真,是李文村的保正,也是李氏族人,只是血缘稍远,父亲常常提到他,但语气并不友善,有时还恨得咬牙切齿。

“李保正找我爹爹有事吗?”

李真当然知道李大器去县里了,只是借口罢了,他实际上是来找李延庆。

“庆哥儿,你爹爹不在也没有关系,和你说其实也一样。”

李真看了胡大娘一眼,胡大娘便知趣地牵着青儿走了。

李延庆也心知肚明,这个从来不上门的村官今天大驾光临,十有还是因为昨晚的事。

“这个板凳是刚才族长坐的,李保正坐下说吧!”李延庆搬了个板凳给他。

李真显得有点紧张,眼中有一种掩饰不住的忧虑,他摆摆手,“你坐吧!我就不坐了。”

李延庆坐了下来,奇怪地看着他,心中却暗忖,‘莫非他也想请自己去跳大神?’

李真搓了搓手,半晌才吞吞吐吐道:“是这样的,昨晚上我家的两个闯祸精跟着刘管家的儿子去了宗祠。”

“原来他俩是你的儿子!”

李延庆差点说漏嘴,连忙接着道:“我见四叔抓了三个孩子,说是闯祸烧了宗祠,我只认识刘福儿,另外两个原来是保正的儿子。”

李真尴尬地点点头,“这两个逆子从小被他们祖父宠坏了,在家里无法无天,昨晚闯下大祸。”

原来李二李三兄弟是这个保正的儿子,他立刻明白这个保正来找自己做什么了。

他便挠挠头问道:“应该不会有什么处罚吧!毕竟是孩子,最多打一顿。”

李真苦笑一下,如果有这么简单就好了,他还用得着过来求李延庆吗?

他摇了摇头,“庆哥儿有所不知,烧毁宗祠这条罪在宗法上没有,就是因为罪太大了,没有人敢去烧宗祠,如果要处罚,最轻也是打断一条腿。”

“如果重罚呢?”

李真叹了口气,“如果重罚就是终身禁祭,两个孩子这一辈子就完了。”

李延庆却不稀罕去祭什么祖,不过他明白李真的意思,是想请自己利用大祖显灵的身份去帮他求求情。

李延庆对李二李三倒不反感,除了说话讨厌一点,但至少没有像刘福儿那样跑回家告状,不过父亲提到这个李真就一脸怒气,不用说,此人也一定狠狠欺负过父亲。

李真又继续道:“能不能请庆哥儿去给族长说说情,尽量从轻落我的两个犬子。”

李延庆没有吭声,如果是胡大娘,不用求自己也会想尽一切办法帮忙,可这个李保正,父亲为什么那样反感他?

李真当然也知道不能空手求人,他从怀中摸出一张叠得皱巴巴的黄纸,放在小凳子上,陪笑道:“这原本是你们家的三亩地契,你爹爹当年卖给我了,我就不要钱还给你们吧!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李延庆这才明白父亲为什么提到此人就咬牙切齿,一定就是为了这三亩祖田,他还觉得奇怪,别人家都有几亩土地,怎么自己家什么都没有。

如果是公平交易,父亲也不会恨他,必然是生了什么让父亲耿耿于怀之事。

不过冤家宜解不宜结,这人是李文村的保正,得罪他绝不是明智之举,只要他还回土地,做个顺水人情也不错。

李延庆便拾起地契笑道:“李保正直接去找族长吧!就说两位令郎是被刘福儿胁迫,不敢不去,至于我这边,我愿意替他们担保,请求族长饶他们一次。”

李真大喜,他被两个儿子闯下的大祸弄得焦头烂额,一早就去求了李文贵,李文贵虽然答应从轻落,可从轻落也是打断一条腿,他怎么舍得?

幸亏刚才大光告诉他,只要这位庆哥儿肯开口向族长求情,自己的两个儿子就没事了,李真也听说了昨晚之事,他心中顿时燃起一线希望。

他连忙拱手道:“多谢庆哥儿帮忙!如果庆哥儿现在有空,我们能不能一起去趟镇子。”

李延庆哪有心情陪他跑镇子,他当即回屋写了一张纸条,递给李真,“你把这个给族长,他就不会追究令郎了。”

李真见李延庆不肯去,也没有办法,只得接过纸条千恩万谢走了,李延庆此时的心情着实很爽,童心大,索性翘起二郎腿,对门外得意洋洋大喊道:“李老爷在此,还有哪位乡邻要我批条子的,尽管来吧!”

“请问....大器兄弟在家吗?”门外真的传来了一个非常和蔼的声音。

......

正所谓‘贫居闹事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自从族长登门后,短短半天时间就有四个族人上门探望,除了热情表达愿意帮助大器照顾他独居在家的儿子外,还送来两只南瓜,一条腌鱼和半袋豆子。

李延庆将这些东西统统送给了胡大娘,他无法回报胡大娘一家雪中送炭的恩情,这些只是他的一点心意。

下午,李延庆家的院子里又热闹起来。李府杨大管家带着几名瓦匠来看屋子了,杨大管家名叫杨善民,年约四十岁,他的脖子很长,头小身体大,一双小短腿,穿一身白衣,远远看去活像一只大白鹅。

杨大管家的脸上一年四季总是堆满了笑容,虽然他背后也有个‘笑面虎’的绰号,但还是让人感觉他比起凶神恶煞的刘承弘要亲和得多。

不过今天杨大管家确实心情极好,笑容自内心,他原本是三管家,昨晚刘承弘被赶走后,他便被老爷提拔为大管家,从前骑在他头上的孙二管家变成了他的下属。

“庆哥儿,这十贯钱是你爹爹的吧!我替你从刘承弘那里要回来了。”杨大管家笑眯眯拍了拍李延庆的肩膀,把一个沉甸甸的布袋子放在了李延庆的脚下。

第十三章 鹿山学堂

李延庆立刻喜欢上了这个善解人意的大管家,他怕族长怀疑自己昨晚是为了报刘承弘之仇,所以不敢提那十贯钱的事,没想到这个杨大管家是个有心人,居然把这十贯钱送回来了。

难怪能当上大管家,果然是个七窍玲珑心,李延庆连忙感谢杨管家的好意,杨管家呵呵一笑,又让人拿上来一袋米和几斤肉,“这是我家老爷送给你的,对了,还有这个。”

杨管家从怀中摸出一张黄的纸,“这是你父亲当年给我家老爷写的欠条,老爷让我一并给你。”

李延庆接过欠条,迟疑一下问道:“大管家,应该还有别的东西吧?”

杨管家向两边看看,便把李延庆拉到一边低声说:“还有点钱,老爷担心你一个人,家有财不安全,等你爹爹回来以后再给他,庆哥儿就放心吧!既然老爷答应了,不会食言的。”

“大概有多少?”

杨管家想了想道:“你爹爹在李府帮忙养马,说好每天五十文钱,也就是每月两贯钱,其中一贯钱还债,剩下一贯钱就拿回家了,一年十二贯,四年就是四十八贯钱,这次老爷准备补给你爹爹五十贯钱。”

宋朝钱制,一贯钱一般都是七百七十文,这个李延庆也知道,可是父亲每月工钱居然只有两贯钱,这也太少了。

杨管家也有点尴尬,连忙解释道:“你爹爹那身体你也知道,他在李府养马也真做不了什么,每天就是帮忙铡铡草料,真正的马夫每月也才四贯钱。”

“我只是随便问问,让杨管家费心了!”

“应该的!应该的!对了,庆哥儿说说看,这房子要他们怎么弄?”

“族长没有交代吗?”李延庆试探着问道。

“族长交代得比较含糊,我就想问问庆哥儿的意思。”

李延庆虽然从前也家境贫寒,但也不至于住这种泥屋子,四壁漏水不说,屋里一年四季阴暗潮湿,寒气很重,对身体伤害极大,贫寒人家寿命不长也和居住条件恶劣有直接关系。

难得有这次机会,他一定要给父亲彻底改善一下居住条件,李延庆便一指屋子,“前段时间下雨,屋里到处漏水,墙也快塌了,要不就咱们就简单点,用青砖重新砌三间屋子吧!”

杨管家吓了一跳,这还叫简单,这就是重建啊!居然还要用青砖,这臭小子的心比老爷还黑啊!

“这个....这个.....”

李延庆斜睨他一眼,见他满脸难色,便以退为进,淡淡道:“如果大管家嫌麻烦,那就算了,改天我去感谢族长的好意。”

杨管家跟了老爷三十年,实在太了解他,吃下去的东西从来不会吐出来,这次不仅免了李大器的五百贯钱债务,还把从前的工钱全部补足,这是前所未有之事,足见老爷看重这孩子,难道真如府中传言,这孩子被大祖附身了吗?

杨管家又想到反正重建祠堂也要买青砖,这几间小屋也用花不了多少,就当一起建了,他便点点头对李延庆道:“老爷让我来好好修一下房子,既然庆哥儿想重建,那我就斗胆替老爷答应了。”

李延庆笑道:“大管家最好还是去请示一下族长,万一族长责怪大管家擅自做主,我就不好意思了。”

杨管家心中诧异,这小屁孩真是个小人精啊!这么小就懂得人情世故,长大还得了。

他呵呵一笑,“庆哥儿说得对,我是要请示一下老爷,不过我估计老爷一定会答应。”

杨管家随即吩咐几名瓦匠,“你们量量尺寸,算算需要多少砖石木料,回头给我写份单子!”

他又给李延庆打了招呼,便带着一名家丁匆匆走了,刚走到门口他又忽然想起一事,连忙回头道:“明天一早,庆哥儿自己去镇里的学堂读书吧!我已经给姚师父说好了,庆哥儿什么都不用带,人去就行了。”

“谢谢大管家!”

大管家走了,胡大娘拿了几个碗和水壶来招呼瓦匠们喝水,她把李延庆拉到一边,笑得满脸开花,“庆儿,真有你的啊!居然让族长替你修砖房,就算你祖父也没有这个面子。”

李延庆一笑,拎起几斤猪肉递给她,“大娘,这个你拿回去做给青儿吃。”

胡大娘连忙摆手,“今天已经拿你那么多东西了,这个你自己留着,给你爹爹补补身体。”

“等我爹爹回来,这肉也该坏了,我又不会做,大娘就拿去吧!”

胡大娘想想也对,便收下了,“那好吧!今晚大娘做顿红烧肉,庆儿和青儿一起吃。”

李延庆又给了她半袋米,胡大娘这次怎么也不肯要了,李延庆却不管,直接把米扛去她家厨房。

胡大娘心中感动,便找到儿媳妇商量,“庆儿这孩子聪明又懂事,总算老天开眼,他也要去读书了,青儿娘,咱们也得表表心意啊!”

青儿母亲在生青儿时亏了气血,身体一直很弱,平时不太出门,在家里纺纱织布,赚点小钱补贴家用。

她想了想,回屋取了一匹她自己纺染的青布,对婆婆道:“这段布我打算给大郎和青儿各做一身过年衣服,青儿去年还有一套新衣服没穿,今年就不给她做了,我们今晚给庆儿赶制一身衣服,让他明天穿了上学去。”

胡大娘一拍巴掌笑道:“这个想法好,上学总要穿新衣服的,他那身羊皮破袄太寒碜了,别人会笑话他,咱们抓紧时间,今晚就缝制出来。”

婆媳二人说做就做,当天晚上便给李延庆缝制一身直裰新衣,次日天不亮便给李延庆换上,又将他的头束了髻,虽然长度不足,但戴上头巾就看不出了。

临走时,胡大娘还给他带了几个粗面馍馍路上吃,李延庆感激不尽,满怀期待地上学去了。

......

李延庆所在的乡叫做孝和乡,方圆数十里,管辖着大大小小二十几个村庄。

乡中心叫做鹿山镇,是汤阴县三大镇之一,又叫孝和镇,距离李文村不远,沿着官道向北走三里就到镇子了。

鹿山镇有两三百户人家,以官道为中轴线向东西两侧扩散,占地面积颇大,镇里至少两成人家都姓李,和李文村的李姓人家同族不同房。

镇子当然是孝和乡最热闹之处,宽阔平坦的官道从小镇中间穿过,两边分布着数十家店铺,有杂货铺、药堂、骡马行、绸布庄、银铺、质库、酒馆、客栈等等,甚至一间叫做‘怡春院’的大门前总站着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惹得旁边路人对她们指指点点。

各种小摊小贩更是摆满了官道两旁,不断地高声吆喝,这几天天气不错,官道上车来人往,格外热闹。

习惯了从前的繁华都市,李延庆的骨子里早已刻上了城市的烙印,所以他每次从小村庄来到集镇时,都会有一种恍若隔世之感,仿佛时空在这里融合了。

“庆哥儿!”

李延庆忽然听见后面有人叫他,一回头只见李二李三两兄弟气喘吁吁向这边跑来,见他们二人完好无缺,估计族长真的饶他们这一次了。

“我们去叫你一起上学,胡大娘说你已经走了,我们一路追赶,累死了!”

“我们村除了你们,还有谁在学堂读书?”李延庆好奇地问道。

“没有了,加上你,就我们三人。”

兄弟二人哥哥叫李光宗,今年八岁,弟弟叫李耀祖,今年六岁,两人率真开朗,也没有什么头脑,大家都叫他们李二李三,今天临行前父亲再三叮嘱他们好好感谢李延庆,可见了面他们却忘了。

兄弟二人一左一右夹着李延庆,满脸兴奋地问道:“庆哥儿,听说你杀了血狼,是真的吗?”

李延庆一转念,便知道他们说的是刘承弘那条赤色獒犬,笑道:“一条狗而已,又不是真的狼。”

“那可不是一般的狗,比狼还凶,这镇上谁不怕它,每次刘福儿带它来我们学堂撒野,吓得我们谁也都不敢出房门,你居然把它杀了,厉害啊!”

两兄弟竖起大拇指,满脸崇拜,李延庆忽然觉得自己要变成第二个刘福儿了。

“对了,我们学堂在哪里?我还没有去过呢!”李延庆挠挠头问道。

“喏!那不就是吗?”

兄弟二人一指官道对面,李延庆顺着他们手指方向望去,只见官道对面是一片竹林,竹林深处有一座大院,一条小溪从竹林中潺潺流出,环境十分幽静,一人高的院墙包围着五六间老旧的瓦房,院门草檐上挂了一块牌匾,上面龙飞凤舞写着四个大字,‘鹿山学堂’。

原来这里就是学堂,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样,倒有点像家乡农村里的小学,如果再挂一面红旗就更像了。

第十四章 姚老牛儿

鹿山学堂是孝和乡的几名乡绅共同出资兴建,但最后却成了汤阴知县的政绩之一,但这样做也有好处,鹿山学堂由此成为县学下面附属的八所小学堂之一,摇身变成了官办学堂,在这里读书便有了县学人脉。

和唐朝尚武不同,大宋读书风气极重,汤阴县更是文风浓厚,孝和乡家境稍微宽裕的人家都把孩子送到这里读书。

学堂根据学子的学业水平不同分为大中小三个学房,但都是由同一个师父教学,整个学堂也只有一个师父。

师父取自‘师者如父’之意,也是宋朝对教师的尊称,鹿山学堂的师父姓姚名鼎,举人出身,原本在县学教书,由于他脾气极犟,天天和县里主管教育的学正吵架,加上他本身也是孝和乡人,学正便打他来鹿山学堂教书。

姚鼎年约五十余岁,身板瘦得没有一点油,但精神极为矍铄,在县学也是出了名的精明严厉,得一个绰号叫做姚老牛儿。

此时,在师房里,姚老师父正在询问今天刚刚入学的李延庆。

“姓名是什么?”

“学生李延庆,李文村人。”

姚鼎瞪了他一眼,“我没有问你是哪里人,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听到了吗?”

“学生听到了!”李延庆无奈地低下头。

“有表字没有?”

“还没有。”

“嗯!这个不急,二十岁之前都可以取,我来问你,你为什么想来学堂读书?”

这是每个孩子入学时都要问的话,每个孩子境界不同,回答也不同,大多是受父母的影响,要金榜题名,要当官财等等,也有极个别境界高的孩子会回答,读书为了忠君报国。

但李延庆为什么要读书,他自己都不太明白,他心中极为排斥科举,一点也不想金榜题名,当官财倒是有点诱惑,可一想到十五年后金兵铁蹄将席卷北方,他什么念头都没有了。

“我想读更多的书!”这也算是一个理由吧!读书本身就是极大的乐趣。

姚鼎或许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答案,他歪着头看了李延庆半天,心中对这个孩子倒有了几分兴趣,又问道:“你读过书吗?”

“自己在家中读过几本。”

“去!默一篇论语。”

李延庆已经现这位老师父的严谨,并不因为自己才六岁,就把自己直接踢到小学房去,而是因材施教,先要进行入学考试。

旁边有桌子和纸笔,李延庆在桌前端正坐下,提笔问道:“师父要我默哪一篇?”

姚鼎一怔,“你能默哪一篇?”

“学生都能默。”

姚鼎大为惊讶,居然都能背下,改天倒要好好考一考他,他便捋须道:“那就默一遍公冶长篇吧!”

李延庆提笔写道:子谓公冶长:‘可妻也。虽在缧绁之中,非其罪也。‘以其子妻之。’

子谓南容:‘邦有道,不废;邦无道,免於刑戮。’以其兄之子妻之。

姚鼎站着旁边看他默经,不由暗暗点头,这孩子字写得不错,才六岁就能默全本论语了,显然家学深厚。

想到家学,姚鼎又笑问道:“延庆,你父亲是何人?”

“家父名讳大器,李氏族人。”

听说是李大器的儿子,姚鼎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啪!’一合书本,拔脚便走,走到门口才冷冷道:“你去中学房读书!”

李延庆莫名其妙,难道自己父亲得罪过他?第一天见面就给自己摆脸色,他心中也不高兴了,冷着脸大步走进了隔壁的中学房。

姚鼎望着他的背影,鼻子冷冷哼了一声。

中学房基本上都是八岁到十岁的学子,大约有三四十人,房间很宽大,并不显得拥挤。

此时师父正在教小学房的学子读书,中学房的学子则在写字默经,虽然学房里很安静,但学子们的小动作却不少,扮鬼脸的、写纸条的、比拳头的、斗草斗蛐蛐的,真正定心写字的学子只有极少数。

这也难怪,一节课就是一个上午,这些天性好动的男孩子怎么可能憋得住。

李延庆走进房间,只见李二拼命向他招手,指着旁边的一个空位子。

李延庆走到空位坐下,无数双眼睛向他望来,‘哈!又来个李文村的白痴。’不知是谁怪叫一声,顿时哄堂大笑。

就在这时,门外面传来重重一声咳嗽,学房内顿时鸦雀无声,每个孩子都开始装模作样写字。

只见他们的老师父迈着方步走了进来,手中拎着个布包,他直接走到李延庆面前,把布包往他桌上一放,“你的东西都在里面,百家姓、千字文小学房里已经学过了,现在正在教《论语》中的公冶长篇,虽然你已经会了,但还是按我的规矩来,今天默公冶长篇一百遍,字迹有涂改、不端正加倍,明天上午交上来。”

说完,姚鼎抡起竹鞭向旁边一个学子抽去,刚才就是他怪叫一声,引哄堂大笑。

狠狠抽了几鞭,姚鼎又回头怒视众学子,“我若再听见有喧哗,今晚谁也别回去了。”

学子们噤若寒蝉,没有一个人再敢抬头,姚鼎转身就去了隔壁,刚才被抽打的学子恶狠狠地在一张空纸上画了一头牛,牛身上插了一把血淋淋的长剑。

李延庆打开了他的书包,取出了里面的笔墨纸砚和一本薄薄的《论语》,昨天杨大管家已经替他交了十贯钱,这就是他以后五年的课本和学具费用,但十贯钱显然不够,不过既然是官办学堂,不足部分的就由县里承担。

小学堂要读五到七年,然后各家看孩子学业情况再考虑前程,实在不是读书的料就回家务农,家境富裕,又不需要那点劳力的则花钱去县学读书。

如果家境贫寒又学业有成,便可参加县学考试,考上了就能进县学读书,每天有一升四合米的县例补贴,也算是大宋的廪膳生员了。

当然,宋朝并没有廪膳生员,各州各县财政全部上缴,个个穷得叮当响,也没有钱粮补贴生员,只是因为汤阴是产粮大县,多少有一点余粮,加上学风浓厚,才可能给贫寒学子一点补助,这种助学之事朝廷也不会反对,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不过现在还不用考虑那么久远的事,李延庆见走道上有一小桶清水,便上前用木勺子给砚台里舀了点水,坐下慢慢研墨。

这时,李二写了张纸条丢在他桌上,只见上面写着,‘当心贵天王的下马威。’

李延庆不禁哑然失笑。

中午休息时间有大半个时辰,住在镇上的学子都各自回家,其余学子则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玩耍,不少孩子还带了中午吃的点心。

李延庆早上专门留了两个馍馍,就等中午时候填填肚子,此时他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只想找个清静的地方啃他的馍馍,李二却像个跟屁虫一样跟在他身后。

李延庆攀上墙头,李二也跟着爬上来,坐在他身边,从油纸包里取出一块吃剩的烙饼递给李延庆,“吃我的这个,有肉的。”

李延庆不客气接过来啃了两口,居然是小葱羊肉馅,只是略有点咸,估计是用腌肉做的,但还是美味之极,李二见他吃得香,又递给他一块,李延庆却不要了,尝尝鲜便可,吃多了会宠坏自己的胃。

李延庆啃了一口馍馍,又问道:“中午怎么不见师父?”

李二撇撇嘴,“老牛吃饱了草就要睡觉,午睡时间雷打不动,就算在他床边扔个爆竹,他也醒不来。”

就在这时,李三慌慌张张跑来,“庆哥儿,王贵和汤怀来找你麻烦了。”

李延庆一抬头,只见十几个孩童簇拥着两个身穿锦缎的富家小官人向这边快步走来。

第十五章 岳家五郎

李延庆有点愣,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王贵、汤怀,那么岳飞在不在这里?

虽然李延庆知道岳飞也是相州汤阴县人,这个时候岳飞的年纪应该和自己差不多大,汤阴县方圆几百里,大大小小的村子有上百个,信息闭塞,交通不便,原本他们很难有交集,不料第一天上学他就遇到了两个和岳飞有关的人物,王贵和汤怀。

李二却十分害怕,“我去叫醒师父!”他刚想溜走,李延庆却一把拉住他,“别傻了!”

把姚师父叫醒,第一个被退学的肯定是自己。

李延庆跳下矮墙,直接迎了上去。

李二忽然想起庆哥儿连血狼都杀死了,还会怕王贵、汤怀吗?他的胆子又飞了回来,也跳下围墙,远远跟着李延庆。

眼前的两个富家小官人一个长得瘦高,一个长得敦实矮壮,李延庆认出了矮壮那个,今天他多嘴被师父用竹鞭子抽了一通,估计他就是什么贵天王吧!

“久仰两位小英雄了!”虽然对方年纪都比他大,但李延庆还是用半当真半调侃的语气向他们抱拳行一礼。

“小子,鹿山堂的规矩知不知道?”王贵手一指李延庆,瓮声瓮气道。

“什么规矩,说来听听!”

王贵狠狠瞪了李二一眼,仿佛在怪他没有把规矩告诉新人,李二吓得腿一哆嗦,小声在李延庆身后说:“庆哥儿,新人第一天要拜山头,现在拜还来得及。”

李延庆越听越有趣,居然还拜山头,这些小屁孩是从哪里学来?

“怎么个拜法,贵天王教我一下。”

李延庆现汤怀是个闷葫芦,这个王贵却是快人快语的性子。

“很简单,向我们各拜三次,然后高喊一声,新人特来拜山头,然后说出自己的名字,态度要诚恳,我们满意了,就算拜过了。”

“那么见面礼呢?”

李延庆一本正经地说:“按照规矩,要给新人一点好处当做见面礼,这个大哥可不能白当。”

王贵挠挠头,有点懵了,他从没有听说要给新人见面礼,一般都是新人孝敬自己啊!

李延庆见他懵的模样着实有趣,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旁边汤怀嘴里迸出一句,“阿贵,他在耍你呢!”

王贵也觉得自己被耍了,顿时恼羞成怒,撸起袖子上前便是一拳。

李延庆早就防着他突然难,王贵这一拳来势汹汹,李延庆却有准备,他迅往下一蹲,不轻不重地一拳打出去。

王贵顿时一拳打空,不等他反应过来,柔软肥胖的小肚子上已经挨了对方一记。

“哎呦!”王贵一屁股坐在地上,捂着肚子闷叫。

李二激动得直跳脚,扯开嗓子大喊,“连血狼都被他杀了,你们打不过他的。”

周围传来一片惊呼,那条令他们闻风丧胆的大獒犬竟然被这个家伙杀了,这家伙简直不是人。

张铉又笑着向汤怀招招手,“阿汤哥要不要来试试?”

汤怀听说血狼都死在对方手下,心中就一阵憷,但就这么认输脸皮又拉不下,他便回头对一名小家伙道:“去把岳五哥找来!”

李延庆听得清楚,急忙拉过李二问道:“他说的岳五哥是不是叫岳飞?”

“是啊!他坐在你旁边。”

真的这么巧,岳飞果然也在学堂,李延庆想起来了,他旁边有个学子一直在认认真真写字,穿着和自己一样的半旧青布直裰,一个上午没有说过一句话,原来那人就是岳飞。

李二又低声提醒他,“岳五哥是老牛儿的外孙,在他面前可千万别说老牛儿坏话。”

原来是姚师父的外孙,李延庆记得岳飞母亲是姓姚,好像也是出身书香门第。

这时,跑去找岳飞的小家伙奔了回来,气喘吁吁道:“汤大哥,岳五哥说他要写字,要不明天就交不了功课了。”

“臭小子,下次再收拾你。”

汤怀扶起还在哼哼唧唧的王贵,狠狠瞪了李延庆一眼,转身走了。

.......

李延庆终于见到了他来宋朝的第一个名人,居然就是岳飞。

“我们都叫他五哥,其实他才是汤怀和王贵的老大!”

李二趴在学房的窗前,望着正全神贯注写字的岳飞,低声对李延庆说:“他从不欺负人,但比那两个家伙厉害多了。”

李延庆远远打量着岳飞,现在的岳飞也只是一个八岁的孩童,长得浓眉大眼,脸庞方正,他穿一件和自己一样的青布直裰,看得出他家境也不宽裕。

“庆哥儿,我听说他有个大姊,还有个弟弟,家里全靠爹爹一人种田养家,他能来这里读书,多亏外公姚老牛替他支付了学费。”

李延庆点点头,他能理解,连中午也不休息,看得出岳飞是多么珍惜来之不易的读书机会。

这时,岳飞抬头看了李延庆一眼,却没和他打招呼,又翻了一页,继续一笔一划地写字。

岳飞和王贵、汤怀是同村,三人从小一起玩耍,王贵家有武师,三人便一起学武,王贵和汤怀吃不了苦,学得松松垮垮,岳飞却学得很扎实,几个月前,王贵为了和刘福儿争山头,被刘福儿一通暴打,多亏岳飞及时将他救下,同时狠狠揍了刘福儿一顿。

但今天岳飞却不管他们俩的闲事,逼新来的学子拜山头,这种事情岳飞也看不惯。

下午他们依旧练字,姚师父又给他们加了码,要求他们把学过的几篇《论语》各写五遍,同样是明天上午交。

学子们叫苦不迭,很多人连上午的功课还没有做,这就意味着他们今晚别想睡觉了。

大家只得收起了玩耍之心,纷纷埋头赶功课,学房内一片沙沙声。

这时,李延庆忽然现身边多了一张纸条,他用笔挑开,现上面写着:‘岳飞。’

李延庆笑了笑,提笔在纸条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李延庆’

他迅瞥了一眼岳飞,只见他依旧在全神贯注写字,但嘴角却不经意地露出了一丝笑容。

......

下午放学得早,岳飞三人被师父叫去教房继续练字,虽然李延庆想和岳飞打个招呼再走,可想到姚老牛那张冷脸,他也没有了心情,只得收拾一下书袋回家了。

李家兄弟前面眉飞色舞地说着中午教训王贵之事,李延庆却有点闷闷不乐,第一天读书就得了师父的冷脸,以后怎么相处?

姚师父为什么听到父亲的名字会变脸,父亲究竟哪里得罪了他?

“庆哥儿!”

李二神神秘秘地拉了他一把,悄悄指一下官道旁一扇大门,笑得满脸暧昧,“你知道那里面是做什么的?”

李延庆瞥了大门一眼,大门上有牌子:‘怡春院’,李延庆撇了撇嘴,真是小土包子,谁不知道这是妓院。

不过李延庆此时心情有点不太好,也懒得和他开玩笑,“你想去就去吧!我不告诉你爹就是了。”

就在这时,怡春院的门吱嘎一声开了,‘李爷,下次我再让绿珠陪你,今天她身子正好不方便。’

“不!不!不!下次还是紫玉,我很喜欢她。”

这是老鸨送客出来了,只见从里面走出一人,满面春风,迎面看见了李延庆三人,四个人都僵住了,这人竟然是四叔李大光。

第十六章 县里消息

李大光着实尴尬,逛妓院居然被三个晚辈看到了,不过好在他没有娶妻,不用担心被揪着耳朵去跪算盘。

李延庆把李二李三先打回去了,他还有事想问问这位四叔。

“四叔就是来听个曲子,喜欢听曲,呵呵!”

李大光心虚地解释了一番,他忽然又觉得多余了,一个六岁的小屁孩懂什么。

“庆儿,今天第一天上学怎么样?那个姚老牛儿很严厉吧!”

“四叔,我有件事想问问你。”

“什么事?”

李延庆轻声问道:“我父亲以前做过什么.....不体面的事吗?”

他怎么也忘不了提到父亲名字时,姚师父眼中那种毫不掩饰的鄙视。

“为什么要问这个,有人说什么了吗?”李大光很敏感地看了一眼李延庆。

“我是他儿子,就想了解一下。”

李大光犹豫良久道:“按理我不该说,但你迟早会知道,你父亲....哎!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李大光长长叹了一口气,给李延庆讲了一段往事。

“你父亲曾是家族的骄傲,七年前考上相州解试,高中第一名,那年又娶了你母亲,可谓双喜临门,那时他经常是知县的座上客,第二年又进京参加省试,虽然没有考中,但也颇得主考官的赏识,让他好好复习,准备下次再进京赶考。”

“然后呢?”

“然后就在五年前出了一件事,你父亲碍不过县丞的面子,替他侄子去磁州参加解试,好像他们长得挺象,不过你父亲还是被人认出来,从此万劫不复,举人功名被革除,永不准再参加科举,成为家族的耻辱,汤阴县的笑谈,被人背后唤作李捉刀,他天天在家里酒疯,祖田也卖了,家中一贫如洗,你母亲也忧虑成疾,一病不起,第二年就去世了,你父亲为此悔恨万分,为了赎罪,不惜举巨债安葬你母亲。”

李延庆半响说不出一句话,自己竟然和父亲是同一个命运,冥冥之间,难道这就是造物主的刻意安排吗?

李大光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说:“现在你应该明白了吧!你父亲为什么拼命攒钱给你读书,为什么一定要你参加科举,你是他唯一的希望,只有你才能替他洗掉他身上的耻辱,要不然他这一辈子也抬不起头来。”

“多谢四叔,小侄....先走一步。”李延庆心中难受,转身便走了。

李大光望着李延庆走远,不由暗暗摇头,大器已被州府记录在案,如果不消除记录,连庆儿将来也会受到牵连,大器还以为时间久了官府就会忘记,哪有那么简单,大器这辈子也就算了,只是可惜庆儿这个聪明的孩子。

.......

李延庆心中象揣了个铅桶一样沉甸甸地回家了,他没有任何感想,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也忘了李大光几时和他分手。

走到家门口,院门还在,但家已经没有了,只剩下一片泥墙废墟,李延庆呆呆站了半天,竟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这时,在废墟上找东西的大黑看见了小主人,顿时象一阵风似的冲到主人面前,急得汪汪乱叫,仿佛在告诉主人,他们的家没有了。

李延庆这时才终于从懵懂中醒来,他们家要修新砖房了,他应该去隔壁胡大娘家才对。

望着大黑委屈的眼神,李延庆笑着紧紧拥抱了它一下,带着它向隔壁的胡大娘家飞奔而去。

当天晚上,李延庆便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变成了父亲,宋朝父亲变成了他的儿子,也叫李大器,他替同学考试而被自己严厉训斥。

李延庆从梦中忽然醒来,他怔怔望着屋顶,回味他的梦,感受着千年人生命运交融的玄妙,一直到鸡鸣声响起,他也没有能睡着。

.......

汤阴县的东大街是县内商业集中之地,各种招牌、旗幡挂满了街头,各种叫卖声此起彼伏,人来人往,大街上十分热闹。

东大街第一家店铺是一家书坊,叫做士林源,其实就是一家书店,不过前店后坊,前面是书店,后面则是印刷工坊以及抄书的场所。

虽然宋朝印刷术已十分达,但抄书行业并没有消亡,一些私人藏书还是喜欢请人抄写,李大器便是在这里做事,他的字写得很漂亮,店里便请他来替别人抄书,李大器的雕刻也不错,偶然也会刻一些雕版,活字印刷术虽然已经明,但因为排版、美观等种种原因,并没有取代雕版。

士林源是河北西路三大书坊之一,总柜在大名府,汤阴县只是它的一家分柜,但也占据了县里最好的地段,书籍品种多,质量好,深受汤阴县读书人的喜爱,生意十分兴隆。

今天正好是士林源的东主来汤阴县书坊视察,所以书坊掌柜和伙计们都十分忙碌,一早便起来把书坊打扫得干干净净。

东主姓杨,是个三十岁出头的年轻人,非常精明能干,刚刚继承父业不过两三年,野心勃勃,一心想把士林源做成本朝最大的书坊。

此时在二楼的掌柜房中,罗掌柜正在向年轻的东主汇报最近几个月的业绩,但他很快现东主并没有听自己汇报,而是在看一卷书稿,看得有点入迷了。

罗掌柜这才想起,书稿是昨天李大器给自己的,说是他儿子所写,请自己帮忙看看,这两天东主要来,他忙着准备各种迎接事宜,便将书稿随手丢在一边,再说六岁孩子写的东西,他也没有什么兴趣,没想到书稿正好被东主看到了。

罗掌柜尴尬地停住了汇报,等了片刻,不料东主并没有停下,反而看得更加入迷了。

这时,一名伙计上来小声道:“掌柜,酒馆已把饭菜送来了,要不要请东主下去。”

“废话,把饭菜端上来!”

伙计连忙下去,片刻把饭菜端了上来,放在桌上。

罗掌柜陪笑道:“东主,您先吃饭吧!”

“嗯!放在那里,我等会儿再吃。”

罗掌柜无奈,只得关上门退下去了,走下楼却不见李大器,连忙问道:“大器呢?”

“李大器回去了,有同村人来找他,刚刚走!”

“要坏事了!”

罗掌柜一跺脚追了出去,只见李大器已经走了很远,他边追边喊道:“大器!等一等。”

李大器不放心家中儿子,正要和邻居胡盛一起回去,听见后面有人叫他,李大器回头见是掌柜,连忙停下脚步。

罗掌柜气喘吁吁跑上前,上气不接下气道:“大器,稍等一等,别急着回去。”

“罗掌柜,那本书我已经抄完了,就放在你桌上。”

“我知道!不是你的事情,是....你儿子写的那本书,好像很不错,我们再谈一谈,明天回去也不迟。”

旁边胡盛笑道:“大器就留下吧!庆哥儿有我娘照顾呢,没问题的。”

李大器不能不给罗掌柜面子,便点头答应了,“好吧!我明天再回去。”

罗掌柜便拉着他回去了,刚进店门,伙计慌慌张张迎上来:“掌柜,东主找你呢!”

罗掌柜连忙对李大器道:“你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罗掌柜慌忙上了二楼,推开门,只见饭菜纹丝未动,东主还在翻看那部书稿,他走上前小心翼翼道:“东主找我吗?”

“这是谁写的?”杨东主扬了扬手中书稿问道。

“这是我们这里一个抄书先生的儿子写的,昨天才拿来,我还没有来得及看呢!”

“后面还有吗?”杨东主急着追问道。

“我也不太清楚,要不我去问问。”

“快请这位抄书先生来见我,真是本好书啊!险些错过了。”

罗掌柜连忙转身向楼下跑去,他心中很庆幸,幸亏自己把大器追回来了,要不然事情就麻烦了,他还从没见过东主这样夸一本书。

......

第十七章 纸甲天王

上学无疑是很辛苦的,天不亮就要起床,简单洗漱一下就出了,李延庆刚要走出院子,外面传来了胡大叔的声音。

李延庆跑了出去,只见胡大叔拎着哨棒走进了院子,他显然是刚刚才到家,虽然走了一夜的路,但依旧精神抖擞。

青儿娘迎了出来,接过丈夫手中的包裹笑道:“大郎,庆儿可有出息了,竟然让族长给他修房子,族长还送他去镇上读书,这段时间庆儿就暂时借住在我们家里。”

胡盛却没有惊讶,他已经从另一方面感受到了李延庆的与众不同。

“胡大叔,我爹爹没有一起回来吗?”李延庆急切地问道。

“他有点事,要稍微晚点才能回来。”

胡盛眼里充满了对李延庆的赞赏,“书坊掌柜好像很喜欢你的书,要你爹爹多呆一两天,我就先回来了。”

那本书能赚钱在他的意料之中,但李延庆还是觉得应该自己去县里才对,父亲太老实,根本不会讨价还价。

这时,李延庆又想起一事,连忙问道:“胡大叔,那个姓刘去找我爹爹了吗?”

胡盛一竖大拇指,“还真被你说准了,那家伙溜到县里去收债,头一个就找你爹爹,还拔刀威胁,我正好赶到,一顿乱棍将他打得跪地求饶,那张欠条我也夺回来了,你爹爹已经撕掉,他誓不会再来找你爹爹麻烦。”

“他还在县里吗?”

“已经不在了,他是定州人,带着家人回定州了,我一直监视他离开县城,我才回来。”

李延庆由衷地感激说:“这次若没有胡大叔帮忙,我爹爹就惨了。”

胡盛摸摸他的头笑道:“举手之劳而已,去吧!要上学就得走了,前面有人在等你呢!”

“胡大叔,婶子,我走了!”

胡盛和妻子送他出门,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雾气之中。

前方分岔处,李二和李三已经等他一会儿了,夜色中,两兄弟正伸长脖子向这边张望,李三忽然跳起脚,指着前方欢喜地喊道:“阿哥,他来了!”

李延庆心中对他们兄弟生出一丝好感,连忙奔了上去。

“庆哥儿,我的功课没做完,今天要惨了。”

“没事!去学堂我帮你赶一赶,应该来得及。”

“庆哥儿,我也没做完。”

李延庆哈哈大笑,“你们兄弟真是一对活宝啊!”

.......

此时正是一年中黑夜最长的日子,当他们摸黑走到镇上时,正是拂晓和黑夜的交割时分,天色将亮未亮,小镇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晨雾中,前面就是学堂的路口了。

“庆哥儿,我给你说,我们学堂周围都是坟墓,一直在闹鬼。”

弟弟李三紧紧拉着李延庆的胳膊,吓得浑身直抖,但好奇心又让他忍不住问道:“阿哥,是什么样的鬼?”

李延庆笑着抽了李二一记头皮,“这个故事连你弟弟都没有听说过,你刚编的吧!”

李二捂着头道:“我没有瞎编,是昨天听隔壁三婶子说的,有一个穿着白衣的吊死鬼,从坟头里钻出来,眼睛着绿光,牙齿有两尺长,一口就把人脖子咬住拖进坟墓里去。”

“我觉得倒像条野狗。”

“不是野狗,是真的鬼,三婶子亲眼看见的,吓得她生了一场大病。”

“阿哥,你别说了!”

李三的手紧紧掐住李延庆胳膊,李延庆觉得自己的皮都要被他掐破了,好不容易才把他的手掰开,“你别掐了,我骨头都要断了。”

就在这时,李二忽然大叫一声,指着前方惊恐大喊道:“庆哥儿,前面....前面有鬼!”

若隐若现的雾气中,只见一个通身白的人站在前面一丈处,个子不高,但又显得身体很宽,肩膀呈三角形状,上面伸出一个长长的细脖子,看不清楚脸,整个儿就像一个穿着白衣的吊死鬼。

对面的人忽然怒喝一声,“李延庆,我等你好久了!”

李延庆只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是谁,这时,李二大喊一声,“庆哥儿,吊死鬼是找你的,不关我的事!”

他转身便向学堂狂奔而去,李三也急了,跟着哥哥身后奔跑,“阿哥,等等我!”

李延庆当然不相信什么鬼,坟墓中的鬼十有**是盗墓贼假扮,吓走路人,何况这里是小镇路边,又不是什么坟地。

李延庆楞了片刻,终于想起这个熟悉的声音,不由笑了起来,“贵天王,是你吗?”

他听出这声音分明是昨天和自己打架的王贵,哪里是什么吊死鬼?

“当然是我,你以为是谁?”

王贵心中有点恼火,他听见李二居然说自己是吊死鬼,他奶奶的,老子是天王,不是鬼。

李延庆依旧笑眯眯道:“有雾看不清楚,贵天王找我有什么事?”

“你跟我来!”

王贵转身向官道对面走去,身上立刻‘哗哗!作响,一走动,笼罩在身上的雾气便散了,李延庆这才看清楚王贵的真面目,只见他穿着一身纸糊的乌锤甲,头上戴的好像也是纸糊的凤翅兜鍪,后面背着一个皮袋,皮袋里插着三四件木制兵器,细长的兵器过头顶,居然看成了吊死鬼的细脖子。

王贵的这身打扮让李延庆差点忍不住大笑,‘扑哧!’他捂住嘴,拼命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王贵一脸悲壮,就像一个要走上疆场的战士,他带着李延庆从药铺和质库之间的小巷穿了过去。

店铺后面便是汤河了,河面上雾气更重,白茫茫一片,两边的柳树也被雾气吞没大半,袅娜的身影依稀可见,河岸上是大片草地,这里是学子们经常来玩耍之地。

王贵对他这身装束非常满意,正宗的宋军盔甲,名家打造.....那个裱糊,平时舍不得穿,今天是第一次上身。

他将地上的皮袋子扔在地上,对李延庆道:“岳五哥说我不该逼你拜山头,让我向你道歉,我可以道歉,不过你得先让我服气才行。”

“要和我再打一架吗?”李延庆笑问道。

王贵手中拿着一把木制九节鞭,他用鞭一指地上的皮袋,“你自己挑一件兵器,你若能再击败我,我就向你道歉!”

昨天李延庆那一拳打得他满肚子不服气,他想了一夜,也想不出李延庆用的是什么招数,他索性拿出自己最擅长的兵器,再和李延庆决斗一次。

李延庆伸手从皮袋里抽出一把木刀,这种手工木制兵器做工很粗糙,在庙会里多得是,专门卖给小孩子。

“怎么打?有规矩吗?”

“除了不能打头打脸,其他随便。”

王贵大叫一声,挥鞭便冲了上来,度疾快,鞭从斜刺里向李延庆的腰间抽去,这是他府中武师教他的一招鞭法,叫‘天王镇黑虎’,这一招虚虚实实,变化多端,他在学堂里屡试不爽,打翻学子无数,王贵也因此得了一个贵天王绰号。

不料他人还没有靠近,李延庆的木刀已经从他胸口到肚皮划了一刀,王贵仿佛被施了定身法,一下子呆住了,如果是真刀,他已经被开膛破肚了。

可是.....自己没有看见他出手啊!

但这不重要,关键是,自己是不是....已经输了?

“还要不要再来一次?”李延庆将木刀扛在肩头,笑眯眯问道。

“不打了!”

王贵把木鞭扔到地上,满脸沮丧地坐到河边。

李延庆坐到他身边笑道:“你打不过我正常啊!莫说你,就是大人也未必是我的对手。”

王贵忽然歪着头问道:“庆哥儿,血狼真是你杀的吗?”

“那当然,我两刀就宰了他!”

“你用的是什么招数?”王贵的眼睛里也开始有一丝崇拜。

第十八章 功课事件

学房内,李二正绘声绘色地给大家讲述他今天看到的鬼。

“那真是个吊死鬼,脖子那么长,穿着白衣,圆滚滚地肚子,是哪种吃饱了饭的吊死鬼,往那里一站,指明就要庆哥儿跟他走,吓我急忙跑到学堂来报信。”

旁边汤怀满脸狐疑,应该是王贵去找李延庆才对,可听这描述,也不像王贵啊!

“李二,那个鬼到底有没有把庆哥儿抓走?”

“不知道啊!我又看去了,但庆哥儿已经不见了,鬼也不见了。”

“那就是被抓走了,李二,快去告诉他爹爹救人!”

李二挠挠头,庆哥儿的爹爹好像去县里了,这可怎么办?

就在这时,有人喊了一声,“庆哥儿回来了。”

学子们一起向门口涌去,只见李延庆和王贵大摇大摆走进了院子,王贵象铁哥们儿一样搭着李延庆的肩膀,小镇杂货铺是他家开的,纸盔甲和兵器都寄存到杂货铺了。

李延庆那一刀砍得他心服口服,两人竟成了好朋友。

众人大笑起来,“李二,吊死鬼在哪里?”

李二眨眨眼,自作聪明地喊道:“我知道了,一定是贵天王把庆哥儿救了。”

这时,旁边传来一声重重的咳嗽声,只见姚师父满脸严厉地负手走了过来,学子吓得纷纷向自己座位奔去。

李二的脸刷地变得惨白,他这才想起自己昨晚的功课没有做完,本想早点来学堂里赶一赶,结果忘记了。

学子们纷纷将功课袋放在前面的桌子上,很快便堆成高高一叠,李延庆和王贵也快步走进来,将自己的功课袋放在桌上。

李延庆回到自己位子上,却现桌上多了一个小竹筒杯子。

“是我自己做的。”旁边岳飞淡淡道。

每个人桌上都有一个盛水的小容器,研墨需要,唯独李延庆没有,李延庆拾起这个做工简单却又很实用的小竹筒,笑道:“多谢了。”

岳飞点点头,脸上又恢复了平时的严肃,专心致致地听师父上课。

“所有人都听着!”

前面传来师父姚鼎严厉的声音,李延庆的注意力也被吸引过去。

“我听到有人抱怨昨天我布置的功课太多,知道我怎么回答吗?我的回答很简单,假如我现有人昨天的功课没有完成,我将十倍处罚,不肯接受处罚就给我收拾东西离开学堂,别回来了!”

李延庆回头看一眼李二,他也一本正经地坐在那里,一双小眼睛却滴溜溜乱转。

“这小子不是说没有做完功课吗?”李延庆暗暗忖道。

“我今天要去一趟县里,可能下午才能赶回来。”

学房内顿时一片欢呼,尤其是李二,激动得几乎要跳上了桌子。

“你们不要高兴得太早!”

姚鼎及时制止住了学子们的欢呼,接下来的话把所有的人心都泼冷了。

“在我不在学堂的这段时间,把学过的论语写十遍,我回来检查,完不成罚一百遍!”

姚鼎抱着桌上的功课袋走了,学房里没有欢呼,每个人都默默拿出纸笔开始写字,开玩笑,比昨天的功课还多一倍,谁受得了?

“庆哥儿!”

李二哭丧着脸对李延庆道:“我这次死定了。”

“我还以为你是开玩笑呢!”

“没有开玩笑,真的没有做完,本想早上来学堂赶一赶。”

李二胆怯地看了一眼李延庆,“原本指望你能帮忙来着。”

李延庆这才想起自己一早跟王贵比武去了,“那你还差多少?”

“还差三遍!”

李延庆无语了,其实一共只默写学过的论语五遍,并没有多少,估计这小子昨天学堂里什么都没写,都堆到晚上去了,所以才完不成。

李延庆写字很快,又善于模仿,几篇论语对他而言只是一会儿的事情,可问题是,自己若替他写了,又怎么交上去?

李延庆迟疑一下说:“我可以替你写,但功课已经收走了,怎么办?”

李二吞吞吐吐道:“办法倒是有,就是一般人不敢去做。”

李延庆头脑转得快,立刻明白李二的意思了,“你不会是说,偷偷溜进师父的房间吧!”

李二点点头,“以前有人做过。”

“谁?”

李二朝王贵和汤怀一努嘴,又压低声音道:“这个学堂除他们二人,没有人敢做这种事。”

“你小子不会是想让我去替你做吧!”

“庆哥儿,我今天特地多带了三个肉饼。”

李延庆带的饭是三个粗面馍馍,早上已经被他吃了两个,只剩下一个了,现在肚子就饿得咕咕直叫,李二这小子抓住了他的弱点,显然是早有预谋。

李延庆想到姚老师去县里了,风险不大,便在下面狠狠踢了他一脚,“那就一言为定!”

李二虽然被踢得一咧嘴,但还是忍不住眉开眼笑,“写字我自己来,就麻烦你帮我送进去。”

开玩笑,十倍处罚啊!他李光宗还要不要活了。

一般而言,赶作业要比写作业快得多,李二仅用一刻钟便赶完了所欠功课,偷偷塞给了李延庆,“你可以借口上茅房。”

旁边岳飞轻轻咳嗽一声,自言自语道:‘君子慎独,不欺暗室。’

李延庆扭头笑问道:“五哥已经读了《中庸》么?”

岳飞脸一红,在外祖父的严格要求下,他学业早已过学堂中的学子,他不再多说,继续专注写自己的字。

李延庆借口上茅房溜出了学房,快走几步便来到了师父房间前,窗户虚掩着,他轻轻打开窗便跳了进去。

姚师傅的房间是套房,里外各一间,外面是书房,里面便是寝室,他们上交的功课就堆在外面的小桌上。

李延庆很快找到了李二的功课袋,将刚刚补齐的三张默经塞了进去,他转身刚要走,却现正面墙上挂了一幅奇怪对联,却只有横批,两边都是白纸,似乎还没有想好。

李延庆对对联一向有浓厚的兴趣,只见横批写的是:读书何味?

李延庆沉思片刻,立刻想到了一幅对联,很适合这个横批,他一时间手痒难耐,便在旁边桌上一张白纸上提笔写下了这幅对联:

读书取正,读易取变,读骚取幽,读庄取达,读汉文取坚,最有味卷中岁月;

与菊同野,与梅同疏,与莲同洁,与兰同芳,与海棠同韵,定自称花里神仙。

李延庆将这张写了对联的白纸塞进了自己的功课袋中,但走了几步,他又改变了主意,重新将白纸取出来,坦放在师父桌上。

......

学堂围墙上,李延庆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三个美味的肉饼,今天肉饼是用新鲜羊肉做的,比昨天的腌肉馅美味了十倍,加上姜丝和小葱去腥调味,这是他来宋朝后吃到的最美味食品。

“要不是我今天冒险,你可就惨了,想想吧!罚写五十遍啊!”

李延庆一边享受美味,同时也不忘记占领道义高地。

李二心中感激不尽,他觉得三个肉饼不足以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又从怀里摸出个一个纸包,“庆哥儿,尝尝我舅舅从城内捎来的蜂蜜麦芽糖,最好的王记糖坊。”

蜂蜜麦芽糖确实金黄诱人,只是上面多了李二的几个黑手指印,李延庆不由眉头一皱。

这时,远处王贵在向李延庆招手,“庆哥儿,出去逛会儿吧!”

李延庆在学堂里闷了一个上午,早想出去走走,他从墙上轻轻跳下,向王贵和汤怀两人飞奔而去。

“等等我!”李二狼狈地从墙上爬下,也慌忙追了上去。

第十九章 牛刀小试

下午快放学时,李延庆被姚鼎叫到了书房,姚鼎阴沉着脸,将那张写有对联的白纸放在他面前,“这是你写的吧!”

姚鼎鹰爪子一样的手指敲了敲桌子,“我可认识你的字!”

“是学生所写。”李延庆承认了。

“这副对联你是从哪里抄来的?”

李延庆低头道:“是学生偶然悟得。”

“这对联上有几本书,《尚书》、《易经》、《离骚》、《庄子》,你都读过吗?”姚鼎目光凌厉地盯着他。

“学生都读过。”

“每本书都给我默两句。”

李延庆说得是实话,他父亲替他借了一大堆书,这些书都有,被他读得烂熟,他提笔将四本书各默了两句。

“将《庄子.逍遥游》背给我听!”

这是姚鼎最喜欢的一篇文章,他决定将李延庆考校到底了。

“北冥有鱼,其名曰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

李延庆抑扬顿挫,一口气背出,一字不差。

姚鼎又让他背了《离骚》,李延庆依旧背得一字不漏,他这才相信李延庆并非虚言,但姚鼎依旧面无表情,冷冷问道:“是谁告诉你,我这里有副空白对联?”

“学生去茅房时在窗外看到,师父的窗户未关。”

姚鼎看了一眼窗户,确实从窗户外可以看见墙上对联白纸,他又厉声问道:“你为什么要擅自进我的房间?”

李延庆迟疑一下说:“学生看见横批,就想到了这幅对联,一时手痒难耐,便想写了送给师父。”

“送给我?”姚鼎瞪大了眼睛。

“学生知错了!”

姚鼎瞪了他好一会儿,才终于点点头,“既然知错,把手伸出来!”

李延庆伸出手掌,姚鼎抽出竹鞭狠狠在他手掌上抽了三鞭,这才道:“上次王贵被我抽了十鞭,你知道为什么吗?”

“学生不知!”

“三鞭是因为他擅自进我的书房,而另外七鞭是教训他说谎,这一点你比他诚实,所以七鞭就免了。”

李延庆暗叫一声运气,他连忙低下头,“学生下次不敢了。”

姚鼎黑着脸说:“去吧!以后少在我面前卖弄你所谓的学识。”

“学生知错!”李延庆行一礼,退下去了。

姚鼎等他走远,这才把李延庆写的对联拿出来,仔细赏读了两遍,心中大为感概,这幅对联自己都未必写得出,他一直认为自己的外孙是神童,可比起李延庆,外孙还是差得远啊!

他索性取下墙上的空白条幅,提笔一挥而就,这幅对联他心中其实喜欢到了极点。

读书取正,读易取变,读骚取幽,读庄取达,读汉文取坚,最有味卷中岁月;

与菊同野,与梅同疏,与莲同洁,与兰同芳,与海棠同韵,定自称花里神仙。

......

姚师父的三鞭抽得极狠,令李延庆手痛难忍,但他又怕被岳飞看见嘲笑自己,只得强忍手痛,装作若无其事。

李延庆本来是想利用这个机会改变师父对自己的态度,没想到弄巧成拙,自己在师父眼中竟成了卖弄学识,令他懊恼不已,拍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

放了学,李延庆垂头丧气地走出学堂,忽然听到官道对面有人叫他,他一抬头,竟然是父亲李大器,他顿时喜出望外,心中的沮丧一扫而空,连忙跑了过去。

“爹爹,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李大器也欢喜之极,拉着儿子的手道:“我是刚刚才回来,听胡大娘说,你去学堂读书了,我又赶来学堂,庆儿,你....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李大器又是惊讶,又是激动,不仅他欠下的巨债免了,家里还重修了砖房,甚至连他深恶痛绝的刘管家也被赶走了,李大器感觉自己就像在做梦一样,就这么短短几天,他的命运完全颠倒了,所有的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儿子。

李延庆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爹爹就别问了,以后再慢慢告诉你,或者你去问四叔,他比我更清楚缘由,我还一头雾水呢!”

李大器点点头,“好吧!我回去问你四叔。”

“大器,这就是令郎延庆?”旁边跟李大器一起回来的罗掌柜笑眯眯问道。

李延庆这才现父亲身后还跟着一个人,长得白白胖胖,一张柿饼脸,看起来没有什么特色,倒是一脸和善。

“正是我儿。”

李大器笑着给李延庆介绍道:“庆儿,这位是县里书坊的罗掌柜。”

罗掌柜颇为客气,在镇上了小酒馆里请他们父子吃饭,他要了一壶酒,又点了几个菜,和李大器父子说笑片刻,这才转回了正事。

他取出李延庆的书稿,放在桌上笑问道:“延庆,你父亲说这是你写的书,是吗?”

“是我自娱之作,让罗掌柜见笑了。”

“不然,我昨晚仔仔细细拜读了一夜,非常精彩,写得好啊!”罗掌柜竖起大拇指赞道。

旁边李大器有点不好意思道:“我早就说了,这书是小孩子的胡思乱想,罗掌柜不要太夸奖他了。”

李延庆便笑问道:“罗掌柜来这里,不会只是想来散散心吧?”

罗掌柜心中暗忖,这小孩子很会说话嘛!

“哪里!哪里!”

他立刻满脸堆笑对李大器道:“大器太谦虚了,如果只是胡言乱语,我家东主也不会让我来这里了,延庆,我们还是来谈谈这本书吧!”

罗掌柜把书稿放到李延庆面前,“这部书稿是你写的吗?”

李延庆暗暗一怔,不会北宋就有版权了吧!他便问道:“我不太明白罗掌柜的意思,是不是别的书坊先印了这部书,贵坊就不能再印了,官府有这种规定吗?”

罗掌柜摇摇头,“具体规定没有,但行内却有规矩,大家都是做这一行的,有些规矩要讲,我买了一部书稿印出来很赚钱,那你也赶紧刻板印刷,这就叫不讲规矩了,一般而言,大书坊也不屑于干这种事,只是一些小书坊,唯利是图,很不讲规矩,所以我们必须要事先上陈官府,并在书页印上鄙书坊名号,同时还要印上‘已申上司,不得覆版’的字样,一旦现有人盗印,立刻上陈官府,毁板治罪。”

李大器听说要治罪,大为紧张,连忙问儿子道:“庆儿,这书到底是不是你自己写的?”

李延庆微微一笑,“爹爹在家里看见过和这一样的书吗?”

李大器想想也对,儿子这一个多月几乎足不出户,倒是自己以前给他说了些孙悟空的故事,想必他记住了,便编出新的故事出来。

“罗掌柜,我这儿子天资聪明过人,读书过目不忘,小小年纪就博古通今,尤其喜欢讲故事,这部书就是他给邻居孩子讲故事编成。”

罗掌柜点点头,“令郎确实是少年老成,不同于一般孩童,我其实也只是按照惯例问一问,干我们这一行的,是不是抄袭别人的书,一看便知。”

说到这里,他很诚恳地对李延庆道:“我今天来是为两件事,第一,我们书坊想把这部书买下来,刻板印刷出售,第二,就是希望你接着往下写。”

李延庆立刻笑嘻嘻问道:“罗掌柜打算给我多少钱?”

李大器脸一沉,“庆儿,不要问这种话?”

读书人羞于谈钱,李大器被生活所迫,不得不锱铢必较,但他骨子里却很清高,他可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和他一样为了几文钱而折腰。

但李延庆却比他父亲现实得多,若不是为了挣钱养家,他辛辛苦苦熬夜写书做什么?

罗掌柜摆摆手,“应该的,我来就是为了这件事,这样吧!按照正常的笔记小说,每部润笔四十贯钱如何?”

李大器大吃一惊,他原以为五六贯钱就差不多了,终归是孩子写的东西,上不了台面,没写到竟然给四十贯钱,自己抄了多少书稿才挣到十贯钱。

李大器连忙道:“四十贯钱太多了,十贯钱就足够,千万不要宠坏了小孩子。”

李延庆却慢吞吞对父亲说:“爹爹也太小看罗掌柜了,以罗掌柜的身份,难道会为了区区十贯钱跑到我们这里来吗?”

罗掌柜早听说李大器的儿子是个二傻,他一直心存轻视,他甚至怀疑这书就是李大器所写,可现在他却现,这个孩子比他父亲精明多了,着实令他心中大吃一惊。

罗掌柜再不敢轻视,连忙给李延庆解释道:“我们书坊虽是小店,但也诚实守信,童叟无欺,四十贯钱确实是一本笔记小说的价钱,小官人要知道,一本书卖五十文,还要支付雕版工钱,油墨纸张钱,一般毛纸还不行,还必须用青纸,我们至少要卖两千册才能赚钱,若不是东主点头,我还真给不了四十贯。”

李大器有点生气了,儿子什么时候学得像商人一样讨价还价,而且罗掌柜待自己不薄,怎能让他为难?李大器便沉下脸,拉长声音道:“庆儿,不准再说了。”

李延庆见父亲生气了,便把书稿推给罗掌柜,“那就四十贯吧!”

罗掌柜大喜,连忙问道:“那下一部书小官人打算什么时候能给我?”

李延庆挠挠头,装出一副十分为难的样子,“我现在学业太忙,恐怕没有多少时间,一年半载也说不准,我尽量吧!”

罗掌柜呆了一下,他终于领教到这小子的厉害了,他又想了想说:“要不这样,我给三十足贯基本润笔钱,另外以两千册为界,过两千册部分我分二成给你,这个方案如何?”

李延庆听他肯分两成给自己,价钱还算厚道,便笑道:“那我们就一言为定,春节后我把下一部交给掌柜,你跟我爹爹结帐,我回去做功课了。”

说完,他生怕父亲责怪自己掉进钱眼,转身便一溜烟地跑了。

李大器拿儿子没办法,只得歉然对罗掌柜道:“小孩子不懂事,请罗掌柜多多包涵。”

罗掌柜满脸苦笑,“若我儿子有令郎一成的‘不懂事’,我就要给祖宗烧高香了。”

第二十章 四绅选才

就在李延庆和罗掌柜讨价还价的同一时刻,四名孝和乡的乡绅被姚鼎请到了学堂。

这四名大乡绅都是孝和乡的头面人物,包括李氏族长李文佑,王贵的祖父王万豪,汤怀的祖父汤廉,还有一个乡绅叫做张保钧,也是一个大族族长。

这四名乡绅同时也是学堂的出资人,虽然学堂已改属官办,但有重要事情,姚鼎还是要和他们四人商量。

“估计各位也猜到了请大家来是什么事,我今天上午去了县里,学正定下了今年童子会的时间,时间定在腊月初九,比去年早了四天。”

宋朝文风极盛,每次科举从朝廷到地方都极为重视,高中进士不仅是士子个人的极大荣耀,同时也是他家乡的荣耀,甚至家乡父母官也会得到治学有方的好评,对仕途晋升极为有利。

所以各地方官府都十分重视本县年轻才俊的选拔,一些有眼光的知县甚至从孩童时代便开始抓起,汤阴知县刘祯就是这样的官员。

他在四年前上任知县后便亲自制订了一套少年精英选拔方案,其中县辖八所小学堂每年十二月都要举行一次冬试,叫做童子会,八所小学堂各选四名学子参加,今年已经是第五届了。

四个名额怎么选出由各乡自定,姚鼎想用考试的办法来选拔,但四个办学乡绅却坚决不同意,他们集体去找了知县,结果刘知县妥协,答应孝和乡学子由他们四人推荐,姚鼎提名给学正。

所以每年代表孝和乡去参加童子会的学子都是他们四家的子弟,成绩也就可想而知,每年排名第八,去年升了一点,排名第七,也是因为汤北乡学堂出了点意外,半途退赛的缘故。

姚鼎也冷了心,每年随便他们四人提名,他只管报上去,但今天他却有了想法。

王万豪最爽快,他当即笑道:“那就按照去年的名单吧!反正也没有什么变化,大家觉得如何?”

汤廉比较精明,以前都是姚师父张贴子给他们,让他自己推荐,从没有在一起商议,今天却把大家召集起来,肯定是有变化了。

他笑问道:“姚师父,今年童子会有什么变化吗?”

姚鼎摇摇头,“变化倒是没有,但名额上我想推荐一人,所以和大家商量一下。”

众人都笑了起来,“姚师父是想推荐令外孙吧!”

去年他们四人都答应过,今年的童子会让一个名额给姚鼎的外孙岳飞,也算是感谢他这几年的辛苦。

姚鼎沉吟一下道:“虽然我外孙岳飞确实不错,但我想把这个名额让给另一人,此人叫李延庆,是一名新学子。”

李文佑一下子愣住了,‘庆儿?’

李文佑着实没有想到庆儿如此受姚鼎重视,居然把四名乡绅请来商量此事,或许庆儿身上也有大祖的文才,一定是这样。

“姚师父,这个李延庆是谁家的孩子?”王万豪问道。

虽然其他三人并不知道李延庆是李文佑的族孙,但李文佑的脸上却挂不住了,他干笑一声说:“姚师父的心意我明白,但规矩不能破,两个李家子弟去参加童子试,也会让乡人非议,姚师父不用让名额了,我来推荐延庆。”

众人这才明白,原来这个李延庆是李氏族人,姚鼎却有点为难道:“可前两天都保正还给我说,李家今年将推荐李枫。”

都保正就是李文佑之弟李文贵,而李枫则是他的嫡长孙,每年他都要占一个名额。

李文佑笑了笑,“这是我族中之事,我回去给他说,但李家就推荐延庆。”

李延庆就算是定下来了,占了李氏的名额,但下面的问题,就是另外三家要让出一个名额给姚鼎的外孙。

王万豪的脸顿时黑了下来,去年他们四家抽签决定,王万豪抽到了让签,本来他想糊弄过去,没想到姚鼎却不糊涂,又把这件事提出来了,无奈,他只得表态道:“好吧!今年童子试王家就不参加了。”

姚鼎心中大为欣慰,他的外孙在学堂学业最优秀,却没有机会参加童子试,着实让他深感不公平,今天终于让他如愿以偿了。

......

夜晚,胡大娘家的西屋内,灯光明亮柔和,李延庆正坐在炕上专心致志地做功课,今晚的功课是默经《千字文》和《百家姓》各三遍,再抄唐诗二十,《千字文》和《百家姓》是两年前教过的东西,姚师父怕学子们忘记,便让他们温故而知新。

学子们在学堂中大都呆了两年,小有基础,现在不光要学《论语》,还要背古文唐诗,一些学业长的大龄学子甚至还要尝试写诗填词作对。

姚鼎虽脾气古怪,却是个明师,李延庆也静下心,认认真真地跟随师父读书学习。

房间里十分安静,大黑正趴在李延庆身后全力以赴地对付一根大筒子骨,这是李大器专门买给它的犒劳品,奖励它奋不顾身保护小主人。

李大器却坐在大桌前呆,今天下午他找到了堂弟李大光,从他口中知道了事情原委,还没有等他从震惊中恢复过来,族长李文佑便派人送来了五十贯钱,是他四年工钱的返还,另外还有儿子三十贯的润笔钱,折合成三十两白银。

此时在李大器眼前除了三锭白花花的银子外,还有一张地契和十贯钱,十贯钱是他四年抄书的血汗钱,被刘承弘抢走,大管家又还给他们了,三亩地契却是祖父留下的祖田,几年前被保正李真以极低的价钱强行买走。

李大器鼻子一阵阵酸楚,他失去的一切又回来了,要是庆儿娘还在,那该多好。

不知过了多久,李大器抹去了眼泪,起身来到炕前,他盘腿坐在儿子对面,强颜笑问道:“庆儿,读书有收获吗?”

李延庆一边写字一边回答:“怎么会没有收获呢?今天虽然才是第二天,但昨天学堂上的功课下来了,姚师父批评我写字有隶书的藏锋,却无楷书的变化,不楷不隶,不伦不类,建议我先写一年的隶书,再写两年的楷书,最后再写两年的行书。”

李大器因为以前儿子写字象鬼画符,后来突然写得很漂亮了,所以他一直很兴奋,却没有注意儿子写字中的细节,今天这样一说,他便仔细看了看儿子的功课,还真是这样。

“你们师父看得很准,方法也对,你就好好听师父的教诲。”

“嗯!他如果说得对,我就听。”

李大器心事重重,却没有听出儿子话中有话,他沉吟一下道:“庆儿,爹爹和你商量件事。”

“爹爹要说什么?”

“爹爹今天和罗掌柜说好了,你最多再写三本小说。”

“为什么?”李延庆停住笔,不解地望着父亲。

“其实你今天说得对,你要读书,学业很忙,根本没有时间写小说,要想考上科举,必须全力以赴,十年寒窗苦读,绝不能三心二意。”

李延庆心中顿时反感起来,怎么又是科举,自己去读书,可不是为了考什么科举。

李大器见儿子脸色不对,连忙改变战术说:“你喜欢写小说,爹爹不是不同意,只是你现在还小,你也知道方仲永的故事,等你好好读了十年书,到十六岁时,然后你再全身心写小说,爹爹绝不会再拦你。”

父亲这番话让李延庆心中稍稍舒服一点,他也知道自己现在写小说还太早了一点,只是为了改变家中贫寒,他才不得不提笔,只是自己如果不写小说,将来家中又靠什么生活?

李大器明白儿子的担忧,连忙道:“今天你四叔告诉我,县里准备在明年初和各大乡绅联合修乡志,族长便推荐我和另外两人主修孝和乡志,每月有五贯钱收入,这一修至少要好几年,加三亩祖田我打算租出去,每年也有点粮米收入,虽然谈不上富裕,但至少也衣食无忧了。”

李延庆想了想便道:“三亩田就给胡大叔种吧!也不要什么田租,胡大叔帮助我们已经够多了。”

“依你!依你!”

李大器一连声答应,只要儿子肯好好读书,这些小事都不是问题,他心中高兴,又笑道:“明天我去买些衣物粮米,再买点家具,等房子修好了,咱们就搬回去开始新生活。”

李延庆嘻嘻一笑,“再给爹爹娶一房娘子。”

第二十一章 王贵心事

次日天不亮,李大器和堂弟李大光来到族长府宅,李大光虽然在宗祠被烧一事上失职,但并没有受到族长冷落,新宗祠还是归他管,不仅如此,他还捞到了一个修族谱的机会。

“大器,听说这次修族谱是和汴京李氏一起修,说不定咱们还有机会去趟汴京呢?”

想到汴京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青楼乐坊,李大光心都快飞到九霄云外。

李大器还是穿他那件寒碜的夹衫,他还没来得及去买新衣,虽然身体依旧很单薄瘦弱,但他昨天他吃了两顿饱饭,生活又有了希望,便显得精神抖擞,脸上也有了几分光泽。

“快走吧!别让族长久等了。”

两人进了李府,走到中庭门前,却隐隐听见院子里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你明明知道枫儿明年要上县学了,参加童子会是建立人脉的机会,不和我商量就把名额给了别人,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枫儿已经连续参加四年童子会了,让一次出来又有什么不可以,就算让给我一次,行不行?”

“你也知道要我让你一次,可大管家的位置你会让给我一次吗?”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心知肚明!”

李大器二人面面相觑,他们听出这是族长兄弟在激烈争吵,究竟生了什么事?

这时,中庭大门忽然开了,只见李文贵怒气冲冲地从里面走出来,收脚不及,正好重重撞到了李大光,李文贵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吓得李大光连忙低头道歉,李文贵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李大光,快步走了。

李大器拉了一把惶惶不安的李大光,两人走进了中庭,只见族长负手站在院子里,脸上怒气未消,这时李文佑看见了二人,便点点头道:“到屋里去谈。”

走到中堂,李文佑的怒火已经克制住了,他请两人坐下,缓缓道:“修族谱的事情已经拖了好几年,正好县里要修乡志,我就借这个机会把族谱一起修了,而且汴京那边也在催我们,让我们把族谱修好后送去汴京合并。”

“那岂不是很急?”李大光问道。

“其实也不急,汴京那边年初才开始,至少还要修一年,我们这边差不多也修一年,正好一起修完合并。”

修族谱排辈分不难,难的是写先人的主要人生经历,这就要花时间去慢慢打听核实,一年的时间是要的。

李文佑又笑道:“这次修族谱准备从族库拿出一百贯钱,主要是你们的路费、生活补贴以及一些必要的开支,一年的开销我想应该也够了,如果不够你们再告诉我,这件家族大事就交给你们二人了。”

李大光暗喜,李氏族人基本上都生活在汤阴县,花不了多少路费,就算两人平分,自己一年也有五十贯钱,生活很滋润了。

李大器却默默点头,他感到肩头的责任很重。

李文佑又对李大光道:“大光先回去吧!我和大器再说说修乡志的事。”

李大光起身行一礼走了,李大佑温和地对李大器道:“咱们过去的事情就不提了,从前我有些对不住你的地方,也请你多多包涵!”

李大器鼻子一酸,“我感激族长还来不及,哪里还会记恨。”

“那好,我们就言归正传吧!不过在说乡志之前,我想先和你说说今年童子会之事,因为这事和庆儿有关。”

鹿山镇因紧靠鹿山而得名,鹿山与其说是山,不如说是一座长条形的小土丘,像条细细的蚯蚓一样横在广袤无垠的平原上,山间树木十分茂盛,有一条小溪从山脚流过。

山丘顶上修建了一座凉亭,‘鹿山夕照’便成了当地一景,经常有县里来的文人骚客带着**去亭中填词唱曲,也成了小镇的一种时尚。

学堂背后有条小路可以直接上鹿山亭,学子们也常常会利用午休时间上山去玩耍,中午时分,李延庆跟着王贵上了山,这还是李延庆第一次上鹿山,站在亭子内可以俯览鹿山镇全景,甚至顺着官道向南望去,还隐隐可以看见李文村,高处望景,令人心旷神怡。

这时,李延庆听见身后传来王贵咬牙切齿的斥骂声,一回头,只见王贵正用木棍狠狠抽打一株小树,就仿佛小树和他结下了血海深仇。

李延庆笑了起来,从早上他就现王贵的心情不好,谁也不理,这小子心中憋不住事,拉自己上山,一定是想对自己说点什么?

“你就算把小树打死了,也出不了心中的闷气。”李延庆抱臂靠在亭柱上,慢悠悠地说道。

王贵狠狠将木棍仍在地上,怒气冲冲走到亭子里,冲着学堂大喊道:“我心里就是恨,凭什么倒霉的事都轮到我头上!”

“给我说说吧!说不定我能帮你什么。”

王贵一屁股坐在石阶上,半响闷闷道:“你听说过童子会吗?”

“上学时听李二说了,说是下个月开始,去年是你堂兄王辉参加,今年应该轮到你了吧!”

李延庆忽然有点明白王贵的烦恼了,便笑问道:“莫非今年又没你的份?”

王贵恨恨道:“第一次和第二次是大堂兄王著参加,前年和去年是二堂兄王辉参加,这两人都上县学了,那么今年就应该轮到我了,我都盼了一年,结果昨天祖父告诉我,王家今年的名额让出去了,让我明年再参加,我我”

王贵忽然将头埋在膝盖里伤心地哭了起来。

李延庆同情地望着王贵,今天早上李二给他说了童子会之事,他才知道孝和乡的四个名额年年都被四大家族包揽,去年是李枫、王辉、汤怀和张大啸,王辉春天去官学了,王家就应该轮到王贵了。

没想到却出了意外,李延庆坐到他身旁,关切问道:“名额让给谁了?”

王贵抽抽搭搭道:“名额让给了岳五哥!”

李延庆愕然,居然是让给了岳飞,那还哭个屁啊!难怪他一个上午都没有和岳飞说话。

王贵抹了抹眼泪道:“我没有嫉恨五哥,只是我想和你们一起去。”

“等一等!”

李延庆听出一丝端倪,连忙问道:“什么叫我们一起去,和我有关系吗?”

王贵惊讶地看着他,“你不知道么?李枫今年不去了,李家的名额给你了。”

李延庆眨巴眨巴眼睛,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他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半晌,他问道:“让我去?这是谁决定的?”

“我祖父说是师父提议让你去的,你们族长答应了。”

原来是姚师父,这个消息着实出乎李延庆的预料,看来师父并不讨厌自己啊!

他挠挠头又道:“可我连童子会是做什么的都不知道,我们去干什么?”

“听说是打擂台,用各种招数把对方击败,不过是用文招。”

王贵脸忽然一红,他的学业是最差劲的一个,连汤怀都比他强,如果他去,岂不是垫底了,可是几个好朋友都去了,他也想去啊!

李延庆倒有了兴趣,估计是什么知识竞赛之类,他从前经常参加知识竞赛,总是拿第一名,参加宋朝的知识竞赛倒是第一次,他心中忽然对童子会充满了期盼。

李延庆拍了拍王贵的肩膀,笑眯眯道:“放心吧!我们一起去,包在我身上了。”

“真的吗?”王贵眼睛里闪过一丝惊喜的亮色。

李延庆点点头,“这种小事情,举手之劳而已!”

第二十二章 良心建议

李延庆和王贵从山上下来,绕到了学堂大门口,学堂大门前十分热闹,狭窄的小道两边挤满了小摊小贩,有卖糖人泥塑的,有卖炊饼的,有卖蛐蛐的,有卖各种零食,足足有十几个摊贩,每个小摊前都挤满了孩童,争先恐后将手中铜钱塞给小贩,小贩们眉开眼笑,这是他们一天中生意最好的时候。

从今天开始,李延庆口袋里也有了几文零花钱,他中午吃不饱,需要买几个炊饼当做补充。

李延庆买了两个甜炊饼,递给王贵一个,两人一边啃一边向学堂里走去。

这时,李二慌慌张张跑来,满脸紧张地对李延庆道:“不知为什么,枫哥说要教训教训你。”

枫哥便是李文贵的嫡长孙李枫,也是李氏族人在学堂的老大,今年十二岁,在学堂里已呆了六年,明年就要上县学读书了,他和二十几个十岁以上的学子在大学房读书,平时和李延庆他们没有交集,所以上学几天了,李延庆还从来没有见过他。

李延庆刚刚才知道李枫为什么要找自己麻烦,自己顶了他童子会的名额,不过李延庆对他并没有什么歉意,李枫连续参加了四届,导致鹿山镇学堂年年垫底,是该让给别人了。

“瞧!他来了,那个麻脸的就是。”

王贵在拳头上吹口气,低声对李延庆,“要不要我们一起干翻他。”

李延庆已经看见了李枫,长得又瘦又高,满脸红痘,明显比别的孩子都要高一个头,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也是准备参加童子会的张大啸,却是个又矮又壮的家伙。

“让我来对付他,你在旁边看热闹就是了。”

王贵忽然想起李延庆的迎风一刀斩,这是他给李延庆那一刀起的招名,心中大为兴奋,连忙站到一边。

姚鼎治学严厉,绝不允许大学子欺负小学子,否则将会被严惩,曾经有三人因此被退学,所以三个学房基本上井水不犯河水,李枫更不会随意欺负族人,最多是不理睬。

但这一次李枫的名额被顶,真的将他激怒了,他知道刚入学的李延庆,一个被革除功名的捉刀举人的儿子,李氏家族的偏房末支,仗着族长对他另眼相看便要抢自己机会。

李枫一早就想教训李延庆,只是他不敢在学堂内动手,正好李延庆出现在学堂外面,姚师父又在雷打不醒的午睡,他便抓住了这个机会。

张大啸在李枫身后低声出主意道:“动作快一点,狠狠一拳打翻他就走,他也没有证据。”

李枫轻轻点头,浑身肌肉蓄满了劲力,拳头捏得嘎巴响,他快步走到李延庆面前,狠狠向李延庆一瞪眼,猛地一拳向李延庆脸上打去。

不料李延庆早有准备,轻轻一蹲一闪,动作快得不可思议,躲过了对方凶猛一拳。

李枫收拳不及,加之他用力过猛,身体顿时失去了平衡,踉跄向前跌走几步,一脚踩进了买蛐蛐的小摊内,‘哗啦!’六七个蛐蛐陶盆被他踩碎了,几十只蛐蛐到处乱蹦,小学童们满地抓蛐蛐,小路上乱成一团。

卖蛐蛐的大汉勃然大怒,长着黑毛的粗胳膊一把揪住了李枫的脖领大吼,“你怎么赔我!”

李枫吓得脸都白看了,结结巴巴道:“我赔我赔!”

大汉眨眨眼,低头看了一眼罐子,大哭起来,“我的娘诶,我最名贵的铁头大将军没有了,五十贯钱一只啊!”

张大啸见闯了祸,吓得他一溜烟地跑了,李延庆仿佛什么都没生,继续啃他的炊饼,晃晃悠悠走进了学堂,王贵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奔上来竖起大拇指夸赞道:“不露声色,杀人于无形,真是高明啊!”

李延庆歪着头看了他一眼,“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哈哈!我也不知道在说什么。”王贵忍不住开怀大笑起来。

下午放学,李延庆、岳飞、汤怀和张大啸四人被师父姚鼎叫到了书房,姚鼎先是和颜悦色对他们道:“已经定下来了,今年县里的童子会就由你们四人代表鹿山学堂参加,这是你们的荣幸,但也是你们的责任。”

说到这里,姚鼎脸上的和颜悦色渐渐消失了,目光变得严厉,注视着四人道:“以前四届我们年年都排名最后,大家不会说你们学业不精,只会说我这个师父授徒无方,我没得选择,只好随他们去说,但今年不一样,今年我要你们给我杀入三甲。”

李延庆和岳飞没有反应,汤怀和张大啸的脸色却变得极为不自然,姚鼎狠狠瞪了两人一眼,又继续道:“我知道从最后一名进入三甲并不容易,但只要肯下苦功,没有什么事情办不到,还有十九天时间,相当紧迫了,从今天开始你们四个不用和他们一起上课,我单独给你们上课,每天清晨卯时一刻必须到学堂,若保证不了,就给我住在学堂。”

汤阴县学中有句俗话,叫做‘不怕被老天爷整,就怕姚牛儿狠。’

李延庆四人此时才真正体会到了这句俗话的深刻含义,一向被他们敬重的姚师父变成了长了角的魔鬼,他最严厉的教学方式使他们如坠地狱。

姚师父手中竹鞭变成了一尺宽的铁木戒尺,稍有不满便严厉责打,每个人的手心都被打肿,涂上药缠着布也要继续练字,每天要写上万字,还有背诗、读文、写文章、填词、作对子,天不亮就开始学习,到半夜才能睡觉,每天只能睡一个半时辰,连岳飞这么坚强的学子也有一次忍不住抱怨了几句。

这样的生活只经历了短短五天,张大啸第一个倒下了。

张大啸是他们四人中年纪最大,但学业却最差,他的学习进度根本跟不上,被责打得最狠,手心都快被打烂了。

目前四人都住在镇上的客栈内,汤怀和岳飞一间屋,李延庆和张大啸一间屋,天还没有亮,掌柜便在外面咚咚地敲门了。

“快起来,偷懒可要挨打的!”

张大啸的手心有点红肿溃烂了,他痛苦地呻吟了一夜,熬着通红的眼睛对李延庆道:“庆哥儿,我要死了,我实在不想参加了,你能不能给我想个办法?”

李延庆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一边打瞌睡一边穿衣服道:“你实在不想参加就给族长说一声,让他去给姚师父说呗!”

“我祖父最要面子,如果不是我病得不行,他是不会答应我退出,我想了一夜都没想到办法,你最聪明,帮我想想办法吧!”

“你都想不到,我还能想到吗?不过呢,如果我是你,我就会去找药铺的伙计,给他们几文钱,他们肯定能帮你想一个既有效,又不伤身体,而且还能舒舒服服在被窝睡一个月的办法,想想吧!一个月不用读书写字,还有小丫鬟斥候,这样的日子多美啊!和你开个玩笑,快起来,我们要迟到了。”

张大啸眼睛一亮,他若有所思地爬起身,和李延庆一起去洗漱了。

......

第二十三章 如愿以偿

中午时分,师父姚鼎拖着同样困倦的双腿,去睡午觉了,给他们四人布置了中午功课,写字两千,写不完不准休息。

隔壁传来了姚师父的关门声,张大啸便站起身,“几位师弟,我的手已经溃烂了,我去药房上点药,马上就回来。”

说完,他解开缠布给众人看,果然是血淋淋的一片,岳飞道:“前面桌上不是有药吗?我觉得还蛮管用的。”

“那药对我一点用都没有,伤口反而更加严重了,我去去就回来。”

张大啸离开学房匆匆走了,李延庆便借口上茅房溜了出去,找了一圈,却没找到王贵,不知这小子野到哪里去了?

这时,李延庆看见了李二,连忙上前把李二拉到一旁,低声对他嘱咐几句,李二点点头,“小事一桩,保证不让他看见。”

李二一溜烟地向学堂外跑去,李延庆又回来继续写字,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张大啸还没有回来,汤怀有点担心了,对岳飞道:“五哥,庆哥儿,你们说张大哥到底干嘛去了,到现在还不回来,过一会儿师父就要醒了,看他怎么交差?到时又被打得哭天喊地了。”

这时,李延庆看见了在门口探头探脑的李二,便放下笔道:“我已经写完了,这就去把他找回来。”

他起身走出学房,李二连忙将他拉到旁边小声说:“那小子去药铺找伙计问了半天,然后就买了巴豆粉,还买了不少,我亲眼看见他吃下去,再然后....他就飞奔跑去客栈了。”

李延庆哑然失笑,居然吃巴豆,这是哪个伙计出的损招?他又问道:“看见王贵了吗?”

“在那边!”

李二向学堂门口一指,只见王贵在和几个学子摔跤,李延庆连忙跑过去,把王贵拉到一边,问他道:“你还想不想去参加童子会?”

“当然想,做梦都想!”

“可是要吃苦的,你也看见我们怎么被折磨了。”

王贵拍拍胸脯,“只要能去参加童子会,再怎么吃苦我也不怕。”

李延庆怀疑地看了他一眼,慢吞吞道:“若你真想去,现在倒是有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王贵的眼睛蓦地睁大了。

李延庆便压低声音给他说几句,王贵顿时又惊又喜,“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就看你祖父肯不肯替你争取了。”

“我现在就给祖父去说!”

李延庆一把拉住他,“别急,放学后再去说,那时估计他的病情就该严重了。”

......

在距离童子会还有半个月的时候,鹿山学堂四名选手中的张大啸出了意外,严重腹泻,不幸卧床不起,不得不中途退出。

四乡绅之一的张保钧便给王万豪一个面子,将这个名额让给了王家,王贵如愿以偿,加入了备战队伍,可惜出师不利,第二天他便被盛怒的姚鼎摁在桌上,屁股被打得开花了。

“呜呜——我不干了,我要退出!”

听着王贵象杀猪一样地哭喊,李延庆心中除了同情,还是同情。

随着距离童子会的时间越来越临近,师父姚鼎的脾气也越来越暴躁。

“这样狗屁不通的文章还想去参加全县文赛?我要是你们,早就一头撞死了!”

学堂内回荡着姚师父猛兽咆哮一般的吼骂声,吓得所有的学子不敢大声交谈,屏住了呼吸,连走路都踮着脚尖,偶然路过那间特殊的学房,目光匆匆一瞥,那一瞥中也饱含了对他们四人的同情,当然,个别人也会有一种幸灾乐祸。

房间里,姚鼎满瞪着血红的眼睛吼问王贵:“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上联是:明月松间照,下联是什么?”

王贵吓得双股战栗,魂都快没了,哪里还想得起王维的诗句,这时,李延庆用脚踢了踢地上一块石头,又比划出一个撒尿的姿势,王贵眼睛一亮,就像捡到了宝一样,结结巴巴说:“清清泉石上流。”

姚鼎瞪了王贵半天,忽然回头用竹鞭劈头盖脸向李延庆抽去,之所以又换回竹鞭,是因为他的铁木戒尺在责打外孙岳飞时打断了,一时找不到适手的家伙。

“从现在开始,王摩诘的诗用隶书给我默三遍,默不完,谁也不准回去睡觉!”

尽管姚鼎恨不得把一天掰成三天用,但童子会的时间还是终于来临了,这时,相州已进入隆冬时节,连下了两场大雪,天地间变成了白雪皑皑的世界,也是孩子们一年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腊月初六,姚鼎破天荒地给他们放了一天假,让他们好好玩一玩,但四个人一睡就是一天一夜,连酷爱打雪仗的王贵也钻不出被窝了。

次日天刚亮,十几名孝和乡的乡绅聚集到学堂给他们四人送行,二十天的刻苦攻读使他们收获都很大,就王贵也能在他祖父面前一口气背出一百多诗,令祖父王万豪骄傲得不行,逢人就夸他孙子有出息了。

甚至张保钧也暗暗懊悔,不该让自己孙子放弃,每天看见孙子张大啸装病偷懒不肯起床,他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李文佑代表众人鼓励他们一番,希望他们能为本乡增光,又取了一盘碎银子交给姚鼎,这是大家凑的一点心意,给他们在县里开销。

从前都是乡里四大家族垄断了名额,众乡绅也没有兴致来送行,但这次不一样,他们都从自己孩子那里听说了四人刻苦备战之事,使他们心中燃起了一线希望。

姚鼎却依旧黑着脸,在他看来,四人距离他的要求还差得远,李延庆还勉强可以,岳飞不行,其他两个更是草包,不能指望三甲,能获得第六他就心满意足了。

姚鼎让四个学子排成一排,给送行的众乡绅躬身作揖,这才上了马车,马车是王万豪提供,十分宽大结实,而且外面包了一层皮,下面有厚厚的地毯,寒冬时节坐在里面也比较暖和。

马车被隔成内外两间,姚鼎独自一人坐在前面打盹,而四个学子则坐在后面,他们直接坐在软和的地毯上,身上盖了一床厚厚的被子,他们却很兴奋,一路说个不停。

汤怀笑道:“去年四人只有我最小,今年却是我最大,真的有意思!”

四人中汤怀九岁,岳飞和王贵都是八岁,李延庆只有六岁,不过他少年老成,骨架子又大,看起来和**岁一样,没有人会想到他才六岁。

这时,前面传来姚鼎没精打采的声音,“别的学堂都是选十二三岁的学子,就我糊涂,选了你们几个,居然还有个六岁的,哎!这次丢脸真要丢到家了。”

王贵和李延庆一吐舌头,两人都嘻嘻笑了起来。

四人中数岳飞最严肃,沉默寡言,也不喜欢胡闹,汤怀虽然话也不多,但做什么坏事都少不了他。

这时,岳飞问汤怀道:“阿汤,你去年参加了童子会,给大家说说怎么比试吧!让我们心里也有数。”

汤怀想了想说:“去年一共比试了七天,前三天是打擂台,然后休息一天,第五天是考试,从天不亮开始,一直考到中午,然后第二天上午公布成绩。”

“公布什么成绩?”李延庆问道。

“所有的成绩,擂台赛的成绩加上后面的考试成绩,成绩最高者获得今年魁。”

说到这里,汤怀很沮丧道:“去年擂台赛,我们第一轮就被淘汰了,最后考试我们又排到最后,结果铩羽而归,当然,年年都一样。”

李延庆又好奇问道:“听说去年有一个学堂退赛了,是怎么回事?”

汤怀摆摆手,让三人低下头,他压低声音道:“这里面明争暗斗,不择手段,去年汤北乡学堂本来是擂台赛第一,结果第二天集体腹泻,不得不退出童子会,羑里镇学堂便凭擂台赛第二,考试第一夺走了魁,我们也破天荒的拿到第七名,大家都说,汤北乡学堂那天晚上不该在外面吃饭。”

众人心里都有点沉甸甸了,这时,王贵笑道:“说点轻松的吧!夺得魁有什么奖励?”

“奖励嘛!听说魁是三百贯钱,第二是两百贯,第三得一百贯,后面就没有了。”

汤怀见王贵眼睛亮,连忙道:“这钱不归自己,是给学堂的,补补漏雨的房子,修修大门桌椅之类。”

王贵顿时泄了气,“那我们有什么好处?”

汤怀挠挠头,“个人的好处也有吧!乡里会给奖励,但最让人期待的是魁学子的名字能进县志,知县还会给每人佩戴一朵铜梅,得到神童的称号,好像还有什么?”

旁边李延庆一本正经地补充了一句,“有钱人家还会千方百计把女儿嫁给你。”

四个孩子一起轰笑起来,在一片笑声中,马车压过雪地,迅向县城驶去。

第二十四章 初到县城

马车缓缓进了县城,和外面田野一样,县城内也是白雪皑皑的世界,不过相对于乡村的冷清,县城内却多了几分热闹,家家户户都在准备新年,贴门符,挂兔头,做面蛇,酿屠苏酒,捣年糕,时值中午,家家户户房顶上白色的炊烟袅袅,新年的气氛已渐渐到来。

大街上是一群群正在玩耍的孩子,堆雪人、打雪仗,传来一片片欢笑声,一队头戴范阳帽、手执白蜡枪的壮城厢兵列队奔跑而过,还不少行人小心翼翼在已踩得稀烂的路上行走,生怕泥水溅脏了衣摆。

“哎!真想下去堆个雪人。”王贵望着几个正在堆雪人的孩子羡慕道。

汤怀闭目养神,就像一个入定的道士,但听到王贵这句话,他忍不住向车窗外的大雪人瞟了一眼。

“五哥,那个雪人有点像你啊!”王贵指着远处一个戴着和岳飞一样帽子的雪人嘻嘻笑道。

岳飞只是‘嗯!’了一声,却没抬头,他还在读本朝的十几篇佳作,尤其是王安石的名作,必须倒背如流,外祖父再三告诉他们,他们知县曾是王安石的学生。

王贵见岳飞不睬自己,只得低声嘟囔一句,“真是个小夫子!”

李延庆趴在另一边窗前,出神地望着汤阴县城,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的大宋的城池,一切都令他感到新奇,但又那么熟悉,源远流长的历史文化纽带,将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了几千年的人们融合在了一起。

“你们看见左面客栈前的那辆马车没有?”

沉默了一路的师父姚鼎忽然开口了,几个人纷纷向李延庆这边窗口挤来,连岳飞也放下了功课,探头向车窗外张望。

“师父,是那辆黑色轮子的马车吗?”王贵问道。

“就是那辆,出来那几个少年是卫南镇学堂的,和你们一样。”

众人都看见了,只见从马车里出来四个少年和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老者,还有个中年男子跑进跑出,给学子们安排住宿。

这时,那个山羊胡子老者看见了坐在马车里的姚鼎,连忙招招手,快步向这边走来。

汤怀低声道:“他们是前年第五,去年第三,一帮讨厌的家伙。”

李延庆向四个少年望去,他们几人都十二三岁,身高已接近成人,只是略显稚嫩,看得出都是富家子弟,穿着上等湖绸裁成的白色帽衫,头戴纱帽,外穿黑色紧身皮裘,腰束角带,衣着十分华丽,他们站在客栈门口斜看着对面的马车,眼中都有轻蔑之色。

山羊胡子老者走上前拱手笑道:“姚师父,一年没见了,还以为今年你们不打算来了呢!”

姚鼎对他不假辞色,冷冷道:“上个月才见,何为一年不见?”

“呵呵!可能当时我没有注意到姚师父。”

“我看是何师父的眼睛长到了头顶上才对。”

李延庆很了解自己师父,从不懂什么虚伪客气,他对自己不喜欢的人,脸上就会毫不掩饰的表现出来,比如这个何师父就是。

山羊胡子老者眯眼笑道:“我们都很盼望鹿山学堂到来啊!就看谁有那么好的运气了,哈哈!”

他仰天大笑,转身向客栈走去,姚鼎重重哼了一声,让车夫继续驾车,马车转过弯向另一条路驶去。

“阿汤,那个何老师的话是什么意思?”岳飞不解的问道。

不光岳飞不解,李延庆和王贵都没有听懂,汤怀叹了口气,“擂台赛第一轮的规则是,由去年的前四名抽签决定对手,四支签就是后四名,所有人都希望抽到我们,还把第一轮抽签取名叫‘逐鹿’,就是指我们鹿山镇,因为我们从来都是第一轮被淘汰。”

“哼,今年还不知鹿死谁手呢!”王贵挽起袖子怒道。

李延庆和岳飞对望一眼,他们两个都知道形势严峻,对方都是十二三岁的少年,他们却是七八岁的孩童,读书是靠积累,他们缺少的就是这个积累的过程。

姚鼎听到了王贵的话,他的脸变得更黑了。

......

马车终于在一间客栈前停下,这是汤怀家在县里开的客栈,叫做汤记客栈,每年他们都住这里。

马车刚刚停下,胖得像大冬瓜一样的客栈掌柜带着两个伙计迎了出去,满脸堆笑道:“等了一天,终于把姚师父等来了。”

掌柜的热情就像冬日里的一杯热茶,暖到他们心中去了,姚鼎挂满了铁屑般的脸上也露出一丝笑容,“又来给王掌柜添麻烦了。”

“哪里!哪里!能招待本乡四位神童,这是小店的荣幸,快进去去暖暖身体,行李让伙计来拿。”

姚鼎又狠狠瞪了四个弟子一眼,意思是问他们是否对得起‘神童’这个称呼?

掌柜将众人领去后院,这是汤家的客栈,不仅免他们的房费,还给他们准备了最好的房间,姚鼎独自住一间上房,四名学子住最大的一间屋,另外腾出一间屋作为他们复习备考之用。

“四位神童收拾一下就下去吃饭吧!你们师父已经先去了。”掌柜在门口热情地招呼道。

汤怀有些不悦道:“王掌柜,以后不要叫我们神童了,听着刺耳。”

“呵呵!少东主说得是,我去准备碗筷,几位小官人快点下来吧!”

掌柜下去了,汤怀又对三人道:“这位王掌柜会照顾我们起居,另外童子会的杂事安排由我大伯负责,他就住在县里。”

“什么时候抽签?”岳飞问道。

“应该是明天吧!估计今天还有学堂没来,明天上午由学正主持抽签。”

四人一边说一边走,片刻便来到前院的饭堂,饭堂位于客栈大堂左侧,是一间不大的房间,摆了两张黑漆枣木桌,四周有长条凳,看起来颇为简陋。

另外靠窗处又用屏风围了一圈,里面陈设还算不错,摆放着一张可容三人的坐榻,姚鼎独自坐在榻上,慢条斯理地喝着小酒,面前摆放着三四盘小菜。

四人的饭菜放在大桌上,中间一盆清炖老母鸡正腾腾冒着热气,旁边还有红烧鱼、肉沫炒鸡蛋、烧冬笋、冷切酱羊肉等等四五个好菜。

四周摆放着四个大瓷碗,里面盛满了五彩浓粥,王贵坐下就嚷了起来,“怎么是喝稀饭?”

李延庆心中一动,笑问道:“王掌柜,这就是腊八粥吗?”

王掌柜笑眯眯走上前,解释道:“虽然明天才是腊八,但按照汤阴县的风俗,要喝三天腊八粥,当然今天也可以不喝,不过这是你们师父安排的。”

四人一起向师父望去,师父被屏风挡住了,他冷冷的声音却从屏风缝里透过来,“岳飞,诗圣的《腊日》背一遍,背不了就别吃饭。”

这诗略微冷僻,岳飞着实想不起来,只好低头道:“学生不知!”姚鼎怒道:“拿出诗读一遍,回去写十遍。”

岳飞拿出书看了看,便朗声读道:

腊日常年暖尚遥,今年腊日冻全消。

侵凌雪色还萱草,漏泄春光有柳条。

纵酒欲谋良夜醉,还家初散紫宸朝。

口脂面药随恩泽,翠管银婴下九霄。

李延庆也默默记住了,他学习能力非常强,一般诗词都是过目不忘。

姚鼎点点头,“吃饭吧!吃完饭去写字,写三千字,再作诗一,以今天雪景为题,你们自觉点,做完就睡觉,我就不检查了。”

“师父晚上要出去?”王贵快人快语问道。

“屁话多!”姚鼎哼了一声。

王贵不敢吭声了,李延庆用胳膊肘拐了他一下,眨眨眼小声说:“说不定师父晚上去刺探一下敌情,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王贵顿时眉开眼笑,想象着师父穿着夜行衣飞檐走壁的样子,他又补充道:“还背着一把宝剑!”

岳飞叹了口气,“拜托你们两个别胡思乱想了,师父是回家。”

“回家!”

三人一下愣住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才反应过来,师父应该有个家才对啊!

“五哥,你外祖母还在吗?”李延庆问道。

岳飞摇摇头,“外祖母仙去多年,师父和大舅父住在一起,小舅父在汴梁国子学读书。”

停一下,岳飞又道:“大舅父就是县里的学正。”

众人彻底呆住了,有个当学正的儿子,鹿山镇学堂还年年拿最后一名,这儿子该是多么的刚正不阿啊!

第二十五章 上上之签

一早,李延庆四人纷纷换上了正式场合穿的衣服,一般都是穿帽衫,也就是由乌纱帽、皂罗衫和角带组成,由于天气寒冷,外面再套一件短皮裘。

四人没有坐牛车,在师父姚鼎的带领下直接向不远处的县衙走去,他们去参加今天童子会的开启仪式和抽签仪式。

刚走到县衙侧门前,门内跑出来一人,长得瘦瘦高高,眉眼和汤怀很像,正是他们的联络人,汤怀的大伯父,名叫汤正宗,大概四十岁上下,显得非常精明能干。

汤正宗连续四年都是他们联络人,一套流程已经很熟悉了,见到姚鼎,他连忙道:“其他七家都已经到了,就差我们了。”

“不是说好辰时才开始吗?现在还差半个时辰呢!”姚鼎不满地说道。

汤正宗苦笑一声,“大家都想了解对方情况,所以早早到了,刚才汤北乡学堂和羑里镇学堂还较量了一番,火药味十足,不出意外的话,今年就是他们两家争魁了。”

说到这,汤正宗又低声道:“我还听到一个消息,说知州李大官人这次也要来,不知消息是不是真的?”

姚鼎没有吭声,长子昨晚告诉他,李知州对汤阴县的童子会很有兴趣,这次也要来观摩,大概会在最后几天到来。

不过他昨晚和长子大吵一场,不想提此事,姚鼎便道:“这些琐事回头再说吧!我们先进去。”

众人走进了中堂,只见院子里站满了学子,排成七支队伍,少年们个个都是十二三岁的模样,一个个踌躇满志,彼此用眼角打量着对方。

待鹿山镇学堂四名学子走了进来,院子里的学子们轰地笑了起来,竟然派来了四个小毛孩,本来大家都瞧不起鹿山镇学堂,现在来了四个小毛孩,大家更没有把他们放在眼中了,也好,红花总需要绿叶来衬托。

这时,从堂内走出来一名三十余岁的官员,他重重咳嗽一声,院子里顿时安静下来,看这名官员的模样,李延庆便知道他是姚师父之子姚万年了,汤阴县学正,主管全县教育考试,父子俩几乎长得一模一样。

姚万年将师父姚鼎请到堂内小坐,学子就没有这么好的待遇,都在院子里排队站着,站上一两个时辰,耐心等到抽签结束才能散去,腿都冻麻木了,不过绝大部分学子都有经验,各带一本书打时间,李延庆他们四人只有岳飞带了一本《王临川集》。

只站了片刻,李延庆便听见旁边队伍中有人在窃窃私语,“你说这红孩儿究竟是谁的儿子?怎么牛魔王会说红孩儿不是他的儿子?”

李延庆一愣,这不是自己的书吗?他回头望去,才现二十八个学子几乎有一大半都在看同一本书,李延庆低头看了看他们的书皮,书名叫《大圣捉妖记之红孩儿》,正是他写的小说,下面还有作者名,叫做‘鹿山潇潇子’,李延庆一下子捂住嘴,差点笑喷了出来,这个笔名起得真好,自己可不就是‘鹿山小小子’吗?

王贵小声对李延庆道:“这本书好像挺好看,等会儿咱们也去买一本。”

李延庆连连点头,他一定要去买上一本,似乎卖得不错的样子。

等了足足半个时辰,李延庆腿都要冻僵了,随着一声钟响,童子会仪式终于开始了,八个学堂的师父簇拥着三名官员谈笑风声从中堂内走了出来,三人中李延庆只认识一个学正姚万年。

汤怀低声对众人道:“中间那个就是刘知县,左边那个是马县丞,右边是学正,他们三个就是这次童子会比试的审评官。”

刘知县相貌长得很平常,皮肤比较白皙,不过气质不错,身材瘦高,有几分出家人的仙风道骨。

倒是旁边的马县丞长得让人印象深刻,那张脸长得比驴还长,一双眼睛白多黑少,就仿佛一只蝌蚪在白瓷碗里游动,这就是俗称的四白眼,又叫蛇眼,貌由心生,从外貌就感觉这县丞不是善类。

这时,李延庆猛地想起一事,父亲不就是替县丞的侄子代考才出事的吗?难道就是这个马县丞?虽然那是四年前的往事,但直觉告诉李延庆,应该就是这个县丞。

“各位学子辛苦了!”

知县刘祯开口了,“自从本县创办了童子会后,今年已经是第五届了,这里要先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当年的第二届童子会有八人参加了两个月前的州试,其中七人高中了举人,明年将要进京参加省试了,这件事轰动了相州,连知州也决定来观摩这次童子会,说明本县创办的童子会完全正确......”

知县刘祯越说越激动,下面学子们也是一片窃窃私语声,八人考中七个,这个比例确实让人惊叹,王贵撇撇嘴道:“这还不是自己努力的结果,把童子会说得像狗皮膏药一样,一贴就灵。”

岳飞摇了摇头,不同意王贵的看法,“不能这样说,咱们只苦练了二十天收获就很大,可我听说好几个乡从半年前就开始强训了,童子会是很锻炼人,这一点不容否认。”

李延庆没有听他们说什么,他的注意力还在那个马县丞身上,他现知县说到‘童子会完全正确’时,马县丞却不经意地撇了撇嘴,露出了一丝不屑的神情,尽管这个表情转瞬即逝,很难看出来,但还是被李延庆细心地捕捉到了,他心中暗暗思忖,原来知县和县丞之间也暗藏矛盾啊!

刘知县足足讲了一刻钟才正式宣布第五届童子会开始,下面便是抽签仪式,由去年的前四名抽签,决定第一轮的对手,竹签朝下的一头写着去年后四名的学堂名,所有人都希望能抽到鹿山镇学堂,那就意味着第一轮轻松过关。

学正姚万年重申了各项规则后,便拿着一只装有四支签的竹筒走到四个学堂的师父面前,羑里镇学堂、汤阴县学小学堂、汤阴务本学堂、还有就是卫南镇学堂。

而对应的四支签则是龙阳镇学堂、永济乡学堂、鹿山镇学堂和汤北乡学堂。

其实汤阴县远不止这八座学堂,还有大大小小数十个私塾、村学、社学等等,人数多一点的二三十人,少一点的只有十来人,但官办的小学堂只有八座。

眼看抽签已经开始,所有的学子都向鹿山镇学堂的四个小学弟望来,眼睛里充满了戏谑之意,今年不知是谁能捉到这头小鹿?

这时,卫南镇的师父何振忽然大笑一声,“我抽中了!”

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今年将是卫南镇学堂对阵鹿山镇学堂,中堂内外一片哗然,刘知县有些不满地重重咳嗽一声,何振才意识自己的失态,连忙陪笑道歉。

刘知县点点头道:“既然都抽了,学正就宣布吧!”

姚万年走前高声道:“下面我宣布抽签结果,羑里镇对永济乡,汤阴县学对龙阳镇,汤阴务本对汤北乡,卫南镇对鹿山镇,时间是明天上午辰时正,地点是在县学的勤勉堂,迟到就算放弃认输。”

在一片吵吵嚷嚷声中结束了仪式,卫南镇的四个学子激动得互相拥抱,仿佛他们已经提前取胜了,姚鼎走上前拍拍自己几个小徒的肩膀笑道:“其实我们运气不错,抽了个上上签。”

众人都苦笑起来,第一轮没有遇到羑里镇学堂和汤北乡学堂,他们的运气是不错。

姚鼎又道:“等会儿学正要专门给八位师父明确辩试和考试规则,我也要参加,你们自己回客栈吃点东西,中午有时间就写写字,或者看看书,不要在外面乱跑。”

四人答应了,便随着人群向外面走去,走出县衙,王贵对岳飞和汤怀笑道:“我和庆哥儿想去趟书坊,你们也一起去吗?”

汤怀给了王贵一脚,这种好事情居然还要和自己商量,三人一起向岳飞望去,岳飞犹豫了一下,便点头答应了,读书人嘛!谁不想逛逛书店。

第二十六章 新书大火

这次来县城参加童子会,李大器给了儿子一贯零花钱,钱都放在客栈,李延庆怀中只有一个小鹿皮钱袋,里面装了一百文钱,沉甸甸的铜钱叮当作响,使李延庆有一种想把它们花出去的强烈愿望。

他们刚走不多远,迎面便遇到一个卖小吃的挑担摊子,四人围了上去,李延庆请客,给每人买一个焦锤和澄沙团子,用毛纸包上,一共花掉二十文钱,焦锤就是后世的麻团,用糯米粉油炸,里面空心,外面裹一层焦糖,三文钱一个,澄沙团子就是油炸豆沙团子,两文钱一个。

李延庆还看见了他最喜欢的糖浆炊饼,可惜他们要去书坊,手上沾着糖不方便,他只得暂时放弃了。

四人一边吃一边走,一路东张西望,脚下积雪吱吱嘎嘎作响,王贵和汤怀还忍不住堆了个雪人,四人中只有李延庆是第一次来县里,他对县里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不远处,一群孩童在雪地里玩耍,拍手唱着儿歌:

唐僧骑马咚那个咚,

后面跟着个孙悟空。

孙悟空,跑得快,

后面跟着个猪八戒。

猪八戒,鼻子长,

后面跟着个沙和尚。

沙和尚,挑着箩,

后面来了个老妖婆。

......

李延庆心中一热,就仿佛不经意间燃起的一朵火苗,这是他新书最后的附加的一儿歌,没想到已经流传开了。

李延庆心中激动,等不及其他人,撒腿就向前方奔去,王贵几个在后面追赶,王贵双手拢口大喊:“庆哥儿,前面路口向左!”

大约跑了一里路,他们转了个弯,王贵一指前面,“前面就是了。”

李延庆也看见了,前面一条街都是各种各样的店铺,第一家店铺上挂了大招牌,上写‘士林源’三个大字,就是这里了。

走到门口,却现大门前立了个牌子,上面用白纸写着一列斗大的字:“新书《大圣捉妖记》,本店爆卖!”

李延庆和众人一起兴冲冲地走进书店大门,一股热气迎面扑来,他们这才现大堂里面居然满满当当全是人,有穿着深衣儒袍的饱学之士,也有县学里的年轻士子。

王贵心急如焚,一进门便拉着汤怀四处去寻找他想买的书,岳飞则捡起一本唐诗精选躲去了角落。

李延庆对书坊更感兴趣,他现书坊和药铺一样,千百年来的格局基本上都没有变过,两边都是一排排高大的书架,各种书籍分门别类放置,不过书籍不是竖放,而是平放,中间是一排又长又宽的桌子,上面也摆满了书,地面是用木头铺成,很多人便席地而坐。

这时,旁边传来一声怪叫,“四头小鹿也来了!”

李延庆一回头,只见在大门左侧挤着一堆少年学子,正是和他们一起参加童子会的人,其中四人是卫南镇学堂,另外三人好像是汤北乡学堂,看得出他们彼此很熟悉。

李延庆见他们每人手中都拿着三四本书,都是自己的《大圣捉妖记》,他便走上前笑道:“上午在县衙,我见几位师兄不是都已经买了吗?”

一名卫南镇学子翻翻白眼道:“给朋友代买不行吗?少见多怪!”

另一名身材很高的汤北乡学子善意地笑了笑说:“这书卖得很火,你要买就赶紧去吧!买不到可别哭鼻子。”

“庆哥儿,我买到了!”

王贵兴奋地奔了过来,怀里抱了四本书,“这书我来买,一人送你们一本,我先去付钱,回头给你。”

“那就多谢了。”

李延庆目光一转,现跟在王贵身后的汤怀居然拎了一捆书,足有三十本之多,他不由愣住了。

王贵嘿嘿一笑,低声对李延庆道:“买回去赚钱的,一本赚十文,买书的钱不就赚回来了。”

李延庆给他了一脚,这小子的脑子灵活倒是灵活,可就是不够开窍,学堂有一百多个学子,为什么不买一百本?

他又想到了什么,回头向几名学子望去,几名学子已经付帐走了,这帮人每人拿着三四本,估计也是准备拿回去赚钱的。

“庆哥儿!”背后忽然有人喊他。

李延庆回头,只见罗掌柜笑眯眯地走了过来,李延庆连忙上前行一礼,“罗掌柜,好久不见了。”

“前几天听你爹爹说,你要参加童子会,我就说鹿山镇若不让你来,那今年一定还是没有任何希望。”

“罗掌柜过奖了!”

罗掌柜热情邀请道:“走!上去喝杯热茶。”

李延庆便对回头对王贵和汤怀道:“我上去一会儿,马上就来。”

王贵和汤怀正盯着伙计用剪刀铰他们的银子,唯恐伙计使个障眼法便多剪去一块,哪里有心思理会李延庆,便挥挥手让他去。

李延庆跟随罗掌柜来到二楼房间里坐下,罗掌柜给他倒了一杯热茶,笑道:“本来我也打算今明两天抽个空去客栈找你,既然你来了,那就不用去了。”

李延庆感叹道:“没想到书这么快就出来了,我还以为至少要年后呢!”

“这次是东主亲自坐镇,八家书坊分头刻板,五天就刻好了,由大名府总坊印刷装订,十天前正式开卖,这个度也是士林渊的第一次,如果是一般的书,光刻板就要两个月。”

“书卖得好像不错!”李延庆笑道。

“岂止是不错!”

罗掌柜笑得眼睛都开花了,“这才十天,大名府和相州就已经卖了五千多册,光我们汤阴县就卖了五百余册,还没有算上今天的量,我马上要派人去大名府催货,店里只剩下三百本不到了,这是我卖书三十年来卖得最好的一本书,还是东主有眼光啊!”

李延庆心中迅算了一笔帐,按照约定,销售两千册以上就给自己收入的两成,现在已经卖了五千册,那就是要分给自己三万文钱,这还只是两个州十天的销售量。

李延庆心中暗喜,这时他又想起一件要紧事,忙问道:“这书只有士林渊卖吗?”

“怎么会呢?我们和很多书坊都有往来,象汴京的三大书坊,还有杭州、cd梁州等地的大书坊,我们都有利益关系,他们的书放在我们这里卖,我们的书也会让利给他们卖,不过你放心,给你的润笔钱依旧按约定的价格算。”

李延庆之前答应父亲只写三本就收手,是因为他没有想到会卖得这么火,这样卖下去,光第一本的收入起码就有几百贯了,这种赚钱的机会丢掉了简直就是愚蠢,他决定不理睬父亲,还是要继续写下去。

他又笑问道:“怎么会取一个鹿山潇潇子的名字?”

“这是你父亲起的名字,我们也只好用了。”

李延庆眉头一皱,“原来是自己老爹起的名字,难怪这么没水准。”

罗掌柜向前欠欠身,压低声音道:“已经有别的书坊在打听作者是谁了,现在只有我、东主、你父亲和你四人知道真相,希望你千万不要泄露出去,就算你那几个好朋友也别说。”

“放心吧!我不会出去宣扬,罗掌柜,如果书一直卖得火,我们继续合作。”

罗掌柜大喜过望,他就在为这事烦恼呢!东主将他狠狠臭骂一顿,这么火的书,怎么能只写三本就收手。

他知道大器一心想让儿子考功名,很难说服,没想到李延庆自己提出来了,简直让他喜出望外,这小子可比他爹爹精明多了。

“不过这事暂时别告诉我父亲。”

“有数!有数!”罗掌柜眼睛笑眯成一条缝,商人的本性暴露无遗,怎么能李大器坏了这桩好买卖。

这时,王贵在楼下不耐烦地喊了,李延庆便起身告辞,罗掌柜送给他四本书,又嘱咐他道:“下一本要抓紧时间写了,最好过完年后能给我稿子,隔的时间太长就不好卖了。”

“我明白,回去后我就开始动笔。”

李延庆走下楼,王贵便上前埋怨道:“怎么去那么久?”

李延庆一扬手中的书,“掌柜送给我的,你那书就留着卖吧!”

王贵和汤怀大喜,原本可以赚三百文,现在可以赚五百文了,“算你一份,回头分给你一百五十文。”

三人拉了岳飞便高高兴兴返回客栈了。

第二十七章 擂台首赛(一)

次日一早,四人便跟着师父乘坐牛车前往县学,昨晚王贵和汤怀偷偷熬夜看书,两人精神都不太好,一路哈欠连天。

岳飞气得咬牙切齿,压低声音道:“昨晚再三劝你们不要熬夜,就不听,等会儿影响挥怎么办?”

李延庆笑了笑说:“没事,反正他们两个只是泥菩萨,装装样子,只要别睡着就行了。”

“庆哥儿,这话怎么听着别扭呢?”汤怀翻了翻白眼道。

“那咱们换个说法,你们两位是正副主帅,只负责压阵,冲锋陷阵这种粗活就让我和老岳去干。”

王贵咧嘴一笑,“这话我爱听,我正帅,老汤是副帅,那个....先锋官李延庆何在?”

“给我闭嘴!”师父姚鼎回头狠狠瞪王贵一眼。

王贵吓得低下头,吐了吐舌头。

县学位于县城东北角,这一带是汤阴县的文化区,北面是文庙,南面是报恩寺,中间便是县学,县学是汤阴县最大的一组建筑群,占地上百亩,大大小小的学房和宿舍足有数百间,最大的勤勉堂更是气势恢宏,连县衙也要相形见绌。

县学一共有五百余名学子,除了年轻学子外,还有不少屡试不中的老士子也混迹其中。

大门是一座石柱牌坊,上面刻着四个大字:‘嵇士遗血’。

旁边有一块一丈高的石碑,上面刻着苏轼的亲笔题词:‘博观而约取,厚积而薄。’

不过石碑上明显有火烧和斧凿痕迹,下面‘苏轼’二字也是事后重补,显然这块石碑遭受过浩劫。

他们走到台阶前,只见汤正宗匆匆迎了出来,汤正宗负责给他们安排比试场地,同时准备茶水及休息场所。

其实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任务,是防止鹿山镇学堂遭到暗算,作弊和暗算一向是童子会的传统,年年都会生各种意想不到的事情,前年是汤阴县学小学堂利用地主之便事先在考试桌子里藏了纸条,去年是汤北乡学堂集体腹泻,所以安排一个精明能干的人尤其重要。

不过到目前为止,鹿山镇学堂连续四届都平平安安,没有遭到任何暗算,使汤正宗暂时无用武之地。

汤正宗上前低声对姚鼎道:“听说昨晚何振偷偷拜访了马县丞。”

姚鼎眉头一皱,“对付我们鹿山镇,应该不至于吧!”

汤正宗冷笑道:“大概卫南镇想进决赛吧!”

言外之意,卫南镇学堂已经在为明天的复赛做准备了。

姚鼎哼了一声,“就怕事与愿违!”

走了几步,姚鼎将李延庆拉到一边,低声对他道:“如果对方抽到了对联题,你就写那幅读书对联,这一分我们就能拿到了。”

李延庆犹豫一下,“可如果他们有指定题目呢?”

姚鼎一笑,“当然会有指定题目,不过你既然能写出那幅读书联,那别的你也没问题。”

李延庆心中苦笑,到时候他还能不能写出来,只有天知道了。

.......

今天的擂台赛要进行四场,先淘汰四队,明天复赛,再淘汰两队,后天是最终决赛。

勤勉堂除了主堂外,后面还是四个副堂,今天的四场擂台赛便在四座副堂内进行,审评官由县令、县丞和学正担当,还有一个副堂缺审评官,便由三名县学的教授临时担任。

鹿山堂被安排在丙副堂,审评官正是三名县学的教授,擂台赛是大家的通俗说法,实际上的比赛名称叫做‘辩试’,这也是文人的传统比试,早在春秋时期,这种擂台赛式的辩论就非常流行了。

双方相对而坐,一方出题,另一方可商量后回答,具体题型现场抽取,一般双方各出三题,如果打成平手,则由审评官分别提问,直到分出高下为止。

审评官的另一个作用是评判双方出题的合理性,如果审评官认为题目太刁钻,可以要求作废再出,连续三次作废就改由审评官提问。

题目是由双方老师事先准备,姚鼎背了一个大包袱进县城,里面就是他准备的各种题目。

一声钟响,双方学子进场,师父则坐在门口,不能入场,而且要背对赛场,只准听不准说,更不准有任何小动作。

三名审评官都是白苍苍的老学究,他们坐在正北面,卫南镇在东,鹿山镇在西,四张坐榻一字排开,学子们都穿上了白色儒袍,头戴游学冠,看起来颇像正在辩论的圣人弟子。

只是卫南镇学堂的四个少年个个挺拔俊秀,如玉树临风,他们信心十足,更显得神采飞扬,志在必得。

而鹿山镇学堂的四个学子就年幼得多,衣服不太合身,显得有点滑稽,尤其两个学子萎靡不振,其中一人还忍不住打了哈欠,看得三个审评官直皱眉头,印象分就差了。

师父何振得意非常,不停向坐在另一边的姚鼎冷笑,意思就是说,‘我看不用比了,直接认输,免得丢脸到家。’

这也难怪,去年鹿山镇学堂对阵汤阴县学学堂,结果对方提出的三道题目都没有答上来,传为全县笑谈。

姚鼎却脸色阴沉,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这时,又传来一声钟响,辩试正式开始了。

主审官站起身缓缓道:“各种规则虽然大家都已知晓,但我还是要读一遍,第一条,参赛者条件,必须为学堂正式学子,上限不过十三岁,下限不低于六岁。”

李延庆觉得这一条就是给自己量身打造的,估计他就是童子会创立以来最年幼的一个参赛选手。

主审官读得很慢,足足读了一刻钟才读完了十三条规则,这时,王贵浑身抖了起来,低声说:“庆哥儿,我要憋不住了。”

上面一名审评官眉头一皱问道:“鹿山学堂的学子有疑问吗?”

李延庆举起手,“人有三急,请问现在能否去上茅厕?”

堂内顿时哄堂大笑,主审官见他们年幼,便忍住笑摆摆手道:“幸亏还没开始抽题,快去吧!”

王贵和汤怀跳起来一溜烟地跑了,连姚鼎也忍不住摇摇头,低低叹了一口气。

片刻王贵和汤怀跑了回来,岳飞狠狠瞪了他们一眼,这种事情还是第一次生。

“好了,按照规则,强者谦让,请鹿山镇姚师父上前抽题。”

这也是很丢人的一刻,明摆着何强姚弱,但也没有办法,没有这一刻的耻辱就没有来年的奋,学业竞争就是这么残酷而充满鞭策。

姚鼎铁青着脸走上前从签筒里抽出一支题签,递给主审官,主审官看了一眼,高声道:“默经。”

题型一出,卫南镇上下顿时面露喜色,运气实在不错。

题目类型有五种,包括默经、问诗、竞射、杂考和即作。

这里面最简单是默经,最难是即作,也就是当场作诗填词,最偏是竞射,射为六艺之一,所以射箭便被知县定为其中一种题型,当然是指文射,也就是投箭壶,不过它不是必答题,抽到了也可以换签。

四名学子各有分工,岳飞是主问,李延庆是主答,王贵和汤怀是副问和副答,这也是姚鼎一定要让李延庆和岳飞参加童子会的原因,实际上只要两个人就足够了。

岳飞的面前摆了五种题型,每种各有三题,按难度排序摆放。

岳飞从默经题型中拾起第一只信封,取出题目高声念道:“太史公有云,夫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请问,这是出自何篇,又指何人?”

第二十八章 擂台首赛(二)

默经当然不仅是背诵经文,也可反过来,说一段经文,让对方说出作者和出处,或者说出经文中所指的对象。

姚鼎不可能问对方《论语》、《孟子》之类的送分题,一定会问稍微冷偏一点的书籍,不过姚鼎出题还算厚道,已经明着告诉对方这道题是出自《史记》,只要读过《史记》,这道题就能答出来。

众人向审议官望去,主审官点点头,“此题可答!”

四名卫南镇学子不愧是挑选出的佼佼者,他们商量片刻,主答学子起身道:“这句话是出自史记卷五十五,留侯世家,是指留侯张良。”

‘当!’一声磬响,表达答对了,四名卫南镇学子顿时激动得欢呼起来。

下面该卫南镇出题了,何振抽了题型,他抽到了问诗,一般是说诗名,然后要求回答作者,并背诵出来。

卫南镇主问学子抽出题目问道:“《腊日》,请对方说出作者,并背出全诗。”

李延庆都愣住了,怎么会这么巧,昨天吃饭时他们正好说了这诗,连姚鼎的嘴角也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

何振却十分恼火,他准备了十几极为冷僻的诗,但第一轮的要求是难度偏下,如果太生僻会被否决,他便找了四稍微容易一点的,这一他当时正好想到了腊八,便胡乱塞进了题封内,偏偏就被对方选中了。

随着主审官表示认可,李延庆便起身道:“这是诗圣杜甫的《腊日》。”

他随即背了起来:

腊日常年暖尚遥,今年腊日冻全消。

侵凌雪色还萱草,漏泄春光有柳条。

纵酒欲谋良夜醉,还家初散紫宸朝。

口脂面药随恩泽,翠管银婴下九霄。

‘当!’又是一声磬响,通过了,王贵顿时和汤怀一起激动得跳了起来。

李延庆向岳飞笑着点点头,表示感谢,这诗他真忘记了,幸亏昨天在饭堂岳飞朗读了一遍,他便记住了。

岳飞也暗暗庆幸,若不是师父当时让自己读一遍,他们第一轮就输了,他心中兴奋,便举起手掌和李延庆重重一击。

双方轮战成了平局。

按照惯例,第一轮都比较简单,从第二轮开始逐渐加大难度,第三轮最难,第二轮依旧是鹿山镇学堂先问,姚鼎抽到了竞射,他眉头一皱,给主审官看了看便放了回去,竞射不是必答题,可以换签。

他第二次抽到了问诗,但姚鼎却没有注意到,旁边何振的目光紧紧地盯住了刚才自己放回去的那支竞射签。

岳飞起身问道:“《西塞山怀古》请说作者名并背诵全诗。”

这是刘禹锡的一诗,一般而言,刘禹锡流传于世的是《忆江南》、《竹枝词》或者《陋室铭》等等,《西塞山怀古》虽然是他所作,但就稍微冷僻了,但也不算太冷僻,难度是中等偏上,符合第二轮的要求,审评官便同意了。

这诗让何振有点紧张起来,这诗他在很久前给学生们讲过,时间有点久远了,就看他们中有没有谁还记得。

他们只有一炷香的思考时间,时间一点点过去,但学子始终想不起来,何振现墙角正好有一丛竹子,卫南镇学堂年初种竹子时,他便专门给学生们讲了刘禹锡的《竹枝词》。

何振偷偷向后看了一眼,只见两个学子正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他便若无其事的抓抓耳朵,迅指了指墙角的竹子,暗示学子想到刘禹锡的竹枝词。

这时,主审官不满地重重咳嗽一声,他看到了何振的小动作,但没有指责他作弊,毕竟大家都不容易,只要不过份,审评官还是会稍稍宽容。

但正是何振的暗示使其中一名学子想到了师父在竹林前讲过《竹枝词》,又想到了刘禹锡,便终于记起了这诗。

他们嘀咕几句,主答学子站起身道:“这是刘禹锡所作。”

他也背诵道:

王浚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

千寻铁锁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

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

从今四海为家日,故垒萧萧芦荻秋。

主审官狠狠瞪了何振一眼,勉强敲了一声磬,算是过关了。

四名学子再次激动得抱在一起,这一关过得不容易,因为对方轻松答对第一题,他们已经没有刚开始那样轻蔑,甚至也开始有点紧张起来。

或许是姚鼎事先真有一种直觉,他在饭堂上让岳飞背《腊日》,正好就是第一轮的题目,而当何振抽出第二轮的题型时,他也呆了一下,居然是杂考。

杂考就是对联、灯谜、天文、地理、数学、绘画、书法等等内容,因为涉猎太广,所以童子会就只考两类,对联和书法。

书法是学子的基本功,基本上都能过关,所以作为第二轮出题,一般是选对联,这就是姚鼎觉得很巧的原因。

卫南镇的主问学子抽题问道:“我出上联,请对下联,补天娲神,行地母神,大哉乾,至哉坤,千古两般神女。”

不料主审官对刚才何振的暗示十分不满,便直接否决了这个十分冷僻的对联。

卫南镇的主问学子又连出两个极为生僻的上联,都被主审官毫不犹豫否决了,何振气得满脸通红,他知道是刚才自己的提醒被看见了,所以主审官才如此对自己不满。

主审官冷冷道:“三题都未过,按照规则,就由我们来出题了。”

主审官对李延庆笑了笑,我也出一个上联,“不算很难,但也绝不简单,请听题,上联是:‘以忠孝仁恕传家,无大盛亦无大衰,先世之贻谋远矣’,李学子请把下联写下来,一炷香时间。”

主审官便对卫南镇的学子道:“为了以示公平,这个对子你们也可以对,对得上来,第三轮我就算你们提前通过了。”

这个题目是考对联和书法,李延庆本身就十分擅于对对联,他沉思片刻,便提笔一挥而就,旁边岳飞激动得拳掌相击,“好联!”

姚鼎虽然背对着他们,却听到了外孙的夸赞,他心中顿时一松,便知道李延庆对上来了。

李延庆上前交了下联,主审官先不急着看,而是面带微笑地等着卫南镇学子的下联,一炷香结束,他们始终没有能写出来。

主审官点点头,“机会给你们了,但你们没有抓住,那就不是我偏心了。”

他这才展开李延庆的对联和其他两名审评官共赏,只见李延庆的下联是:‘于困苦艰难行善,有厚德必有厚福,后人之继述勉旃。’

三人异口同声赞道:“好联!”

书法是隶书,虽然还谈不大家,但也十分流畅漂亮,是一笔好字,主审官连连点头,“可惜只是第二轮,如果是第三轮的话,我也算通过了。”

‘当!’他拾起小锤,敲了一声磬。

四人同时欢呼起来,这时,主审官缓缓问何振道:“我出的上联是:以忠孝仁恕传家,无大盛亦无大衰,先世之贻谋远矣;鹿山学堂对的下联是:于困苦艰难行善,有厚德必有厚福,后人之继述勉旃。何师父,你觉得可行吗?”

何振无话可说,对方的下联工整大器,志格高远,他挑不出一点毛病。

连姚鼎脸上也展开了一个大大的笑颜,自己这个弟子真的堪称奇才。

第二轮,双方再次战成平局。

第二十九章 擂台首赛(三)

两轮后,双方休息一炷香时间,王贵和汤怀又跑去上茅房去了,岳飞向李延庆一竖大拇指道:“刚才的对联,我真的紧张啊!以为你答不上来,是谁教你的啊!”

李延庆眨眨眼笑道:“我两岁识字,三岁就开始练书法,四岁能填词,五岁能写诗,六岁便写小说了,李文村远近出名,你不知道么?”

岳飞愕然,摇摇头道:“我真不知道,李二还说你曾是傻——”

“说我曾经是傻子对吧!大智若愚,他不懂啊!”

岳飞若有悟地点点头,他想到了自己昨天读到的两句诗:‘纵无显效亦藏拙,若有所成甘守株。’说的就是李延庆啊!

鹿山镇学堂连答两题,和去年判若两队,尤其第二题,连卫南镇学堂也答不上来,对方居然轻松过关,何振再也没有轻视之心,开始紧张起来,他们知道这一次姚鼎是有备而来,他们遇到劲敌。

何振走到姚鼎面前,干笑一声道:“想不到姚兄也会明珠暗藏啊!”

姚鼎冷冷道:“七雄逐鹿罢了,这是贵学堂的运气,昨天何师父不就象金榜题名一样激动么?”

姚鼎狠狠刺了何振一下,何振脸上挂不住,咬牙道:“还有一轮呢?别高兴得太早了,等会儿让你看看我的第三题。”

“彼此彼此!”

这时,主审官向李延庆招了招手,李延庆上前躬身施礼道:“请三位师父教诲!”

主审官笑道:“李学子的对联很好,看你年纪不大,你今年几岁了?”

“学生今年六岁,没有违反规则。”

三个审议官一起惊叹,才六岁,这是童子试最小的学子了,对联还这么厉害,另一名最年长的审议官忍不住道:“我也来考考你。”

“请老师父赐教!”

这时所有人的目光被吸引过来,姚鼎心中十分紧张,生怕李延庆在这时候出了差错,何振捋着山羊胡,光李延庆的从容应对就让他心怀嫉恨了,才六岁,哼!

审议官笑了笑道:“不用紧张,我不让你做对联,但我要考考你,马上要过新年了,我就考考春联吧!最早的第一幅春联是何人所做,提醒一下,我说的是春联,李学子能否把它背下来?”

这个题目可不简单,在京城的士大夫中或许会有传闻,但对于交通不便,消息闭塞的汤阴乡村学子,这种题目无疑是极为冷僻,连旁边的何振都答不上来,姚鼎虽然知道这幅春联,但他却不知道是何人所作,至于旁边的几个学子更是目瞪口呆。

李延庆却哑然失笑,他从前老家过年时,家家户户都贴着这幅对联呢!他略一沉吟便道:“如果我没有记错,是前蜀国国君孟昶的一幅桃符对联,上联是:新年纳余庆;而下联是:嘉节号长春。”

“说得好!”三人一起鼓掌起来,主审官一竖大拇指,“孺子可教也!”

刚才出题的老学究对其两人笑道:“看来我还得好好保养,多活上十几年,否则就错过这个佳徒了。”

“老师父过奖了。”

何振心中嫉妒,便冷冷道:“休息的时间够长了吧!”

主审官见香已燃尽,便笑道:“大家请入座吧!准备第三轮辩试。”

第三轮辨试难度最大,时间也最长,给半个时辰,按照惯例,只要对方能说出典故出处,审议官都不能否决,所以一般都是在第三轮决出胜负。

又是姚鼎先抽题型,他抽出一根题签,主审官高声道:“是即作。”

果然是最难的一种,岳飞随即抽出即作一类中的最下面一题,这是姚鼎准备的第三轮题目。

岳飞站起身朗声读题道:“押阳韵填词牌《江城子》,以雪为题材,请作词一。”

阳韵就是【ang】这个音韵,苏轼的两《江城子》,如十年生死两茫茫,以及老夫聊少年狂,都是阳韵,目前《江城子》也是大宋最流行的词牌。

主审官缓缓道:“此题不作文才要求,只要格韵合规,意境押题,就算答上来了。”

他意思就是说,只要符合最基本的规则,水平差一点也没有关系。

说起来很简单,但实际上却很难,因为词牌本身就有字数和音律的要求。

《江城子》的第一句要求七言起,音律是‘中平中仄仄平平’,姚鼎的题目还指定要押阳韵,比如《江城子.密州出猎》第一句老夫聊少年狂,就是‘中平中仄仄平平’,最后一个‘狂’字押的就是阳韵。

当然,一般士子十年寒窗苦读后都会写诗作词,只是水平高低的区别,但毕竟这是童子比试,要让十二三岁的少年填词,一般只有极少数的神童才办得到。

时间一点点过去了,四名少年还在冥思苦想,写了涂,涂了改,何振更是急得满头大汗,去年他们也是第三题没有答上来,败在了汤北乡学堂手下,第一轮被淘汰,好在学子在后面的考试中挥出色,他们才夺得第四名,当然也得益于汤北乡学堂的意外退赛。

“时辰到!”

随着主审官一声高喊,卫南镇的四名学子都惭愧地低下了头,他们没有能作出来,这一题算是失败。

何振气得脸色铁青,昨天晚上他要四名学子各填词三,其中就有《江城子》,至于雪景,改改就行了。

可这四个混蛋却在看什么《大圣捉妖记》,谁也没有做他布置的功课,何振恶狠狠地瞪了四名学子一眼,回去再好好收拾他们。

“请何师父抽题!”

何振站起身,快步走到签筒前,他也要抽出自己的压箱之题,实际上他准备的第三轮题都极难,但他不甘心,他要找出最难的那一题。

何振要抽竞射签,刚才在第二轮时姚鼎曾抽出那支签,又放回去了,何振便记住了它当时摆放的位子,轮到他抽签时,他便在上面做了个小小的手脚。

何振今天特地在左手无名指上抹了点油,他在第二轮看到那支签时,便将油抹上去了,只要在侧面光线下,就能看到那点油渍。

何振看了半天,慢慢抽出了那支签,并顺手将油渍抹掉,他将签递给主审官,主审官看了看,眉头一皱,居然又是‘竞射’。

竞射属于选答题,如果抽中了可以放弃另抽,前四年的童子会中从未出现过。

竞射对十二三岁的少年还可以,但对七八岁的孩童就难了,主审官看了看何振,意思让他放下另抽一题,何振却道:“不换,就这道题。”

既然抽题者不肯换,无奈,主审官只得高声宣布道:“竞射!”

姚鼎身子微微一震,他从来没有训练过四人文射,一是因为他自己就不会,二是一般抽到了也会放回去,童子会中也从未出现过竞射题,但很显然,何振今天就是针对他们,姚鼎眼中闪过一道极为担忧之色。

何振脸上露出了狞笑,他早就知道姚鼎不会文射,所以才在第三轮安下了这个埋伏,自己的弟子第三轮败了,对方也休想通过。

卫南镇学堂学子抽出题,起身读题道:“两丈线,一箭入壶。”

房间内顿时一片哗然,竟然要求投两丈线。

文射就是投壶,用箭投到远处的壶中,一般分为一丈线、两丈线和三丈线三种,壶为细颈铜壶,壶头有碗口大小。

三丈线一般都是军队专业弓弩手的训练方式,文人办不到,就算两丈线也只有文武双全的进士才有这种能力,基本上都是投一丈线,这也是文人们的文射标准了。

但何振却丧心病狂,竟要求投两丈线,而且要求一箭入壶,难怪房间内一片哗然。

何振钻了规则的漏洞,主审官不能拒绝第三题,只能提出异议,如果出题方能解释通,那就必须回答。

副堂长三丈,显然可以进行文射,主审官暗暗叹了口气,对姚鼎道:“按照规则,这一题你们可以拒绝。”

姚鼎很为难,如果他们拒绝了,但对方却能合理解释,那他们就输了,所以拒绝的风险很大,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轻易拒绝。

既然何振不肯换签,就说明他有备而来。

主审官看出姚鼎的为难,便不再勉强他,转而问何振道:“何师父出题要求两丈线,有什么依据?”

所谓依据,要么卫南镇学子办得到,要么找出大家都知道的事情。

何振胸有成竹道:“前年京城省试时,我们相州举人赵文博在大相国寺的文人会中以两丈线,一箭入壶,这件事我们大家都知道,所以我出此题。”

姚鼎沉默了,他也知道这件事,难怪何振敢出这道题,这确实不犯规,只是有点无耻。

“我没有意见!”姚鼎回答道。

何振得意之极,捋着山羊胡眯眼笑道:“既然姚师父没有意见,那就请鹿山镇学堂的神童们答题吧!”

第三十章 擂台首赛(四)

宋朝的一丈是三米一七,两丈就是六米三左右了,将一支箭投入六米以外的小碗口内,若不苦练上两三年是办不到的。

但对于王贵和汤怀而言,这却是他们能够表现的唯一机会,两人都争着要答这道题。

贫文富武,作为孝和乡两个大户人家的嫡孙,两人在读书的同时,也在家中跟随护宅武师练武,射箭是他们必修之课。

王贵挽起袖子道:“我在家中射箭,五丈外可中箭靶,十箭能射中七箭,这道题非我莫属。”

“胡说!上次你在我家射箭,还输给了我,当然由我上。”汤怀不服气压住了王贵。

这时,李延庆笑问岳飞道:“五哥不也练了武吗?”

岳飞是王贵和汤怀的邻居,三人一起长大,他也跟随两人一起练武,但他天资聪明,武艺远远强过王贵,不过进学堂后,岳飞便没有时间去王贵家后院射箭了,而是在自己的小院里蹲马步,绑铁沙袋夜跑,基本功非常扎实。

岳飞苦笑一声道:“别的可以试试,但射箭我比不过这两位。”

“那就别争了!”

李延庆叫停了王贵和汤怀的争执,对他们道:“我是主答,当然是我上!”

“你不行!”王贵和汤怀异口同声反对道。

李延庆也不和他们争,他将两张纸捏成小团,其中一团放在岳飞的桌上,他隔着王贵和汤怀,将手中纸团抛去,精准地击中了七尺外的纸团。

“要不你们也来试试看。”

王贵和汤怀同时闭上了嘴。

.......

一只四尺高的细颈圆肚铜壶放在墙边,两名衙役量出两丈后,画了一条线,箭是标准的铜壶箭,约七寸长,重八两,手感非常好。

李延庆是在劈柴时现自己有这种特殊的本事,这是从前傻二的天赋,出手疾快,而且数丈内打飞石,百百中,颇有点象没羽箭张清的独门绝技。

根据父亲的描述,从前的傻二应该是自闭症,自闭症的儿童大多会有一两种特殊的天赋。

他反复琢磨体会,已将渐渐将这种天赋融汇到自己身上,今天是他第一次在公开场合表现。

这时,甲乙两个赛场的辩试都已结束,羑里镇学堂和汤北乡学堂都毫无悬念地战胜了对手,士子们涌到两边窗前观战,这里居然生了童子会五年来的第一次竞射。

更让大家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公认最弱的鹿山镇学堂竟然连得两分,在最后一道决战题中还占据了上风,就不知这位学子的最后一击能否改写鹿山镇学堂的‘光辉史’。

同时他也会成为汤阴县文射的第三人,两丈外文射,不知这是谁出的题,简直太牛了。

知县刘祯和县丞马符也坐在了主台上,两人各坐一边,刘祯坐在主审官身旁,主审官用笔指指李延庆,在纸上写下三个字,‘神童也’,连着那幅对联一起呈给知县。

刘祯看完了对联,眼中露出惊讶之色,他对李延庆顿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坐在另一边的马县丞和何振迅交换了一个眼色,何振用眼色告诉马县丞,如果这一箭投进了,那卫南镇学堂就出局了,马县丞可是答应过自己,擂台赛保他们进入前三名。

马县丞的承诺是用三百两白银换来的,承诺没兑现,银子怎么办?

马县丞避开了何振的责怪的眼光,慢慢喝茶,眼皮一挑,锐利的目光盯在李延庆稍显稚嫩的后背上,两丈文射,这个小学童办得到吗?

李延庆站到线后,他深深吸了口气,慢慢闭上眼睛,让自己平静下来,寻找感觉,他忽然睁开眼睛,手一挥,铜箭毫不犹豫地出手了。

但就在他刚刚一出手,身后的‘砰!’的传来一声脆响,这是杯子摔碎的声音,李延庆的手不由自主的惊抖了一下,不过这声脆响还是来晚了一点,铜箭出手后声音才传来,虽然稍微手抖,但并没有影响到铜箭。

铜箭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咚!’的一声,精准地投进了两丈外的箭壶内。

两件事几乎在同一时刻生,县丞马符满脸尴尬地望着地上的碎瓷片,他手中茶杯不小心落地了,知县刘祯斜睨着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有说。

主审官更是满脸惊讶,他不明白县丞的茶杯为什么会在这个关键时刻落地。

何振的脸刷地变得苍白,卫南镇的四个学子都难过地捂住脸哭了起来,他们出局了。

就在这时,房间爆出一片欢呼声,王贵和汤怀一跃而起,激动得又蹦又跳,岳飞站起身快步上前和李延庆紧紧拥抱,他们赢了,连姚鼎的脸上也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五年了,他第一次尝到了胜利的滋味。

......

李延庆晕晕乎乎回到了客栈,他被王贵和汤怀的叽叽喳喳吵得头昏脑胀,刚走进院子,便被客栈的冬瓜掌柜一把抱起,跑进了大堂。

“庆哥儿可给我们孝和乡长脸了,今天晚上要好好犒劳!”

“好了!好了!大家冷静下来,听我说几句。”

姚鼎的声音很大,大堂内顿时安静下来。

“今天只是初赛获胜,我们只迈出了童子会的第一步,现在给我静下心来想想明天怎么应战,我希望你们第二步也走出去。”

“师父,我们明天和谁对阵?”李延庆举手问道。

这时,汤正宗走了进来,沉声对众人道:“和汤北乡学堂。”

“什么?”

众人一下子呆住了,汤北乡学堂连续三年夺魁,去年只是因为中了暗算,提前退试才落到最后一名,可就是这样,他们去年的擂台赛也是第一,竟然是和公认的第一强队对阵,他们心里都沉甸甸的。

汤正宗又对大家道:“就在刚才,知县抽了堂位签,由甲堂对丙堂,乙堂对丁堂,你们是在丙堂,汤北乡在甲堂,所以复赛你们两家遭遇了。”

“不要再沮丧了。”

姚鼎提高嗓音对众人道:“另外两家是羑里镇学堂和汤阴县学小学堂,对你们来说都是一样强队,遇到哪家都难过,为了保持体力,掌柜中午专门给你们做了饭,吃完饭上楼写诗,题目已经给你们准备好了。”

这时,掌柜从饭堂走出来拍拍手笑道:“饭菜已经好了,大家来吃饭吧!”

“掌柜大叔,有什么好吃的?”王贵摸了摸快要饿扁的肚子问道。

“中午就随便一点,吃肉包子,喝腊八粥,配菜是蜜渍豆腐、小鸡元鱼羹和酱羊肉,晚上再好好吃一顿。”

听说有肉包子,王贵和汤怀争先恐后地冲进了饭堂,各抓一个就往嘴里塞,李延庆和岳飞却有点漫不经心地坐下来,两人都在竖耳听屏风里的对话。

姚鼎和汤正宗坐在被屏风包围的雅座内,姚鼎用勺子舀了一勺他最喜欢的细白鱼羹品了品,便对汤正宗道:“今天要留意一点。”

汤正宗心中一惊,“出了什么事情吗?”

姚鼎冷冷道:“也没有出什么事,不过今天马县丞的茶杯也摔落得太及时了。”

汤正宗也听说了马县丞有故意干扰比试之嫌,便点点头说:“果然被我说中了,昨晚何振去拜访马县丞是有深意的,不过卫南镇已经出局,我想应该不会再有什么意外了,他毕竟是县丞啊!”

姚鼎没有吭声,他慢慢喝着杯中酒,从屏风缝里瞥了一眼李延庆,这才缓缓说:“庆哥儿的父亲就是李大器。”

汤正宗惊得张大了嘴,又惊慌地回头看了一眼李延庆,半响才回过神,“不会吧!几年前的事情马县丞还会记得?”

姚鼎不屑地哼了一声,“要看是什么事了,这种事情我估计某个县丞一辈子都记得。”

“说得也是啊!”

汤正宗若有所思道:“本来他就要升知县了,就是因为那件事闹出了替考丑闻,虽然脏水都泼到李大器身上,但他还是受了影响,升职的机会没了,要是他知道庆哥儿是李大器的儿子.....”

停一下,汤正宗又道:“不过县里都在传闻刘知县和马县丞不和,姚师父有耳闻吗?”

姚鼎淡淡一笑,“我在偏乡僻壤教书,两耳不闻窗外事,哪里会知道这些捕风捉影的小道消息。”

“这件事还真不是捕风捉影,去年我们河北西路转运使王相公途径汤阴县时,有人投了一封检信,告刘知县利用疏通永济渠的机会坐赃三千贯,听说这件事刘知县走了汴京的关系才不了了之。”

汤正宗声音越来越低,身体也越来越靠近桌子,就仿佛他在说一件被官府听见就要满门抄斩的大事,却没留意到自己袖子卷进了桌上的鱼羹之中。

姚鼎眉头一皱,连忙将他湿淋淋的袖子从鱼羹里扯出来,又心疼地看了看才喝了一口的鱼羹,这可是汤阴县最有名的细白鱼啊!冬天要卖一贯钱一条。

“啊!真抱歉,我让掌柜再做一份,算在我的帐上。”汤正宗向掌柜招招手,准备去给掌柜解释。

“不用了!”

姚鼎拉他坐下,又继续刚才的话题,“我好像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不是想说,是马县丞投了知县的检信?”

这时,掌柜过来收拾鱼羹碗,汤正业连忙闭上了嘴,待掌柜走了,他才压低声音道:“如果刘知县倒了,那么就是马县丞接任,他是最大的得利者,反正从那以后,两人的矛盾就有点公开化了,我想刘知县一定知道了什么。”

其实姚鼎倒很清楚刘马二人的矛盾在哪里?这里面涉及党争,刘知县是王荆公晚年的门生,而马县丞是司马相公的同乡,蔡京立元祐党人碑后,刘马二人就很难在一起共事了。

不过这两人在朝廷人微言轻,斗归斗,上面却懒得管,倒并不是汤正宗说的那样为了争权夺利。

只是姚鼎并不关心汤阴县的官场内斗,反正就算知县或者县丞被免职,他儿子也升不了官,相反,他潦倒半生才遇到一个佳徒,他可要将李延庆保护好了。

“我想庆哥儿只是一个六岁的孩子,马县丞虽然不是宰相,但也不至于器量小到连六岁的孩子都容不下吧!退一万步说,真有什么小鞋之类,我们退赛回乡下就是了,犯不着和他们争这个虚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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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另谋良策

时值傍晚,城北的卫川酒馆生意兴隆,顾客盈门,临街的大堂内坐满了酒客,格外的喧嚣热闹,北宋的高足凳已经逐渐普及,虽然低矮的坐榻在某种程度上还代表着一种身份,在一些官宦家庭中还保持着微弱的生命力,但在市井民间,围桌而坐已经成为常态。

酒馆除了临街大堂外,里面还有院子,院子三面也是酒馆的一部分,不过档次稍高,用木板和屏风相隔,变成了一个个小隔间或者厢房,在最西面的一间厢房内坐着何振和马县丞。

县丞马符正端着酒杯望着窗外的一艘大船出神,窗外便是汤水,河水已经结冰,将十几艘船冻在了河面上。

但马符却显得有点心绪不宁,就在刚才,何振无意中勾起来他不堪回的一件往事。

马符花了上千两白银才让上面相信他和李大器作弊案无关,是家人背着他所为,但这桩案子还是让他整整三年抬不起头,直到去年换了知州,他的日子才稍微好过一点。

但何振又提到了那个名字,就像被一根蝎尾毒刺不经意地扎了一下,他原以为已经愈合的伤疤又开始疼了起来。

“你怎么知道他是李大器的儿子?”

马符端着酒杯的手微微有点抖,他极力保持着镇静,就仿佛这个名字对他已经没有任何影响。

“为了这次童子会,我特地派人去调查了各家学堂,尽量做到知己知彼。”

“连鹿山镇学堂也要去调查,你这信心也够足的。”马符嘴角带着一丝讥讽的笑容。

何振嘴角抽搐一下,可就是这个从来都不足为虑的鹿山镇学堂今天把他们淘汰了,他们成了这次童子会最大的笑柄。

“我们该怎么办?”

何振焦虑地问道:“我们没有了进入复赛的资格,这次童子会还能进前四吗?”

“我会争取将你们排为辨试第五,然后你们自己争气一点,在策试中拿到前三,进入前四就没有问题了。”

“可是光凭实力,我们很难进入前三,如果县丞能够——”

“这次绝对不行!”

马符的酒杯往桌上重重一顿,打断了他的话,“昨天知县也说了,李知州要来观摩今年童子会,今天我已经失态了,不能一错再错,这次我帮不了你们。”

何振心中失望到了极点,两百两白花花的银子啊!就这么不声不响没了?马符瞥了他一眼,又淡淡道:“又没有人说今年是最后一次了,你急什么?今年不行,还有明年嘛!”

何振心中又涌起了希望,这是不是一个暗示呢?他急忙取出了一个沉甸甸的包袱,放在马符面前,“这是三百两银子,寄托了我们卫南镇父老的期望,还望马县丞务必助我们进前四。”

马符眯眼看了片刻,白花花的三百两银子他怎么能拒绝,他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我尽力吧!何师父,我们下不为例,以后有什么事就来县衙,本官一定公事公办。”

说完,马符拎起银包,起身便匆匆走了,等马符走远,何振狠狠向地上吐了口唾沫,“呸!装什么装,有本事就别收银子。”

王贵和汤怀写完了字,又胡乱做了几诗,便先后逃回房间了。

“看看他们两个!”

岳飞没好气地对李延庆道:“如果读书有这么一半的热情,师父也不至于总是对他们脾气了。”

“小说嘛!肯定是比功课吸引人。”

李延庆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做了半天诗,他也有点累了,说实话,如果《大圣捉妖记》不是他写的,他跑回屋的度绝对不比王贵慢。

他看了一眼岳飞,见岳飞脸上还是那么严肃,便笑道:“再说师父也同意他们做完功课后看一会儿,总比他们偷偷溜出去惹是生非的好,凡事有弊就有利,要往好的那一面看嘛!”

岳飞这才没有再生气,李延庆说得有道理,比如他一直以为外祖父很古板,但这一次他才现外祖父其实也很精明,知道外面的大雪会把王贵和汤怀引出去,所以宁可同意他们看小说,也不准他们外出,这是他怎么也想不到的。

当师父从王贵衣服下搜出小说时,竟然没有大雷霆,而是翻了翻就把书还给了他们,让他们做完诗再看,笑容居然那么温和,真和平时不一样啊!岳飞胡思乱想着,一时间忘记了写诗。

李延庆又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抓过王贵的软坐垫放在自己身后当靠背,试了试,舒服多了,他这才笑道:“说说明天的比试吧!五哥对汤北乡学堂了解多少?”

他们彼此的称呼比较随意,李延庆也是乱叫一通,由比如他称呼汤怀有时叫老汤,有时叫阿汤哥,有时又叫汤哥,一般看心情来定。

王贵也是,有时叫老王,有时又叫阿贵,不过他们都称岳飞为五哥。

岳飞摇摇头,“我和你一样一无所知,可能汤哥知道一点。”

“我去问问老汤,要不要一起去?”

“你去吧!我想抓紧时间再多写几诗。”

李延庆站起身向隔壁房间走去,岳飞又开始琢磨他的诗了,他不太关心汤北乡学堂怎么样,关键自己要学踏实才行。

但李延庆可不这么认为,就凭他们今晚写几诗就想过汤北乡学堂,简直是痴人说梦,运用策略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今天何振的策略就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虽然卫南镇学堂最后还是失败了,只能说何振的运气不好,偏偏就选了一个自己的强项。

房间里灯光明亮,王贵和汤怀蜷缩在床上,两人贪婪地读着每一行字,狠不得把每一个字都咀嚼透,这是他们从未读过的小说,让他们兴奋而痴迷,刚刚读完一页,又翻回去重新读,看样子,这本小说不看上三五遍他们是不肯善罢甘休了。

“老汤,你说红孩儿到底是谁的儿子?”

王贵已经看完一遍了,最后的悬念着实让他心痒难耐,观音菩萨把红孩儿带走了,罗刹女去积雷山求丈夫救儿子,牛魔王却恶声恶气大吼:“他又不是我的儿子,你去找他的亲爹就是了。”

汤怀比王贵看得快,他已经在看第二遍,王贵也说到了他的痒处,他便放下书道:“我想过的,我觉得应该是太上老君。”

“为什么?”

“你想想嘛!红孩儿会三昧真火,他爹牛魔王怎么不会?天下除了红孩儿,就是太上老君会三味真火了,还有罗刹女的芭蕉扇,说是和太上老君的芭蕉扇是同枝而生,明摆着就是太上老君送给罗刹女的啊!”

“你们在胡说八道什么啊!”

李延庆笑着走了进来,“红孩儿就是牛魔王的儿子,只是他当着玉面公主的面才这样说,回头他肯定就会去救儿子。”

王贵一头雾水,眨眨眼问道:“没见你看书啊!你怎么会知道?”

“我躲在茅厕里看的,你当然没看见。”

李延庆坐在汤怀的床边,一把揪住了汤怀长得特别长的耳朵,汤怀捂着耳朵大喊:“啊呀呀!快放手,快放手,痛死我了。”

王贵捶床大笑,唯恐天下不乱地喊:“索性把这厮的驴耳朵割了下酒,我去拿刀!”

李延庆放开他的耳朵笑道:“明白了吧!假如牛魔王承认红孩儿是自己的儿子,就等于欺骗了玉面公主,肯定就是这个下场。”

汤怀狠狠给李延庆肩窝一拳,揉着被扯红的耳朵不服道:“牛魔王什么时候对玉面公主说过红孩儿不是他的儿子,书上根本没写。”

“下本书就有了。”

汤怀撇撇嘴,“你还以为自己是鹿山潇潇子呢,你说有就有啊!”

王贵是个傻小子,汤怀却是个人精,李延庆知道言多必失,便不再说这事,岔开话题道:“给我说说汤北乡学堂的情况,我来想个对付他们的办法。”

第三十二章 复赛激战

休息房内,岳飞怀里抱着题目袋,心事重重地坐在小凳子上望着地砖怔,李延庆坐在他身边劝道:“如果师父要责打,我一个人承担,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除非你不想再杀进决赛了。”

岳飞也反复考虑了一夜,虽然他承认李延庆的方案可行,但师父事后绝对不会轻饶他们,叹了口气,岳飞道:“我觉得还是应该给师父说一下,征求他的同意后再做。”

“你明知道问了也白问,师父不会答应,我都说了,师父那边我去承担,你就照我的方案去做吧!”

岳飞的求胜之心最终战胜了心中的顾虑,他挺直腰板点点头道:“也罢,如果师父真要责打,我们一起承担吧!”

王贵和汤怀刚从茅厕回来,入场的云板便叩响了,他们四人站起身,向场内走去,从复赛开始,师父都要退场,姚鼎站在窗外向他们挥挥手,让他们打起精神来。

主堂内,六位审评官已经就坐了,主审官还是昨天的那位老学究。

汤怀低声对李延庆道:“看见没有,最边上那个身材最高的学子就是张佑,他父亲是进士,在朝廷做官。”

李延庆点点头,却见张佑旁边坐着一个和他们差不多大的学子,不由好奇地问道:“他旁边那位是谁?年纪好像也不大。”

“听说是张佑的胞弟张显,今年也是第一次参加,估计是准备接替他兄长的。”

正位上,县丞马符一边喝茶,一边打量着李延庆,李延庆让他想起了李大器,一种难以抑制的仇恨便从他心中涌起。

他熬了十一年,四年前即将获得提升,但就是李大器的失手使他丧失了唯一一次提升的机会。

现在他已经五十三岁,这辈子基本上已没有升迁希望了,儿子又不争气,整天眠花宿柳,挥金如土。

而李大器却又有了一个可以继承学业的儿子,让他心中怎么能平静得下来。

‘当!’一声钟响,辩试开始了,大堂上鸦雀无声,主审官开始站起身宣读规则,师父都不在场,复试就由学子们自己选择题型问对方,不过每种题型只能出现一次,这样便加大了临场较量,使比赛更有对抗性,

“抽签论序!”

主审官喝喊一声,岳飞和张佑走上前抽顺序签,岳飞抽到了答签,也就是对方先问,他们先答题。

“我们第一题选择默经,我想请对方背默《过秦论》三篇。”汤北乡率先提出了他们的第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不是很难,符合第一轮的特点,但也不简单,主要是要求背默《过秦论》三篇,一般人都只学了上篇,到‘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就结束了,很少有人去读中篇和下篇,但这题难不住鹿山镇的学子,师父给他们背默过。

李延庆回头对汤怀笑道:“这个你最熟,一个字没有背错,你来答吧!”

汤怀还第一次起来回答问题,他心中十分紧张,索性闭上眼睛慢慢背诵,“秦孝公据崤函之固,拥雍州之地,君臣固守以窥周室,有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

他语很慢,刚开始有点紧张,但到后来,汤怀紧张之心渐渐去了,眼睛也睁开了,又仿佛回到了学堂,侃侃而背,越来越熟练,最后他背道:“野谚曰:‘前事之不忘,后事之师也。是以君子为国,观之上古,验之当世,参之人事,察盛衰之理,审权势之宜,去就有序,变化因时,故旷日长久而社稷安矣。’

背完了,汤怀才忽然惊觉,他惊恐地看了一眼几位审评官,慌忙坐了下来,“庆哥儿,我背得有不对的吗?”汤怀紧张地问道。

“没问题的,背得比我们都熟练。”

这时,主审官看了看知县,知县点点头,主审官便敲了一下磬,“过了!”

汤怀欢呼一声,忘情地一拳将王贵打翻在地,吓得他连忙扶起来,“对不起啊!我忘记了。”

王贵摸着腮帮子,哼哼道:“下一题归我答。”

轮到他们问了,四人商量一下,决定问诗,岳飞便抽出题,站起身问道:“半山先生曾写《胡笳十八拍》共十八,请至少背诵出其中的十五。”

半山先生就是王安石,他写诗文无数,其中《胡笳十八拍》共写了十八,题目也不算难,但要求背十五,就是要求全部会背了,毕竟能背出十五,另外三也不在话下了。

不过姚鼎出这个题目有讨好知县之嫌,马县丞忍不住轻轻哼了一声,这一声虽然很低,知县刘祯还是听见了,他目光凌厉地向马县丞望去,王相公是他的师父,马符这个元佑党人胆敢轻辱自己师父?

两人都是汤阴县父母官,有身份的人,二人立刻口眼观心,就当什么事都没有生。

这时,汤北乡的学子张显已经背到第九了。

自断此生休问天,生得胡儿拟弃捐。

一始扶床一初坐,抱携抚视皆可怜。

宁知远使问名姓,引袖拭泪悲且庆。

悲莫悲于生别离,悲在君家留二儿。

所有审评官都暗暗赞叹,不愧是家学深厚,兄长实力群,弟弟也不差,看来汤北乡学堂后继有人啊!

虽然大堂上辨试进行得如火如荼,姚鼎却没有站在窗前观战,他坐在台阶上眯眼望着学堂大门,这座熟悉的大门让他陷入了往事的回忆之中。

他十六岁考中举人,但连续五次省试落榜,十五年光阴虚度,他也心灰意冷,回家乡汤阴县当了县学助教,一晃就过去了二十年,儿女们长大各自成家,长子还当了学正,成了他的上司。

姚鼎七年前去了鹿山镇学堂,他就准备在那里度过晚年了,没想到居然遇到一个李延庆,使他对未来又有了期望。

这时,身后忽然有人笑道:“姚师父好悠闲啊!”

姚鼎一回头,却是渭南镇学堂的何振,姚鼎淡淡一笑,“太阳不错,冬日很难得有这样的阳光,何师父也是出来晒太阳吗?”

何振在姚鼎身边坐下,笑了笑道:“我也很关心今天的辩试啊!说实话,我祝愿鹿山镇再创佳绩,杀进绝赛。”

“这话有点言不由衷吧!”姚鼎瞥了一眼何振。

“不!不!不!我是真心的。”

何振故作诚恳道:“虽然有一点私心,但我说的是实话。”

何振说的或许是实话,可态度未必真诚,姚鼎早看透了此人,他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昨天鹿山镇学堂已经实力挥了,今天可是汤北乡学堂,前四届一分未丢过。”

何振向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道:“据我所知,知县对你那位爱徒非常欣赏,这可是机会,姚师父可要好好把握住哦!”

说完,何振嘿嘿一笑,起身便走了。

姚鼎望着他的背影走远,重重啐了一口,“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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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奇兵突起

大堂内的辩试已经进入第三轮了,第二轮汤北乡选了问诗,问迄今为止所有出现的词牌名,岳飞一口气将所有的词牌回答出来,为鹿山镇学堂赢得了第二分。

李延庆则客串了主问人,他选了即作,要求对方以汤阴县童子会为题,作七言诗一,限时一炷香,结果张佑便脱口成诗,赢得了一致赞赏,也赢得了一分,两轮已过,双方战成了平局。

这时,辩试进入决战的第三轮,大堂上的气氛明显开始紧张起来,学正姚万年低声对刘知县道:“鹿山镇刚才选了即作,有点失策了。”

既作从来都是出现在第三轮,今天却出现在了难度要求偏中等的第二轮,使汤北乡学堂占了大便宜,姚万年便觉得李延庆他们在战术上失策了。

刘祯饶有兴致地看了李延庆一眼,淡淡一笑,“我看不一定。”

果然,第三轮一开始,汤北乡学堂便选择了即作题问。

“我们要求对方填词一,押筱韵,填词牌《青玉案》,正好县学对面是报恩寺,我们就要求以寺院为题材。”

《青玉案》本来就写得不多,最有名的一是贺铸的《青玉案凌波不过横塘路》,淩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年华谁与度若问闲愁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可对方居然要求以寺院为题材,冷僻中的冷僻,这就是一记绝杀了。

记时香已经点燃,半个时辰必须做出来,一时间大堂寂静无声,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向鹿山镇学堂的四位学子看来,汤怀用肘轻轻捅了一下王贵,小声道:“刚才你不是说你要答题吗?”

王贵的脸上可以拧下一缸水,他连对方在说什么都没听懂,还填词呢!填他个大头鬼。

岳飞绝望地看了李延庆一眼,这题他做不出,李延庆正抱头冥思苦想,他当然也做不出,他只能想一想有没有现成的词,他读了很多唐宋诗词,现在是北宋,那么他可以用南宋的词,可对方有限制,要押筱韵,否则他倒可以把贺铸的《青云案》拿出来了。

李延庆冥思苦想,筱韵,筱韵,他只想起苏东坡的《水龙吟》是筱韵,李白的‘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也是‘筱韵’。

“不用急,慢慢想!”刘知县笑着安慰他道。

李延庆不由抬头望去,正好和知县双目对望,只见刘知县轻缕长须,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这个刘知县和他四叔李大光一样,也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仙风道骨!’

李延庆脑海里灵光一闪,似乎想到了什么?

等一等!好像有一筱韵的《青玉案》是描写修道成仙的,他曾经读到过,作者忘记了,但肯定是北宋以后的词。

这时主审官柔声道:“这道题确实有点偏难,按照规矩,你们若实在作不出,可以拒绝。”

主审官着实对李延庆有好感,他是在暗示李延庆,反正他们做不出也是丢三分,拒绝了也是丢三分,结果没有区别。

相反,他们拒绝了对方却做不出,那么他们就得三分了,所以拒绝反而有一线希望。

这时,岳飞低声道:“绝不能拒绝,他们肯定是做出了才出此题,不会无缘无故出这道偏题的。”

李延庆摆摆手,让岳飞不要打乱他的思路,他已经快想起来了。

又过了片刻,李延庆忽然笑了起来,他起身抱拳道:“请问主审官,道观算不算寺院?”

主审官和几名老学究商量一下,最年长的审评官笑道:“寺院是出家人的修行之地,虽然一般是泛指僧人,但道士也是出家人,所以我们认为道观也可以称为寺院。”

这三名老学究就有点偏袒李延庆了,因为对方是用县学南面的报恩寺出题,那肯定是指佛寺,说道观就有点牵强,可谁让李延庆昨天对上他们的眼呢?

知县笑了笑道:“两晋以后佛道就很难分家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确实没必要分得那么清楚,出家修行便可。”

知县加上三个老学究是四票,马县丞就算拉拢了姚学正也只有两票,马县丞便保持了沉默,目光复杂地望着李延庆。

李延庆便提笔一挥而就,将他写的《青玉案修道》呈送给主审官。

“无为大道人难晓。只为工夫少。猛悟回光常返照。三田之内,六府之中,尘垢频频扫。诸缘断处清怀抱。一点虚灵自耀。认得玄元清静道。百关调畅,一性圆明,得出游仙岛。”

众人一起高声夸赞,“好词!”

一声磬响,鹿山镇学堂率先拿下三分,几名汤北乡的士子传阅这词,皆无言以对,比他们准备的《青玉案清贫僧》确实要好得多。

主审官点点头道:“小小年纪能写出这样的词,确实不容易,看得出家学深厚,也罢,回头再与你细聊,该你们出题了。”

岳飞激动万分,最后的一丝顾虑也抛得无影无踪了,连忙低声道:“用你的方案吧!师父那边我们一起承担。”

李延庆缓缓点头,他昨晚苦思一夜,要想赢得今天的胜利,他们只能出奇兵了。

李延庆低声对王贵道:“阿贵,你出题吧!出杂考。”

今天他们都有表现,就剩王贵了。

王贵接过岳飞递给他的题封,站起身结结巴巴道:“我们第三题出杂考!”

汤北乡学堂几名学子不屑的撇撇嘴,杂考又能怎么样?李佑很平静,四年来还没有他答不上的题。

王贵抽出题念道:“我们出一上联,请你们对下联,上联是:画上荷花和尚画。”

李延庆写了上联送上去,这就是他的奇兵,用历史上的妙对来难倒对方。

本来他想的是‘烟沿檐烟燕眼’,可这个下联他不知道,也没有人能对出,若对方拒绝回答,他们就输了。

另外,他还考虑了‘烟锁池塘柳’,这也是千古绝对,而且他有下联,只是这实在不符合一个六岁孩子的水平,会露马脚的。

最好的题目看似平淡,却又不平常,他们这些学子也偶然能想得到那种,他想了一夜,才终于想出这幅对联。

半晌,主审官叹口气道:“不愧是姚老牛儿,出题也是这么犟得慌,请汤北乡学堂答题吧!限半个时辰。”

这幅上联让汤北乡的四个学子说不出一句话,张佑看出了这幅对联的玄妙,回文又兼谐音,正反读都一样,让他怎么答这道题?

这时,窗外忽然传来了姚鼎的怒喝声:“这道题不是我出的!”

他刚才听到了王贵的读题,半天才明白过来,不由怒火中烧,忍不住喊了出来。

大堂内顿时一片寂静。

第三十四章 不欢而散

李延庆沮丧地低下头,没想到自己最终还是功亏一篑,被师父姚鼎听到了,师父啊!师父!你干嘛就这么倔呢?非要跟自己的徒弟作对,装作没听见不行了吗?

这时,县丞马符抓住了机会,一声怒吼,“你们好大的胆子!”

李延庆一抬头,看见了马符狰狞丑陋的面孔,一双三角眼中燃烧着仇恨的目光,李延庆忽然想起了父亲,不仅光明的前途被毁,还穷困潦倒这么多年,母亲也因此病故,他们家不幸的根源就是这个县丞。

李延庆心中也燃烧起了怒火,他索性豁出去了,起身抱拳道:“辨试中师父不能在场,请审评官务必阻止他入场。”

刘知县点点头,吩咐学正姚万年道:“姚鼎无故咆哮,扰乱辩试,将他赶出县学!”

王贵和汤怀脸都吓白了,庆哥儿居然要把师父赶出去,他们回去非要被师父抽筋剥皮不可。

尽管姚鼎愤怒异常,但还是被姚万年带着几名从事劝出了县学。

但县丞马符却不肯放过李延庆,他恶狠狠道:“你们竟敢换题舞弊,破坏童子会,好大的狗胆,说!是谁干的好事?”

李延庆不卑不亢道:“这道题是我出的,但绝对谈不上舞弊二字,我们没有违反规则。”

“你还敢顶嘴!”

马符一拍桌子,咆哮道:“来人,把他们赶出去!”

几名从事快步走上前准备驱赶他们,三名老学究也束手无策了,只能同情地望着他们,对面的汤北乡学子却暗暗欢喜,他们居然要翻盘赢了。

就在这时,知县刘祯忽然一摆手,“且慢!”

几名从事停住了脚步,马符一愣,十分不满道:“刘知县不会是要包庇他们吧!”

刘祯淡淡道:“刚才是你在问他,他据实回答了,你却斥他顶嘴,如果他不回答呢,你是不是又要说他藐视上尊?”

马符一下子被顶了回去,半晌,他恨恨道:“但他们在舞弊,这总没有错吧!”

“是非曲直自有公道,你且听听他们的申述再说。”

刘祯又对李延庆道:“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说吧!”

李延庆深深行一礼,“感谢知县给学生申述的机会,这道题确实是学生所出,按照复试规则第五条,由双方学堂各自出题,但并没有规定题目一定要由师父来出,学生也是学堂一员,学生出题完全符合规则。

至于师父刚才斥责,是因为学生事先没有和师父沟通,但这只是师徒之间的内部矛盾,和比赛无关,请知县和县丞两位上尊明鉴!”

刘祯点点头,“童子会的规则是由我制订,当初制订规则之时就没有想过一定要由师父来出题,只是因为学子学识有限,所以才形成了师父出题的惯例,但惯例不是规则,本县觉得李学子出题并没有违反规则。”

他又问三位老学究,“三位认为呢?”

三位老学究商量了一下,主审官便道:“坦率地说,这道题出得非常高明,或许是我见识太少,这条上联是我迄今见过最绝妙的上联,连我都未必想得到,我们觉得既然童子会是为了选拔英才,那么处罚李学子就有违初衷了。”

三位老学究也不想得罪县丞,便从对联本身来表意见,含蓄地支持知县。

“你们觉得不应该处罚,对吧!”刘祯紧追不舍,一定他们表明态度。

三人只得明确表态道:“确实不应该处罚!”

刘祯又问姚万年,“学正的态度呢?”

姚万年倒没有回避,坦率地说道:“仅从规则而言,他们确实没有违反规则。”

马符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刘祯明显是借题挥针对自己,他克制住满腔怒火,冷冷道:“既然刘知县认为他们没有犯规,那我就没法再审评下去了,今年的童子会我退出!”

他一拂衣袖,转身扬长而去,让众人目瞪口呆,知县和县丞闹僵,县丞退赛,这种事情还是第一次生。

学正姚万年有点紧张道:“县君,县丞不能退出童子会,还是让属下去把他劝回来吧!”

刘祯不屑哼了一声,“不用去劝他,随他去,明天李官人就来了,他保证比谁都积极。”

刘祯一摆手,“继续吧!不要受影响。”

众人又坐下,主审官看了看记时香,已经快结束了,便问道:“汤北乡可想出答案了?”

汤北乡四名学子呆了一下,闹得这么沸沸扬扬,谁还有心思做题,四人商量了一下,就算申请延长时间也对不上,不如拒答,让对方来破题,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李佑起身施礼道:“回禀各位审评官,这道题我们拒绝回答。”

主审官点点头,便对李延庆道:“按照规则,对方既然拒绝回答,就要由你们破题,如果连你们也答不上,或者答案有失水准,那么对方就得分了,请破题吧!”

李延庆胸有成竹地写了下联,将它呈上去。

众人连忙凑上去看下联,只见李延庆对的是下联是:书临汉墨翰林书。

刘祯又取过上联,结合起来读了两遍:

画上荷花和尚画,

书临汉墨翰林书。

“好一幅绝妙之联!”

众人一起夸赞,刘祯更是爱不释手,便对李延庆笑道:“这幅对联就送给我吧!”

李延庆连忙施礼,“知县喜欢,是学生的荣幸。”

主审官趁热打铁,当即宣布道:“第二轮场辩试,鹿山镇学堂胜出。”

四人一声欢呼,激动得拥抱在一起,汤北乡学子们却神情黯然,五年来,他们第一次落败了。

客栈房门外,李延庆和岳飞四人跪在门口恳求师父息怒,姚鼎没有暴怒责打他们,而是关上门不理睬他们,他们已经跪了两个时辰,连晚饭也没有吃,姚鼎就是不睬,他们也不敢起身,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跪下去。

就在这时,楼梯上传来脚步声,只见汤正宗兴冲冲地走了进来,一眼看见了跪在地上的四名学子,不由惊讶道:“这这是在做什么?”

四人连忙用目光向他求救,汤正宗顿时明白了,向他们眨眨眼,故作生气道:“你们啊!胆子也太大了,难怪姚师父要生气,要是我,非打你们个皮开肉绽不可。”

这时,房间里传来姚鼎的声音,“汤郎君有什么事进来说吧!”

汤正宗走进房间,见姚鼎正坐在桌前生闷气,他便上前笑道:“姚师父何必和一群孩子生气呢?他们虽然聪明,但毕竟是孩子,还不懂人情世故,再说他们今天击败了汤北乡学堂,已经在县里传开了,马上县里的同乡们都要来客栈祝贺呢!”

姚鼎听说同乡要来祝贺,只得叹了口气道:“他们几个让我既高兴,又生气,击败汤北乡学堂着实让人意想不到,但偷换题目却不给我说一声,分明是不把我这个师父放在眼里。”

“他们哪里敢轻视师父,其实是害怕姚师父不答应,他们平时也是敬重师父之人,看在他们替师父争光的面上,姚师父就给他们一个教训,让他们记住就是了。”

既然汤正宗说情,姚鼎不好不给他面子,其实他的气也快消了,只是需要找个台阶,正好汤正宗来了。

“你们四个进来!”

四人连滚带爬起身跑进屋,乖乖低头站到师父面前,姚鼎喝道:“把手伸出来。”

四人伸出手掌,姚鼎用竹鞭重重抽了他们三下,尤其在李延庆手掌上抽了五鞭,狠狠瞪了他一眼。

姚鼎又怒斥他们道:“你们以为师父是古板不懂变通的人吗?徒弟拿出好的题目,师父会不高兴?你们也太小瞧我了!”

李延庆羞愧道:“学生知错了。”

岳飞也连忙道:“学生不该隐瞒师父。”

王贵和汤怀也低头认错,姚鼎又道:“责罚你们,是因为你们不敬师父,虽然不是本意,但你们却这样做了,以前算是我没有教你们,但今天我要让你们明白,你们记住了吗?”

“我们记住了!”

“这次看在你们汤大伯的面上,饶你们一次,下次再敢犯,我就把你们逐出学堂,断绝师徒关系,快谢过汤大伯,去吃饭吧!”

众人感谢了汤正宗,纷纷跑去前院去吃饭了。

汤正宗望着他们走远,这才对姚鼎道:“刚刚得到县衙通知,明天知州李大官人就到了,知县要去迎接,明天就休息一天,决赛改在后天进行。”

第三十五章 郊游坠驴

虽然已是隆冬时节,但这几日天气晴好,汤阴县一带的树林、房屋和小河都沉浸在无风的恬静和明朗的严寒中,沉浸在耀眼的光亮和淡蓝色的阴影里,一切都是那么雪白、松软和洁净。

上午,李延庆和三个伙伴便骑着毛驴,兴致勃勃地跟随着汤正宗去小汤河观赏雪景,小汤河位于汤阴县城以北约十里处,是相州著名的一处雪景区,官道上行人颇多,不少文人雅士也和他们一样去小汤河赏景游玩。

两边是一望无际的麦田,被厚厚的白雪覆盖,万里无云的湛蓝天空仿佛苍穹一样笼罩着大地。

“你们运气不错!”

汤正宗骑着一匹大青马上,兴致盎然地对四个学子介绍道:“小汤河的雪景虽然很美,但不是每年都能看到,今年天气不错,正适合赏景,你们看见没有,很多人拖家带口去观赏雪景了。”

王贵压低声音对三人笑道:“其实我觉得骑毛驴比赏雪景更有意思。”

王贵的话说到三人的心坎上去了,他们都是第一次骑驴,小毛驴不紧不慢,走得十分平稳,偶然有撒蹄奔跑,那种仿佛腾云驾雾般的感觉令三人十分兴奋。

三人中骑得最好的是岳飞,骑得最差的却是李延庆,这倒不是他的平衡能力不行,而是他没有像其他三人那样练过蹲马步,双腿内侧的裆力稍弱,驾驭能力就差了,所以岳飞骑驴是悠悠哉哉,但李延庆骑驴却是心惊胆战,几次差点从驴背上摔下来。

这时,一辆损坏的牛车停在官道上,几名家人正在修理轮子,迎面正好驶来一辆马车,马车和牛车交汇,占据了大半条官道,只有路边有一条狭窄的小道,约三尺宽,行人纷纷从小道过去。

汤正宗轻轻纵马过去,岳飞、王贵和汤怀也连忙催驴跟上,李延庆骑在最后,他的小毛驴见同伴奔远,焦急地迈开四蹄奔跑,李延庆顿时手忙脚乱,惊呼道:“慢点!慢点!”

哪知毛驴欺生,非但没有放慢,反而撒欢快跑,李延庆躲闪不及,从马车边缘擦过,皮裘被马车勾住,他一下子失去了平衡,从毛驴身上摔下,翻滚进了旁边的麦地里。

麦地里有厚厚的积雪,李延庆没有受伤,却十分狼狈,头上、脸上、脖子上全是积雪,皮裘也被撕开一个小口子,这时,马车上有个小娘子焦急喊道:“爹爹,有个小哥哥掉进田里去了。”

一名跟在马车后的中年文士连忙翻身下马,上前替李延庆拍去身上的积雪,歉然道:“车辕太宽,挂了小哥衣服,很是抱歉!”

中年文士看得清楚,还是自家马车挂住了这孩子的衣服,孩子才摔下来,李延庆见他温文儒雅,看起来似乎学识渊博,心中颇有好感,便摆摆手,“我没事,夫子不用歉疚!”

说着,李延庆看一眼马车上的小娘子,只见她年约四五岁,梳着双平髻,长得唇红齿白,瓜子小脸,弯弯细细的长眉,一双灵动俏丽的眼睛,手中拿把小宫扇,正满脸关心地看着自己,倒是一个小美女的模样,只是想到自己在她面前狼狈地摔下毛驴,李延庆脸上顿觉没有面子,拔腿向自己的毛驴追去。

“蠢驴子,给我站住!”

小娘子饶有兴致地望着李延庆奔远,见他追上其他几个小郎打打笑笑,小娘子便好奇地问道:“爹爹,路上这么多积雪,他们这是去哪里?”

中年文士看了看四周,笑道:“他们应该是去小汤河看雪景。”

“啊!娘说过那是相州最美的雪景,爹爹,我也要去!”

“爹爹今天有事,下次吧!”

小娘子红嘟嘟的小嘴一撅,不高兴道:“每次都是下次,我都攒了几十个下次了。”

中年文士着实疼爱小女儿,他见时辰还早,看看雪景也花不了多少时间,便笑道:“好吧!我们去前面调头。”

李延庆一行岔到另一条官道,又走了小半个时辰,便到了小汤河,他们站在一座桥上,向桥下远处眺望,不远处就是小汤河著名的雪景区了。

和周围一片白茫茫的单调雪原不同,远处小汤河两岸分布着一片片落错有致小树林,将平坦的雪原勾勒出了一条柔和而起伏的耀眼曲线,将所有可以望见的树木都变成了巨大的或玲珑的银珊瑚。

小汤河象一条美玉铺砌而成的玉带,在树林里蜿蜒曲行,树林内还弥漫着薄薄的纱雾,金黄的阳光穿透树林,使纱雾被渲浸得像一片展开的透明的红纱。

去景区只能步行,小桥上停满了游人的牛车和畜力,汤正宗笑道:“你们去吧!我来给你们照看毛驴。”

“大伯不去吗?”李延庆问道。

汤正宗呵呵一笑,“我已经看了无数次了,这次就不去了。”

王贵和汤怀已急不可耐地奔了下去,岳飞还在等着李延庆,“庆哥儿,快点!”

“大伯,我们先去了。”

“跟着人流走,别走散了。”汤正宗在后面大喊。

李延庆和岳飞沿着小桥旁的一条小路下去,跟着人流向东而去,今天来看雪景的人不少,大多集中在小汤水南面,北面人倒不多,景色一点也不比南面逊色。

李延庆和岳飞小心翼翼走过小河冰面,钻进了北面一片玉树琼枝的世界.....

景色虽美,但禁不住寒意渗人,李延庆和岳飞游赏了小半个时辰就准备打道回府了。

“那两个家伙到底跑哪里去了?”李延庆和岳飞找了一圈,都没有看见王贵和汤怀的影子。

“五哥,我们分头找吧!你走南面,我走北面,等会儿在桥那里汇合。”

“好!”岳飞答应一声,便向小汤河南面走去。

李延庆沿着北面树林中的一条小道慢慢往回走,他的腰被马车重重划了一下,刚才没有感觉,这会儿开始火辣辣的剧痛起来。

李延庆走到一处游人稀少的空地,他找块大石坐下,慢慢揭开小衣,只见腰部有一条长约半尺的血痕,虽然没有流血,但红肿得有一指高,格外地触目惊心。

“啊!”

旁边传来一声惊呼,李延庆连忙放下小衣,只见从旁边树林内走出来几人,最前面是一对父女,正是那辆马车的主人,后面还跟着几个随从。

中年文士老远看见了李延庆,便过来看看,不料正好撞见李延庆子察看伤情。

中年文士快步走上前,“你居然受伤了,让我看看。”

在他身后,穿着皮裘绿裙的小娘拉着父亲的衣服,探着头,一脸关心。

“我没事,只是一点擦伤!”李延庆连忙摆手。

中年文士却不管他,拉开他的手,掀开小衣察看,李延庆无奈,只得扭过头去。

“爹爹,周围都淤青了!”

听到小娘惊叫,李延庆一回头,才现小娘子就凑在自己伤口前,他连忙放下小衣,“没事了,我要回去了!”

他转身便走,中年文士却一把拉住他,“我车里正好有伤药,上点药,消消淤肿,否则伤情要恶化的。”

他不由分说,拉着李延庆便走,李延庆无奈,加之伤口愈加疼痛难忍,不上药确实不行了,只得跟着中年文士向小桥走去。

......

车厢里,一名中年文士的随从用一种气味芬芳的草药给他伤口抹了薄薄一层,又用狗皮膏药小心翼翼给他贴上。

岳飞站在车门前,关心地望着李延庆,李延庆向他咧嘴笑了笑,又转头,却见王贵和汤怀正围小娘子搭讪,争先恐后地吹嘘自己的英雄事迹。

李延庆狠狠瞪了他们一眼,两个重色轻友的家伙。

“先躺着别动!”

随从按住他,下了马车,快步向主人走去。

中年文士正在和汤正宗说话,见随从下来了,中年文士连忙迎上问道:“他伤情怎么样?”

“启禀大官人,伤情还是很严重,幸亏上药及时,再晚一点就要溃烂了。”

汤正宗也上前问道:“可以骑毛驴吗?”

“恐怕不行!”

随从摇摇头,“他现在只能平躺,骑毛驴、走路都不行,看看明天能不能好一点。”

“这可怎么办?明天他要参加童子会决赛了,少了他,我们必输无疑。”

汤正宗异常担心,又问道:“明天上午他可以坐起来吗?”

“这个我不敢说!”

中年文士道:“这样吧!我送孩子进城,然后找个治伤的大夫给他看看,休息一夜,伤情应该会好转。”

汤正宗无奈,也只能这样了,“先回客栈,我去请千金堂的张德良,他在汤阴看外伤最有名。”

李延庆无法再骑驴,只得躺在马车内返回县城,汤正宗则带着岳飞三人骑驴跟在马车后面一同回城。

第三十六章 本家小娘

为减缓颠簸,马车走得很慢,李延庆躺在软软的被褥之上,身上也盖了一床被褥,腰部的疼痛感也开始缓和了,伤口处传来一阵阵清凉。

身旁坐着一个面容清秀年轻仆妇,正全神贯注给李延庆缝补破开的皮裘,李延庆歪了一下头,看到了坐在上方的小娘,她正在看王贵送给她的小说,看得入了迷,完全忘记了身边还有一个病人。

“你上面的字都认识?”李延庆惊讶地问道。

“嗯!”小娘答应一声,却没有放下书。

旁边仆妇笑道:“我家姑娘不仅识字,还会写诗呢!连老爷都夸她写得好。”

李延庆又看了看小娘,见她看书入迷,便慢慢闭上了眼睛,车厢里的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暖香,他打了个哈欠,有点昏昏欲睡。

小娘忽然放下书,歪着头问道:“你刚才想问我什么?”

“没什么,喜欢这本书吗?”

“喜欢!我喜欢红孩儿,白白胖胖的三岁孩童,居然有那么大的本事。”

李延庆哑然笑道:“书只是说他像三岁孩童,实际上也是个几百年的老妖怪了。”

“你叫庆哥儿?”小娘又好奇地问道。

“是那两个家伙告诉你的?”李延庆没好气问道。

小娘嘻嘻一笑,“他们还说你会写诗做词,尤其擅长对对子,我出个对子你来对一对。”

“你也喜欢对联?”

“平时无聊对着玩,我来出上联”

小娘想了想道:“掀书静对千竿竹。”

李延庆笑了,这幅对联他是知道的,便对道:“伏枕凭听万籁风。”

“花底离愁三月雨。”小娘又出一联。

“这是晏殊的诗,下联应该是,楼头残梦五更钟。”

“不错!不错!”

小娘欢喜得直拍掌,“那你也出一个上联我来对。”

李延庆想了想笑道:“我出一个有趣的对联,上联是:南岳庙死个和尚。”

小娘一呆,噘起小嘴说:“这是什么?这般俗气,我可不会。”

李延庆微微一笑,“那我说下联吧!下联是,西竺国添位如来。”

他刚说完,车外便传来中年文士的大笑,“有趣啊!这幅对联真是妙极。”

小娘却生气地用小粉拳捶打车窗,“爹爹居然在偷听!”

“爹爹不是偷听,爹爹是想看看李少郎的伤势好点没有,不过听你们在对对子,那应该好转了。”

李延庆连忙道:“多谢夫子的灵药,伤口已经不疼了。”

“那好,我就放心了,九娘,让李少郎休息吧!”

“知道了。”

小姑娘嘴上说知道了,但兴致却一点没减,又掩口小声问道:“你姓什么?”

“姓李。”

“啊!我们是本家。”

“你也姓李,叫李九娘?”

“九娘是乳名啦!人家叫九真。”

“李九真,这个名字不错,看来你应该有很多哥哥姐姐吧!”

“嗯!长兄快三十了,明年进京参加科举,我侄女都比我大三岁,真令人惆怅啊!”

李延庆‘噗!’的笑出声来,这个小娘还真是可爱。

“不跟你说了,我要看书了。”

小娘又拿起书,看了一会儿,却移开书偷偷向李延庆望去。

李延庆闭上眼睛,马车辚辚而行,车内的温馨气息令他浑身放松,渐渐地睡着了。

入夜,游玩了一天几名学子都十分疲惫,早早便熟睡了,汤记客栈内十分寂静,掌柜也上床睡了觉,只有一名守夜的伙计坐在柜台内打瞌睡。

距新年已不到一个月了,客栈的生意也进入了淡季,汤记客栈内客人不多,只有前院住了一半,后面院子基本上都空着,只住了李延庆他们几人,今晚姚鼎家中有点事,不住在客栈,整个院子只有他们四人。

大约到了一更时分,院子的围墙上出现一个黑影,他动作很快,借着大树滑下来,无声无息地向姚鼎的房间摸去,这是一个小蟊贼,在新年前后,这样的小蟊贼最为活跃。

他用一根铁棍撬开了窗户,观察了片刻,确认了房间无人,这才动作灵巧地翻进了房内。

小贼很有经验,他先将门窗反锁,又将一块布挂着窗户上,遮蔽光线,将后窗打开一条缝,便于被现时及时逃生。

一切安排妥当,他才点燃一根火折子,在书桌前寻找,他很快便在书桌下面找到了一个大包,里面有三个大袋子,袋子上写得有标识,‘卫南镇学堂题’、‘汤北镇学堂题’和‘羑里镇学堂题’,小贼大喜过望,他要的就是最后一个袋子。

他迅取出里面的题目,逐一过目,一连看了三四遍,大致记得差不多了,这才把题目小心翼翼按原样放好,塞回大包内,他将房间恢复了原样,从后窗翻出,迅离开了客栈

羑里镇学堂住在县北的八方客栈,这是汤阴县最大的客栈,可以住两三百人,羑里镇学堂也包下了一座院子,虽然夜已经深了,但院子里依旧灯光明亮,学子们和他们师父在忙碌地准备明天的辩试决战。

羑里镇学堂的师父姓6,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连续几天的辩试使他显得有点疲惫了,但为了明天的胜利,他还是强打精神,和学子们商量明天的出题战术。

通过两轮比赛,6师父现李延庆是鹿山学堂的核心人物,而李延庆最擅长对联,所以他决定明天不出杂考,只出默经、问诗和即作。

这时,有人敲了敲门,外面有人找,6师父快步出去,不多时,他兴奋异常地拿着一只信封进来,对学子们笑道:“题目已经搞到了,今晚我们辛苦一点,争取明天夺下最后的胜利。

次日清晨,李延庆掀开小衣,现伤口已经消肿,结了一条长长的黑痂,除了略有点痒,再没有任何感觉,不过姚鼎还是不放心,和掌柜两人把李延庆抬上了牛车。

“尽量少动,不要让伤口影响了挥!”

姚鼎已经毫不掩饰他的雄心了,既然连实力最强的汤北乡学堂都挑于马下,那么羑里镇他们也能一战。

牛车内,姚鼎眼睛闪闪光,腰板挺得笔直,对四名弟子道:“昨天羑里镇学堂虽然赢了汤阴县学小学堂,有一点可以肯定,它绝不是你们的对手,给我拿出气势来,打它个落花流水。”

四人精神振奋,师父也终于有了大将之风。

这时,汤怀低声问道:“有传闻说羑里镇学堂总是事先知道对方的题目,师父昨晚不在客栈,题目是否安全?”

姚鼎微微一笑,“我早有防备,就算他们昨晚偷到了题目也没有用。”

他取出三只信封交给岳飞,“袋子里的题目就不用了,用这三个题目。”

李延庆嘻嘻一笑,“昨晚师父是不是故意回家了?”

姚鼎老脸一红,在他头上敲了一记,“就你喜欢胡思乱想,师父昨晚确实有事,题目嘛!只是防患于未然,羑里镇学堂名声确实不太好,多留一个心眼没有错。”

李延庆又侧身对岳飞小声笑道:“我估计今天羑里镇学堂的四个家伙个个眼睛红,困倦疲乏。”

岳飞也笑道:“那不正好吗?我们最后一题就出默经,让他们糊里糊涂来,糊里糊涂去。”

两人会心地笑了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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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决赛到来

‘当!’一声云板叩响,两队学子进场了。

今天的审评官气势壮大,除了三名老学究外,其他位子上足足坐了七名官员,汤阴县的知县、县丞、县尉、主簿、学正全部到位,只是因为相州知州李夔莅临汤阴县,观摩今天的童子会辩试决赛。

李夔如众星捧月一般坐在审评席中间,如果李延庆看见他,一定会大惊失色,这个李夔不是别人,正是昨天给他疗伤换药的李夫子。

除了李夔外,还有州学正杨信,他坐在姚万年身旁,两人正窃窃私语。

当然还有一人少不了,那就是李夔的小女儿李九真,李夔前后生了八个儿子,长子李纲都二十七岁了,他自己却在中年得了一女,珍爱若明珠,走到哪里都会把这个宝贝女儿带在身边,这次观摩汤阴县童子会他是以私人身份出席,昨天轻车简行而来。

大人们在聊天,坐在父亲身边的李九真却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寻找昨天那个受伤的小男孩。

这时学子们一一就位,李九真一眼便看见了李延庆,恰好李延庆也在向这边看来,也看见了她,眼睛蓦地睁大了,满脸惊愕之色。

李九真得意一笑,她就喜欢看着李延庆一副小呆瓜的样子。

这时王贵也看见了李九真,急忙拉了拉汤怀,“老汤,快看那个小娘”

不等他说完,岳飞狠狠在他后脑勺上敲了他一下,“严肃点,这是决赛!”

王贵痛得咧了一下嘴,回头瞪了岳飞一眼。

李延庆又看到了李夔,他这才明白,原来昨天遇到的李夫子竟然就是知州李官人,他不由暗暗庆幸,幸亏自己昨天没有说什么出格的话。

这时,李夔也看见李延庆,向他笑着点点头,李延庆连忙向他躬身行一礼。

众人顿时惊讶了,李官人竟然认识李延庆?几个思路敏捷的官员又联想到他们都姓李,莫非李延庆是李官人的家族晚辈?马县丞更是吓出一身冷汗,李大器千万别是李官人的亲戚啊!

“李官人认识这位学子?”刘知县笑问道。

李夔呵呵一笑,“一面之缘而已。”

话虽这样说,但大家并不太相信,毕竟官场上的话七分虚三分实,不能太当真了。

‘当——’

决赛开始的钟声响起了,李夔也坐直了腰板,他对这个李延庆很有兴趣,‘天竺国添一位如来’,李延庆的对联让他刮目相看。

岳飞抽到了问签,由他们问,对方答,岳飞起身读题道:“我们第一题是问诗,请听好题,诗圣杜甫是哪一年写出三吏三别,具体背景是什么?并请完整背诵出来。”

题目不难,甚至还有点简单,宋朝科举崇尚杜诗,杜甫的诗一般都要求全部会背诵,也算是一种基本功。

可就是这么简单的题目,却让羑里镇学堂的四名学子大惊失色,他们得到的情报是,对方应该问王维三十岁前写了多少,并背诵其中二十,他们熬了一夜进行准备,结果对方的问题完全不一样。

四人对望一眼,眼中都露出愤恨之色,他们被耍了。

他们商量了片刻,一名学子起身道:“三吏三别是在乾元二年所写,其背景是唐军在相州大败,诗圣从东都返回华州的所见所闻。”

学子随即背诵起来,《新安吏》、《石壕吏》、《潼关吏》;《新婚别》、《垂老别》、《无家别》,背的一字不差。

‘当!’一声清脆磬响,羑里镇学堂率先得一分。

紧接着羑里镇学堂问。

“我们的题型是默经,请背诵《吕氏春秋》中《孟秋季》的荡兵和振乱两篇。”

李延庆四人终于见识到了羑里镇学堂的无耻,本身《吕氏春秋》就很偏,若问一些常识性的问题还符合第一题的难度,偏偏让他们背其中最枯涩的两篇,就算第三题也没有这样的难度。

但不等李延庆他们反对,主审官便喝道:“换题!”

刘知县低声给李夔解释规则,李夔点头,他也觉得这道题出得太刁钻,为人不太厚道。

无奈,羑里镇学堂只得取出备用题问道:“还是《吕氏春秋》,请说出《吕氏春秋》共有几卷几篇,并任意背其中一篇。”

这道题稍微简单一点了,众人商议一下,李延庆便答道:“此书共分为十二纪、八览、六论,共十二卷,一百六十篇。”

紧接着李延庆便背了《吕氏春秋察今》,“楚人有涉江者,其剑自舟中坠于水,遽契其舟,曰:“是吾剑之所从坠。”舟止,从其所契者入水求之。舟已行矣,而剑不行,求剑若此,不亦惑乎?”

‘当!’磬声敲响,鹿山镇学堂也得一分。

由于有知州观摩,为了让李夔更清楚规则,便在两轮结束后休息一刻钟,此时两轮已战罢,双方战成了平局。

休息房内,四人正在商议第三题,李九真却悄悄溜了进来,王贵一见到她,立刻眉开眼笑,“小娘子,书好看吗?”

“好看!我昨晚看完了,还有没有下一本?”

朱九真也看得入了迷,又要来索取下一本了,王贵挠挠头,“还没有卖呢!”

李延庆微微笑道:“下一本叫做《大圣捉妖记之火焰山》,明年春天会印出来。”

王贵和汤怀异口同声问道:“你怎么知道?”

“那天在书坊我不是上楼了吗?正好作者鹿山潇潇子也在,罗掌柜便替我引见了他。”

听说鹿山潇潇子那天就在楼上,王贵顿足捶胸,懊悔万分,拉着李延庆问道:“庆哥儿,他什么时候再来?”

“他住在大名府,什么时候来我不知道,不过你找他做什么?”

“我我想在书中出现,让大家都知道我的名字。”

李延庆顿时笑了起来,“说不定我能替你带个口信,你想当书中什么人物?”

王贵拍拍胸脯,“骠骑大将军王贵。”

“不行!”

李延庆没好气道:“最多当个小妖,奔波儿灞什么的。”

“那好吧!”王贵立刻妥协了,“那就叫奔波儿贵吧!”

汤怀也跳出来,“还有我,我叫奔波儿汤!”

“还有我!还有我!”

李九真急得直跳脚,“我是他们的妹妹奔波儿真。”

李延庆哈哈大笑,“好!我回去就写信给他。”

这时,岳飞柔声问道:“李姑娘找我们,还有别的事吗?”

一句话提醒了李九真,她连忙道:“爹爹让我问问庆哥儿,伤口怎么样了?”

“已经全部消肿,结痂了,昨天多亏了你爹爹,替我谢谢他。”

这时,第三轮开始的钟声敲响,李九真低声对李延庆道:“我爹爹要出一七言诗给大家写,描述自己家乡风土人情,谁写得好,谁就赢。”

说完,她一溜烟地跑了。

相州学正杨信暗示了刘知县,李官人很有兴致出一道决胜题。

刘知县立刻心领神会,便告知主审官,让他把第三题安排给知州来出题。

第三轮比赛一开始,主审官便宣布了新规则。

“双方的第三题选的都是即作,不过这是最后决胜一战,为了公平,让所有人心服口服,我们决定第三题由审评官来出,只出一题,优者胜出。”

李延庆想起了刚才李九真说的话,这应该是她父亲李夔出的题,这时,一个念头蓦地跳出,或许这是一次给父亲诉说冤情的机会,自己博得李官人的青睐,请他听一听父亲的冤情。

主审官宣布了题目,“每个人都可以写一诗或者词,描述自己家乡的景色风貌或许民生民情,时间是半个时辰,开始!”

题目很宽泛,诗词均可,给学子们充分展示自己的才华,不过这里面也暗藏作弊的机会。

羑里镇学堂的四名学子心中狂喜,他们师父专门写了十几描写羑里景色的诗词给他们做参考,他们每个人都可以从中挑选一。

鹿山镇学堂四人也同样心潮澎拜,每个人都想在知州面前表现出自己最好的才华,渴望得到知州的青睐。

李延庆提起笔久久沉思,他胸有已有无穷的诗意在涌动,最后一战,他势在必得!

第三十八章 勇夺魁首

羑里镇学堂的四名学子率先交了答题,他们需要做的比较简单,各自抄了师父的旧作一便可交差了,唯一需要注意的是彼此不能重复。

鹿山镇学堂的四名学子却冥思苦想,在时限近半时,他们才一起交了各自的诗作。

八份诗卷分散给了诸位审评官,一时间大堂上窃窃低语,八名学子心情忐忑,这时,第一份被否决的诗作出来了,李九真同情地看了王贵一眼,王贵顿时蔫了,仿佛一片被霜打过了菜叶。

很快,李九真同情的目光又看了一眼汤怀,汤怀立刻变成了第二片小蔫叶,一对难兄难弟无精打采。

羑里镇学堂四名学子的诗词都不错,但有两人明显不押题,写成了大名府的风光,也随即被淘汰。

“县君,看这一如何?”

主审官将一诗递给了刘祯,刘祯看了看落款,是岳飞写的《农夫歌》。

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

农夫心内如汤煮,公子王孙把扇摇。

......

刘祯吓了一跳,连忙将诗捂住,低声对主审官道:“若让李官人看到此诗,我们必会被严厉训斥,此诗作废!”

说完,他刷地一把便将诗稿撕掉了,又狠狠瞪了岳飞一眼,小小年纪就敢写这种针砭时弊的诗,长大还了得。

他心中暗忖,‘孩童懂什么,这必然是姚鼎所教,看来此人绝不能再用。’

刘祯原本打算将姚鼎重新调回县学教书,可看到了岳飞这诗,他又改变了主意,不能让姚鼎留在县城祸害学子,留在偏乡僻村最好,遂打消了重用姚鼎的念头。

这时,县丞马符将一词递给李夔,笑道:“我们几个都觉得这词不错,可得第一,请李官人过目。”

李夔看了看县尉和主簿,两人都点头赞同县丞的意见。

李夔便展开细看,词牌是《鹧鸪天》

《鹧鸪天羑里春》

羑里冬深未破梅,孤枝清瘦耐霜辉。老桃残李无人管,雪里萧疏知水微。微雨过,早春回,阳和消息自天归。才根多谢东君力,琼蕊苞红一夜肥。

这词是羑里镇学堂师父6云的得意之作,被他的学生拿来争魁了。

李夔点点头,“老桃残李无人管,雪里萧疏知水微,这两句写得不错,有点意思,但全诗略显轻浮,立意较差,叙景有余而言理不足,可评为第二。”

马符几人面面相觑,都愣住了,马符问道:“不知李官人觉得谁可为第一?”

李夔把手中诗递给他们,“你们看看李延庆的这吧!”

游李文村

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

儿童相见知昼暖,衣冠简朴古风存。

萧鼓追随春社近,日斜醉翁扶回村。

青枝满地花狼藉,知是顽孙斗草来。

马符看得目瞪口呆,众人传阅,一时满堂皆惊,李夔捋须点头赞道:“能读到这样富有生趣的诗,也不枉我汤阴县一行。”

刘知县当即宣布,辩试比赛鹿山镇学堂最后胜出,鹿山镇学堂的四个伙伴顿时激动地拥抱在一起,他们终于赢得了擂台赛的最终胜利。

.......

擂台赛魁花落鹿山镇学堂的消息不胫而走,满城轰动,最激动的还是生活在县中的同乡父老,他们早已准备好,当鹿山镇学堂夺魁的消息传来时,汤记客栈四周立刻响起了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伴杂着人们的欢呼声。

有十几个小厮提着大筐子,乡人纷纷向筐中投钱,富裕商贾投钱数贯,贫寒夫役也会投上十几文钱,以示心意,最后积下百余贯钱捐给学堂,作为给学堂的办学资助。

“来了!来了!”

数百乡民簇拥着牛车向客栈驶来,当四个孩子从牛车里出来,乡民一拥而上,将他们四人高高抬去,一次一次抛向空中,欢呼声、鼓掌声、笑声和鞭炮声响彻了客栈。

.......

欢庆还在继续,四人却没有福气再享受,吃过一顿丰盛的晚饭,他们又被师父关进房间,开始准备明天的考试。

“其实不用太担心了!”

汤怀打个饱嗝,索性将脚翘在桌上,志得意满说:“一般而言,擂台赛赢了,基本上就大局已定,除非象去年汤北乡的苦娃子们集体腹泻,否则最终魁逃不过我们掌心。”

“为什么?”李延庆不解地问道。

“因为考试的内容很简单,就是默经,从《孝经》、《论语》和《孟子》三本书抽出片段默经,我们都已背得滚瓜烂熟,还怕什么?”

“可是有人还背不出啊!”岳飞瞥了一眼王贵道。

“关我什么事!”

王贵低声嘟囔道:“你们比我多学了五天,当然我比我强,现在就算打死我,我也背不下这么多。”

“没事!没事!”

汤怀大大咧咧一挥手,“反正最后只计三人的成绩,老贵就算交了白卷也没有影响。”

“真的吗?”三人异口同声问道。

“当然是真的,去年就没有计我的成绩,我还不知道么?”

王贵一声欢呼,“看书去喽!”

他笔一扔就跑去房间看书去了,他今天准备看第二遍,他要一个字一个字地细细读。

汤怀也要跟去,却被岳飞一把抓住,“你不能去,留下好好背书,万一你考砸了,我们的魁可就真没了。”

这时,李延庆看见伙计在门口探头探脑,便走上前问道:“阿哥有什么事?”

“外面有人找小官人,就在大堂等候。”

李延庆回头对两人道:“你们先开始吧!我去去就来。”

李延庆来到前院,只见大堂上坐着一个穿皂色短衣的男子,李延庆一眼便认出了他,正是最初给自己上药的随从。

李延庆连忙上前施礼,“大叔怎么来了!”

这名男子是知州李夔的随从,他见李延庆颇为知礼,便回礼笑道:“李少郎伤情不要紧了吧!”

“多亏了大叔的药,已经无大碍了。”

男子点点头,“我家大官人请少郎去叙一叙,不知少郎可有空闲?”

“没问题啊!现在就去吗?”

“马车已在外等候了。”

李延庆回头让伙计给师父和伙伴们传个口信,这才上了马车,马车缓缓离开了客栈,向汤阴城南驶去。

李夔这两天便借住在一名退仕的官宦人家中,主人姓周,曾任礼部郎中,现已告老还乡,他家的宅子在汤阴县也是数一数二。

李夔今天下午闲得无事,便在书房和主人下棋消遣。

这时,随从在门口禀报,“启禀大官人,李少郎来了。”

李夔放下棋子笑道:“这次在童子会上见到一个小神童,我对他颇有兴趣,衙内一起见见吧!”

主人知道这是客气话,便借口还有事,起身告辞了。

片刻,李延庆被领进书房,他上前躬身施礼,“延庆参见大官人!”

李夔摆摆手笑道:“随意一点,我们坐下说话。”

这时,仆妇端了两碗茶和几色点心上来,李延庆向四周看了一圈,却没见小娘九真。

李夔会意,捋须微微笑道:“小女不知从哪里搞来一本志怪白话小说,这两天看得如痴如醉,这已经是看第二遍了,叫她吃饭也不理,这会儿估计还躲在房间看书呢!”

李延庆歉然道:“应该是我的朋友送她的,那天大官人也见了,真的很抱歉。”

“这倒无妨,喜欢看书是好事,再说外面都是积雪残冰,我还怕她出去玩受凉了,留在房中正合我意。”

李延庆笑了笑,虽然这位李官人位高权重,但他语气温和,态度友善,竟让李延庆感觉不到官威压力,只觉得在和一个宽厚的长者在聊天。

李夔沉吟一下,便问道:“少郎才六岁,便已知书达理、博古通今,可谓少年老成,我想这应该是少郎家学深厚的缘故,不知令尊是何人?”

这才是李夔对李延庆感兴趣的地方,到底是什么样的父亲才能教出这样一个少年天才,当然,天赋是必须的,可家学也同样重要,他自己的小女儿就是最好的例子,才四岁就会作诗了。

李延庆犹豫一下,便道:“家父名讳大器。”

‘李大器!’

李夔感觉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到过,他来相州上任才两年,并不清楚当年的磁州科举案,只是偶然翻阅过一些档案。

李延庆知道有些事情无法回避,只要李夔和当地官员稍微接触,他就会知道父亲从前的事情,与其让他从别人口中得知,还不如自己说出来更有利一点。

李延庆便鼓足勇气问道:“大官人听说过五年前的磁州科举案吗?”

第三十九章 为父伸冤

李夔略略想了想,便终于记起来了,他在旧档案中看到过,汤阴县一名举人在磁州替人代考被抓,被剥夺了功名并记录在案,好像就是叫李大器。

“哦!你父亲原来......”李夔有些尴尬,不知该怎么说下去了。

李延庆却目光炯炯地注视着李夔道:“我知道父亲名声不佳,事情就摆在那里,无可否认,但我想问大官人一个问题,农夫会拿自己辛辛苦苦种的粮食去喂猪吗?”

李夔一时没有听懂李延庆的意思,便笑道:“再说详细一点,我不太明白。”

“很简单,家父很清楚替人代考被现的后果,而且做这种事情,他也没有一文钱收入,更没有别的什么好处,那他为什么要拿自己功名前途去冒险?大官人想过这个道理吗?”

李夔这才明白李延庆刚才的比喻,确实没有人会舍得拿粮食去喂猪,一般是用酒糟和猪草,同样,也不会有人舍得拿举人的功名去给别人做嫁衣。

“那是为什么?”李夔倒有点好奇了。

“因为家父替考之人,便是马县丞的侄子,在权势威逼之下,家父生性懦弱,不敢不去,事后,家父整个人都毁了,家慈为此病故,但马县丞却无恙无灾,这对家父是何其不公!”

李夔终于想起来了,是马县丞的侄子,他点点头道:“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可这世间很多事情都和公平无缘,作为普通人,只能小心再谨慎,千万不要去做那种自己承担不起的事情。”

李夔的言外之意就是说,虽然有点不公平,但你父亲还是去替考了,本身就有错误,而且又是普通人,怎么可能免责呢?

这时,李延庆跪下,含泪道:“学生并不是想给父亲脱罪,只恳求大官人看在家父是被迫替考的份上,看在家父为此已家破妻亡并潦倒多年的份上,替他除去记录吧!大官人之恩,学生必将铭记于心。”

李大器替考的处罚主要有两个,一个是革去举人功名,另一个是记录在案,永不得再参加科举。

对于李大器而言,一旦记录在案,就算他将来考得再好,也不会有哪个主考官会录取他。

不仅如此,官方记录在案对李延庆也有重大影响,就象父亲有了犯罪记录一样,他就算将来考上状元,考官一旦查他父亲的档案记录,李延庆莫说进士状元,就算是普通州试中举都没有希望。

可一旦除去李大器的档案记录,李大器在官方就算改邪归正了,十几年后,官员不知换了多少拨,这种小事情也不会被人记起。

李夔当然明白这一点,他也很爱惜李延庆的才华,这样一个天才孩童,如果将来受父亲影响而失去出人头地的机会,那也太可惜了。

更重要是,李夔有这个权力替李大器除去档案记录,他可以派人去乡中了解李大器这几年的表现情况,如果他已痛改前非,并且在乡中助幼济老,名声良好,那么李夔是可以给李大器一个机会,替他除去不良记录。

当然,重新参加科举是不可能了。

李夔沉思良久便缓缓道:“看在你一片孝心的份上,我可以记下这件事,但公事须公办,规定是五到十年的观察期,那我就取下限,明年州学正会派人来乡里察看你父亲的表现情况,如果表现良好,我会替他除去档案中的不良记录。”

李延庆心中感激万分,他并不是为了自己考虑,他压根就不想参加什么科举,只是他一心想替父亲除去官方记录,替父亲摘去桎梏在心中的那副沉重枷锁,父亲又能重新面对生活了。

李延庆知道按照正常程序,知州不会主动问及这种事,必须是县学正先提交申请,然后层层审批,最后才到知州手中。

但有马县丞在,谁又会再提及这件事?

李夔虽然欣赏自己,但这并不是他愿意帮助自己的原因,真正的原因是他的本性,是他的宅心仁厚,为人正直,李延庆心中感激,他给李夔再行大礼,“长者厚爱,延庆铭记于心。”

.......

明天要考试,李夔便没有和李延庆多聊,只是又问了问他学习生活情况,就让他回去了。

李延庆告辞,离开了书房,他刚走到外面走廊,却听见身后有人叫他,一回头,只见是小娘李九真追了出来。

“我还说怎么没见你!”李延庆停住脚步笑道。

李九真气呼呼跑上前道:“你根本就不想见我,出了门就跑得比兔子还快。”

“哪里有,因为明天要考试,所以急着回去温习。”

“嗯!这是个很好的理由,算了,不怪你了,那你打算怎么把新书给我?”

李延庆挠挠头,这个小娘子不会自己去买吗?他心念一转,便笑问道:“你是不是想让鹿山潇潇子在书上给你写几个字?”

李九真重重点头,她就是这个意思,她又小心翼翼问道:“可以吗?”

“没问题啊!”

李延庆热心地答应了,这对他是举手之劳,但他忽然又想到,如果她认出自己笔迹,不就知道自己是作者了吗?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李延庆便想到了解决办法,让父亲替自己写几个字就行了。

“那我怎么寄给你?”

李九真笑逐颜开,连忙递给他一张纸条,“上面是我家地址,你可以去驿站,让他们把书送给我爹爹,记住要包扎好,别让他们弄坏了。”

李延庆收下地址,向她挥挥手,“我走了,以后有机会我们再见。”

李九真一直目送他出了侧门,走到门口李延庆还转身向她挥了挥手,身影便消失在大门外。

“九娘,怎么了?”父亲李夔出现在她身后,爱怜地抚摸女儿的小脑勺。

“爹爹,我来送送庆哥儿。”

李夔笑道:“今天上午他写的那诗真不错,要不要爹爹给你看一看。”

“好啊!在哪里?”

“在爹爹书房,爹爹带你去看。”

李九真牵着爹爹的手,一蹦一跳地跟他去书房了。

天还没有亮,二十几名同乡便自地护卫着学子牛车前去县学,他们举着火把,一名后生挑着灯笼走在最前面,灯笼上写着‘鹿山学堂’四个大字,在夜色中格外显眼。

今天的考试将从卯时正开始,午时正结束,也就是从早上六点到中午十二点,整整三个时辰。

考试比较简单,难度只相当于辩试的第一题,主要是考学子基础,内容包括《孝经》、《论语》和《孟子》三篇儒学经典,同时也是考学子们的书法。

但考虑到会有各种意外情况生,所以四名学子中只取三人的成绩,和辩试成绩汇总后,便形成了最后的总成绩。

难度虽然不大,但评分标准却很苛刻,错一个字,有一处涂改都会影响得分,所以学子需要倍加小心,三思而落笔。

随着一声钟响,考试开始了,宽阔的大堂上,摆放了三十二张桌子,来自八个学堂的三十二名学子据案而坐,每个人都深思行笔,大堂里异常安静,只有笔锋划纸的沙沙声。

三名老学究作为监考在走道之间来回巡视,在大堂正上方坐着州县两级学正。

这三本儒家经典每个学堂在备战时都让学子们背默了无数遍,每个人都背得烂熟,只要细心谨慎,看清题目,基本上都能答好,甚至连《孟子》背得不好的王贵也行笔如飞,答题格外顺利。

时间一点点过去了,距离考试结束还有半个时辰,李延庆已经在做最后一题了,他看了几遍题目,是考《孟子》卷一梁惠王章句上,把缺省的句子补全。

李延庆沉思片刻,便提笔在空白处写道:‘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八口之家可以无饥矣;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矣。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李延庆轻轻放下笔,小心翼翼吹干墨迹,又仔细检查了两遍,无一字出错,‘当!’第三次提醒钟声响起,学正姚万年高声道:“最后一次提醒,还有一炷香时间!’

几名学子没有把握好时间,开始焦急地飞笔行书,‘哎呀!’有学子低低惊叫一声,显然是忙中出了错。

李延庆等墨迹全干,便举起手,一名老学究笑了笑,上前收走他的卷子,这时,岳飞也举起手,他也要交卷了。

第四十章 意外发难

下午是阅卷时间,由八名县学的助教进行闭门阅卷,官员们不再参与,下午知州李夔就要返回安阳县了,在临行之前,他需要对汤阴县的童子会表自己的意见。

县衙中堂上,知县、县丞、县尉、主簿和学正等五名官员正虚心地听取知州李官人的训话。

李夔温和地对众人笑道:“这次我接受刘知县的邀请,前来观摩贵县的童子会比试,虽然时间不长,但我已深刻领会到了童子会在汤阴县的影响力。

尤其鹿山学堂昨天辩试夺冠,满城鞭炮声,我便知道汤阴县文风之盛,这种比试对民众的教化在潜移默化之间,值得赞赏,所以我先肯定童子会的积极作用,回去后我会向全州推广汤阴县的经验,也会上奏朝廷,当然,建议也要提,为了让童子会办得更好,我只提两个建议。”

听到知州要上报朝廷,知县刘祯十分振奋,他办童子会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自己仕途添分,他连忙道:“请李官人鞭挞不足,我们会吸取教训,再接再厉。”

李夔微微一笑,“说鞭挞就言重了,只是提两个小小的建议,第一是参赛学子的选拔,我现大部分学子都连续参加了几届,年年都是老面孔,不利于选拔新秀,我建议每个学子最多参加两届,同时扩增参赛人数,这样便会有更多的学子得到这个宝贵的学习机会。”

李夔的建议切中要害,限制学子参赛次数,就会破除几大家族对名额的垄断,让更多学子有机会参与比赛。

李夔又随即提出第二个建议,“这次童子会,我现学子间的年龄差距很大,最小只有六岁,最大却有十四岁,这个我觉得也不太妥当,我建议稍微限制一下参赛学子的年龄,比如十二岁以上,十五岁一下,这样彼此间的学识水平更加接近,或者可以分组比试,六到八岁一个组,八到十二岁一个组,十二岁以上一个组,具体用什么方案,还是由贵县自己斟酌,我只是提一个建议。”

李夔的两个建议都提得非常合理,也说中了童子会不足,县丞马符立刻抓住了攻讦刘祯的机会,他接口道:“李官人的建议可谓一针见血,我就说过了,六岁的学子不能参加比赛,这种学子只是有天赋,但并没有学习积累的过程,这对其他寒窗苦读的学子不公,但刘知县却固执己见,一定要把夺魁的机会让给六岁的学子,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

刘祯却没有丝毫恼怒,冷冷道:“马县丞说的是李延庆吧!他的学识大家有目共睹,我有没有偏心大家心里都明白,倒是马县丞收了人家五百两银子,信誓旦旦保证别人下次夺魁,我不知道这算不算不能见光的事情?”

马符脸色大变,起身怒道:“你....你在血口喷人,你今天把话说清楚,我什么时候收了别人五百两银子?”

李夔的脸色已经变得极为难看,但他依旧一言不,冷冷地看着他们恶斗,其他官员纷纷转头,唯恐自己也被卷进去。

刘祯不慌不忙道:“你当然不会承认,只是你想不到五百银子都有标记,都是韶州黄坑银场在建中靖国元年铸造的官银,二十五两一锭,信不信我现在去搜你的府宅,把五百两银子当场搜出来。”

马符大脑里‘嗡!’的一声,他顿时明白了,何振给自己送银子竟然是刘祯安排的陷阱,就是为了在知州面前当场抖出来,自己上当了。

马符顿时又气又急,浑身颤抖,指着刘祯怒骂道:“你你卑鄙无耻!”

他这句话一出,就等于承认了自己收了五百两银子,众人心中暗叹,刘祯这一手太狠,马符这次恐怕要完蛋了。

李夔脸色铁青,站起身怒斥一声,“简直乌烟瘴气!”

他袖子一甩,转身离开了县衙,片刻,一名衙役奔来禀报,“知州大人已经走了。”

一直与知县怒视的马符这才反应过来,急得一跺脚,追了出去,刘祯望着他慌慌张张的背影,心中一阵冷笑,虽然李官人没有当场表态,可这一次马符休想轻易过关。

汤阴县官场的内斗并没有影响童子会,当天晚上便传出消息,鹿山学堂在考试中排名第三,加上辩试第一,最终以总成绩第一夺取了本届童子会魁。

汤北乡学堂虽然辨试没有进入决赛,但还是以辩试第三,考试第一的总成绩排名第二,汤阴县学小学堂排名第三。

出人意料的是,卫南镇学堂居然以辩试第五、考试第二的成绩而排名总成绩第四名。

而辩试第二的羑里镇学堂则出了大麻烦,有人举报他们在辩试第三题写的《鹧鸪天》,是他们师父在三年前所写,至今还留在羑里镇的探春亭内,舞弊证据确凿,羑里镇学堂被取消了名次,同时明年停赛一年。

消息传出后,鞭炮声足足响了一夜,各种情绪混杂在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中。

次日上午,学子们参加完颁奖仪式,便开始各自返回家乡了,王家的宽大马车也早早等在客栈前,马车上披红挂绿,颇有一点娶新妇的喜庆。

在一片鞭炮声中,李延庆四人和送行的乡人们依依惜别,踏上了返乡之路。

“不知这次回乡,祖父会奖赏我什么?”

王贵昨晚一夜未睡,心绪激动难宁,不停伸手拨弄着胸前的一朵铜梅,上面刻着小小的四个字‘学子之冠’,这是个人得到的奖章,另外他们的名字将写进今年的县志。

李延庆懒洋洋倚靠一只软垫上,手中拿着他自己写的《大圣捉妖记》,他是以一个读者的身份来拜读自己的大作。

听到王贵的话,他半边脸从书后露出,笑眯眯说:“问你祖父要一身真的盔甲。”

“那玩意儿太重,我才不要呢!我想要一匹马。”

“骑马不行,你的腿太短!”汤怀一针见血道。

“去你的!”

王贵伸出小短腿在汤怀的驴耳朵上拨拉一下,又问岳飞道:“五哥,你说我要什么好?”

岳飞也在看《捉妖记》,他用书遮住脸,扫兴的话便从书后跳了出来,“若我是你,从此刻苦读书,否则真对不起‘学子之冠’的称号。”

王贵脸一红,嘟囔道:“早就知道你会这样说。”

就在这时,一阵健马急驰的声音轰然响起,迅如疾雷般由远而近,从他们后面传来,众人面面相觑,李延庆反应最快,挺身坐起,头探出车窗外向后望去,只见后面马蹄踢起了一片片黑浆泥水,露出了一队强悍的骑士。

时值上午,阳光明媚温暖,从汤阴县向南的官道上颇为热闹,除了本县的居民外,还有不少从途径汤阴县的旅客和商人,这里正好是两条官道的交叉口,路边有卖热姜茶的小摊,卖野味的猎户,卖小吃的老人,卖五金杂货的挑担货郎,很多附近村民挤在货郎小摊前挑选自己需要的物品。

但当蹄声一起,官道上顿时牵儿喊娘,一片混乱,所有人跌跌撞撞向官道旁边的雪地里躲去。

马车车夫脸色大变,喊道:“大家坐好了!”

他根本来不及细看地形,直接抽马向旁边雪地里冲去,马车剧烈颠簸,险些翻倒,四名少年在车厢里摔成一团,姚鼎咬紧嘴唇,紧紧抱着一根横梁。

“究竟是怎么回事?”李延庆急问道。

“是契丹蛮子!”王贵脸色苍白,眼中露出恐慌之色。

李延庆心中一凛,急忙爬起身向车窗外望去。

第四十一章 辽国骑兵

马车距离官道已有十五六丈远,一只车轮陷入被雪掩盖的沟壑,车夫焦急万分,眼看已无法行走,他手忙脚乱地用油布遮盖挽马的身体,契丹蛮子最看不得宋人有马,会一箭射杀。

说时迟,那时快,十二名辽国骑兵已经冲过了刚才热闹官道处,他们头戴铁盔,身穿黑漆甲,腰挎乌鞘战刀,背上长弓箭壶,箭壶内插满了长箭。

为骑兵手中的马鞭扬上半空,在天空中呼啸了一圈,重重落下,抽在马股上,健马吃痛狂啸一声,如劲射的箭矢一般向前狂飙,直冲向官道南方,其他骑兵纷纷效尤,呼叫声此起彼落,十二乘悍骑狂风般掠过,声势夺人。

这时,为骑兵蓦地看见了马车,他在疾奔中弯弓搭箭,利箭电闪,长箭刹那间射穿了挽马的眼睛,箭尖从头颅另一边透出。

马匹一声悲嘶,倒在地上死去,后来的契丹骑兵同声喝采,继续加疾驰,转眼间变成几个小黑点,旋风般来,旋风般去,留下满天飘舞的雪沫。

车夫伏在马身上呼天抢地哭喊,李延庆他们从马车里钻出来,默默地围在马匹身旁,马匹身体尚有余温,眼睛里流出的血仍在滴下,雪地上一滩血红。

人们纷纷围了上来,但没有人说话,人群一片寂静,百年宋辽征战不止,每个人都心情沉重,契丹蛮子肆无忌惮地在宋境内杀人射马,使人们仿佛想到了自己的命运。

姚鼎叹了口气,扶起马夫安慰他道:“人没有事就是万幸!”

马夫用衣襟抹泪道:“这可是两岁的青口,就算把我全家卖了也赔不起这匹马啊!”

王贵热血涌上头,走上前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这件事我来做主,我回去向祖父解释,不要你赔,大不了就算我的奖赏。”

姚鼎赞许地看了一眼王贵,这孩子在关键时候有担当啊!

“五哥,契丹蛮子一向如此骄狂吗?”李延庆问岳飞道。

岳飞点点头,“他们是辽国的宫帐军,没有射人已经很仁慈了,若遇到南院军下来打谷草,那个才叫惨烈,到处家破人亡。”

旁边汤怀低声道:“这是辽国使者的前哨,我听祖父说,上半年童太尉去了辽国,现在应该是辽国使者来回访,以前也是这样。”

这时,周围民众皆已散去,马夫给他们拦了一辆牛车,众人改坐牛车走永济渠边的小路返回鹿山镇,马夫需要守候在马车旁,等老爷过来处理后事。

回去的路上,众人都十分沉默,李延庆久久凝视着窗外,契丹骑兵的一箭掀开了他尘封的记忆,十几年后当女真鞑子如蝗虫一般席卷中原大地时,他生于斯、长于斯的这片土地又会遭受什么样的悲惨命运?

望着远处村子袅袅升起的炊烟,笼罩在宁静的暮色下,他又想到了那诗,‘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这么美好的家园,却要被异族无情蹂躏,变成千里赤野的鬼地,他心中不由一阵刺痛。

自己该怎么办?他有慷慨赴义的勇气,却恨自己年少,无扭转命运的能力,一时间,李延庆心中充满了焦虑和无助。

这时,岳飞眼中露出坚毅之色,捏紧拳头对众人道:“我们若不学会武艺自保,就会象那匹马一样被契丹蛮子任意宰杀,我们学文的同时也要习武。”

王贵和汤怀轰然应诺,颇有烈士气概,却不见李延庆答话,三人奇怪地看着他,见他一直在望着外面,王贵便推了他一下,低声问道:“庆哥儿,你在想什么?”

李延庆回头看了他们一眼,依旧没有能从自己的思路中拔出来,他缓缓道:“我在想,当女真蛮子杀来时,我怎么才能保得住家乡的父老乡亲?”

“女真蛮子?”众人都不解地望着他,连姚鼎的眼中也充满了疑惑。

“那是一个比契丹蛮子更凶残十倍的部落,我们看到的契丹人其实已经没落了,只是一头年迈的病虎,但女真蛮子却是一头吃人的烈虎,它所过之处,白骨露地,千里赤野,总有一天会杀到我们这里来。”

“庆哥儿,你怎么知道?”岳飞沉声问道。

李延庆醒悟,知道自己说漏嘴了,他犹豫一下说:“是知州李官人告诉我的。”

众人再次沉默了,这话既然出自李官人之口,那必然可信,想到战乱将至,他们却年少无力,连自己都保护不了,何谈保护亲人?每个人都陷入了茫然之中。

这时,姚鼎对众人道:“尽人事,听天命,你们只要努力读书,闲暇时练习武艺强身健体,如果那个.....女真蛮子真的杀来了,你们就拿起刀拼命,拼不过也是天命注定,现在想它做什么?”

姚鼎也想通了,以前他坚决反对学子练武,认为练武没有用,今天当他亲眼目睹了契丹人射马一幕,他的内心受到了强烈震撼。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应该鼓励学子们练武强身,当北方蛮子杀来时,学子们才能拿起刀自保,而不是像那匹马一样任人屠戮。

......

回到鹿山镇,已经是三更时分了,姚鼎便安排众人住在客栈里,胡乱睡了几个时辰,醒来时大家眼睛都是红红的,看来昨晚都没有睡好。

四人毕竟是少年,昨天虽然受到了辽国骑兵的刺激,但睡了一夜后,他们又恢复了开朗活泼的天性。

“庆哥儿,下午放学后去我家吧!”

王贵笑嘻嘻邀请李延庆道:“去我家后院射箭,我把几个穿着契丹蛮子衣服的草人拿出来,大家射箭出出气。”

李延庆挠挠头,“今天恐怕不行啊!刚刚才回来,我得回家去看看。”

“说得也是,那就下次吧!”

王贵忽然想起他自己也有一屁股事情要做,恐怕没有时间请大家射箭,他本来想再去邀请岳五哥,这会儿他便把邀请帖吞回肚子了。

两人穿好衣服,去院子漱口洗脸,正好汤怀也端着盆出来,他拉着李延庆道:“我没说错吧!刚才我问过掌柜了,确实是辽国的使团,昨天比我们先一步经过鹿山镇,听说有上千人,声势很大。”

“嗯!五哥呢?”李延庆没见岳飞。

“我在这里!”

李延庆回头,只见岳飞穿着一身短衣,热气腾腾地从一扇小门跑了进来,“我一早出去练武了!”

李延庆竖起大拇指,由衷地赞道:“我就佩服五哥这种说做就做的性格,明天我也早起练武。”

“明天我也要....早起练武。”王贵说这话明显底气不足。

岳飞点点头道:“我昨晚想了一夜,还是师父说得对,与其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天下大事我们言微人轻,但我们可以改变自己,练一身武艺,将来也能保家卫国。”

李延庆心中也开朗了,他欣然笑道:“李官人说,就算金兵打过来也至少要十几年的时间,这十几年也足以让我们学到点东西了,不像现在这般窝心火,连头驴都骑不了,更别提上马拉弓了。”

众人顿时想起李延庆从驴身上摔下来之事,不由一起大笑起来。

第四十二章 大器翻身

今天放假一天,鹿山镇学堂内举行了隆重的庆祝仪式,李延庆四人在童子会上夺得魁的消息昨天便传到镇子,顿时满镇沸腾,这可是孝和乡几十年来第一次拿到全县第一,比当年李家二郎中了进士还要令人激动。

李家二郎中进士只代表他个人,而鹿山镇学堂勇夺汤阴县魁却代表了全乡,是全乡人的荣誉,每个人都感到脸上有光。

四个大乡绅当即决定,在学堂内举行一次盛大的庆祝仪式,基本上稍有点脸面的乡人都请来了,学房里所有的长凳子都抬了出来,学堂小操场上坐满了近百名宾客。

十几名大学房的学子充当临时招待,从酒馆借来上百个粗瓷大碗,学子们烧水递碗,忙得团团转。

李大器也被邀请来了,儿子夺得全县第一,他心中骄傲万分,却一点也不敢表露出来,而是躲在一堆李氏族人之中,他就害怕别人指着庆儿说,‘看!那个就是李捉刀的儿子。’

他为儿子深感骄傲,可又为自己连累儿子而感到无比愧疚。

“大器!”

身后有人在叫他,一回头,竟是族长李文佑,他连忙上前行礼,李文佑笑眯眯道:“我听县里的朋友说了,这次我们能夺魁,主要就是因为庆儿表现出色,给我们家族长脸啊!大器,这是你教育有方。”

李大器惭愧道:“是祖宗泉下有灵,护佑着庆儿。”

“对!对!这话说得对。”

李文佑很赞赏这句话,他自己就体会深刻,他向两边看了看,又低声道:“这话就你我说说,可千万别传出去,对庆儿没好处!”

“我明白,请族长放心。”

这时,有人在远处叫李文佑,李文佑摇摇头苦笑道:“什么事都要找我,腿都要跑细了。”

“能者多劳,族长去忙吧!我自己呆着就行了。”

李文佑让别的族人招呼李大器,他自己匆匆去了。

李大器刚刚坐下,一转头,却现旁边坐的竟然是都保正李文贵,他头皮一阵麻,想走又不好意思,只得硬着头皮打个招呼。

李文贵却板着脸,就仿佛不认识李大器这个人,他和兄长就因为李延庆几乎要翻脸了,先是为了刘承弘,紧接着便是他孙子被李延庆取代,偏偏李延庆还表现出色,就等于在打他李文贵的脸。

若不是自己还身兼都保正的职务,他才没有这个兴致来参加什么庆功会,李文贵冷冷瞥了一眼李大器,哼了一声,起身便坐到别的地方去了。

李大器着实尴尬,就在这时,大门处传来一阵鞭炮声,有人大喊:“来了!来了!”

李大器也顾不上什么尴尬,连忙站起身向大门处望去,前面人头挡住了他的视线,他索性站上木凳,伸长脖子,终于看到了儿子。

只见儿子李延庆和其他三人被数十名后生抬进了大门,每个人身上都挂着大红花,在一片鼓掌欢呼声中走到最前面。

李大器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他一边抹泪一边张望,这时,他忽然听见有人在身后低声道:“那个人就是庆哥儿的父亲!”

“教子有方啊!生出这么一个争气的儿子。”

李大器心中怦怦乱跳,却不敢回头,耳朵却支棱着,后面人的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清清楚楚。

“听说以前是个举人,后来得罪了县丞,被整得很惨,现在儿子又争气了,我觉得还是父亲从小教育得好啊!”

“说得对,要是我也象他那样教育儿子,说不定我的儿子也能夺得全县第一。”

李大器的腰板慢慢挺直了,这么多年来,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在背后夸赞自己,而不再戳着他的后背骂李捉刀,这令他心潮起伏,激动万分。

.......

庆功典礼直到中午才结束,众人渐渐散去,李大器又被族长叫上前,给他介绍了另外两名本乡大绅,王万豪和汤廉。

实际上他们早就认识,只是过去的事情不好再提,大家就假装第一次见面,王万豪和汤廉连声夸赞李延庆聪明,夸赞李大器教子有方,并热情邀请他们父子在得空时去府上做客。

最后大家各自回家,李大器看见儿子牵着一头毛驴在学堂门口等自己,他心中一热,快步走了上去。

“爹爹,这头毛驴如何?”李延庆拍了拍身边健壮的毛驴笑道。

这头毛驴是他的奖品,不仅有毛驴,每人还得了二十贯钱的奖励,收获颇丰。

李大器摸了摸儿子的头,又打量一下驴子笑道:“这头毛驴不错,是德州三粉驴,体格高大健壮,在骡马市至少要卖十五贯钱。”

“这个驴以后就给爹爹代步了。”

李大器连忙摆手,“我不用,你骑着它上学正好!”

“我去学堂才三里路,我和李二李三在路上走着玩呢,再说学堂也没有地方拴驴子,爹爹骑它去县里最好。”

李大器见儿子一片孝心,便高兴地答应了,他牵过驴子笑道:“我们先去镇上买的吃食,然后回家!”

“爹爹,大黑好吗?”

“大黑当然好,昨天又抓到一只大肚子黄鼠狼,胡大娘可高兴了,奖赏它一个大包子。”

“我们的房子呢?应该修好了吧!”

“已经修好了,比原来还多了间屋子,爹爹专门留给你,以后有自己的房间了,还买了家具.....”

父子二人边说边走,牵着驴向镇上走去。

......

李大器父子刚回到村口,鞭炮声再次响起,保正李真带着全村人迎了出来,着实令李延庆又是意外又是感动,他连忙上前感谢大家。

邻居胡大叔却带着十几个后生直接将他扛了起来,全村人一起欢呼鼓掌,李真竖起大拇指对李大器道:“庆哥儿这次给我们村争脸了!”

旁边顾三婶抢着道:“是啊!我今天去镇上买东西,店家听说我是李文村的,连声夸赞呢,还便宜卖给我,都是庆哥儿给我们争的光,大器啊!以前大嫂对不住你,说了些难听的话,我向你道歉!”

李大器连忙摆手,“没有!没有!大家都对我很好。”

李大器见到一张张热情的脸庞,他高高举手抱拳道:“感谢各位乡亲,庆儿一直得到大家的照顾,大器感激不尽,以后庆儿若有成就了,一定会回报乡里,大家请去寒舍坐一坐吧!”

众乡亲纷纷鼓掌,簇拥着李延庆父子向他们的新家走去,李延庆刚走到家门前,大黑便摇着尾巴冲了上来,一下子将小主人扑倒,激动得在他脸上狂舔,众人大笑,跟着李大器进了院子,立刻将院子挤得满满当当。

胡大娘带着媳妇前来帮忙,给众人烧茶送水,李延庆也打开包裹,将县里买的糖果点心以及松子、甜瓜子分给大家品尝,李大器心中着实高兴,索性拿出几贯钱分给孩子们,众人欢声笑语,甚至两家人争着要和李大器结亲家,惹得大家一阵阵哄笑。

闹了一个时辰,村里人才渐渐散去,胡盛重重拍了拍李大器的肩膀笑道:“有这样的儿子,真的让人骄傲啊!”

李大器两眼通红,抹了一把眼泪道:“要是云娘还在,她该多高兴。”

旁边胡大娘一拍手,“大器,你倒提醒我了,上午你老丈人来过了,正好你不在,他让你带庆儿找个时间去他那里坐坐,他们想庆儿呢!”

李大器的脸色有点阴沉,当初岳丈是怎么对待他们父子,他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现在见庆儿稍微有点出息了,就想起外孙了。

胡盛劝他道:“毕竟他们也是大户人家,肯主动低头过来,已经很难得,再说庆儿也该给他娘扫扫墓,对不对?冤家宜解不宜结,看在庆儿娘的份上,过去的事情就别往心里去了。”

李大器点点头,“你说得对,他们毕竟是庆儿的外公,回头我先捎个口信过去,等大年初二我带庆儿去给他们拜年。”

第四十三章 深藏不露

李延庆从前住着破破烂烂的茅草屋,着实对自己的家没有什么感觉,当这次重新修房子,李延庆才现他家的地基其实蛮大的,不光前面有院子,后面也有院子,只是从前杂草丛生,没有院墙,他还一直以为是片荒地。

现在后院重新平整,院墙一围,居然比前院还大,院子里还有棵枣树,可惜今年是小年,只稀稀疏疏地结了百余颗小枣,收成不大,听父亲说,收成好的年份,树上结满了金黄的小枣,每年秋天自己都会爬上树去吃个饱。

这次族长给他们建屋确实出手大方,足足给他们修建了四间屋,除了正堂和左右厢房,后面还有间寝室,都是全新的青砖瓦房,地上也用大块青砖铺实,完全没有了从前的湿气。

李大器还买了不少家具,桌椅都换成新的,从前的土坑也拆掉了,给自己和儿子各买了一张床,被褥、麻垫也都是新的,唯一留下的家具就是那口掉光了漆的大樟木箱子,那是李延庆母亲陪嫁带来的,也是李大器思念亡妻的寄托。

日暮已降,喧嚣散去,李延庆的心也静了下来,他要开始着手写《大圣捉妖记》第二部了。

李延庆住在右厢房,这是除了客堂外最大的一间屋,比李大器住的寝室还要稍大一点,小毛驴今晚暂时住在左厢房,明天李大器要请人在后院搭一个牲口棚。

大黑一早就要出去玩,不肯进屋睡,胡大叔便给它在院子做个窝,晚上就直接睡在院子里看家。

一盏明亮的油灯下,李延庆正在奋笔疾书,故事情节早已在他脑海里成形,他可以毫无滞怠地一口气写出,这时,门外传来父亲的声音,“庆儿,爹爹有话对你说。”

“我没事,爹爹进来吧!”

李大器走进房间,他手中拿着李延庆写的《大圣捉妖记之红孩儿》,这是他儿子写的书,他当然要好好读一读。

他坐在李延庆对面笑道:“爹爹刚看了你的书,写得真不错,蛮吸引人的,让我写我还写不出来。”

“只是写不出故事吧!”

李延庆放下笔笑道:“要不我来想故事情节,然后爹爹写书,我们父子合作,好好赚一笔钱。”

李大器摇摇头,“要是我写,就绝不是这个味道了,一定枯涩无比,而且明天我要去趟县里,和姚学正以及其他同僚碰碰头,修乡志明天就正式开始了,同时还要修族谱,会非常忙碌,我在家的时间不会太多,以后恐怕很难照顾到你了。”

李延庆笑道:“我会照顾自己呢,爹爹不用担心。”

李大器其实并不是很担心,他以前经常去县里抄书,一去就是好几天,儿子都是交给邻居照顾,不是也好好地过来了吗?

李大器又道:“爹爹想了想,还是把家里的毛驴留给你,你上学回家都方便,你可以把毛驴寄存在骡马行,爹爹会再去买头毛驴。”

“爹爹,我真不需要,李二李三都不骑驴,若我骑驴就不能和他们一起走了,爹爹就骑去吧!不用再买了。”

李大器见儿子不肯接受,只得算了,他起身正要走,李延庆却想起一事,便道:“爹爹等一下,我还有一件事。”

“还有什么事?”

李延庆从床头取过一大包钱,这便是乡里奖赏给他的二十贯钱,他对父亲道:“我问过师父了,如果只读两年小学房,学会读书写字,只要四贯钱就够了,这二十贯钱我想以爹爹的名义资助村里的五个孩子上两年学。”

李大器很惊讶,他不解地问道:“你怎么会想到资助孩子上学?”

“是因为过了年州衙就会派人来查看爹爹的情况。”

李延庆也不隐瞒,便将他见到知州李官人,请他帮忙删除不良记录之事告诉了父亲。

李大器彻底呆住了,李延庆见父亲神情不对,便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爹爹,你没事吧?”

李大器咧了咧嘴,眼睛顿时湿润了,他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情感,腿一软坐下,趴在桌上呜呜哭了起来。

李延庆也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爹爹泄内心的委屈。

过了好一会儿,李大器才慢慢坐起身,不好意思地抹去眼泪,“爹爹实在太高兴了,庆儿,你是怎么办到的,我是说,你怎么会认识知州?”

“也是巧合,我们赏雪景时遇到,他当时微服出行,谁也不知道他是知州大官人。”

李延庆本来还想建议,删除不良记录后可以搬家去异地准备科举,但他又怕父亲给自己说科举之事,便暂时不提此事。

李大器才明白儿子要资助村里孩童上学的一番苦心,都是为了在短期内给自己建立起良好的声誉。

他掰着手指计算了半天,这才对儿子道:“村里适合读书的孩子一共有十三人,李二兄弟和你已经上学,还有十人,你既然已资助五人,索性我再拿二十贯钱,把另外五个孩子也一起资助了,这样不会东家夸赞西家不舒服。”

“完全可以,从我的润笔费里拿二十两银子吧!爹爹的血汗钱就别动了。”

李大器摇了摇头,“你挣的钱留着,说不定以后有急用,这是爹爹的事情,就让我来吧!”

李延庆没有再争执,他明白父亲的心意,李大器起身摸摸儿子的头,怜爱地笑道:“早点睡觉,别太熬夜了,明天还要早起上学呢!”

“我再写几行字就睡了。”

李大器点点头,关上门出去了,他走到院子里,望着天空繁星点点,脑海里思绪万千,心潮起伏,他长长呼出一口白气,自己是怎样才得到了上天的垂青,儿子竟从一个傻瓜变成了天赋禀异的神童。

第二天四更时分,李大器便留了张纸条,牵着驴走了,他这一去至少四五天才能回来。

没有过多久,李延庆也起床了,他性格不像岳飞那样说做就做,他是三思而行,可一但做出决定,就会义无反顾去做,他也决心多少练一点武艺,虽然不想从军行伍,但在金兵杀来时,他也能拔刀自保。

李延庆看了看桌上的纸条,父亲说已将村中孩子上学的事情交代给了保正,让他不要操心,吃饭可以去胡大娘家搭伙,父亲又在箱子里留了两贯钱,让他自己饿了在镇上买点吃食。

李延庆去院子里洗了把脸,便来到后院,说到练武,他还是一头雾水,不知该从哪里开始,不过李延庆肯定自己曾练习过武艺,否则不会那么干净利落地杀掉那只獒犬,也不可能打石百百中,就算有天赋,也需要有人引领。

李延庆想了片刻,他决定还是先从蹲马步开始,至少马步练好,他骑驴就不是问题了。

李延庆刚刚蹲下,却听见远处传来低低的喝喊声,他愣了一下,循声望去,声音竟是从后院外的树林里传来。

李延庆的家位于村庄的西南角,外面就是一片占地数千亩的树林,树林的另一头便是著名的永济渠了。

他趴在围墙上看了片刻,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他索性拾起一把柴刀别在腰间,轻轻翻过围墙,向树林中走去。

李延庆是第一次走进这片树林,不过他相信从前的李延庆一定经常来,他很熟悉穿过几片灌木丛,直接来到了树林中一片空地内,李延庆顿时有点呆住了,只见树林内的空地里,胡大叔正在练枪,一杆大枪上下翻飞,四周银光点点,俨如满树梨花盛开,旁边还放着几件兵器。

李延庆眼睛瞪大了,这分明是极为高强的武艺,想不到李文村竟隐藏着一个武艺高强的好汉。

这时,胡盛大枪一收,霎时间如暴雨骤停,空中的杀气突然消失了。

“是庆儿吗?”胡盛背对着他笑问道。

“大叔怎么知道是我?”李延庆从树后走了出来。

“你的脚步声我早就熟悉了。”

李延庆心中顿悟,自己会的一招半式一定就是胡大叔所教,但他还是想确认一下,便笑嘻嘻走上前问道:“我这两个月有点糊涂,以前的事情记不太清楚了,我以前跟胡大叔学过武艺吧?”

胡盛歪着头看了他半天,不解地摇摇头道:“若不是我从小看你长大,我肯定会认为你不是原来的庆儿了,才两个月前的事情你就忘记了?”

李延庆挠了挠头,“落井后有些事情想起来了,比如爹爹教我读过的各种书,可有些事情真想不起来了,就像脑袋里拔了几个塞子,又塞上别的几个脑孔一样。”

“这个比喻倒也形象!”

胡盛笑道:“其实你现在这样最好,以前那些混帐事想不起来也罢。”

李延庆比出一个打拳的动作,“这么说,我以前真的跟胡大叔学过武啰!”

“我没有教过你什么武艺,只是我每天练武时,你就在旁边看着,偶然也跟着比划,我唯一教过你打石子,你真的有特殊天赋,一个下午就比哪些练十几年的人都强,只是后来我再也不敢教你了。”

“为什么?”

胡盛有点犹豫,半晌才叹口气道:“两个月前我在院子里练力量,就是单臂把水桶从井里拉起来,你在旁边看见了,结果你第二天就掉进井里了,虽然是我把你救起来,但这件事我真不敢对你爹说。”

“大叔再教我练练武吧!”李延庆央求道。

胡盛摇摇头,“这个世道如果能学文,没有人愿意练武,我也是逼得无奈才走上学武这条路,庆哥儿,你听大叔的,好好读书,将来考上进士,我们这些武人都得归你管。”

“大叔,我并不是一时兴致,你也亲眼看见了,若不是我跟大叔学过一招半式,已经被那条恶犬咬死了,我学武只是想自保。”

“可是被狗咬这种事情毕竟很少生,如果你考上举人,十个刘弘承都不敢动你一根毫毛,你怕什么?”

沉默片刻,李延庆低声道:“我们从县里回来时,契丹人一箭把我们大车的挽马射死了,大叔,我不想变成另外一匹任由契丹人宰杀的马。”

胡盛一时无言以对,他之所以不愿教李延庆练武,是因为李大器绝不会答应儿子跟自己学武,不过李延庆说得也对,河北西路紧靠辽国,一旦辽兵下来打草谷,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连自己都保不住,何谈保护家人?

想了好一会儿,胡盛才缓缓道:“术有专长,你的任务还是读书,在闲暇之余,也可以跟我练练基本功强身健体。”

李延庆心中有点失望,居然只是强身健体,不过既然胡大叔答应了,以后再想办法磨他,李延庆立刻跃跃欲试道:“我现在就有时间,胡大叔教我点什么吧!”

胡盛哈哈一笑,“如果辽兵杀来,第一要务就是逃,所以我们今天练跑步,走吧!”

胡盛转身向树林深处奔去,李延庆愣了半晌,他还以为是练练刀法棍术什么的,没想到居然是跑步,无奈,他只得跟着胡大叔向西面永济渠方向奔去。

第四十四章 不战屈人

李延庆从小跑步,一直跑到大学,可没有一次象今天这样跑得畅快。

原因竟然如此简单,胡大叔就教了他一个最简单的呼吸方法,跑了整整一个时辰,腿脚也不酸痛,走进学堂时依旧精神饱满,神采奕奕。

“庆哥儿!”

李二气呼呼迎了上来,“早上我等你半天,你去哪里了?”

李延庆这才想起,自己忘记告诉李二了,他心中歉然,连忙道:“我早上起来跑步去了,以后会天天跑,你们就别等我了。”

“我也跟你一起跑!”

“没问题啊!”

李延庆一口答应了,笑道:“明天五更时分,我们在路口见!”

“五更就起来啊!”李二面露难色,他每天都睡不够,被他娘硬拖起来的,五更哪里起得来。

“让我再想想吧!明天你若没见我,就别等了。”

“随便你,老贵呢?”李延庆张望一下,学房里没有看见王贵。

“他今天请假了,家里好像有什么事?”

这时,李延庆看见汤怀走进学堂大门,便丢下李二,快步向汤怀迎了过去。

“汤哥,老贵家出什么事情了?”

汤怀慢慢吞吞道:“还不就是为了那匹马的事情,他祖父硬要马夫赔,阿贵就和他祖父杠上了,他说如果一定要为难马夫,他就不读书了。”

“那会怎么样?”李延庆焦急地问道,王贵可别真的不读书了。

“谁知道呢,那小子很倔的,不过我听说他祖父把阿贵的铜梅敬了祖,他不读书,他祖父会急得跳脚吧!”

李延庆笑了起来,王贵不笨啊!捏住祖父的软肋,应该问题不大。

这时岳飞也来了,三人聊了几句,便一起向学房走去。

刚走到学房门口,却见师父姚鼎从房里出来,李延庆三人连忙上前给师父行礼。

姚鼎脸色又恢复了常态,阴沉得就像夏天雷雨的前兆,对他们三人道:“学堂里有了些变化,我挑几个学子单独教授,你们也跟我来吧!”

走了几步,他又停住脚步问道:“王贵呢?”

汤怀连忙解释了,姚鼎点点头,“难得啊!”

三人跟着师父向他们特训的学房走去,李延庆现师父似乎心情不太好,便低声问岳飞,“师父怎么了?”

岳飞轻轻嘘了一声,“回头给你说。”

三人走进学房,见里面还坐着**名大学房的学子,李枫和张大啸也在坐,另外几人都是准备明年春天参加县考的学子,李延庆明白了,这就是考前强化班。

三人找到自己位子坐下,姚鼎点了名,便道:“还差三人,也不用等了,按照惯例,童子会后就要为县考准备了,我知道你们中间有人是想花钱去读书的,不过就算花钱也要参加县考,作为师父,我得保证你们通过最基本的考试,我别的废话就不多说了,只有一句话,这门是开着的,想离去尽管随意,我不会阻拦。”

说完开场白,姚鼎就开始了授课,县学考试就是以书法为基础,然后考《孝经》、《论语》和《孟子》三篇,但比童子会的考试难度更大,不仅考默经,还考诠释,就是出一段圣人之话,让他们写出历史上相对应的事件。

这其实就是看师父水平的高低,高水平的师父就会解释得非常精准,学生就会考得好。

不过今天王贵没来,所以姚鼎并没有讲诠释,而是让他们继续背默这三篇儒家经典,今天先默《论语》十遍,同时也是练习书法。

姚鼎布置完功课便走了,十几个学子开始沙沙写字,李枫目光阴冷地看着李延庆,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岳飞在纸上写了句话递给李延庆,李延庆见上面写着:‘县里昨天送来文书,所有学子只能参加一次童子会。’

‘为什么?’李延庆在下面又补写一句。

“说让更多学子有机会参加童子会。”

“这是好事啊!师父为什么不高兴呢?”李延庆又在下面写道。

岳飞笑了笑,继续在纸上写道:‘没有你参加,鹿山学堂明年怎么夺魁?师父的压力大啊!’

李延庆一时无言以对,这次他靠一些歪才加运气才夺了冠,明年可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这时,李延庆忽然感到有人出现在他面前,一抬头,只见李枫站在他面前,李延庆顺手把谈话的纸收起,继续地低头写字,不理睬他。

“你们刚才在写什么?拿出来!”

李延庆不睬他,继续写他的字,李枫忽然一伸手,将李延庆的笔夺了过去,李延庆这才抬起头,平静地看着他。

李枫那日被卖蛐蛐的汉子讹诈了两贯私房钱,这件事他不敢告诉祖父,心中又不甘,便一口恶气憋在心中,这次李延庆夺得了童子会魁,昨晚祖父将他大骂一通,骂他不争气,白读了那么多年书,连个六岁的小娃子都比不过。

此时他看见李延庆,新仇旧恨便一起爆了。

他以为李延庆会跳起来和他抢笔,不料李延庆却平静地望着他,没有一点怒气,让他有一种一拳打空的感觉。

“现在是做功课时间,你们在鬼鬼祟祟写什么东西,快拿出来,不然我告诉师父去。”

“告诉我什么?”身后传来了姚鼎严厉的声音。

众人都吓一跳,赶紧埋头写字,姚鼎走上前,狠狠瞪了李枫一眼,“你拿别人的笔做什么?”

李枫吓得连忙把笔放在桌上,低下头道:“学生看见他们几个不好好写字,在偷偷摸摸写什么,便忍不住起来制止他们!”

“是吗?”

姚鼎严厉的目光转向李延庆,一伸手,“在写什么,拿出来!”

李延庆无奈,只得伸手从旁边凳子上拾起那张纸,心中却一动,这纸似乎不是刚才那一张了。

他将纸递给姚鼎,姚鼎接过纸看了一眼,脸上温和了一点,“这些诠释以后我会慢慢解释,不要性急,现在只管把字写好。”

他将纸还给李延庆,又瞪了李枫一眼,“你自己三心二意,还有脸说别人,回去写字,再让我看见你随便离位,看我怎么教训你!”

李枫碰了个钉子,只得含恨地盯了李延庆一眼,回自己座位了。

姚鼎转了一圈,又去了隔壁的大学房。

李延庆这才看见纸上内容,竟然写着:‘孟子曰:无恒产而有恒心者,惟士为能。’怎么理解此文之意等等,一共有六七个问题。

原来那张纸被岳飞偷偷换了,李延庆回头看一眼岳飞,只见他面无表情,一本正经地写字,就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生一样。

......

下午放学,李延庆和几个伙伴走出学堂大门,汤怀悄悄拉了一把李延庆,李延庆这才现李枫带着四五个同伙站在前面不远处等着他呢!

他们全部是十二三岁的大学子,每个人都比他们高一头,却一个个吊儿郎当,就差嘴上叼根香烟了。

李枫不敢在学堂收拾李延庆,便放学在门口等他。

李延庆甩开汤怀的手,迎了上去,平静地对李枫道:“我不知哪里得罪你了,不过你若一定要找我麻烦,我也不怕你,我们去宗祠,别在这里让外人看笑话。”

李枫哪里敢去宗祠闹事,他甚至不敢让别人族人知道,说起来李延庆虽然是李氏旁枝,可族长却异常疼爱这小子,连自己祖父都拿他没有办法,李枫只是心中嫉妒,便想狠狠收拾一下这小子,出心中一口恶气。

但嫉妒归嫉妒,李枫并不愚蠢,李延庆一句话提醒了他,万一打了这小子,他跑去族长那里告状怎么办?

他眼珠一转,便假惺惺道:“不是我想打你,我只是好心来提醒你,有人要教训你。”

他回头给张大啸使个眼色,让张大啸上,张大啸却有点犹豫,他毕竟和李延庆在客栈住过一间屋,而且他和汤怀的关系也不错,这个面子他有点拉不下。

李延庆心里明白,便笑道:“这样吧!我们也不用打架,我们来比一比武艺,如果我输了,我赔十贯钱给你们,如果我赢了,那你们以后就别来找事!”

几个大学子顿时感觉有油水可捞,便怂恿李枫,“和他比了,咱们肯定不会输。”

李枫参加过孝和乡的保甲训练,倒是会点武艺,更何况对方只是一个六岁小孩,只要不比文,他就不怕。

在同伴的怂恿下,他撸起袖子道:“我跟你比了,棍棒拳头随便你,你说比什么?”

李延庆弯腰捡了块石头,掂了掂,闪电般打出去,树上一只斑鸠躲闪不及,‘啪!’被打得羽毛四溅,从树上直挺挺掉下来,正好落在几名大学子面前。

李延庆拍拍手,“咱们就比这个,你请吧!”

几个大学子大惊失色,面面相觑,忽然转身飞奔而去,这个脸丢不起啊!

李枫满脸通红,挥了挥手,“算了,算了,和你打架,别人会笑话我以大欺小,这次就算了,以后别再惹我了!”

他也转身向几个同伴追去,“你们几个混蛋,跑什么跑啊!”

学子们一片轰笑,围住李延庆七嘴八舌,刚才那一手太厉害了,每个人眼中都充满了崇拜。

这时,后面有人问道:“庆哥儿,老汤,生了什么事啊?”

李延庆和汤怀一回头,只见王贵和他祖父从学堂里走出来,王贵满面春风,他的祖父却是阴沉着脸。

众人连忙给王贵祖父行礼,王万豪点点头,“你们玩会儿吧!”

他又对王贵道:“贵儿,等会儿来店里找我。”

他迈开方步,负手向镇上走去,王贵见祖父走远,嘿嘿一笑,得意洋洋道:“明天继续上学,我赢了!”

这时,李二拎着斑鸠在王贵面前晃了晃,“你知道庆哥儿是怎么打鸟的?”

“打什么鸟?”

汤怀便将刚才生的事情说了一遍,王贵顿足捶胸,“这么精彩的事情,你怎么不等等我啊!”

他拉住李延庆不依,一定要李延庆再打一只鸟给他看看。

第四十五章 新年到来

次日五更时分,李延庆又再次来到了小树林,胡盛已在等候他了,见李延庆跑来了,笑了笑道:“昨天没有准备,所以只跑步,今天要加点料了。”

李延庆大喜,“大叔可是要教我练刀?”

“不是!”

胡盛没好气道:“今天还是跑步,不过跑步之前先举一百下石锁!”

李延庆回头望去,只见在树下面放着一大一小两只石锁,一只估计有百斤重,另一只大概二十斤左右。

胡盛上前轻松举起百斤重的石锁,将它高高举过头顶,对正在呆的李延庆喊道:“开始吧!举完一百下我们就跑步。”

李延庆无奈,只得上前奋力举起石锁......

寒风凛冽,两人一前一后沿着永济渠向南跑了三十多里,李延庆却累得气喘吁吁,连话都说不出来,双腿更是像灌注了铅一样,沉重无比,和昨天的跑步完全不是一回事。

胡盛看了他一眼,便指着不远处一块大石,“今天先饶你一次,休息片刻,马上接着跑!”

李延庆一下子瘫倒在大石上,这会儿大青石简直比鹅绒垫子还要舒服,他这辈子从来没有这样累过,感觉整个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

胡盛却没有停,开始在空地上打拳,这套拳打得虎虎生威,却看得李延庆眼花缭乱,胸闷欲吐。

好容易胡盛打完一趟拳,李延庆也稍微呼吸平顺了一点,连忙鼓掌喝彩,“好拳法,大叔厉害啊!”

胡盛却冷笑一声,“你昨天看到的枪法也好,今天看到的拳法也好,都不过是花架子罢了,上了战场一点用都没有。”

“那什么武艺有用?”

“跑步!打不过就逃,这比什么都实用。”

李延庆苦笑无语,胡大叔还真教自己逃命之术呢!

胡盛一挥手,“继续跑,这下子不能停了。”

李延庆满肚子疑惑要问,胡盛却跑了起来,远远听他喊道:“想问什么,边跑边问。”

李延庆只得加快步伐,跟了上去。

“大叔,为何昨天跑得很轻松,今天却这么累!”

胡盛哈哈一笑,“跑步哪能不累呢?只不过是把昨天的疲劳积累到今天来了,我今天让你举石锁,就是把你的疲劳先释放出一部分,否则你今天十里都跑不了。”

“举石锁也是休息?”

“当然!你练字也不是休息吗?”

......

“大叔让我跑步是在锻炼我的耐力吧!”

“不愧是读书人,就是聪明,两军交战,最后被杀的人,要么是力量太弱,要么是体力不足,要么就是逃得太慢,跑步既锻炼体力,又锻炼度,是最好的强身健体方法。”

“那力量呢?我该怎么练力量。”

“你练力量做什么?你就算练一辈子也追不上我。”

“可是....不练力量,我怎么和契丹蛮子对抗?”

胡盛忽然停了下来,他注视着李延庆道:“你和刘承弘比力气,你就算用尽全部力量也比不过他一只胳膊,可那天你却差点将他开肠破肚,你忘了吗?”

李延庆若有所悟,“大叔是说我度快!”

胡盛又跑了起来,对李延庆笑道:“你有两个惊人的天赋,一个是快,一个是准,你把这两个天赋往深里练,练得精深了,你的武艺就出来了,学那么多招数做什么,杀人只需一刀即可毙命。”

李延庆豁然开朗,“大叔,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不要再说话了,用我教你的呼吸方法,你很快就不累了!”

胡盛加快了跑步度,李延庆也不再说话,调整呼吸,紧紧跟随着胡盛的步伐,小小年纪,竟然一点也没有落伍,胡盛暗暗夸赞,这孩子领悟力太强,将来还说不定真是个人物。

.......

就这样,李延庆天天凌晨跟随胡盛跑步,胡盛教他的呼吸方法能大大提高跑步的效率,他体力一天比一天好,李延庆很快便体会到了跑步带来的好处,每天精神饱满,体力充沛,而且记忆力更好,使他读书更不费劲了。

从第十一天开始,胡盛开始给他腿上和胳膊上绑缚铅袋,加大跑步难度,用胡盛的话说,这是为了让他以后能抱着家财逃命。

时间一天天过去,新年的气氛也越来越浓厚,李延庆来宋朝后的第一个新年即将来临。

李大器早回来了,他也知道儿子每天清晨跟随胡盛跑步,不过他并不反对,只是不要弃文学武就行,跑步能强身健体,对读书有好处,这一点李大器深有体会。

不过越到新年,李大器就越忙,很多族人都从外地赶回来,正好有利于他修族谱,这几天他和李大光早出晚归。

腊月二十六学堂开始放假,学子们终于可以在家睡个懒觉了,但李延庆却没有这个优待,一旦跟随胡大叔跑步,他就不能停下。

这天清晨,两人跑步回来,分手时胡盛对李延庆笑道:“今天要捣年糕,你也来帮忙吧!”

“好啊!”

李延庆很兴奋,他小时候家里也捣过年糕,去县里参加童子会时,也看见县里人在捣年糕,竟然和小时候没有任何区别,他很想去看看,只是没有机会出去,没想到胡大叔也要捣年糕,令他充满了期待。

回家吃了几个粗面大馍馍,又在井边用冷水冲了身体,刚收拾好,便听见小青儿在院子里叫他了。

“来了!”

李延庆披上一件短褂便到院子里。

“二哥哥,要打年糕喽!”小青儿兴奋得就像小兔子一样,又蹦又跳。

以前李大器穷困潦倒,都是胡大叔打了年糕后送一点给他们,今年他们家条件改善了,捣年糕便可以两家合作,两家买了七斗糯米和三斗粘米,胡大娘将它们蒸熟了,剩下的事情就是儿子胡盛来做。

捣年糕的容器有两种,两人打用石槽,一人单打用石臼,击打工具就是木锤子,但不管是双打还是单打都必须有人在下面随时翻动米团,这样才打得均匀细腻,味道更好。

胡盛穿了一件无袖短褂,露出乌黑油亮的腱子肉,异常强壮,李延庆也和他一样打扮,但胳臂却细白得多,不过看起来还是蛮健壮的。

“我在上面打,你在下面翻,一定要眼疾手快,不能被我的锤子打着了,明白了吗?”

“大叔,这也是在练武吗?”李延庆兴奋地问道。

胡盛呵呵一笑,“这可不是练武,这是我在利用你度快的优势给我翻米面,别人配合不了我,我觉得你可以。”

两个人洗干净手,胡盛活动一下胳膊,“我们开始吧!”

李延庆已心领神会,刚开始不需要他,但捣几十下后,熟米渐渐黏成一团,胡盛喝了一声,“开始翻!”

胡盛打了一下,在木锤抬起的瞬间,李延庆便用最快度将石臼里的米团翻了个身,胡盛见他有点紧张,便笑道:“先慢慢来,等配合熟练后,我们再加快度。”

年糕打得好不好关键不在于打的人,而在于下面翻年糕的人,一般而言,翻得越快、越全面,打得就越均匀,最后做出的年糕也就更加细腻美味。

就这样,一人上面打,一人下面翻,度也越来越来快,令人眼花缭乱。

两人一口气打了半个时辰,胡盛大喊一声,“停!”

两人同时停下,李延庆只觉得浑身大汗淋漓,连衣服都湿透了,胡盛也是一样,他一竖大拇指赞道:“真痛快,庆哥儿,能让我打得这般痛快的,你是第一个。”

李延庆也笑道:“刚开始我还看得见,到后来就完全凭本能了,居然没有被锤子打着,也真是侥幸。”

“这可不是侥幸!”

胡盛微笑着对李延庆道:“你开始是用眼睛看,但后来你是用心来看,这是你从小就有的天赋,来!我们换一桶米继续。”

两人一口气打了三大桶熟米,旁边胡大婶和青儿娘开始用模子做年糕,一个个圆润细腻的年糕便做成了。

小青儿在旁边兴致勃勃玩耍,捏了两只小兔子和一只小鹿。

捣完了年糕,李延庆站起身喘了口气,他浑身已经被汗水湿透了,他掀起衣襟擦了把汗,就在这时,门口传来几个人的说话声,一个中年妇人探头问道:“庆哥儿在这里吗?”

原来是村里的顾三婶,李延庆笑道:“三婶子,我在呢!”

顿时从外面涌进来五六个人,都是同村的乡亲,他们满脸笑容,七嘴八舌围着李延庆道:“庆哥儿,帮我们写几幅春联吧!”

乡邻的请求,李延庆当然不会拒绝,他便问胡盛道:“大叔还有别的事情要我帮忙吗?”

胡盛摇摇头笑道:“本来还想带你去杀猪,算了,我带虎子和柱子去,你去给大伙儿写春联,别忘了给我也写一幅。”

“大叔放心,忘不了!”

李延庆回家拿了件衣服披上,便被众人簇拥着去写春联了。

第四十六章 不速之客

一个下午,李文村的家家户户都贴上李延庆写的春联,他肚子里有上百条春联,每家每户都可以不重样,他写的春联既新奇又吉利,消息很快传开,轰动了十里八乡,上门求春联的人家络绎不绝,李延庆也不拒绝,有求必应。

甚至连鹿山镇的店铺也纷纷上门求李延庆给他们写春联,李延庆对店铺却不客气了,要收润笔费,他以每家五百文钱的价格,一口气写了十几幅好对联,赚了一笔过年钱。

新年来临,每家每户最大事情就是要准备祭祖了,小户人家虽然不像李氏家族那样专门修建一座宗祠,但几乎家家户户都把正堂清理出来,摆上先祖的灵位牌,又放上鸡鸭鱼和几样点心,焚香点烛,全家人准备正月初一祭拜先祖了。

除夕下午,家家户户都在忙碌地做年夜饭,炊烟袅袅,村子里弥漫着腊肉和米酒的香味,李大器被族长叫去宗祠帮忙,他们家一向没有年夜饭,李延庆晚上会去胡大叔家吃饭。

李延庆一个人在后院无聊地练习打石子,枣树上挂了一枚铜钱,他站在三丈外用石头打这枚铜钱,大黑则忙碌地给他捡石头,他打出一枚石子,大黑便冲过去,把石子叼回来放在他脚下,院子不时传来叮当的铜钱响声。

忽然,大黑对墙外汪汪地叫了起来,李延庆心中奇怪,外面会有什么动静,他爬上墙,只见从远处树林内走来一人,身材高大魁梧,头戴范阳帽,身穿短皂衣,肩上扛着一根哨棍,哨棍上挑着小包袱和一只酒葫芦。

这身打扮象极了水浒上的林冲,不过当此人走近,李延庆第一感觉就是此人不是善类,皮肤黝黑,长一张削瘦的长脸,脸颊上有道两寸长的刀疤,一双三角眼格外阴冷。

这时,他也看见了李延庆,生怕李延庆跑掉,便远远问道:“小哥,这里可是李文村?”

他的口音不是本地人,和酒馆的掌柜是一个口音,京城人,李延庆便道:“这里是李文村!”

“你们村有没有一个姓扈的汉子?”

姓扈的没有,不过倒有谐音姓胡的,李延庆心中一动,莫非他是来找胡大叔的?

他立刻摇摇头,“村里没有姓扈的,大叔搞错了吧!”

这名男子走到一丈外问道:“你们这里是孝和乡李文村就没错,或许他改成别的名字了,是一个很壮实的大汉,三十多岁,长得像头熊一样,和我一般高,武艺很厉害,你想想看,有没有这个人?”

这不就是胡大叔吗?李延庆心中升起一丝警惕,这人看起来不像善类,别是来找胡大叔麻烦的吧!

他刚要否认,旁边小路上传来了胡盛的声音,“卞老三,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大汉一回头,顿时满脸惊喜,“扈哥哥,我总算找到你了。”

胡盛却并不高兴,依旧冷冷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大汉有些尴尬,半晌回答说:“去年有人在镇上看到哥哥了。”

“哼!连我住哪个村都摸清楚了,你们果然是有心啊!”

“哥哥别这样说,方教主也是景仰”

“住口!”

胡盛喝止住了来人,他看了一眼坐在墙头上的李延庆,便冷冷道:“既然已经来了,那就到我家里去说话吧!”

大汉连忙抱拳感谢,快步走上前笑道:“大娘身体如何了?旧伤在冬天还会作吗?”

“回去再说!”

他们二人从小路走了,墙头上的李延庆满脸惊讶,方教主,难道是方腊,方腊可不就是摩尼教教主么?

今年是1111年,李延庆想起今年生的一件大事,宋王朝财政吃紧,皇帝赵佶便在今年春天任命杨戬在京城以东设立‘刮田所’,强占田产,加征税赋,到处家破人亡,冤案不计其数。

同时在南方江浙一带设立了‘苏杭应奉局’,收刮民间的各种花石竹木和奇珍异宝,用大船运向汴京,每十船组成一纲,这就是著名的‘花石纲’。

这两件事便是宋江和方腊起义的导火线,不过此时他们还没有起义,但已经开始在秘密筹备了。

李延庆联系到刚才这个男子,他便隐隐猜到,很可能是方腊要来招揽胡大叔了。

不过从他们的话语之间,李延庆感觉到胡大叔的身世也不简单。

李延庆再也坐不住了,便跳下围墙,向胡大叔家跑去。

李延庆跑进胡大叔家院子,只见小青儿一个人蹲在菜地旁玩泥巴,她有点不高兴,撅着嘴,也没有理会李延庆。

李延庆见西屋关着门,估计胡大叔和那个大汉在西屋里说话。

这时,李延庆听见厨房有胡大娘的说话声,便悄悄向厨房走去,原来是胡大娘在和儿媳在说话。

“婆婆,那人到底是谁,出手这般阔绰,上来就是五十两金子。”

李延庆暗暗思忖,五十两金子就是五百两白银,这在任何地方都不是小数字,这人是在招揽胡大叔呢!

“金子咱们不能要,大郎肯定会还给他,媳妇,这人不是好东西,咱们得警惕一点。”

“婆婆,大郎以前到底是做什么的,怎么没听你们说起过?”

青儿娘姓张,李延庆一直叫她张婶,娘家在大名府,和胡大叔不是一个地方人,李延庆听胡大娘说过她的事情,但连张婶都不知道胡大叔以前是做什么的,足见胡大叔来历神秘了。

“我当初不是告诉过你吗?大郎原是京城武师,打伤人逃到汤阴县来。”

“可我感觉不像,刚才那个人分明叫大郎二大王,婆婆,你给我说实话,大郎以前是不是”

李延庆越好奇,难道胡大叔从前是占山为王的强盗吗?

胡大娘有点不高兴了,“你们成婚五年,青儿都三岁了,你还要一个劲问大郎的往事做什么?难道他对你还不好吗?”

‘哐当!’胡大娘重重将锅一扔,转身向厨房外走去,李延庆吓得连忙趴下身子,在地上挖泥巴。

胡大娘走出厨房,正好看见李延庆,不由一怔,“庆儿,你在这里做什么?”

李延庆挤出一副天真无邪的笑脸,“大娘,我在和青儿玩泥巴呢!”

“哦!你爹爹什么时候回来,我们要早点吃年夜饭了。”

“大娘,我忘记说了,爹爹今晚要在祠堂里陪族长守夜,不回来吃年夜饭了。”

胡大娘笑了笑,“看来你们族长很看重你爹爹,这是好事,那快去洗手,青儿,你也跟二哥哥去洗手。”

李延庆上前拉着青儿的手去井边了,这时,婆媳二人都不说话,各自端着菜向正堂走去,西屋门忽然开了,只听胡盛冷冷道:“吃完饭你就走吧!看在兄弟一场的情分上,我今天不跟你翻脸,但你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了。”

“哥哥,你干嘛这么犟呢?难道你一定要教主来劝你才行吗?”

“给我闭嘴,他若敢来,我就直接报官!”

“哥哥难道连金子也不想要吗?”

紧接着‘砰!’一声拍打桌子,胡盛怒道:“金子你拿回去,我不要!”

汉子也怒了,喝道:“姓扈的,我也最后劝你一句,这是方教主看得起你,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滚!”

胡盛暴怒了,一把将那人扯到院子里,“给我滚出去!”

汉子也大怒,反手掐住胡盛脖子,两人滚翻在院子里,撕打起来。

李延庆急忙拉过小青儿,想把她保护住,不料平时柔弱的小青儿见有人欺负爹爹,她忽然变得异常凶悍,象只小老虎一样冲过去,抱住汉子的大腿,狠狠一口咬下。

疼得汉子大叫一声,胡盛趁机甩开他,一把将女儿拉过来,交给李延庆,“看好她了!”

李延庆死死抱住小青儿,只觉她拼命挣扎,要帮爹爹打架,就俨如她骨子里的悍勇这一刻被激出来了。

这时,胡大娘也拎着一把刀从厨房里冲出来,用刀指着男子怒斥道:“卞老三,今天是大年三十,老娘不想跟你翻脸,过去的事情我可没有忘,若你敢再来,我们新帐旧帐一起算。”

疤脸汉子最终没有继续打下去,他看了看他们母子,又看了一眼李延庆和小青儿,克制住满腔怒火道:“既然如此,我就不勉强了,我会回去向教主如实禀报,让教主来做主吧!我们后会有期。”

说完,他转身便怒气冲冲离去了。

第四十七章 新年祭祖

这顿年夜饭吃得压抑无比,胡家一家四口谁也没有吭声,李延庆匆匆刨完一碗饭,吃了两块腊肉,便拾起一袋骨头道:“大叔,我先回去了。”

胡盛点了点头,“明天早上我可能没法陪你跑步了,你自己跑吧!”

“我会的!”

胡大娘又连忙给他盛了一碗饭菜,让他晚上饿了吃。

“谢谢大娘!”

“庆哥儿!”胡大娘追了出来。

“大娘还是什么事?”李延庆停步问道。

胡大娘平静地对他说:“大娘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但有些人情世故你不懂,今天看到的事情对谁也不能说,甚至对你爹爹也不能说,记住大娘的话了吗?”

“大娘放心吧!庆儿心里明白着呢。”

李延庆端着碗一溜烟便跑回家了,刚把骨头扔给大黑,李二李三又跑来找他去放鞭炮,李延庆一个人在家无聊,便跟着他们一起去了。

这一夜,李文村家家户户都在欢声笑语,到处是鞭炮声响,李延庆尤其受欢迎,每家每户看见他都要把他拉进去吃块腊肉,啃块骨头,连李二李三也跟着他沾光,口袋塞满了糖果。

但胡大叔家却十分沉寂,天刚黑,家里的灯便熄灭了。

李延庆站在草垛上望着胡大叔家,心中感概万千,胡大叔家就是一个小小的缩影,一叶可知秋,大宋的动荡岁月要来了。

......

五更时分,李延庆又起来跑步了,他穿过树林,沿着永济渠向南奔跑,此时永济渠已经完全冰冻,大大小小的船只都被冻在水中,很多长年在船上生活的漂人也临时搬到岸上,搭起一个个窝棚,等待着春天来临。

今天是大年初一,按风俗,家家户户都要祭祖,就连这些生活贫苦的漂人也不例外,他们在窝棚门口摆上香烛和一点祭品,把祖宗的灵位牌也摆放,几乎每个窝棚前都在忙碌祭祖。

李延庆一口气向南跑了二十里,南面是另一个小镇,叫做张家集,又叫张集镇,二三十户人家,规模要比鹿山镇小得多,只有一家破旧的客栈,四周也是大片树林和草地。

今天只有李延庆一人跑,未免有些不习惯,他一边跑一边东张西望,此时是冬日的五点左右,天还没有亮,天空星光璀璨,空气格外透彻,将大地撒了一层朦胧的银色。

官道上已经有了几个稀疏的行人,和平时相比还是少了很多,毕竟今天是大年初一。

李延庆忽然在路边一丛灌木旁看到了一根挑着酒葫芦的哨棒,他的脚步迟疑一下,慢慢行走,紧接着在草地上看见了一个人,就是昨天那个汉子,他竟在这里睡觉,小包袱枕在头下,范阳帽则盖在脸上。

这汉子身上不是没有钱,向南走一里,便能到张集镇上投宿,可这人宁可在野外睡觉.......

李延庆见他脚动了一下,便不敢再多想,加快步伐向北跑去。

今天当然不用上学,但卯时正,也就是清晨六点整,李氏家族要开始祭祖了,父亲再三叮嘱他不要迟到,李延庆看了看星光,心中估算一下,此时离卯时应该不到一刻钟了,他来不及回村子,直接向鹿山镇奔去。

新修好的宗祠比原来大了不少,但格局并没有变,建筑和从前一模一样,主要是院子变大了。

祠堂内外此时已经挤满了数百名李氏族人,鹿山、潜山、文村和松河四房的族人都赶到了宗祠,县里的族人也赶来了,甚至还有一些族人是从外地赶回来。

李氏家族人丁兴旺,短短百余年便从四个男丁繁衍到三百余人,这也是大宋社会安定、经济达的一个缩影,孝和乡近一半的村子也是在近五十年内才逐步出现的。

祭祖还没有开始,族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只有参加筹办祭祖的十几名族人格外忙碌,进进出出川流不息。

这时,李延庆看到了父亲李大器,他坐在门口负责登记,被十几个族人包围着,虽然父亲看起来有点疲惫,但满脸红光,兴致很高,这也难怪,他已经被家族冷落多年,今年终于得到了重视,他心中当然十分舒畅。

李大器也看见了儿子,他用笔指了指院子,让李延庆先进院子去玩,他实在太忙,过来打个招呼的时间都没有。

李延庆走进院子,院子里挂满了灯笼,亮如白昼,和外面一样挤满了族人,只见在老槐树下坐着一个三十余岁的男子,被一大群少年和年轻人包围着。

“你们不知道,京城满地都是钱,十贯钱对我们可是两三年才能攒下来,可对京城人来说,就是一顿饭钱。”

周围人一片惊呼,人人眼中都露出羡慕之色,李延庆知道这人是谁了,是潜山村的一个族人,叫李冬冬,听四叔李大光说,好像在京城开了家茶馆,在李氏宗族中属于混得不错的人,他也是刚从京城赶回来祭祖。

李延庆也好奇地挤在一群少年中,听听京城的见闻。

“到清明时节,倭瓜刚刚上市,一对新鲜的倭瓜,咱们这里卖多少钱?”

“最多十文钱!”一名少年接口道。

“可你们知道京城卖多少钱,一对刚上市的新鲜倭瓜要卖三十两银子。”

周围人再次一片哗然,李枫激动得挥手道:“那我们赶紧把倭瓜运过去卖,岂不是大财了!”

李延庆忍不住冷笑一声说:“两三天后十文钱也不值了。”

李枫认出了李延庆,脸一红,连忙把脸转过去,装着没看见他。

李冬冬笑道:“这个小哥说得对,京城人就是图个面子,三十两银子的倭瓜也没有几家人买得起,有大户人家买了后也不吃,而是用红绳子系挂在大门前,表示他们有钱,买得起新倭瓜,过几天倭瓜铺天盖地上市,一对也就六七文。”

这时,李文贵铁青着脸从正堂走出来大吼,“时辰要到了,开始排队吧!”

二三百人当然不可能全部进正堂拜祭,只有少数年长的族人才能进堂拜祭,其他人都在院子里拜祭,甚至十二岁以下的孩子连院子都进不了,只能站着院外。

院子里乱成一团,大家寻找各房队伍,李延庆却准备溜出去,既然十二岁以下不能进院子,他当然也要出去。

这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李延庆一回头,却是刚才的李冬冬,李延庆连忙躬身行礼,李冬冬笑眯眯道:“我要谢谢庆哥儿的春联,写得真好啊!连京城都没有那么好春联,可惜我知道得太晚,否则今年就能赚一笔小钱了。”

李延庆明白他的意思,便笑道:“我今年大概写了七八十幅吧!把它们抄下来,明年不就可以赚钱了吗?”

李冬冬的眼睛笑眯成一条缝,这是个好主意,这小子头脑比自己还灵活,也是个做生意的料。

他想了想便道:“正月初五,我家里要摆几桌酒,到时庆哥儿也来吧!我请你坐主桌。”

“我怎么能坐主桌?”

“先不管位子,你来就是了!”

李延庆也有一些想法,正好和这位冬叔沟通一下,便笑着答应了。

这时,李文佑挤了过来,“庆儿,你怎么在这里,我到处找你。”

李冬冬连忙给族长行礼,李文佑却不理他,把李延庆拉到一边,“等会儿你也进主堂拜祭,若都保正说什么难听的话,你别理他就是了,一切由我来做主。”

李延庆便知道族长兄弟又为自己闹矛盾了,便道:“族长忘记我说的话了,大祖之事千万不能招摇,族里人多嘴杂,一些闲言碎语若传到官府耳中,会惹出事端的,我还是在外面吧!既不坏家族规矩,也不用担心大家议论。”

李延庆说得很有道理,李文佑一时有点为难了,他是担心大祖之灵不高兴。

李延庆便取出童子会的魁铜梅递给他,“把它放在供桌上,大祖就不会怪罪族长了。”

李文佑大喜,还是李延庆想得周到,他连忙接过铜梅道:“就依你,你在院里子拜祭,别出去了。”

“族长去忙吧!我知道。”

李文佑嘱咐两句便匆匆走了,李延庆却一转身向院外走去,在院子里拜祭还是要磕头的,他才不愿意呢!还是在外面更加自在。

更重要是,李延庆急着要回村了,在路上看见的那个汉子始终让他放心不下,他必须要赶回去提醒一下胡大叔,那汉子并没有离开汤阴县。

‘咚!’宗祠内一声钟响,卯时正已到,祭祖仪式开始了,李延庆便趁机离开了宗祠,撒腿向李文村奔去。

第四十八章 洒泪惜别

李延庆一口气跑到村口,此时东天空翻起了鱼肚白,天色已麻麻亮,刚到村口,却见胡大娘扶着儿媳深一脚浅一脚地走来,张婶哭得像泪人一样,身子又弱,走几步就蹲下呕吐。

李延庆心中一惊,连忙奔上前问道:“大娘,出什么事了?”

“庆儿,小青儿失踪了。”胡大娘焦急地道。

“啊!怎么会?”

“我们在屋里祭祖,她在院子里玩,等我们出来,人已经不见了,你胡大叔已经去找了。”

李延庆立刻明白了,一定是昨天那个汉子把青儿偷走了,他心中顿时懊悔万分,自己应该先回村里给胡大叔说一声,他一时大意,便出事了。

他急得拔腿就往南跑,胡大娘叫住他,“庆儿,你去哪里?”

“那个人是从南面来的,胡大叔一定向南追去了,我去帮胡大叔找人。”

“庆儿等一等!”

胡大娘松开媳妇跑了过来,她用身体挡住媳妇的目光,从怀里摸出一把小巧的匕递给李延庆,“这个给你防身,自己当心点,不行就跑,那人追不上你的。”

“大娘放心吧!我不会做傻事。”

李延庆接过匕放入怀中,撒腿便跑,这时,大黑也从村子里跑出来,向小主人的背影狂追而去。

.......

李延庆并没有去张集镇,他知道那人抓走小青儿是为了逼迫胡大叔答应跟他走,并不是要真的带走小青儿,所以那汉子不会走远,一定就在附近。

“大黑,这边!”

李延庆奔出数里,离开了官道转而沿小路向南奔去,南面也是一大片树林,和他家背后的树林连为一体,李延庆想到那汉子昨天既然是从树林里出来,那十有**还是躲在树林内。

天还没有大亮,树林内更加昏暗,地上铺满了落叶,走在上面沙沙作响,李延庆走了一百余步,他忽然一摆手,让大黑停下,他似乎听到了什么?

他侧耳听了片刻,只听在东南方向又隐隐传来一声怒吼。

“在那边!”

李延庆带着大黑撒腿便向东南方向奔去,大约奔出一里左右,李延庆忽然停住脚步,一把抱住大黑,嘘了一声,他已经看见了,在数十步外站着两个人。

一个看装束应该是胡大叔,正面对着他,另一个人则背对着他,后背包袱,一手拎着哨棒,再细看,另一只手高高抬起,手中正是小青儿。

而在小青儿下面,则是一块棱角分明的大石头,李延庆顿时明白了,假如胡大叔不答应,小青儿就会被狠狠惯下去。

李延庆心中怒火中烧,他按着大黑的头,一人一狗悄悄向皂衣汉子身后靠近。

“哥哥,我可是一片好意,不计前嫌邀请你去南面享受富贵,你却怎么待我?你让我怎么回去向方教主交代?”

“你怎么交代是你的事,把我的小娘子放下,我们各走各的路,否则我的小娘子若有三长两短,你也别想活!”

皂衣汉子并没有察觉后面有人向他靠近,他依旧高声道:“象我们这种血债累累之人,多活一天都是赚的,扈哥哥,当年你们父子在魏州是何等威风,你十六岁就统领了上千人,方教主后来也对你另眼相看,可是你却不领情,你虽然躲了十年,可你觉得自己真能躲过一辈子吗?跟我走吧!官府迟早会找到你。”

这番话并没有让胡盛有任何反应,他目光依旧紧紧盯汉子的左手,女儿似乎已晕过去,一动不动,令他更加紧张。

但李延庆却终于知道胡大叔的身世了,原来是河北保甲起义,1o84年檀州、魏州数万保丁起义,断断续续坚持了十年,于十六年前被彻底镇压,估计胡大叔的父亲就是领袖之一,起义失败后胡大叔逃到江南躲了几年,因而认识了方腊,但又和方腊不投机,这才来到汤阴县,成了自己的邻居,一躲就是十年。

“扈哥哥,若你不跟我回去,方教主也不会饶我,我也豁出去了,我数三声,你若还不答应,我们就同归于尽吧!”

汉子目光凶狠地盯着胡盛,举高了手中的小青儿,咬紧的牙关里迸出第一个字:‘一!’

“我答应你又怎么样?难道我就会跟你走吗?”胡盛怒喝道。

“谁不知道扈大王一诺千金,你答应的事从不会反悔,少废话了,你究竟答不答应?”

“二!”汉子再次怒吼。

就在这时,李延庆出手了,一道寒光从他手中射出,这是胡大娘给他的贴身匕,长不过六寸,重八两,和铜壶箭完全一样,李延庆从三丈外射出,汉子完全没有防备。

‘噗!’匕刺穿了他的手腕,剧痛使汉子惨叫一声,青儿从他手中掉落,就在汉子惨叫的同时,李延庆大喊一声,“大黑,咬他!”

他和大黑同时冲上去,大黑咆哮着扑向汉子,将汉子扑了个趔趄,李延庆动作迅猛,一把抱起地上的小青儿,向树林深处狂奔而去。

胡盛见女儿得救,顿时喜出望外,一挥手上铁鞭,怒吼一声,向汉子扑了上去。

李延庆奔出一里才停下,他见青儿虽然处于昏迷之中,呼吸心跳都正常,便将她藏在一棵大树上,又跑了回来。

只见胡大叔已经摇摇晃晃站起身了,汉子依旧躺在地上,李延庆见胡大叔右肩血肉模糊,连忙上前扶住他,“大叔,你受伤了!”

“我没事,青儿怎么样?”

“她很好,只是暂时昏迷不醒,我把她藏在大树上。”

李延庆说着,又看了一眼地上的汉子,胡盛苦笑一声道:“他已经死了,若不是他手腕被你射了一刀,我还真不是他对手。”

“既然他武艺比大叔还高,那方腊为何更看重大叔?”

“你知道方腊?”胡盛惊讶地望着李延庆。

“我在县里参加童子会时听人说起过,他好像是什么教的教主。”

“摩尼教,又叫明教,在江南一带流行很盛,不过方腊看重我,并不是因为我的武艺,而是我在大名府一带声望很高。”

“大叔以后打算怎么办?”

胡盛摇摇头,“现在我也不知道,庆儿,帮大叔先把此人的尸埋了,别让人现。”

两人一起动手,在树林中挖了一个坑,将尸体深埋,一切收拾妥当,胡盛这才抱了女儿和李延庆回村子了。

......

中午,胡盛找到了李延庆,他坐在桌前沉默半晌道:“庆儿,大叔决定离开这里了。”

李延庆并不感到突然,方腊既然知道了胡大叔的落脚点,那个卞老三又没有回去,方腊肯定会查过来,不走不行。

“大叔全家都走吗?”

胡盛点点头,“我父亲就埋葬在大名府,母亲想去陪伴他,我打算回大名府隐藏起来,在那里把娘仨安定下来,然后我再去一趟江南,将来我们可能就不回来了。”

李延庆回屋取了三十两银子,这是他写书的钱,他又将自己给店铺写对联赚的七贯钱也一并拿出来,‘哗啦!’一声放在桌上。

“这三十两银子和七贯钱大叔一起拿去吧!”

胡盛吓了一跳,连连摆手,“庆儿,我怎么能要你们的钱。”

“这钱是我自己挣的,大叔如果能晚几天走,我还能再拿到三十两银子。”

“不!不!不!”

胡盛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那汉子身上有不少金子,也足够我们安家了,再说这几年大叔也攒了几十贯钱,真的不需要。”

“大叔,这钱给小青儿,你若离开,她们身上没有点钱,会被人欺负的。”

胡盛心中感动,默默点了点头,“好吧!就当大叔借你的,将来一定还你。”

胡盛又笑道:“我之前答应过你爹爹,绝不教你学武,不过强身健体他不反对,我走后你要坚持跑步,每天清晨按照我教你的呼吸方法跑一个时辰,只要你坚持跑十年,你就会明白我让你跑步的深意。”

李延庆点点头,“我一定会坚持!”

胡盛从怀中摸出薄薄一本黄的绢册,递给李延庆,“这是我父亲留给我的,是几路非常实用的剑法,但因为我走的是刚猛路子,对我没有什么用,送给你了,再配合你的度,我想六七个契丹士兵也不是你的对手。”

胡盛便起身告辞了,走到门口,胡盛又回头笑道:“你打石子真是个本事,将来也可以练习射箭,射箭和你打石子其实是一回事,我走了,庆儿,有缘我们再见吧!”

当天下午,胡大娘一家人便坐上雇来的牛车离开了李文村,李延庆一直送他们到鹿山镇,众人才洒泪惜别。

.......

第四十九章 武功秘籍

李延庆回到村子,他走进了胡大娘的家,院子里堆放着石磨和一堆农具,那是胡大叔送给他们的,几间屋子都上了锁,想到以后再也吃不到胡大娘的饭,听不到小青儿的笑声,李延庆心中就空荡荡的,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外面有人在喊:“庆哥儿!”

李延庆连忙跑了出去,只见不远处两名李府的家人扶着爹爹李大器回来了,

李延庆吓了一跳,连忙迎上去,“我爹爹怎么了?”

“你爹爹喝多了,老爷让我们把他送回来。”

李延庆见父亲喝得酩酊大醉,连忙在前面带路,两名家人将李大器扶进家里躺下,这才告辞走了。

在李延庆记忆中,父亲从来没有喝过酒,今天估计是心里高兴,便破了戒,没想到竟然喝得大醉。

李延庆没办法,只得给父亲脱了鞋,将他扶睡好,又拿床被子给他盖上,这才关上门,让父亲安安静静地睡觉。

他回到自己房间,坐下来开始提笔写书,他这段时间颇为勤奋,《大圣捉妖记之火焰山》已经写完,第三部《大圣捉妖记之大闹天宫》也已经写了四万七千字,再写三千字便可以交稿了,今晚便可写完,他打算这两天抽个时间去一趟县城。

但李延庆只写了几行字便想起一事,他连忙放下笔,起身从自己枕头下面取出一只铁盒子,慢慢打开,里面是一把小巧锋利的匕和一本绢册。

匕就是胡大娘给他的那一把,他用这把匕救下了小青儿,胡大叔便将匕送给他留作纪念,他将匕放在一旁,拾起黄的绢册,这就是所谓的武功秘籍了。

封面上写着扈氏剑法,原来是剑法,自己还以为是刀法呢!李延庆看了看下面,下面是主人的名字,大名府扈文,应该胡大叔父亲的名字,原来大叔真是姓扈,胡只是化名。

翻开第一页,上面画了个短衣汉子,正侧身挥剑横切,旁边有招式名字,叫做巫山断云,李延庆不由挠挠头,这一招非常眼熟,不就是自己杀狗那一招吗?

李延庆又翻了翻,一共只有七招,四攻三守,最大的特点是干净利落,绝不拖泥带水,这倒挺符合他的性格。

李延庆便将绢册收了起来,决定有时间练一练,说不定在关键时刻还真能保自己一命。

李大器一觉睡到天黑才醒来,他口干舌燥,一连喝了两大碗水才停下,李延庆告诉他,胡大叔一家去大名府了,可能要过几个月才能回来。

李大器点点头,“我知道了,那以后你去保正家里搭伙吧!他给我说过几次了,每月给他家一贯钱,你的吃饭问题就解决了。”

李大器并不太关心胡盛一家去向,他和李延庆不一样,他虽然也十分感激胡盛一家,但他骨子里却多多少少有一点瞧不起胡盛这样的粗人。

以前是因为落魄,他才不得不放下架子,现在他又渐渐挤进了家族上层,他需要和族长、保正搞好关系,胡盛家一走,他正好让儿子去李真家搭伙。

“爹爹好像心里很高兴,居然喝酒了!”李延庆不想多说胡大叔的事情,便岔开了话题。

李大器用拳头击一下手掌,兴奋道:“今天真是好消息一串,族长春天要去汴京,和那边的李氏宗族协商族谱合并之事,决定让我和他一起去,又说考虑把县里的产业交给我管。”

李延庆一怔,“我们李家在县城还有产业?”

“当然有!”

李大器摆摆手,“先别打岔我,这个还不是最好的消息,最好的消息是马县丞要调走了,好像是降职去哪个县当主簿,老天终于开眼了!”

李延庆的脑海里立刻出现一张一尺长的马脸,那个家伙要调走了吗?这倒真是个好消息。

“爹爹,李家在县里有什么产业?”

“好像有一家酒馆,其他还有几家店铺,具体做什么我忘了。”

李大器十分兴奋,他已经没有希望参加科举了,但又不甘心这辈子窝窝囊囊度过,也渴望有那么一点小权力,使族人尊敬自己,所以得到族长的青睐,获得管理家族产业之权,便成了他梦寐以求之事。

李延庆却有点不以为然,管理家族产业也是替人打工,要想腰杆子挺起来,还得自己当东主,只是这件事李延庆仅有个朦胧的念头,等明晰下来后再和父亲商量。

李大器走去客堂,开始收拾香案准备拜祭亡妻在天之灵了,这时,他忽然记起一事,又跑回来对李延庆道:“庆儿,明天我们要去一趟汤北乡。”

“去给娘扫墓吗?”李延庆只知道她母亲安葬在汤北乡,她娘家就在那边。

李大器点点头,“当然要给你母亲扫墓,爹爹都快三年没去了。”

“为什么?”

李延庆愕然,居然三年没有给亡妻扫墓,这可不符合父亲的性格啊!

李大器犹豫一下,小声说:“你娘安葬在丁家墓园,他们不准爹爹靠近。”

李延庆有点糊涂了,他拍了拍额头问道:“爹爹能不能给我说清楚,娘的墓地不是爹爹花几百贯买下的吗?还有棺木什么的,怎么自己花钱买下的墓地还不能靠近,这是什么道理?”

李大器叹了口气,“庆儿,就算京城的墓地也没有那么贵,是你外公恨我,逼我高价买丁家的墓地,其实就是一种变相的赔偿,爹爹愧疚你外公,所以便答应了,也多亏族长肯借钱给我。”

李大器咬一下嘴唇道:“你外公是个势利小人,我本来誓这辈子绝不再见他,但为了给你娘扫墓,咱们还得去装装样子,我之前已经托人去捎过信了,明天带你去拜年。”

.......

汤北乡位于孝和乡西北方向六十里处,沿着官道向北走,到了被契丹骑兵射马那个岔路口再向西走二十里便到了。

次日天不亮,李延庆跑步回来便和父亲上路了,李大器向保正李真借了头健驴,父子二人一人骑一头驴沿着官道向北而去。

李延庆骑驴技术不佳,主要是他腿上无力,不像岳飞、王贵他们蹲了几年的马步,但他现自己跟随胡大叔跑步后,腿上的力量倍增,才跑了一段时间,竟然比得上蹲一年的马步了。

现在骑毛驴也变得很轻松了,再也没有了第一次骑驴那种驾驭不住的感觉,他这才意识到胡大叔教自己的跑步方法真有神奇功效。

难怪胡大叔临走时再三叮嘱自己千万不能半途而废,等十年后看效果,李延庆尝到了甜头,更加坚定了跑步的信心。

“爹爹去过东京吗?”李延庆和父亲一路闲聊。

“六年前去过,也是这个时候,爹爹去东京参加省试,东京真是个好地方啊!比汤阴县繁华千百倍,爹爹第一天逛街居然迷路了。”

李大器的心境渐渐开朗,想到从前的趣事,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晚上在外面晃了半夜,还是巡街的军士把我送回客栈,几个同伴还以为爹爹去喝花酒不想回来了,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爹爹认识李冬冬吗?”李延庆笑问道。

李大器一怔,想了想道:“是潜山房那个二冬瓜吧!他在京城混得不错,听说开了家茶馆,不过我估计是在城外开的那种苦力茶馆。”

“为什么?”李延庆不解。

李大器嘴角露出一丝不屑道:“能在城内开店铺的人大都有背景,轮不到他。”

“你问他做什么?”李大器又奇怪地问道。

“前两天我给他家写了幅春联,他觉得不错,昨天在宗祠他便邀请我初五去他家吃饭,他说摆了几桌酒,邀请我也去。”

“就只邀请你吗?”

李大器心中有点失落,居然请儿子不请老子,不过一转念,自己和儿子较什么劲,他心中释然,便笑道:“你去吧!不过要记住一点,他虽然和我同岁,但也要叫我一声二叔,他可是和你同辈的,你别闹了笑话。”

李延庆哈哈一笑,“那我是不是还要准备点压岁钱给晚辈啊!”

第五十章 岳父做媒

当初李大器以解试第一名考上相州举人之时,立刻成为各方关注的对象,那时李大器还没有成亲,汤阴县的很多大户都关心他的婚事,最终由族长李文佑做媒,李大器娶了汤北乡大户丁仲的次女丁娇云为妻。

次年,丁娇云便给李大器生下了儿子李延庆,可惜好景不长,李大器犯下了磁州科举案,丁仲当即要求女儿和李大器离婚,另嫁他人,可丁娇云却坚决不从。

李大器的自暴自弃使家境日渐穷困,儿子又是傻子,丁娇云忧贫交加,一病不起,不久便去逝了。

丁娇云病逝后葬在娘家的墓地里,虽然不符礼制,但丁仲的强势也让李大器无可奈何,不仅如此,丁仲还从李大器身上狠刮了几百贯钱的丧葬费,也算补偿了他嫁女的损失。

就是这么一个狠心自私,从不管李家父子死活的岳父,听说外孙在童子会夺魁,得到了知州大官人的青睐时,便觉得外孙奇货可居,便又想和李大器和好了。

午后,李大器父子离开了官道,又走了几里田间小道,一座村子豁然出现在他们眼前。

“庆儿,那就是丁家大宅!”

李大器指着村口一座白墙黑瓦的大宅,“当年我就是从这里把你娘迎娶回家!”

李大器望着小路,仿佛当年迎娶云娘的一幕又出现在眼前,他眼睛有点湿润了。

“爹爹别忘了,我刚才从驴子身上摔下来,腿受伤没法磕头!”

李大器连忙拭去眼角泪星,苦笑一声说:“不想磕头就不磕头吧!找这么多理由做什么?”

“这不是给爹爹面子吗?省得到时候爹爹下不来台。”

李大器翻了个白眼,这叫给面子吗?

父子二人走到门口,有庄丁立刻跑进屋里报告了,片刻,丁仲和后妻以及两个儿子迎了出来,丁仲满脸堆笑。

“大器,你这就不对了,这么多年怎么也不来看看你的老岳父!”

不等李大器回答,他接着道:“当然,我也知道你会睹物思人,不过人死不能复生,要尽量想开一点嘛!”

李大器默默点头,躬身行礼,“小婿参见岳父大人!”

丁仲给两个儿子使个眼色,让他们把李大器支开,他现在对李大器不太感兴趣,他只对外孙李延庆有浓厚的兴趣。

两个小舅子连忙上前架住李大器,“姐夫,我们去喝杯酒,几年不见了,一定要先罚姐夫三杯!”

李大器被他们拖着走,只得回头道:“岳父,给庆儿上点伤药,他膝盖有点受伤。”

丁仲笑眯眯望着眼前的外孙,他只是在李延庆出生时见过一面,这一晃就过去六七年了,外孙竟长得一表人才。

他正等着外孙给自己磕头行礼,却听见李大器的话,顿时吓了一跳,连忙关切问道:“哪里摔到了,给外公看看。”

李延庆指了指膝盖,咧嘴道:“从驴子上摔下,伤到膝盖了。”

“快!快!快!去请杨大夫。”

“再去拿藤架来!”

丁仲一连串命令使家人们手忙脚乱,却忘记了小官人还没有给老爷磕头行礼呢!

.......

李大器来丁仲家只是想给妻子扫墓,在他一再坚持下,丁仲只好让儿子带着女婿和外孙来到女儿墓前。

因为外孙要来,为了给外孙留个好印象,丁仲特地让人事先清理了墓上的杂草,添了些新土,看起来倒也顺眼,但墓碑却使李大器父子二人脸黑了下来。

‘爱女娇云之墓’

没有提到半个李字,仿佛就是未嫁而亡。

领他们来的大舅子丁文倒是脑子转得快,连忙陪笑道:“父亲的意思是想让庆儿亲手给母亲写墓碑,所以一直在等庆儿长大,这下好了,庆儿给母亲留字吧!我们马上就刻碑。”

李延庆默默站在这个宋朝母亲的坟前,虽然他对这个母亲没一点印象,但他也知道母亲后来过得很悲苦,一定对自己千般疼爱,最后却不得不和儿子生死离别。

想到这个没有享过一天福的母亲,李延庆鼻子一酸,眼睛有些湿润了,他慢慢跪下,重重地给母亲磕了三个头。

站在远处的丁仲不满地哼了一声,刚才喊腿疼不肯给自己下跪,这会儿膝盖就不疼了?

“老爷,庆儿腿那么疼还给母亲下跪,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啊!”丁仲的后妻在一旁感概道。

丁仲狠狠瞪了后妻一眼,转身便黑着脸走了。

.....

虽然李大器坚决不会在岳父家过夜,但为了清明时能给亡妻扫墓,李大器便劝说李延庆留下吃晚饭。

饭堂里摆了满满一桌子菜,丁仲和后妻以及两个儿子做陪,宋人是围坐分餐制,虽然大家都围坐在一起,但还是各人吃各人的饭菜,每个人的面前都摆得满满当当。

这时,环珮声响起,一股浓烈的香风扑面而来,只见从里屋走出来一名年轻妇人,看起来二十五六岁的样子,长得又高又胖,脸上不知涂了多少铅粉,白得像纸一样,完全看不出原来的肤色。

穿得倒是富贵,上穿一件白色的上好狐皮裘短衣,下穿一条金丝印花罗褶裙,脚穿一双绣金线缀珍珠的春鞋。

手腕上带着几个大金镯子,手指还戴了十只戒指,但让李延庆觉得奇怪的是,她居然梳着鸦髻,这是未嫁女子的标志,这和她的年纪可不相符。

这妇人羞答答地看了李大器一眼,便直接在李大器身边坐下,吓得李大器浑身一抖,一杯酒竟洒了一半。

李延庆奇怪,这女人是谁呀!

李大器显得很害怕这个少妇,他朝儿子身边靠了靠,给儿子介绍道:“庆儿,这是你大姨娘!”

原来是自己母亲的姐姐,李延庆连忙笑着行礼,“大姨娘好!”

“原来是庆儿,长高了嘛!”

妇人言不由衷,她虽然是大姨娘,却从未见过李延庆,何谈长高二字?她一双大得吓人的杏眼一瞟,目光又落在李大器身上,挤出一种娇滴滴的嗓音问道:“大器,你多久没来了,怎么不来看看奴家?”

‘噗!’李延庆忍不住笑喷了出来,他看出来了,父亲要走桃花运了。

李大器狠狠瞪了儿子一眼,臭小子想到哪里去了,这可是大姨娘。

“吃酒!吃酒!”

丁仲笑呵呵打圆场,众人推杯换盏喝了起来,李延庆却很感兴趣地瞅着这位大姨娘,只见她一双脉脉含情地牛杏眼始终不离父亲,而父亲却显然畏惧这位大姨,身体僵直,不敢看她一眼,这么冷的天,居然汗水都下来了。

“贤婿有没有考虑过续弦?”酒过三巡,丁仲借着酒意问李大器道。

丈人在酒桌上问女婿这个问题着实有点尴尬,不过这个话题又是那么引人关注,两个小舅子也停住了酒杯,连李延庆也有好奇了,难道丁家真想再把大姨娘嫁给父亲吗?

李大器在这个问题却毫不含糊,他头象拨浪鼓一样的摇头,“小婿从无此念!”

“贤婿就没有必要钻牛角尖了,娶妻是人伦大事,房中怎能无妻?贤婿今年才三十二岁,还这么年轻,当然应该考虑再娶新妇,至少有人能照顾庆儿,贤婿可不能光替自己考虑啊!”

李大器对亡妻情深意重,又心怀歉疚,他绝不愿再娶妻,但他岳父却老奸巨猾,拿出儿子无娘来说事,令李大器一时哑口无言,只得喝酒不语。

李延庆更加好奇了,索性直接问道:“外祖父是打算给爹爹介绍新妇吗?”

丁仲捋须笑道:“你大姨娘寡居在家,她也才二十六岁,我想一个寡,一个鳏,不正好配对吧!”

李大器差点一口酒喷出来,居然要把身边这个母老虎嫁给自己,他李大器还能活吗?

丁仲有两个女儿,性格却完全相反,二女儿丁娇云温柔贤惠,人见人夸,大女儿丁娇秋却是个泼妇,踹门骂街,欺老凌幼,丁家村无人不怕,绰号母大虫。

李大器心中慌,便有点口不择言,急忙道:“大姨娘不是去年春天已经改嫁了吗?怎么还在家中?”

旁边胖大姨的眼神顿时有些不善了,半晌冷冷道:“年底又死了丈夫,奴家只好回来了。”

李延庆暗暗吐了下舌头,在理学没有兴起之前,大宋妇女改嫁是很平常之事,连太后年轻时也曾改嫁,更何况民间妇女,改嫁问题不大,问题是年初才改嫁,年底就死了丈夫,现在才大年初二,这一家人是多着急。

李延庆看出父亲的难意,便替父亲解围道:“爹爹,外公是在和你开玩笑呢!婚姻大事怎么能随随便便在酒桌上定下来,外公不会失礼的。”

李大器得到儿子相助,连忙顺杆爬,“爹爹当然知道,不管你的事,快点吃吧!家族中还有要紧事,爹爹得赶回去。”

丁仲瞪了李延庆一眼,这小子年纪不大,一肚子鬼精灵,他想把大女儿嫁给李大器也是有想法的,他亲眼目睹李大器家盖了新房,家具什么都是新的,还得了份收入不错的差事,关键还有个争气的儿子,大女儿嫁给李大器也不亏,还能完全掌控他们父子,自己也不用整天听着女儿哭诉要嫁人,可谓一举两得。

只是李延庆一句话便堵了他的口,婚姻大事岂能在酒桌上当儿戏谈,他确实无法再说下去了,也罢,回头找他们族长谈,倒不急一时。

不料另一个当事人却恼了,丁娇秋‘忽!’地站起身,面前的碗碟乒乒乓乓翻倒,那种力拔山兮的气势吓得身旁的李大器面如土色。

丁仲知道女儿要犯横了,心中顿时大急,他在桌子下面狠狠踩了女儿一脚,丁娇秋终于克制住自己的脾气,故作娇羞地一跺脚,“爹爹,人家不要嘛!”

她转身便害羞地跑了,所有人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李延庆无比同情地看了一眼父亲,想必父亲领教过这位大姨娘的厉害,他才会如此畏惧。

丁仲知道今天不会有结果,便不再提这件事,又笑道:“贤婿既然明天族里有事,当然家族之事为重,我不拦你,但庆儿为什么也要走,他膝盖受伤了,在这里养两天伤不正好吗?”

李大器呆了一下,这下儿子可就是自作自受了,看他怎么回答?

李延庆却不慌不忙道:“外公有所不知,明天一早孙儿要给知县拜年,事先已经说好,不去不行!”

李大器吓了一大跳,儿子怎么能扯到知县身上去,这也太胆大妄为了吧!

丁仲眼睛眯成一条缝,外孙有出息了嘛!居然要去给知县拜年,这是真的,还是在糊弄自己啊!他眼珠一转,便笑道:“那我就让马车送你去,既然要走夜路,坐马车要方便一点。”

李延庆欣然笑道:“那就麻烦外祖父了!”

李大器心中疑惑,儿子到底在搞什么名堂,要去县里做什么?

李延庆却在父亲手背上悄悄写了两个字:书坊。

李大器恍然大悟,原来儿子要去县里书坊,这个臭小子,竟然早有预谋。

.......

吃罢晚饭,李大器父子便上路了,李大器骑着两头毛驴回家,李延庆则坐上了丁家的马车,一路便向县里去了。

李延庆昨晚已经写完了第二本书稿,他本来就打算给母亲扫完墓后顺便去趟县里交书稿,既然丁家愿意用马车送他,替他免除旅途困乏,何乐而不为。

李延庆上了马车便倒下睡觉,一直睡到五更时分,车夫将他叫醒了,“小官人,五更到了。”

李延庆坐起身揉揉眼睛问道:“现在到哪里了?”

“已经到县城了,但城门还没有开,还得等半个时辰。”

“那你回去吧!”

车夫吓了一跳,“这怎么行,老爷让我送小官人到县衙呢!”

“这倒不必了,县衙我自己去,你回去吧!就说已经送我到县衙了,我外公不会知道的。”

说着,李延庆给了他五十文钱,“拿着在路上吃顿早饭。”

“多谢小官人,只是我怕.....”

“你怕个屁!”

李延庆顿时威了,“你若再不走,我就告诉外公你在半路勒索我钱财,我看你怕不怕!”

车夫吓得连忙拱手,“小人这就走,这就走,小官人请保重!”

车夫调转马头,赶着大车走了,李延庆却将随身物品稍微收拾一下,向另一条绕城官道飞奔而去,五更时分,跑步的时间到了。

第五十一章 县城偶遇

今天是正月初三,士林源书坊早早便开门了,虽然是新年,但生意还得照做,除了正月初一休息一日,其他日子书店都不能打烊。

李延庆走进了书坊,书坊里静悄悄的,李延庆原以为没有人,没想到走进店才现,地上坐满了少年和孩童,每人抱一本书,正是自己写的《大圣捉妖记之红孩儿》。

罗掌柜听见店门响,探头从楼梯上望下去,却见是李延庆,激动得他差点失足滚下楼,上前一把抓住李延庆,“庆哥儿总算来了!”

李延庆的手腕被罗掌柜抓得生疼,便挣脱了笑道:“掌柜别急。”

“你现在就是我的救命丸,你若再不来,明天我就要去你家了。”

“有这么严重吗?”

“只有更严重!”

罗掌柜把李延庆请上二楼,把门关上,带着一种哀求的语气道:“菩萨保佑,小官人千万是给我送书稿的!”

李延庆嘻嘻一笑,从怀里掏出两部书稿放在桌上,罗掌柜的眼中顿时射出异光,居然还是两部,他一把抓起书稿,激动得在原地打转,“终于来了!我有救了!”

李延庆其实倒也理解罗掌柜的心情,王贵、汤怀天天唉声叹气,念叨着想看下一部,就象丢了魂似的。

学堂内其他学子也差不多,他们买了王贵的书,就像买了上瘾的药,整天把铜钱在王贵耳边摇得叮当响,催他再拿下一部书来卖。

鹿山学堂如此,想必其他地方也一样。

罗掌柜终于平静下来,给李延庆点了壶茶,坐下来笑道:“前些天东主天天派人来催我,硬生生把我催出病来,我也天天找你父亲,让他带口信给你.....”

李延庆一怔,父亲什么时候带口信给自己过,难道忘记了?他心念一转便知道了,父亲一定是怕影响自己学业。

“这书稿怎么送过去?”李延庆又问道。

“我马上就走,我要亲自送去大名府,东主一再交代的,书稿一到就给他送去。”

说到这,罗掌柜忽然一拍脑门,“看我这人,欢喜糊涂了,竟然把给你的钱忘记了。”

他连忙从柜子里取出一份纸卷,笑道:“这是隔壁银铺的存钱柜卷,里面存有两百两银子,其中一百两是你第二部和第三部的稿费。”

他把柜卷递给李延庆,又道:“上面还需要你的画押才行,等会儿我和你去银铺,把这道手续补上。”

李延庆大为好奇,接过这份用楮纸制作的纸卷细看,当然,这并不是纸币交子,而是类似存单一样的东西,早在中唐时期,柜坊便开始有了存钱的业务,更不用说商品经济高度达的宋朝。

北宋初年,这种存钱的交子卷刚开始在cd地区出现,后来便渐渐流传到全国各地,成为了一种变相的纸币,但由于出现兑现危机,朝廷便废除私人交子,改由朝廷行,宋徽宗时期行钱引,也是一种纸币。

不过现在钱引还只能在一些大城市内使用,象汤阴县就暂时没有,罗掌柜给李延庆的交子卷则是大名府洪登记银铺的存银凭证,只能在相州、卫州、磁州、洺州和大名府五地的洪登记银铺兑换。

李延庆放下交子卷,又道:“不是说好三十贯钱吗?怎么变多了。”

“这是东家的意思,按照普通士人的最高润笔费给你,也希望小官人能继续写下去。”

对方待自己厚道,李延庆当然也不会计较,便笑了笑收下了交子卷。

......

在县城里办完事,李延庆打算吃了午饭就回去了。

他现在所在的这条街叫做东大街,是汤阴县商业最繁华的一条街,光酒馆就有三家,还有客栈、茶馆、银铺、药铺、书坊、各种吃食店等等,各种店铺林立次比,店铺招牌层层叠叠,今天是大年初三,大街已开始热闹起来,人流如织,几家酒馆基本上都已满座。

宋人虽然不吃午饭,但也不绝对,象干苦力的夫役,肚子饿极了还管什么中午下午,再加上新年期间很多人起得晚,早上一顿耽误了,中午吃饭也很正常。

这时,李延庆看见前面有家包子铺,便信步走去,刚走到包子铺前,却听见背后有人叫他,李延庆一回头,只见后面跑来一名男子,正是族祭时见到的李冬冬,李延庆还准备初五去他家,没想到在县城居然遇到了。

李延庆连忙迎上前,“冬哥怎么来县城了?”

也幸亏昨天父亲告诉他,这位李东东和他同辈,不然他就会喊冬叔了。

“我来县城买点东西,刚才看见背影有点像你,便一路追来,果然是你。”

李冬冬很热情,拉着李延庆道:“还没有吃饭吧!我请下你馆子。”

李延庆指了指包子铺,“这里就蛮好了。”

“哎!包子有什么好吃的,跟我来。”

他拉着李延庆走进了对面的林记酒馆,上二楼找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下,李冬冬点了四五个菜,要了一壶酒,便笑问道:“小老弟怎么会在县里。”

“我来书坊买一些书,冬哥怎么也在这里?”

“不瞒老弟说,我这次回乡,一是祭祖,其次是想买一批药材回京。”

“冬哥不是卖茶吗,怎么又卖药材了?”李延庆不解地问道。

李冬冬笑了笑,“光卖几碗凉茶能赚多少钱,交房租都不够,还得做做别的营生才行,正好我认识一个药牙人,他听说我要回乡,便托我买几千斤咱们汤阴县的特产熟黄连。”

“冬哥跑这一趟能赚多少钱?”

李冬冬笑着摆摆手道:“一般人我不说,但老弟要问,我就不瞒了,就这个数!”

李冬冬伸出两根手指,李延庆笑着:“两百贯!”

“哪里有啊!二十贯。”

李延庆顿觉惊讶,“几千斤药材才赚二十贯!”

“你以为能有多少,我就只赚个辛苦费,大头在牙人那里,是牙人的本钱,要是我的本钱,这一趟我至少能赚三百贯。”

牙人就是中介,给买家卖家牵线搭桥,中间收取佣金,一些有本钱的牙人就变成了中间商,赚取更大的利益,李延庆当然也听说过,只是没想到看起来家大业大的李冬冬居然为二十贯钱奔波,看来他在京城混得也并不如意。

“冬哥前两天说东京到处是钱,为什么不做点别的买卖。”

李冬冬摇摇头,“东京的钱是很多,却不好赚,象盐、茶、酒、矾、铁、香药都是官营,你敢参合进去,轻则血本无归,重则吃官司下狱,而且很多营生就算不是官营,也是被权贵垄断了,摇身变成行头,设立各种行会来限制,总之一句话,赚钱要有本钱和权势,象我这种一无权势二无本钱,也只能跑跑腿,或者卖几碗凉茶做小本买卖。”

“那冬哥为什么不回县里做买卖?”

李冬冬苦笑一声,“你若去京城见了世面,就看不上这种小县城了,说实话,县城虽然不错,但钱太少了,刚才那家包子铺,东主我认识,一家五口人起早贪黑,累死累活一个月才赚六七贯钱,还不能雇伙计,现在汤阴县雇一个伙计,一个月最少也要三贯钱。

京城那边贵一点,要五贯钱,我的茶铺也雇不起,我负责点茶烧水,浑家跑堂卖茶,一个月也最多赚十几贯钱,却打肿脸充胖子,回乡冒充京城的阔佬。”

李冬冬本来只是想说汤阴县太穷,可说着说着,便把自己扯进来了,加上他喝了几杯酒,说话就不着边际,把自己老底给抖出来了。

这其实也是他心中苦,平时又不敢说出来,只能找李延庆这种半懂不懂的小孩子倒倒苦水,他也不怕李延庆给他宣扬,反正小孩子说话的没几个人相信。

李延庆倒是有一点想法,他也知道在汤阴县赚钱不易,在鹿山镇就更难了,象胡大叔给人杀猪,运货,卖苦力,自己还要种田,这么多年也只攒下几十贯钱,父亲更是可怜,四年才攒了十贯钱。

大宋物价不贵,东京也不过斗米三十钱,在盛产粮食的大平原地区还要便宜,汤阴县一斗麦子也才十五文钱,对于普通种粮人家而言,吃饭穿衣不是问题,最大的问题是家中没钱。

要想赚钱还得打京城的主意,所以他对这个李冬冬颇有兴趣,正好李东东没有本钱,而他李延庆有,如果双方能合作,倒也是个投资的途径,更重要是李冬冬是同族人,有家族这条线牵着,李冬冬不敢坑自己。

“冬哥这次买药用了多少本钱?”

“其实也不多,大概一千贯,再扣去人工船费,最后能赚三成的利。”

李延庆身上有两百两银子,倒是可以投进去,不过这件事他不能急着做,最好先和族长谈一谈。

“冬哥打算什么时候回京城?”李延庆又问道。

“现在还在收货,大概要月底了。”

李冬冬是个极为精明之人,他之所以要笼络李延庆,并不是因为李延庆会写几幅对联,而是因为他听族人说,族长极为看重李延庆,如果李延庆肯在族长面前说几句好话,说不定他就能在族长那里借到钱了。

李冬冬已经不想开茶铺,他主顾都是些底层卖苦力的粗人,赚不了几个钱,而且浑家跑堂还总被那些粗人调戏,他这几年在京城也渐渐摸到了路子,他想改行做牙人,如果有本钱就赚得更多了。

想到这,李冬冬给李延庆夹了一筷子菜,笑道:“庆哥儿能不能替我给族长说说好话。”

“要说什么好话?”

“这次我想多收点药,可身上本钱不够,我想问族长借五百贯钱,但族长不相信我,哎,我一筹莫展啊!”

李延庆笑了笑道:“如果你只想自己赚钱,我估计族长是不会答应的,你应该想着和家族一起赚钱,自己也有利,不更好吗?”

李冬冬沉默良久,低低叹了口气,“你说也对,这些年在外面打拼,眼看着身边不少人都了财,路子也找到了,可就是没有本钱,到处借钱也借不到,却从没有考虑过与家族合作,你倒是一句话把我提醒了。”

李延庆笑道:“这样吧!族长那边我去说,我这里也有点本钱可以投进去,你、我再加上家族,咱们一起合作,三方都得利。”

李冬冬精神也振奋起来,“那我们就一言为定,如果老弟和族长说好了,后天来我家里,我们再细谈。”

第五十二章 股份合伙

李延庆雇了辆牛车便返回鹿山镇了,他一路上就在想这件事,他实际上是想给父亲找点事情做,修乡志族谱最多也就一两年的事情,那以后呢?从长远考虑,父亲还是得有一个长期稳定的收入才行。

这段时间父亲为家族的事情很着迷,干活特别卖力,李延庆完全理解父亲这种心情,他渴望获得尊严,恢复名誉,但光傻干还不行,要想获得族人尊重,还得从利益上做文章。

象李冬冬,大字不识一个,但大家都很尊重他,为什么?不就是个利字当头吗?如果腰包鼓了,再让族人和乡邻沾沾利益,族人的尊重也就自然而来。

李延庆晚上抵达了鹿山镇,他并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去族长府中,府上家人认识他,连忙带去他客堂稍坐,不多时,李文佑也闻讯出来了。

“庆儿,你父亲不是说你去县里了吗?”李文佑走进堂便问道。

李延庆给族长施一礼,笑眯眯说:“早上去了县里,办完事就回来了。”

李文佑也从李大器口中得知李延庆写书赚钱之事,他并不奇怪,有大祖附身,什么事情做不起来?

李文佑让李延庆坐下,又让丫鬟上茶,笑道:“本来我还担心,你爹爹跟我去京城,你没有人照顾怎么办?现在我不担心了,连钱都会挣,还不会找地方吃饭吗?”

“族长说得对,这点小事确实不用担心,今天我来,其实是有件事和族长商量。”

“什么事?”

“族长觉得李冬冬怎么样?”

李文佑想了想道:“说实话,我不太喜欢他,这人好吹嘘自己,明明是在开封城外的码头上开一家苦力小茶棚,非要吹嘘自己在御街上开大茶馆,当我不懂吗?在御街上开店,轮得到他?”

“其实族长也要理解他嘛!大家都要面子,哪个在外面的人回乡,不把自己狠狠吹嘘一通的?”

“你这话倒也对,你提他做什么?”

李延庆便把自己的县里遇到李冬冬之事说了一遍,又说了自己的打算,最后道:“其实我觉得如果李冬冬在京城真的路子的话,家族出本钱,联系货物,他在京城销售,这确实是条赚钱的路子,赚了钱,便可以支持族中子弟上学,培养能干的年轻子弟,这样家族就一步步兴旺了,族长觉得呢?”

李文佑极为迷信李延庆是大祖附身,他见李延庆处处替家族兴旺考虑,他更加坚信这就是大祖的意志,连忙点点头道:“庆儿说得完全正确,我照办就是!”

李延庆笑着摆摆手,“我只是提个建议,具体该怎么做还得好好商量一下,我有想法,族长也有经验,我们都说说看。”

李文佑是个极为精明之人,这件事他不是没有考虑过,只是他信不过李冬冬,所以才迟迟没有答应,不过既然李延庆提出来,那就是另一回事。

李文佑沉吟一下道:“其实这个李冬冬并没有完全给你说实话,他之所以不想开茶馆,是因为他把自己多年积攒的钱投到一票私酒的黑市买卖上去,结果私酒被官府扣押没收,几个当事人吃了官司,李冬冬赔得倾家荡产,茶铺也典卖了,他走投无路才想去做牙人,我是怕他拿了我的钱去还债,所以才没有答应借钱给他。”

“他外面还欠债吗?”李延庆也略略有点吃惊。

“有没有欠债我不知道,我只是不太喜欢他这个人,不过庆儿觉得他可行,那也可以试一试。”

李延庆沉吟一下道:“我就担心他在京城究竟有没有路子?”

李文佑微微一笑,“这个倒不用担心,他岳父是个牙人,路子很多,这次他回乡买药,就是他岳父的委托,只是他岳父恨他不成器,一文钱也不肯借给他,我之前已经派人去京城摸过他的底,他倒没有说谎,只是怕人笑话,才不肯提他岳父之事。”

李延庆心里有数了,看来族长和自己不谋而合,也是想用李冬冬这条线,所以才会派人去摸他的底。

李延庆又想起那晚族祭之时,族长故意不理睬李冬冬,就是在吊他呢!看来族长也是个老奸巨猾之人。

想到这,李延庆微微笑道:“族长,我再提一个建议。”

“你说,我听着。”

李延庆缓缓道:“不如我们就这件事开一个商行,我和族长出本钱,李冬冬按他的路子折算入本,三家各占份额,即使亏了也以本钱为上限,盈利了则按份额分利,另外再招几个族人办事,他们的开支就作为费用扣除,等生意做大了,再从利润里面拿出一部分帮助族人读书救济之类,族长觉得如何?”

李延庆说的就是公司制度了,只是用一种通俗的话描述出来,李文佑听懂了,便点点头笑问道:“庆儿有多少钱?”

李延庆取出交子卷放在桌上,“这是大名府洪登记银铺的交子卷,里面有两百两银子,算是我投的本钱。”

李文佑很惊讶,两百两银子,这可是一大笔钱啊!就算孝和乡也没有几家拿得出来。

李文佑想了想道:“这样吧!我们以一千贯为本钱,我另外再补八百足贯,我占五成份额,庆儿三成,李冬冬两成。”

李延庆想了想道:“李冬冬的两成太少了一点,调动不起他的积极性,我索性再让半成给他。”

“你不用让!”

李文佑果断地说道:“我再让一成给他,我四成,庆儿三成,李冬冬三成,就这样定了。”

商行的框架和股份虽然敲定,但还有很多细节需要斟酌,比如财务管理、物资流通、经营范围、供销权限等等,这些东西从古至今都是一脉相承,只是说法不同。

尤其这里面还涉及到李冬冬岳父,李冬冬打算借助他岳父的门路做生意,那么他岳父在这里面又怎么算计利益?

李文佑是极为精明之人,他怎么可能让自己和李延庆的钱打了水漂,有些事情他必须向李冬冬确认清楚,一点都不能含糊。

当天晚上他便派人去给李冬冬送信,让李冬冬第二天来见他。

不过有一件事,李文佑却有意无意地忽略了,他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李文贵,李氏家族的产业都是掌控在李文贵手中,而这个生意他不想让兄弟插手进来。

......

李大器自从带儿子去给亡妻扫了墓,他的一桩心事便落地了,不过他还是想把妻子的墓迁回来,从前是丁家太强势,他没有办法,现在他开始逐渐翻身,无论如何,他不能接受妻子葬在娘家墓园的现实。

李大器心如明镜,他知道丁家的态度开始转变,根本原因都是因为自己的儿子,如果想把亡妻的墓迁回来,他还得靠儿子才行。

虽然李大器知道这件事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办到,但不和儿子商量一下,他心中就像猫爪一样难受,李大器便来到儿子房中。

李延庆正在伏案做功课,他们放假十一天,正月初七就要上课,师父姚鼎给他们布置了一大堆书法写字,前些日子李延庆忙着写书,把功课耽误了,眼看再过两天就要开学,他也不得不拼命赶功课。

“庆儿,爹爹有件事想和你商议,耽误你一会儿时间。”

“没事,爹爹进来吧!”

李大器推门进来,见儿子正在伏案写字,姚鼎很看重学子的书法,在书法上抓得很紧,学子们放假的功课也主要是书法,尤其象李延庆这种重点关注的学子,想随便写几十篇糊弄交差,绝不可能。

李大器站在儿子旁边看了片刻,不由暗暗点头,和刚入学时相比,儿子的书法已大有进步,考举人已经没有问题了。

再看所写的内容,竟然是《吕氏春秋》,李大器不由一愣,《吕氏春秋》很生僻,连他都不熟,儿子怎么会想到默这个,这是姚鼎的要求?

李延庆没有抬头,但他知道父亲的疑惑,便一边写,一边解释道:“这不是师父要求,别的学子写《论语》或者《孟子》,师父觉得我没有问题了,便随便我写什么,上次童子会我们差点栽在《吕氏春秋》上,所以我想把这课补上。”

“原来如此,那你继续写吧!我们改天再说。”

“爹爹有什么事?”李延庆放下笔笑问道。

“我在想,咱们得把你娘的墓迁回来,咱们家有三亩祖地,有一亩地的风水还不错,我想把你娘葬在那里,百年后我也可以和你娘葬在一起。”

“既然如此,爹爹就去给丁家谈这件事吧!”

李大器犹豫一下道:“我就怕我去说,丁家不买帐。”

“爹爹是怕见到大姨娘吧!”李延庆笑嘻嘻道。

李大器脸一红,狠狠瞪了儿子一眼,“别再胡说八道,爹爹心里只有你娘一人,绝不会再娶。”

李延庆见父亲有点恼了,便收起玩笑之心,想了想道:“行军打仗讲究上中下三策,咱们把娘的棺木迁回来,也要讲对策。”

李大器精神一振,“哪三策?”

“上策是据理讨要,如果爹爹出面没有用,那请族长帮忙讨要,一般而言,应该问题不大了,可如果连族长出面都不行,那我们只能用中策。”

“那中策呢?”李大器又连忙问道。

“中策就是告官,由知县判决,刘知县是讲礼仪之人,这种有违人伦之事,他不会不管。”

“如果丁家撒泼不肯执行官令,坚决不答应,最后知县也无可奈何呢?”李大器有点担心,如果中策也失败,他们又该怎么办。

“那就只能下策了,用非常手段来利诱或者逼迫丁家答应,不过孩儿相信,这不是什么大事,不需要用到下策,家主出面便可以办到。”

李大器点了点头,他也下定决心,这几天找个合适的时机和族长好好谈一谈此事。

这时,李延庆倒想和父亲说一说和李冬冬开商行之事,虽然父亲没有经验,但有族长拿主意,父亲跑跑腿总还是可以的。

“爹爹,还有一件大事,虽然还没有谈成,但孩儿想让爹爹先了解一下,等后天我们再一起去李冬冬家。”

第五十三章 意外收获

潜山村虽然名称上有个‘山’字,但实际上和山没有一点关系,也是位于平原之上,潜山村在李文村西面,两村相距约两三里,隔着大片麦田相望,是一座数十户人家的小村庄,其中李氏族人约有八户。

李冬冬便是潜山村李氏族人中混得最好一个,他二十岁便跟随一个同村人去了京城,最初在京城酒馆里当酒保,他聪明好学,人又机灵,五年后便用攒下的钱在城外汴河码头边上摆了一个茶摊。

又过几年由茶摊变成了茶棚,一名牙人见他聪明能干,便把女儿嫁给他,两口子起早贪黑,苦苦经营着小本生意。

不过李冬冬一心想挣大钱,便铤而走险,拿出全部积蓄去投资私酒买卖,不料私酒被官府没收,他也倾家荡产,连苦心经营了七八年的茶棚也被迫典卖给了别人。

李冬冬走投无路,只得帮岳父跑腿,挣点辛苦钱养家,但他并不甘心失败,眼看已经摸到门路,岳父也同意他入行做生意,可就是没有本钱,他只得到处借钱,但没人肯借这么多钱给他,直到他遇到了李延庆。

初五一早,李大器父子便骑着毛驴,沿着田埂小道向数里外的潜山村而来,今天李冬冬家请客,昨天正式了请帖,李大器父子接受了邀请前来做客。

新年一过,空气中就有了一丝暖意,覆盖在原野上的白雪已经融化,只有背阴处还剩下一点点,但也无力抵抗暖风的侵蚀,一天天缩小褪去。

就连小沟渠内的薄冰也开始有了消融的迹象,水面上的薄薄一层冰已经让人不敢踩下去。

田埂两边的麦田已露出了青苗,给光秃秃的田野里披上一层浅浅的绿色,一眼望去,满目的嫩绿色,使人眼睛不再感到枯燥,颇为赏心悦目。

李大器阴沉着脸,显得有点不情愿去赴宴,他还没有完全消化儿子这两天给他灌输的生意经,他是读书人,哪里会做什么生意,偏偏儿子赶鸭子上架,若不是族长是这个生意的主导,他才不干,一个月挣五六贯钱他就心满意足了,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眼看快要到村口,李大器没好气道:“假如李冬冬要单独和我谈生意,我可不睬他,要谈你去和他谈。”

李延庆笑道:“爹爹今天只要做一件事,在一份合作契约上签字画押,具体族长会安排,其他爹爹就不用担心了,吃好喝好,咱们晚上回家。”

“那你做什么?”李大器瞪了儿子一眼问道。

李延庆拍了拍鼓鼓囊囊的书袋笑道:“我要赶功课呀!后天就要开学了,我还有一大堆功课没做呢!”

儿子顷刻间便从商场老江湖变成了天真的小学童,李大器虽然早已经习惯,但他有时候还是有点糊里糊涂,他们父子之间到底是谁做主?

不多时,父子二人来到了李冬冬家,李冬冬家也修了六七间砖瓦房,村里算是富裕人家,虽然他是三兄弟中的老小,但父母却和他住在一起,平时他在京城,父母便住在他的房子里。

“二叔终于来了,欢迎!欢迎!”

李冬冬和老父亲亲自来村口迎接,虽然他父亲已六十余岁,但辈分上却和李大器同辈,两人称兄道弟,一路向不远处的家门走去。

“大侄子,给你庆弟找间屋子做功课,他再不赶完,后天就要挨板子了!”

李冬冬满脸堆笑,“二叔,看你这话说的,庆弟可是童子会的魁,全县第一,师父怎么舍得打他的板子。”

“不打不成器,你就是小时候经常被爹爹打,现在才有出息!”

李大器颇会说话,说得李冬冬父子眉开眼笑,四人说说笑笑走进院门,李大器去主堂吃茶,李冬冬却领着李延庆去内房做功课。

找了个机会,李冬冬千恩万谢地对李延庆表达了感激之情,要不是李延庆替他牵线搭桥,他怎么可能得到这次翻身的机会。

虽然族长只给了他三成的份子,但他也想通了,他给岳父跑腿永远只是跑腿,他就算给岳父赚再多的钱,也只能得一点辛苦费。

但和族长做,他却是东主之一,只要生意做大,利润的三成也足以使他财致富。

“庆弟,我昨天和族长谈过了,各种细节都已敲定,今天就可以签约,以后咱们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李延庆翻了翻白眼,这话怎么说来着,李冬冬连忙陪笑道:“只是和老弟开个玩笑,以后我们同舟共济,共同致富!”

这还差不多,李延庆又问道:“这趟药材生意还赶得上吗?”

“没有问题,我这次收购得早,只跑了永济乡就把岳父的药材收全了,再跑跑其他几个乡,几天就能搞定,而且族长还答应用家族的货船替我运货,运费上能省不少,下个月河水解冻就可以出了,这一次我们至少能赚三百贯。”

“那以后呢?”

李延庆更关心长远的打算,这可是他父亲的长期饭碗,得打造结实了,他又追问道:“以后有什么打算?”

“当然有!”

李冬冬搓着手,按耐不住心中的兴奋,眉开眼笑道:“昨天我和族长商量过,我们以后可以做粮食生意,汤阴是产粮大县,麦子和谷子价格都比京城便宜一倍,如果直接从农户家收麦,还会更便宜,运到京城卖给行头,扣去各种税和费用,至少是两成的利润,利润虽然没有药材多,但好在安全稳定,朝廷鼓励的,多跑几趟,一年就可以把本收回来了。”

嘴上说着,李冬冬眼睛里却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目光也变亮了,仿佛一堆堆铜钱在他眼睛熠熠闪光。

这个想法李延庆倒很赞成,汴京百万人口,每天粮食消耗巨大,而且北宋末期,朝廷已经失去了对京城粮食的控制,全靠几大米行供应全城的粮食,做粮食生意不仅稳,而且利益长久,更适合李家这种大地主,这必然是族长的想法,应该已经谋算了很久,自己只是适逢其时罢了。

就这时,门吱嘎一声开了,一前一后走出来两个小娘,前面一个稍小,也就四五岁的样子,穿一件大红色棉袄,梳着双环髻,瓜子脸,细眉毛,小脸红扑扑的,长得颇为清秀乖巧。

后面一个小娘大得多,十岁出头,和前面小娘一样的打扮,虽然谈不清秀,但皮肤倒也白净,手中捧一把甜瓜子,嘴里磕得正忙。

“三舅舅!”前面小娘跑上前甜甜喊了一声。

李冬冬眼睛笑眯,“乖喜儿,嘴真甜!”

后面大一点的小娘子却打量着李延庆,问道:“三舅,这小猴子是从哪里钻出来的?”

“别胡说!”

李冬冬脸一沉道:“快过来叫庆叔!”

李延庆差点笑喷出来,自己居然变成庆叔了,这两个女孩想必是李冬冬的外甥女了,他挺了挺胸脯,准备接受晚辈的问候。

前面小娘乖乖巧巧地上前施了万福,“庆叔好!”

后面那个小娘却呆了一下,居然叫这个小屁孩叔叔,她脸一红,低声嘟囔道:“我才不叫呢!”

“你若不叫,明年舅舅就不给你压岁钱了!”

李冬冬显然知道怎么让大外甥女屈服,小娘只得磨磨蹭蹭上前,勉强给比自己小几岁的李延庆施个万福,“见过庆叔!”

李延庆满意地点点头,随手从书袋里抓了两把钱递给她们,“这是...庆叔给你们的压岁钱,去玩吧!”

“谢谢庆叔!”妹妹伸出手欢欢喜喜地捧过钱。

后面的小娘却红着脸一把抓过钱,又狠狠瞪一眼李延庆,一溜烟地跑了。

“阿姊,等等我!”后面的妹妹追了上去。

李冬冬望着她俩背影道:“这是我大姐家的两个小娘子,今天来我家玩,却让庆弟破费了,真不好意思。”

“几文钱而已,新年图个吉利嘛!”

“说得也是!”

李冬冬知道李延庆可是拿出两百两银子的小财主,比自己有钱多了,几文钱对他真不算什么,他便不再多说,请李延庆进屋去做功课,他自己则去迎接客人去了。

李延庆做功课的房间是李冬冬家里堆放杂物之处,主要是考虑这里比较安静,不被客人打扰,而且正好有桌椅。

李元庆在窗边坐下,拿出纸笔准备开始写字了,他一边研墨一边打量这间屋子,屋子里堆满了各种废旧的家居用品,象漏油的铜灯,磕了边的粗碗,断了腿的凳子,破了洞的竹席等等,不知多久没动过,已蒙上薄薄一层灰。

这定是老人收拾的,什么都舍不得扔掉,这时,李延庆忽然看见柜子脚下面垫了把短剑,他心中一动,上前把柜子略略抬高,把剑抽了出来。

第五十四章 大雁喜鹊

这把短剑重约六七斤,长约五十厘米,厚一点五厘米,宽三厘米,剑尖呈三角形,虽然表面略略有点锈斑,但剑身上钢纹依旧细密均匀,李延庆能分辨出钢铁好坏,这并竟然用极好的上品真钢打造,代表了宋朝最高的冶炼水平。

李延庆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他似乎想到什么,连忙用袖子在剑脊上擦了擦,果然露出了一行细细的刻字,剑士营军用。

李延庆心中顿时有些激动,这把剑竟然就是大宋赫赫有名的厚脊短身剑,宋军剑士营的专用战剑。

汉唐是刀的天下,但到了宋朝,剑又重新复兴了,一方面是宋军缺马,对适合劈砍的刀需求量不大。

但更重要是宋朝进入了重甲时代,契丹人得到幽州后,学到了高明的冶铁技术,同时生铁产量猛增,他们打造出来的盔甲和宋军已经没有区别了。

加之他们几乎都是骑兵,用战刀基本上砍不断敌军的盔甲,只有用剑刺,可以穿透过盔甲上的甲片缝隙,刺伤或者刺死敌人,这就是宋朝开始大量使用枪和剑的主要原因。

而厚脊短身剑便是宋朝最有名的战剑,南宋灭亡后几乎被蒙军销毁殆尽,后世已经看不到了,李延庆曾在一幅宋画上看见过它的图形,既可以刺,也可以砍,甚至还可以像鞭锏一样作为打击武器,非常实用。

这种剑士专用战剑在县里的刀剑铺中根本买不到,没想到他居然在一个农户家中看到了。

他舞剑挥了几下,手感非常好,只是略重了一点,但也能接受,他立刻喜欢上了这把剑,正好可以用来练习胡大叔给他的剑术秘籍。

“那是我外祖父的剑,你怎么能随便拿别人的东西。”

李延庆一回头,刚才叫他庆叔的两个小娘子不知什么时候又跑回来了。

李延庆把剑放回了原处,主人虽然用它来垫柜脚,不甚爱惜,但毕竟不是他的东西,他可不想在两个晚辈面前掉了价。

“阿姊,庆叔喜欢那把剑就送给他吧!”喜儿在旁边拉了拉姐姐的衣袖。

“他姓李,咱们姓张,他是哪门子叔叔?”大姊很不高兴地瞪了妹妹一眼,

喜儿低下头不敢说话了,大姊走上前上下打量李延庆,“我就觉得你眼熟,刚才想起来了,以前我和你玩过,只是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你是李文村的,家里还有一条大黑狗,对吧!”

李文村距离这里最多也就两三里,这个小娘见过自己很正常,只是他从前是小泥猴,还很傻,现在却是个翩翩小君子,难怪这小娘子刚开始没有认出自己。

李延庆笑道:“你娘和我平辈,她也叫我一声兄弟,你不叫我庆叔,叫什么?”

“我爹爹姓张,和你们李家没关系,我娘怎么叫你,与我无关。”

李延庆听她胡搅蛮缠,心中不太喜欢,便随口问道:“你既然姓张,那叫什么名字?”

“我阿姊叫张大雁!”

后面的妹妹替姐姐回答,大雁回头瞪了妹妹一眼,“你多嘴什么?”

李延庆倒喜欢这个乖巧的妹妹,便低下头笑眯眯道:“我知道了,你叫张小雁,对不对?”

“不是!我叫喜鹊,庆叔叫我喜鹊,喜儿都可以。”

“小笨蛋,你什么都告诉人家了!”大雁再次瞪了妹妹一眼。

小妹妹吐了下舌头,又低了下头。

大雁又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李延庆,一点点向他靠近,“小弟弟别动啊!姊姊给你说句悄悄话!”

大雁嘴里哄着李延庆,忽然一伸手,向李延庆的耳朵揪来,李延庆早看出她的动机不纯,不等她抓过来,便侧身闪开了。

大雁揪了个空,恨得她一跺脚,象只猫一样向李延庆扑上去,嘴里骂道:“你这个死猴子,居然让我叫你叔叔,看我怎么收拾你!”

“阿姊别打了,叔叔要生气了。”妹妹喜鹊急得直跳脚。

李延庆身形极快,迅躲闪,转到了门口处,他又摸出十文钱,在手里轻轻掂着,笑嘻嘻道:“又不是让你白叫,好好地叫我一声庆叔,这十文钱给你。”

大雁看见了十文钱,她眼睛一亮,心中的怒火顿时消逝得无影无踪,刚才李延庆给了她二十文钱,可以买个铜钗了,她还是第一次得这么多压岁钱,

她家境比较穷,父母恨不得一文钱掰成两半用,就算有点好东西都给弟弟,轮不到她们姐妹,这身新衣服还是舅舅给她们买的。

过年的压岁钱也就一文两文,偶然京城的舅舅来了才会多得一点,象今天这样一下子得了这么多钱,她还从来没有过。

她盯着李延庆手上的十文钱,心里却在盘算着怎么把这个傻小子的十文钱弄到手,有了这十文钱她又可以买朵绢花了。

她满脸笑容哄李延庆道:“好弟弟,你把钱给姊姊,姊姊就不生气了,陪你去掏鸟蛋!”

“不行!尊敬长辈的规矩就在这里,你娘叫我兄弟,你就得叫我庆叔。”

大雁犹豫不决,李延庆见她快要投降了,便笑道:“既然不想叫,那就算了,我不勉强你。”

说着,他要把钱揣回兜里,大雁心中一急,终于喊出声,“庆...叔!”

“这就对了嘛!尊敬长辈,又有好处,何乐而不为?”

大雁抓过十文钱,生怕李延庆反悔,也顾不得骂上两句便飞奔而去,喜鹊也要跟着姐姐跑,李延庆一把拉住她,笑道:“等一等,我也给你十文钱。”

喜鹊连连摆手,“我不要,叫叔叔是应该的,怎么能要钱?”

李延庆见她乖巧懂事,心里倒也喜欢,便将十文钱硬塞在她小手中,“给你去买糖吃!”

“谢谢庆叔!”

喜鹊笑逐颜开,接过钱便出门追姐姐去了。

李延庆见她们姐妹跑远了,这才静下心,开始赶他的功课。

......

下午傍晚时分,李冬冬来请李延庆吃饭了,这时,李延庆已经赶完了功课,正在玩赏那柄短剑。

“庆弟若喜欢这柄剑,就送给你了!”李冬冬走进屋笑道。

“那怎么好意思!”

“这是我大伯的剑,他当做宝贝一样,他去世后,这柄剑就没人要了,我父亲喜欢收集旧东西,就把它捡回来,我就怕你嫌弃,你若不嫌弃,就送给你了。”

“那我就不客气了!”

李延庆心花怒放,这趟没有白来,居然得了把好剑。

这时,李冬冬拉着李延庆笑道:“马上开桌了,就等你呢,快走吧!”

李延庆把剑放进自己书袋,跟着李冬冬向前面大堂走去,他笑问道:“族长来了吗?”

“早就来了,契约都签好了,你爹爹让我们不要打扰你,所以就没有叫你。”

李延庆倒不担心,昨天他又去了趟鹿山镇,看过了契约草案,族长考虑得非常周全,比他想的还要仔细,契约已经敲定好了,今天只是来签字画押。

李延庆来到大堂,大堂里十分热闹,二三十人聚集一堂,李冬冬摆了三桌酒席,大堂上摆一桌主席,院子里摆了两桌陪席。

今天客人主要都是潜山村的人,除了几个族人他在祭祖时见过,有点印象外,其他都不认识。

李冬冬拉着李延庆给乡邻们介绍,乡邻们听说眼前这个少年就是童子会夺魁的李延庆时,不由肃然起敬,纷纷起身行礼。

李延庆笑着给众人回礼,李冬冬把他拉进了主堂,坐在主位的李文佑看见了李延庆,连忙招手道:“庆儿,到这里来坐!”

主堂上的客人纷纷恭维李文佑,夸李家将来又要出一个进士,夸得李文佑心花怒放,捋须呵呵直笑。

李延庆和众人见了礼,却不见父亲,便问李文佑,“族长,我爹爹呢?”

李文佑呵呵一笑,“他有急事先回去了。”

李延庆一怔,爹爹回去了,为什么不给自己说了一声,“族长,我家中有什么急事?”

“今天县学正陪同一名州里的人来了,说是来巡访你爹爹的名声,可能和以前的一桩旧事有关,你爹爹着急,便先回去了。”

第五十五章 无福消受

李延庆跳了起来,这是知州李夔答应过自己的事情,没想到现在就来了,他急着也要走。

李文佑却一把拉住他,“你别去,你爹爹专门嘱托过我,他自己能解决,让你代表他在这里吃酒。”

李延庆慢慢坐下,他心中还是焦急,万一爹爹不会说话,误了大事怎么办?

这时,李冬冬起身举杯致辞,“冬冬在京城忙碌生计,无法回乡尽孝,蒙各位乡邻和族长平时照顾家父,无以为报,特置水酒一杯感谢各位乡邻,冬冬先干为敬了!”

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众人纷纷举杯喝了,这才举箸夹菜,有说有笑吃了起来。

这时,一名三十多岁穿的颇为寒酸的瘦小男子走上前举杯陪笑道:“我来敬小官人一杯。”

旁边李冬冬父亲的脸色立刻阴沉下来,这是他的大女婿张平,一个好吃懒做的无赖,若不是儿子请他来,自己绝不会让他进屋吃饭。

但张平的杯子已经举到李延庆面前,李冬冬父亲不想在族长面前丢面子,只得恨恨替他介绍,“庆哥儿,这是我大女婿张平。”

李延庆‘哦!’了一声,原来他就是大雁喜鹊的父亲,李延庆打量他一下,只见他长一张圆脸,眼睛细长,隐隐闪烁着一丝狡黠的光泽,李延庆立刻想起了大雁,他们父女竟是如此神似。

李延庆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给自己敬酒,便说了两句客套话,和他喝了一杯。

张平却没有走的意思,他似乎想说什么?李冬冬父亲心中更不高兴了,催促他道:“小官人要吃酒,你敬了酒就快走!”

张平装作没有听见岳父的话,又笑着对李延庆道:“我刚才听大器说,他经常不在家,小官人总是没有人照顾,我就给他提了个建议,他说要小官人自己愿意才行。”

李延庆欣然笑道:“不知张兄给我父亲提了什么好建议?”

旁边,李冬冬父亲的心中开始烦躁起来,他这个女婿不仅好吃懒做,而且染上了吃喝嫖赌的恶习,把家里值钱的东西卖得精光,每次自己可怜女儿,给她一点钱,都被这个混蛋抢走,他会有什么好建议,别是打小官人什么坏主意吧!

李冬冬父亲怕女婿坏了自己儿子的生意,便站起身推开张平,“到一边去,这里没你的事!”

李延庆连忙拦住他,“二叔不要生气,既然张兄已经给我父亲说了,还是听一听比较好。”

张平瞪了岳父一眼,又弯下腰陪笑道:“我给你父亲说,如果小官人房中缺人,小女倒可以去伺候。”

这算什么好建议?李延庆一下子愣住了。

李冬冬父亲再也忍不住了,他勃然大怒,冲过去抓起女婿的脖领,抡拳要打,“你吃了酒就酒疯,给老子丢脸!”

众人吓得连忙劝住,李文佑把李冬冬父亲按坐下,笑道:“其实也不是坏事嘛!女儿大了总出去做点事,可以补贴家用,只要时间算好,不耽误出嫁就行了。”

李延庆终于明白了张平的意思,就是把他女儿卖给他们家做丫鬟,但宋朝的丫鬟又和从前不一样,本质上是一种雇佣关系,双方签署了有期限的契约,期满后就恢复自由。

所以很多贫寒人家都愿意把女儿送出去当小丫鬟,不用自己养,还能给自己挣一笔钱,等期满获自由身后正好出嫁。

正因为来源多,一般丫鬟的身价很便宜,一年也就五六贯钱,长得清秀乖巧一点,价格就会稍贵,但最多也不过一年十贯钱左右,所以很多中产人家都有小丫鬟,象李二李三家就有两个小丫鬟。

但无论如何,这也是一件丢面子的事情,等于承认自己无用,需要靠典卖女儿来赚钱,李冬冬父亲是生这个气,女婿居然在众人面前典卖自己的外孙女,这让他一张老脸往哪里搁?

李文佑对李延庆笑道:“你父亲以后会经常不在家,我也觉得你需要一个小丫鬟照顾一下起居,怎么样?”

“多谢族长好意,我暂时不需要!”

李延庆一口回绝,他倒不是很抵触丫鬟服侍,关键是他知道,张平要典卖的女儿一定是大女儿张大雁,他才不要那个小娘子来伺候自己,喜鹊还差不多,可惜她又太小。

李文佑是个极为精明的老财主,他知道李冬冬和大姐的感情很深,所以才会请姐夫来家中吃酒,这个张平是潜山村有名的无赖,如果能笼络住他,就可以从一个侧面监视李冬冬了。

李文佑见李延庆不接受,便对张平笑道:“正好我夫人身边需要一个针线使女,就让你女儿来我府上做事吧!明天你送她来,我们再面谈价钱。”

张平大喜,连忙躬身道:“小女能到李府做事,也是她的荣幸。”

李冬冬父亲虽然心头恼火女婿无用,不过凭女婿这个德性,大外孙女今年肯定要出去做事了,与其去普通人家当丫鬟吃苦受累,还不如去族长府中做事,吃得好不用说,收入也不会差,正好赚点钱给自己女儿补贴一下家用,他狠狠瞪了女婿一眼,便不再吭声了。

李延庆倒不关心张大雁去族长家当丫鬟,他现在只关心父亲的情况,不知道谈得怎么样了?

李延庆心急如焚,又不敢起身告辞,终于熬到酒席散去,他也准备要告辞走人,李冬冬已经被众人灌得醉倒,李冬冬父亲把他们送出家门。

李文佑笑道:“庆儿,坐我的马车吧!我有话对你说。”

李延庆只得上了马车,李文佑又安排小厮把李延庆的毛驴骑回家,马车这才启动了。

马车内,李文佑取出一份商行契约递给他,“一式三份,这是你的一份,自己收好了。”

李延庆接过契约又问道:“族长打算从哪里着手?”

“我打算就从这批药开始,明天你父亲会和李冬冬一起去卫南镇收购药材,以后我打算让他管钱,别人我信不过,等下个月运河解冻,我就和你父亲跟随药材船一起去京城,一方面是为修族谱之事,顺便再看看粮食行情,等京城那边谈妥了,三月份就开始收购运输第一批粮食,庆儿,这件事我筹划近四年,却一直踌躇未行,没想到因为你,却终于做成了。”

李文佑十分感慨,从今以后,他们要慢慢和京城打交道了,这对他同样是个挑战。

李延庆心中也感概万千,他的父亲饱经挫折后,也终于要开始新的生活,最好父亲能再娶一房贤惠的妻子,那才圆满了。

不过让父亲管帐,李延庆却有点不放心,他们父子生活落魄贫困,也有一个原因是父亲实在不会当家。

举个简单的例子,大宋的糖很贵,一个糖浆炊饼要十文钱,他心疼儿子掏出十文钱买一个糖浆炊饼,却没想到再加五文钱就能买一斗麦子,他们也就不用总吃菜豆馍馍了。

不过族长信得过父亲,这又是另外一回事。

这时,李延庆忽然想起一事,连忙对李文佑道:“不知我父亲有没有提起过给母亲迁墓之事。”

李文佑点点头,“你父亲给我说过了,这件事当年我有责任,我不该答应你外祖父,不过你放心,你外祖父和我们李家有生意往来,关系到他每年上千贯的利益,只要我提出迁墓,他不敢不答应,不过这件事要等我们从京城回来再说,你再耐心等等吧!”

“我没有问题,多谢族长了!”

李文佑笑道:“你的任务是好好读书,我看你从李冬冬家拿了把剑,其实学个文武双全也不错,这世道只有三样东西最管用,要么钱袋足,要么权力大,要么就是拳头硬,别的都是他娘的扯淡!”

“族长教诲,庆儿铭记于心。”

李文佑哈哈一笑,一张胖圆脸仿佛开了花,“我可不敢教诲你,到了,你回去吧!”

马车停稳,李延庆跳下马车便向村里奔去。

......

李延庆刚跑到村口,正好遇到了顾三婶,她拎着根擀面杖正怒气冲冲地从村里走出来。

“三婶,这么晚还出去啊?”

“柱子他爹去镇子买醋,可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也不知钻到哪里去了,我去瞧瞧!”

李延庆迟疑一下脚步,又问道:“要不要我陪三婶一起去?”

“不用了,不用了,你快点回家吧!”

顾三婶走了几步,又回头道:“庆哥儿,今天有人来问你爹爹的情况,我们都给你爹爹说好话了,还在纸上签字画押,大伙儿都希望你爹爹好起来!”

“多谢三婶子,以后我一定会回报大家。”

“不用客气了,快去看你爹爹吧!他今天都哭了。”

李延庆一口气奔回了家,院门和房门都没有关,他冲进屋,只见父亲坐在黑漆的客堂内,捂着脸低声哭泣,李延庆吓了一跳,连忙点亮了灯。

“爹爹,怎么样?”李延庆紧张地问道。

李大器拾起桌子的纸递给儿子,哽咽着声音道:“你自己看!”

李延庆接过这张纸细看,竟然是官府的一张调查备案书,上面写得很清楚,汤阴举子李大器五年前虽在科举中违规,但已时过五年,经实地调查,李大器已痛改前非,且造福乡里,民望极佳,特建议消除其五年前的科举不良记录,望他从此安分守己,不再复犯。

下面是调查人的亲笔签名,一般而言,只要调查人实地核查通过,那么就没有问题了,肯定会消除记录。

李延庆的眼睛也有点湿润了,整整五年了,父亲终于获得了清白之身,这时,李大器看着儿子,他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伏在桌上嚎啕大哭起来。

【第一卷完】

第五十六章 面临抉择

光阴似箭,一晃五年过去了,时间到了政和六年,李延庆已长成了一个十二岁的少年。

李延庆在鹿山学堂已经度过了五年,今年春天,他和岳飞、王贵等人将要参加县学考试,准备去汤阴县读书。

但他们师父姚鼎却有点烦恼起来,以李延庆积累的学识,直接去参加解试也足够了,如果考中,李延庆将成为相州有史以来最年少的举人。

但姚鼎又觉得李延庆还应该再磨练几年,过早考上举人对他没有好处。

一连想了几天,姚鼎最终决定问一问李延庆本人的意见。

姚鼎的房间和从前一样简朴,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墙上依旧挂着当年李延庆写给姚鼎的那幅读书对联,只是已经换了几次新纸。

但姚鼎却变老了,须全白,背略有点驼,他已经六十岁,精力也大不如以前,说话变得很慢,气息也略显微弱,只是目光还一如既往的严厉。

“我还是上次的意见,让你再读两年县学和一年州学,三年后再去参加解试,不过你父亲却希望你今年就参加解试,我觉得还是让你自己决定。”

李延庆沉默片刻道:“就怕学生过早参加解试,县里不推荐。”

姚鼎呵呵一笑,眼角的鱼尾纹更深了,苍老的目光里露出一丝少见的柔和。

“这个你不用担心,以你在县里的名气,县里怎会不推荐,再说现在这个知县忙于武事,对科举之类的事情不甚重视,若县里实在不肯推荐,我找几个举人联名保你,一样可以参加解试,资格不是问题,关键是你自己的意愿。”

李延庆当然不想在县学里蹉跎岁月,眼看距离靖康之乱只剩十年,他还什么都没有准备,他心中也有点着急,但离解试还有近一年的时间,他着急也没有用。

李延庆想了想说:“解试要到年底才举行,还有近一年的时间,学生索性去参加县学考试,读一年县学,年底再参加解试,这样县学方面也交代得过去,师父觉得呢?”

姚鼎见李延庆态度很明确,虽然是在征求自己的意见,但实际上已经决定了,他便不再勉强李延庆。

“这样也好,其实我就是这个意思,在县学呆上两年再去考试,不过一年两年也没有什么区别,就这么定了吧!”

“学生明白了!”

姚鼎又随手从桌上取过一本李延庆写的《大圣伏妖记之天竺收玉兔》,笑问道:“最后一部应该写出来了吧!能不能给老夫先睹为快?”

这五年,李延庆已6续写了二十九部《大圣伏妖记》,最后一部天竺取真经即将出炉,姚鼎是在两年前一次家访时,无意中在李延庆家中现了《大圣伏妖记》手稿,他这才知道名扬天下的鹿山潇潇子原来就是自己的爱徒。

姚鼎很生气地训斥李延庆一番后,便将他这几年在学堂没收的《大圣伏妖记》翻出来细读,结果他也成了李延庆的忠实读者,而且他利用师父的特权,总是把李延庆的手稿抢来先睹为快。

李延庆连忙道:“已经写好了,学生明天给师父送来。”

“明天太晚了,就今天吧!中午你回去一趟,把书稿取来。”姚鼎的眼睛闪烁顽童般狡黠的笑意。

李延庆无奈,只得答应了,姚鼎便挥挥手,“去吧!去吧!我要去上课了。”

李延庆起身行一礼,离开了师父房间。

他刚走到学房口,后腰便被人一把抱住了,李延庆知道除了王贵外没有别人,他趁王贵惯性未消,用巧劲一甩,将王贵甩了出去,王贵一个趔趄,险些扑倒在地上,汤怀在一旁摇着折扇大笑,“可惜老李力道小了一点,否则老贵就要啃屎了!”

王贵悻悻道:“是我没有用全力好不好,从背后偷袭这种事我王贵会做吗?”

“行了!行了!我承认王师无敌,这下满意了吧!”李延庆笑眯眯道。

“不满意,除非你答应中午和我比剑。”

李延庆挠挠头,“中午我得回去一趟,师父要看手稿呢!”

王贵眼睛一亮,立刻举手,“我排第二个!”

汤怀也急道:“老贵看完就给我。”

王贵和汤怀当然也知道了李延庆的秘密,结果在这两个小子的死缠烂打下,李延庆只得违心答应他们的无理要求,猪八戒在修炼成仙前是西岐国的骠骑大将军,名叫王贵,而沙僧俗家姓汤,是流沙河汤家庄的少庄主汤怀。

甚至连师父姚鼎也暗示过李延庆,既然唐僧九世修行,那其中一世修行能不能姓姚。

弄得李延庆哭笑不得不,不得不专门在第十八部补写了《《大圣伏妖记之前世今生》,专门写唐僧、八戒和沙僧转世前的故事,结果王贵和汤怀也成了名人,只是他们坚守承诺,并没有向其他人泄露李延庆的秘密。

当然,这里面也有他们的一点私心,他们还想继续在书中扮演其他角色,绝不能让李二李三那些臭小子抢了。

正吵得不可开交,岳飞从学房里快步走了出来,拉过李延庆急问道:“怎么决定的?”

岳飞和汤怀、王贵都是今年考县学,他们当然希望李延庆也继续和他们一起去县学读书,这时,王贵和汤怀也围了上来,他们也想知道李延庆的决定。

李延庆道:“我和师父已经说好了,先去参加县学考试,在县学读一年,年底去相州参加解试。”

岳飞沉吟一下道:“师父准备让我走太学路线,索性我也在县学只读一年,年底我和你一起去相州,我去考州学,你去参加解试。”

王贵顿时急了,“那我和老汤怎么办?”

李延庆和岳飞对望一眼,眼中都露出了无奈之色,这两个家伙生性好武,尤其王贵沉溺于练武,学业相对较弱,依他们现在的水平,莫说考举人,就连州学也考不上。

李延庆笑道:“反正还有一年时间,我们在年底再决定吧!说不定到时大家一起去。”

“一起去!一起去!”

王贵狠道:“从今天开始,我王贵要那个头悬梁,锥刺股,愤读书,一年后去参加科举,金榜高中!”

他话音刚落,旁边传来姚鼎冷冷的声音,“你这番话,我至少听了十遍了。”

四人吓得一缩脖子,溜进了学房。

......

鹿山镇学堂和从前相比有了很大的变化,最明显就是学子人数猛增,鹿山学堂五年前在县童子会夺冠,刺激了很多条件稍好的人家,他们纷纷把孩子送来学堂读书,甚至邻近的卫南镇和张集镇也有不少富裕人家把孩子送来鹿山学堂,拜姚鼎为师。

正是人数猛增,使学堂又在操场北面盖了几间屋子当学房,同时又增加了两名师父,一个姓周,鹿山镇人,举人出身,负责教中学房。

另一个便是李延庆的堂叔李大光,李文贵最终还是革去了他宗祠看守人的职务,李文佑又将他安插到学堂教书,专门教小学堂,他虽然不是举人,但考了十几年州试,教六七岁的孩童认认字也绰绰有余了。

其次的变化便是学风转变,这也和新任知县有关,三年前,知县刘祯办学有方,被提升为磁州通判,新任知县姓蒋,名叫蒋大道,绰号蒋大刀。

这位大刀知县走的是太尉童贯的人情,他却是个武官出身,用童贯的话说,汤阴乃北疆重县,文弱已久,不如用武人事之,以振武风,抵御辽番,一番大义之下,当今天子便特批了童贯的请求,蒋大刀脱去盔甲,穿上文官袍服走马上任了。

蒋大刀人如其名,做事雷厉风行,上任第一天便将童子会由文试改为武试,结果遭到所有学堂抵制,蒋大刀却毫不妥协,索性取消了童子会。

蒋大刀虽然粗鲁,却并不傻,童子会是前任知县的政绩,他做得再好也和他无关,蒋大刀走得是武路,在县学和各学堂强行推行武技课,每两天就要抽一个下午来练武,导致汤阴县武风鼎盛。

短短几年时间,汤阴县淳朴的文风荡然无存,学子们个个身强体健,刀法娴熟,可去年的解试却被抹了光头,县学士子一个都没有考上举人。

汤阴县武风强劲,鹿山镇学堂也受到了强烈冲击,学子们人人佩刀戴剑来上学,姚鼎虽然抵制,怎奈县学新规定,武技是必考项目,姚鼎为了学子能进县学读书,只得服从大环境。

加上李大光一心讨好知县,鼓励学子带兵器上学,姚鼎年事已高,索性撒手不管了,一心培养他的几个爱徒。

相比之下,李延庆四人却是最收敛的,李延庆和岳飞从没有带兵器上学,只有酷爱练武的王贵不知从哪里搞到一把极为锋利的短宝剑,从早到晚佩在身上,在学堂里耀武扬威。

汤怀却走新奇路线,他有一把亲戚花了十贯钱从京城买来的日本国折扇,他整天拿在手上,动不动就展开折扇吟诗念词,摆出一副风流文士的架势,据说这种派头在京城比较流行。

四人刚走进学房,李二便狂奔进来,大声喊道:“最新消息,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要来了!”

第五十七章 神秘老人

早在去年秋天就有传闻,知县蒋大刀准备用重金聘请一位‘天’字席的禁军教头来县学教授武艺,传闻了几个月,后来不了了之,大家都要绝望之时,没想到居然要成为现实了。

李延庆笑而不语,他知道是真的,一定是周侗要来了。

王贵第一个跳起来嚷道:“是真的还是传闻?”

“是我爹爹说的,他刚从县里回来,说学正已经宣布了。”

李二的父亲李真在去年接替了李文贵的都保正一职,他的话当然不会是空穴来风,王贵‘嗷!’地欢呼起来,汤怀摇摇扇子道:“人家是教县学,又不是教我们,你激动什么?”

李延庆接口打趣道:“刚才老贵不是狠了吗?脖子上要挂根绳子,屁股上还要插根针,肯定能考上县学,老贵,是不是啊?”

岳飞从桌子里摸出一根缝衣针,一本正经地递给王贵,“我这里正好有根针。”

学房内哄堂大笑,王贵却不气恼,依旧得意洋洋道:“我不怕你们嫉妒,我祖父已经拜访过蒋知县,蒋知县亲口答应让我免试入学,你们以为呢?”

学堂内二十几名备考学子都一片惊呼,人人羡慕不已,汤怀却撇撇嘴道:“你不参加县考,八十万禁军教头会看得上你?我们都拜禁军教头为师,就你还跟着原来那个老甲虫磨刀,急死你!”

汤怀这句话顿时给王贵平添了几分担忧,虽然武技是县学必考科目,但蒋大刀也有变通,花钱进县学读书可以不用考武技,可是.....坐在主考席上之人必有禁军教头,没有在县考时过眼,禁军教头以后会看上自己吗?

李延庆拍拍他肩膀笑道:“所以啊!偷巧是不行的,还是去考一场武技,你应该没有问题的。”

王贵顿时泄了气,无精打采地坐下,没有了话头,大家也开始安静地做功课了。

县学考试将在十天后的二月初五进行,考了这么多年,大家都知根知底,考试本身不难,就是考《论语》、《孟子》和《孝经》三篇,考学子的理解,只有把这三篇倒背如流,再把历年县学考试的题目好好做几遍,学识上问题就不大,难得是书法,县学考试对书法要求较高,如果考不上,那一定是书法没过关。

至于武技,其实蒋大刀还是蛮有人情味,只要身体强壮,沿着县学围墙在一炷香内跑上五圈,再举重五十斤并射十支箭,就算过关了。

所以县考的关键就在于书法,临考前夕,大家苦练的也是书法,房间里十分安静,只听见一片写字的沙沙声。

五年来,李延庆的书法已经由最初的端正秀丽,开始向临摹大家展了,北宋流行‘苏、黄、米、蔡’四大家的书法,被人临摹得最多,李延庆尤其善于写行书,他学习颜真卿的大气浑厚,又学习苏东坡的清丽脱俗,再苦练黄庭坚和米芾的行书,字越写越好,连他父亲李大器和师父姚鼎都有点自愧不如了。

也正是因为他书法过硬,所以父亲李大器才希望他直接去考解试,相比之下,岳飞的书法就差了一点,不过他也只比李延庆的书法少了一点神韵,基本功一样扎实,在鹿山学堂仅次于李延庆。

正写静心写字,李延庆的桌上忽然多了一张纸条,李延庆打开,竟是王贵写来的,请求他放学后在河边比武。

五年来,他们在读书的同时,并没有放弃学武,随着身体育,他们每个人特长都渐渐显示出来,李延庆依旧保留着快的天赋,他将当年胡大叔留给自己的一册剑法练得如火纯青,出剑如电,快得无以伦比,其次便是一手打石的绝技,七丈内百百中。

不过在力量方面,李延庆却不如岳飞,岳飞是天生神力,走得是刚猛路子,颇有点当年胡大叔的气势。

四人中,汤怀却喜欢练轻功,他年纪最大,但身材却最矮,身体最快灵活,而王贵的特点是杂,什么都会一点,但什么都不精,甚至还向李延庆学过打石,但天赋有限,准头只限于一丈。

李延庆笑了笑,在纸上写了一个‘准’字,便将纸条揉成一团,王贵喜上眉梢,他这半年苦练了一套鞭法,就想和李延庆试一试身手了。

下午放学,四人穿过官道,来到店铺背后的汤河边,这里也是李延庆第一次和王贵比武的地方,河边有大片草坪,空中洋溢着温暖的气息,柳枝已生出了一点绿芽,河水刚刚解冻,河水船只很少,河边停泊着一艘客船,船家临时去买东西了,船客是一名老者,正负手站在船头望着柳枝上的新芽。

“我们准备开始了!”

王贵十分兴奋,拿着一支木鞭正在活动筋骨,可看起来就象一只猴子在原地又蹦又跳,他半年前从武师那里学会了一套高明的鞭法,早就渴望能和李延庆再比一场。

“你们两个作证,我要和老李决一雌雄!”

王贵拉出一个架势,颇有一点像白鹤亮翅,又有一点黄飞鸿的神韵,手掌微屈向李延庆招了招,李延庆却拎一把木刀随随便便站着,笑着打量王贵的模样。

另外两人裁判却没有做好,汤怀摇着他的折扇,故弄风雅地吟诵几柳三变的风月词,他对词从来没有兴趣,可自从有了这把折扇,他居然背下了几百风月词。

岳飞也走了神,嘴里嚼根草茎,望着汤河呆,他在考虑自己的前途,究竟是去州学继续深造,还是和李延庆年底一起去相州尝试考一下解试?

王贵感觉自己受了冷落,他狠似地对李延庆大喊:“今番不同往常,你再不认真点,等会儿挨了打可别哭鼻子。”

“你放马过来就是了!”

李延庆喊了一声,这句话倒引起了船头老者的注意,他转头向李延庆瞅来,现是几个少年正在比武,不由有了几分兴趣。

“那我不客气了!”

王贵大喊一声,鞭子开始乱舞起来,就像长了三头六臂一样,一边舞一边向李延庆冲来,舞得看似杂乱无章,细看却颇有章法。

这是王贵家护院卢武师压箱底的鞭法,他准备辞职回大名府老家了,便看在王家这些年待他不薄的份上,教了王贵几套真功夫,这套乱鞭法便是其中之一。

只是王贵练的时间只有几个月,还没有彻底领悟到鞭法中的精妙,只得其表象,而少了几分神韵。

船上老者捋须点了点头,这个少年的鞭法有点意思,乱而不杂,是大名府卢家有名的乱鞭法,极少外传,居然被汤阴县的一个少年使出来,看来小小的汤阴县还藏龙卧虎。

李延庆却纹丝不动,王贵快到近前了,他忽然大笑一声,身形一闪而动,身快如电,竟一剑刺中的王贵的左肩。

“好剑法!”

船头上的老者竟失声惊呼,惹得四人一起回头,这才注意到船上居然站在一个老者。

这名老者看得很清楚,李延庆这一剑简单无奇,没有任何花哨的东西,配上了闪电般的快,竟变得凌厉无比,就算一般武者也绝对使不出这样的剑法,这已经是化繁为简的大家剑法。

老者一时有点呆住了,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居然在汤阴县看到了这么高明的剑法,而且是从一个少年手中使出。

王贵的脸却臊得挂了红布一般,卢师傅告诉他,这套乱鞭法他可以打遍汤阴县少年无敌手,令他兴奋了几个晚上都没睡好觉,没想到第一次使出来便被李延庆破了。

王贵又羞又恼,狠狠地将木鞭往地上一扔,破口大骂道:“什么狗屁师傅,就是一个骗子,他若敢再来,一根绳子绑了他见官去!”

这时,老者走下船,拾起地上的木鞭递给王贵笑道:“你也不用气恼,你的乱鞭法其实很不错,那可是大名府卢家的压箱宝贝,很少传给外人,你只是使得还不熟练,多练几年,刚才那一剑你就能挡住了。”

李延庆四人这才现老者的身材极为高大,刚才在船上没看出来,现在站在他们面前就像半截铁塔一样,尤其一对臂膀极为雄壮。

王贵被对方的气势压倒,又惊讶对方居然知道卢氏鞭法,他低声嚅嗫道:“你你怎么知道?”

老者笑了笑,又对李延庆道:“我看不出你那一剑的来历,不过它一定是从战场上千锤百炼总结出来的,是杀人之术,以后用之需慎,尤其在拿真剑时,不要对朋友轻易使这剑法,会误伤的。”

李延庆连忙躬身道:“老丈金玉之言,李延庆铭记于心。”

“你叫李延庆?”

“正是!我们是鹿山学堂学子,这几位是我的同窗好友,岳飞、王贵和汤怀,请老丈以后多多指教。”

李延庆将四个好友都介绍给了老者,三人连忙行礼,老者点点头,“都是不错的良才,以后有机会,我们还会再见。”

这时,船夫买东西回来了,他笑着招呼道:“周师傅,我们要出了!”

老者上了船,向众人挥了挥手,船只离开岸边,向北方汤阴县方向驶去。

“这个老者是谁,居然知道我的卢氏鞭法。”王贵依旧十分惊讶道。

李延庆淡淡一笑,“如果我没有猜错,他就是县学新来的禁军教头了。”

“你怎么知道?”三人异口同声问道。

李延庆没有回答,心中却如明镜,这个身材,又姓周,不是铁臂膀周侗又会是谁?

第五十八章 典买丫鬟

四人又谈论片刻,便各自回家了,李延庆目前还住在李文村,他的生活看起来和五年前并没有什么太大变化。

但谁也想不到,李延庆此时已是乡间巨富,他们五年前创办的李记粮行现在已展为相州最大的粮商,商行已不在汤阴,前年迁去了州府安阳县,生意遍布河北西路,资产已有最初的一千贯增至万贯,还拥有一支由十艘大船组成的船队。

不过在京城他们只属于中小粮商,京城大大小小几百家粮商,他们还排不上号,这也不奇怪,控制着京城粮食供应的八大粮商,家家都有皇亲国戚的背景,而且已有上百年的历史。

象他们这样创办才五年的小粮商,能在京城立住脚已经很不容易了,这还是得到李文佑兄弟李文嗣的帮助,使他们躲过了两次灭顶之灾。

不过李记粮行虽然资产已增十倍,但在李延庆的强烈主张下,李文佑和他父亲并没有把得利分散,而是继续积累,准备在鄂州一带购买土地,开始为李氏家族南迁做准备。

尽管没有从商行中分利,李延庆手中却有数千两银子,这是他五年写书所得,这些钱也足以让他排进孝和乡十大乡绅之列了。

李延庆的家比从前扩大了一倍,那是因为四年前胡大叔曾悄悄回来过一趟,打探方腊有没有继续派人来寻找自己,临走时,便将几间老屋的地基卖给了李大器。

李大器便在胡家基础上又修了五六间砖瓦房,使他们家变成一座两进的院子,由于李大器一年中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安阳县,他便请了一个老家仆照顾李延庆,又聘了一名厨娘做饭,这样,李延庆便不用再去李真家吃饭了。

李延庆走进了院子,躺在院子里晒太阳的大黑站起身,摇摇晃晃来到李延庆面前,亲热地用头蹭了蹭小主人,大黑比李延庆还大一岁,已到了暮年,再也抓不了黄鼠狼,大部分时间都是在院子里晒太阳。

李延庆摸了摸它的头,取出一只糖浆炊饼塞给它,这是大黑最喜欢的食物,大黑叼着炊饼回了它的窝。

“小官人回来了?”厨娘阿菊嫂从厨房探头出来笑道。

阿菊嫂姓吴,汤北乡人,是村里顾三婶的侄女,丈夫去年出征西夏阵亡了,她便成了寡妇,带着一个两岁女儿生活,房子和抚恤金被公婆和小叔子抢走,母女二人走投无路,便来投奔姑姑。

顾三婶见侄女生活艰难,正好李大器家需要一个厨娘,顾三婶便把她介绍过来,给李延庆全职做饭,每月赚四贯钱,包吃包住,母女俩便安稳下来。

“菊嫂好,丁丁呢?”

“她在房里睡觉呢,小官人要吃点东西吗?我炖了个老冬瓜,放点红糖,蛮甜的。”

“嗯!给我来一碗。”

李延庆向自己房间走去,走几步他又问道:“忠叔呢?”

忠叔是他们老家仆,安阳人,也是姓李,不过和他们李家没有关系,十分老实本分,当年李大器在李府喂马时饱受欺凌,只有他同情李大器,李大器便向族长把他讨来照顾李延庆。

“忠叔去潜山村了,好像有什么事情,我没问。”

“我知道了!”

李延庆回了自己房间,坐下来便开始写字,他今天功课很重,恐怕要做到很晚才能睡。

不多时,阿菊嫂给他端来一碗糖渍冬瓜汤,便退了下去,刚写没多久,门口传来一阵说话声,似乎有客人上门了。

李延庆只得放下笔,走去外院,只见院子里站了几人,一个是忠叔,另一人是个中年男子,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娘,身材瘦小,穿一件浆洗得白的粗布短衣,怯生生地低着头,手中拎着个小包袱。

忠叔笑道:“这位是潜山村的张平,他说以前和小官人见过。”

李延庆想起来了,是李冬冬的姐夫,一个无赖二流子,李冬冬对他也很关照,经常接济他们家,但每次钱一到手张平就进了怡春院,而且还好赌,外面欠了一屁股债,若不是害怕李冬冬,他连老婆都要典卖给别人了。

张平上前点头哈腰笑道:“小官人,我听大雁说,你这里需要一个小丫鬟,正好我有个小女儿,看小官人能不能收下?”

大雁是张平的大女儿,当初典卖给了李文佑七年,再过两年就要期满出嫁了,不过族长夫人很喜欢她,准备继续留用。

李大器在安阳县写信给族长,让他留意给儿子找个小丫鬟,李文佑把这事交给夫人,大雁探听到消息,便立刻告诉了父亲。

这个赚钱的机会张平怎么能放过,他便立刻带着小女儿上门了。

李延庆认出了张平身后的小娘子,似乎就是当年见过的喜鹊,他对这个小姑娘印象很深,也颇有好感,便回头看了一眼忠叔,忠叔笑道:“刚才我去过潜山村了,问了保正,应该没有问题。”

这年头买丫鬟最担心的是一女二卖,到时扯皮不清,所以忠叔要去找保正确认一下。

李延庆便问张平,“人我可以收下,你要多少钱?多少年期限?”

张平兴奋不已,一双细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光芒,他搓搓手道:“去年有人家看上了喜鹊,出钱七十两银子买十年,我觉得那人家境不好,担心喜鹊会受委屈,便没有答应,如果小官人看中喜鹊,我希望也能给七十两银子卖十年,再加三十两银子做典卖,喜鹊乖巧听话,做事卖力,模样又长得俊俏,小官人买她不会吃亏。”

典卖和雇卖是有区别的,雇卖就是每月给多少工钱,然后算契约期限,把工钱一次性给对方父母,到契约满了,人就自由了。

而典卖则是在商定工钱的基础上多给一笔钱,相当于人身押金,期满后需要把这笔押金交回来赎人,如果不赎,卖身人就很难得自由。

张平压根就没有赎女儿的想法,大雁他就典卖给了李文佑,喜鹊他当然也不会便宜卖,旁边忠叔重重咳嗽两声,意思是这个价格太贵,五十两银子就足够了。

李延庆见喜鹊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又见张平这般心狠卖女,他心中也有点不忍,便对张平道:“那就说好一百两银子,人你先带回去,明天找保正立契约后,再把银子给你。”

张平心花怒放,他的小女儿四十贯钱都卖不掉,因为身子太瘦,很多人家嫌她做不了事,买了是累赘,都不肯买她,恨得张平天天打骂女儿在家吃白饭。

没想到他时来运转,居然从李延庆这里捞到一百两银子,张平生怕李延庆反悔,连忙道:“不用了!人就留在这里,明天我来找忠叔办手续。”

张平回头狠狠训斥女儿几句,要她听话绝对服从主人,如果被退回来就打死她,喜鹊吓得两腿抖,不停地抹眼泪。

望着张平一溜烟地跑了,李延庆恨恨道:“天底下还有这样的父亲,我今天倒是开眼界了。”

李延庆见喜鹊依然局促不安地低着头,便吩咐旁边阿菊嫂,“先让她吃饭,再把后房的西厢房收拾一下,给她住吧!”

阿菊嫂和忠叔意味深长地对望一眼,两人都明白,既然小官人安排小娘子住内房,那就意味着小官人准备把她当贴身丫鬟了。

其实两人想多了,李延庆只是因为喜鹊年纪小,西厢房又空关着,才让她去住,倒没有什么贴身丫鬟的念头。

李延庆随即又安排忠叔明天去和张平办手续,他便回房继续做功课了。

正在全神贯注写字时,李延庆忽然感觉身后有人,心中一惊,猛地回头,才现小丫头端着一碗茶站在自己身后,看得出她也吓了一跳,满脸惊慌。

李延庆这才想起自己有了个小丫鬟,连忙安慰她道:“不要害怕,我把你忘记了,所以才吓了一跳。”

喜鹊低声道:“小奴知道了,以后不站在小官人身后。”

李延庆听得别扭,便挠挠头说:“以后别叫小奴,叫喜鹊多好,又吉利又顺口。”

“是!喜鹊记住了。”

她把茶放在桌上,绞着双手,有点紧张地问道:“小官人还有什么吩咐吗?”

李延庆看了看她,笑问道:“你还记得我吗?”

“记得!”喜鹊低低声说。

“时间过得真快啊!那时你还那么一点点高,现在长这么大了,你今年是九岁还是十岁?”

“九岁!”

她低着头,显得更加局促,李延庆本想和她开个玩笑,让她再叫自己庆叔,可见她胆小,便收起玩笑之心,问她道:“东西都收拾好了吗?那边有张床,但没有被褥和枕头。”

“阿菊嫂都给我送来了。”

“那好,你去睡吧!今天我会做得很晚,你别等我了。”

喜鹊没有吭声,还是站在一旁,李延庆知道她胆小,便不再催她,又伏案继续写字,一口气写了三千字,李延庆忽然若有所感,便用眼角余光瞥了喜鹊一眼,见她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用手背挡着嘴偷偷打一个哈欠。

虽然功课还没有做完,但李延庆也不想再写了,他放下笔笑道:“结束了,你去打盆热水,我洗个脚就睡觉。”

“小官人稍等,我这就去。”

李延庆见她瘦小的身躯跑出了,心中也有点怜悯,才九岁就出来当丫鬟了,在他那个时代,哪个九岁的女孩子不被父母宠爱在怀中,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这话一点没错,可一转念,又觉得她家不是因为穷,而是有个不学好的父亲。

第五十九章 知县视察(上)

次日五更时分,李延庆便悄然出门了,新来的小丫鬟喜鹊依然在熟睡中,她还不知道小官人有早起跑步的习惯。

李延庆用胡大叔教的方法已坚持跑步了五年,风雨无阻,体力渐渐变得十分充沛,他曾经在去年做过一个实验,居然一口气跑到一百五十里外的安阳县。

一炷香后,李延庆便跑到了鹿山镇客栈门口,只见岳飞已经等在那里了,岳飞是在四年前跟随李延庆一起跑步,李延庆把那个呼吸的法子也教给了他,岳飞也收获极大。

李延庆也同样教给了汤怀和王贵,只是这个两个家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肯坚持跑步,自然也没有什么效果。

“老岳来多久了?”李延庆热气腾腾跑到岳飞面前笑问道。

岳飞正在暖身运动,他扭扭身体笑道:“我也刚刚到,不过那两个家伙还没来。”

李延庆向小镇另一头望去,那边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春困秋乏,正是好睡觉的时节,王贵和汤怀起得来吗?

“你觉得他们今天会来吗?”

“我想应该来吧!”

岳飞挠挠头道:“你昨天告诉阿贵有武艺可学,他一般会很积极,老汤也是。”

昨天李延庆答应教王贵一个守招,守招不需要太快的度,王贵也能学会。

岳飞话音刚落,只见王贵和汤怀也气喘吁吁跑来了。

“老李,快给我看看武功秘籍!”王贵一把抓住李延庆的胳膊,便开始急不可耐催促他了,王贵最喜欢武功秘籍,昨晚兴奋了一夜,就等着李延庆把秘诀给他了。

李延庆从怀中取出三张纸,这是他昨晚他从胡大叔的册子里描的,递给了王贵,“一共三招,一招防剑,一招防刀,一招防棍,你自己练吧!”

王贵如获至宝接过来,在灯笼微光下打开,汤怀也凑了上来。只见上面三招简单异常,好像就是后退几步。

“就这么简单?”王贵失望之极,他还以为是什么高明的防御之术呢,汤怀也同样失望,只是他没有说出来。

岳飞看片刻,他却理解了,对王贵道:“这是化繁为简的招式,关键是身法快,判断准确,我觉得练它的前提还是要练身法和反应。”

王贵听说还要练身法和反应,顿时无精打采道:“我一向动作就慢,再练没有意义,老汤可能适合。”

他把三张纸递给汤怀,汤怀却翻了翻眼睛不肯接,他也嫌太简单。

“你们不要给我!”

岳飞从王贵手中夺下了图纸,“我回去练,让你们两个家伙后悔去。”

“我才不会后悔呢!”

王贵伸腰打个长长的哈欠,“还是睡觉最实用,我去杂货店眯一会儿,你们跑吧!”

“我也去睡会儿,跑步什么的,好像不适合我。”

汤怀跟着王贵要溜走,李延庆却对岳飞笑道:“我打听过了,新来的禁军教头叫做周侗,曾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就是昨天我们见到的那个老者。”

王贵和汤怀立刻走不动了,王贵回头涎脸问道:“老李,他收徒一般会考什么?”

“我只听说他在禁军当教头时,最喜欢让士兵跑步,他收徒的要求是半个时辰跑二十里为合格。”

“不会吧!你是在逗我们,对不对?”汤怀满眼怀疑地望着李延庆。

李延庆一摊手,“说不说在我,信不信在你,老岳,走了!”

他转身便跑,岳飞也紧随其后,跑出不到百步,便听见背后传来急促的奔跑声,“等等我们!”王贵在他们身后大喊。

李延庆和岳飞对望一眼,两人一起仰头大笑起来。

.......

这一趟跑从鹿山镇跑到张集镇,再折道回来,足足跑了四十多里,李延庆和岳飞精神饱满,神采奕奕,丝毫不觉疲惫,但王贵和汤怀却累得跟狗一样,伸着舌头呼呼跑了回来,终于结束了,两人立刻瘫倒在路边,再也动不了。

“我去拿书袋!”岳飞向官道对面的客栈跑去,他们的书袋都寄存在客栈内。

“别人在笑话呢,快点起来!”

李延庆轻轻踢了两人一脚,两人却哼哼唧唧不肯动,他便蹲下对两人笑道:“平时让你们跑,就不肯跑,按我教的方法跑一个月,你们就不累了,至少能通过周师傅的收徒考验,怎么样,明天继续跑?”

“明天再说!”王贵挣扎着说出一句话,他觉得自己今天要死掉了。

“你们在做什么?”身后忽然传来他们熟悉的声音。

李延庆一回头,只见师父姚鼎就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背着手,目光一如既往的严峻。

李延庆连忙站起身,向师父行一礼道:“启禀师父,我们晨跑刚回来!”

“晨跑锻炼无可厚非,但也不要像两条犬一样躺在官道上,让人看了笑话,丢鹿山学堂的脸!”

王贵和汤怀已经狼狈地爬起身,垂手站在师父面前,姚鼎瞪了他们一眼,又问道:“岳飞呢?”

“师父,我在这里!”

岳飞已从官道对面跑过来,怀中抱着四只书袋,姚鼎对他道:“等会儿你和延庆来我房中一趟,我和你们再谈谈考试的事情。”

岳飞和李延庆不一样,他是姚鼎的外孙,他的人生安排基本上就是由姚鼎决定,连岳飞的父亲也插手不了。

岳飞和李延庆躬身道:“学生知道了!”

“你们回去收拾一下吧!今天蒋知县要来孝和乡视察,估计也要来我们鹿山学堂,不过和你们关系不大,你们只管安心备考。”

姚鼎说完,便转身向学堂走去,看得出他对知县到来很不上心,反正有人会很热心的准备,他就不用操心了。

李大光一大早便带着百十名学子打扫学堂,他亲自蹲在学堂门口拔草,又用井水把石板小路冲洗得干干净净,他又派了八名学子站在路口,严禁小摊入内。

在李大光的动员下,整个鹿山学堂放假半天,里里外外对学堂进行大扫除,准备迎接知县的到来。

在被学子们称为‘白虎堂’的一间学房内,二十几名学子没有参加大扫除,他们依旧在埋头练字,再过九天他们就要面临县考,每个人都异常紧张,虽然考试并不难,但每年还是要淘汰掉一半学子,富家子弟还可以出钱读书,但贫寒子弟就没有选择了。

在隔壁的姚鼎房间内,姚鼎缓缓对岳飞道:“你的学识水平比延庆差一点,直接去考解试不现实,不过你考州学已经足够了,我想了解一下你的想法。”

岳飞低头道:“学生也想和延庆一样在县学读一年,然后年底参加州学考试。”

大宋入仕为官有两条途径,一个是科举途径,另一个便是太学途径,相对而言,科举途径太艰难,而太学途径就容易得多。

尤其王安石颁布太学三舍法后,地方州学都已推广三舍法,州学是进入太学读书的重要条件之一,而县学又是升入州学的必经途径,已经形成了一套严密的教育体系。

当然,两条途径又是相互相通,太学可以去考科举省试,同样,如果解试考上也可以去申请读太学。

姚鼎综合两人的水平,决定让李延庆走科举路线,而让岳飞走太学路线,既然岳飞已表态愿意读州学,姚鼎便不在小节上约束岳飞了。

姚鼎笑道:“这也可以,去年县学士子参加解试全军覆灭后,全部都转战去考州学了,居然有六成学子考上,相信你只要苦读一年,也有机会考上州学。”

岳飞连忙躬身行礼,“多谢师父成全!”

姚鼎笑了笑,又对旁边李延庆道:“我昨天得到一个消息,汤北乡学堂也有两名和你们一样的学子,准备今年就参加解试了。”

“师父,其中一人是不是叫张显?”李延庆对五年前童子会的一幕记忆犹新。

“好像是!”

姚鼎又叹了口气,“我能理解优秀学子为什么都不太愿意去县学读书了,去年州考,汤阴县士子居然全军覆灭,没有一个考上举人,这绝不是偶然,新知县粗暴干涉县学,恶果已经逐步显现,我原本想让你们去县学再读两年,现在我也改变主意了,你们今年年底就去安阳县参加考试吧!一个考科举,一个考州学。”

李延庆和岳飞迅交换一个眼色,两人都露出欣喜之色,师父终于想通了。

姚鼎捋着短须又对李延庆微微笑道:“而且解试也不象从前那样难考了,甚至进士也比以前容易,从前省试每年最多只能考上百余人,可去年居然录取了六百七十名进士,省试放宽难度,解试也一样,所以我对你有信心。”

“师父,学生还有哪些不足?”李延庆又问道。

姚鼎沉吟一下说:“我这几年就是按照进士考的科目来教你,解试也在这个范围内,无论三经新义、兼经、策或者论,你的基础都很扎实,但你们在实践方面还差一点,岳飞也是一样,就算考州学也要多做题。”

姚鼎喝了一口茶,润润喉咙,这才继续道:“建议你们多看看以前的考试题目,多多看看考中士子的答题,岳飞在书法上再下下功夫,应该问题不大了,你们都还有大半年时间,还来得及。”

停一下,姚鼎又苦笑道:“另外延庆的武技也得练一练,虽然解试不要武技,但我们这位知县大人有要求,我就担心武技不过,这位知县大人会给你下绊子,考得再好,解试也录取不了。”

“师父,会这样吗?”岳飞惊讶地问道。

“怎么不会?”

姚鼎冷笑道:“以前刘知县就明文规定,不进县学者,不保证解试能通过,这位蒋知县虽然没有这个要求了,但武技不过关,他一样会刁难,你们以为汤阴县去年为什么会连一个举人都考不上?”

这时,紧急集合的钟声忽然敲响了,姚鼎脸色一变,这一定是知县到了,他连忙对李延庆和岳飞道:“你们先去集合吧!不要怠慢了这位知县,他的脾气和大刀一样,得罪了他可是得不偿失。”

岳飞和李延庆快步走出房间,只见学子们纷纷向空地奔去,岳飞低声对李延庆道:“一个举人都没有考上,居然因为武技不合格,这个知县干涉科举也太明目张胆了吧!”

“听说他是太尉童贯的人,后台很硬,州府也得罪不起,而且州试毕竟不是省试,一个县考生通不过也正常,主考官说文章不合格,你又能怎样?”

“你说得对,就象以前考进士,出了规定的诗韵范围,诗写得再好也会判为不合格,别人的事情咱们也管不了,管好自己就是了。”

“老李,老岳,这边!这边!”

王贵和汤怀在队伍里向他们招手了,待李延庆和岳飞走近,王贵和汤怀一人塞根哨棍给他们,“这是上面的规定,必须佩带兵器迎接知县。”

第六十章 知县视察(下)

不多时,只见学堂外走进来一群人,走在最前面便是汤阴知县蒋大道,绰号蒋大刀,他长一张国字方脸,刷子一样粗糙的眉毛,皮肤黝黑。

虽然蒋大刀身材中等,但肩宽背厚,长得十分雄壮,如果穿上盔甲或许有几分气势,偏偏穿一件文官服,实在有点不伦不类,加上他走路喜欢手舞足蹈,和前任知县的儒雅气质差得太远。

蒋知县后面跟着县尉、学正以及都保正等等十几名随从,如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他,李大光作为学堂引领者跟在知县身旁,他身材高大,不得不弯腰屈膝降低身高,脸上带着谄笑,说着动听的奉承话,听得蒋知县呵呵直笑,不时夸奖李大光几句,李大光更加心花怒放,两眼冒光。

“这个知县怎么像只大马猴?”不知哪个学子说了一句,引来学子一片窃笑。

姚鼎严厉地瞪了学子们一眼,吓得大家都低下头。

姚鼎黑着脸,站在队伍旁一动不动,并没有上去迎接这位蒋知县,而是冷冷地看着知县走进学堂。

李大光虽然很满意姚鼎把讨好知县的机会让给自己,但毕竟姚鼎才是鹿山学堂真正的师父,若没有了姚鼎,鹿山学堂恐怕就撑不起了。

他连忙向姚鼎招招手,“姚师父,大官人有话询问!”

姚鼎这才慢慢走上前,躬身行一礼,“姚鼎参见蒋知县!”

这位蒋知县看起来像个粗人,可从去年汤阴县生员解试全军覆灭来看,姚鼎便知道这位知县的心眼有多小。

所以李大光提出所有学子佩戴兵器迎接知县这样的荒唐方案时,姚鼎并没有反对。

“久闻姚师父大名,本县也盼望一见,姚师父确实做得不错,鹿山学堂蛮兴旺嘛!”

鹿山学堂人数众多,队伍整齐,人人佩戴刀剑,这在蒋知县眼里就是兴旺了,姚鼎心中叹口气,只得勉强道:“蒋知县过奖了!”

“不错!不错!学堂也建得不错,不过”

蒋知县打量一下操场,眉头略略一皱,“好像校场太小了,平时怎么训练武技?”

李大光连忙道:“我们是拉出去到社庙训练,那边比较宽阔,摆得开战场。”

蒋知县听他居然说摆开战场,顿时咧嘴大笑,重重拍了拍李大光的肩膀,“很会说话嘛!不过本县喜欢。”

李大光连忙谄笑道:“要不要现在就给蒋相公演练一番?”

队伍里,王贵做出一个恶心呕吐的动作,汤怀则扇扇鼻子,仿佛什么味道太臭,确实,李大光献媚太露骨,居然称知县为相公,那可是宰相一级官员的专用称呼,就算称大官人都过分了,何况是相公。

李延庆也皱起了眉头,他没想到四叔居然是这样的人,平时看不出来,在知县面前就暴露无遗了。

蒋知县却听得很受用,他摆摆手,“改天再操练吧!本县今天还要去其他几个乡镇巡视,你们今年准备参加县考的学子呢?拉出来让本县看看。”

姚鼎忽然明白了,蒋知县这次来各乡视察,恐怕就是冲着学堂来的,其他乡镇也是一样,看来此人打算从今年开始强行推行他那一套了。

姚鼎招了招手,二十几名学子从队伍中走出,排成了一排,蒋知县走上前笑眯眯道:“你们都是我们大宋的栋梁之才啊!童太尉就常常说,读书人要进得了朝堂,也要下得了战场,本县在京城看见那些赶考的士子一个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只会喝酒吃饭,和酒囊饭袋有什么区别?

所以本县就决定从孩童抓起,勤读诗书,苦练武技,让每个学子武能安邦,文能定国,所以本县要宣布两件事,今年县考要加大武技的份量,只要武考过关,学考差一点也没有关系。”

他这句话说完,几个备考学子顿时脸色惨白,他们体质都不行,就盼望着在学考上多拿一点分,可现在居然反过来了,现在离县考还有九天,再练武还来得及吗?

蒋知县又提高嗓门喊道:“第二件事是关于童子会,童子会可文可武,以前是文,现在就是武,以后县里每年四月将举办童子武会,每个学堂来二十人,我有言在先,没有参加童子会,就没有资格参加县考,没有进县学读书,不管你是想参加科举也好,想去州学读书也好,那都是绝不可能之事!”

知县还要赶去其他乡镇学堂,训了一番话后便匆匆走了,学子们各自回学房,吵吵嚷嚷,热闹异常。

甚至连白虎堂内学子们也无心读书,聚在一起谈论刚才知县杀气腾腾的一番话。

“这就是给各学堂下战书!”

王贵激动地挥动胳膊喊道:“以前大家抵制童子武会,最后童子会被迫取消,然后去年县学生员都没考上举人,现在童子会又要和县学考试挂钩了,蒋大刀铁了心要把汤阴县变成武备之县,这样下去,十年后汤阴县不会再有读书人。”

众人应和王贵,将桌子敲得嘭嘭直响,岳飞眉头一皱,对靠站在墙边的李延庆道:“其实我倒觉得这个蒋知县说得有一定道理,文要能安邦,武要能定国,这才是大丈夫的追求,他强行推行武技,对学子其实也有好处,将来女真蛮子杀来时,才能抵抗自保。”

岳飞始终没有忘记当年李延庆说的那番话,如虎狼一样的女真蛮子开始在东北兴起。

李延庆抱臂在胸前,懒洋洋地靠在墙上,他望着王贵淡淡道:“这件事得一分为二看,这个知县的做法虽然有利于让学子们习文练武,文武双全,但他的本意却是为了升官,象前任一样,用武来标新立异,我很担心战争爆,汤阴县一定是征兵最狠的一个县,县学的生员也难以避免。”

“会这样吗?”

“一定会!”

李延庆一针见血说道:“你没听出来吗?他把进京赶考的士子骂成什么样了,他骨子里就瞧不起读书人,在他看来,我们这些学子不过是后备兵源罢了,这就是他逼着大家练武的根本原因。”

岳飞沉默了,他不得不承认,李延庆看得比自己透彻。

这时,李二哭丧脸走上前道:“庆哥儿,我该怎么办?我的武技不行,恐怕考不上县学了。”

李延庆安慰他道:“你武技行不行不重要,只要你爹爹厉害就行了。”

“为什么?”李二没有反应过来。

李延庆用手背拍拍他胸膛,笑眯眯道:“堂堂都保正的儿子还上不了县学,传出去多没面子,所以你一点不用担心,你爹爹比你还急呢!”

李二终于明白过来,高高兴兴走了,岳飞也会意地笑了起来,他想起一事,又对李延庆道:“师父让我们看看以前的解试题目,我想这两天抽空去趟县里书坊,一起去吧!”

李延庆点点头,“正好我也要去书坊,那就明天吧!”

岳飞看了一眼正在慷慨演讲的王贵,笑问道:“你说他们会去吗?”

李延庆望着王贵和汤怀,摇摇头笑道:“就算这次我们跑步去县城,也休想甩掉他们。”

第六十一章 县城买书

李延庆下午回到家里,忠叔便迎上来笑道:“小官人,喜鹊的手续已经办好了。”

“钱给了吗?”

“给了,不过没有给张平,我直接给他浑家了。”

李延庆摇摇头,没有用的,如果喜鹊娘能管住丈夫,他们家就不会把两个女儿都典卖,李延庆懒得再过问,便快步向自己房间走去。

忠叔在后面道:“不过喜鹊哭了一个上午。”

“为什么?”李延庆停住脚,不解地问道。

“不知道是什么缘故,菊娘和我老伴劝过她了,都没有用,不过中午便没有哭了。”

李延庆心中怜悯,这小娘子想到自己被父亲典卖了,心中一定很难过,这一卖就是十年,没有了父母的疼爱,也罢!以后逢年过节给她放假回家就是了。

明天李延庆和几个伙伴要去县里,特地向师父请了一天假,师父倒是很痛快地答应了,但条件却不含糊,他们必须补全请假耽误的功课,今晚他又得熬夜了。

李延庆刚取出纸笔,却见喜鹊将一盘已经研好墨汁放在他面前,这小丫头倒也乖巧,知道替自己节省时间,李延庆心中顿时喜欢起来。

“我听忠叔说,你哭了一个上午,为什么?”

“没什么,是我自己不好。”

喜鹊低声说:“我没有服侍好小官人,心里难过。”

李延庆心中愕然,“你不是因为父亲把你典卖才难过吗?”

“才没有呢?”

或许是感受到了李延庆对自己的关心,忠叔和菊嫂对她都很好,喜鹊渐渐没有了昨天的怯意,偶然也会露出小女孩特有的天真。

她嘟起小嘴,气呼呼对李延庆说:“爹爹每次喝酒酒疯就开始打我和娘,哥哥也动不动抢我的吃食,让我挨饿,我我早就想离开家了。”

“原来是我想多了,那你哭什么?”

喜鹊立刻想起了自己今天上午的失职,万一主人把自己送回家怎么办?她要被爹爹打死的,她心中又是害怕,又是焦虑,眼睛又红了,哽咽着声音道:“小官人早上走了我都不知道,我我第一天就没有服侍好小官人,心里难过。”

李延庆哑然失笑,敲敲她的小脑瓜笑道:“这不怪你啊!我每天早上五更就要起床跑步,其实也没什么事情,不需要你服侍,你就多睡一会儿。”

“这样不行的!”

喜鹊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阿姊对我说过,早起伺候主人是最重要的,否则丫鬟就没有用了,是....是我太偷懒,小官人,明天我一定改正。”

李延庆有点无奈,这小丫头胆子太小,说多了也没有用,慢慢适应吧!李延庆也只得由她了。

李延庆便开始全神贯注写字,考县学他在五年前就没有问题了,他现在全力以赴为年底的解试做准备。

师父不止一次给他们说过,解试难度不大,就是量大而杂,需要长年积累,而且对书法要求很高,他的积累已不是问题,多做做题目就是了。

关键还要书法过硬,他的行书很漂亮,但楷书稍欠火候,而考试大多要求用楷书,所以他准备这几个月多练练楷书,把自己这个弱项补上去。

半夜里,主堂内忽然出‘咣当!’一声,顿时将李延庆惊醒了,他起身披了件外套,快步走到门口,却见一个人影在房间里慌慌张张收拾什么。

“是谁?”李延庆问道。

“小官人,是我?”黑暗中传来喜鹊怯生生回应声。

李延庆奇怪,不睡觉在客堂里做什么,他回头点亮了油灯,举着油灯走出房间,却只见一张椅子翻倒在地上,把门口一筐萝卜碰倒了,萝卜滚得满地都是,喜鹊正在满屋里拾捡。

李延庆见她衣服穿得整齐,和昨晚没有区别,便惊讶问道:“你一直就在这里?”

喜鹊红着脸小声说:“我怕今天又睡过头,就坐在这里打盹,结果不小心翻倒了。”

李延庆又好气又好笑,也不知该怎么说她,李延庆只得安慰她道:“你别这么急,慢慢会适应的。”

喜鹊却低头不说话,李延庆一时无语,只得挠挠头问道:“现在什么时候了?”

“四更已经过去好久了,估计快五更了。”

“那好吧!你会不会束?”

“我会的,我每天都要帮爹爹束。”

李延庆的头已经长得很粗很密集了,每天束是他最大的苦恼,他总是胡乱打个结,结果打结不牢,经常在学堂里披散下来,被大家哄笑,喜鹊会束倒免去他的一大烦恼。

李延庆坐了下来,喜鹊拿着梳子和簪,站在李延庆身后给熟练地给他梳拧。

束不难,将头在头顶偏后甚至脑后拧成一条,拧紧时会自然盘曲,然后顺势一圈圈盘起,藏好梢,把簪下压上挑地贯入髻,最后再戴上头巾便完成了。

不过束虽然简单,但束好却不容易,李延庆感觉到了喜鹊小手的温热,便笑问她道:“喜鹊,你哥哥多大了,在家里做什么?”

“我哥哥和小官人一样大,本来外公让他去读书,但他读几天就不想读了,整天在家里玩,准备再过两年去京城帮舅舅做事。”

“那你呢,你想不想读书?”

喜鹊低低叹了口气,“小官人说笑话呢,小娘子怎能上学堂?”

李延庆笑道:“没说要上学堂,以后你给我研墨,我顺便教你认识几个字,将来总用得着。”

喜鹊惊喜万分,读书识字可是她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但她又想到上午忠叔说的话,小官人要参加科举了,那他教自己会不会耽误考科举?

她有点担心地说:“要不还是等小官人考完科举。”

李延庆笑了起来,“教你认几个字还不至于耽误我,回头再说吧!我要走了。”

喜鹊连忙给主人戴上头巾,李延庆摸了摸头,扎得非常结实,他满意地去井边洗脸刷牙了。

去县城这种美事怎么可能少得了王贵和汤怀两个家伙,跑完步,四人便骑上毛驴向县城去了。

一路说说笑笑,中午时分,他们抵达了汤阴县城。

“肚子饿瘪了,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吧!”王贵摸摸肚子建议道。

王贵的建议得到了众人的一致赞成,李延庆笑道:“去顺风楼,我请大家吃羊肉包子!”

顺风楼的包子是汤阴县一绝,薄皮大馅,汁水充足,尤其羊肉包子做得鲜美无比,再来一碗用十三种配料熬成的胡辣汤,在这春寒料峭的时节简直是最大的享受,四人食欲大振,催动毛驴向城内奔去

县城今天热闹异常,到处是孩子们欢声笑语,远处隐隐传来鼓声,街头巷尾的流动小贩也悄然增加,人们步履匆匆,互相打着招呼,脸上洋溢着笑容。

这一切征兆都表明,一个重要的节日即将到来。

“你们都忘记了吗?”

王贵忽然激动得大喊起来,“再过几天是什么日子!”

三人对望一眼,都兴奋得一起大喊起来,“春社!”

春社就是社日,二月二土地公公节,是华夏这片土地上最古老也是最欢乐的传统节日,它给人们带来的欢乐甚至过的新年和上元节。

想到春社即将到来,四人甚至将二月初五的县考都抛之脑后了。

“社日要给师父送礼物的,我们正好可以买点什么回去!”

李延庆给众人提议,这次却是岳飞第一个响应,他举手笑道:“我给师父买册书,他前天还说唐诗精选被翻烂了,需要买新的。”

“你当然知道师父最需要什么,那我们怎么办?”

王贵嘟囔一声,他想了想说:“师父最喜欢吃羊肉包子,我给师父买三十个回去。”

“老汤你呢?”李延庆又笑着问汤怀。

汤怀故弄风雅地摇摇扇子,“师父的衫子旧了,我给他买一匹上好的青布。”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王贵涎着脸,上前搭着汤怀的肩膀笑道:“老汤,要不咱们换换,你买包子我买布!”

“去!”

汤怀一把推开他,“谁象你那样没品位,自己喜欢吃包子,就要给师父买,你觉得不好,那也买几本书吧!”

“老李,你买什么?”王贵又回头找到李延庆。

“我早就想给师父买套文房四宝,正好遇到社日。”

“那我买什么?你们给我出出主意啊!”王贵有点急了。

这时,岳飞吞吞吐吐道:“其实我倒有个建议,你可以听一听。”

“什么建议?”王贵连忙回头。

“你们家那头大青驴不是要生了吗?生了小驴子,送给师父一头,师父的老驴骑了二十年,已经快不行了,师父年纪大,走路又不便,没有脚力不行。”

王贵狠狠拍打自己的脑袋,“我这个蠢货,居然把这事忘了,好!我就送驴子。”

王贵家在汤阴县开了最大的牲畜行,全县一半以上的驴子都是他们家卖的,那年童子会的奖品,四头毛驴就是王家友情赞助。

“先吃包子,然后买礼物!”

李延庆振臂一挥,四人热烈响应,催动毛驴争先恐后地向顺风楼奔去

四人几乎在县城逛了大半天,不仅好好犒劳自己,同时也给师父买了礼物,李延庆买了一套京城九芝堂出的文房四宝,虽然不是天下最好,但在京城也是上品。

岳飞买了一本精装本的唐诗精选,虽然只要两百文钱,但也耗尽了他的全部积蓄,汤怀在福州老店买了一匹上等的青细棉布,王贵则从王记牲畜行牵了一头两岁口大青驴,他家的大青驴还有两个月才生,但他已经等不及了。

不过今天对于李延庆还有另外一件重要之事,他要去士林源书坊交最后一次稿,便完成了他和士林源延续了五年的契约。

士林源的掌柜已换人,原来的罗掌柜升职去了大名府,现在的掌柜姓赵,安阳县人。

赵掌柜和李延庆已经打过几次交道,相比罗掌柜,他的热情明显降低,但礼数还是很周全。

他安排伙计招呼岳飞等人,便将李延庆请到二楼。

“这是最后一部!”

李延庆把最后一部书稿递给赵掌柜笑道:“总算完结了。”

“小官人这几年辛苦了。”

赵掌柜翻了翻书稿,便将它放进匣中,准备过几天派人送去大名府。

“上次单州那个官司打得如何?”李延庆问道。

赵掌柜摇摇头,叹口气道:“和其他地方一样,官司虽然赢了,但找不到刻板,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这几年大圣捉妖记虽然在大宋各地卖得很火,但盗版太严重,书坊根本赚不到钱,也严重影响了李延庆的收入,李延庆便和士林源签了协议,交了最后一部书稿,他们的合同就全部结束了。

李延庆见气氛有点凝重,便岔开话题笑道:“听说士林源在京城开出了第四家书坊,可喜可贺啊!”

赵掌柜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还是多亏了小官人这部书,鄙坊才能慢慢打出名声,上月京城书行评比,鄙坊排名第七,比去年又进步一名,东主还说有机会一定要当面感谢小官人。”

“你们东主太客气了。”

赵掌柜从柜子里取出五十两银子,递给李延庆,“这是最后一部的稿费,请小官人收下。”

李延庆也不客气,欣然收下,他心中仿佛一块大石落下,便起身告辞,这时,岳飞他们已经买了一大捆考试书籍,正准备付帐,赵掌柜连忙道:“这些书就不用付钱了,就算小店的一点心意。”

众人连声感谢,拎着书走了,出了城,王贵得意洋洋道:“今天可大赚了,买这么多书居然不要钱,过几天我再来。”

汤怀摇了摇折扇讥讽道:“得了吧!你那张脸不值钱,老李的脸才值钱,不信你去试试看,老李不在,你再拿一本书不付钱?不把你当小贼乱棍打出来才怪!”

王贵扬起头哼了一声,这时,李延庆现少了一样东西,急忙问王贵道:“老贵,给师父买的羊肉包子呢,你放哪里去了?”

王贵一摸驴袋子,顿时大叫一声,调转驴头就城内狂奔而去,远远听他大喊:“我忘在书坊了!”

第六十二章 礼物风波

回到李文村已是深夜了,李延庆刚到村口,却见路边站着一个瘦小的身影,手中还牵着一条大狗。

李延庆心中一热,便远远问道:“喜鹊,是你吗?”

“小官人,是我!”喜鹊跑了上来,她身旁的大黑也欢叫着向主人奔来。

李延庆跳下毛驴,亲昵地摸了摸长嘴巴快伸到他鼻子上的大黑,又笑着问喜鹊,“你们怎么在这里?”

“大黑要来接你,我就牵着它来了。”

“真是乖孩子!”李延庆疼爱地搂抱一下大黑,赏给它一个包子,大黑便摇着尾巴在前面给他们带路了。

“忠叔说小官人今晚要住在县城,我说小官人要考科举了,一定会赶回来写字。”

“是啊!师父只给了一天假,明天不去学堂,就要挨鞭子了。”

李延庆今天结束了最后一部书,肩头仿佛卸下一副担子,在春夜微风的熏拂下,他的心情格外愉快,话也稍稍多了起来。

“再过几天就是春社了,我放你一天假,你回家去好好玩一玩。”

“我我和阿桃约好一起去玩。”

阿桃是李二家的小丫鬟,也买来没几个月,没想到她们倒玩到一起去了,李延庆便不再勉强她,笑了笑说:“反正我放你一天假,怎么玩你自己决定。”

喜鹊心中欢喜,连忙施个万福,“谢谢小官人!”

社日给师父送礼感恩是大宋北方学子的传统,礼物不在于昂贵与否,而在于心意,有的贫寒学子送几个葫芦瓜,摘一篮豆子,师父一样喜欢。

距社日还有两天,姚鼎的书房里便堆满了学子们送的礼物,虽然年年如此,但姚鼎却依然很开心,从一件件礼物中,他能感觉到孩子们对他的一份情谊。

礼物虽多,但姚鼎也要给学生回礼,他这两天忙得一刻也停不下,每天都要写几十幅字,对学生而言,没有什么比师父的鼓励更让他们激动。

房间里,姚鼎正埋头写字,外面传来学子们的欢笑声,中午时分了,姚鼎破天荒地没有睡午觉,这时,李大光却出现在门口,笑容满脸问道:“姚师父很忙吗?”

姚鼎用笔指了指满屋子的礼物,笑道:“这么多礼物,还得给学子们写字回礼,怎么能不忙?”

“我也收到很多礼物,就不知道该怎么回礼,心中慌得很。”

李大光是被拴在门口的大青驴吸引过来,那是王贵送给师父的礼物,轰动了整个学堂,要多显眼就有多显眼,李大光嫉妒得眼睛红,这头大青驴至少值十五贯钱啊!

他嘴上一边说,一边翻看着学子们送姚鼎的礼物,心中迅估价,只感觉件件都比他的礼物值钱。

他拾起一匹细密柔软的青布,心中叹息,这可是福州的上品棉布,这一匹至少要卖三贯钱,自己正好缺一件春衫,为什么没有人送给自己呢?

这时,李大光忽然看到旁边放着一只精美的黑漆大木盒,边缘描着朱红色,他呆了一下,难道这是九芝堂的

他连忙拾起,上面的印记果然是京城九芝堂的文房四宝,他在安阳县看见过,标价十贯,再看下面,他更加震惊了,居然是李延庆送给师父的礼物。

李大光只觉得胃里一股股地冒酸水,李延庆是自己的堂侄,竟然送给师父这么昂贵的礼物,却什么都没送给自己,这这简直太不像话了。

“姚师父,你看这”

他开始打这些礼物的主意了,毛驴他不好意思要,但这匹青布或者这盒文房四宝,他希望姚鼎能送给自己一件。

不料姚鼎走过来,毫不客气地一把将他手中的文房四宝夺走,“每一样礼物都是我最珍贵的东西,恕不外送,李师父若有兴趣,我送你一幅字吧!”

“那就不必了,对了,我来想和姚师父商量一下春社放假的安排。”

姚鼎眼睛一翻,“有什么好商量,和去年一样就是了,除了那二十几个备考县学的我来安排,其他就由李师父看着办吧!”

“我明白了,那我这就去安排。”

李大光狠狠盯了一眼文房四宝和青布,就恨不得眼睛里长出一双手把它们统统攫走,失落带来不满,他心中燃起一丝怒火,一定要去找李延庆算帐,既然有钱给师父买那么昂贵的东西,为什么就不给自己买点什么?

李延庆在学堂的围墙边遇到了气势汹汹的李大光,“庆儿,我有事情找你!”

李延庆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便回头对王贵和汤怀使了个眼色,两人会意,立刻绕了圈离去,但也没有远走,站在十几步外望着他们叔侄。

“四叔有什么事吗?”李延庆笑眯眯问道。

李大光克制住心中的怒火,质问李延庆,“我来问你,四叔有什么地方对不住你?”

“四叔这话是什么意思,延庆做错了什么吗?”

李延庆心中觉得奇怪,四叔一副老羞成怒的样子,自己哪里得罪他了?

“哼!我是你四叔,眼看到了社日,我桌上却空空荡荡,做学生不应该表示点什么吗?”

原来为这事,李延庆笑了起来,“四叔也太夸张了,我看四叔房间里东西不少嘛!吃的用的,至少有几十样,怎么会是空空荡荡呢?”

李大光拉长了脸,冷冷道:“可我的门口没有拴着毛驴,我的桌上也没有上好青布,更没有九芝堂的文房四宝,庆儿,四叔心里堵得慌啊!”

李延庆却不慌不忙地微微笑道:“四叔的心情我能理解,不过四叔的心要放宽一点,姚师父给我们说过,他刚进学堂当师父时,社日那天只收到了半袋豆子,他很开心,居然还有学生记得他,相比之下,四叔可比姚师父强得多了,侄儿相信再过二十年,拴在四叔门口的绝不会是一头驴,而是一匹马,四叔要相信自己,可千万不要气馁哦!”

“你——”

李大光被李延庆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李延庆向他行一礼,“四叔事情繁忙,侄儿就不打扰了!”

李延庆转身便扬长而去,李大光望着李延庆的背影,牙齿咬得咯咯直响,“小兔崽子,我去找你爹爹算帐!”

.......

春社临近,学子们也没有了上学的心思,学子们的目光都被一天天热闹起来的节日气氛吸引过去了。

春社虽说是二月二,但早在几天前便开始准备了,社庙前的空地上搭起了十几个大棚子,保正们带着青壮男女开始精心装扮自己村的社棚。

他们就像打擂台一样,各憋一股劲,暗地里进行较量,你抱来十坛老酒,我扛来三口肥猪,你在棚顶上撒上花瓣,我在棚柱上绑上柳枝,花样百出,竞争激烈。

社鼓敲得咚咚响,喇叭吹得震天叫,土地神披上了七品官服,一筐筐的纸烛香蜡也搬到了社庙前,最热闹的是各种小摊小贩,就像一场春雨后草地里长出的大大小小的蘑菇,见缝插针地占据了鹿山镇的每一块空地。

二月初二,鹿山学堂放假一天,但二十几个备考的士子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再过三天就是县考,今天谁也别想春社之事!”

师父姚鼎的竹鞭抽得桌案啪啪直响,白虎堂内一片愁云笼罩。

“今年的春社,我们完蛋了!”

中午时分,在师父出去上茅房之时,李二喊出一声哀嚎,立刻引起了众人的共鸣,连李延庆也觉得师父没必要这样严格,反正大家心思都不在学堂,也学不到什么东西,为什么不放大家出去玩一玩?

远处传来了轰隆隆的鼓声,锣鼓阵阵,这是社戏要开始了,大家心中都慌了起来,这时,王贵忍不住喊道:“我们去和师父谈判吧!”

话音刚落,姚鼎便提着竹鞭子,阴沉着脸走了进来,“要和我谈什么?”

学子们顿时噤若寒蝉,所有人都低下头,不敢吭声,李延庆却举手道:“师父,我们愿意明天晚上留下来补课,恳请师父今天放我们半天假。”

有了李延庆带头,大家都纷纷恳求道:“师父,放我们半天假吧!我们愿意明天晚上补课。”

姚鼎望着一双双哀求的目光,他心中也有点软了,“好吧!明天晚上补课,现在放学。”

学子‘嗷!’的一声欢呼,以前所未有的度冲出了学房。

姚鼎却用竹鞭一指李延庆,“你等一下!”

学子们纷纷同情地望着李延庆,带头果然没有好下场,庆哥儿要挨打了。

“师父还有什么吩咐?”李延庆垂手站在师父面前。

姚鼎板着脸道:“你父亲托人带了口信给你,你外公若要你去相亲,让你暂时不要考虑。”

躲在门外的学子们哄地大笑起来,飞一般地跑了,远远听他们扯着嗓子大喊,“特大喜讯,庆哥儿要相亲了!”

李延庆的脸火辣辣的,心中有点埋怨师父,这种事情干嘛不私下说,非要闹得满学堂皆知,师父姚鼎也终于忍俊不住,仰头呵呵笑着走了。

师父刚走,王贵和汤怀便冲进了,二人挤眉弄眼笑道:“老李,恭喜恭喜,什么时候喜糕?”

李延庆气得在他俩头上狠狠敲了一记,“恭喜个头,我自己都莫名其妙,相什么亲啊?”

王贵捂着头笑嘻嘻道:“别不好意思嘛!相亲这种事情可以请教老汤,他经验丰富,相亲不止一次了。”

汤怀满脸通红,气得狠狠从后面掐王贵脖子,“你答应过我不说的,掐死你这个臭小子!”

“咦!原来老汤相过亲,什么时候的事情?”

李延庆立刻转移了战场,嬉皮笑脸地追问汤怀道:“快说来听听,是哪家的小娘子,有没有谈成婚事?”

汤怀用折扇在李延庆头上敲了一记,“大家是在说你呢!别扯上我。”

这时,鼓声又再次敲响,只听岳飞在外面焦急催促,“快走吧!”

王贵脸色一变,“糟糕!社戏快要结束了。”

他们顾不得谈相亲之事,慌慌张张地向学堂外奔去。

第六十三章 鹿山春社(上)

孝和乡十里八村的人都赶到了鹿山镇,使鹿山镇人潮汹涌,热闹异常。

鹿山镇上到处是零散的鞭炮声,一群顽童在茅房墙角点燃了一只炮仗,扔进茅房后便哄地跑散了,茅房里‘嘭!’地一声闷响,只见一个老者提着裤子咆哮着冲出茅房.....

官道两旁都被大大小小的货摊占领了,一家挨着一家,各种各样新奇的玩意吸引着一群群男女老幼。

卖小吃的,卖针头线脑的,卖野鸡野鸭的,卖瓜子果子的,卖各种廉价饰,卖日用百货.....

在怡春院门口,一群穿红戴绿的年轻女子在老鸨的带领下,正气势汹汹和一辆卖杂货的牛板车摊贩吵架,这辆牛车堵住了她们的大门,使她们没有了生意。

但镇上的小摊小贩吸引不了学子们的兴趣,他们飞奔地穿过小镇,向小镇最北面的社庙奔去。

“庆哥儿!”

李延庆听见旁边有人叫他,一转头,却见是顾三婶向他招手,顾三婶家离他家不远,胡大叔一家搬走后,他们便是最近的邻居。

“三婶子在这里做什么呢?”李延庆跑上前笑问道。

顾三婶笑眯眯道:“正好家里养了些鸡鸭,便趁这个机会拿来卖掉,庆哥儿要不要买两只鸡回去补补?”

李延庆这才注意到三婶脚下放着两个竹笼子,里面装了十几只鸡鸭。

“行啊!你拿几只鸡鸭去给忠叔吧!”

顾三婶笑逐颜开,“还是我们庆哥儿爽快!”

“三婶,大叔和柱子他们呢?”

“柱子被保正拉去敲鼓了,你大叔....咦!刚才他还在这里呢。”

顾三婶四下寻找丈夫,却现丈夫躲在角落里,正伸长脖子望着怡春院的一群花娘子嘿嘿直笑,她顿时大怒,上前一把揪住丈夫的耳朵,“你再往那边看,当心老娘把你的眼珠子挖下来。”

李延庆吐了下舌头,自己好像多事了,他高声道:“三婶,把你鸡鸭拿去我家,回头我让忠叔给你钱。”

说完,他便一溜烟地跑了......

社庙位于小镇最北面,也在鹿山脚下,距离李家祠堂不远,社庙就是土地庙,是座很小的建筑,供奉着孝和乡的土地公公。

但土地庙前面却有一块占地数百亩的空地,这里既是乡民们的打麦场,但同时也是孝和乡的娱乐文化中心,逢年过节的各种活动都在这里举行。

孝和乡春社的大幕就在这里拉开,空地四周摆下了流水席一样的大棚,十三个村都有自己的场子,每个大棚前都有两三个年轻后生在拼命地敲锣打鼓,企图用气势压过对方。

李延庆找到了李文村的大棚,相比旁边的赵家村,李文村的棚子稍小一点,但比起潜山村却又大得多,正所谓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李文村大鼓架在一棵大树下,顾三婶的儿子顾大柱正憋足了劲敲鼓,他长得膀大腰圆,今年只有十七岁,十分老实憨厚,跟他爹爹在地里种田讨食。

“柱子,要不要换换手?”李延庆上前摩拳擦掌笑问道。

“我也是刚上手,刚才保正找你来着,他就在棚子里。”

李文村的保正原是李二父亲李真,李真升为都保正后,李文村的保正便由甲头李大印接任,李大印今年四十岁不到,长得十分精瘦,和他兄弟李大光的高大魁梧截然相反,他家住在村东头,家里有百余亩上田,也算是村中富裕人家。

此时,李大印正坐在桌前陪同几名客人说话,李延庆上前笑问道:“三叔找我有事吗?”

“庆儿来得正好!”

李大印给他介绍旁边一对三十余岁的夫妇,“这位是秦官人和他的浑家,从汤北乡过来,秦官人的浑家是我们孝和乡人,按照风俗,今天回了娘家。”

他又给夫妇二人介绍李延庆,“他就是你们问的庆哥儿。”

李延庆见他们衣着光鲜,容貌富态,保养得很好,尤其秦夫人还戴着遮面纱幔,显然是汤北乡的大户人家,李延庆连忙给他们躬身施礼,“延庆向秦官人和夫人问安!”

夫妻仔细打量李延庆,尤其秦家娘子还掀起纱幔上上下下细看李延庆,夫妻二人对望一眼,显然对李延庆很满意。

尤其李延庆称夫人,更显得他知书达理,尊敬长辈,不像李大印一口一个浑家,就显得比较粗俗。

“小官人还在鹿山学堂读书吗?”秦官人笑着问道。

李延庆恭恭敬敬道:“延庆再过两天就要考县学了。”

“以小官人的才气,考上县学是没有问题的,过两年考举人也是轻而易举,希望小官人能刻苦读书,将来考中进士,光宗耀祖。”

“多谢秦官人鼓励!”

“听说令尊不在家,不知几时才能回来?”

“家父在安阳县,再过一阵子就回来。”

“哦!那就有点遗憾了。”

李延庆迟疑一下问道:“秦官人找家父有事吗?”

秦官人叫做秦宣,祖父曾做过一任通判,在汤北县是仅次于张家的大户,他和李延庆的外公丁仲关系不错,丁仲为了攀上秦家,便主动提出和秦宣结为亲家。

偏偏他的儿孙都不争气,秦家看不上,他便想到了外孙李延庆,便想让李延庆娶秦宣之女。

秦宣听说是五年前的神童,他还真有点动心了,正好趁这次春社妻子回娘探亲之时,顺便看一看李延庆,他比较开明,希望女儿自己也能满意。

秦宣呵呵一笑,回头招手道:“蔓儿,到这边来。”

李延庆早就注意到旁边站着一个小娘子,他只是不好意思细看,这会儿小娘子走上前,有点害羞地站在母亲身后,李延庆这才看清她的模样。

只见她年约十二三岁,长得倒是挺高,梳着双环髻,斜戴一朵大红的石榴绢花,瓜子脸,一对细细弯弯的秀眉,模样十分清秀,穿一件上等绸缎缝制的红面白底褙子衫。

“这是小女蔓儿,”

秦宣又给女儿介绍李延庆,“他是就是丁员外的外孙,曾经夺得童子会魁。”

李延庆心中‘砰!’的一跳,顿时想起了师父给自己带的口信,不会她就是要和自己相亲的那个小娘子吧!

秦蔓儿偷偷看了一眼李延庆,顿时满脸绯红,连忙扭过头去。

就在这时,棚子里门口传来了王贵和汤怀气喘吁吁的声音,“老李,我们到处找你!”

王贵和汤怀终于看见了李延庆,从棚子下方钻进来,跑上前埋怨他道:“你躲在这里做什么?”

王贵二人这才看见面前的秦氏夫妇,一抬头,又看见含羞脸红的秦蔓儿,两人顿时呆住了。

“你有事情,我们就不打扰了。”

两人转身要溜,李延庆连忙一把拉住他们,对秦宣和秦夫人道:“两位长辈若没有别的事,晚辈就失陪了。”

“去吧!去吧!”秦宣呵呵笑道:“怎能耽误你们春社游玩。”

李延庆行一礼便匆匆跑了,这时,李大印见门口又来了客人,便起身迎了上去。

秦宣这才低声问妻子,“夫人觉得他怎么样?”

秦夫人想了想道:“总觉得他比显哥儿差点什么,或许是不太门当户对吧!”

秦夫人又拉住宝贝女儿问道:“蔓儿,你觉得呢?”

秦蔓儿有点恼火李延庆不把她放在眼里,连个招呼都不打,她俏脸一沉,冷冰冰道:“女儿觉得他还是个没长大的顽童!”

秦宣对李延庆的印象还不错,但妻女都不太满意,他也只得放弃这次相亲了。

他看了看周围谈笑得热火朝天的村民,便起身道:“这里太杂乱了,不是我们该呆的地方,我们走吧!”

三人便带着两名丫鬟从大棚的后门的离去了。

.......

【老高写春社是从诗中描写得到灵感,从前鲁迅写的社戏也是春社,现在很多地方还有,也不知老高写得对不对,一切美好的东西都值得我们珍惜,再向大家求票!】

第六十四章 鹿山春社(中)

在大棚不远处,王贵和汤怀一左一右逼问李延庆,“老实交代,刚才那个小娘子是不是来和你相亲的?”

“你们两个臭小子坏了我的相亲,要怎么赔偿我?”李延庆反手一把揪住两人的脖领,怒气冲冲问道。

王贵和汤怀呆了一下,两人歉然道:“老李,抱歉啊!我们真的不知道,刚才不是故意打扰。”

李延庆见两人信以为真,顿时大笑起来,王贵和汤怀醒悟,挥起老拳便打,李延庆挣脱他们二人,向人群中奔去。

“追上他!”三人一前一后跑进了人群之中。

此时还没有到吃饭的时候,大棚内的人们都在忙碌地准备着社饭。而土地庙旁边的社戏已经快结束了,几十个打扮得颇为威武的天兵天将抓了十几名装扮猥琐、戴着面具的妖魔鬼怪押上木台,

木台四周被数千乡民围得水泄不通,虽然每年的社戏都大同小异,无非是妖魔鬼怪为害民间,天帝震怒,派天兵天将下界为民除妖。

但乡民们图的就是热闹,每当有妖魔被打翻,众人便一片鼓掌叫好,尤其几名装扮妖艳的女狐妖被押上木台时,社戏便达到了高氵朝,四周一片笑声、喊叫声和鼓掌声......

社庙前青烟弥漫,百余名老丈老妪正在土地庙前烧香烧纸钱,他们跪在土地公公神像前虔诚地祷告,求土地公公保佑风调雨顺,保佑全家平安。

社庙前的空地上虽然人头集簇,但小摊小贩们依旧见缝插针,或是在空地画一片地方卖艺赚钱,或是挑着货担流动游走,塑糖人、捏面人,卖冰糖葫芦,还有小货担卖绢花铜饰,尤其受小娘子们的欢迎。

李延庆带着王贵和汤怀在人群中游走,三人各拿一串冰糖葫芦,边走边啃,岳飞的父亲岳和是汤王村的保正,今天汤王村的春社就是由他负责,岳和人手不足,便抓了儿子去打鼓。

这时社戏已经散了,晚饭还没有开席,很多人都跑去鹿山镇小摊上买东西,空地上的人稍稍少了一点。

“老汤,那边有射箭!”

王贵忽然现桑树林那边有一个射箭摊子,顿时引起他的强烈兴趣,拉着汤怀奔去,“老李,快跟上来。”

“这就来了!”

李延庆答应一声,却没有动,他看见了小丫鬟喜鹊,她身旁还有另一个和她差不多的小娘子,好像是李二的小丫鬟阿桃,两人正站在一个饰摊前眼馋地看着一群小娘买饰。

李延庆笑着走上前,轻轻在她们身后咳嗽一声,喜鹊回头,顿时吓了一跳,连忙万福施礼,旁边阿桃脸略略一红,也跟着施礼。

“有没有买点什么?”

李延庆早上特地嘱咐忠叔给喜鹊一点零花钱,她应该不会空手,喜鹊胀红了脸,摇摇头,李延庆目光一瞥,只见喜鹊的小手里攥着十几文钱,而阿桃手上却分文皆无,李延庆顿时明白了,喜鹊的钱只够买一支小饰,阿桃就没有了,李延庆不由暗骂李二小气。

他笑着向两个小娘招招手,“喜欢什么,我买给你们!”

喜鹊和阿桃怯生生走上前,她们都渴望能得到一支饰,却又不好意思让李延庆破费,卖饰的小贩十分机灵,立刻摘下两支凤凰钗递给她们笑道:“这是卖得最火的一种,就适合你们这样的小娘子。”

李延庆接过铜钗递给她们,又对小贩道:“还有那个珍珠铜簪和石榴绢花,各要两个!”

小贩立刻取给了他,李延庆笑着递给两个小娘子。

两个小娘眼睛里都露出了喜悦之色,李延庆又给她们各买一个绣花饰袋,便掏钱付了帐,这时,旁边忽然有人喊道:“喜鹊!”

李延庆一回头,只见旁边站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穿着半旧的水绸罗裙,头梳得油光水滑,一张椭圆脸,秀眉下是一双细长的眼睛,皮肤倒是白净,李延庆只觉她有点眼熟,却忘她是谁?

“阿姊!”

喜鹊欢喜地喊了一声,李延庆这才想起,这个小娘子是喜鹊的姐姐大雁,当年在李冬冬家见过一次,好像她现在是族长夫人的贴身侍女,颇受李夫人宠爱。

喜鹊连忙拿出凤凰铜钗,“阿姊,这是小官人给我买的。”

大雁本来装作没看见李延庆,妹妹这一说,她便不好装了,只得上前给李延庆施个万福,“小奴见过小官人,多谢小官人善待我妹妹。”

李延庆本想给大雁也买件饰,可他忽然现旁边不远处站着一个年轻男子,似乎是和大雁一起来的,他便觉得自己不该多事了。

李延庆便笑着和大雁打个招呼,刚刚拿出的钱袋又塞了回去,大雁何等精明,立刻看出了李延庆无心给自己也买件饰,她心中暗暗恼火,便笑着低下头,露出端一支白亮亮的银簪子,对妹妹笑道:“阿姊这支簪子好看吗?”

“哇!是银簪子!”喜鹊和阿桃一起惊呼起来。

“这是夫人送给我的,哼!我才不稀罕这种不值钱的铜钗呢!”

大雁瞥了一眼李延庆,得意洋洋转头走了,“喜鹊,改天阿姊再找你玩。”

大雁走出数十步,那名男子才悄悄跟上去,李延庆见那名年轻男子身材中等,衣服穿得很寻常,但长得十分健壮,古铜色皮肤,双臂有力,看样子是专业练武之人,但自己却从未见过。

奇怪了,孝和乡怎么会有这种练武之人?只片刻,两人便有说有笑地消失在人群之中。

李延庆摇摇头,他暂时将大雁和陌生男子放到一边,四下寻找王贵和汤怀。

“小官人,我们想去那边看看。”喜鹊指着前面一个热闹处对李延庆道。

“好呀!”

李延庆连忙掏出一大把钱塞给喜鹊,“你们去买点吃的。”

“啊!这太多了。”

“多买点自己喜欢的东西。”丢下一句话,李延庆便撒腿向桑树林方向奔去,他已经看见王贵在射箭了。

树林边有一座射箭摊子,这是两个外乡人在这里摆下的赌局,今年还是第一次出现。

大宋北方普遍组织了弓箭社,青壮男子在农闲时候都会自组织起来射箭,得到了朝廷的全力支持,给予减免赋税等优惠。

如紧靠边境的定、保两州就有弓箭社五百八十八社,共计三万余人,约占该地总人口的一成半,相州弓箭社数量稍少,但每个乡都有几个弓箭社,参加乡民有六七千人。

两个外乡人在这里摆箭设赌,立刻引起了大家的兴趣,很快围了数百人,每个人都跃跃欲试。

两个摆摊的汉子都长得十分雄壮,为汉子向周围的乡亲抱拳道:“在下山东阮小二,这位是我兄弟阮小五,我们路过贵地,正逢春社,我们兄弟也凑个兴,大家看见没有,前面六十步外有箭靶,射中外围蓝圈,我们赔五百文钱,射中黄圈,我们赔两贯钱,如果能射中红心,我们赔十两银子,当然,彩头高,下注也贵一点,一支箭百文。”

为表示无虚言,阮小二取出一锭十两重的银子系挂在箭靶旁的树梢上。

白花花银子让很多人怦然动心,一名乡亲喊道:“假如你们在弓箭上弄了手脚怎么办?”

阮小二呵呵一笑,他举起弓,“这是八斗弓,箭也是军队专用的狼牙箭,我先射几箭给大家看看。”

他将箭壶背在身后,抽出三支箭,一支接一支地向箭靶射去,箭箭射中红心,四周人群轰然叫好。

阮小二举起弓喊道:“怎么样,哪位英雄来试试!”

“小爷我先来射上几箭!”王贵第一个跳了上来。

“小官人确定要射箭吗?”

旁边阮小五笑道:“小官人,这可是八斗弓,别输了钱买不了糖怪我们。”

王贵见他小瞧自己,便恼火地摸出一两银子扔给阮小二,“给小爷来十支箭,你们等着当裤子吧!”

阮氏兄弟意味深长地对望一眼,阮小二便将弓递给了王贵,王贵入手就有点后悔了,这是一把做工精良的步弓,弓背粗厚,十分沉重,比一般的军队步弓还要沉重几分。

王贵一般是用五斗弓,八斗弓他勉强能拉开,但这八斗弓也太重了,他感觉这至少是一石弓。

“老贵,行不行啊!不行就让我来。”汤怀在一旁道。

“笑话,我说过不行吗?”

王贵取了一支箭,硬着头皮开弓,弓吱嘎嘎拉开了,手臂却在微微颤,王贵咬牙瞄准了箭靶,弦一松,一支脱弦而出,直奔箭靶。

王贵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根本就没把握能不能射中,全凭感觉箭,这时,周围想起一片鼓掌声,“好箭法!”

王贵心中一松,知道自己射中了,汤怀将手拢嘴边大喊:“射中蓝圈,五百文到手了!”

王贵顿时有点泄气,才五百文,他以为至少是两贯钱到手了。

这时,阮小五看了兄长一眼,王贵的表现让他略略有些意外,不过阮小二却双手抱在胸前,脸带微笑地望着这位小官人射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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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山好汉会在本书出现一点点,但不是主线,老高以郎瑛的《七修类稿》所载人物为依据来写,可能在人物性格上会出现一点演义的影子,只是小说,不能太较真了】

第六十五章 鹿山春社(下)

李延庆赶到射箭场,只见王贵已经射箭结束了,满脸沮丧地倚靠在一棵大树上,箭场内汤怀正在场内射箭。

“老贵,怎么回事?”

王贵嘟囔了一句,李延庆却没有听清,旁边一名乡民笑道:“这位小官人第一箭射中了蓝圈,赢了五百文钱,但第二箭和第三箭射飞,第四箭就拉不动弓了,白白损失了五百文钱。”

王贵恨恨道:“这个两个汉子使诈,说是军队专用的八斗弓,其实根本就不是。”

蹲在旁边阮小五的耳朵很长,听到了王贵的抱怨,他连忙笑道:“这位小官人得摸着良心说话,我们可没有说是军队专用的八斗弓,只说是八斗弓,箭矢是军队专用的,周围这么多乡民可以作证,我们阮氏兄弟闯荡江湖多年,这名头可是靠信誉挣下的。”

李延庆心中猛地一跳,暗暗忖道:‘莫非他们就是梁山泊的阮家三兄弟?’

李延庆知道历史上宋江三十六人起义中,确实有阮氏三雄,但未必是水上高手,这两人极可能是阮氏三雄中的两个,他便笑问道:“你是阮小二、阮小五?还是阮小七?”

阮小五一指兄长道:“刚才我兄长介绍过了,我是阮小五?他是阮小二。”

说到这,阮小五一下子愣住了,他惊讶地望着李延庆,“你怎么知道还有个阮小七?”

李延庆微微一笑,“我不知道,只是随口问一问。”

阮小五更加疑惑了,刚才兄长介绍自己时,这个小官人还没有来,现在他不仅知道自己和兄长的名字,还知道阮小七,难道他听说过阮家三弟兄?在京东东路还差不多,这里可是河北西路啊!

这时,众人出一片遗憾的嘘声,汤怀第五支箭擦着箭靶而过,差一点射中箭靶,汤怀的脸色很难看,他连射五箭,都没有射中箭靶,成绩还不如王贵,王贵也来精神了,自己不算最差,还有老汤垫底呢!

阮小二拾起最后一支箭递给汤怀,“这可是你们最后一次机会了!”

汤怀双臂已酸软无力,他连拉三次弓都没有能拉开弓弦,只得把弓放下,“我认栽了!”

他走到李延庆和王贵面前摇摇头道:“奇怪了,我在家中十箭七中,怎么到这里一箭都射不中?”

王贵撇撇嘴,“我在家里还十箭十中呢!吹牛谁不会。”

“我可没有吹牛!”

“喂!你们两个。”

阮小二喊道:“最后一箭要不****我可说清楚,自己放弃,我可不退钱。”

王贵一推李延庆,“老李,你去射最后一箭,你比我们都厉害。”

李延庆这几年在王贵家中也练过射箭,正如胡盛对他说过,他有打石的特殊天赋,可以延伸到射箭上来,当年他在童子会上的文射已经展示了他射箭的天赋,仅仅一个月,他的箭法便远远过了练了数年的王贵和汤怀。

这时李延庆忽然看见人群中站着一个身材魁梧的老者,须皆白,两臂雄健,正是那天他们在河边遇到的周师傅,李延庆当时怀疑他就是铁臂膀周侗,却不知道他怎么来了孝和乡?

李延庆见老人眯眼望着自己,目光极为锐利,仿佛能看透人心,他心中燃起一种勇烈之气,也不推迟,走上前拾起弓箭,他看了看箭靶和旁边系吊的一锭银子,傲然问道:“我射落了银子又如何?”

阮小二眼中露出惊讶之色,他又取出一锭十两的银子,对李延庆道:“你若能把银子射落,我把彩头再加一倍,二十两银子。”

周围乡民一片惊呼,二十两银子,可以买十亩好地了,每个人眼中都露出羡慕之色,只恨自己为什么不在弓箭社苦练一下箭法呢?白白失去了一个财的机会。

李延庆淡淡一笑,“那就一言为定!”

他张弓搭箭,拉弓如满月,弦一松,箭如闪电般射出,只听‘啪!’一声,一箭射中了银锭,这一箭力量极大,绳子也被扯断,银子跟着箭一起飞了出去。

“好箭法!”

周围乡民顿时爆出雷鸣般的掌声,乡民们可从没有看见过这么高明的箭法,一时激动万分,叫喊响成一片,王贵和汤怀更是激动得跳起来,禁不住振臂狂吼,两人刚才的失落之感被李延庆这一箭一洗而空。

一旁的周侗也捋须点头,这少年不仅剑术了得,箭法也厉害,更重要他很聪明,只说射落银子,却没有说要射断绳子,这就和两个汉子只说是八斗弓,却没有说是军队专用的八斗弓同出一撤,以彼之道还彼之身,这么快就用上了。

阮氏兄弟面面相觑,他们俩都以为这个少年要射断绳子,没想到人家是射银子,一样把银子射落了,阮小二心中顿时恼怒起来,他在江湖上闯荡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中过招,这次居然被一个乡下小屁孩坑了,简直窝囊透顶,若让宋哥哥知道了,不知该怎么笑话自己。

不等他开口,李延庆却笑眯眯问道:“两位哥哥闯荡江湖多年,这名头难道不是靠信誉挣下的?”

阮小五胀红了脸,俨如被搧了一记耳光,阮小二阴沉着脸,有点下不来台了。

这时,李延庆笑了起来,拱拱手道:“刚才那一箭不算,我们都明白,其实是我投机取巧,应该射绳子才对,两位哥哥能不能让我重射一箭?”

阮小二重重哼了一声,便顺着李延庆给他们台阶下了,他拾起一支箭递给李延庆,“我也是以为你要射绳,才跟你打赌,既然你也承认是投机取巧,那一箭可以不算。”

王贵和汤怀刚要鼓噪,李延庆却回头狠狠瞪了他们一样,两人便说不出话了,李延庆搭上箭笑道:“要我射绳子,我确实办不到,不过射箭靶我倒练过!”

他再次拉弓出箭,这一箭快如流星,正中靶心,欢呼声再次响起,连周侗也忍不住鼓起掌来。

阮小二知道今天自己遇到高手了,不仅箭无虚,还能一箭射中银锭,就算他们也未必能办得到。

而且对方已经给他们留面子了,他岂能不知,阮小二上前拾起十两银子,递给李延庆笑道:“我们兄弟既然摆了赌局,就认赌服输,小官人好箭法,不愧是英雄出少年,不知道阮小二能否高攀得上,和小官人交个朋友?”

李延庆抱拳笑道:“在下李延庆,久闻阮氏三雄的大名,没想到今日能在春社相遇,是李延庆的荣幸。”

阮小二也是豪爽之人,他见李延庆年纪虽然不大,但很会为人处世,处处照顾自己面子,他便大笑道:“好!今天能在春社遇到李少郎,也是我们的荣幸,我请李少郎喝杯水酒。”

李延庆一指李文村大棚笑道:“两位大哥不如去我们村的社棚,吃个痛快,喝个痛快!”

“既然如此,恭敬就不如从命了,我们收拾一下东西,马上就来。”

李延庆把十两银子还给他们,两人却死活不要,说李延庆不肯收下就是坏他们的信誉,李延庆只得收下了。

这时,远处传来浑厚的钟声,春社聚餐钟声敲响,春社的高氵朝时刻终于来临,逛了大半天的乡民们早已饥饿难耐,纷纷前往自己村的社棚,准备聚在一起痛饮一番。

李延庆找了一圈,却不见了周侗,心中奇怪,便问王贵和汤怀道:“你们刚才看见上次河边遇到的那个老者了吗?”

王贵和汤怀面面相觑,他们只顾看李延庆射箭了,哪里注意什么老者。

“老李,你一定是看错了,周教头在县里才对,怎么会来我们这里?”王贵一口咬定李延庆看花了眼。

李延庆又找了一圈,还是没有看见周侗,也只得罢了,这时,王贵和汤怀的祖父都派人来找两人,他们便各自回了社棚。

李文村的社棚内人声鼎沸,欢声笑语,热闹异常,长长的两排长桌前坐满了村民,除了个别在外地来不及赶回的人外,全村人齐聚一堂。

这时,李延庆带着阮小二和阮小五来到保正李大印面前笑道:“这两个是我的朋友,他们的酒钱都记在我头上。”

春社虽然是一年中最热闹喜庆的时刻,但规矩也一样有,每家每户都要出钱,以人头为份子,一家出席几人,就出几份钱,另外参加筹办的村民也会有补贴,这样大家玩得也尽兴畅快。

李大印呵呵一笑,“欢迎来李文村,请随便坐!”

李延庆父亲虽然不在,但家中人口却不少,忠叔老两口,菊嫂和她的女儿,加上喜鹊和李延庆自己,就有六个人,现在再加上阮氏兄弟,便有八人了,占据了颇大一片桌子。

但春社就是图热闹,人越多越好,妇人们将一碗碗烧好的菜端上来,几个后生也拍开了酒坛的泥封,给大家碗里斟酒,保正李大印举起酒碗笑道:“新的一年耕作要开始了,大家痛痛快快的喝醉一场,明天开始干活,来!我们喝酒。”

村民们一片欢呼,高高举起酒碗,开怀痛饮,开始大吃大喝起来。

阮氏兄弟兴致极好,一边大碗喝酒,一边和李延庆以及忠叔聊天,喜鹊却把阿桃拉到她身边同坐,两个小丫鬟眉开眼笑,一边小口喝酒,一边窃窃私语。

酒至半酣,阮小二笑道:“不瞒老弟,我们这次来鹿山镇其实也是为了找人,找我们失散多年的一个老哥哥。”

李延庆喝了两口酒,笑道:“说说看,大家乡里乡亲,要找谁,说不定大家都认识。”

阮小二沉吟一下道:“老弟认不认识一个叫做扈诚的男子?大约四十岁左右,长得十分强壮。”

第六十六章 梁山宋江

鹿山脚下麦粱肥,豚阱鸡栖对掩扉。

桑柘影斜春社散,家家扶得醉人归。

春社聚餐是从下午开始,足足吃了一个半时辰,在夜幕降临后终于散去,社庙前的空地到处是醉醺醺的乡民,不少乡民喝糊涂了,还卷着大舌头劝酒。

李延庆家倒了两个,忠叔最先喝醉,被老伴搀扶回去,喜鹊却是第一次喝酒,不知深浅,她尤其喜欢米酒特有的甘醇滋味,在几个大婶的哄骗下,一连喝了七八杯酒,最后竟醉得人事不知,李延庆不得不将她背回家。

阮氏兄弟还有事情,喝到一半时,两人便起身告辞了,却给李延庆留了一桩心事。

李延庆怎么也想不到,时隔五年,胡大叔竟然又被梁山好汉惦记上了,当年是方腊,现在是宋江,真不知道当年胡大叔父子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快二十年了,他还在被人惦记着。

李延庆背着喜鹊沿着官道向李文村走去,菊嫂抱着女儿跟在他身边,女儿在她怀中已经熟睡了,前前后后都是回家的村民,颇有点从前村里露天电影散场回家的感觉。

在他们前面是顾三婶和儿子大柱扶着东倒西歪的顾三叔,顾三婶不时狠狠扭一下丈夫的耳朵,后面是严九爹和妻子搀扶着喝醉的儿子回家,儿媳牵着两个孙子跟在后面,嘴里却不断的小声抱怨。

“小官人,今天喜鹊的爹爹还来找她呢!”菊嫂在旁边小声道。

“找喜鹊做什么?”

“他让喜鹊把零花钱给他,喜鹊不肯,说是小官人给她的钱,用不完要还给小官人,她爹爹恼怒了,骂了半天才悻悻回去。”

“哦——”

菊嫂又笑道:“喜鹊可喜欢小官人了。”

“菊嫂怎么知道?”

“她悄悄告诉我的,她以为当小丫鬟要被主人打骂,却没想到小官人比她哥哥还疼她。”

“是啊!喜鹊跟了小官人这样的主人,是她的福气!”

前面顾三婶回头又笑道:“小官人,喜鹊是个好姑娘,等她长大后许给我家铁头吧!”

旁边大儿子柱子急了,连忙道:“娘,我还没有媳妇呢!你怎么先管弟弟?”

众人一起笑了起来,顾三婶又好气又好笑,伸手戳了一下儿子的额头,“傻小子,不知道娘在开玩笑吗?”

李延庆忍不住哈哈一笑,“你们兄弟都努力一点,就看喜鹊喜欢谁了。”

众人有说有笑,一起向村里走去,早春的夜晚乍暖还寒,但夜风拂面,还是能感受到一丝春天的暖意,李延庆望着天上漫天星斗,他心中格外的宁静而充满喜悦,他喜欢这样的生活,温馨而美好。

.......

就在鹿山镇热闹喜庆迎春社之时,在它南面约二十余里外的张集镇却格外冷清,这是因为张集镇的春社不在镇上,而是西面数里外的桑林村,张集镇几乎所有的人都跑去了桑林村,夜幕降临,小镇一片漆黑,只有一家年头很久的客栈还亮着几盏灯。

今天客栈被几名从郓州过来的客人包下了,罕见地挂上了客满的牌子,而且几名客人出手阔绰,抬手就付了十两银子的店钱,又赏了伙计一两银子当小费,喜得掌柜和伙计忙前忙后伺候这几位大爷,连春社也顾不得去参加。

春社年年都有,这几个有钱的大爷可是几年都难得见到一次,虽然这些客人有些古怪,拿刀带剑的,有一个还凶神恶煞,掌柜也当做没看见。

这群汉子为之人便是梁山泊的领宋江,此时宋江已在梁山泊内聚集了二十几名武艺高强的兄弟和数千乡兵,但他们行事低调,还没有正式动起事,官府也没有把他们放在心上,彼此相安无事。

宋江年约四十余岁,皮肤微黑,身材中等,看起来貌不出众,他原本是郓城县的一个小吏,因醉酒杀人被官府通缉,走投无路之下便躲进了梁山泊,由于他为人仗义,待人仁厚,他身边渐渐聚集起不少逃亡而来的武艺高强之人。

宋江见朝廷奸臣当道,吏治**,军队战斗力低下,便有了起兵造反之心,不过此时他实力还不强,他还要积蓄力量,招揽人才。

这次宋江带着几名兄弟来汤阴县,是因为他们打听到了当年魏州保丁起义领扈诚的下落,宋江的结拜大哥晁盖当年也是保丁起义的一名领,他极力向宋江推荐扈诚。

宋江当然也知道当年的魏州保丁起义,由扈氏父子率领,声势浩大,前后坚持了十年。

老领扈文阵亡后,儿子扈诚又率数千人坚持了三年,最后因内部叛徒出卖而失败,扈诚带着母亲逃走,从此下落不明,没想到竟然藏身在汤阴县,求贤若渴的宋江决定亲自来请这位传奇人物再度出山。

此时,宋江正在房间内听取情报领戴宗打听到的消息。

“根据从方腊那边得到的消息,扈诚就应该藏身在鹿山镇附近,属下又多方打听,现李文村绰号叫做拼命三郎的人很像我们要找的扈诚,他化名为胡盛,正好和扈诚谐音,属下基本上可以断定,这个胡盛就是我们要找的扈诚,只可惜他已失踪多年。”

“失踪?”

宋江不解地问道:“他为什么会失踪?”

“应该和方腊有关,属下听说方腊五年前曾派人来找他,派来的人没有回去,胡盛也失踪了,或许是躲到别处去了。”

宋江的脸上露出失望之色,他们费了这么大的精力来找扈诚,竟然五年前就失踪了

“可知道他逃到哪里去了?”

“属下暂时不知。”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只听一个粗鲁的声音喝道:“身上竟然有酒味,你们两个混蛋敢背着俺去喝酒,先吃俺一拳!”

“三郎,不要闹了!”宋江怒斥一声,外面立刻安静下来。

这时,门开了,阮氏兄弟从外面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黑面虬须大汉,头戴双角草巾子,一脸悻悻之色,此人叫做李逵,原是郓城的一个衙役,好勇斗狠,跟随宋江逃进了梁山泊,是宋江的牙兵领,这次宋江也把他带来了汤阴。

阮小二笑道:“大哥,我们回来了。”

宋江也闻到了他们身上的酒味,便笑问道:“你们参加了哪里的春社?”

“我们参加鹿山镇的春社,但暂时还没有查到扈诚的下落。”

旁边戴宗道:“我倒是已经查到了他,他藏在李文村,只是五年前又失踪了。”

阮氏兄弟对望一眼,阮小五笑道:“真是巧了,我们今天就是在李文村的社棚里喝酒,遇到一个箭法高明的少郎,请我们喝了酒。”

宋江心中一动,又问道:“那你们在李文村打听到什么了吗?”

“属下问了他们保正,他们村没有姓扈之人,倒是有个叫做胡盛的汉子有点像我们要找的人。”

宋江腾地站起,急对两人道:“这个胡盛就是扈诚,保正有没有说他去哪里了?”

阮小二愣了一下,摇了摇头,“保正说胡盛平时很低调,他的邻居就是那个箭法高强的少郎,后来我们又问他,他也不知道胡盛一家去哪里了?”

旁边戴宗若有所思地笑道:“你们不觉得奇怪吗?一个武艺高强的扈诚,他的邻居又是个箭法高强的少郎,这两者之间有没有关联呢?”

戴宗的话说到宋江的心坎了,他也在怀疑少郎的箭法和扈诚有关系,他缓缓点头道:“就算那个少郎的箭法和扈诚无关,但既然他们是邻居,那他一定知道扈诚的线索,我现在就去拜访他。”

在门口的李逵忽然高声嚷道:“一个小屁孩还用哥哥拜访他?俺一根绳子缚来就是了。”

阮氏兄弟大怒,对他怒目而视,宋江摆摆手,“不要乱来,这里可不是郓州,若惊动了官府,我们吃不了兜着走。”

第六十七章 夜里来客

夜已经深了,李延庆还在桌案前挥毫写字,他已经从春社中的兴奋中冷静下来,再有两天他们就参加县考了,虽然县考对于他并不是障碍,但师父布置的功课他都会认认真真做完,再写一篇字他就能完成今晚的功课了。

这时,李延庆忽然听见了敲门声,他才想起忠叔已经醉倒,无法替自己开门,他便放下笔,披上一件夹衫,快步向院子大门走去。

打开门,只见门外竟然黑压压地站着一群人,李延庆愣了一下,“你们是——”

旁边阮小二走上前,抱拳笑道:“小哥,是我们!”

“原是阮大哥,这几位是?”李延庆看了一眼他身旁的几人,尤其一个黑脸虬须汉子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

宋江走上前抱拳微微笑道:“在下郓州宋江,冒昧前来拜访小官人!”

“原来你就是——”

李延庆差点说出‘山东及时雨宋公明’,他咬住了嘴唇,再三告诉自己,这不是《水浒》,这是历史上真正的宋江。

“原来是宋官人,请进吧!”

李延庆把宋江请进院子,宋江回头对众人道:“你们就在外等候!”

“哥哥快去,俺会耐住性子。”

宋江又停住脚步,回头向李逵狠狠瞪了一眼,李逵眼皮向上翻了翻。

李延庆又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这个黑面虬须汉子,他心中生出一丝警惕,不管小说中描写梁山好汉怎么替天行道,但掩饰不了他们落草为寇的事实,这些人都是梁山泊的盗贼,可不是良善忠厚汉子。

宋江在客堂坐下,李延庆又让菊嫂点一碗茶招待。

“宋官人这么晚找延庆,不知延庆能帮上什么忙?”

宋江微微笑道:“我是为胡盛而来。”

说完,他不露声色观察着李延庆每一个细微表情,作为梁山伯的领,宋江自有他的御下之策,他尤其擅长洞察人心,他的部下大多是一些桀骜不驯的江湖豪杰,闹情绪是家常便饭。

宋江便会把闹情绪的部下请来促膝谈心,对方的每一个细微表情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他便能迅判断出对方的真正心思,从而有效应对,屡试不爽。

他强大的读心术已在梁山泊形成了一句公认的名言,‘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宋公!’

今天宋江便故技重施,观察李延庆的一举一动以及每一个细微表情。

殊不知李延庆早从阮氏兄弟那里便猜到了宋江的来意,他心中也早有了应对之策。

李延庆点了点头,“今天阮小二大哥已经问过我们保正了,保正也给他们解释过,如果宋官人不知道,我愿意再重复保正说过的话,胡大叔一家在五年前就已经搬走,宋官人现在所坐的地方就曾是胡大叔家的客堂,他把土地卖给我们,我们重新修了房子,这里已经没有他们家生活的痕迹了。”

宋江还是敏锐地感觉到李延庆语气中一丝抵触,他连忙笑道:“可能李少郎误会了,我对胡盛并没有恶意,我和他是多年前的老友,我一直以为他在二十年前死了,后来才知道他并没有死,而是隐姓埋名生活在汤阴县,我才千里迢迢赶来,想见一见故人。”

李延庆淡淡道:“如果宋官人早来五年,或许还能见到胡大叔,可惜现在我也帮不了你。”

事实上,李延庆知道胡盛现在在哪里,胡盛四年前潜来李文庄打探情况时,曾告诉自己,他们一家住在小青儿的祖母家附近,而胡大娘又曾经对自己说过,她娘家是大名府南乐镇人,胡大叔一家一定就住在那里。

但不管宋江再怎么说得天花乱坠,李延庆都绝不会让他们去打扰胡大叔一家的平静生活。

宋江遗憾地叹了口气,“我当然知道故人已经搬走,但我想应该有人知道他的下落,小官人应该知道一点线索吧!”

李延庆笑了笑,“五年前我才七岁,宋官人觉得他会告诉我吗?”

宋江虽然从李延庆的脸上看不出半点表情,但丰富的阅历却告诉他,眼前这个少年说的每一句话都无懈可击,说明他事先已精心进行了准备,这便恰恰证明了他一定知道胡盛的下落。

宋江是何等人物,怎么会被一个少年牵着鼻子走,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冷冷道:“小官人或许不知道,但我想小官人的父亲一定知道,我应该拜访令尊才对!”

这便是一种明面上的威胁了,如果你不说,那就去找你父亲,李延庆也变了脸色,高声道:“菊嫂,点汤!”

宋朝的风俗是迎客点茶,送客点汤,如果主人主动要下人点汤,这就是赶客人走的意思了。

宋江有点尴尬地站起身,拱拱手道:“无论如何,我还是要多谢小官人的招待,青山不改,绿水常流,我们后会有期!”

李延庆送他到院中,缓缓道:“我丑话先说在前面,我父亲不知道胡大叔的事情,如果宋官人坚持要去找我父亲,我也无法阻拦,可我父亲如果有什么三长两短,那就休怪我李延庆前来梁山泊讨教了”

宋江脸色一变,他一言不,转身便匆匆离去。

.......

离开李延庆家,宋江骑马缓缓而行,这是他的习惯,他生性谨慎,做任何事情之前都会三思而后行,他需要整理一下思路,然后再考虑下一步的行动。

“阮二、阮五!”宋江回头叫了一声,阮小二和阮小五立刻催马上前,“请大哥吩咐!”

“我想问你们,你们有没有告诉过李延庆,我们是从梁山泊过来?”

阮小二连忙摇头,“这个秘密我们绝不会泄露!”

“那阮五弟呢?”宋江又转向阮小五。

“大哥,我誓绝没有提到梁山泊。”

宋江当然很知道阮氏兄弟嘴很严,否则他就不会带他们出来了,他心中更加疑惑了。

阮小二察觉宋江表情不对,便低声问道:“大哥,怎么了?”

“奇怪了,这个李延庆怎么会知道我们是从梁山泊来的?我也只告诉他,我是郓州宋江。”

李逵咧嘴一笑,“那说明大哥名满天下呗!”

“胡说!连郓城官府都不知道我躲在梁山泊,何况这里是河北西路,他一个乡下少年怎么可能知道我从梁山泊来?”

“那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宋江摇摇头,“先回客栈,等明天再说吧!”

阮小二犹豫一下,又低声道:“恳求大哥给小弟一个面子,饶这个少年一命。”

宋江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你不用担心,我自有分寸,不会让你做恶人!”

......

第六十八章 出师不利

就在宋江刚走,李延庆立刻用凉水泼醒了熟睡中的忠叔,忠叔酒意尚未完全清醒,迷迷糊糊不知东南西北,她老伴和菊嫂紧张地问道:“小官人,有什么事情?”

“你们别问了,快去顾三婶家躲一躲,天明再回来!”

李延庆很清楚宋江已经对自己动疑了,所谓找自己父亲只是缓兵之计,稳住自己罢了,他一定会再来找自己,先礼后兵,第二次再来,来者一定不善。

李延庆又把喜鹊也送去了顾三婶家去暂避,安排好了家人,李延庆削了十几根竹签插在后墙外,这才背上厚脊短剑,藏身后院在暗处,耐心等待客人的第二次光临......

两更时分,两条黑影从南面的树林中出现了,来人正是戴宗和李逵,宋江当然不会跑去安阳县拜访李延庆父亲李大器,眼前这位少年就知道扈诚下落,又何必舍近求远?

宋江之所以没有当场对李延庆动手,主要是他顾忌阮氏兄弟,这两位兄弟都是重情重义之人,他怕这两人为难。

这也是宋江考虑周全之处,他不可能为了一个扈诚而伤了另外两个好兄弟的面子。

宋江便先回了客栈,等阮氏兄弟入睡后,再暗中派戴宗和李逵去掳来李延庆,问到扈诚下落后再悄悄放他回去,这样既达到了目的,又照顾到了阮氏兄弟的面子,一举两得。

两条黑影迅靠近李延庆后院围墙,李逵想一跃入墙,却被戴宗一把拉住了,李逵顿时不满,瞪大牛眼睛道:“几个老弱妇孺而已,你怕什么?”

“我不是害怕,我是怕惊动那个小郎,被他溜掉了,再说,大哥再三嘱咐那小郎箭法高明,我们还是谨慎点好。”

前面一句话李逵还赞成,可后面一句话却让李逵的嘴撇了起来,“堂堂的梁山好汉居然怕人射箭,你就给俺放风,看俺一根索子把他绑出来。”

戴宗一把没抓住他,李逵早已一跃跳上了墙,戴宗无奈,准备跟上去,就在这时,意外生了,只听李逵一声闷叫,直接从墙头栽了下去。

戴宗大惊失色,急忙窜上墙,黑暗中他感觉有一丝劲风向自己面门扑来,快得无以伦比,戴宗身体未稳,侧头躲闪已来不及,只能伸手去拨打,只听‘啪!’来物脆打在他手背上,戴宗顿时痛入骨髓,仿佛手骨断裂了。

戴宗身体本能地晃了一晃,他却又感到一丝劲风向自己面门袭来,他再也躲不开,只觉额头一阵剧痛,他‘啊!’的一声惨叫,仰面从墙头向外栽了下去。

李延庆用三块圆石便将两个梁山好汉打得狼狈不堪,他躲在暗处,对方却暴露在月光下,他看得清清楚楚。

这时,他看见李逵正晃晃悠悠,准备从地上爬起来,李延庆随手又一块圆石打去,正打在李逵的后脑勺上,这一石力量稍稍放大,李逵顿时被打晕过去,瘫在地上不动了。

李延庆又等了片刻,见外面那人没有进来,他便抽出厚脊短剑,从黑暗中窜出,他先顾不上李逵,奔至墙头向外观察片刻,远远只见一个黑影一瘸一拐向树林中艰难跑去,此人应该是踩到了自己事先埋在墙下的竹签。

李延庆这才插剑入鞘,上前收拾黑大汉,他先将黑大汉身上的匕和朴刀搜走,怀中居然还有两锭五十两的银子,李延庆哼了一声,也一起拿走,随即取出准备好的牛筋索将他双脚牢牢捆起来。

这时,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李延庆一回头,只见是喜鹊站在后房门口,捂着嘴,惊恐地望着地上的黑大汉。

李延庆顿时怒道:“你怎么来了?”

喜鹊的身后又出现一个彪壮的后生,拿着一根哨棍,原来柱子也来了,柱子也瞪大了眼睛,“庆哥儿,出了什么事?这人是谁?”

李延庆之前再三叮嘱他们不要来,也不要报官,没想到他们还是来了,李延庆无奈,现在也不是骂他们的时候,便道:“你来得正好,来帮帮忙!”

柱子上前,和李延庆一起用绳子把黑大汉的手臂也反绑了,又用一块黑布将他眼睛蒙上。

“你没有报官吧?”李延庆问道。

“没有!”柱子摇摇头,“我连保正也没敢告诉。”

“这就对了,这些人惹不得,事情闹大了会出人命的。”

柱子不敢多问,他挠挠头道:“庆哥儿,我家里有一副重枷,要不要我拿来!”

李延庆正愁绳子绑不住这个黑大汉,他大喜道:“你快去拿来!”

柱子飞奔而去,这时,李逵终于醒来了,他眼睛被黑布蒙住了,又挣扎一下,只感觉手脚都被绑缚住,不由怒道:“快把俺放了,惹老子性起,把你们鸟村子杀得干干净净!”

李延庆抽出匕,顶住了他的脖子,冷冷道:“你应该叫做李逵吧!别把小爷惹恼了,让你李逵做不成,去做李鬼!”

李逵吓一跳,“你怎么知道俺的名字?”

李延庆只是随口猜测,却没想到历史上的李逵和小说中的李逵居然是一个性格,他哼了一声,起身拾起一根捣衣槌,递给喜鹊,“你看着他,他若敢挣扎,你就照他后脑勺上来一棍子。”

喜鹊望着这个跪着比自己还要高的大汉,吓得浑身直打哆嗦,李延庆不管她,把捣衣槌塞在她手中,“让你别来非要来,既然来了就挥点作用吧!”

喜鹊只得接过捣衣槌,胆寒心颤地站在李逵身后,李延庆又翻上屋顶,伏在屋顶向四周探望,四周十分安静,远处只有风拂过树梢时传来的哗哗声。

这时,后面传来嘭一声闷响,李延庆一回头,只见李逵被打趴在地上,再次晕了过去,喜鹊抱着捣衣槌浑身抖,牙关上下打战,“他他想站起身!”

李延庆走上前,只见李逵的后脑鼓了几个大包,还有血迹,喜鹊这一棒打得够狠,也不知将来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李延庆笑道:“不错,我们喜鹊确实挥了很大的作用。”

喜鹊得到了鼓励,惊魂稍定,便鼓足勇气道:“他如果再敢乱动,我我就把他的头打开花!”

“勇气可嘉!”

这时,李延庆见柱子抱着一副重木枷气喘吁吁奔来,便上前接过这副沉重木枷笑道:“有了这玩意,他就是我们的囚犯了。”

李延庆和柱子趁李逵昏迷未醒,便用木枷将他头手锁住,拖到后房关了起来。

李延庆也不知道后面该怎么办,不过有了李逵这个人质,他至少可以和宋江好好谈一谈了。

戴宗这辈子第一次被整得如此惨,手骨差点被打裂,额头被打破了皮,满脸鲜血,跳下墙时还踩到一根竹签,脚背被刺穿。

戴宗在树林中忍住痛收拾了伤口,又观察了片刻,没有听见李逵的吼叫声,估计已被抓了,他不敢轻举妄动,只得先去禀报大哥再做定夺。

戴宗回到了张集镇客栈,一进门,阮小二便冲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吼道:“你们把那少年怎样了?”

宋江也从房内快步走出来,却见戴宗满脸鲜血,狼狈不堪,后面也不见李逵,顿时吓了一跳,“怎么回事?”

戴宗挣脱阮小二的手,满脸苦笑道:“别提了,那个少年把我们打得灰头土脸,我连他是什么样子都没见着,李黑炭也被他抓住了。”

“啊!”宋江和阮氏兄弟听得目瞪口呆。

第六十九章 调解矛盾

灯光下,宋江细看戴宗带来的石子,只见它是用花岗石打磨而成,圆润光滑,外形就像时下颇为流行的象棋子,大小适手又有足够的重量远掷,宋江颇为动心,此少郎有异才,若能将他招募上山,就算找不到扈诚,也不枉他们千里迢迢跑这一趟。

这时戴宗心有余悸说:“对方打石十分精准,我被他打中两石,李黑炭估计也是被打中了,摔下围墙。”

旁边阮小二冷冷道:“他已经手下留情了,若是用弓箭,你还有命吗?”

宋江沉思不语,他也知道李延庆已手下留情,莫说弓箭,就是用飞刀,戴宗也非死即伤,他沉思良久,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已经四更了!”

宋江点点头,这件事不能拖到天亮,天亮后村里人报了官,把李逵带走,事情就麻烦了。

他当即道:“我们去李文村!”

阮氏兄弟对望一眼,心中无奈,只得跟随宋江去了。

这次宋江主要是来劝说扈诚入伙,所以只带了四个兄弟,没想到扈诚没有见到,半路倒杀出一个少年李延庆,把他们打得狼狈不堪,为了救李逵,宋江不得不亲自出面,再次去和李延庆谈判。

很快,他们便赶到了李延庆家的后院外,宋江怕地上有暗算,倒不敢靠得太近,这时,戴宗忽然一指屋顶,“大哥,他在那里!”

宋江也看见了,一个人坐在屋顶上,身材虽高,身量却不足,应该就是李延庆。

他催马上前几步喊道:“李少郎,我们能否谈一谈?”

“有什么好谈的!”

李延庆站在屋顶上冷冷道:“你们私闯民宅,企图杀人越货,亏我还高看你们一眼,以为你们真的替天行道,现在看来,你们和下三滥的蟊贼有什么区别?”

阮小二满脸羞愧,只恨不得转身就走,宋江却丝毫不为所动,心中倒有点惊讶,这少年居然也深谙谈判之术,先在大义上压倒对方,占据心理优势,然后再讨价还价。

宋江继续道:“我们并无恶意,也不想招惹是非,李少郎就直说吧!怎么才肯放了我兄弟?”

“不错,你兄弟现在就在我手上,你若有诚意,我们可以谈,若你没有诚意,那我只好等天亮报官了。”

“不知李少郎想要什么样的诚意?”

李延庆高声道:“我要你折箭誓,在李逵获释后立刻离开相州,不得再来骚扰我,更不准伤害我的家人,这就是我要的诚意!”

宋江顿时为难了,折箭誓可不是那么随便做的事情,若让天下人知道他宋江栽在一个少年手中,还有谁愿意再跟随他,这个折箭立誓他做不出。

“李少郎,我可以答应你,你放了我的人,我就立刻就走,绝不再为难你和家人,有阮氏兄弟作证,你还信不过我的承诺吗?”

李延庆冷笑一声说:“我相信你现在办得到,但一年半载后呢?你宋江吃了今天这个亏,你会咽下这口气?我不相信你,除非你折箭立誓!”

宋江没想到对方这么精明,竟然看透了自己的心思,他是想先认栽,回头再派人来收拾李延庆,可对方却不给他任何漏洞,宋江心中渐渐起了杀机,他可以折箭立誓,但要天下人不知此事,他只能屠了这座村庄。

就在这时,只听旁边不远处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老夫来做个居间如何?”

宋江大吃一惊,他没想到旁边竟然还藏有外人,他策马向后退了几步,盯着黑暗处问道:“是什么人?”

李延庆却大喜过望,他听出这个声音正是下午春社中见过一次的周侗,他以为周侗已经回去,却没想到他在这时出现了。

只见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从一株大树上跳下,俨如一只巨鸟落地,悄无声息,他拱手高声道:“在下陕西周侗,久仰山东宋江之名,幸会了!”

周侗那日在路上见李延庆使剑,便一直念念不忘,后来又听说李延庆在五年前曾夺童子会魁,他对李延庆更加感兴趣。

时逢春社,他去汤阴各地游玩,便信步来到了鹿山镇,不料正好遇到李延庆和阮氏兄弟赌箭,周侗当然知道梁山好汉,他的徒弟林冲便混迹其中。

周侗着实不放心,便藏身在李延庆家附近暗中观察,亲眼目睹李延庆以飞石击败戴宗,活擒李逵,直到宋江到来,他才终于露面了。

宋江愣住了,半晌问道:“可是铁臂膀周大侠?”

“大侠不敢当,老夫正是周侗!”

周侗久历人世,他知道李延庆解决不了今天的难题,以宋江之名,怎么可能向一个乡间少年认栽,就算宋江一时服软,也一定会强烈报复,只有自己出面调解,才能帮李延庆解脱此患。

周侗笑道:“老夫愿做居间,调解今天的纠纷,宋公明可愿接受?”

宋江当然愿意,有周侗出面,他便可以保住名声,不用再折箭立誓,他立刻抱拳道:“愿接受周大侠调解!”

周侗又回头对李延庆笑道:“李少郎,我是新任县学周教头,可愿给我这个面子?”

李延庆点点头,“周师傅出面,延庆怎能不从?”

“好!既然双方都接受,我就勉为其难了。”

周侗笑道:“两位请先说一说,是为何事起纠纷?”

宋江便将他们寻找扈诚之事简单说了一遍,最后道:“宋江和扈诚无冤无仇,只是仰慕其名,想邀请他入伙,没有别的意思。”

李延庆也道:“扈大叔曾被方腊骚扰才逃离此地,他只想平静过日子,不愿再介入江湖纠纷。”

周侗心中暗暗吃惊,原来名震天下的铁手扈诚藏身在这里,难怪啊!周侗看了一眼李延庆,他这才明白李延庆为什么小小年纪就如此身手了得,原来是得到了扈诚的传授。

周侗又笑道:“原来是为了扈诚,此人我曾有一面之缘,确实是个武艺极高的豪爽汉子,不在我之下,李少郎一定知道他的下落吧!”

李延庆沉默片刻,便点点头道:“我确实知道!”

“既然如此,我出两个折中方案,先宋老弟的属下夜闯民宅,无礼在先,李少郎反击伤人情有可原,李少郎放人,宋老弟保证不再追究,此事了结,双方可同意?”

宋江欣然道,“周大侠的面子我不能不给,我同意!”

李延庆原本不相信宋江,不过有周侗在此,谅宋江也不敢轻易得罪,他也答应道:“我可以放人!”

周侗见两人都答应,便又道:“宋老弟想见扈诚,但李少郎又不愿外人去打扰,确实有点难办,这样吧!李少郎把扈诚的藏身之处告诉我,宋老弟再写一封信,老夫就辛苦跑一趟,把这封信交到扈诚手上,李少郎既没有违背道义,宋老弟也有揽才的机会,至于扈诚愿不愿意入伙,那就是他个人的决定了,你们觉得如何?”

这个方案非常绝妙,生了今晚的意外,宋江原本就不指望能继续招揽到扈诚,周侗却又给了他一个机会,他当然愿意,只要自己在信中言辞恳切,扈诚未必不会动心,他当即答应了。

周侗又问李延庆,“少郎愿意吗?”

李延庆却坚决摇头,“很抱歉,扈大叔的下落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周侗一怔,看了李延庆片刻,只得苦笑道:“好吧!我另想办法打听!”

周侗又对宋江道:“我保证把信送到扈诚手中,宋公明可先回客栈写信,我等会儿就把人质送回来。”

宋江见李延庆坚决不出卖扈诚,倒也佩服他的人品,便点了点头,对戴宗和阮氏兄弟喝道:“我们走!”

四人策马而走,不多时身影便消失在树林深处,周侗笑道:“李少郎,我们谈一谈吧!”

第七十章 进城赶考

李延庆将周侗请进家中,周侗见院子角落里有一堆打磨好的半成品石块,便拾起一块,打量一下笑问道:“这打石之术也是扈诚教你的吗?”

“回禀周师傅,扈大叔指点了学生手法,他还教我几招剑法。”

周侗点点头,“打石和射箭是一脉贯通,象你这样的少年高手倒也罕见,不过你为什么不练飞刀?”

李延庆犹豫一下说:“打石尚有回转余地,飞刀见血,就结下梁子了。”

周侗心中赞许,这孩子明晓事理,不走极端,又坚守承诺,不出卖朋友,是一个难得的好苗子,他心中便有了收徒之念。

“你说得不错,若你今晚用了飞刀,就算我再有面子也解不开这个死结,带我去看看你抓的人吧!”

“周师傅请这边走。”

李延庆带周侗来到后房,两人走进房间,房间里亮着灯,只见一个黑大汉戴着重枷坐在地上,双脚捆绑,正无精打采地垂着头,旁边站着一个**岁的小娘子,手中抱着一根捣衣槌,象只小鹰一样凶狠地盯着黑大汉,似乎准备随时一棒打去。

李逵倒也安静,他实在是怕这小娘子乱来,他只要动一动,这小娘子的棒槌便没头没脸打来,虽然挨几下算不上什么,可这件事若传了出去,让他李逵的脸往哪里搁?

李逵见了李延庆,连忙道:“你快把这小娘子叫出去,她在俺旁边,俺晦气得慌!”

李延庆笑道:“我和你领已经谈好了,现在就放你回去。”

喜鹊顿时慌了,“小官人,不能放他,他说会打死我的!”

李逵得意万分,向喜鹊呲开一口白森森的牙齿道:“小娘子现在怕了吗?赶紧去拿碗酒来给俺喝了,俺就饶过你!”

“我我才不怕你!”

喜鹊举起捣衣槌又要打,李延庆连忙拦住她,“别怕,他只是吓吓你,堂堂的梁山好汉和一个九岁的小娘子过不去,他丢不起这个脸。”

李逵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既然已经与俺哥哥和解了,那就赶紧放俺走,别把俺真惹恼了。”

李延庆有心试一试周侗的本事,便上前挑开了李逵脚上的牛筋索,又打开了李逵的重枷,周侗心中暗自好笑,这臭小子居然还想试一试自己?

李逵骤然得到自由,忽然大吼一声,一拳向李延庆的面门打来,吓得喜鹊尖叫起来,周侗手疾眼快,一把捏住李逵手腕,铁臂用劲,顿时疼得李逵杀猪般的惨叫起来,身体立刻瘫软了。

周侗哼了一声,松开他的手腕,“就算林冲见了老夫也得乖乖跪下,你还敢在老夫面前放肆?”

林冲是梁山泊中武艺最高之人,连李逵也不敢招惹,李逵虽然鲁莽,却一点也不愚笨,他立刻猜到这个老者是谁了,“你你莫非就是周老爷子?”

“由我做保,李少郎和宋公明和解了,你跟我走吧!我带你回客栈。”

李逵既然知道了眼前这人便是林冲师父,闻名天下的铁臂膀周侗,他便不敢再放肆了,乖乖地跟随周侗走了。

这时,周侗又低声问李延庆道:“扈诚的下落,你连老夫都信不过吗?”

李延庆淡淡一笑,“我若信不过周师傅,就不会接受周师傅调解了,不过扈大叔的下落是另一回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周侗大笑,“好!好!”

虽然没有把扈诚的下落告诉自己,但周侗隐隐能猜到一点线索,扈诚的父亲就埋葬在大名府,叶落归根,扈诚一定会带母亲回家乡,他的另一个徒弟卢俊义就是是大名府的豪门大户,相信他能帮自己找到扈诚。

周侗带着李逵走出院门,回头对李延庆道:“从现在开始平静下来,好好参加县学考试,我们会有机会再见!”

李延庆躬身长施一礼道:“多谢周师傅替延庆解除今日之厄,延庆一定会认真应考县学,不负周师傅重望!”

望着周侗和李逵的身影消失在黑夜中,喜鹊担心地问道:“小官人,那个黑脸恶人不会再来了吧!”

“放心吧!他不会再来了。”

李延庆看了看天色,又笑问道:“现在什么时候了?”

“快五更了!”

李延庆长长伸展一下身体,虽然一夜未睡,他也不觉得困倦,他深深呼吸一口寒冷的气息,对喜鹊笑道:“去厨房给我找点吃的,我要开始跑步了!”

就在李延庆开始了每天雷打不动的跑步同时,宋江一行也悄然离开了张集镇,向南而去,宋江不断回头向北张望,他始终有些遗憾,没有能把李延庆这样的异才少年收纳至自己麾下,一直众人离开了相州,宋江依旧念念不忘此事。

二月初五清晨,姚鼎将李延庆叫到书房内,姚鼎显得有些伤感,五年来,他悉心教授李延庆,终于要到了离别之时,姚鼎本来就长得瘦小,此时他后背已佝偻,更显得他的背影瘦如幼童,只是一头苍苍白告人们他已近古稀之年。

“今天是你就要离开鹿山学堂了,我还记得五年前我问你,为什么要读书,你说为了读更多的书?如果今天我再问你这个问题,你又怎么回答呢?”

姚鼎说得很慢,苍老的目光中却带着一丝期待,李延庆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一直在思考,但至今也想不到一个完整答案,他希望能考中进士,完成读书人梦寐以求的金榜题名,实现父亲和师尊的多年的夙愿,他也希望能为即将到来的灾难时代尽一份自己的力量。

这些都是他想做的事情,但又不完全,就像一片片拼图,它们只是其中一片,却又显示不出拼图全貌,李延庆自己也不清楚全貌该是什么?

沉默良久,李延庆低下头,歉然道:“师父,我自己也不知道!”

姚鼎却没有失望,他眼睛开始闪烁出一丝光亮,脸上枣河核般的皱纹被一朵笑容撑开了,“其实这就是我想要的答案。”

李延庆一怔,他不明白为什么师父这样说,姚鼎拉着他的手,缓缓道:“鹿山镇只是一个小小的山谷,当你走出山谷,就会看到连绵不尽的皑皑大山,当你走出大山,你又会现外面更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当你穿过平原,渡过大江大河,你才会看到更加波澜壮阔的大海,只有到那时,你才会明白自己当年为什么要读书?只可惜到那一天我可能已经听不到你的答案了,希望你别忘记今天一个老人对你的嘱托。”

李延庆跪在师父面前,泪水汹涌而出,哽咽着声音道:“师父一定要长命百岁,等着延庆回来告诉师父答案!”

姚鼎慈爱地抚摸着爱徒的头,“去吧!去给我考县学第一名,去给我考上举人,考上进士,让师父的驼背能重新挺直起来。”

“师父保重!”

李延庆重重地磕了三个头,站起身快步离开了鹿山学堂,姚鼎望着徒儿走出学堂,他苍老的眼睛里充满了期望。

一刻钟后,鹿山镇的二十几名学子便分别坐上六辆牛车,结伴去县城参加县考,这一次姚鼎没有跟随,他已经替学子们报了名,最后就看学子们自己的挥了。

每个学子的心情都十分复杂,这是他们人生的第一次考验,考进了县学,意味着他们可以继续读书深造,两年后,要么去参加解试,要么去参加州学考试,可以继续他们的人生旅程。

如果考不上县学,大部分人就得告别读书生涯,或者回家种地,或者外出经商,走上另一条人生道路。

李延庆四人坐在第二辆牛车内,李二也和他们挤在一起,不过李二并不太沮丧,他对众人笑道:“族长已经给我联系好了,如果考不上县学,我便去安阳书院读书,两年后一样可以参加州学考试。”

安阳书院是私人创办的学校,属于和县学同级的初级学校,远远不能和天下四大书院相提并论,不过也是相州比较有名的书院,二十年前由一名退仕官员创办,李文贵的长孙李枫也是去了那里读书。

李二这句话其实是说过李延庆听的,他心中有点得意,族长可不是只关心庆哥儿一人,这次族长甚至没有帮庆哥儿,只帮了自己。

不过李延庆正望着窗外怔,没有听见他的话,李二心中有点失望,又用胳膊捅了旁边的王贵一下,笑问道:“你祖父应该给你找好关系了吧?”

王贵不屑地哼了一声说:“那当然,大刀知县亲自批的条子,我的名字已经在县学的入学名册上了,老汤也是!”

李延庆已经渐渐从和师父离别的伤感中走出来,他从未听汤怀提起这件事,便笑着问汤怀道:“老汤,是这样吗?”

“我不太清楚!”

汤怀看了一眼李二,语焉不详道:“我家人让我专心考试,不要管别的事情,我也懒得多问。”

有李二这个‘外人’在,汤怀显然不肯说实话,李延庆便不再多问,这时岳飞缓缓道:“听说这次武技考试是知县亲自主考,考射箭、举重和跑步,只要两项合格就能入学。”

四人都坐直身体,惊讶地问道:“之前不是说三项都必须合格才能入学吗?”

岳飞笑了笑,“应该是州里干涉了,如果三项都必须合格,那么绝大多数学子都会栽在射箭上,能考上县学的没几个,这就做得太过份了,现在改成两项合格,实际上只要跑步通过,武技考基本上就没有问题了。”

汤怀又接口道:“这里面也有区别,如果射箭一项通不过,那么以后的武科教头还是从前老甲虫,可如果射箭通过,那就是周师傅当武科教头了。”

不仅王贵和汤怀兴奋异常,李延庆和岳飞也悠然向往,若能跟周侗学武,也不枉他们参加这次县学考试。

众人依旧住在汤氏客栈,房间早已准备好,众人正在搬运行李时,李延庆忽然听见背后有人在叫他,一回头,原来是二族长李文贵,这倒出乎他的意料。

李延庆连忙上前见礼,自从李文贵卸下了都保正一职后,他便长期待在汤阴县城,主管李氏在县城和安阳县的产业。

这也是他和兄长李文佑的分工,李文佑管土地,他管产业,名义上是族中财产,实际上一大半归他们个人所有。

李文贵难得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庆儿有时间吗?我们去吃一顿便饭如何?”

李文贵旁边站着一个少年,正是他最疼爱的小孙子李宝儿,他也是今年和李延庆一起参加县考。

李延庆不知什么二族长找自己做什么,他便默默地点了点头。

李文贵把李延庆带到不远处的李记酒馆,是李文贵在县城开的酒馆,是汤阴县的三大酒馆之一,安阳县和大名府也各有一家分店。

他们二楼靠窗处坐下,李文贵笑眯眯地给李延庆倒了一杯酒,“庆儿,我们快三年没见了吧!”

李延庆忽然有一种感觉,这几年他过得如此平静,是不是就因为李文贵搬去县城,不在鹿山镇的缘故?

李文贵见李延庆没有回答自己,又笑问道:“你爹爹在安阳身体还好吧!”

“谢谢族祖关心,爹爹身体尚好。”

“那就好!”

李文贵喝了杯酒,便缓缓道:“几十年来,我最大的体会,就是族人之间的互助互帮,家族才能兴旺达,不知庆儿是否认可这一点?”

这话本身没有错,但要看在什么场合说,比如现在,李延庆看坐在祖父身旁的李宝儿,这小子是他们这一批鹿山学堂考生中学业最差的一个,眼看明天就要县考了,李文贵却说族人要互帮互助,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延庆笑着点了点头,勉强认可了他的这句话。

李文贵心中暗喜,便爱抚地摸了摸幼孙的头叹道:“明天就是县考了,我很担心宝儿,庆儿也知道他的情况,说实话,我真的一筹莫展啊!”

“这个应该不难吧!”李延庆笑道。

李文贵知道李延庆所指,便道:“办法当然有,但总归是难看,说实话,我希望宝儿能好好表现一回,让县里也能送喜报上门,替我光宗耀祖,我的前几个孙子都没有这个机会表现,宝儿便是我最后的希望了,庆儿能理解我的心情吗?”

“我当然能理解,每个老人都希望自己的儿孙能够有出息,这是人之常情。”

李文贵见李延庆怎么也不上路,索性开门见山道:“庆儿,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吧!”

‘交易?’李延庆顿时反感起来,刚才还说族人要互帮互助,这会儿又变成交易了,恐怕互帮互助只是漂亮话,交易才是李文贵心中真实想法。

李延庆克制住内心的反感,淡淡问道:“不知二族祖说的交易是指什么?”

“反正庆儿今年才十二岁,是今年县学考生中最小的一个,庆儿能不能把今年的机会让给宝儿,明年再考县学,作为回报,我让你父亲掌管家族产业的所有账簿,你觉得如何?”

李延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居然让自己把机会让给他孙子,亏他想得出来啊!

李延庆心中愤怒,但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依旧平静地问道:“我不太明白二族长的意思,县考一向很严格,我怎么把机会让给宝儿。”

李文贵以为李延庆动心了,便压低声音道:“考试到最后,在卷子上写名字的时候,你的卷子上写宝儿的名字,宝儿的卷子写你的名字,这样就天衣无缝了。”

李延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上辈子就是死在这种事上,他父亲也是因此毁了人生,现在李文贵居然还要再让自己当捉刀人。

李延庆心中顿时勃然大怒,腾地站起身道:“长辈应该有长辈的道德,延庆虽然年幼,但也知廉耻,这件事我绝不答应,告辞了!”

说完,李延庆转身怒气冲冲离去,李文贵气得脸色铁青,半晌没有说话,忽然,他狠狠一拳砸在桌案上。

第七十一章 县学考试

小学堂相当于小学,县学则相当于初中,而州学则是高中,京城的太学就是大学了,李延庆五年前的水平就可以考上县学,又经过五年的系统学习,他完全可以考上州学或者参加解试科举考试。

不过就像没有初中学籍就不能读高中一样,李延庆必须参加县学考试,获得县学生员的资格后才能进行下一步的考试。

县学考试当然是在县学进行,五年前李延庆曾经在这里参加童子会,夺得魁,如今旧地重游,一切景物和五年前没有什么区别,只是五年前那三个老学究已经不在县学了。

天不亮,鹿山学堂的二十几名学子便从汤氏客栈出,他们将要考整整一天,一直到黄昏时才结束。

县学大门已挤满了来自各乡各镇的学子,除了八个官办学堂外,还有很多私塾和社学学子,甚至还有去年和前年的落榜学子,林林总总加起来足有五六百人,考试录取人数为一百人,加上其他途径,诸如助学录取之类,最后一共会有两百人进入县学。

录取比例堪堪三比一,也不算太过份,只有一些贫寒子弟很紧张,他们只有这一次机会,实际上,很多富家子弟也会占去大半考试录取名额,所以贫寒子弟的录取率就更低了。

这时,从县学里出来一名考官大喊:“从侧门进!大家左走一百步!”

考生们顿时一阵大乱,一边抱怨,一边争先恐后向侧门奔去,李延庆和几个伙伴被挤散了。

李延庆依旧为昨天的事情恼火,但他也知道李文贵不会那么甘心,他见李宝儿在前面门口处等着自己,便索性慢慢悠悠地向前走着,他就不信李宝儿沉得住气。

这时,李延庆却意外现除了他以外,还有一名考生也是不慌不忙,走得比自己还要悠闲。

李延庆不由多看了他两眼,只觉他有点眼熟,似乎曾经见过。

这名考生长得十分俊秀,举手投足有一种从容不迫的大家风范,他微微一笑,“延庆兄,我们多年未见了!”

“你是——”李延庆越看此人越面熟,但就是想不起他是谁。

“当年我们在童子会上有过较量,还记得吗?”

“你是张显!”李延庆顿时想起来了,汤北乡学堂的张显。

“正是小弟!”

李延庆立刻变得热情起来,上前拱手笑道:“听说贤弟今年要参加解试?”

事实上,张显还比李延庆大两个月,只是他比李延庆要矮半个头,又长得文雅俊秀,比起健壮魁梧的李延庆看起来确实要年少。

张显也回礼笑道:“延庆兄不是也要去参加解试?”

“我们正好可以一同去安阳!”

“到时小弟一定要向延庆兄请教学识了。”

“哪里!哪里!贤弟太谦虚了。”

两人在这里称兄道弟,相见恨晚,那边看门的考官却急了,大喊道:“你们两个,到底要不要考试了!”

这时,李延庆见李宝儿已经不在门口,他便加快度向县学里走去。

李延庆刚刚在自己座位上坐好,考试的准备钟声便敲响了,学子们有一刻钟时间准备,主要是给他们留足时间研墨,并宣布考试规则,学子们纷纷拿出自己的墨砚,加注一点清水,着手研墨了。

这时,几名主考官开始试卷,试卷一共有三大张,二十题,内容涉及《论语》、《孟子》和《孝经》,不仅考默经,还考诠释,就是考学生怎么理解这段话,有的题目还要求用史实的阐述。

题量很大,要考八个时辰,也就是十六个小时,中间除了上茅房外,没有离桌的机会,不过对于已经准备了数年的学子们而言,难度并不大,只是对书法要求很高,如果学子没有被录取,那就是书法不行。

李延庆一边研墨,一边看题目,第一题只有一句话:‘宋人有闵其苗之不长而揠之者。’让考生前后补全。

这是《孟子公孙丑上》第二章,如果学子不懂规则,说不定把整篇公孙丑都补全,可实际上只要求补全第二章便可。

李延庆又继续看题,所有题目都不难,都是师父讲过的,这时,主考官高声道:“下面宣布规则,一共十三章,第一,字体为楷书或者行楷,要求字迹清晰,字体端正,整卷涂改不能过五处;第二,所有考生皆为本县户籍,借籍参考者视为作弊;第三,往年已考中者不能再考”

规则年年都一样,大部分考生都不会听,而是抓紧时间看题,八个时辰考二十题,一个时辰要做两题半,时间相当紧张。

这时,规则念完,主考官重重敲了一记钟声,县考开始了。

李延庆提笔开始做第一题,《孟子公孙丑上》第二章。

公孙丑问曰:夫子加齐之卿相,得行道焉,虽由此霸王不异矣。如此,则动心否乎?

孟子曰:否。我四十不动心。

曰:若是,则夫子过孟贲远矣?

曰:是不难,告子先我不动心。

曰:不动心有道乎?

汤阴县考并不是大宋王朝的法定科举考试,它只是汤阴县学的入学考试,不过对于汤阴各小学堂的广大少年学子而言,这次考试绝不比州试轻松,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有钱人家助学则可以稍微简单一点,每年出钱一百贯就可以获得入学优先资格,当然只是资格,前提还是要通过最基本的学业考试,也就是不看书法,二十道默经题做对十道便可。

可如果连最基本的学业考试也通不过,那只能去武技那边想想办法了,比如可以通过武举备生的路子进入县学。

李宝儿最后走的就是这条路,李文贵当然也知道,只是他贪心不足,想让孙子考上前几名让他光宗耀祖,便打上了李延庆的主意,让李延庆牺牲自己,成全他孙子。

考到一半时,一只纸团忽然滚到李延庆身边,李延庆瞥了纸团一眼,他又用眼角余光向后望去,只见坐在他侧面的李宝儿正眼巴巴望着自己。

李延庆本不想捡纸团,但又怕监考官看见,便不露声色地拾起纸团,打开看了看,里面只有一句话,‘借卷一阅。’

李延庆心中暗骂,他刚做完十三题,借卷子给了他,他是可以完成了,那自己该怎么办?说不定他就把卷子换掉,把他的白卷子还给自己。

李延庆心中暗恼,便不理睬李宝儿的无理要求,李宝儿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黄昏时分来临,随着交卷钟声敲响,学子们纷纷取出纸条糊名,这个时候就算没做完也不能再写了,否则没有时间糊名,卷子交上去也会作废。

李延庆走出考场,老远便看见王贵向他招手了,汤怀也在,却没有看见岳飞,李延庆连忙走上前笑问道:“两位考得怎么样?”

王贵喜滋滋道:“都是师父讲过的,我全部答上了,可以给家人省一笔钱了。”

汤怀撇撇嘴,“重要的事情说三遍,书法!书法!书法!你那个猫爪字还想替家里省钱?”

王贵气得一脚向他踢去,“师父都说我书法可以,你啰嗦什么,等会儿我请客,没你的份!”

“老汤考得怎么样?”

汤怀看了看王贵,得意一笑,“一人之上罢了!”

这时,岳飞也跑了出来,笑问道:“你们考得如何?”

李延庆笑道:“都还不错,就看书法能否入考官法眼了。”

王贵摸了摸肚子,“我饿得不行了,我请你们去顺风楼吃包子!”

三人异口同声道:“不去!”

李延庆抽了他一记,笑骂道:“每次来都要去顺风楼吃包子,就你吃不腻!”

“那去哪里?”

“走吧!去庆福楼吃入炉羊,我请你们。”

众人一声欢呼,跟着李延庆奔去,李二远远看见了,急得直跺脚,“庆哥儿,等等我!”

他跟着四人背影狂追而去

这时,李宝儿也走了出来,他只做了一题,几乎交了白卷,他望着李延庆的背影,咬牙切齿骂道:“不识抬举的浑蛋,我们走着瞧!”

庆福楼距离县学不远,在汤阴县以做羊肉出名,它的招牌菜都和羊有关,排炽羊、入炉羊、羊蹄羹、油煎羊白肠等等。

李延庆五人来晚了一点,单间已经没有,他们只得在二楼角落找了位子坐下,李延庆点了一只入炉羊,又点了十几盘菜,问众人道:“想喝点什么?”

王贵眉开眼笑道:“来两壶酒如何?”

岳飞眉头一皱,“明天要考武技,喝酒会误事,还是喝别的吧!”

旁边酒保立刻知道他们身份了,笑道:“既然明天要考武技,各位小爷当然得来一盅鹿血,这可是汴京士大夫的嗜好,整个汤阴县只有鄙店有供应,保证各位喝完后身体强壮,胳臂有力,拉八斗弓不成问题!”

王贵和汤怀都怦然心动,一起向李延庆望去,李延庆虽然知道喝鹿血的真正作用不在长力气,但他不想扫大家兴致,便笑道:“这样吧!来五盅鹿血,再来一壶醇米酒,最后再给我们来两壶甘豆汤。”

酒保迟疑一下说:“我要讲清楚,鹿血可珍贵,四百文一盅,五盅就是二两银子了。”

李延庆取出一锭十两银子往桌上一摆,“够了吗?”

“够了!够了!”

酒保暗暗咋舌,看来这些都是乡下土财主家的小爷,十两银子竟然随身携带,他连忙飞奔而去,高声喊道:“楼上五盅鹿血!”

食客们纷纷扭头,谁吃饭这么阔绰,居然要喝五盅鹿血,晚上还打算睡觉吗?

待他们看清是五个少年时,都不由暗暗摇头,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小屁孩居然也要喝鹿血了,自己怎么就喝不起呢?

第七十二章 再考武技

县考原本没有武技考试,只有一次面试,主要是为了筛去残疾学子,但自从新知县蒋大刀上任后,面试就改成了武技考试,今年已经是第三年了,这也符合朝廷武备的要求,无可厚非。

武技考试主要有三项,跑步、举重和射箭,其中最简单是举重,五十斤石锁举起三次便合格,不是举过头顶,只要能提起,并离地一尺便算过。

最难是射箭,最低要求五十步外十射五中,去年凭学识考上县学之人不足三十人,基本上都是栽在射箭上。

由此引了众怒,学子们纷纷上书州府告状,最后在州府的施压下,蒋大刀被迫改了规则,武技三项中考过两项便算合格。

但蒋大刀心中恼怒学子向州府告自己的状,便又搞了个小动作,今年县考延长了跑步距离,要求学子在半个时辰内围着县城跑一圈,汤阴县城周长二十里,还居然要求半个时辰跑完,这简直就是在逼学子们拼小命了。

不过跑步不像射箭,拼了小命还可以勉强办到,射箭讲究技巧,就算拼了命也办不到。

今天参加武技考试的学子已经没有昨天多了,这是因为昨天不少学子考砸了,自知上县学无望,便也懒得来受这份苦。

另外花钱上学的人也可以不用考武技,这也是蒋大刀的一贯作风,他从来不会和钱过不去。

这样东去一把,西去一拨,最后只有不到三百人参加武技考试。

第一项是举重考,也最简单,五十斤举三次,几乎每个学子都能通过,但跑步就残酷了,半个时辰跑二十里。

不少考生愤恨抱怨,他们将来又不是去考武举,凭什么要考武技,但抱怨归抱怨,在知县的权威下他们没有选择余地,要么回家,要么掏钱,要么就硬着头皮考下去。

只听一声钟响,三百名考生冲出县学大门,向北城门奔去,武技主考官蒋知县怕考生舞弊,特地下令关闭南城门,这样考生只能从北城门出去,再从北城门进来。

蒋知县在县学内不慌不忙地喝了一盏茶,又吃了一碟点心,这才上马,带着十几名乡兵前往北门,不料他刚出县学大门,便迎面看见两名学子一前一后向大门奔来,头上热气腾腾,蒋知县大怒,马鞭一指喝道:“武技已经考过一半了,你们现在才来算什么?”

后面几名衙役气喘吁吁大喊:“县君,他们是跑步回来的考生!”

蒋知县顿时大吃一惊,现在就有跑步回来的人吗?他急忙问左右,“跑了多久了?”

“大概一刻钟!”

蒋知县眼睛瞪大了,才一刻钟就跑了二十里,这里面有没有作弊啊!

蒋知县也不去北门了,调转马头便跟着两名考生进了县学,他在后面跟着,见两名考生步履矫健,双腿奔跑有力,简直就像两只羚羊在草地上奔跑,只片刻,两名考生便冲进了校场,跑过了终点。

蒋知县催马上前,只见两名考生跑了二十里也没有剧烈喘气,更没有累瘫倒在地,两人还有说有笑,他心中大为惊讶,催马上前问道:“你们是哪个学堂的考生?”

第一个跑过终点的考生上前躬身道:“学生是鹿山学堂李延庆!”

后面一个考生也上前施礼,“学生也是鹿山学堂,名叫岳飞!”

“不错!不错!”

蒋知县大为赞赏,又问道:“看样子你们一直坚持跑步吧!每天跑多少?”

“回禀县君,我们每天天不亮便起来跑步,每天至少跑四十里,五年来从未间断。”

蒋知县竖起大拇指,“这才是真正的读书人,能上朝堂,也能下战场,国之栋梁也!”

“县君过奖了,学生愧不敢当!”

蒋知县心中高兴,今年终于出现让他满意的考生了,他又问道:“你们二人射箭如何?”

李延庆和岳飞对望一眼,李延庆笑道:“应该可以通过!”

“好!等会儿我亲自考你们。”

又过了一炷香,王贵和汤怀也出现了,他们两人虽然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但这半个月天天跟随李延庆和岳飞跑步,每天跑四十余里,体力大涨,跑二十里已经不在话下了,虽然还远远比不上李延庆和岳飞,但和其他考生相比却又强得多。

而且他们用了李延庆教的呼吸方法跑步,只是略略喘气,居然没有累趴下。

蒋知县得知他们二人也是鹿山学堂的学子,不禁大为夸赞李大光治学有方,值得嘉奖,这次李大光着实走了狗屎运,他什么事情都不知道,便被知县狠狠夸赞一番,记录在案。

直到限定的时间快结束,才终于有大批学子跑回来了,大约有两百人左右,他们竭尽全力,在时间结束前跑回了县学,每个人都累得瘫下了,趴在地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还有不少考生剧烈呕吐,看得蒋知县直皱眉头,令人拿水来冲洗。

虽然累得要死去,但这两百余名学子还是算幸运,他们通过了武技考试,还是有近百人过时间,被阻拦在县学大门之外,除非他们能射箭过关,否则他们就被无情淘汰。

第三项是射箭,为了应对武技考试,每个学堂都安排了射箭课程,几乎每个学子都会射箭,只是水平高低不同而已。

蒋知县设置三门武技考试科目都有着很强的针对性,他考虑一旦辽军杀来,便可以直接把这些学子征召入伍,举重可以搬运物质,跑步是战败时跟着自己逃跑,而射箭就更明确了,直接上城作战。

所以蒋知县对射箭最为看重,射箭也在校场内举行,一共有十个靶,十个考生可以同时进行考试,五十步射十支箭,十箭五中为合格,十箭六中为上好,十箭八中为优秀。

合格便可进入县学读书,但要想享受每天一升两合米的补贴,那至少要武技成绩上好才行,也就是必须十箭六中。

至于十箭八中,那是武学新教头周侗的要求,要想成为周侗的弟子,必须有扎实的基础才能被选中,不过今天周侗不在,他有点私事赶去大名府了,要过几天才能回来,他便委托蒋知县替他把关选才。

射箭前夕,王贵和汤怀找到了李延庆,王贵低声笑道:“老李,昨天喝鹿血真的管用,我刚才拉了一下八斗弓,居然很轻松地拉开了。”

汤怀也笑道:“我也是,虽然昨晚一夜没睡好,但今天依然精神抖擞,状态奇好,不得不说鹿血真是个好东西。”

李延庆眨眨眼说:“下次老汤去相亲的时候,我建议先喝杯鹿血,相亲就不会那么挑了,老汤,你说是不是?”

李延庆呵呵一笑便走了,汤怀和王贵听得一头雾水,老李这话是啥意思,片刻,汤怀脸一红,他有点明白了。

“老李!这边。”

远处岳飞向他们招手,三人走了过去,岳飞对他们道:“刚才有衙役来找我,说知县把我们安排在第十靶位,让我们现在就过去。”

射箭考试已经开始了,每个考生都有自己的靶位号,每个靶位前都排了长长的队伍,一时间,空中箭矢乱飞,大多不知所踪,很快,第一个考生大哭着走了,他跑步没有通过,射箭又是十箭零中,这样,就算他学识考得再好也进不了县学。

蒋知县拉长了脸,他心中一点都不怜惜,在看他来,百无一用是书生,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上不了战场,打不了仗,读书有屁用。

第十号靶位有二十名考生射箭,这二十人除了李延庆和岳飞外,其他十八人都是蒋知县亲自批了条子的考生,其中就包括汤怀和王贵。

实际上这十八人都不用参加武技考试,只要通过最基础的学业考试便能入学,可问题是,有些大户子弟连最基础的学业考试都通不过,那只能以武学备考的名义进入县学了。

李延庆和几个伙伴坐在草地上等待考官召唤,李延庆头枕在双手上,嘴里嚼着一根多汁的草茎,眯着望着天空的蓝天白云,他在考虑自己如果年底考过了解试,那自己下一步该去哪里?是回来跟周侗继续学武,还是像师父说的,走出皑皑群山,进入辽阔的平原,这个问题他一直在考虑,却着实难以决断。

“李延庆!”

一名考官大喊,岳飞连忙推了推李延庆,李延庆从沉思中惊醒,立刻举手,“在这里!”

“做好准备,下一个就是你了。”

第七十三章 喜讯传来

蒋知县亲自出任第十靶的考官,这很有必要,以免下面人办事不力,坏了他的安排。

蒋知县粗中有细,他不允许代考替考之类事件出现,绝不会让人抓到他的把柄,他自有他的办法。

比如这一位邱怀安,汤阴县邱记银铺的小东主,长得牛高马大,肚子里却是一包草,最基础的学识考不过,跑步累倒在半路,举重勉强过了,现在只剩下射箭这一个机会。

可如果不让他进县学怎么对得起人家父亲送的五百两银子。

一名心腹士兵跑来低声道:“邱怀安十箭零中。”

蒋知县点点头,“我知道了,下一个是李延庆上,王贵准备。”

他提笔便在邱怀安旁边写下了,‘十箭五中!’

这位邱学子便算通过了武科考试,将以武学备生的身份进入县学。

“下一位李延庆上,王贵准备!”

李延庆脱去外袍,活动活动手臂,从弓架上提起弓,是标准的五斗步弓,对他稍微偏轻了,他一般用八斗弓。

李延庆放下弓,又从旁边取过八斗弓,蒋知县眼睛一亮,三年来他还是第一次看见有考生取八斗弓。

蒋知县虽然很贪财,但他也很惜才,对有钱的考生他会另眼看待,同样有真才实学的考生也会青睐有加,当然,真才实学是指武技,而不是学识。

有士兵把箭架抬过来,李延庆却摆摆手不用,他将一壶十支箭背在身后,站在射箭线后,等待射击的指令。

蒋知县点点头,士兵立刻一挥旗帜,李延庆抽出一支箭,搭弦拉弓,弓如满月,一箭疾射而出,‘啪!’这一箭正中靶心。

四周顿时欢呼起来,但李延庆却不停,十支箭如连珠般射出,一箭快似一箭,一口气如行云流水般射完了十箭,箭箭射中靶心。

四周却鸦雀无声了,所有人都呆住了,连蒋知县也张大的嘴,谁也没有见过这种射法,半晌,四周欢声雷动,所有考生都热烈地鼓掌。

蒋知县眼睛笑眯成一条缝,这个李延庆去汴京参加武举也没有问题了,他欣然提笔记下了十射十中。

这下子他可以好好顶一顶州府那群蠢货了,谁说县学武技考试选拔不出人才,这不就是吗?

李延庆抱拳向众人行了一礼,抱拳退下,王贵也精神抖擞上前了,对士兵道:“我也要八斗弓!”

.......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自从李延庆他们走后,姚鼎又开始筹办新一期的‘白虎堂’了,白虎堂是学子们的称呼,它的学名叫做‘县学备考房’,明年这个时候,又该有新的一批学子离开鹿山学堂,去县学考试了。

姚鼎已经老胳膊老腿,小学房和中学房他都不管了,县学又招募了一位师父,姓葛,也是举人出身,准备接手大学房,姚鼎只负责最后一年的备考。

书房内,姚鼎正在听取李大光的建议,李大光的建议已经提出好几天了,他建议从学校后面开辟一条小路,直通社庙,学子们每天便可走小路去社庙跑步、射箭,不用再走前面的官道,这个建议本身不错,但几大乡绅都不同意,学堂背后是鹿山,开后门会影响风水,在李大光的反复劝说下,几个乡绅最后提出,除非姚师父答应。

姚鼎对风水倒不是很在意,他更关心费用问题,他微微笑问道:“修路可以是要花钱的,李师父有过算计吗?”

李大光连忙道:“我仔细算过了,请一个大工两百文一天,我们可以请十个大工,一天就两足贯钱,最多半个月就可以修好了,加上一些砂石材料,加起来最多五十贯钱,这样一来,社庙前空地就变成我们学堂的校场了,现在学堂太拥挤,学子们都没地方跑步射箭了,外面又不安全。”

姚鼎点点头,“我知道了,就请四大乡绅每家出十贯钱,我再向县里申请十贯钱。”

李大光有点尴尬道:“请乡绅出钱,还得姚师父出面才行。”

“好吧!回头我给他们一人写一封信,就烦请李师父多跑一跑了。”

“没问题,姚师父写好信,我马上去送。”

就在这时,远处隐隐传来敲锣打鼓声,声音越来越近,两人都愣住了,这好像是向学堂走来,李大光跳起来便向外奔去,这时,学子们也纷纷从学堂里出来,站满了小小的操场,片刻,一群汉子敲锣打鼓走进了学堂,中间是两名骑着马的衙役。

他们翻身下马,高声喊道:“县学喜报!”

每年县学考试前三名都有喜报传向四方乡镇,只是鹿山镇这边很多年没有听闻,今年居然出现了,镇上很多乡民也跟着涌进学堂看个究竟。

一名衙役高声喊道:“县学喜报,鹿山学堂学子李延庆在县学双试中高中榜,岳飞高中第二名,王贵高中第九名,汤怀中第十名,鹿山学堂治学有方,县府特赏钱一百贯,奖毛驴五头,以示鼓励!”

学子先是呆了片刻,顿时一起欢呼起来,李大光也激动跳了起来,他不是为堂侄考上第一名高兴,而是他自己终于有一头毛驴了,再也不用双腿跑路。

姚鼎站在门口,象孩子一样咧开嘴笑了,他就知道那几个孩子不会让自己失望,延庆真的考第一名了。

鞭炮声在鹿山镇上噼噼啪啪响了起来,大家把过年和春社剩下的鞭炮全部拿出来了,庆贺鹿山学堂再次勇夺魁。

王贵祖父王万豪正好在镇上,听到自己孙子居然夺得县考第九名,激动得老泪纵横,立刻跪下向祖坟方向叩拜,他的孙子给家族再一次增光了。

消息很快传遍孝和乡,和五年前的童子会一样,孝和乡再一次沸腾起来。

汤阴县汤记客栈内,十七名鹿山学堂学子齐聚一堂,庆祝今年鹿山学堂县考大胜,鹿山学堂一共来了二十四人,结果十五人考上县学,加上李二和另一名学子要去安阳书院读书,真正失败的学子只有七人,这创下了鹿山学堂的最好记录。

尤其前十名中有四名是鹿山学堂,这更让人激动万分。

今天汤正宗代表汤家请客,在客栈摆下酒宴请学子喝酒欢庆胜利,除了七名落榜学子已先一步离去外,其他十七人全部出席了宴会。

汤正宗举起酒杯笑道:“年年前三名都是被汤北乡包揽,但今年我们孝和乡打破了惯例,虽然这里面有武科的因素,但谁也不能否认我们是货真价实的魁。”

今年李延庆和汤北乡的张显并列文试第一名,但李延庆却在武试中遥遥领先,双科总榜均为第一,汤正宗说的货真价实就是这个意思。

岳飞虽然文试第五,在他在武试排名第二,双科总榜便挤身第二名了。

王贵和汤怀也是武试挥极为出色,尤其王贵在射箭考试中十箭九中,汤怀和岳飞一样都是十箭八中,岳飞属于正常挥,但王贵和汤怀却是水平挥了,喜得两人连夸鹿血有效。

应该说这是姚鼎的功劳,在他五年的悉心调教下,王贵、汤怀这样的顽童也最终在文试中考进了前三十名,二十四名学子考中十五人,完全可以和汤北乡学堂并驾齐驱了,姚鼎五年的辛劳最终在这一刻开花结果。

汤正宗心中激动,汤家也终于有孩子不是靠钱进入县学了,还高中第十名,他举杯高声道:“庆祝我们胜利,大家干了这杯酒!”

众学子一起举杯高喊:“干杯!”

第七十四章 县城租房

考上县学意味着李延庆等人不再是鹿山小学堂的学子,而是堂堂的县学生员了,由于汤阴是产粮大县,官府粮食有余,家境贫寒的学子甚至还可以领取每天一升两合米的补贴。

不过大刀知县把这种待遇和射箭成绩挂钩,逼迫很多贫寒生员不得不苦练箭术,争取达到大刀知县的标准以领取补贴。

县考榜的第二天,考上县学的学子都要先去县学录名,然后放假十天,十天后正式入学报到。

一早,李延庆和岳飞等人一起来到县学录名,前两天他们还是考生,一转眼他们便成为正式生员,仿佛就像做梦一样。

四人兴致勃勃地在县学里游逛,岳飞尤其高兴,虽然读县学学费全免,每天还粮米补贴,但食宿还是要另外收钱的,只是比较便宜罢了,每年五贯钱。

不过考进前十名可以免第一年的食宿费用,前三名则县学两年食宿全免,岳飞是第二名,这便可以给他家里减轻很大的负担,至少他的弟弟也可以读书上学了。

“延庆兄!”

这时后面忽然有人在喊李延庆,四人回头,只见一名年轻生员向这边奔来。

李延庆顿时认出了,居然是张显,张显这次总榜第五名,主要是武技拖了后腿,李延庆便迎上前笑道:“贤弟有什么事吗?”

张显笑道:“我要恭喜延庆兄高中榜,我惭愧啊!箭试只射中了三箭。”

“贤弟太谦虚了,我们应该是并列榜,来!我给你介绍几个好朋友,其实大家在童子会上都见过。”

岳飞三人向张显见了礼,王贵见他长得太俊雅,心中不太喜欢,嘴角便撇了撇,汤怀却看不出什么表情。

“几位兄长都已经录名了!”

李延庆笑道:“都已经录名了,再逛一逛就准备回家了。”

张显挠挠头,“可马上还要去定宿舍,你们不知道吗?”

李延庆四人愕然,他们竟然不知道现在就定宿舍,岳飞问道:“是谁通知的?”

“录名那边有张布告,贴在墙上呢!可能是刚贴出来,你们没看到。”

李延庆四人连忙向录名处奔去,录名处旁边站了一大群新学子,在仰头看着什么,果然是贴出了宿舍招租布告:

上舍单人独院,每月三贯钱;中舍单人房,每月一贯钱;下舍双人房,每月三百文;另外还有十人房的通舍,每月百文,他们考上前十名食宿免费,指的就是通舍免费,要想住好一点,依然要掏钱。

王贵气得大骂起来,县学抢钱比强盗还狠,岳飞脸很难看,他现自己把事情想得太美好了。

李延庆笑着问张显道:“贤弟选的什么宿舍?”

张显摇摇头,“我都不选,我决定在外面租房子住!”

“可以在外租房吗?”四人异口同声问道。

“当然可以!”

张显笑道:“这是县学传统,有些学子已经成婚了,必须在外租房,而且在外租房很合算,象前后两进的院子,十几间屋子,一个月租金也不过三贯,这边单人独院也就三间屋子,也要三贯钱,太贵了,无非近一点,上学方便一点,我觉得不值。”

李延庆四人商量一下,他们也想在外面租房子,而且他们每天五更就要早起跑步,据说县学夜里不准出门,五更也属于夜里,他们太不方便了。

“贤弟的房子找到了吗?”

张显点点头,“我早就看好了,距离这里不远,只是房子太大,是座四亩的宅子,不过要四贯钱,我想找几个人合租,如果几位兄长有兴趣的话,不妨考虑一下。”

李延庆和王贵、汤怀商量一下,便欣然笑道:“我们去看看贤弟的房子。”

“老岳,你怎么不走?”李延庆见岳飞没有动,不由有些奇怪地问道。

“你们去!我想去看看宿舍。”岳飞想住在学校的免费通舍内,虽然他知道李延庆和王贵不会让他负担房租,但他实在不好意思。

“别说傻话了,让我天天来县学帮你翻墙去跑步,我才不干!”

李延庆和王贵不管岳飞说什么,死活将他一起拖走,岳飞无奈,只得和他们一起去了。

张显看好的宅子位于庆福楼对面的一条巷子里,走到底就是,主人姓梁,是个做布匹生意的商人,一家人去年秋天搬去安阳县了,房子便空关着,委托一个牙人帮他租出去。

在县学一带出租房子还是比较容易,不过房东不肯单间租,必须要整座宅子一起出租,这就有点难度了,除非是租给新学子。

“你们运气不错,刚才也有几个新生员来看房子,若不是其中两人嫌房租贵,他们就当场定下来了。”

牙人叫曾小乙,是个三十余岁的瘦小汉子,能说会道,也颇为热情,他带到众人走进了巷子。

“你们注意看这条小巷,现什么?”

王贵抬头看了半天,茫然道:“我看不出有什么呀!”

“再看看,你们就会现它的与众不同。”

李延庆笑道:“小乙哥是说巷子特别宽!”

“对了!”

曾小乙一竖拇指道:“还是这位小哥儿有眼光,别的小巷最多五尺宽,但这里却宽一丈,马车可以直接驶进家中,这可是大户人家的标志,而且小巷内只有三户人家,非常安静,适合你们学习读书。”

李延庆点点头,其实他还现了另一个特点,那就是小巷两边墙的内侧都种了大树,夏天会很阴凉,不过也会有烦恼,都是杨树,树上会有一种蜇人的毛辣子掉下来。

曾小乙开了大门,带众人进去,迎面是一堵照墙,遮住了里面的情形,也是传统建筑的特点,从侧面进去,面前是座普通院子,这是外房,院子颇为宽敞,可以停放马车。

角落里有一口青石大井,中间是长长一排房子,大约有七八间,厨房、饭堂、杂物房以及四间下人房都在这里,最边上还有一座牲畜棚。

从中间门道穿过去,四人都一起惊呼起来,中院竟是一座月牙形的大院子,地上铺着青砖,中间种着两株一丈多高的桂花树,还有一座假山,靠墙是一条长长的半圆形走廊,有三座月门,异常精巧别致。

曾小乙颇为得意,这座宅子的卖点就在这里,每个看房人见到这座庭院后都想租下来。

他对众人道:“这座宅子有四亩,在京城至少要月租二十贯钱,汤阴小县租不起价钱,其实很合算了。”

王贵指着三座月门问道:“为什么有三处门?”

“因为有三座院子,互不相连,原主人的两个儿子各住一座院子,主人老两口住中间院,院子布局大小都差不多,房间都朝南,我带你们看一个就是了,请跟我来。”

曾小乙带着他们走进东面院子,里面是个套院,院子很小,种了两株桃树,此时桃花开得正艳,格外地粉嫩,角落有一口小井。

房子是1形,侧面是内外套间,中间则是三间屋子,一共有五间屋子,都是七成新的青砖黑瓦房。

李延庆问道:“其他两个院子都是五间屋子吗?”

曾小乙笑道:“中院稍微大一点,要多两间屋子,西院也多一间屋子,其他都一样。”

李延庆拱拱手,“多谢了,让我们商量一下!”

曾小乙便知趣地出去了,李延庆笑问道:“各位觉得如何?”

王贵笑道:“我和老汤住西院,我有一个丫鬟,老汤也有一个,正好可以带过来。”

李延庆正想着把喜鹊也带来,菊嫂也可以来给他们做饭,住在外屋便可,忠叔老两口就替他看管老宅,反正他和父亲也偶然会回去住一住。

汤怀问张显道:“价钱能不能再便宜一点?”

张显摇摇头,“房东不肯让价,而且房租要一年一付,这样!我还有一个好朋友,就让他和我一起住,我们住中房,我负担两贯钱。”

李延庆听张显要负担一半房租,他和张显还不是很熟,不好占人家这个便宜,便连忙道:“这怎么好意思呢?还是平摊比较好。”

张显微微笑道:“能给李兄同住,已经是我的荣幸了,我很希望能从各位这里学到一点武艺,说实话,我也不想把佩剑当做装饰品。”

张显的一番话让众人颇有好感,王贵豪爽地拍拍胸脯道:“你学武的事情就交给我了。”

张显大喜,“就这么定了!”

众人碍不过他的热情,只得点头答应,李延庆又笑道:“那我们说好,牙人的费用我来出!”

张显答应了,连忙去找牙人办手续,王贵和汤怀去了西院,李延庆对岳飞笑道:“看看五哥想住哪一间?”

岳飞知道李延庆有个小丫鬟,便指着侧面房间笑道:“这个套间不错,里外两间,正好适合我。”

李延庆欣然道:“那正面就归我了,一间寝房,一间书房,还有一间给喜鹊住。”

事实上,张显家是汤北乡第一豪门,官宦世家,他们家族在汤阴县就有宅子,只是张显想和李延庆他们住在一起,才不肯去住自己家的房子。

王贵和汤怀也是一样,他们两家都在汤阴县有宅子,汤怀大伯汤正宗的家就很大,王贵家的骡马行后面也是大宅,只是这两人不愿意被家人管束,又想和伙伴们住在一起,便也不肯去住自己的房子。

定下了房子,四人便去给家人和师父买了点礼物,李延庆又回客栈叫上李二和另外两名学子,一群少年便搭乘王贵家的大牛车返回鹿山镇了。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七十五章 仗义救人

返回鹿山镇的热闹风光自不必说,李延庆也要忙着搬家了,他已经和王贵、汤怀说好,菊嫂也会一起去县里,继续给他们做饭,这样他们住在外面也能保证正常饮食。

小丫鬟喜鹊还沉浸在新衣服的喜悦中,李延庆从县城回来,给菊嫂和忠叔一人买了匹上好青布,他本想给喜鹊也买一匹布料,她穿的都是从家里带来的旧衣服,着实有点寒碜了。

不料布店里正好有小娘子的成品衣裙出售,李延庆便一口气买了三套,喜鹊穿起来正合身,把她高兴得跳起来。

“小官人,你说我先穿红的,还是穿绿的?”

自从抓了李逵后,喜鹊竟然从棒打李逵经历中找到了一点自信,性格渐渐变得开朗起来,高兴时候也会真像一只喜鹊似的叽叽喳喳。

她听小官人夸赞她穿红裙好看后,又跑回房换了件绿罗裙过来。

李延庆拉了拉她的襦衣,打量一下,眉头略略一皱,“我怎么感觉大了一点!”

“没事!没事!菊嫂说洗了一次后就会变小一点,我穿就正好了。”

李延庆哑然失笑,他忘记新衣服洗过后会缩水,“嗯!人要衣饰,佛要金饰,我们喜鹊换了新衣服后变成翠鸟了。”

喜鹊听小官人夸赞自己是翠鸟,心中不好意思,红着脸小声问道:“小官人,我们什么时候去城里?”

“还要好多天呢!”

李延庆又笑问她道:“你去过县城没有?”

喜鹊摇摇头,“我去得最远的地方就是鹿山镇,连张集镇也没有去过,忠叔说,县城要比鹿山镇热闹得多了。”

“那当然,县城嘛!不过比起京城来,县城又不算什么了,将来我会带你去京城看看。”

“好呀!”喜鹊欢喜得直拍掌,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里充满了期待。

这时,门口传来忠叔的声音,“小官人,我差点忘记了,昨天族长派人来送个口信,让你什么时候有空去一趟鹿山镇。”

族长从安阳回来了,李延庆急着想听父亲消息,便起身对喜鹊道:“我去看看族长,回来再收拾东西。”

李延庆顾不上换身衣服,起身便向外面走去,喜鹊追了上来,手中拿个布袋,“小官人,能不能顺便帮我把这个给阿姊。”

李延庆接过布袋,里面竟然是双新鞋,他想起喜鹊正在跟菊嫂学做鞋,便笑问道:“这是你做的吗?”

“不是!我的还没做好呢,这是上次在春社时专门给阿姊买的,后来我找不到她了。”

李延庆知道她们姐妹感情很深,便笑道:“好!我给你带过去。”

李延庆骑上毛驴便向鹿山镇而去,不多时便来到族长的大宅前,一名小厮迎上来笑道:“小官人,不巧啊!老爷出去了。”

李延庆有点失望,族长竟然不在府上,他只能改天再来了,李延庆刚走了几步,忽然又想起喜鹊的鞋子忘记给她姐姐了,他又转头回来。

就在这时,前面不远处传来一声尖叫,李延庆不由停住脚步,只见一个披头散的小娘子从一辆黑棚牛车里冲出来,直向李府侧门奔去,但牛车里又随即冲出一个穿黑衣的粗壮男子,向小娘子扑去。

小娘子被他扑倒在侧门处,顿时出一声绝望的哭喊,黑衣男子暴怒,抓住她的头死命向牛车拖去。

“不要卖我!我不去,救命啊!”小娘子一边大哭,拼命抓住地上的门槛不放手。

李延庆一下子愣住了,这是不就是喜鹊的姐姐大雁吗?怎么会被卖掉?

这时,黑衣大汉怒极,一巴掌抽在大雁脸上,卷起袖子吼道:“小贱人,再不走我打死你。”

李延庆心中大急,连忙冲上前拦住,“等一等!”

大雁认出了李延庆,立刻跪在他面前急得大哭起来,“小官人救救我,我不想被卖掉啊!”

这时,杨大管家从府内跑了出来,他见李延庆要干涉,连忙劝李延庆道:“这是夫人的决定,没法子,小官人就别管了。”

“你先告诉我,生了什么事?”

杨大管家欲言又止,便向旁边指了指,“小官人,这里不方便,借一步说话。”

李延庆向黑衣男子一瞪眼,“你现在不准带她走,听见没有!”

黑衣男子见杨大管家对这个少年颇为恭敬,他心中也有点惧怕,便叫嚷道:“我花钱买的人,我怕个屁,要去就快去,久了我可不等!”

杨大管家拉着李延庆到一边,低声叹息道:“大雁这次真把夫人触怒了,这个小妮子,实在太不懂事了。”

“究竟生了什么事?”

“她居然背着夫人和张保钧的侄孙私定终身,要知道张保钧和老爷一直是对头,昨天张家大管家找上门来,说大雁勾引他家小主人,老爷很震怒,夫人连夜审问,大雁也承认有私定终身这回事,所以夫人便不要她了。”

李延庆立刻想起春社时大雁和一个年轻男子在一起,他一直想不通那个练武男子是哪里人,原来是张家的子弟。

“可是可以把大雁交给她父亲啊!为什么要卖掉?”

杨管家苦笑一声说:“夫人就是把大雁退给她父亲,还差两年期满夫人也算了,但当时是典卖,她父亲必须拿三十两银子来赎她,结果结果他父亲把大雁转手就卖给怡春院了。”

怡春院!

李延庆顿时怒了,天下还有这样的父亲,居然把亲生女儿推进火坑。

他恶狠狠瞪着杨管家质问道:“可这里是李府,怡春院的人跑来李府抢人,李府不管吗?”

“小官人,昨晚大雁就收拾东西回家了,已经和李府没关系,小官人也看见了,刚才是她自己要逃进李府,那黑衣人没进门,我们就不好插手。”

这时,大雁忽然又哭叫起来,“小官人救我!”

李延庆一回头,只见从牛车又出来一个男子,一边怒骂大雁,一起和黑衣大汉将大雁往牛车里拉,正是大雁的父亲张平。

李延庆大怒,疾冲上去,狠狠一拳砸在张平的面门上,张平嗷一声惨叫,被李延庆迎面打翻在地上,李延庆又一记侧踢,重重踢在黑衣汉子的腰眼上,黑衣汉子被踢得翻滚进了牛车。

这时,李延庆现地上有几锭银子,应该是从张平的怀中滚落出来,他随手拾起,张平大急,顾不得满脸鲜血,伸手来抢,“那是我的银子!”

李延庆反手一掌将他打翻在地,他掂了掂银子,大约有四十两,李延庆顿时明白了,张平今天把女儿卖了四十两银子,再还李府三十两赎金,他自己就从中赚了十两,简直混蛋之极。

“这银子是你的吗?”李延庆问黑衣大汉道。

黑衣大汉痛得腰直不起来,他咬牙切齿道:“我花四十两银子买她女儿,白纸黑字,你能怎样?”

李延庆一把揪住他衣襟,把他从牛车里拖出来,从他怀中搜出了卖身契,又将四十两银子扔给他,“滚!”

黑衣大汉又恨又怕,叫骂道:“小子,你等着,我王大喜不会放过你。”

李延庆捏紧拳头上前一步,吓得他连声大喊:“快走!快走!”

车夫催动牛车便走了,李延庆转身要找张平算帐,却见他连滚带爬,向远处逃走了。

李延庆又看了看大雁,见她蜷缩在地上痛哭,心中不由暗暗摇头,虽然他也不太喜欢这个小娘子,但这是喜鹊的姐姐,他又怎能见死不救?

李延庆又看了一眼杨管家,杨管家明白他的意思,立刻摇头道:“夫人有吩咐,不准她再踏进李府一步,小官人,我们爱莫能助。”

李延庆重重哼了一声,刚才明明可以插手却见死不救,这会儿还是滑手不管,这个大管家当得可真称职啊!

“那夫人在吗?”

“很抱歉,夫人和老爷一起去王家吃酒了,要晚上才能回来。”

李延庆无可奈何,只得先把这个小娘子带回家再说,他见大雁的鞋也挣掉了,光着一只脚,便把喜鹊买的鞋递给她,“这是你妹妹给你买的鞋,我正好要给你,先穿上!”

“奴家谢谢小官人救命之恩!”大雁抽噎着接过鞋,慢慢穿上,扶住墙壁站了起来。

这时,李延庆牵过毛驴对她道:“跟我走!先和你妹妹住两天,回头我再替你求求情,让夫人收你回去。”

大雁心中感激,便点点头,抹去了眼泪,跟着李延庆慢慢向李文村走去。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七十六章 紧急求助

李延庆带着大雁来到家门口,早就等在门口的喜鹊终于认出小官人身后之人居然是自己姐姐,她见姐姐披头散,不由大惊失,急忙奔了上来,“阿姊,出了什么事?”

大雁终于看到了自己的亲人,她一把将妹妹抱紧,失声痛哭起来,喜鹊心中惶恐,连忙低声安慰阿姊。

这时,隔壁的顾三婶拎着两个新鸡笼过来,她看了看大雁,居然披头散,便低声问李延庆,“庆哥儿,她是谁啊!出什么事了?”

李延庆苦笑一声说:“是喜鹊的姊姊,她爹爹想把她卖给怡春院,正好被我救下了。”

顾三婶最听不得怡春院三个字,她顿时羽眉倒竖,怒不可遏道:“都是些不要脸的臭男人,没本事就欺负自己的妻女,他若敢来这里,看我怎么收拾他!”

顾三婶心中顿时对大雁深为同情,上前劝道:“小娘子别怕,庆哥儿是好人,你就安心住下来,他一定会帮你处理好,你放心!你那个没良心的父亲若敢带人来,大婶会动员全村人来保护你。”

大雁心中更加感动,跪下给顾三婶磕了个头,哽咽道:“谢谢阿婶爱护!”

顾三婶连忙扔掉鸡笼,将大雁搀扶起来,又仔细打量一下,不由笑着夸赞道:“好俊的小娘子,先回去梳洗一下,有时间阿婶再来看你。”

喜鹊将阿姊扶进屋去,菊嫂也明白了大概,连忙给她烧水洗脸,顾三婶笑眯眯地望着大雁走进院子,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儿子,刚刚还听柱子抱怨娶不上媳妇,好事这不就来了吗?

事情展比李延庆想象的还要快,黄昏时分,一辆马车疾奔而来,在李延庆的家门前嘎然停止,车夫跳下马车,打开车门将族长李文佑搀扶出来。

李文佑皮肤变黑了,明显也瘦了一大圈,他的袍子穿在身上原本象一颗泡过水的豆子,而现在却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连帽子也戴反了,但他满脸焦急,也顾不得自己的形象,指着出来迎接他的忠叔道:“快让庆儿来见我!”

这时,李延庆快步走了出来,一眼看见族长,他差点没有认出来,连忙上前扶住李文佑,“族长慢一点!”

看见了李延庆,李文佑稍稍松了口气,“我就怕你今晚不在家,就要误大事了。”

“族长,出了什么事?”

“除了商行,还能有什么事,你父亲都急得几天吃不下饭了,你却在家里悠悠哉哉,还到处打抱不平,难道你真的闲得没事干吗?”

李文佑的语气中带着不满,李延庆不知道生了什么事,也不敢顶嘴,便将焦虑万分的族长请到客堂,又吩咐菊嫂点一碗茶过来。

李文佑急得直拍桌子,“别再管什么茶了,我这两天喝水都上火,你就快坐下!让我把大事说完。”

李延庆也不敢提大雁之事,连忙坐下洗耳恭听。

李文佑仰头闭上眼睛,让自己焦虑的内心先平静下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京城曹记粮行是我们最大的主顾,年初他向我们定了两万石小麦,每石两百五十文,一共五千两银子,并向我们支付了两千两银子的定金,我们必须在二月二十五号前将小麦运到汴京,如果误了时间,它们不仅不收货,我们还必须双倍返还定金。”

今天是二月初十,只剩下半个月时间了,李延庆连忙问道:“那现在小麦在哪里?”

“还在安阳仓库内!”

“啊!”李延庆大吃一惊,“时间还来得及吗?”

“要不你父亲怎么会急得吃不下饭呢?从安阳到汴京的船队最快也要十天,可现在我们连船的影子都没有,你说急人不急人!”

李延庆没有再多问,他们的船队肯定出事了,否则族长不会急成这个样子,他克制住内心无数个疑问,耐心听族长讲下去。

这时,菊嫂端了两碗茶进来,李文佑冷静下来,喝了口热茶,便放下茶碗继续对李延庆道:“我们的船队应该在十天前运粮南下,可偏偏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我们的船队被军队强行征拨了,军队说是辽军有异动,可能要打仗,不光是我们的船,安阳县所有的民船都被征拨,我们在安本找不到船只把粮食运出来,我只好回来想办法。”

李延庆非常理解族长为什么这么焦急,五年来他们的粮食生意屡经波折,耗尽心血一点点才做起来,眼看生意要走上康庄大路了,却出了这么一桩事情,若处理不好,他们五年的心血都会付之东流。

这时,李文佑心中疑惑道:“这里面其实还有蹊跷之事,不知是谁暗中向军方告密,诬陷我们私下售卖军粮,结果军队上门把我们的仓库也查封了,还要我们的两万石粮食全部没收。”

“族长找到解决办法了吗?”李延庆担心地问道。

“我花了一千贯钱上下打点,军方勉强同意暂时解除粮食查封,但要求我们五天之内把粮食运走,否则就直接没收。”

李文佑搓着手,焦虑不安地说道:“京城那边有时间规定,军方又要求我们几天之内把粮食处理掉,而我们手中却没有一艘船,这两天我到处寻找关系,结果到处碰壁,最后终于得到一个消息,王万豪的船队可以运粮,我今天一早便赶去了王家。”

“王家的船队没有被军队强征吗?”李延庆不解。

李文佑苦笑了一声,以前他总嘲笑王万豪花巨资打点军队得不偿失,可现在看来王万豪确实有先见之明,比自己看得更远。

“这就是王万豪的精明之处了,他的船队就挂靠在厢军名下,本身就是军队的船队,当然不会再被征拨了,这个时候它们反而能畅通无阻,整个相州能上路的船只有王家的五十艘货船。

我今天去王家就是为了向王万豪借船,得知他还有二十艘船没有动用,正好够我们运送两万石麦子,原本王万豪一口答应,可张钧保却这时候出现,结果事情就变了。”

“为什么?”李延庆心中揪成一团。

李文佑低低叹了口气,“事情还得从十年前说起,十年前相州大旱,永济渠断流见底,汤水几近干涸,变成涓涓细流,张家土地在上游,李家土地在下游,张家把水断了,无论我父亲怎么上门恳求,张家都不答应,结果两个家族抢水打架,死了五个后生,张家两个,李家三个,两家的仇就这么结下了,现在表面上两家关系似乎还过得去,可那只是表面啊!”

李延庆怔住了,他从未听人说起过这件事,从前族长和张钧保还笑眯眯打招呼呢!没想到李张两个家族之间居然还隐藏着这么一段血仇。

“族长说的难道就是张钧保趁机落井下石吗?”

李文佑点了点头,脸上露出难以抑制的愤恨之,“今天是王家请客的第一天,张钧保也来了,他听说我要问王家借船,他也立刻提出借船,他说要把一批布匹运到汴京,分明是趁机在背后捅我一刀,只是王家和张家有很深的利益关系,虽然是我先提出借船,但王万豪却不想因此得罪张家,他便表示中立,两家谁都不借,张家没有什么损失,我们却惨了。”

“族长就直说!需要我做什么?”李延庆也直截了当问道。

李文佑端起茶杯,细细吮了一口热茶,才缓缓道:“王万豪的孙子中了县考第九名,他特地摆酒三天庆祝。”

李延庆明白了,“族长是让我去和王贵说一说此事,让王贵去劝他祖父?”

“正是这个意思,明天才是王家请客的正日,王万豪也邀请你去,你明天无论如何要让王贵劝说他祖父借船队给我们,我明天晚上连夜随船去安阳,时间还能赶得上。”

李延庆当然明白情况紧急,便立刻点头答应了,“明天我一早就去。”

李文佑还想再去另外两户有船的人家碰碰运气,便着急地起身要走,李延庆一直把他送出了大门。

李文佑坐上马车,拉开车帘对李延庆歉然道:“按理,我应该先祝贺你县考第一名,然后象王万豪一样摆酒庆贺,可现在这件事迫在眉睫,我暂时顾不上你了。”

“我没有关系。”

“那好!我们明天见。”

马车启动,向黑暗中疾奔而去,直到马车消失不见,李延庆这才回房,他在自己位子坐下,沉思着明天该如何向王贵提出此事,这时,喜鹊给他端来一碗热茶。

李延庆喝了口茶问道:“你阿姊怎么样?”

“她已经睡下了,今天的事情把阿姊吓坏了。”

李延庆点点头,“族长这两天很忙,没有时间顾她,她就暂时在我这里住一段时间,等族长忙过这段时间,我再替她求求情,她就可以回去了。”

次日上午,李延庆骑驴来到了汤王村,汤王村是孝和乡最大的一座村庄,有人口三百余户,住着孝和乡四大乡绅中的汤家和王家,这次王贵在县考中高中第九名,他的祖父王万豪欣喜若狂,摆酒三天款待亲朋好友以及同村乡亲。

今天是王家的请客的第二天,也是正日,来的基本上都是孝和乡有头有脸的人物,王家大门前宾客云集,王万豪亲自带领几个儿子在门口迎接客人。

一名身穿黑锦缎深衣的乡绅快步走上前,将一份用红绸包裹的礼物递给王万豪,“恭喜令孙县考高中,这是我的一点薄礼,不成敬意!”

“哪里!哪里!严老弟太客气了,一路辛苦,快请进房内喝茶休息!”王万豪连忙让小儿子把客人领进院子。

“恭喜!恭喜!”

又来了一名客人,满脸堆笑行礼,王万豪笑着迎上前,亲热地拍拍他的胳膊,两人寒暄几句,一阵大笑,王万豪亲自把客人送进院子。

王家上下老小,里里外外忙成了一团。

但今天的主角,小官人王贵却落得清闲,他手拿一副弓箭,和汤怀在村口的树林内射鸟打猎,这次王贵箭试十射九中,创造了他的最高成绩,也使他信心大增,一天到晚便拿着弓箭到处游逛。

树林内,王贵瞄准树梢一只野鸡,嗖!地一箭射去,精准地射穿了野鸡身体,野鸡从树上摔落下来。

一名小娘子欢喜地跑上去,“第二只也是贵哥哥射中的!”

王贵得意洋洋地对汤怀道:“这可是你老妹说的,第一只野鸡是我射下的,你那一箭偏了。”

汤怀撇撇嘴,“我那一箭可没有射偏,是我小妹的心偏了,从小就偏向你,你心知肚明!”

“阿哥!你在说我什么坏话?”

小娘子拎着野鸡地跳了上来,她叫做汤圆儿,是汤怀的宝贝妹妹,比王贵小两岁,一天到晚就跟在王贵身后。

她今天打扮得格外漂亮,穿一件浅绿绣花的半袖襦衣,里面穿着嫩黄内裳,下面穿一条石榴百褶罗裙,一头秀也梳得整整齐齐,细细的长眉,一名明亮的大眼睛,圆润的俏脸,笑起来脸颊就会出现一个可爱的小酒窝。

她喜滋滋地将野鸡递给王贵,“贵哥哥,给你!”

汤怀重重咳嗽一声,“阿圆儿,好歹我是你哥哥,你怎么样样都偏向阿贵呢?”

汤圆儿白了他一眼,“我哪里偏心了,因为这是贵哥哥射中了,当然要给他!”

王贵呵呵一笑,“还是阿圆明白事理,某些人技不如人,却不肯认输,总说一些酸溜溜的风凉话,阿圆,咱们去射兔子。”

“好啊!”阿圆欢喜得直拍掌,“我们去河边!那里兔子最多。”

汤怀气得扭头不睬他们,这时,他忽然一指远处的小路,惊讶地喊道:“咦!那不是老李吗?”

王贵也看见了,只见李延庆骑着毛驴悠悠哉哉地向村口而来,两人大喜,一起奔了上去。

“贵哥哥,等一等我!”阿圆儿慌忙跟了上来。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七十七章 李张之争(一)

“老李,你怎么来了?”王贵冲上一块大石,高兴得差点直接跳上李延庆的毛驴。

李延庆在毛驴上装模作样拱手道:“特来恭贺王兄县考高中第九名,带一点薄礼,请笑纳!”

说完,他将在路上打到的一只野兔递给王贵,王贵呆了一下,三人顿时大笑起来。

汤圆儿跑上前,看见了野兔子,她顿时惊喜地喊道:“老李,快把野兔子给我!”

李延庆把兔子扔给她,又对汤怀笑道:“你这个妹子该好好教育了,总是没大没小,怎么就不改改口呢?”

汤怀瞥了王贵一眼,“我可管不了她,你找某人去管吧!”

王贵挠挠头,“老李,你不会真给我一只兔子当礼物吧!”

“是啊!我还准备再给你打只野鸡。”

一边说着,李延庆便取出一副六把在县城兵器买的上好袖珍小剑,递给王贵笑道:“哄你的,怎么能不给你礼物?”

王贵大喜,接过小剑心花怒放道:“还是老李知我,我就喜欢这种小剑呢!”

李延庆跳下毛驴,走上前笑嘻嘻问汤圆儿,“打了什么好东西,还不快给我瞧瞧?”

汤圆儿拎起两只野鸡,“打了两只野鸡,全部都是贵哥哥射中的!”

汤怀翻了翻白眼,装作没听见,李延庆拎过来看了看,笑道:“还挺肥的,中午咱们烤来吃。”

“这个主意不错!”

汤圆儿听说要烤野味,她顿时兴致盎然说:“等会儿我回去拿点烧烤的家伙来!”

这时,李延庆左右不见岳飞,便笑问道:“老岳在做什么?”

汤怀笑道:“他在帮父亲翻地呢,他们家今年又买了十亩荒地,准备秋天种麦子。”

李延庆点点头,便低声对王贵道:“老贵,我今天来有一件重要事情想请你帮个忙。”

王贵见他表情严肃,不像和自己开玩笑,便也收起了嬉戏之心,让汤圆儿暂时到一边去玩,汤圆撅着嘴不高兴地走开了。

王贵这才问道:“什么事情?”

李延庆便将族长借船之事说了一遍,最后对两人道:“我爹爹和族长已经为这件事急得焦头烂额了,若粮食不能及时送去京城,我们李家几年的心血都付之流水了。”

旁边汤怀眉头一皱,“张家为什么急着要船?昨天张大啸还给我说,他们家布匹还没有收完呢!”

“张家和李家有些历史恩怨,现在不说这些,老贵,你这件事你得帮我,在你祖父面前说几句好话。”

王贵拍拍胸脯,“包在我身上了,我现在就去找祖父。”

三人便不再打猎,快步向王贵家走去,汤圆儿也跟着王贵身后,一起来到了王府大门前,这时,王万豪进宅陪客去了,王贵便从侧门进了府中。

等了片刻,王贵出来对李延庆道:“现在祖父太忙,没空听我说,要不等中午吧!我再找个机会。”

李延庆点点头,“这件事就拜托你了。”

这时,一名小厮跑来,对王贵道:“贵哥儿,老爷让你赶紧过去见客人!”

王贵着实不想去,但祖父的话又不敢不听,只得嘟囔一句,跟着小厮着回府宅了,汤圆儿见李延庆和哥哥没注意到自己,便也装作无聊游逛的样子,悄悄跟着王贵进府了。

这时,汤怀对李延庆低声道:“老李,不是我打击你,你指望老贵去劝说他祖父,我觉得成功的希望不大,张家和王家有很深的利益关系,老贵祖父保持中立已经是给你们族长面子了,这件事除非是张家自己放弃借船,否则,你还是不要抱太大希望。”

李延庆默默点头,他知道汤怀说的是事实,这种两个家族之间的竞争,岂是王贵说两句好话就能解决的,自己还得另想法子才行。

这时,远处又有两名年轻客人骑马而来,前面一人正是当年的张大啸,他今年已经十八岁,没考上州学,现在跟随他叔父跑布匹生意,从外表看便已十分油滑老练,完全没有了学生时代的青涩。

另一名骑马人李延庆却有点眼熟,也是一个年轻人,长得略有点老相,但细看也就十六七岁,身材不是很高,却十分健壮,古铜色皮肤,双手俨如钢爪一样强悍,眼睛仿佛鹰一样犀利。

李延庆一下想起来了,这不就是在春社和大雁关系十分亲密那个年轻男子吗?他果然是张家之人,只是自己从未见过他。

“那人是谁?”

李延庆的嘴一努问道:“和张大啸一起的那个家伙。”

汤怀眼中顿时露出敬佩之色,“那人可能是张家最出色的子弟了,叫做张侨,相州武解试第三名,今年六月要进京参加武举省试。”

李延庆也有兴趣了,居然是解试武举人,张家什么时候出现这么一个出色弟子,自己竟从未听说过。

汤怀明白李延庆的疑惑,便笑着解释道:“他是安阳人,不是我们汤阴县人,这段时间正好在我们汤阴县买马,今天张老爷子特地带他来王家吃酒。”

“为何?”李延庆不解。

汤怀低声笑道:“孝和乡四大乡绅,李家夺县考第一,王家和我们汤家也进了前十,张家的面子可挂不住啊!当然要带一个有出息的子弟来撑撑场子。”

“原来如此!”

李延庆又笑问道:“那他武艺如何?”

“我只看过他射箭,挽八斗弓,箭箭射中靶心,其他不知,据说锏法厉害。”

这时,张大啸看见了汤怀,催马向这边奔来,汤怀向他挥挥手打招呼。

张大啸勒住马缰绳,翻身下马,他忽然认出了李延庆,便夸张地瞪大眼睛道:“哟!这位不是庆哥儿吗?是那阵香风把你老人家吹来了!”

李延庆见他头梳得油光铮亮,穿一件黑绸缎的半袖褙子,腰带上挂了十几样不知名的小玩意,小肚子已经微微福。

李延庆便淡淡一笑,“老张这两年财了嘛!”

“哪里!哪里!赚点小钱罢了,哪有你们李家的粮食买卖做得大。”

李延庆听他语气中带着一丝讥讽,便想起祖父给自己说的话,昨天张钧保已经来过,按理今天就不该再来,但他们今天还是跑来,显然就是想阻拦李家向王万豪借船。

旁边汤怀连忙打圆场笑道:“听说张大哥把京城都玩遍了,真令人羡慕啊!”

“那是!在京城只要有钱,那日子简直比神仙还快活,阿汤,别去读什么狗屁县学了,真的没意思,跟哥哥去京城,我带你去吃遍山珍海味,再带你去教坊开开荤,保证你再也不想读书了,怎么样,下个月跟哥哥进京城?”

李延庆却没有听张大啸胡扯,他的目光落在后面张侨身上,他感觉得出,这个张侨是力量型的武士,两臂肌肉极为达,长年练习举重的缘故,身材便不是很高,尤其他后背一支单锏,显得浑身蕴满了力量,这是真正的科班武士,气质和胡大叔那种草莽出身的武士又大为不同。

张侨略略瞥一眼李延庆,他在春社虽然见过李延庆,但他的眼睛里却多了几分不屑,若不是他的族弟在和汤怀打招呼,他才懒得理睬这些乡下少年。

这时,张大啸看了一眼李延庆,眼珠一转,给张侨介绍李延庆,“三哥,我忘记给你介绍了,这位李小弟就是今年我们县考第一名,文武皆为第一,在我们孝和乡名气很大。”

张侨淡淡道:“县考是什么东西?我怎么没听说过。”

张大啸听出了族兄语气中嘲讽,不由大笑道:“就是县学的入学考试,比解试还要厉害啊!”

“走吧!不要浪费时间了。”

张侨不再理睬李延庆,策马向北面奔去,张大啸连忙翻身上马,又对汤怀道:“阿汤,哥哥给说的建议,你考虑考虑啊!”

“我知道了!”

张大啸催马便向北面的族兄追去,望着张氏兄弟走远,汤怀笑道:“是不是感觉有点狂妄。”

李延庆点点头,“确实有一点。”

汤怀叹了口气,“毕竟是武解试第三名啊!人家是有狂妄的资本,瞧不起我们很正常。”

李延庆笑了笑道:“时间还早,我们去看看老岳吧!”

两人便转身向岳飞家走去。

岳飞家就在王贵家隔壁,不过虽说是隔壁,还是相距有一段距离,主要是隔了一口十几亩大的鱼塘,鱼塘两边种满垂柳,此时柳树已芽,绿柳成荫,土地上麦苗青绿,到处是绿油油一片,格外地赏心悦目。

岳飞家是普通的农宅,一座院子里有五间屋子,不过汤王村普遍比较富裕,岳飞家的条件也算不错,五间都是瓦房。

岳飞原本有四个兄长,可惜都不幸夭折了,他排行老五,大家都叫他五郎,上面还有个阿姊,明年准备出嫁,下面还有个兄弟岳翻,今年只有七岁,刚刚进了鹿山学堂。

李延庆当然不是第一次来岳飞家,他和汤怀绕过鱼塘,只见迎面走来一个三十余岁的妇人,正是岳飞的母亲姚氏,也就是师父姚鼎的女儿,姚岳两家是世交,姚氏从小就许配给了岳飞的父亲岳和,知书达理,是个非常贤惠的女子。

姚氏穿着一身自己纺织并裁缝的粗布衣裙,头上插着铜簪,虽然他们的家境也不算太贫穷,以岳飞父亲的勤劳和祖上留下的几十亩好地,她也能买得起几件像样的饰和衣服,但姚氏非常节俭,把省下的钱用来供孩子们读书,并以身作则,教孩子学会了简朴生活。

“阿婶好!”李延庆和汤怀连忙上前施礼。

姚氏在儿子的几个朋友中最喜欢李延庆,李延庆是她父亲的爱徒,懂礼上进,使她家五郎也跟着奋读书,县考居然考了第二名,这就叫近朱者赤。

姚氏笑眯眯道:“原来是庆哥儿和阿汤,是来找我家五郎吧!他还在地里呢,今天比较忙,我去给他们父子送点水。”

说着,她举了举手中的瓦罐和粗瓷碗,李延庆笑道:“阿婶回去歇着吧!我们去岳哥儿送水。”

姚氏犹豫一下,便答应了,“那也好!”

“阿婶,我们去了。”

李延庆接过瓦罐,便和汤怀向远处地里奔去,姚氏望着他们跑去,笑着摇摇头,便转身回家去了。

第七十八章 李张之争(二)

“五郎,你和庆哥儿他们去!明天再继续。”岳飞的父亲岳和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对远处正在挖渠的儿子喊道。

岳和今年买下了十亩荒芜的旱地,这几天天气不错,儿子也在家,他便抓紧时间把土地深耕一遍,让它晒上大半年,秋天就可以种小麦了。

岳家有一头大黄牛,耕田还不算费力,麻烦的是挖渠,他们需要挖一条渠,连接上附近的灌溉渠,这样才能把水引过来,但最近的一条水渠也要在数十丈外。

岳飞看了看天,便对帮他挖渠李延庆道:“反正今晚也挖不完,我们收拾一下走!”

李延庆伸展一下胳膊笑道:“体力还行,就是胳膊有点酸了。”

两人跑去小河边洗了脸,稍微收拾一下,便一起向王贵家去了。

果然不出汤怀所料,一进门,王贵便吞吞吐吐对李延庆道:“我和祖父谈过了,但结果不是太好,恐怕会让你失望。”

这个结果在李延庆的预料之中,他见王贵满脸沮丧,便安慰道:“没关系,你已经尽力了。”

王贵叹了口气,“祖父说我太小,不懂人情世故,让我们不要干涉大人的事情,我都已经十四岁了,在他眼里还是小孩子,我真的无话可说。”

李延庆笑道:“多接人待物,少舞刀弄棒,在祖父眼里,你就慢慢长大了。”

“算了!我和那些人谈不下去。”

李延庆看了一圈,却不见汤圆儿,便笑问道:“小娘子居然没有跟着你,少见啊!”

提到汤圆儿,王贵就感到一阵头痛,他皱着眉头道:“那小娘子今天打扮得花枝招展,就好像给她庆祝一样,到哪里都跟着我,好多人都开我的玩笑,我便请妹妹帮忙,把她绊在内宅了。”

李延庆知道王贵其实也很喜欢汤圆儿,只是他不太好意思,这时,李延庆忽然看见王贵的父亲从客堂匆匆出来,正东张西望,便笑道:“你爹爹好像在找你呢!”

王贵吓了一跳,连忙躲在李延庆身后,“帮我挡挡,千万被别我老爹看见。”

但已经晚了,王贵大红的袍摆在李延庆身后露出来,王贵父亲先是看见李延庆,随即看见了王贵的红袍,他眼睛一亮,冲上前一把将王贵拖了出来,“到处在找你,快跟我来,祖父要怒了。”

“爹爹,我实在不想和那些人打交道了!”

“少废话,快走!”

王贵无奈地看了李延庆一眼,被父亲拖走了,王贵刚走,族长李文佑从院子侧门走出来,向李延庆招招手,李延庆快步走了上去,李文佑把他拉到一个角落,急声问道:“怎么样,王贵给他祖父说了吗?”

“已经说过了,但还是不行!”

李文佑眼中露出极度失望之,这是他唯一寄托的希望了,他昨晚又找了几户有船的人家,要么是船被征收了,要么就是不敢出航,现在也只有王家的船队可以出入永济渠,现在连最后一线希望也断绝了,让他怎么能不失望。

“族长,要不然让我和去王贵祖父谈谈!”

李文佑叹了口气,“我已经给王贵祖父反复交涉过了,他的态度很明确,除非是张钧保自己放弃,否则他只能保持中立,以张王两家的关系,这就是他最大的让步了,我怎能不知好歹。”

沉默片刻,李延庆问道:“族长是不是可以找张钧保协商一下?”

李文佑鼻孔里重重喷出一股气,就仿佛张钧保这个名字使他耳朵受到了严重亵渎。

不过,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曾经软弱过。

“我怎么可能不去找他呢?我一早就去找他了,张钧保开出的条件太苛刻,让我们把小红林那边的一百顷上田卖给他,那可是祖产,我怎么能答应!”

李文佑已经绝望了,与其说他在安慰李延庆,不如说他在安慰自己。

“实在不行,我就去一趟京城,向曹记粮行解释原因并道歉!双倍赔偿粮行的定金,只希望这个大主顾能保住。”

刚说到这,李文佑立刻闭上了嘴,脸上阴云浮现,李延庆一回头,只见张钧保出现在侧门旁,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们。

李文佑重重哼了一声,拉着李延庆要走,张钧保却走上前阴阴笑道:“不好意思,我要告诉李兄一个好消息,万豪已经答应把船队借给我了。”

“你——”

李文佑勃然大怒,心中恼羞难当,一跺脚转身便走,李延庆大急,连忙追了上去,“族长,等一等!”

张钧保就要这个效果,他得意地大笑起来,这次为了船队之争,他和李文佑已经撕破了脸皮,表面上的交好也荡然无存,张钧保又想了起十年前的族争,最好李家能倾家荡产,李文佑铛锒入狱,才解他心头之恨。

李延庆追到门口才终于拉住了疾步匆匆的李文佑,“族长,别急着走,听我一言。”

李文佑气得满脸胀红,怒不可遏道:“王万豪不给我面子,我还在呆在这里受辱做什么?”

李延庆见旁边不少人都向这边望来,连忙将族长拉到一边,低声劝道:“王万豪或许答应了张家,但也绝非本心,相信他心中对族长也很歉疚,下次再借船他就会很痛快地答应,可族长今天负气一走,不光李张交恶,李王两家的关系也完了,汤家也会站到王家一边,以后李家在孝和乡就会被孤立,族长三思啊!”

李文佑稍稍冷静下来,他知道李延庆说得对,但他心中憋得慌,他咬牙道:“这口气我咽不下!”

李延庆低声道:“我倒有一个办法,或许可以试一试。”

他便对族长低声说了几句,李文佑眉头一皱,“这样可行吗?”

“族长若想借到船,这就是最后一个机会了。”

李文佑想到张钧保那丑恶的嘴脸,又想起他们这几年的艰辛,便慢慢咬紧牙关道:“罢了,反正已走到绝路,死马当活马医!”

这时,王万豪听说李文佑被气走,急得他奔了出来,拉住李文佑道:“哥哥千万别走,小弟给哥哥置酒赔罪,船队的事情我还是上午的立场,我只是给老张说,船我会借给他,但绝不是指现在,我不会撕哥哥的面子。”

张钧保也走过来,假惺惺赔罪道:“刚才小弟说话言语不周,还望兄长不要往心里去。”

李文佑见李延庆给自己使个眼,他心中会意,重重哼了一声,对张钧保道:“我着急赶回去,是要准备摆酒给我们李家儿郎庆贺县考第一,过两天老汤家也会摆酒,老汤对不对?”

汤怀的祖父汤廉点点头,对众人抱拳笑道:“我家汤怀县考第十名,我也准备过两天摆几桌酒庆贺,请各位务必赏脸光临啊!”

众人纷纷笑着答应,“一定来!”

李文佑又轻蔑地对张钧保道:“我们李家、王家、汤家都要摆酒庆贺,我就想问问张员外,张家打算几时摆酒庆贺?”

李文佑在故意羞辱张钧保,张钧保的脸一阵青一阵白,他本想将族中子弟张侨拿出来炫耀,可他却有难言之隐,张侨虽然名义上是相州武举第三名,但今年相州一共只有三人参加武举解试,实在不值得炫耀。

张钧保脸极为难看,无言以对,转身便悻悻走了。

王万豪和汤廉连忙将李文佑劝进内堂喝茶,众人却议论纷纷,谁都看出来李张两家有翻脸的迹象了,却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有些老人却知道十年前的旧事,便拿出来悄悄给众人说,一时间,王府内外到处都在谈论十年前的抢水恶斗。

内堂上花梨木宽椅上坐着七八名乡中望族长者,其中有一把椅子没有人坐,那是师父姚鼎的位子,他身体不太好,不能前来赴宴,为了表示对师父的尊重,王万豪特地将他的位子保留。

众人喝着王万豪特地从京城买来的白眉茶,热茶上翻滚着茶泡,就像一条条白的寿眉。

两名从县城专门请来的美貌乐姬正抱着琵琶咿咿呀呀地唱着小曲,没有人关心她们唱什么,几名宾客却很关心她们的容貌身材,一边装模作样喝茶,眼睛却贼亮贼亮地向她们偷偷瞄去。

闲聊了几句,李文佑笑着对众人建议道:“王员外的孙子箭法出众,不如让我们大家见识一下,助助兴,各位觉得如何?”

众人纷纷赞同,“好主意,王员外请令孙给我们表现一下,助一下兴致。”

王万豪虽然有点担心孙子会表现失常,但碍不过众人的一再劝说,况且他自己心中也有意让孙子表现一番,便欣然道:“好!我就叫拙孙给各位射上几箭。”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七十九章 李张之争(三)

此时离开饭时间已经不远,府中已聚集了宾客一百余人,众人听说王家的孙子要表演箭术,纷纷赶到王家后园的箭靶场,这里是王贵平时的练武之处,宽四十步,长六十步,原本是一片空地,被王家买下来后围起来作为王氏子弟的练武场。

靠墙边摆有一个箭靶,另一边则放有弓架和兵器架,此时上百名宾客站在练武场的另一边,三三两两交头接耳谈话,兴致勃勃地等待王贵射箭。

王贵却坐在他书房内,抱着头赌气不动,无论家人怎么劝他,他都不肯起身去射箭,他不喜欢这些乡绅,给这些肥头大耳的乡绅表演射箭,简直就是对他王贵箭法的亵渎。

这时,李延庆和岳飞、汤怀被王贵的父亲找来,请他们帮忙劝一劝王贵,李延庆对岳飞和汤怀笑道:“你们先等一等,我来劝他,一定会有效果。”

李延庆走进房间,见王贵背对着大门,依然在赌气不动,不等李延庆开口,王贵便恶声恶气道:“你不要劝我,我才不想去射箭,把我当演猴戏了,我不干!”

“我是来向你道歉的。”

“道歉?”

王贵回头看了李延庆一眼,不解地问道:“道什么歉?”

李延庆歉然道:“让你表演射箭是我让族长提出的建议,我应该先和你商量才对。”

王贵顿时跳了起来,怒气冲冲质问李延庆道“你干嘛要提这个建议?你明明知道我不喜欢这些乡绅,他们懂什么箭术!”

“你别急,听我说完!”

李延庆附耳对他说了几句,王贵的脸终于和缓下来,但依旧埋怨李延庆道:“我当然会帮你,可这件事你总该和我先商量一下,让我有点心理准备才对。”

“我不是找不到你吗?谁知道你躲在哪里花天酒地去了,快走!”

王贵这才磨磨蹭蹭起身,被李延庆拖出了房间,走到门口他又停住脚步再三强调道:“先说好,你们必须陪我一起射箭。”

“肯定的,老岳和阿汤都答应了。”

四人来到了射箭场,王万豪都有点等急了,他上前埋怨道:“怎么现在才来,大家都等急了。”

王贵指了指李延庆、岳飞三人,“祖父,他们和我一起射箭。”

王万豪愣了一下,“我的小祖宗,这是给你庆贺,你把别人拉上算什么?”

王贵沉着脸道:“他们若不陪我射,我只怕一支箭也射不中!”

旁边宾客们早等得不耐烦,一个个口干舌燥,腹中饥饿,哪有还有兴致再拖下去,大家纷纷劝王万豪,就依小官人!

王万豪无奈,只得点头答应了。

四人商量一下,决定由主人王贵先射,汤怀次之,然后是岳飞,最后李延庆压轴。

王贵率先出箭,自己家的场地他闭着眼都能说出一草一木,这时,王贵看见了汤圆儿,她正满眼期待地望着自己,他心中一热,顿时勇气倍增。

他走上前张弓搭箭,再一次水平挥,十箭九中,赢得众人一片热烈的鼓掌声,尤其汤圆儿激动得两眼冒光,亮闪闪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对王贵的崇拜。

王贵看了她一眼,心中也颇为得意。

李文佑对身边的王万豪夸赞道:“令孙不愧是县考前十啊!果然厉害。”

王万豪呵呵一笑,“他再厉害也是第十啊!怎么能和庆哥儿相比,庆哥儿可是文武第一,恐怕孝和乡也找不到第二个!”

李文佑得意一笑,“莫说孝和乡,就是相州也没有第二个!”

他这句话的声音稍稍大了点,旁边张钧保听见了,不由重重哼了一声,李文佑望着他笑问道:“我现张员外好像有点不服?”

张钧保再也忍不住,怒骂道:“张口县考第一,闭口县考第一,县考算个屁啊!”

他这句话一出,王万豪和汤廉的脸立刻黑了下来,张钧保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他连忙解释道:“王兄,汤兄,我这话不是针对你们,我是针对某个人,居然敢说自己族孙相州第一,简直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李文佑冷冷一笑,他高声对周围人道:“我说的是李家比张家强,我们庆哥儿是县考第一,不像他们张家,哪个张家子弟是考上去的?”

王贵射完箭后很多人都想走了,可李文佑这番比刀子还锋利的话说出来,大家纷纷停住脚步,重新回来看热闹。

张钧保在众目睽睽之下,再也忍耐不住,怒道:“我若能拉出一个张家子弟又怎么样!”

张钧保回头喊道:“三郎在哪里?”

几名张氏子弟簇拥着张侨走了进来,张侨抱拳行礼道:“二叔,小侄在!”

张钧保一指张侨,对李文佑喝道:“这是我的族侄,相州武举解试第三名,比得过你家的县考第一吗?”

周围人一片哗然,张家居然有一个武举解试第三名的侄子,这可不简单啊!

李文佑撇了撇嘴,不屑地说道:“武解举人有什么用,有本事就去考中省试,那才是真正的武举人,别整天拿根解试的鸡毛当做令箭炫耀。”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笑声,张钧保脸上挂不住了,气急败坏地对张侨道:“你去和他的县考第一比一比,打烂他的臭嘴!”

张侨心中也憋了一肚子气,居然敢这样羞辱自己,他向王万豪抱拳道:“请员外准晚辈上场射箭。”

王万豪略略感觉到事态有些不对,他沉吟一下,还是答应了,“可以!”

张侨大步走上前,指着李延庆道:“你缓一点射,我要和你比箭。”

这时,王万豪慢慢走到李文佑身边,低声问他道:“李兄,你在搞什么名堂?”

李文佑小声说:“给愚兄一个机会,回头我置酒向贤弟赔礼道歉!”

话说到这份上,王万豪便不吭声了。

射箭场上,汤怀和岳飞也分别射完,两人都是十射八中,引起一片掌声。

李延庆对张侨一摆手,“你远来是客,先请!”

张侨也不客气,直接从弓架上挑了一张八斗弓,抽出一支箭,恶狠狠地瞪了李延庆一眼。

李延庆举手高声对众人道:“各位乡亲,这位张兄提出要和我比武,我接受了,请各位乡亲给我们作证!”

众人齐声叫好,李延庆的这番话却是一个信号,李文佑会意,便不慌不忙对张钧保道:“李张争强没有彩头怎么行,不如我们打个赌!”

“可以,想赌什么都随你!”张钧保毫不示弱道。

李文佑注视着他眼睛一字一句道:“我和你赌船,谁输了,谁就退出王家船队,就赌这个!”

张钧保呆了一下,原来是为了船队,他忽然有一种中埋伏的感觉,半晌,他不屑哼了一声说:“你想借船明说就是了,何必出此下作?”

李文佑冷冷道:“我只问你敢赌不赌?”

激将法之所以能屡屡成功,一方面固然是诱敌上钩的计策成功,另外一方面也是面子问题。

张钧保当然知道李文佑是在激自己,如果他不答应,就等于在公开场合承认张家不如李家,这个面子他丢不起。

但更重要的是,张钧保一点也不担心,武解第三名的张家子弟怎么可能输给一个十二岁的乡下少年?

张钧保冷笑一声,“为什么不敢赌?我跟你赌就是了!”

李文佑又对王万豪和汤廉道:“麻烦两位给我们做个证人,我和张员外为老王家的船队打赌,谁输了谁就让出来。”

汤廉淡淡一笑,“很好啊!我倒想看看,县考第一和武解第三谁更厉害一点。”

王万豪虽然和张家的关系更近一点,但他也不想得罪李家,而且从道义上讲,他更应该帮助李文佑,所以他就给李文佑说,只要张家肯自己退出,他就借船给李文佑。

现在张李两人既然要为船打赌,谁输谁赢,那就和他王万豪无关了,他乐得两不得罪,王万豪心中一松,便呵呵笑道:“我再助助兴,拿二十两银子来!”

王万豪财大气粗,他举起二十两银子高声道:“既然在我王家比武,我岂能置身事外,我再追加一个彩头,谁胜了,这二十两银子就归谁!”

四周一片哗然,还是王家有魄力啊!居然拿出二十两银子做彩头。

张侨眼睛一亮,居然是二十两银子,正好给他进京当盘缠,他对李延庆一抱拳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李延庆却笑眯眯道:“张兄武艺群,小弟当然远远不如,可就怕张兄挥失常,如果我们射箭成了平局怎么办?”

张侨冷冷道:“若射箭平局,我再和你比兵器,直到胜出为止!”

“还是张兄有魄力,请射箭!”

张侨张弓搭箭,拉满弓,一箭向六十步外的箭靶射去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八十章 李张之争(四)

当张侨射出第十箭,四周响起一片喝彩声,十支箭每一箭都射中靶心,汤怀低声赞道:“好箭法!”

王贵心中有些不满,回头对汤怀道:“你立场不坚定,哪有夸赞敌人的?”

汤怀撇撇嘴,小声说:“他又不是我们的敌人,再说本来就射得好嘛!夸两声又有什么关系?”

王贵瞪了他一眼,“老李的敌人就是我王贵的敌人,亏老李还当你是好朋友,你最好把自己的立场弄弄清楚。”

岳飞连忙劝他们二人,“你们两个不要动不动就争论,老李要射箭了!”

这时,李延庆也拾起张侨刚才用的八斗弓,将一壶箭背在身上,向四周高高抱拳走了一圈,四周欢声如雷,掌声明显比张侨要热烈得多,大家当然支持孝和乡的子弟。

李延庆回到射箭线,这时,家丁已经将一只新的箭靶摆好,李延庆抽箭上弦,再次挥了他连珠箭的强大威力,一箭比一箭快,十支箭精准地射在靶心上。

四周叫好声越来越响,随着最后一箭射出,几乎所有的宾客都欢呼起来,连王万豪也忘情鼓掌叫好,将张钧保冷落了,张钧保暗中恼火,等会儿就让李文佑尝尝被抽脸的滋味。

家丁把两只箭靶展示给众人,虽然两人都是十箭中靶心,但李延庆的箭明显更加整齐,分布有规律,射成一个圆形,而张侨的箭就有点凌乱了,谁高谁低,内行人一眼便可看出。

不过出于照顾张宝钧的面子,王万豪和汤廉只能宣布箭法成平局。

可张侨却无法接受平局,他已经十七岁,还是堂堂的相州武解试第三名,而对方只是一个十二岁的乡下少年,若宣布平局,等于就是他输了。

他立刻对众人高声道:“我刚才和李少郎已约好,若箭射成平局,那就继续比兵器,直到分出胜负为止。”

四周顿时鸦雀无声,众人面面相觑,这不明摆着就是以大欺小吗?

李文佑却高声问道:“庆儿,你接受吗?”

李延庆笑道:“族长,我没有问题!”

“可我有点担心啊!”

李文佑瞥一眼张钧保,“我就怕某人输了不认帐!”

张钧保顿时大怒,“你少来激将法,我们张家什么时候输了不认账?”

李文佑意味深长道:“那是最好不过!”

场地上,李延庆走上前对张侨道:“你说怎么比?”

张侨却摇摇头,“我跟你比骑射,估计别人也会骂我欺你,既然你年纪小,那让你来决定。”

王贵喊道:“老李,跟他比剑!”

这也正是李延庆的意思,他最有把握是打石,但又担心乡人不承认打石是武艺,那么只能退而求其次,进行比剑了。

他淡淡笑道:“我就跟你比剑。”

“好!这可是你提来的。”

众人听说两人要比剑,更加兴致盎然,也顾不上喝酒吃饭了,纷纷围上前议论纷纷。

虽然大家都希望李延庆能获胜,但毕竟对手是武解试第三名,一个乡下少年怎么可能是解试举人的对手。

张钧保更是得意万分,当着王万豪和汤廉的面,对李文佑假惺惺道:“我已吩咐侄儿手下留情,不会伤了庆哥儿,最多出点丑,那也是没有办法了。”

李文佑铁青着脸一言不。

李延庆的厚脊短剑一直随身携带,这还是他当年在李冬冬家吃酒时无意中得到的,剑重七斤,当年略有点偏重,现在他使用重量正好。

张侨的剑却是一把十五斤的无锋重剑,与其说是剑,不如说是鞭,他是力量型的武士,擅长用锏和鞭,他拿一把重剑,用的却是鞭法。

两人相距三丈站立,裁判是王贵家新聘请的刘武师,他是行家,一看便知道张侨占了大便宜,剑又重又长,力量沉重,李小哥的短剑根本就不堪一击,不过让他有点惊讶的是,李小哥居然是用军队的战剑,这可是极为少见的。

王万豪高声喊道:“点到为止,不准伤人!”

张侨眯眼盯着李延庆的剑,他心中有把握,自己剑的重量至少是对方的两倍,只要一击便可将对方兵器磕飞,对方没有了兵器,那就是自己赢了。

李文佑心中着实紧张,手心捏了一把汗,这个计策是李延庆提出来的,用赌斗的方法逼张钧保自己放弃船队,李文佑虽然不是很赞成,他不想让李延庆冒险。

但除了这个办法外,他已无路可走,只得死马当活马医了,不料李延庆居然和对方射箭打平,让李文佑心中又燃起一线希望。

李文佑暗暗祈祷上苍保佑,求大祖保佑,李延庆能战胜对方,让他们的粮食能绝路逢生。

刘武师大喊一声,“开始!”

张侨挽出一个剑花,大喝一声,冲了上来,李延庆身影更快,一闪而过,双方已经过了一招,张侨一剑劈空,剑重重地砍在地上,李延庆怎么出的手,谁都没有看清楚,不料他却把短剑扛肩头,笑吟吟地望着张侨。

王贵忽然跳了起来,指着张侨大喊:“他输了!”

所有人都莫名其妙,什么都没有看清楚,张侨哪里输了?张侨却一动不动,脸胀得通红,忽然,他的腰带落地,袍子敞开了,露出里面白的内衣。

众人轰然大笑起来,原来李小哥一剑切断了对方的腰带,这可不是赢了吗?众人一起鼓掌叫喊了起来。

李文佑这会儿却冷静下来,他回头看一眼张钧保,淡淡道:“你输了!”

汤廉在一旁微微笑道:“武解举人确实手下留情了。”

张钧保被当众打脸,脸上又羞又恼,极为难看,他快步走到张侨面前,恶狠狠低声骂道:“没用的东西!”

张侨羞愧难当,一手提剑,一手抓着长袍,连腰带也顾不上捡,低着头快步离去,他一分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呆下去了。

这里面只有刘武师骇然变,他是行家,李延庆这一剑的高明只有他最清楚,只能用快、准、狠来形容,若是实战,张侨便已被开膛破肚了,这少年才多大,剑术怎会如此厉害?

王贵和岳飞欢呼着冲过来,紧紧拥抱李延庆一起欢庆胜利,汤怀却有点不好意思,走上前对李延庆笑道:“好剑法!”

比武结束,众人纷纷去前面入席就餐,李万豪拍了拍张钧保的肩膀,歉然道:“老张,这次不好意思了,下次用船,我一定优先给你。”

张钧保心中着实无奈,只得狠狠瞪了李文佑一眼,含恨走了,他今天输得无话可说,只能以后再想办法收拾李家了。

王万豪望着他背影,摇了摇头,此人心胸狭窄,想在李家背后捅刀子,最后却自取其辱,又何苦呢?

王万豪走到李文佑面前拱手祝贺道:“恭喜李兄了,有勇有谋,赢得很漂亮!”

李文佑容光焕,小眼睛里闪烁着亮光,他眯着眼对王万豪道:“现在我只关心你最快什么时候把船给我?”

王万豪哈哈一笑,“李兄别急嘛!我既然答应了,岂会反悔!”

“救兵如救火,我怎能不急?”

王万豪想了想道:“船队就在永济渠上,你随时可以借走,但我要说清楚,价格我不让,你必须在平时的船价上再加五成。”

“没问题,我给你最高船价,我现在就赶去安阳县,酒我就不喝了,回头再摆酒向你道歉。”

王万豪见他心急,便吩咐管事去收拾船只北上,李文佑又走到李延庆面前,这个孩子不愧被大祖灵魂附身,竟然使他们绝地翻盘了。

他重重按住李延庆肩膀,异常感动地对他道:“庆儿,这次我在你身上看到了什么叫做血脉荣辱,同舟共济,我们李家有你这样的族人,一定会兴旺达。”

李延庆默默点头,心中也有一种莫名的感动,随着他越来深的融入这个时代,他也渐渐体会到了那种族人之间难以割断的血脉之情,体会到了那种为家族利益而义无反顾去奋斗的勇气。

“我陪族长一起北上安阳!我还是有点担心。”

李文佑咧开嘴笑道:“不用了,这可是军队的船,借他一百个胆子不敢乱来,你去县学好好读书,争取早日考上举人,好了!大道理就不多说,时间紧迫,我得先走一步了。”

李延庆把族长送出大门,李文佑走了几步,又停住脚步,象是想到了什么,他拍了拍额头回头笑道:“看我这两天急糊涂了,我们庆儿县考第一,我这个族长居然没有给奖励,不称职啊!”

“族长打算奖给我什么?”李延庆挠挠头,满怀期待地问道。

“我就把大雁奖赏给你!”

“什么!”李延庆险些一脚踩空,失声喊了起来。

李文佑心情畅快之极,他忍不住哈哈大笑,“和你开个玩笑,我给你奖品已经送去你家了,你回去就能看到,相信你一定不会失望。”

说完,李文佑坐上马车,向李延庆挥了挥手,车夫狠狠抽了一鞭挽马,马车迅启动,向永济渠码头方向疾驶而去。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八十一章 再回县城

李延庆回到家已经是深夜了,村子里万籁寂静,家家户户都黑了灯,只偶然传来家犬的呜咽声,想到自己即将离开家乡小村前往县城,他竟对这座十分熟悉的小村生出了一丝留恋。

来到家门口,李延庆刚跳下驴子,院子吱嘎一声开了,喜鹊奔了出来,满脸泪水道:“小官人,阿姊走了!”

“她去哪里了?”李延庆微微一怔。

“不知道!”

喜鹊哽咽道:“傍晚时,一个年轻男子骑马来接她,阿姊就跟他走了,我怎么也劝不了阿姊,她头也不回就走了。”

李延庆明白了,一定是张侨,张侨被自己击败,他不会再留在汤阴县,便顺便把大雁也一并带走了。

“回去吧!你阿姊不会有事的。”

李延庆牵着毛驴向院子里走去,他见喜鹊眼睛红红的,满脸担忧,便笑着安慰她道:“那个年轻男子我下午见到了,是解试武举第三名,并不是轻浮浪子,你就不要担心了。”

听小官人这样说,喜鹊才稍稍放下心,这时,她又想起一事,连忙道:“小官人,今天中午有人送来匹马,说是族长送给小官人的礼物。”

李延庆惊喜万分,丢下毛驴便向后院奔去,族长送给自己礼物居然是一匹马。

王贵和汤怀都有一匹自己的马,李延庆也在考虑买一匹马,但他一直看不到合适的马匹,要么是种地的畜力马,要么是拉车的重挽马,偶然有一两匹可以骑的马,他又嫌毛色太杂看不上。

没想到族长先替自己考虑到了,李延庆一边跑一边祈祷,千万是一匹让自己满意的好马。

他一口气奔到后院,只见后院牲畜棚里安安静静地站着一匹马,象一个高贵的美男子,安静而优雅,李延庆一眼便喜欢上了它。

虽然是夜晚,但依然可以借助挂在棚子上灯笼看清这匹马的模样,毛色依稀是白色,头颅小而饱满,长长且有力的脖颈,四肢修长,体格健壮,灯光下,一双突出的、闪耀着明亮、喜气洋洋的眼睛正注视自己。

“小官人,这可是一匹好马!”

忠叔牵着毛驴出现在李延庆身后,笑道:“我在李府养了近三十年的马,各种马匹见多了,这匹马是老爷两年前从一个北方来的马贩子手中买下的,当时只有一岁半,是李府最好的马,二老爷一直想把它给枫哥儿,但老爷就不答应,没想到老爷居然把它送给小官人了。”

随着李延庆走近,白马变得兴奋起来,不断地打着响鼻,用蹄子翻腾着脚下的干草。

但当李延庆走到它的头下,它却又安静下来,褐色的眼睛里流露出柔和的目光,筋肉在它那柔软、优美的皮毛下微微地颤动着。

李延庆轻轻拍了拍它结实的脖颈,细心地理好它脖颈上一团纠结在一起的鬃毛,李延庆的脸凑近了它那象蝙蝠羽翼一样张大的鼻孔,白马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喷出来,战栗一下,竖起了尖尖的耳朵,向李延庆伸出了它那又黑又厚的嘴唇,在他头上轻轻拱着,这使李延庆的心都快融化了。

“它有名字吗?”李延庆爱不释手地抚摸着马匹柔软而细密的鬃毛问道。

“它原来叫做雪剑,是它最初主人起的名字,小官人也可以给它另起名字。”

“雪剑!”

李延庆想了想便笑道:“这个名字不错,就叫雪剑!”

“老爷还送来了马鞍和马辔,明天我给它装上,小官人就可以骑着它去转转了。”

“让忠叔费心了,就烦请忠叔替我好好照顾它。”

李延庆又给自己的爱马喂了点饲料,这才回房去了。

次日清晨,李延庆热气腾腾跑步回来,只见忠叔已经把马匹牵到院子里,它已经刷洗干净,阳光下,雪白的毛皮如丝绸一般闪亮光滑,马蹄如钢铸一般,有力地敲打着地面,长长的马尾随风飘扬,它已配上一副新的鞍辔,更显得它神骏飘逸。

“小官人,要不要试试看。”忠叔拍了拍马鞍笑道。

李延庆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骑驴还要摔下来的青涩少童了,他在王贵府中学会了骑马,虽然身量不足,但他的身高已经过了很多成年人,五年坚持不懈的跑步使他腿力强大,足以驾驭奔跑中的马匹。

李延庆按了按马鞍,轻巧地翻身上了马,雪剑在院子杂沓里走了几步,李延庆一扯缰绳,雪剑前蹄高抬,稀溜溜一声嘶鸣,骤然冲出远门,沿着小道向村外疾奔而去,忠叔跑几步急声大喊:“小官人什么时候回来?”

“我去汤王村,晚上回来!”

远远传来李延庆的回答,马匹早已奔远。

美好的时光总是很短暂,转眼便要到去县学的日子,这天一早,李延庆告别了忠叔夫妇,带着菊嫂和喜鹊乘坐一辆租来的宽棚牛车来到了鹿山镇,李延庆骑着他的白马走在前面,牛车缓缓跟着,后面还拴着一头毛驴。

这时,岳飞、王贵和汤怀已经在客栈门口等候了,他们也带了三辆牛车,各种日用品塞得满满当当,最前面一辆牛车里坐着王贵和汤怀的小丫鬟,两人挥手向喜鹊打着招呼。

三人都骑着马,王贵骑着他的爱马黑锤,他头戴游学冠,身穿着白底绣紫花武士袍,下摆露出了绛色内服,脚穿长马靴,腰束革带,后背天王鞭,显得格外精神抖擞。

汤怀的马是一匹黄骠马,是他叔父从京城高价买来,他今天却是一副书生打扮,穿一身宽松白色儒袍,手中拿着一把新的描金折扇,悠然自得地扇着小风。

而岳飞也穿了一身蓝色士子服,头戴书生巾,虽然没有王贵那样神采飞扬,但他的腰挺得笔直,宽肩长腿,身材健壮,同样显得精神抖擞。

他胯下骑着一匹大青马,毛色有些斑驳,马臀夹杂着几片灰色杂毛,肚子上赘肉略多,毛皮松弛,看得出大青马有些岁数了,不过体格却颇为高大。

四人见了面,格外亲热,李延庆拍了拍岳飞的马笑道:“老岳,这匹马不错!”

岳飞有点不好意思挠挠头道:“是舅父送给我的,虽然年纪稍微大了一点,但短途奔跑没有问题,周师傅要教骑射,没有马不行!”

说起骑射,王贵顿时激动起来,“我一直以为县学和州学都没有骑射,要想学骑射,只有去州武学,没想到县学今年也开设了骑射,而且还是闻名天下的八十万禁军教头教授,我们真是好运气啊!”

“学骑射有什么条件吗?”李延庆又问道。

汤怀轻轻摇了摇他的金丝小折扇笑道:“条件当然有,先要有马,县学不提供马匹,必须自备,第二个条件就是步射成绩要优秀以上,也就是至少十射八中,我们都达到了标准,听说整个县学也只有十二人满足条件。”

李延庆呵呵一笑,“老汤的消息总是很灵通,时辰不早了,我们出!”

四辆牛车列队成一行,浩浩荡荡向县城方向驶去

在经历了连续几天让人累得筋疲力尽的忙碌后,各种乱七八糟的杂事终于结束了,他们的求学生活开始步入正轨,但很快,新入学的生员们又茫然起来。

县学读书和他们小学堂完全不是一回事,小学堂有一个师父从早到晚盯着,要练字,要默经,要读书,要背诗,完不成就要挨打,逼着他们像头牛一样拼命耕作,一时一刻都停不下来,而进了县学后,从前的学习方式都统统消失了。

县学一共只有八位教授,却有五百多名生员,每个教授有固定的场所,他们会在前一天让人把次日要讲的内容贴在饭堂门口。

至于生员们爱来不来,爱听不听,与他们无关,他们只管讲授经文,也不会布置什么功课让生员们回去做,更没有考试,只有极少数特别优秀的生员,教授才会叫去书房单独答疑。

县学散漫自由的氛围是对生员意志的一种严峻考验,生员们若想要考上州学,只能靠自己奋读书,加倍努力。

但十几岁的少年正是懵懵懂懂,向往着无拘无束,而县学散漫自由的氛围使很多孩子都渐渐变成了脱缰野马。

但也有不少孩子一心想靠读书摆脱命运,他们并不因为县学的散漫而放松,相反,他们更加奋刻苦。

进入县学不久,生员们开始迅分化了,走上不同的求学道路。

对李延庆而言,县学只是他求学路上短暂的一站,他将参加年底的解试,他很快便沉静下心思,开始奋攻读,张显也是一样,他们的师父知道县学的散漫,便早早给他们定下了奋斗目标。

但岳飞却比他们更加勤奋,有时候夜很深了,李延庆和张显屋子的灯已熄灭,而另一盏却亮着,灯下,岳飞依然在全神贯注地读书。

第八十二章 下马之威

县学上课要比鹿山学堂晚得多,辰时三刻,也就是上午八点半,上课钟声才会敲响,而教授们还要喝完茶,才会踱着方步慢条斯理地来到各自的学堂。

这便给住在校外的生员们带来很大的便利,他们可以从容不迫地吃完饭,再去学堂读书。

饭堂内,汤怀在给众人说着昨天王贵生的一个笑话。

“那人看起来大概三十多岁,留着这么长的胡子,背着手在林上散步,老贵走上前,恭恭敬敬向他行礼,喊了一声师父好!你们猜怎么样——”

王贵急得从后面掐他的脖子,恼羞成怒地喊道:“不准再说了!”

汤怀笑得气都喘不过来,双手比划着道:“那人顿时惊慌失措,对老贵说,学弟不必多礼,我也是今年的新生员”

众人哄堂大笑,几个小丫鬟也捂着嘴偷笑,王贵满脸通红地解释道:“谁能想得到,那么老了居然还是新生员,胡子都有一尺长,你们见了也一定会以为是师父。”

张显忍住笑道:“那人我知道,叫做杨筠,他为了考上举人就一直混迹在县学内,听说儿子都十岁了。”

“好像不止他一个!”

李延庆也笑道:“我昨天下午去听《周官新义》课的时候,也遇到几个老生员,都差不多三四十岁了,我就很奇怪,县学怎么会有那么多老生员?”

和张显同住的生员叫做秦亮,是汤北乡大乡绅秦宣的儿子,也是十三四岁,性格十分文静,他接过李延庆的话头,笑着解释道:“这也是县学的传统,除了考上州学和解试,生员的学籍都不会注销,所以县学名义上有近三千人,就是这个缘故,有人统计过,县学里三十岁以上的老生员大概有二十七个,我们会经常遇到。”

岳飞听到这几句,他不由把刚刚放下书又拾了起来,开始低头读书,他可不希望自己三十几岁了还在县学里读书。

李延庆看了看钟漏,起身道:“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得走了。”

众人收拾书袋向外走去,张显跑上前问道:“老李,今天上午你上什么课?”

“今天上午是骑射课,第一天开课,要不要一起去试试?”

“我倒是想啊!可是我箭法不合格,周师傅不要。”

张显着实沮丧,李延庆笑着安慰他道:“好好练箭,我们就能一起上了。”

“好!我下午去箭场射几箭,争取早日和你们一起上课。”

张显和秦亮先走了,这时,岳飞把他们的马从牲畜棚牵了出来,他们住的房子有间很大的牲畜棚,里面除了四匹马外,还有七八头毛驴,王贵家的牲畜店专门派了一名马夫给他们打理,平时他们骑驴上学,只有上骑射课才会骑马去学堂。

众人翻身上马,策马向县学缓缓而去,大宋王朝马匹不多,就算有马也大多是拉车的挽马和耕地的畜力马,供乘骑的马匹很少,一般都是骑驴。

汤阴县的马匹更少,他们四人骑马混迹在大群骑驴的生员之中,显得格外引人瞩目,大家都知道,这四人是去上骑射课的生员了。

射箭场上,十二名生员骑马列队成一排,师傅周侗站在前面一座木台上,他身材高大,象一座高塔矗立在众人面前,给十二名生员一种巨大的压迫感。

“二十年来,我的学生都是大宋的精锐之军,今天却是第一次教授读书的学子,但我要告诉你们,我不会因为你们是读书人就会待以宽容,如果你们这样想就大错特错了,我会比军队还要严格,我会让你们累得生不如死,现在我给你们一个选择的机会,想退出我的训练可以离去!”

十二名生员都是从小练武,这次大刀知县豪气大,居然请来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教他们骑射课,这种机会去哪里找?每个人目光坚毅,腰板挺得笔直,一动不动,却没有一个人离去。

周倜对他们的态度很满意,便走下木台,翻身上了一匹马,他用马鞭一指旁边一排弓架令道:“每人去取一把弓,一壶箭!”

众人催马上前,纷纷探身取了一把弓和一壶箭,李延庆仔细打量手中沉甸甸的骑弓,这也是八斗弓,但骑弓比步弓稍小,上弓臂略长,下弓臂圆短,这是为防止下弓臂影响战马,但做工更加复杂,短小而韧劲强大,这就要求骑兵采用射法射箭。

一把上好的骑弓要四年时间才能完成,价格十分昂贵,而且市场上也很难买到,这批骑弓是周倜专门从军队中搞来给他们练习。

周倜用鞭子一指李延庆,“你上来试射一箭!”

李延庆的弓步是第一名,但骑弓却和大家一样,都是从头开始。

他催马上前,先取出一枚抉戴上拇指,从后背箭壶中抽出一支箭,他现箭也比平时步弓箭要短小一些,而且后面的羽毛也特意修剪过,非常整齐。

将箭搭上弦,箭在弓右,目光在弓左,将弓弦慢慢拉开。

“不对!”

周倜立刻现他的错误,李延庆依然在用步弓射法,周侗厉声喝道:“势如追风,目如流电,满开弓,紧放箭,目勿瞬视,身物倨坐,不失其驰,舍矢如破!”

李延庆心中凛然,猛地开弓拉满,目光似电,扫向前方,几乎没有停留,当箭头触指,一支雕翎箭便如闪电般射出,咔!一声,正中八十步外一只箭靶,李延庆忍不住暗暗给自己喝彩一声,旁边生员都鼓起掌来。

骑弓偏小,但势能更大,两臂力量一般不能持久,张弓便须射出,所以要求目力和箭术都非常高。

但周侗却冷笑一声,“你这是静止射箭,和步射又有什么区别?”

周侗从他的箭袋中抽出一把巨大的青铜胎弓,又抽出两支铁箭,众人都齐声惊呼,“铜弓铁箭!”

传说中的铜弓铁箭今天居然出现在他们眼前,令十二名生员心荡神摇,周侗号称铁臂,便是以骑射闻名天下,大宋骑射优秀者不计其数,周侗之所以在无数骑射中脱颖而出,便在于他特有的铜弓铁箭。

周侗纵马疾奔,左右两边各有一只箭靶,只见他满弓如月,一支铁箭闪电般射出,穿透了百步外的箭靶,他又一扭身换成右手执弓,左臂拉弦,另一支箭骤然射出,再次穿透了百步外的右边箭靶。

当他调头奔回时,却探身在马肚下,又一次左右开弓,这次目标却是百步外两个快移动的木人,两支铁箭精准地射中了移动中的木人,左射左眼,右射右眼,分毫不差。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他们什么时候看见过这么高明的箭法,连鼓掌都忘记了,李延庆更是羞愧地低下头,他自诩箭法高明,现在他才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那点微末箭术比起周侗的铜弓铁箭简直就是萤火比皓月,差之十万八里。

“你们都看到了,左右开弓,这就是一年后你们的水平,现在开始训练,每人拉弓一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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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上门拜访

从县学回来,每个人都累得筋疲力尽,王贵和汤怀更是趴在床上痛苦,他们今天拉弓三百下,下午又跑步五十里,浑身像散了架,双臂和双脚都仿佛离开自己远去了。

等回到家,那种极度酸痛和疲惫一起袭来,令他们痛苦不堪,王贵和汤怀大叫后悔,不该去和周侗学武。

两个小丫鬟忙得团团转,又是烧水,又是拧热毛巾,给他们捏腿敲背,让李延庆看得直皱眉头,摇摇头转身走了。

李延庆和岳飞倒还能挺住,他们每天跑步前举石锁一百下,又每天坚持不懈地长跑,跑步对他们很轻松,只是拉弓三百下,令他们的双臂十分酸软。

但岳飞此时却顾不得身体疲惫,他忧心忡忡在饭堂找到了李延庆,他现每天都要上骑射课,一上就是一天,这样一来,他们哪里还有时间读书备考?

“老李,要不我们去给周师傅说说,改成两天上一次骑射课!”

正好王贵来找李延庆,他听到了岳飞的建议,也跟着嚷了起来,“是啊!去说说,我们连筷子都拿不动了,天天上骑射,不是要我们小命吗?”

李延庆笑着摇摇头,“你们想得太简单了,上午周师傅才说过,不愿上可以退出,现在我去提要求,不就是退出吗?”

“那该怎么办?我们怎么读书。”

岳飞忧虑到了极点,他当然不想退出骑射科,但他又想考上州学,他该怎么办?

“是啊!我也想读书,这可怎么办?”汤怀捏着他无比酸痛的细胳膊嘟囔道。

李延庆拾起书袋道:“还能怎么样,利用晚上时间读书呗!白天练武,晚上读书,这种生活其实也不错,你们继续想办法!我先去读书了。”

岳飞无奈,也只得拾起书袋回房去了,王贵和汤怀大眼瞪小眼,他们两个该怎么办?

李延庆回到书房打开一口大楠木箱子,这口大箱子装满了书,至少重一百多斤,他打开箱盖,箱子整整齐齐码放着数十本经书。

宋朝科举主要考七经,其中《易》、《诗》、《尚书》、《周礼》、《礼记》定为大经,《论语》和《孟子》定为兼经,省试和解试都一样。

但自从王安石变法后,将《诗经》、《尚书》和《周礼》重新进行诠释,编撰为《周官新义》、《毛诗义》和《尚书义》,合称三经新义,目前的科举便主要考这个。

这可不是读三本书那么简单,其中《毛诗义》二十卷,《尚书义》十三卷,以及《周官新义》十六卷,加起来近五十卷,不仅要背得滚瓜烂熟,还要理解其中的含义。

李延庆得到姚鼎这个恩师的敦敦教诲,在鹿山学堂读书五年,读就是三经新义。

李延庆已经能将近五十卷经文和释义倒背如流,他同时还记录了二十几本厚厚的笔记,这些都是师父姚鼎五年来给他讲课的内容,他只要利用这一年的时间,把师父姚鼎的讲课笔记再细细温习几遍,便可以去参加解试考试了。

李延庆把书和笔记都搬出来,在身边堆成小山一般,他从箱子最底下找出了厚厚十二本已经有点黄的线装书,这是父亲李大器当年写的读书笔记,都是李大器对《三经新义》的理解精要。

当年李大器可是相州解试第一名解元,家里的经书曾经堆积如山,后来基本上都被他卖光了,但这十二本读书笔记却被他妻子云娘用油纸包裹保存起来,云娘要留给自己的孩子,令她在九泉下感到欣慰的是,十年后,这十二本笔记精要真的被儿子用上了。

李延庆从里面找出五本《周官新义》的笔记,来到岳飞的房间门前,他敲了敲门,“老岳,是我!”

“请进!”

李延庆推门走进屋子,只见岳飞正在练书法,李延庆便笑着把五本《周官新义》笔记放在他桌上。

“这是我父亲当年写的读书精要,借给你抄一遍,我觉得并不比学堂上课差,你把它读透了,学堂的课不上也罢!”

岳飞是要考州学,而州学入学考试主要考一本大经和二本兼经,《论语》和《孟子》他们都很熟悉了,用不着担心,难的是《周官新义》,只要把《周官新义》读透,考进州学就基本上没有问题。

岳飞虽然在鹿山学堂和李延庆一起上课,但他远不如李延庆学得好,他接过笔记看了几页,不由又惊又喜,连忙起身抱拳道:“有这些笔记,我考上州学无忧矣,多谢贤弟鼎力相助,我会尽快把他们抄完。”

其实李延庆很清楚岳飞的水平,考上州学一点问题都没有,否则师父也不会让他和自己同时去安阳考试。

只是岳飞只是太谨慎小心,上了县学却不去学堂听课,岳飞便觉得自己会考不上州学,李延庆便稍稍助他一臂之力,给他增加一点信心。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奔跑声,只见王贵从房门前冲过,“老贵,我在这里!”李延庆喊了一声,王贵刹住脚,跑回来急道:“你们快出来,周师傅来了!”

李延庆和岳飞吓了一跳,连忙跟着王贵出来,只见周侗坐在客堂喝茶,汤怀垂手站在一旁,显得十分忐忑不安。

三人走上前,一起躬身施礼,“参见周师傅!”

周侗穿一件宽大的布衣直裰,皮肤黝黑,两眼闪烁着厉芒,就算坐在椅子上也气势威猛,他脸却有一丝笑意,取出四个小葫芦放在桌上,“我估计你们今天胳膊和双腿酸痛,这是我秘制的药,活络经脉,舒缓疲劳,你们晚上临睡前取一丸放在水中化开,然后涂抹在双臂和腿上,明天就能正常训练,坚持用十天,以后就用不着了。”

说着,他把小葫芦递给四人,四人心中欢喜,连忙接过,躬身施礼谢道:“多谢周师傅关怀!”

周侗当然不是来送药那么简单,一生授徒无数,但真正让他满意的却没有几个,他年事已高,这次来汤阴县教骑射科,也是想收几个关门弟子,今天十二人中,他除了看中了李延庆外,他现岳飞也是一个可塑之才,不仅沉静稳重,还力气过人,倒是一个练强弩的好料。

周侗沉吟一下问道:“我知道你们都在上学读书,但练习骑射也是一个持续积累的过程,切不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要求每天都不能间断,但这样又恐怕会影响你们学业,我和你们商量一下,改成两天练习一次,你们觉得如何?”

三人的目光都向岳飞望去,李延庆去不去学堂无所谓,王贵和汤怀也是去不去学堂无所谓,关键在于岳飞,似乎每天练骑射对他的学业影响很大。

岳飞在周侗锐利目光的注视下有点心慌,他低下头道:“用不着两天一次,每天去练习也不影响。”

“可这样你们怎么去学堂读书呢?”

周侗又笑道:“或者我去和你们家人谈一谈,让你们改去相州武学,将来进京参加武举,以我在军中的人脉可以给你们很好的推荐,这也是一条很不错的出路,你们意下如何?”

李延庆当然不会去考武举,不过他只能代表自己,代表不了岳飞,更无法替王贵和汤怀做决定,他见三名同伴都犹豫不决,便道:“启禀周师傅,这件事事关重大,请让我们好好地考虑一段时间,以后再给周师傅一个答复,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我们每天都可以练习骑射,我们准备晚上读书。”

周侗听说他们可以每天练习骑射,便不再追问,起身道:“我当然要给你们时间考虑,时间不早了,我先走一步,庆哥儿,你来送送我,我还有话要单独对你说。”

李延庆将周侗送出大门,周侗停住脚步,凝视着远处一棵大树沉声道:“我去过大名府了,也找到了虞诚,把宋江的信给了他。”

“扈大叔一家还好吗?”李延庆问道。

“我不知该怎么说,他们一家三口佃租了五十亩地,种田为生。”

“怎么是一家三口?应该是一家四口才对啊!”李延庆困惑不解地问道。

“他的浑家四年前就回娘家了。”

李延庆四年来第一次得到胡大叔的消息,却不料听到这么一个结果,他心中不由暗暗叹息一声。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八十四章 岳飞抉择

李延庆回到饭堂,只见王贵和汤怀吵成一团,王贵见李延庆回来,便怒气冲冲上前道:“我已决定去考武举了,希望你不要像汤某人那样阻拦我!”

李延庆哑然失笑,这就是王贵的风格,快人快语,连做个人生决定也是那么果断霸气。

“我为什么要阻拦你,你当然考不上科举,也肯定考不上州学,难道等我儿子上县学后再和你成为同窗好友吗?”

王贵呆了一下,给了李延庆一拳,“那有你这样说话的,我王贵再不济也不会赖在县学,走武学不就是一条好路子吗?”

“所以我为什么要阻拦你?”李延庆笑眯眯道。

王贵这才明白老李原来是支持自己,他激动得捏紧一下拳头,“我决定年底去安阳县考武学,谁也休想劝我!”

汤怀摇摇描金折扇,撇了撇嘴道:“谁管你去考什么,但把我一个人丢在县学,算什么兄弟?”

“说得好听,等你年底成了亲,还会记得我王贵是谁?”

李延庆和岳飞大为惊讶,一起向汤怀望去,“老汤,你真要成亲了?”

汤怀胀红了脸,恼羞成怒瞪了王贵一眼道:“我叫你不要乱说,只是订了亲,对方才九岁,成个屁亲啊!”

王贵自知失言,嘟囔道:“我以为你不肯跟我去考武学,就是想成亲嘛!”

汤怀哭笑不得,指着桌上周侗的茶杯道:“这种人生大事,至少要等这杯茶冷掉以后再做决定!”

“好!好!”

王贵连忙掩饰自己的性急,“我当然不着急,我给你一个晚上的时间考虑,明天早上给我一个答复。”

天不亮,李延庆便和岳飞起来跑步了,王贵和汤怀借口下午还要跑步,便死活不肯早起再跑,李延庆和岳飞便一前一后跑出了大门。

相比在乡下旷野里跑步,李延庆更喜欢在县城跑步的感觉,让他仿佛回到了过去。

此时县城里十分安静,大部分民众都没有起来,但已经有不少屋舍点亮了灯,街上有人在开始忙碌一天营生了。

李延庆跑过了毛记包子铺,却见店门已开,毛氏夫妇正在忙碌地蒸包子,“毛婶早!”李延庆向店外正在上屉蒸包子的毛婶挥了挥手。

“庆哥儿又开始跑步了,等会儿你们回来包子就蒸好了。”

“谢谢毛婶,我们回头再买!”

李延庆已经跑远了,跑到大街尽头,士林源书坊也亮了灯,一名新来的伙计正在门口扫地,他不认识李延庆,却也站起身,友善地向他们笑了笑。

这时,又迎面走来一队巡哨的厢兵,他们头戴范阳帽,手执红缨枪,穿着布衣军服,或许是巡哨一夜的缘故,他们一个个哈欠连天,疲惫懒散,队伍也参差不齐。

李延庆和岳飞从他们身旁跑过,他们也懒得过问,这两个县学的少年天天清晨跑步,他们都认识了。

岳飞加快脚步,追上李延庆道:“老李,我昨晚也在想,或许去州里读武学也是一条明路,至少可以投军报国。”

这才是岳飞应该有的想法,李延庆笑了笑,“你昨晚一夜未睡!”

“是啊!周师傅的一番话我想了很久,我上了州学又能怎么样,难道我还能上太学吗?虽说太学有补助,但一个月最少也要花三贯钱,我家里可负担不起,读完州学就得回家务农了,但进武学却不一样,不仅不用花一文钱,连食宿衣甲都是免费,我觉得很适合我。”

“你觉得呢?”岳飞又望着李延庆征询意见。

“我觉得选读武学也好,州学也好,都是一种人生选择,既要有自己的态度,也要考虑家人的意见。”

岳飞默默点头,他当然明白李延庆的意思,关键是外祖父的态度,他想读武学,可外祖父未必答应啊!

周侗的药非常有效果,次日一早,他们的浑身酸痛便消除了,又重新精神抖擞地投入训练。

今天的骑射课又增加了新的内容,就是走平衡木,周侗昨天请工匠在校场边上搭建了一条长约五百步单足木桥,用碗口粗细的松木搭成,高五尺,生员们必须每天走十遍平衡木,掉下一次则惩罚围着县学跑一圈。

大家当然明白走平衡木的好处,这能增强他们在马上的平衡能力,他们不像游牧民族从小生活在马背上,他们必须用辅助的训练手段增强他们的控马能力,从而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骑射的课程,可最短的时间也至少要一年,每天都要付出艰辛的努力。

“走稳了,不准掉下来!”

周侗骑在马上,拎着一根木棍对生员们厉声大吼,“王贵,你今天是第四次落木了,罚你不准休息,去跑步!”

王贵无奈,只得嘟囔着向县学外奔去,迎面两名生员也气喘吁吁跑步回来了,他们又跳上平衡木,继续摇摇晃晃向前走。

这种平衡木看起来不难,但实际上它是圆木,落脚点只有一寸,一般人勉强能走十几步,但要走五百步不落下来,难度极大,连李延庆和岳飞也各掉下了三次。

但出人意料,汤怀却走得最好,他来回走了十六趟,居然一次也没有掉下来,而且度飞快,他走完了五趟,别人一趟还没有走完。

连周侗也大为惊讶,中午休息时,他对汤怀笑道:“你有练轻功的天赋,将来进军队,你会成为一个绝顶的斥候,我可以单独教你轻功,你就不用练骑射了,如何?”

汤怀得到周侗的夸奖,脸上容光焕,踌躇片刻道:“学生觉得骑射是基本功,学生可以白天练骑射,晚上自己练轻功。”

“那你晚上不读书了吗?”

“学生昨晚考虑了一夜,我决定和王贵去考州武学。”

周侗捋须笑道:“你们能做出这样的决定,着实令老夫深感欣慰,不过你们只要能坚持跟随老夫刻苦训练一年,你们就不用去读州武学了,直接去京城读武学绝伦科,我可以推荐你们。”

众学员纷纷围上来,七嘴八舌问道:“周师傅,也可以推荐我们吗?”

连岳飞也怦然心动了,他知道从京城武学出来一般都能封九品武官,而且基本上都能考上武举,外祖父就不一定反对了,他也悄悄走上前,坐在一旁倾听。

周侗见大家都有想法,便给众人笑着解释道:“武学是当年王荆公变法时设立,一般是军队中低层将领进去深造,但也允许平民、官员子弟以及有武官资格而未正式做官者报考武学,但这三种资格的人均需两名中高层官员做保,并经考试合格方可入学,最低年龄是十五岁,你们中除了李延庆外,其他人到明年都应该满足年龄要求了。”

众人都一起笑了起来,王贵夸张地拍了拍李延庆的后背,“老李啊!赶紧长大,我们一起去考武学。”

李延庆推了他一把,“师傅还没有说完了,老实听着。”

周侗又笑着继续道:“考武学也需要考文,不过非常简单,你们能考上县学基本都没有问题,再有一个条件就是两名中高层官员作保,我有保荐权,我另外再找一人就行了,关键是考武,分别考步射、骑射、举重和兵器四场,但只要你们跟我苦学一年,考过这四场也没有问题。”

众人大为兴奋,岳飞也显然有点下定决心了,去京城上武学显然要比安阳上州武学层次更高,而且以他才学完全可以上绝伦科,那就是文韬武略,文武双全了。

岳飞悠悠望着天空的白云,他的心已经飞到京城去了。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八十五章 马匹风波(上)

不知不觉,李延庆已经在县学读书一个月了,每天的生活紧张而忙碌,白天要跟随周侗练习骑射,晚上则要攻读经文,有时间下午结束得早一点,他还能赶去学堂听一听教授的讲课。

这天下午,李延庆和往常一样结束了骑射训练,正往学堂里赶去,今天有诗讲座,这是他最期待的一堂课。

王安石变法后,科举已经不再考诗,这几十年包括地方的解试也不再涉及诗考,导致五年来李延庆在诗上面基本上没有下过功夫,成了他最薄弱的一环。

所以一旦学堂里有诗词讲座,李延庆都不会放过,尽量赶去听课。

他穿过一片林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李延庆一回头,只见远处站着一个男子,正向自己招手。

李延庆又惊又喜,竟然是他的父亲,李延庆连忙跑了过去,“爹爹,你怎么来了?”

李大器还是和从前一样瘦小,皮肤更加黝黑,但精神抖擞,从前脸上那种悲戚之气也一扫而空,多年的经商生涯使他眼神里更多了几分精明。

他微微笑道:“爹爹回趟家都不行吗?”

“上次爹爹信中还说,要晚几个月才能回来。”

“临时有点事,就回来看看。”

李大器见儿子手上还拿着书,便笑问道:“庆儿还要听学吗?”

“没有了,正准备回住处呢!”李延庆随口道。

“那就好,我们先去吃晚饭,一边吃一边说,你觉得如何?”

或许是儿子长大的缘故,也或许是做生意常和人打交道,李大器和儿子说话,语气中也多有一丝尊重。

“那去庆福楼!我们常去那里。”

李大器点点头,他对安阳县已经非常熟悉,但对汤阴县县城却不是很熟。

父子二人来到庆福楼,在二楼窗前坐下,李延庆点了几盘菜,又给父亲点了一壶。

李大器笑着给儿子倒了一杯酒,“你也喝点!”

“爹爹,上个月那批粮食运到京城了吗?”李延庆极为关心上次让族长心急火燎那件事。

李大器点点头,“上次多亏了你,那批粮食只提前一天抵达汴京,族长一直对这件事心有余悸,总在我们面前夸奖你。”

父子二人又闲聊几句,李大器便渐渐谈到了正事上。

“这次我来汤阴县,其实就是专门为你的事情而来。”

“爹爹是指我科举之事吗?”

李大器摇摇头,“姚师父说你考上举人问题不大,我倒不为你的科举担心,而是别的更重要之事。”

李延庆一怔,居然还有别的事情在父亲眼里比科举更重要,他着实感到困惑,“那是什么事?”

“我为二族长之事而来。”

二族长就是李文贵,李延庆心中的怒火腾地燃烧起来,这一个多月颇为平静,李文贵再也没有找过自己,李延庆还以为李文贵顾忌脸面而不再纠缠自己,没想到他竟然找到父亲头上。

李延庆顿时恨恨道:“亏他还是一个家族的长辈,不顾廉耻为自己谋利也就罢了,他还有居然有脸把事情闹大?”

李大器脸一沉道:“庆儿,不准这样说长辈!”

“爹爹知道我和李文贵之间生了什么事吗?”

李大器是接到李文贵写给他的一封信,严厉批评自己儿子目无尊长,这让李大器着实感到惊讶,这样的批评在家族中已经属于很严重了,他不知生了什么事,便急匆匆赶了回来。

“你给我说说!究竟生了什么事?”

李延庆便将县考前一天,李文贵约见自己,要求自己和他幼孙交换卷子之事详细说了一边,又说到考场上,李宝儿要求自己拿卷子给他抄袭。

李延庆从书袋里找出了那张李宝儿给他的纸条,他一直没有扔掉,把它作为证据保留了下来,他把纸条递给父亲,“这就是宋宝儿在考场上写给我的纸条。”

李大器看了看纸条,眼中露出了震惊之,二族长居然为了他的幼孙想毁掉自己的儿子,他简直有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但儿子不会欺骗自己,况且还有证据。

李大器心中忽然愤怒起来,他想起了李文贵对自己一直心怀偏见,每次见面要么冷淡不睬,要么就是冷嘲热讽,从没有给自己好脸。

现在居然恶人先告状,抨击自己儿子目无尊长,简直令人是可忍孰不可忍,砰!地一拳,李大器狠狠砸在桌上,他有点怒不可遏了。

“这件事你做得对,爹爹支持你,我会给族长把这件事说清楚,如果他想打击报复,我们绝不让步!”

父亲的态度令李延庆深感欣慰,父亲比从前坚强多了,不再像从前那样一味软弱让步。

李大器沉吟又道:“他在给我的信中还提到另一件事,就是关于你骑的那匹马,好像叫做雪剑,对?”

李延庆脸阴沉如水,李文贵为什么要提到自己的马匹?一种直觉告诉他,李文贵恐怕要打自己马的主意了。

“李文贵究竟想做什么,爹爹就直说!”

李大器不知道该怎么说,他踌躇良久,最后还是觉得应该实话实说,“你那匹马,二族长说是应该给他孙子李枫,说族长去年就答应了,他要求你把马匹还给他。”

不等李延庆开口,李大器又连忙道:“当然,我并不是要你真把马给他,只是我当时不知道生了县考之事,现在看来,他并不是仅仅针对一匹马,我估计他是想找回一个面子。”

李延庆却没有立刻回应,他觉得这件事并不是父亲说的那样简单,一匹马就可以挽回他李文贵的面子吗?

况且李文贵明明知道自己不可能把马匹还给他,他是在故意挑起事端。

“爹爹临来时,没有族长谈一谈吗?”

李大器摇摇头,“族长去真定府了,最近军方也在民间采购粮食,我们粮食收购只能暂停,族长便想去看看皮毛生意,他正好有个老朋友在那边,本来他写信让我一起去,但我因为你的事情就只能赶回来了。”

“那么这件事就好办了!”

李延庆淡淡道:“马匹是族长送给我,他李文贵有什么想法,请他去和族长去谈,如果族长要把马收回去,我也无话可说,可如果他想从我这里把马抢回去,那他只能是自取其辱。”

李大器原本是想再给儿子买一匹马,这匹马就还给李文贵,采取一种息事宁人的态度。

但现在他知道了,事情并不是他想的那样简单,他很了解自己的儿子,儿子从小就不是接受屈辱之人。

这件事恐怕就无法那么容易平息了,李大器只觉得一阵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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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马匹风波(中)

李文贵家住在城东的一座大宅内,他和大哥李文佑虽是亲兄弟,但也明算帐,大哥管宗族财产中的土地,而他却掌控各种产业,多年来彼此井水不犯河水。

不过自从五年前大哥李文佑创办了李记粮行后,李文贵和大哥之间的默契便被打破了,李文贵对大哥没有和自己商量便创办新的产业,心中深为不满。

但真正让李文贵不满升级的是,他直到三个月才知道,李大器父子竟然在李记粮行中占据了三成的份子,这令他极度震惊,也让他异常愤怒。

不用说,这又是因为那个所谓大祖附身的李延庆,大哥对他的宠爱简直到了让人无法容忍的程度。

李文贵从一开始就不相信李延庆会被什么大祖附身,他坚持认为是兄长昏了头,只是他不想和大哥翻脸才对此事一直保持沉默。

直到大哥对李延庆的宠爱突破了他的底线,将李记粮行三成的份子送给李延庆父子,李文贵的心中积累了多年的愤怒终于爆了。

傍晚,李文贵和往常一样从李记酒楼归来,李记酒楼是李家最大的一项资产,在河北两路开出了三家大店,除了酒馆外,李氏还两家杂货店和八家客栈。

这些资产名义上是李氏宗族所有,但实际上绝大部分都是李文贵和几家李氏大房所有,其余李氏家族成员基本上和这些资产没有关系。

李文贵从马车里出来,他今天穿了一件淡青的深衣,头戴员外巾,一张瘦长黝黑的脸庞上总是挂着他那招牌式的严厉神情。

李文贵见门口停了一辆牛车,便问道:“今天有客人吗?”

“启禀老爷,是李大器来了。”

李文贵一怔,“他来多久了?”

“来了有一会儿了,一直在等老爷。”

李文贵沉吟一下便道:“让他再稍坐片刻,我换身衣服就来。”

客堂上,李大器正喝茶耐心地等待李文贵回来,他已经等了快半个时辰了,李文贵始终没有回来。

就在李大器正在考虑改天再来时,有小童在堂下禀报,“老爷来了!”

李大器连忙站起身,只见李文贵迈着方步慢慢走了过来,李大器连忙上前躬身行礼,“大器参见三叔!”

李文贵目光一扫,见李延庆没有来,心中着实不满,不由哼了一声,“这就是你的晚辈之礼吗?”

李大器无奈,只得跪下行大礼,“大器向三叔见礼!”

李文贵没有理睬他,走上堂坐下,这才冷冷道:“起来!”

李大器站起身,走回堂上却不敢坐下,一旦李文贵开始计较礼节,那没有长辈的允许,他同样不能随便坐下。

“大器,你好好教一教儿子礼仪,他在我面前可没有半点晚辈的样子,若不是我心胸宽,我早就被他气死了。”

李大器心中暗骂,企图让自己儿子牺牲前途替他作弊之时,他哪里又有半点长辈的风范?

心中虽然不满,但嘴上依旧恭敬地答道:“三叔教训得对,我一定好好管束他。”

李文贵瞥了他一眼,他感觉李大器这话有点言不由衷,他心中对李大器又开始反感起来,一个替人捉刀,被人指着脊梁骨骂的族人,若没有自己的兄长大力提携,他还有机会站着自己面前说话?

不知感恩,还居然对自己阴奉阳违,由李大器又想到了他那个不知好歹的儿子李延庆,李文贵心中一股怒火开始燃烧。

他喝了一口茶,冷冷问道:“那匹马牵来了吗?”

李大器沉默了,他今来就是想和李文贵商量马匹之事,他想请李文贵看在族长的面上,放过那匹马,但很显然,李文贵今天并没有妥协的意思,他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李文贵狠狠瞪了他一眼,又追问道:“我在信中给你说得很清楚了,那匹马兄长已经答应给我孙子,却被你儿子横刀夺走,我就想知道,你几时把马匹给我牵回来?”

“这件事侄儿恐怕要和族长先说一声才行。”

哐当!李文贵将茶碗重重往桌上一顿,双眉倒竖,怒视李大器道:“竟敢用族长来压我,李大器,你很有出息嘛!你以为你是谁,翅膀硬了,就可以不把我李文贵放在眼里了?是不是!”

李大器连忙解释道:“三叔误会侄儿的意思了,因为那匹马是族长给庆儿,如果没有得到族长的同意,就擅自把马匹送给别人,我们怕族长会不高兴,请三叔再宽延几天,小侄昨天已经写信给族长了,很快就会有答复,只有族长不反对,我们一定把马匹送回。”

李文贵并不是真想要那匹马,他很清楚李延庆天天在练习骑射,根本离不开马匹,他只是想借马匹生事,把事情闹大,逼自己兄长在他和李延庆之间做出选择,如果兄长还是想偏袒李延庆,那么兄弟就做不成了。

李文贵存心把事情闹大,他才不会听李大器的解释,依旧态度极为强硬道:“李大器,我不管你打的什么主意,但你给我听好了,就算你请来知州知县来压我,你明天也必须把马给我牵来,否则我们在宗祠好好谈一谈长幼之礼!”

说完,他起身怒气冲冲地走了,将李大器僵在客堂上,李大器只觉头皮麻,他明白李文贵最后一句话的意思,族规中写得很清楚,如果族人之间因财物生纠纷,即使无理,也必须把财物先交给长辈,然后可以向族长投诉,由族长进行调解,如果调解不成,那就由族长在宗祠召集宗族长老做出裁决。

李文贵显然是利用了这条族规,如果儿子不肯把马交出来,就是违反族规在先,就算有理也会因不敬长辈而受到族规严惩,连族长也帮不了忙。

李大器双足像灌了铅一样,沉甸甸地走出了李文贵的府门,坐上租来的牛车,车夫问道:“请问夫子想去哪里?”

他头脑里一片空白,他不知自己该怎么说服儿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此事?便一时没有回答车夫的话。

车夫见他走神,便笑道:“夫子若不清楚去处,那我们先回骡马行!不要浪费了夫子的钱。”

车夫的话倒提醒李大器,他连忙道:“去王记骡马行!”

院子里,李延庆正负手来回踱步,默默背诵《周礼新义》,他虽然已经学了五年的《三经新义》,对经文早已烂熟于胸,但学习就是这样,三天不练则口生,他也必须时常背诵,以免日久生疏。

这时,小丫鬟喜鹊匆匆跑来,“小官人,外面有个大叔找你,他叫你名,还居然知道我的名字。”

李延庆心念一转,便笑道:“应该是我爹爹来了!”

“啊!”喜鹊吓了一跳,顿时心慌意乱道:“我我刚才没有向老爷行礼!”

“这没什么,你又不认识我爹爹,他不会怪你的。”

李延庆安慰喜鹊几句,便快步向大门外走去,刚走到外院,却只见父亲牵着一匹赤马,王贵正在仔细打量马匹。

见李延庆出来,王贵笑道:“老李,这匹火炭可是我家店里那匹镇店之宝啊!没想被你爹爹买下来了。”

李延庆脸却沉了下来,他知道父亲想做什么?怎么可能!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八十七章 马匹风波(下)

李大器见儿子脸不对,他心中有些愧疚,便强做笑颜道:“庆儿,看看这匹马如何?本来是不卖的,王家世叔听说是买给你用,才答应卖给我。

李延庆上前打量一下马匹,马匹确实不错,肌肉强健,骨架粗壮,四肢修长,不亚于自己的雪剑,他也笑了笑:“这匹马确实不错,爹爹就留着自己骑!”

“爹爹不需要骑马,这是给你买的。”

李延庆摇了摇头,“我自己有马,养两匹马太奢侈了,爹爹平时往来于安阳和汤阴,正好需要一匹马。”

李大器无奈,这件事还真不能强迫儿子,只能讲道理说服儿子了,他便对李延庆道:“我今天下午去见过三族祖了,我们再好好谈一谈。”

李延庆心知肚明,父亲必然没有断然拒绝李文贵,一定是被李文贵拿出什么规矩框框套住了,这是父亲的软肋,自从十年前的科举事件后,父亲最害怕违反什么规定,尤其是族规。

李延庆不想为一点小事让父亲为难,他便点点头,让马夫把马先牵去马厩,这才和父亲回到自己院子。

“这房子不错嘛!”

李大器打量着院子笑道:“什么时候我们在安阳也买一栋这样的宅子,院子里种十几株桃李,这一直是我的梦想。”

李延庆笑道:“如果爹爹喜欢,我现在就可以买下一座宅子。”

李大器吓了一跳,连忙摆手道:“我只是说说而已,现在我们需要低调,再说房子这种事情不能急,得慢慢来。”

这时,喜鹊上前行个万福礼,“喜鹊参见老爷!”

李大器笑了起来,“原来你就是喜鹊,蛮乖巧的,我还要谢谢你照顾庆儿。”

喜鹊红着脸低声道:“谢老爷夸奖,这是喜鹊份内之事。”

李大器见她乖巧听话,心中也喜欢,便摸出一块两许重的碎银子,递给她道:“第一次见面,这个给你当零用钱。”

喜鹊见老爷居然递给自己一块银子,心中顿时有点惊慌,不知所措地望着李延庆,李延庆没想到一向拘束刻板的父亲也懂得这些人情世故了,他便笑道:“既然是老爷的一点心意,你就收下!”

喜鹊这才怯生生地收下了银子,“谢谢老爷!”

李延庆请父亲进自己书房坐下,不用主人吩咐,喜鹊便乖巧地跑去点茶了。

这时,李大器忽然看到了桌子厚厚一叠笔记,一种熟悉的感觉涌入心中,他连忙拿起来,果然是自己当年的笔记。

十几年了,除了纸张有点黄,其他保存完好,和当年完全一样,睹物思人,李大器又想到了过世的爱妻,他鼻子微酸,眼角有点红了。

李延庆没有打扰父亲的思绪,过了好一会儿,喜鹊端茶走进房间,李大器这才从回忆中走出,两人坐了下来。

“我今天去见了三族那个李文贵。”

李大器知道儿子极为反感李文贵,便急忙改口,又继续道:“不出所料,他果然提出马匹之事,要我们把马匹还给他,他一口咬定是他的马匹,我当然不会答应,就让他去找族长商量此事。”

“然后呢?”李延庆又问道,他很想知道父亲是怎么上了李文贵的套,居然牵了匹马回来。

“然后当然就翻脸了,后来李文贵放出了狠话”

李大器踌躇片刻,整理一下思路又道:“庆儿,为父并不是害怕李文贵,当然也不会服软,把马匹交给他,只是他搬出了族规,对我们很不利啊!”

“族规!”

李延庆轻蔑地笑了笑,“难道族规要求我必须把马交给他?”

“正是如此!族规在族人财物纠纷一条中有明确规定,族人晚辈和长辈之间若生财物纠纷,晚辈需先把财物交给长辈,然后向族长申诉调解,调解不成再由族中长老在宗祠进行裁决,李文贵就是用这一条来说事,要求我们把马匹先交给他,爹爹很难办啊!”

“我知道爹爹很在意族规,但族规中也有规定,族人落魄时,家族也要极力相助,当年我们连饭都吃不上,也不见族规挥了什么作用?”

李延庆话不重,但极为尖锐,一句话便撕开了族规虚伪的外衣。李大器无奈地苦笑一下道:“族规是一把很锋利的刀,只是它握在李文贵的手中,刀锋之下,我们只能避让,庆儿,还是听为父一句话!先把马给他,堵住他的嘴,等族长回来后,我们再向族长申辩。”

“但我们的命运不是握在李文贵手中!”

李延庆斩钉截铁道:“让我把马交出去,向李文贵妥协认辱,我李延庆办不到。”

李大器顿时有点急了,儿子就怎么倔头认死理,一点也不懂得变通呢?

“庆儿,父亲并不是真的把马给他,只是为了堵住他的口,不让他用族规来抓我们的把柄,为了我们赢得时间,只要族长回来,我就请族长把马要回来,这件事就了结了,这是一种策略,庆儿明白吗?”

李延庆暗暗摇头,父亲骨子里的懦弱并没有改变,总是以妥协让步来平息事端。

殊不知马匹事件只是李文贵的试探,妥协退让只会让对方更加嚣张,更加变本加厉,父亲压根就不该去找李文贵,不理睬李文贵就是最好的应对措施。

想到这,李延庆尽量用一种平静的语气对父亲道:“爹爹不要管这件事了,明天一早就回安阳,我自己会处理!”

“你”

李大器一时说不出话来,他急得团团转,想再劝儿子,可儿子眼中透露的果断和坚毅又使他开不口。

思来想去,这件事还真不是自己能解决,李大器只得长长叹了口气,“好!我去找族长,看来这件事只有族长出面才能解决。”

次日一早,李大器便租了一辆驴备用车回安阳县了,那匹赤马他还是坚持留给儿子,他担心万一李文贵真的把马抢走,儿子至少还有备用的马匹。

但李延庆根本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还是正常的跑步、读书、习武,随着李大器离去,马匹风波就像一个被戳破了的肥皂泡,没有了任何消息和踪迹,一连三天,李文贵也没有找李延庆的麻烦,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生一样。

这天下午,李延庆和往常一样在校场上练习骑射,他的射箭天赋让周侗叹为观止,短短一个多月,李延庆达到的成就比普通人苦练诶三年还要强几分。

“王贵,我给说了多少遍了,射箭的同时一定要压住弓!”

眼看着王贵又是一箭射空,周侗有点动怒了,用木棍指着王贵喝道:“我让你每天练力量,你到底有没有练?”

王贵垂头丧气道:“学生确实练了,但不知为什么,拉弓那一刻,手臂就是稳不住!”

“那就是力量不足,估计你平时也是偷懒,没有苦练,从现在开始你暂停骑射,给我一心练力量,双臂平举二十斤石锁走五百步,现在就去!”

王贵满脸惧意,举二十斤石锁走五百步,自己的胳膊还要不要了?他战战兢兢问道:“师傅,能不能先提十斤锁?”

周侗眼睛一瞪,“你还敢跟我讨价还价?”

王贵吓得一窜多远,“我现在就去练!”

周侗狠狠瞪了王贵背影一眼,这才对李延庆喝道:“现在该你了,今天射三连,射八十步!”

虽然李延庆已经可以练左右开弓,但周侗觉得还是不要操之过急,必须让李延庆积累沉淀半年后才开始着手。

这也是周侗看出了李延庆的一个弱项,那就是控马能力还不足,必须把基础打扎实了,李延庆将来才会成为真正的骑射高手。

李延庆一言不,背上箭壶便翻身上马,策马向校场上奔去,目光凌厉地望着八十步外的箭靶。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八十八章 噩耗传来

李延庆的步弓能开一石,骑弓也能开八斗,一般而言,弓越重射程也就越远,这对弓手的力量要求就很大,要想射杀百步外的目标,那至少要开一石骑弓才行。

李延庆策马疾奔,抽出三支箭咬在口中,瞬间便奔至箭垛八十步外,这时他改用双腿控马,从口中取出一支箭便搭弓拉弦,他开弓如满月,一箭射出,箭如电光石火,一箭射中靶心。

但李延庆却没有看结果,箭脱弦而出的同时,他又抽出第二支箭,眼角觑准目标,再次拉弓一箭射出。

这时李延庆身体略有点倾斜,他迅调整身体,但战马已奔出二十余步,周侗要求的三连就是三十内连射三箭,他不能有半点犹豫,在马匹冲出三十步线的瞬间张弓搭箭,射出了最后一箭。

远处传来一片鼓掌喝彩声,李延庆三箭全部射中了靶心,这已经是极好成绩了,就算军队的专业骑射士兵也未必射得这样精彩,更何况李延庆只练了一个多月。

周侗却没有半点夸赞的表情,依然阴沉着脸问道:“你知道自己的问题出在哪里吗?”

李延庆心知肚明,低下头道:“学生控马还是弱了一点。”

周侗点点头,“看来你心里也有数,今天你只是勉强射完三连,既然控马较弱,就好好练习骑马,这个没有什么诀窍,熟能则生巧,我给你两个月时间练习骑马,两个月后我们开始练习射移动靶。”

“学生记住了!”

周侗便不再理会李延庆,又回头问岳飞道:“你的两石弩练得如何了?”

下午,李延庆和岳飞听完了律学讲座,便匆匆赶去学校的马厩,律学虽然不属于州试或者解试的考试范畴,但却是进士科举和武举的考试内容,李延庆从来没有接触过,对岳飞也是如此。

“延庆,我觉得律法很枯燥,若不是将来要考试,我不会碰它,你觉得呢?”

李延庆笑了起来,“连一向以忍耐著称的岳飞都感到头痛,这律法看来真是枯燥之极,不过我觉得它倒是很简单。”

“简单?”

岳飞不解地问道:“它哪里简单了?”

“你没听那个教授说嘛,就考一些条文,并不考什么案例,条文背熟就行了,这和从前的明经考试没有区别,至于武举考律法,我想只会更简单。”

“这可难说,那个顾教授是明经科出身,动不动就说,我们那时候考什么?三十年前的老历了,还是明经科,说老实话,他的话我不太相信。”

“你说得对,我可能想得太简单了,不过这是多年后的事情,我们现在也不必把它放在心上。”

两人笑了笑,快步向不远处的马厩走去,县学的马厩紧靠宿舍区,占地颇大,平时这里寄存了几百头毛驴和数十匹马,几乎每个生员都有自己的毛驴,李延庆他们的马也存在这里,有专门的马夫照顾。

马棚在驴棚东面,面积要比驴棚小得多,他们离马棚还有十几步远,只见一名生员慌慌张张从马棚里出来,李延庆一眼便认出此人,正是李文贵的幼孙李宝儿。

李宝儿也在县学读书,但他是骑驴上学,并没有骑马,李延庆顿时生出一丝疑心,李宝儿来马棚做什么?

“喂!”

李延庆喊了一声,加快度走过去,李宝儿回头看见了李延庆,他显得更加慌张,撒腿便向远处的宿舍区狂奔而去。

李延庆还想追上去,却被岳飞拉住了,“马匹没事,别追了!”

李延庆也看见马棚有马夫,他便停止追赶,狠狠瞪了李宝儿一眼,直觉告诉他,李宝儿一定是冲着自己的雪剑而来。

“那个宝哥儿很喜欢这匹白马!”

一个身材佝偻的老马夫指着李延庆的雪见慢慢吞吞道:“就是它,宝哥儿看了它快有半个时辰,看得出他真的很喜欢。”

“他没对我的马做点什么手脚!比如给马料里放点什么东西之类?”李延庆还是很怀疑,李宝儿只是喜欢自己的马这么简单吗?李文贵没有让他来做点什么恶心之事?

马夫笑了,脸上露出两颗兔子般的大龅牙,“我也很担心,所以一直盯着他,但小官人请放心,他没有做什么让人怀疑之事,只是喜欢这匹白马。”

停一下,马夫又加重语气补充道:“他真的很喜欢!”

李延庆大概也猜到了几分,李宝儿或许听到一点消息,以为他祖父胜利在握,这匹马很快就归他了,所以他提前跑来看看战利品,那小子心贪智短,却又胆小如鼠

“延庆,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

李延庆心中总觉得有点不安,便谢了马夫,这才翻身上马,和岳飞离开县学,向他们住处而去。

刚来到家门口,李延庆却见忠叔在房门口焦急地来回踱步,李延庆心中顿感不妙,连忙翻身下马,走上前问道:“忠叔,你怎么来了,生了什么事?”

忠叔见到李延庆,连忙上前拉住他,焦急万分道:“小官人,族长出事了?”

李延庆吓了一跳,“族长出什么事了?慢慢说,别急!”

忠叔稳定一下心神道:“我也不知道出什么事了,是夫人收到一封从安阳来的鸽信,说老爷好像受了重伤,情况很严重,夫人急得不行,又不知该怎么办,她便跑来找我,请你务必去安阳看一看。”

李延庆心中顿时焦急起来,族长会出什么事?那么自己的父亲呢?父亲可是去找族长了,他千万别出事!

李延庆连忙回头对岳飞道:“烦请明天替我给周师傅请个假,我要立刻赶去安阳县,我很担心父亲。”

岳飞点点头,“你就放心去!我会给周师傅讲清情况。”

李延庆回屋稍微收拾一下,便翻身上马,策马向安阳县疾奔而去。

安阳县是相州州治,距离汤阴县约八十里,同时也是河北西路南部最大的城池,城池周长三十余里,人口近二十万,是一座繁华的商业大城。

半夜一更时分,李延庆抵达了安阳县城,此时城门已关闭,要次日辰时才开启城门,但李记粮行并不仅仅在城内经营,它在城外洹水边也有一座仓库。

李延庆调转马头便向县城北面的洹水边奔去,他在三年前曾经来过一次,依稀还记得仓库的位子,只片刻,他便来到这座外表略显破旧的仓库前。

仓库虽然破旧,但位置极佳,距离码头不到五十步,而且容量足够大,能容纳数万石粮食,自从四年前李氏粮行迁到安阳县后,便租下它,一直是粮行的主仓库。

李延庆翻身下马,他刚疾走几步,却猛地停住了脚步,他这才现大门和屋檐已被素白布包裹住了,里面隐隐传来哭声。

李延庆心中的焦虑转为了绝望,他知道自己还是来晚一步,就在这时,仓库门吱嘎一声开了,李大器从房间里走出来,他偷偷抹去眼中泪水,一抬头,却看见了李延庆,顿时吓了他一跳,“庆儿,你你怎么来了?”

父亲的平安无事虽然让李延庆稍感欣慰,但心中的刺痛却丝毫没有减轻,他颤抖着声音问道:“爹爹,族长他、他已经”

李大器轻轻点头,又忍不住别过头去,李延庆双腿一软,扑通!跪倒在大门前,匍匐在地上,泪水汹涌而出,双肩剧烈起伏,无声地恸哭着,李大器想安慰儿子几句,他扶住儿子的肩膀,嘴唇动了动,呜咽两声,却又再次枕着儿子肩膀放声痛哭起来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八十九章 追查疑凶(一)

“族长是从真定府回来时遭遇了不幸,我写信给他,告诉他那匹马的事情,他便押着货物急急赶回来,甚至夜间也赶路,结果结果就在船只进入相州后不久”

李大器嘴唇剧烈哆嗦着,他快要说不下去了,李延庆握住父亲冰冷的手,冷静地注视着他,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族长船只应该是在夜间遇到伏击,两个伙计也死了,但族长却没有立刻死去,救他的人说,族长最后只说了一个福字,便咽气了,致命伤是被一剑刺穿了身体。”

李延庆来回踱步,一种说不出来的愤怒在他胸中燃烧,他不相信兄弟之间会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可又无法解释这种巧合。

李文贵用马匹之事难,父亲被迫向族长求救,族长连夜赶回相州,却在半路被人伏击。

还有,如果李文贵真想要自己的马匹,那为什么在威胁父亲后,马匹事件就不了了之,李文贵没有起家族审问,也没有上门强夺马匹,这又是为什么?

这一切只能用巧合二字来解释吗?

“爹爹,李文贵来了吗?”李延庆回头问道。

李大器点点头,低声道:“他比你早到半天,此时他就在城内,族长的尸也在那里,我实在不想看见他,才来城外仓库。”

说到这,李大器忽然惊觉,不敢相信地望着儿子道:“庆儿,你不会认为族长是被”

“不!不!不!这绝不可能,他们虽不是同母,但也是兄弟,李文贵怎么可能对自己兄长庆儿,你不能有这种想法!”

李延庆异常平静道:“我会往最方向好的去考虑,但族长决不能这么不明不白被人杀死,我一定会把凶手抓出来,亲手宰了他,用他的人头祭祀族长在天之灵!”

李延庆语气虽然平静,但他的言语之间却饱含着强大的复仇念头,就仿佛杀气在他心中无法抑制,向四面八方流溢,令李大器有点不寒而栗,他呆呆地望着儿子,这一刻,他忽然现儿子竟变得那么陌生。

天渐渐有点亮了,李延庆独自一人坐在距离城门不远的一座小山丘上,他抱膝凝视着东方天际,眼睛里充满了悲伤,突来的打击是那么沉重,让他无法接受这个现实,以至于他五年来第一次和五更的跑步失约了。

他想起了五年前自己对族长编造的故事,他甚至还想找个机会向族长解释并坦白真相,但上苍却把这个机会剥夺了,这些年族长对自己的恩情他再也无法回报。

一种从未有过的愤懑和悲伤堵在他心中,让他无法泄出来,李延庆站起身,向山下奋力奔去,他没有目标地沿着着官道狂奔,他只想用猛烈的奔跑来减轻自己胸中的堵塞

天终于亮了,安阳县城门开启,一支牛车队缓缓驶出了县城大门,最前面的牛车上摆放着一口黑的棺木,李文贵带着几个族人以及伙计默默地骑马跟在灵柩旁,他的眼睛通红,微风吹拂着他头上灰白的丝,他仿佛一夜老去了五岁。

这时,牛车忽然停住了,似乎被什么堵住了去路,李文贵诧异地向前方望去,只见李延庆站在道路中间,手握一把短剑,目光阴冷地盯着自己。

李文贵心中恼怒,冲上前喝问道:“李延庆,你想干什么?”

李延庆冷冷道:“我只问你,刘承弘现在何处?”

李延庆终于想到了一件事,族长临死前提到的福字极可能是指刘承弘的儿子刘福儿,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李文贵也脱不了干系。

李文贵浑身一震,脸立刻阴沉下来,哼了一声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给我闪开,不要阻挡族长的回乡之路。”

李延庆只是试探李文贵,他见李文贵神情异常,心中更加怀疑,他站到路旁,默默地望着族长灵柩从自己身边驶过,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李文贵身上。

李文贵已从刚才的失态中平静下来,他经过李延庆身旁,勒住了马匹,对李延庆冷冷道:“族长服丧期间我不跟你计较,但如果你胆敢肆意妄为,胡乱猜测,就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李延庆也盯着他的眼睛针锋相对道:“族长死得不明不白,你不去配合官府破案,却急于将族长运回家乡,使族长之死最后不了了之,你又是何居心?”

不等李文贵回答,后面的李枫却怒道:“凶手早已逃之夭夭,送族长回乡是人之常情,你在胡思乱想什么?”

“是吗?”李延庆目光凌厉地转向李枫,“你又怎么知道凶手已逃之夭夭,莫非你认识凶手?”

李枫一时语塞,李文贵回头狠狠瞪了长孙一眼,不再理会李延庆,喝令道:“继续前行!”

牛车继续向南而去,李延庆却没有跟随,而是望着牛车慢慢走远。

一刻钟后,李延庆又赶到了码头仓库,只见父亲正在收拾行李,也准备回乡去参加治丧。

“庆儿,你跟我一起回去!”李大器一夜未睡,眼睛熬得通红,他着实有点疲惫不堪了。

“爹爹昨天给我说,族长是押着货物坐船回来,那船只和货物呢?”

李大器摇摇头,“船只不知踪影,价值几千两银子的上好毛皮也一并被劫走,哎!现在也顾不上这些了。”

李延庆沉吟一下又问道:“那么报官没有?”

“这么重大的谋杀案怎么可能没有报官?事实上,是官府的雷捕头通知我们,本来是我应对官府,但李文贵来了后便把和官府打交道之事接过去了,我也不知道近况如何?”

李大器虽然不敢怀疑族长之死是李文贵所为,但他也感到疑点甚多,而且李文贵能把族长尸运走,那就表示他在官府已经销案了,这着实让李大器对李文贵不满,所以他在言语中也变得不客气,开始直呼其名。

李延庆牵过自己马匹便翻身上了马,李大器急了,连忙拉住缰绳劝道:“庆儿,先别再追究了,跟我回去给族长治丧!”

对方都是穷凶极恶的杀人凶犯,他是担心儿子的生命安全。

李延庆却紧咬一下嘴唇道:“若不查清真相,族长将死不瞑目,爹爹不用担心,我绝不会鲁莽行事。”

李大器慢慢松开了手,叹了口气道:“我能理解,你稍等一下!”

他回屋取出一份图纸,递给李延庆道:“我们的船只比较有特点,这是船只图案,你自己当心!”

李延庆接过图案揣入怀中,“我先去了,爹爹一路保重!”

他双腿策马,吆喝一声,白马迈开四蹄向官道方向疾奔而去,李大器望着儿子远去的背影,低低叹息一声,心中充满了担忧。

中午时分,在安阳县的望湖酒楼内,捕头雷颂走上了二楼,被伙计领到了李延庆的酒桌前,雷颂年约三十余岁,长得膀大腰圆,身材魁梧,皮肤黝黑,一脸大胡子,看起来颇为粗鲁,但一双眼睛里却闪动着精明。

李延庆抱拳行一礼笑道:“多谢雷捕头能依约前来!”

雷颂每天要处理大量琐碎杂事,若不是看在三十两银子的份上,他才不会理睬一个十几岁的少年。

他摆了摆手,有点不耐烦道:“不要说这些客套话了,小官人也是李文佑的亲戚!”

“他是我的族长,却不幸遇难,我想具体了解一下他的案情。”

说着,李延庆给雷颂满上一杯酒,雷颂喝了一杯酒,稍稍稳住了急躁的性子,“你们族长的案子有点棘手,昨天他的兄弟已经办了销案手续,当然,我们还是会继续查找凶手,但如果实在查不出,家属也不能再来闹事了。”

“雷捕头说案子棘手是指案情复杂吗?”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九十章 追查疑凶(二)

雷颂摇了摇头,“我说的棘手是另有所指,不过这桩凶杀案明显有预谋,对方做得干净利落,一点痕迹都不留,若不是李文佑跳水逃生,恐怕他就会沉尸河底,谁也不知道生了什么?”

听到‘预谋’两个字,李延庆心中重重抽动一下,但他已经从最初的激愤中冷静下来,他只是因为对李文贵成见极深,所以先入为主,认定是李文贵谋害兄长。

不过当他冷静下来,再考虑到各种可能性,他也不得不承认,并不一定是李文贵所为,也有可能是族长在真定府就被人盯上了,对方谋财害命,族长最后说的‘福’字可能是指‘府’,真定府的意思。

至于李文贵选择销案,应该是他想把兄长的尸早点运回故乡入土为安,他对官府破案也不报什么希望。

作案讲究动机,李延庆实在想不出李文贵有什么谋杀亲兄的动机,他们兄弟之间财富分割明确,族中地位也明确,五年来彼此井水不犯河水。

如果说李文贵对兄长有什么不满,那就是李文佑瞒着他创办了李氏粮行,但本钱是李文佑自己的钱,并没有侵犯到李文贵的利益,最多是打破了兄弟二人的财富分配界线,但也不至于让李文贵产生杀人的念头。

所以李延庆思前想后,便暂时先排除了李文贵的杀人嫌疑,他现在怀疑是谋财害命了。

“雷捕头,真的一点线索都没有吗?”李延庆又问道。

雷颂沉思片刻道:“如果说一点线索也没有,那我们就是一帮没有的酒囊饭袋了,其实我们还是查到一点线索,只是不能对外说,我可以告诉小官人,请小官人务必替我们保密。”

“请捕头指点,我一定严守秘密。”

雷颂点点头道:“实际上是有目击证人,也就是救了李文佑的那艘船,它也是一艘货船,停泊在岸边,一名船员起夜小便,正好目睹了案件生,他说大概有四个凶手,手法极为凶悍,船老大跪下苦苦求饶,也被他们一刀杀死,李文佑中了几刀后便跳水逃命,几个凶犯为是否追杀李文佑生了内讧,有个长得很雄壮的胖子极力要求追杀到底,但另外三个人却反对,骂骂咧咧,差点杀了那个胖子。”

李延庆心中立刻勾画出了一个野猪的形象,这不就是刘承弘吗?他本来已经排除了李文贵,这会儿他又再次动摇起来。

雷颂看了他一眼,又继续道:“其实我们已经大概猜到凶手是什么人了?”

“是什么人?”李延庆急问道。

“应该就是活跃在相州和大名府永济渠上的三个水上悍匪,白氏三兄弟,白明、白亮、白光,号称白氏三雄,他们已经在永济渠上活跃了五六年,杀人劫财,心狠手辣,死在他们手中的客商已不下数十人,相州和大名府官府几次围捕都被他们逃脱,还死了好几名弟兄。”

“可刚才你说是杀人凶手可不止三个。”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了,白氏兄弟不光自己劫财,还接受别人的委托做事,我们觉得这次就是委托杀人,所以才差点生内讧。”

说到这,雷颂很遗憾地叹了口气道:“这个案子说简单也简单,抓住白氏三兄弟就可以破案,可是相州和大名府这几年为了抓白氏三兄弟已经反目了,我们明知凶手就在大名府,却无法越境去办案,所以我才说这桩案子很棘手。”

李延庆默默点了点头,至少他知道追凶的方向了。

........

相州并不大,再向东走五十里便进入了大名府地界,由于这一带的永济渠两岸并没有沿河官道,李延庆便将马匹寄存在安阳县,他沿着永济渠仔细地搜寻东进。

雷捕头告诉他,相州和大名府为围捕白氏兄弟而反目,两地官府彼此互不买帐,既然白氏三兄弟在相州犯了案,那么他们一定会逃到大名府。

但永济渠在大名府境内长达几百里,各种小河分支数不胜数,两岸布满了芦苇水荡,想找到那艘船又谈何容易?

李延庆一路打听,皆没有任何线索,时间转眼过去了三天,李延庆的追凶之旅依旧毫无头绪,让李延庆有点绝望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把问题想得太简单,官府追查数年都没有线索,自己却以为能追凶报仇,有点想当然了。

这天清晨,他来到了距离大名城约五十里外的北洹镇,小镇紧靠永济渠,向西走两里便是官道,李延庆又饥又渴,见小镇外有一座不大的茶棚,便快步走了过去。

茶棚内,一对老夫妻正忙碌地烧水做饭,两人年纪苍老,老者佝偻着背,用竹筒向炉灶里吹火,老妇面目慈祥,穿着粗布衣裙,给客人端茶送饭,此时,茶棚里已经坐了几个苦力,一边喝凉茶,一边大口地啃着麦饼。

“小官人,过来歇会儿吧!“老妇人笑眯眯地向李延庆招手。

李延庆走进茶棚笑问道:“有没有什么吃的?”

“当然有!”

老妇人笑道:“小官人先坐下喝口茶,好好休息一下再赶路。”

李延庆找张空桌子坐下,把小包裹放在桌上,他打量一下四周,茶棚十几步外就是一座小码头,停泊着大大小小十几艘船只,虽然现在天刚亮,但河面上船只来来往往,颇为繁忙。

老妇人给他端来一壶茶和几个白面馍馍,歉然道:“实在很抱歉,我们本小利薄,没有肉饼,还有一点鸡蛋,如果小官人需要,我们再煮几个鸡蛋。”

“那就再煮三个鸡蛋吧!”

老妇人吩咐老伴煮了鸡蛋,又端了一碟腌菜给李延庆,李延庆啃了几口麦馍,便取出怀中的图样,对老妇人笑道:“我在找一艘船,这和图案上的船只一样,不知大娘有没有看见过?”

被劫走的船只比较有特点,船头雕刻着一尊坐虎,而且是一艘千石船,它是一种大型货船,在永济渠上并不多见,只要有心一定记得。

老妇人看了片刻,又拿起图案问老者道:“顺子爹,你看这船是不是就是昨天上午那艘?”

李延庆紧张地望着老者,正在烧水的老者看了片刻,点了点头,老妇人回来道:“这艘虎头船昨天上午经过这里,几个船员还在我们茶棚吃饭,买光了所有的面饼。”

李延庆顿时又惊又喜,他找了整整三天,一点线索都没有,就在他快要放弃之时,终于得到了一个线索,他连忙问道:“大娘知道那艘船去哪里了吗?”

老妇人摇摇头道:“去了哪里我不知道,但我好像听其中一人建议说,在附近找个地方休息几天,我估计应该就停泊在附近。”

这就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他找了整整三天没有任何消息,最后却在一个卖茶水的小摊上得到了线索。

李延庆不再北上,而是在北洹镇附近仔细搜寻,黄昏时分,李延庆终于在一处小河荡里找到了目标。

第九十一章 追查疑凶(三)

被劫走的虎头船停泊在距离永济渠约一里的一片水荡中,两岸杂草丛生,四周分布着大片树林,距离这里最近的一户人家也在百步外。

李延庆藏身在一棵大树上,茂盛的枝叶遮蔽了他的身影,透过枝叶缝隙,李延庆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船只的动静。

这时,船只的舱门开了,从里面走出一名光着上身的大汉,他手执一把解腕尖刀,另一手拎着一只刚刚剥了皮的肥羊,蹲在船头开始洗剥起来。

片刻,船舱里又出来两名汉子,其中一人抱着两坛酒,另一人则在搭烤肉架子,他们一边忙碌一边聊天,声音清晰传到了李延庆耳中。

“这一票收获还不错,都是上好毛皮,至少价值三千两银子,想必杨牙人已经替我们找好了商家,明天我们就去大名城把货物卖掉,去京城好好快活几天!”

“大哥,张管事那部分要不要给他?”

“理他做甚,老子替他杀人,没问他要钱已经不错了,还想分我们一杯羹?信不信我割了他的一身肥肉烤来吃!”

李延庆慢慢捏紧了手中剑柄,自己最初的直觉没有错,这并不是简单的杀人劫财,而是有人蓄谋害死族长,只是这个张管事究竟是什么人?

白氏兄弟已经收拾好肥羊,将羊肉架在火盆上烧烤,又端起大碗喝酒,李延庆却不敢离去,他在耐心地等待时机到来。

雷捕头说这白氏三兄弟绰号蛟龙三雄,无论水中还是6上的功夫都十分了得,上百名衙役曾经两次把他们包围,还是被他们突围而走,反而死了不少人。

李延庆知道自己的武艺,如果单打独斗,他或许可以利用自己度快的优势出其不意干掉对方,但对方现在却是三个悍匪,他肯定不是对手了,只得等他们喝醉酒,看看有没有机会下手。

白氏三兄弟一通酒喝到深夜,这才醉熏熏地各自回舱睡觉了,李延庆脱去外衣,赤着上身,将短剑背在身后,腰间又放了三颗石子,这才无声无息潜入水,向大船游去。

船后有缆绳,李延庆借助缆绳攀上大船,稍微匍匐片刻,没有听到动静,便一点点沿着船舷向前面爬去,他之前看得清楚,三人中有一人醉倒在船头甲板上,另外两人回舱睡觉了。

就在这时,舱门吱嘎一声开了,一名满身酒气的大汉走了出来,李延庆心中一惊,立刻缩身在船舱外的黑暗中。

“大哥,回去睡吧!当心晚上冻坏身子。”

睡在甲板上的大汉嘟囔两句,只翻了个身,却没有动,起夜之人也懒得叫他,便歪着身体踉踉跄跄向李延庆这边走来,李延庆将整个身体的趴在甲板上,心中紧张地怦怦直跳。

万幸的是,这名大汉并没有看见李延庆,他走到船舷边,背对着李延庆,解开裤子‘哗!哗!’向河中撒尿,机会已经来临,李延庆却有点犹豫,虽然他曾经目睹胡大叔杀人,但他毕竟没有亲手杀过人,他不知该怎么下手?

李延庆稍稍犹豫一下,这名大汉却感觉到了什么,一回头,正好看见了躲在暗处的李延庆,他的眼睛蓦地瞪大了。

这一刻,李延庆再也没有任何犹豫,猛地挺身一剑刺出,这一剑快得无以伦比,大汉躲闪不及,短剑从他胯下刺入,狠狠刺进了他的身体,大汉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身体一歪,重重摔进了河中。

李延庆索性豁出去了,向睡在甲板上的另一名白氏兄弟猛扑而去,睡在甲板上之人是白氏兄弟中的老大白明,他被三弟惨叫声惊醒,只是身体还一时没有从困顿中恢复,他吃力地坐起身,四下摸索身边的解腕刀,眼看他要摸到甲板上的解腕刀,李延庆已扑至,飞身将他扑倒在甲板,压骑在他身上。

白明身体虽然还没有恢复敏捷,但手臂已经恢复了,他一只手托住李延庆手臂,不让他举剑刺下,另一只手却捏住了李延庆脖子,拼尽全力要捏碎李延庆的喉咙。

李延庆只觉咽喉剧痛,眼前一阵黑,在他即将晕过去的瞬间,他手中短剑终于刺进了对方的胸膛,将对方心脏刺穿,白明狂叫一声,当场毙命。

李延庆从他手中挣脱出来,扼住自己的咽喉,好一会儿,他才恢复了呼吸,眼前的晕黑感渐渐消失,李延庆心中惊骇,只差一点点他的喉咙就被对方捏碎了。

这时,‘砰!’一声,船舱门被撞开,老二白亮跌跌撞撞冲了出来,手中拎着一把朴刀,口中含糊不清地骂道:“狗杂种,爷爷送你上西天!”

他大吼一声,挥刀向李延庆扑来,李延庆一眼瞥见甲板上的解腕刀,就在他身前五尺外,李延庆一个前滚翻,刀已到手,随即手一挥。

只见寒光一闪,‘咔!’头骨裂开声响起,一把解腕刀从白亮额头插入,刀尖从后脑透出,白亮后退两步,直挺挺地倒在甲板上,人已死去,眼睛却瞪得像铜铃一样。

片刻,李延庆又从水中将老三白光的尸体捞了上来,他被刺断了体内主动脉,失血过多而亡。

不到半分钟的时间内,李延庆便连杀三人,他的心已经麻木了,既没有杀人的快感,也没有杀人的恐惧,只有一种仿佛从地狱转了一圈的后怕,这三人每个人都可以干掉他,若不是他们喝醉酒,现在躺在甲板上的尸体就是他李延庆了。

四周依然是一片黑暗,只有风吹过芦苇荡的哗哗声,李延庆终于平静下来,他沉思良久,最终决定此事不能报官,相州或许会表彰他,但大名府未必,报官只是自找麻烦。

他进船舱内搜了一遍,搜出一百多两黄金和十几件名贵的珠宝饰,还在桌上找到一块牙牌,上面刻有牙人杨渠的名字,这人就是给白氏三兄弟销赃的牙人,从他那里或许能查到这个张管事的身份。

李延将财物和牙牌打了一个小包背上,在离船前点燃了船只。

李延庆站在岸边,望着熊熊燃烧的大船和周围一片被点燃的芦苇荡,浓烟和烈火波及数十丈,蔚为壮观,李延庆慢慢跪下,低声祷告:“族孙延庆已诛杀悍匪,为族长报仇雪恨,但延庆绝不会放过真凶,愿族长在天之灵安息!”

他重重磕了三个头,起身便大步离去。

两天后,数十名大名府捕快彻底搜查了被烧毁的大船,船上有三具烧焦的尸体,从现场找到的种种遗物判断,被烧死的三人正是他们抓捕多年的悍匪白氏三雄。

一时间,捕快们欢欣鼓舞,捕头罗宇更是把这个功劳揽在自己的头上,他们围捕悍匪白氏三雄,最后放火把三人烧死,捕快们得到了大名府以及河北东路提点刑狱司的大力表彰,赏钱五百贯,捕头罗宇记大功一次。

大名城葫芦巷,这里是大名府各行业牙人的集中之地,数百名各行各业的牙人聚集在这里,给买家卖家牵线搭桥,办理各种居间业务,宋朝的牙人行业极其达,他们在大宋繁华的商业中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李延庆一路打听,在葫芦巷一座小楼上找到了毛皮牙人杨渠,这是个四十余岁的中年男子,长得瘦小单薄,脸色焦黄,下颌生了一撮寸许长的鼠须。

他显然很不高兴李延庆的冒然来访,小眼睛滴溜溜乱转,冷冷道:“小官人找错人了吧!我可不认识什么张管事,更和悍匪白氏三雄没有任何关系,请走吧!”

李延庆将牙牌扔在桌上,“这是你的牙牌吧!”

杨渠瞥了一眼牙牌,不屑一顾道:“我的牙牌不知给了多少人,小官人拿块牙牌来套我,有什么意义呢?你以为我就会承认替悍匪销赃?”

李延庆大怒,一把抓住他衣领,短剑顶住了他的咽喉,恶狠狠道:“我不妨实话告诉你,白氏三兄弟已经被我杀了,如果你识相,就给我说老实话,张管事究竟是谁?我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否则,你陪白家三兄弟一起上路吧!”

杨渠浑身吓得一哆嗦,战战兢兢道:“小官人,我们有话好好说。”

“给我说!”

李延庆松开他衣领,将他重重推坐在椅子上,“张管事究竟是什么人?”

杨渠在李延庆以死威吓之下,不得不说了实话,“前两天确实有一个姓张的管事来找我,说有一批上好毛皮托我找卖家,如果买家找到了,让我去李记酒楼去找他,我猜他应该是李记酒楼的管事,但我确实不知道这是白家兄弟的赃物。”

李延庆脑海里‘嗡!’的一声,李记酒楼不是李氏家族在大名府开的酒楼吗?难道族长真是被李文贵

愤怒燃烧着李延庆的内心,他随即找到了位于城南大门处的李记酒楼,李延庆站在街对面观察了片刻,只见一名伙计从酒楼里走出来,进了旁边的巷子里,李延庆立刻尾随跟了上去,只片刻便追上了伙计。

李延庆用剑顶住伙计咽喉,伙计吓得浑身抖,他以为遇到了抢劫的小无赖,颤声道:”我只是一个小伙计,没有多少钱?”

“我不要钱,我只问你两句话,你给我说实话便可!”

伙计听说只是问话,稍稍心安,便道:“你要问什么?”

“你们张管事到哪里去了?”

伙计顿时吓了一跳,怎么又是找张管事,他连连摇头道:“张管事已经失踪好几天了,听说老爷也在着急找他,我确实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好!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这个张管事还有别的名字吗?”

“他他原来叫做刘承弘,后来改名叫做张元。”

第九十二章 追查疑凶(四)

一种难以言述的愤怒从李延庆心底燃起,眼睛红了,仿佛心中燃烧的怒火即将从眼睛里喷射出来。

刘承弘被驱逐后却依旧被李文贵包庇,更名换姓躲在大名府,不管李文贵有没有参与谋杀亲兄,族长之死他都有着不可退推卸的责任。

这时,伙计惊恐地大叫起来,李延庆这才现锋利的短剑刺穿了他脖颈的皮肤,一缕鲜血顺着脖颈流下来,李延庆稍微松一下剑,又低声喝问道:“谁知道刘承弘藏在哪里?快说!”

李延庆还记得白氏三兄弟的对话,刘承弘还等着分赃,因此他现在应该还在大名府,可一旦他现白氏兄弟被杀,必然会逃离大名府,从此再度隐姓埋名,再想找到他就很难了,李延庆心中难免有些焦急,今天是他找到刘承弘的最后机会。

“快说!刘承弘在哪里?”

伙计脖颈被利刃割破,吓得他魂不附体,闭上眼睛结结巴巴道:“李记客栈的孙掌柜可能知道,他们关系最好。”

伙计说完,只觉脖子一松,等他睁开眼睛,抓他的少年已经不见了踪影,伙计摸了摸流血的脖子,心有余悸地慢慢离开了。

当李延庆找到李记客栈,他才现自己来晚了一步,客栈大门紧闭,挂着暂停营业的牌子,李延庆从后院翻过了围墙,轻轻跳进院子里,他顺着花坛奔跑了几步,却隐隐听见有人愤怒的骂声,他连躲在一丛花木背后,向声音传来之处观察。

片刻,他现二十几步外的一间屋子前站着两名体格健壮的大汉,刚才的骂声就是从屋子里传来。

李延庆心中一动,慢慢后退,绕到屋子后面,后面果然有一扇窗子,窗子紧闭着,他蘸点口水将窗纸捅了一个洞,向屋里望去。

只见屋子里有两人,一人坐在椅子上,另一人则负手来回踱步,李延庆立刻认出了这个来回踱步的人,是李文贵的小儿子李晴,年约三十岁,长得和他父亲很像,又瘦又高,象根竹竿一样。

李晴显得有些气急败坏,怒视对方道:“刘承弘勾结悍匪杀死族长,让我父亲怎么向族人交代?你不能再袒护刘承弘,你必须告诉我,他现在藏身在哪里?”

坐着之人年约四十岁,长着一张大圆脸,李延庆依稀也认识他,原来是李府的三管家,叫做孙安,也是李文贵的心腹之一,李文贵搬去汤阴县后,他也跟着走了,却没想到他居然在大名府当客栈掌柜。

孙安慢慢吞吞道:“我就算说了也没有用,他现在应该离开了大名府,你们找不到他了。”

“你只管告诉我,他现在在哪里?能不能找到他是我的事情。”

“好!我说就是了,刘承弘有个同乡,在大名府卢家当管事,刘承弘从相州回来后就一直藏在同乡家里,今天上午刘承弘还跑来问我借了十两银子,他说中午就离开大名府去辽国,这会儿我估计他已经在北上的半路了,三公子,我说句不好听的话,刘承弘知道三老爷不会放过他,他早就给自己留好退路了,你找不到他的。”

李晴重重哼了一声,转身便带着两名手下匆匆离去了,李延庆却比李晴更精明,他知道这个孙安还有话没有说完,就在李晴刚走,李延庆便从后窗跳进了屋内。

孙安正好起身,却听见身后有动静,不等他回头,一把锋利的短剑已经顶在他的后颈上,“你敢乱叫,我一剑斩了你的头!”

“是庆哥儿?”孙安听出了身后的声音。

“正是我!”李延庆冷冷道。

“你先把剑收了,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李延庆心中诧异,便收了剑,转到他面前,望着孙安的饼子大圆脸冷冷道:“你说!刘承弘现在到底在哪里?”

孙安看了他半晌,问道:“我听刘承弘说,白氏三雄被人杀死了,应该是你干的?”

李延庆点点头,孙安竖起大拇指赞道:“庆哥儿果然厉害,居然一个人杀死白家三兄弟,不简单啊!”

“少说废话,快告诉我刘承弘在哪里?”

孙安坐了下来,目光狡黠地打量片刻李延庆,淡淡道:“庆哥儿难道不想知道这件事前因后果吗?”

“你知道?”李延庆目光凌厉地盯着他。

孙安笑了笑说:“刘承弘都告诉我了,庆哥儿如果想知道前因后果,我只要十两银子,如果庆哥儿还想知道刘承弘的具体藏身之处,那就五十两银子,明码标价,童叟无欺,如果庆哥儿一定要用剑逼我说,那得到也是假消息。”

李延庆摸出一锭五两重的黄金扔给他,“说!”

孙安眼睛一亮,接过黄金用牙齿咬了一下,顿时眉开眼笑地将黄金揣入怀中,他今天被刘承弘借走十两银子,心中一直懊悔,没想到又利用刘承弘的消息赚回来了。

孙安得了好处,便笑眯眯道:“说起来,这件事的根子还是因为庆哥儿你。”

李延庆不屑地哼了一声道:“就因为五年前我把他从李府赶走,他就一直记恨于心吗?”

“差不多!这些年他一直深恨大老爷打断他儿子的腿,使他儿子成了瘸子,最后死在女真人手中,也恨大老爷无情无义将他赶走,每次喝醉酒,他就说自己这辈子要杀两个人,一个是大老爷,一个就是庆哥儿你。”

“刘福儿死了?”李延庆愕然。

孙安叹了口气,“刘承弘最初去了辽国,在辽国南京开了家铁匠铺,结果他和儿子被征兵当了随军铁匠,前年刘福儿死在女真人手中,刘承弘又逃回来找到三老爷,三老爷可怜他儿子被杀,便安排他在大名府酒馆做了管事。”

“刘福儿是被女真人所杀,和我有什么关系?”

“刘承弘可不这样认为,他说儿子被杀是因为跑不快,而跑不快是被大老爷打断了腿,被打断腿就是因为你的缘故,他一直说其实是你烧了宗祠。”

李延庆哼了一声,“然后呢?说下去!”

“几个月前,三老爷听说你们父子在李记粮行内占了三成的份子,异常震怒,便来大名府找到刘承弘谈了很久,听刘承弘说,三老爷想毁掉你们的生意,不久我就听说刘承弘向军方告密,说粮行私卖军粮,这件事好像没成,再后来刘承弘又找到白氏三雄,请他们出手,最后的结果你都知道了。”

“杀死族长是李文贵的意思?”李延庆咬牙切齿问道。

“应该不是,三老爷只是想毁掉粮行的生意,并不想杀兄,是刘承弘自己的意图,杀死族长给他儿子报仇,不过三老爷是知道刘承弘勾结了白氏三雄,还提供给他大量金钱,所以族长之死,三老爷脱离不了责任,你刚才看见了,三老爷现在也很着急,到处寻找刘承弘,是想杀人灭口还是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李延庆终于知道了前因后果,他又盯着孙安道:“现在我想知道,刘承弘究竟藏在哪里?”

孙安收了李延庆的五两黄金,当然就不会再替刘承弘保密,他想了想道:“小官人听说过大名府的卢家吗?”

“我只知道大名府有个卢俊义!”

“卢俊义是卢氏三兄弟中的老三,他手下有个船队管事,姓倪,是刘承弘的同乡,两人交情很好,今天中午卢家有支运送布匹的船队去河间府,刘承弘就藏在这支船队中,小官人抓紧时间应该还赶得上。”

“多谢了!”

李延庆丢下一句话便离开了客栈,他离开大名城,沿着永济渠向北方追去。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九十三章 追查疑凶(五)

河道繁忙的永济渠上,一支由二十艘乌篷货船组成的船队正被一队纤夫拉着缓缓北行,货船都比较小,百石左右,篷顶上插着一面青色三角旗,上写一个‘卢’字。

卢家曾是河北大姓,在隋唐时代,它是天下著名的五姓七望之一,提起范阳卢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随着岁月流逝,卢氏也渐渐没落,分散到河北各地,大名府卢氏便是其中一个分支。

目前大名府卢氏由卢家三兄弟掌控,和汤阴李氏一样,卢家三兄弟各有分工,长兄卢俊恩主管土地,是大名府有名的大地主,老二卢俊仁则主管卢家产业,卢俊仁经营有方,使卢家产业遍布河北两路。

老三卢俊义从小喜欢练武,十几年遍访名师,练就一身高强的武艺,一根水火棍打遍河北两路无敌手,他长相英武俊美,体态矫健如龙,得一个玉麒麟的绰号。

卢氏三兄弟虽然是大名府豪强,但平时济贫扶弱,善待佃农,又协助官府抓盗缉匪,在大名府拥有良好的声誉。

今天的这支船队是卢家三支船队之一,运送一批布匹前往河间府,由管事倪福负责运送。

这次和倪福一起坐船北上的,还有一个小武童跟随,是卢俊义的养子,名叫燕青,燕青今年只有十一岁,长得唇红齿白,异常俊美,他从小跟随主人练武,一口柳叶刀使得神出鬼没,又善于射短弩,极得主人喜爱。

燕青这次去河间府,是替主人送一封信,这却是他第一次单独出门,燕青兴致勃勃,一路东张西望,不停地向管事倪福问这问那。

倪福一路笑呵呵给他讲解,他指着前面一座石桥道:“那就是大名桥,别看有点老旧,却是我们大名府最老的桥了,隋朝大业四年修建,几百年了,历经风雨不倒。”

燕青好奇地打量前面的石桥,却见桥上站着一个皮肤黝黑的短衣少年,后背一个小包袱,手中握一把短剑,正全神贯注盯着他们的船只,燕青不由笑道:“桥上那个少年有点怪异!”

倪福却走神了,他目光偷偷向后面一艘货船望去,那艘货船内被他私下藏了一人,可别被燕哥儿现。

桥上少年正是李延庆,他一路奔跑,终于追上了卢家船队,但他却无法上船,正好前面出现了一座石桥,他便先一步在石桥上等候了。

这时纤夫从桥下的纤道走过去,船队也开始缓缓过桥,就在还剩三艘船时,李延庆纵身从桥头跳下,俨如鹰一般轻巧地落在最后第三艘船上,不料他这个举动却被一直关注他的燕青看见了。

燕青大急,指着货船喊道:“刚才那小子跳到我们船上了,是不是偷布小贼?”

管事倪福脸色一变,他知道要坏事了,急对几名伙计喊道:“抄家伙上,把他赶下船去!”

五名伙计纷纷拿起棍棒长枪向后面货船奔去,燕青也拔出柳叶刀冲了上去。

李延庆已经搜查了四艘船,又跳上倒数第五艘船,他一上船便现了异常,船尾有新鲜尿渍,有人刚刚在船尾小便,他拔出短剑,一点点向船上的乌篷靠近,就在距离乌篷还有两步时,忽然有人大吼一声,挑开帘子冲了出来,迎面一刀向李延庆劈来。

对方来势凶猛,李延庆身体一侧,对方一刀劈空,后背却露了出来,李延庆反手用剑脊重重抽打在对方的后背上,只听一声闷叫,对方被抽趴在船上,只见此人长得又高又胖,头凌乱,眼睛象蛤蟆一样凸出,满脸横肉,就俨如一头凶恶无比的野猪,正是五年未见的刘承弘。

李延庆眼睛顿时红了,狠狠一剑刺进他的肩窝,将他钉在甲板上,刘承弘痛苦惨叫,“庆哥儿饶我!”

“你杀我族长之时,可曾想到过饶他?”

“是李文贵干的,与我无关!”

“死到临头还胡说八道!”

就这时,有人大喊一声,“蟊贼休要猖狂,赶快给我放人!”

李延庆用眼角余光一扫,只见一名少年手提柳叶刀疾冲来,距离自己只有一条船了,李延庆怎能让人坏他大事,手一挥,一块石头疾射出去,燕青措不及防,这一石正打在他的额头上。

燕青‘啊!’叫了一声,一脚踩空,失足落入水中,后面的几名伙计吓得顾不上抓李延庆,纷纷下水救人。

刘承弘却抓住这个机会,狠狠一脚踢在李延庆腰上,李延庆一个踉跄,后背重重撞在乌篷上,刘承弘忍住剧痛爬起身就要跳水逃命。

就在他身体刚刚离开船舷,一条腿还在船内,刘承弘忽然觉得后心一凉,他慢慢低头,只见剑尖从自己前胸透出,强烈的剧痛使他忍不住撕心裂肺惨叫起来,当即毙命,尸体‘扑通!’坠入水中,随即消失不见了。

李延庆单膝慢慢跪下,激动得浑身颤抖,他追踪三天三夜,最终杀了白氏三雄和刘承弘,为族长报了血海深仇,这一刻,他只想痛痛快快大哭一场。

这时,一根长枪顶在李延庆的后心,浑身湿漉漉的燕青咬牙切齿问道:“小子,你究竟是什么人,敢在卢家船上撒野!”

燕青额头上虽然没有流血,却青肿了一块,又痛又痒,他心中恼怒异常,就恨不得一枪将这个臭小子刺个透心凉,但他也亲眼目睹了货船中藏有来历不明的人,他便知道这件事不简单,倒不敢真的刺杀李延庆了。

李延庆平静地说道:“我是来追杀仇人,刚才你也看见了,他就藏在你们货船上。”

燕青心中更加惊疑,便喝问道:“你是什么人?”

“我是汤阴李延庆,听说过吗?”

‘李延庆?’

燕青似乎听过这个名字,但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听说过,但又想到自己吃了大亏,便咬牙低声道:“我不管你是什么人?也不管你抓什么仇家,但卢家的船只不准你乱来,放下你的剑,否则我一枪将你刺下船去。”

李延庆怎么可能受他的控制,身体一转,象影子一样,快得无以伦比,瞬间便离开了枪尖,随即一道寒光闪过,‘咔嚓!’白蜡木枪杆被锋利的短剑劈断,燕青大怒,飞起一脚向李延庆侧踢去。

李延庆却借助他的一踢之力,一个鹞子翻身,跳进了河水中,奋力向对岸游去,燕青气得直跺脚,他的短弩正好不在身边,否则这厮休想从自己手中逃掉。

一名伙计指着岸上大喊:“龙虎两个衙内来了!”

只见三名骑马年轻男子向这边疾奔而来,燕青大喜,两个公子来了,这厮插翅也休想逃掉。

李延庆刚爬上岸,只见三名骑手呈品字型向他包围冲来,三人中有两人是卢俊义的侄儿,一个叫做卢文龙,一个叫做卢文虎,皆跟卢俊义练了一身武艺,还是一个也是卢氏族人,三人拿着枪棍,大喝着向李延庆杀来。

李延庆见形势危急,手下再不留情,两颗石子甩手打出,迅疾无比,卢文龙和卢文虎措手不及,两颗石子都打在他们面门上,顿时被打得头破血流,从马上摔下来。

第三人大吃一惊,急勒住马匹,他忽然认出了李延庆,大喊道:“莫非是庆哥儿?”

李延庆一怔,怎么会有人认识自己?再细看此人,原来是王贵家的卢武师。

李延庆便将第三颗石子收起,抱拳道:“在下并非真心冒犯卢家,只是为族长报仇惊扰了卢家船队,我有急事先走一步,下次一定上门赔罪,告辞了!”

他迈开长腿便向一片树林疾奔而去,只片刻,身影便消失在树林之中。

卢武师知道他打石厉害,也不敢阻拦,连忙翻身下马看望两位衙内,只见他们都被打得头破血流,痛苦,卢武师心中暗暗吃惊,还未交手便伤了两名大将,卢家还从未吃过这么大的亏。

这时,管事倪福战战兢兢上前道:“燕哥儿,你没事吗?”

燕青回头怒视他,“我们船队怎么会藏着一人,你给我说清楚了?”

“这个我也不知道,或许他是自己偷偷躲在船内。”

“胡说八道!船队立刻给我调头回去,这件事我要立刻向官人汇报。”

在燕青的威逼命令下,倪福无奈,只得下令船队调头,重新向位于大名府南乐镇的卢氏码头驶去。

第九十四章 各退一步

李延庆一路打马疾奔赶回家乡,但他还是晚了一天,族长已经过了头七,入土安葬了。

在鹿山镇李氏宗祠旁的一座新坟前,李延庆在墓碑前跪下,心中默默道:“延庆已为族长报仇,望族长在天之灵安息!”

这时,李大器低低叹了口气,走上前扶住儿子肩膀,“跟我先回家!我有话对你说。”

李延庆站起身凝视良久,给新坟捧了两把土,这才牵马和父亲回家了。

父子二人进内堂坐下,忠叔给他们上了茶,李延庆沉默片刻道:“族长虽然是被刘承弘雇凶所杀,但李文贵逃不掉责任。”

李大器点点头,“这个大家都知道,李文贵已经在宗祠给各房长老说清楚了这件事,他悔不该一时心软收留刘承弘这头中山狼,导致族长被刘承弘所杀,他追悔莫及,给兄长之灵磕头请罪,额头都磕出血来了,大家也原谅了他。”

“说得多动听啊!”

李延庆冷笑一声,“可是他并没有说实话,他有没有说,是他指使刘承弘暗中破坏李记粮行,才使刘承弘抓住机会杀害族长?”

李大器惊得半天合不拢嘴,“庆儿,这是真的吗?”

李延庆疲惫地点了点头,“李文贵借用马匹生事端,就是想让爹爹去真定府找族长,他的目标其实是爹爹,并不是族长。”

这是李延庆自己的推断,李文贵或许不会让刘承弘和白氏三贼杀他的兄长,但如果父亲当时也在船上,恐怕惨遭不幸的就是父亲了,只是人算不如天算,父亲听从了自己的劝告,并没有去真定府,这才幸免于难。

李大器听得头皮炸,连连摇头,“不可能,这只是巧合,李文贵虽然令人憎恶,但也不是这种人。”

李延庆见父亲坚决不肯相信,便不想再纠缠这件事,又转到另一件事上,“族长曾经给我说过,有人向军方告密,诬陷我们私卖军粮,导致粮食被扣,有这件事?”

“是有此事,我们用了一千贯钱打点,军方才给我们宽限了五日,莫非就是刘承弘告密?”

“就是刘承弘告的密,不过情报是李文贵告诉他的,还有族长带着皮货从真定府回来,刘承弘又怎么会知道,还不是李文贵告诉他的吗?”

李延庆越说越激动,最后咬牙切齿道:“李文贵本意或许只是想让刘承弘抢走这批皮货,但他却给刘承弘创造了杀死族长的机会,李文贵不是帮凶却胜似帮凶,这些事实他怎么不给族人说清楚?”

李大器听得目瞪口呆,他长长叹息一声,“现在说这些也没有用了,李文贵已被族人一致推选为新的族长!”

“什么!”

李延庆腾地站起身,不由怒冲冠,李文贵还要不要脸,他有什么资格当族长?

李延庆转身便大步向外走去,李大器急忙拉住他,“庆儿,现在形势对我们很不利,你千万不要鲁莽,先冷静下来。”

李延庆一怔,“爹爹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形势对我们不利,究竟生了什么事?”

李大器犹豫片刻道:“李记粮行已经解散了。”

“为什么要解散?”

“说起来让人难以启齿,族长尸骨未寒,他的两个儿子就为分家产吵得不可开交,李文贵告诉他们,粮行还有族长四成的份子,结果两个儿子天天上门来要帐,要我把钱还给他们,李冬冬和我都觉得没有了族长,粮行很难再维持下去,我们一致同意解散。”

李延庆很无语,族长的两个儿子一个住在安阳县,一个住在汤阴县,长子经营一家酒馆,次子靠放贷为生,只有新年时才会回来参加族祭,平时很难见过,大家提起这两人都摇头,连族长自己也总是说他的后代没有出息。

只是李延庆怎么也想不到,两人竟如此不堪,父亲尸骨未寒就开始争抢家产,还在李文贵的挑拨下拆散粮行,这让李延庆既愤恨,又失望,多少年的心血就这么毁了。

李延庆两天未睡,已疲惫之极,他不想再谈论任何事情,便回房睡觉去了。

次日五更时分,李延庆便和往常一样起来跑步了,一边跑,一边想着父亲以后该怎么办?粮行虽然解散了,那父亲是不是可以再做点别的事情?比如开一家书坊,开办一家学堂等等。

李延庆一路胡思乱想,回到村口正好遇到了李真,李延庆笑着打个招呼,“三叔早!”

李真看了他一眼,脸一变,加快脚步便匆匆走了,将李延庆晾在村口,李延庆望着他背影远去,心中奇怪,自己哪里得罪了李真?

这时,身后有人重重咳嗽一声,李延庆一回头,却见是李大光,他骑着一头毛驴,正从自己旁边经过,就像没见到自己一样。

“四叔,这么早就去学堂了?”

李大光没有理睬李延庆,催动毛驴飞奔而去,这让李延庆心中十分不爽,怎么族人见了自己,就像避瘟神一样?难道是因为——

李延庆已经猜到原因了,众族人都害怕李文贵,不敢和自己接近了,看来李文贵知道自己回来会对他不利,便先一步采取行动,大家才会用这种态度对他。

李延庆刚回到家门口,忠叔便跑出来道:“小官人,三老爷来了!”

三老爷就是李文贵,他听说李延庆已经回来,便匆匆赶到李延庆家中,李大器还比较客气,将李文贵请到内堂坐下,两人寒暄了几句,李文贵便笑眯眯问道:“大器,庆儿呢?”

“我在这里!”

李延庆从外面走进了内堂,他看了李文贵一眼道:“新族长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什么事就请直说!”

虽然李延庆没有行礼,但李文贵却没有生气,他笑了笑对李大器道:“我想和庆儿单独谈一谈!”

李大器退了下去,房间里只剩下李文贵和李延庆两人,李文贵喝了茶,淡淡问道:“我没有猜错的话,刘承弘应该被你杀了!”

李延庆冷冷注视着他,“你确实很幸运,白氏三雄死了,刘承弘也死了,这下真的死无对证,没有人知道你做过的那些恶事,可是你坐在兄长曾经的位子上,你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

李文贵神情黯然,他低低叹息了一声,“兄长之死我是有一点责任,但我绝没有一点害死他的想法,如果我李文贵有半点害死兄长的念头,天诛地灭,让我不得好死!”

“一点责任?说得倒轻巧,你的所作所为瞒得过别人,却休想瞒过我,刘承弘不会知道族长坐哪艘船?也不会知道族长什么时候回来?但你却知道得清清楚楚。

还有,刘承弘勾结白氏三凶,你不仅知情,而且还默许他那样做,提供给刘承弘大量金钱,你明知道白氏三凶是什么样的人,你还放纵刘承弘,这样的罪恶只是一点责任四个字就可以撇清吗?”

李延庆目光严峻地盯着李文贵道:“你若真有悔意,为何不在宗祠坦白你的罪行?你还是想隐瞒,怕失去当族长的机会,我说得对不对?”

李文贵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极力回避李延庆严厉的眼神,半晌道:“你说得有的对,也有不对,我承认我一直在处心积虑毁掉你们粮行,但那是针对你们父子,并不是针对我兄长,我绝没有想过要杀他,甚至我还派人告诫白氏兄弟,只准劫财,不准伤人,事成之后我另外再给他们每人三百两银子,如果伤了人,一文钱都没有,只是我怎么没有想到刘承弘竟然亲自动手,说实话,我真恨不得亲手剥了他的皮。”

说到这里,李文贵又悔又恨,泪水又涌了出来,他被心中狭隘的嫉恨冲昏了头脑,为了毁掉李大器父子,他不择手段,没想到最后却害了自己的兄长,现在清醒过来,他追悔莫及。

李延庆冷冷地看着李文贵,他知道李文贵说得是实话,雷捕头也告诉过他,白氏三兄弟没有追杀族长,为此还差点和刘承弘翻脸。

但不管李文贵怎么解释,都无法推卸他罪恶,他真顾及亲情,怎么会去找白氏兄弟那样的凶人对付自己兄长?仅凭这一点,就足以证明他内心的狠毒,就足以证明他心中没有半点手足之情。

现在的几滴眼泪不过鳄鱼的眼泪罢了。

尤其让李延庆愤恨的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李文贵依旧不肯放过他们父子,还要釜底抽薪,唆使族长两个不争气儿子上门吵闹,导致粮行最终解散。

李文贵现在只是怕自己在家族公开他的罪恶,才主动上门求和,可一旦过了这个风头,他会放过自己和父亲吗?

他倒要看看,这出戏李文贵到底想怎么唱下去?李延庆便一言不,冷眼看李文贵的表演。

李文贵见李延庆没有吭声,还以为自己说动了他,又继续道:“庆儿,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无论如何,我很感激你为我兄长报了仇,若不是你,我会愧疚一辈子。

这样!以前的恩怨我们一笔勾销,现在我们从头开始,只要你公开承认我为族长,公开向大家说清楚我和刘承弘没有任何关系,我就会让你父亲代表文村房进家族长老会,参与家族决策,怎么样,这个要求你应该可以接受!”

说到这,李文贵满怀期待地望着李延庆,他开出了一个自认为李延庆无法拒绝的条件,他相信李延庆已经尝到了被族人冷落的滋味,一定会答应自己的要求。

李延庆早已看透了他虚伪且狠毒的本质,他用一种坚定的,毫无商量余地的态度道:“族长待我恩重如山,如果我答应你,就是对自己良心的背叛,恕我不能接受!”

李文贵的脸立刻阴沉下来,他狠狠瞪了李延庆一眼,掩饰不住内心的恼怒。

“你不接受就算了,但有一点我也要提醒你,如果你在我背后胡说八道,毁坏我的名誉,我或许拿你没办法,但我会报复你父亲,让他尝一尝被赶出家族的滋味。”

李延庆霍地转身,杀气腾腾地盯着李文贵,“如果你胆敢这样做,你孙子李宝儿也休想活命,你信不信!”

李文贵脸大变,吓得他连退几步,不可置信地望着李延庆,他忽然想起李延庆杀了白氏三兄弟,杀了刘承弘,这个杀人魔王说不定真做得出来。

李文贵的嚣张气焰被打了下去,他只得忍下这口气道:“好!我为刚才的话道歉,总之我以后会慢慢弥补自己犯下的过错,只请求你为了家族利益考虑,暂时保持沉默。”

李延庆心中对他憎恨之极,冷冷道:“你走!以后不准你再踏进我家门一步,我不想再见到你。”

李文贵心中又气又恨,但又拿李延庆无可奈何,只得转身匆匆走了。

不多时,李大器走了进来,他有点紧张地望着儿子道:“你打算怎么办?”

李延庆凝视着远方,过了好一会儿,他淡淡道:“现在我和他火并,结果只能是两败俱伤,还会造成家族分裂,代价太大,我暂时不会动他。”

李大器顿时松了口气,“其实这也是为父想劝你的,后退一步海阔天空,不要让仇恨蒙蔽了你的内心,族长已经死了,但我们活着的人得继续生活下去,这件事你已经尽力了。”

李延庆摇了摇头,“我现在不动他,并不代表我就会放过他,总有一天,我会让他李文贵身败名裂,出我心中这口而恶气!”

李大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半晌,他长长叹了口气,“随便你!李文贵的事情我不想知道,也不想再过问了。”

李延庆暂时把这件事放到一边,又问父亲道:“爹爹有什么计划吗?”

李大器笑了笑,“明天我要和李冬冬一起回安阳,把账目好好整理一下,然后我想去巴蜀和江南游历几个月,这是我从小的愿望,以后的事情再说!”

这时,李大器又忽然想起一事,连忙道:“我听说岳哥儿和王贵、汤怀都决定考武学了,你你不会也有这个想法?”

李延庆笑着安慰道:“请爹爹放心,学武只是我的兴趣爱好,但绝不会是我的主业,我心里很清楚我想做什么。”

“那就好,庆儿,等你考上举人那天,爹爹一定会赶回来为你庆祝。”

李延庆又沉默了,他安慰父亲说武学只是兴趣爱好,可父亲哪里知道他心中的痛,五年前契丹蛮子在他眼前射出的那一箭,至今还刺痛着他的内心。

李延庆心中低低叹息一声,他现在只想快点长大,已经有点急不可耐了。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九十五章 卢氏父子

李延庆回到县学,又重新投身于紧张的学业和骑射训练之中,这时,王贵、汤怀和岳飞也知道了李延庆族长遇难的消息,他们皆小心翼翼回避此事,尽量不去触及李延庆的伤感。

转眼又是一个月过去了,族长去世的伤感已渐渐被时间抹平,李文贵也搬回了鹿山镇大宅,专心去做他的李氏族长,县城的产业交给长子打理,李文贵的三个儿子和李延庆都不熟悉,彼此互无瓜葛,也从不往来,倒落得清静。

只是李宝儿开始活跃起来,他不知从哪里也搞来一匹白马,总是时不时地在李延庆面前出现,李延庆懒得理睬他,但王贵却看不惯李宝儿的嚣张,便和汤怀将李宝儿拉到巷子里狠揍一通,从此,李宝儿再也不敢出现在李延庆面前。

这天上午,李延庆开始训练移动靶射击,移动靶才是骑射的难点,敌人不可能站在原地等你射击,双方都在高奔跑之中,射点往往只有一个,机会稍纵即逝,所以抓住时机,果断出击便是移动靶射击的关键,对不仅对骑手的射箭技巧要求很高,对心理素质也有极高的要求。

周侗反复给李延庆讲了两遍移动靶射击的要领,便放手让他自己去训练,李延庆纵马疾奔,奔出数十步,一只鸽子在六十步外扑棱棱飞起,李延庆张弓搭箭,在奔跑中毫不犹豫地一箭射去,不料,箭晚了一拍,箭擦着鸽子的尾羽射飞。

周侗喝道:“再来!”

李延庆再次纵马疾奔,当鸽子飞出时,他再次毫不犹豫地一箭射出,这一次却早了,离鸽子至少还有一尺便射飞了。

连失两箭,周侗阴沉着脸道:“你先过来!”

李延庆催马上前,抱拳道:“弟子无能!”

周侗狠狠瞪了他一眼,“鸽子是移动靶中最简单的一种,你连鸽子都射不中,换成麻雀你怎么办?”

“弟子一定会苦练。”

“不是苦练的问题,你根本就没有领会我说的要点,我再给你解释一遍。”

李延庆连忙低下头,虚心听取师傅的教导,周侗这才缓缓道:“移动靶的关键就是要抓住一个‘势’,无论是天上飞鸟还是地上奔跑的麋鹿,他们都有一个度,你要学会精确计算这个度,再对比自己的箭,然后就能判断自己什么时候出手,出手的方位在哪里,这样才能十拿九稳,但我看你根本没有计算,张弓就射,一点也不冷静,这就是典型的瞎射。”

李延庆十分羞愧,师傅说得很对,靶子一出来,他张弓便射,生怕失去机会,反而没有抓住机会,他默默点头,告诫自己一定要进行计算后再射。

“去吧!再射一箭。”

李延庆再次策马奔去,王贵却低声问周侗道:“师傅,要计算这么多东西,再射箭是不是来不及了?”

周侗瞪了他一眼道:“所谓计算就是一把尺子,用心来量一下,时间久了自然就能瞬间测量,这和你学习骑马是一个道理,熟能则生巧。”

“学生明白了!”

“你不要干站着,继续练你的力量,再练一个月就差不多了。”

王贵连忙跑去练习拉强弓,这是练习臂力的有效方式,王贵也进步神,苦练一个多月也能轻松拉开八斗骑弓了。

这时,一只鸽子再度飞起,李延庆并不急于射击,他在奔跑中迅计算,当鸽子飞势略略一顿,他立刻拉弓放箭,箭如闪电,‘扑!’地射中了正在空中腾飞的鸽子。

“好箭法!”有人鼓掌大声赞许道。

众人纷纷停止训练,只见一名男子骑马缓缓走进了校场,此人年约三十余岁,穿一身白色深衣,腰束革带,头戴一顶游学冠,长得面如银盆,身材高大魁伟,长手长脚,异常矫健,他身后还跟着一名长相俊美的少年,正狠狠瞪着李延庆。

李延庆忽然认出了这个少年,正是自己在猎杀刘承弘时,在船上遇到的少年,难道这个男子就是卢俊义?

很快,李延庆的疑惑便有了答案,只见男子在周侗面前跪下行大礼,“徒儿俊义拜见师傅!”

果然是玉麒麟卢俊义,李延庆立刻猜到了他的来意,自己打了卢家的两个子弟,又在他们船上杀人,卢俊义不上门兴师问罪才怪。

王贵和汤怀低声议论,王贵悄悄对岳飞道:“此人就是河北第一高手,玉麒麟卢俊义。”

卢俊义虽然前后拜了七八个师傅,但周侗却教了他七年,是他真正意义上授业恩师。

周侗很惊讶,连忙扶起他,捋须笑道:“俊义怎么来了?”

“这里离大名府很近,徒儿特来探望师傅!”

周侗见后面的燕青紧紧盯着李延庆,眼睛里充满了怒火,心中便明白了几分,笑道:“俊义有点言不由衷吧!”

卢俊义脸一红,连忙躬身道:“徒儿是来看看师傅,另外还想找李少郎谈一点小事。”

李延庆催马上前,翻身下马对卢俊义抱拳道:“上次在贵府船上无礼,延庆再次诚挚道歉!”

卢俊义笑了起来,“李少郎误会了,我不是来追究责任,相反,我是来感谢少郎替我抓出一个家贼,我怎么也想不到我的船队管事居然和白氏三凶有勾结,难怪白氏三凶能顺利抢走我两艘运载贵重物品的船只,原来是有内鬼。”

李延庆这才明白卢俊义的来意,他还奇怪刘承弘怎么会认识白氏三兄弟,原来是卢家船队管事牵的线,他连忙道:“这只是巧合,卢官人不必感谢。”

卢俊义微微一笑说:“如果我没有猜错,白氏三凶也是少郎杀的吧!”

周侗听得一头雾水,眉头一皱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李延庆只得将自己追凶杀仇之事简单给周侗说了一遍,周侗愈加惊讶,“我也听说过白氏三兄弟的名声,不仅心狠手辣,而且武艺十分高强,你居然能独自杀掉他们三个,延庆,你让我琢磨不透啊!”

“启禀师傅,他们喝醉了酒,学生才摸上船一个个猎杀,不过学生也险些死在老大白明手中,他的力气太大,险些把我喉咙捏碎,我到现在喉咙还没有完全恢复。”

旁边几个伙伴听说李延庆杀了三个悍匪,顿时敬佩万分,尤其王贵知道白氏三雄的厉害,他对李延庆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看李延庆的目光都变成了崇拜。

卢俊义又笑道:“不管李少郎是怎么杀了白氏三凶,光这份胆识就令人佩服,这次我来,其实也是想领教一下少郎的武艺。”

“什么!”众人大吃一惊,原来这个卢俊义是来挑战武艺的。

卢俊义向周侗抱拳道:“请恩师准许!”

周侗笑了起来,“俊义,你让我怎么说你呢?也是我了解你,好吧!切磋一下便可,不可伤了人。”

周侗确实了解自己的徒弟,爱武如命,到处找人切磋,才练就了一身好武艺,他倒不是对李延庆有什么不满,而是李延庆一定有什么绝技让他动了心。

周侗又对李延庆笑道:“他是真正的高手,你可以和他切磋一下,提高自己的水平,这对你也是一次机会。”

李延庆点点头,却一指卢俊义身后的燕青道:“不如我先和这位小哥先斗一斗,然后再和卢官人切磋。”

卢俊义回头看了一眼燕青,见他摩拳擦掌,已经急不可耐了,便大笑道:“好吧!李少郎就和燕小乙先过几招,我们互相学习。”

李延庆一怔,惊讶望着眼前的少年,“原来你就是燕青?”

第九十六章 技震麒麟

燕青在船上被李延庆一石打下水,虽然没有受伤,却狼狈万分,他从小到大没有吃过这样的亏,心中早憋了一股气,他抽出柳叶钢刀,翻身下马,向李延庆抱拳道:“燕青请李少郎赐教!”

李延庆不敢轻视,他跳下马抽出短剑,卢俊义见多识广,认出了李延庆手中的短剑,竟是军中的战剑,这种剑讲究实战,没有虚招,一击便可见分晓,他心中不由有点担心,又对燕青喝道:“点到即止,不准伤人!”

这句话实际上也是对李延庆说,既然师父准李延庆出手,李延庆必然有绝技,他有点担心李延庆伤了燕青。

两人走到空地,相距三丈抱拳而立,正在校场上练习武技的学子们纷纷围上前观战,很快围拢了一两百人。

这时,周侗对卢俊义低声笑道:“我只教延庆骑射,但他天赋禀异,武艺可能是得到扈诚传授,你这个义子要吃亏了。”

卢俊义默默点头,他也看出来了,燕青跃跃欲试,杀机外露,而李延庆却杀机内敛,如山一般凝重沉稳,颇有大家风范,从气势上李延庆便胜了一筹,而且李延庆这种气势,往往就是一剑分胜负。

卢俊义忍不住又再次高声提醒燕青道:“小乙,一招定胜负!”

燕青还以为是主人让他先制人,一招击败李延庆,他憋在心中那口气顿时爆出来,大吼一声,刀光从四面八方向李延庆劈去。

燕青的刀法得了卢俊义真传,虚虚实实,变化莫测,又如落英缤纷,千百片花瓣飘向李延庆,完全不知何为实?何为虚?

四周一片惊呼,王贵、岳飞和汤怀都是十分担心,这个燕小乙刀法凌厉,而且度极快,延庆攻守实际上只有三招剑法,他挡得住吗?

卢俊义也颇为得意,低声对周侗道:“师傅觉得徒儿义子的刀法如何?”

周倜捋须笑道:“他使的是反八卦刀!”

“正是!”

卢俊义笑道:“当初师傅传我八卦刀,八八六十四路,徒儿将后三十二和前三十二路调换,便成了反八卦刀,变化更加诡异,神秘莫测,徒儿带着燕青去河北两路三十多家武馆切磋,无一败绩,燕青苦练了三年,体会到了其中的变化,现在更加娴熟了。”

周侗淡淡道:“只怕和延庆比武,八卦刀再多变化也毫无意义。”

“为何?”

“你看看就知道了。”

卢俊义不理解师傅这句话的意思,他凝神向李延庆望去。

李延庆站在校场上却纹丝不动,燕青虽然刀法凌厉,寒光闪得人眼花缭乱,但万变不离其宗,最后一刀一定是砍向自己,李延庆就在等他最后一刀。

燕青逼近李延庆,他忽然连劈十三刀,刀光从四面八方向李延庆劈去,但十三刀都是虚刀,真正一刀却隐藏在刀光中,无声无息向李延庆的脖颈和胸膛劈去,这一刀迅疾无比,但李延庆依旧不动,周侗脸略变,他感觉李延庆有点托大了。

就在这时,李延庆向后一退,身形快如鬼魅,瞬间转到燕青侧面,随即短剑出手,燕青一刀劈空,心中暗叫不妙,正要横刀封堵,却只觉得手臂被重重一击,手中的柳叶钢刀险些捏拿不住。

李延庆已经退到一丈外,笑吟吟地看着他,卢俊义鼓掌大喊:“好剑法!”他终于明白师傅的意思了,李延庆实际上只有一招,那就是快,一剑制敌,无论燕青刀法再变化多端,但就是挡不住李延庆快疾一剑。零九小說網

周侗也捋须点头,李延庆身形极快,后制人,异常简洁实用,剑法确实很高明,不过在马上较量就未必了。

周侗看出了李延庆的弱点,凭借小巧功夫可以获胜,但在真正的沙场较量中,双方都是长兵器,仅凭一把短剑,怎么会是敌将的对手?而且沙场较量是看马的度,如果马不快,身形再快也没有意义。

周侗暗暗下定决心,他不光要教李延庆骑射,还要教他一点马上功夫才行。

这时,燕青满脸羞愧,他已经明白过来,自己被对方的剑脊打中了胳臂,若是对方用剑刃,自己的胳膊就没有了,这次比武他输得心服口服。

他向李延庆抱拳行一礼,“多谢小官人手下留情,燕青自愧不如!”

“燕哥儿客气了,延庆侥幸得手。”

四周围观生员响起一片鼓掌声,李延庆身形太快,很多人都没有看清楚生了什么事,直到燕青认输,他们才知道李延庆赢了。

王贵一直看不上李延庆教他的防御之招,今天他亲眼看到了,心中不由有些懊恼,低声对汤怀道:“早知道咱们也学学老李的招数。”

旁边岳飞摇摇头,“学不来的,他取胜不在招数,而是身法快,我练过他刚才的防御之招,和他使出来完全不是一回事,咱们还是得练自己的武艺。”

“可是我能练什么武艺?”王贵小声嘟囔道。

汤怀摇摇描金小扇笑道:“天王鞭呗!鞭打鹿山学堂”

“去你的!”王贵不等他说完,一把将他推开。

岳飞低声道:“卢俊义要上场了,快看!”

王贵和汤怀连忙摒住呼吸,瞪大眼睛望去。

这时,卢俊义已经翻身上马,手提一根水火棍,他远远笑道:“李少郎,我是特来请教你的打石之技,我先让你出手三次,若你能打中我,我就认输,若三次出手打不中我,我就会出手擒你下马,如何?”

正如周侗所言,卢俊义嗜武如命,听说哪里有高明的武艺,他不惜千里迢迢也要跑去切磋学习,他听说白氏三雄被李延庆所杀,又听说李延庆打石高明,便有心想来领教一番,更重要是,这个李延庆极可能是自己的师弟,难道师父还有高明的本事没有传授给自己吗?

就在李延庆前脚刚离开大名府,卢俊义后脚便跟来了。

李延庆看了周侗一眼,周侗点点头,让他放手施为。

李延庆也翻身上马,从皮袋中摸出了几块打石,他的石头都是请人用花岗岩磨制而成,外形似南瓜,呈八面棱形,重二两,手感极佳,最远可以打出三十步外。

李延庆牢记胡大叔的教导,将打石技术往深里练,五年来,他打石水平已如火纯青,他自己琢磨了不少花式打法,并取了相应的名字,比如星月辉映、三花聚顶、五梅齐绽等等。

但李延庆从胡大叔教他的剑法中也悟到了一个道理,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打石也是一样,想打得对方措不及防,招架无力,那他的射石度一定要快,快、狠、准让对方反应不过来,这才叫做往精深里练,练那种花式打石并没有意义。

李延庆翻身上马,纵马疾奔,大喊:“卢官人,我的石头要来了!”

卢俊义大笑,“尽管射来!”

但话音未落,一块石头已豁喇喇打至眼前,卢俊义大吃一惊,急侧头躲闪,这块石头擦着他的耳轮子打过,蹭掉了一块油皮。

卢俊义急拨马奔驰,奔出离李延庆三十步外,这才惊魂稍定,这块石块来得太快,若不是他反应敏捷,他今天就要当场出丑了。

卢俊义惊出一身冷汗,他再不敢轻视,手执水火棍盯着李延庆的一举一动,这时李延庆从侧面疾奔而过,手一挥,又是一块石子瞬间打到眼前,卢俊义看得精准,棍子一挥,啪的一声,石头打在棍子上,顿时被打得粉碎。

“好!”四周一片叫好声。

这时,李延庆从斜刺里疾奔,大喊道:“卢官人,第三击来了,这次可是三连!”

只见三块石头如连珠弹般打来,一块取面门,一块取前胸,另一块却打他的后脑,卢俊义惊得手忙脚乱,仰头躲过第一块,迅侧身躲过第二块,第三块却躲不过了。

他向前猛地低头,只听当!的一声,赤金游学冠被打飞出去,头顿时披散下来,如果李延庆此时再来第四,卢俊义无论如何躲不过去了,一定会被打得头破血流,翻身落马。

李延庆微微笑道:“卢官人承让了!”

宋江起义是宣和元年,这一年岳飞十七岁,而历史上跟随宋江起义的三十六人中,就有卢俊义和燕青,从时间上说,他们完全可以相遇,只是卢俊义究竟是不是大名府人,就值得商榷了。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九十七章 练枪之始

燕青心中略略不服,义父明明说出手三次,但李延庆却打了五次,这分明有点使诈啊!

周侗看出了燕青眼中的不服,笑道:“你义父只是说,让延庆出手三次,然后他就出手,可没有说延庆接下来就应该束手就擒啊,当然,从约定上来说,你义父也没有输。”

燕青没有吭声,义父的冠都被打掉了,如果说没有输,这也未免有些说不过。

这时,卢俊义骑马回来笑道:“我已经领教了李少郎打石绝技,我现李少郎其实已是手下留下,如果一开始就是三连,我早就败了,论武艺,李少郎或许不如我,可论两军对垒,我却败得一塌糊涂,不服不行啊!”

李延庆拱手道:“卢官人过奖了!”

周侗看了李延庆一眼,又对卢俊义道:“不要一味夸奖,说说他的弱点!”

卢俊义笑道:“不如我请李少郎喝杯水酒,在酒桌上慢慢聊。”

李延庆看了一眼岳飞等人,又笑道:“我还有几个好朋友,都很敬仰卢官人的武艺。”

卢俊义呵呵一笑,“那就一起去!”

庆福楼内,卢俊义摆下了全羊宴,宴请恩师周侗和李延庆、岳飞等四个小师弟,周侗本是豪爽之人,他非但不禁止徒弟喝酒,反而鼓励他们喝酒畅饮,气氛十分融洽。

卢俊义吃饭喝酒很讲究,并不象一般武人那样豪饮痛吃,他用小金刀切了一盘肉,又端起甘美的醇酒细细品味一番,这才对李延庆道:“师傅让我说说小师弟的弱点,其实我躲开第一块打石时,我就可以将师弟击落于马下,师弟除了打石外,用一柄剑可防不住我的水火棍。”

“师兄是指我需要再练练别的武艺吗?”

卢俊义笑道:“我相信师弟的志向绝不仅仅满足于官衙文书,大丈夫既要以文治理民生,也要能武横扫达虏,恢复汉家江山,相信总有一天,师弟会率军出征,那时,师弟遭遇契丹大将,又拿什么兵器和他决战?”

李延庆虽然志不在学武,而在于科举,但如果在精力和时间都允许的情况下,练一件兵器也未为不可,正所谓技多不压身就是这个道理。

卢俊义指出的其实不仅是李延庆的弱点,也是在场所有人的弱点,他们都会短兵器,但在长兵器上却是空白。

卢俊义的话引起了大家的共鸣,大家都不约而同向周侗望去。

周侗笑了起来,“怎么我感觉责任都在我身上?”

卢俊义笑道:“您是师傅,这个责任您不背谁来背?”

“好!”

周侗便爽快地对众人道:“本来我只打算教你们骑射,但岳飞、王贵和汤怀都想考武举,武举中就要考兵器,至少要会三件兵器,以娴熟为标准,所以我这段时间也在考虑教你们兵器了,你们不妨给我说说,每人都喜欢什么兵器?”

众人一时都踌躇不语,周侗对李延庆道:“延庆先说!”

李延庆想了想道:“枪乃百兵之王,适合马战,学生就练枪!”

“枪可不好练啊!枪法讲究开步如风,偷步如钉,而且需要长年累月的积累,所以又有年拳、月棒、久练枪的说法,你要考虑清楚了。”

“学生已决定用枪!”

李延庆从小最崇拜之人便是常山赵子龙,赵云的龙胆亮银枪给他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记忆,所以周侗让他选择时,他便毫不犹豫选择了枪。

旁边卢俊义笑道:“小师弟的选择是明智之举,恩师就是以骑射和枪法出名,大宋禁军的套路枪法还是恩师所编,跟恩师学枪没有错。”

岳飞听了这席话,他连忙对周侗道:“学生也想学枪,请师傅成全!”

周侗欣然答应,又笑着问王贵道:“你一向都很积极,今天怎么落后了?”

王贵挠了挠头,愁云满面道:“学生也不知道自己该学什么兵器好,请师傅指点。”

周侗想了想道:“你的性格比较粗,不太适合使用细腻的枪法,你倒适合用刀,大开大合,我有几套绝妙的刀法,就传给你!”

王贵大喜,连忙伏身拜谢,“谢师父成全!”

“那汤怀呢?”

汤怀摇摇扇子,有点不好意思道:“若师傅不嫌累赘,学生也练枪!”

周侗心中高兴,端起酒杯感慨道:“老夫已年近七旬,原本是奉童太尉之令来汤阴创办武学,却没有想到在汤阴县竟然收了几个佳徒,也算是晚年无憾,希望你们四个好好跟随老夫练武,将来报效国家,抗击强虏,也算是老夫为国最后尽一点力了。”

当天晚上,卢俊义便带着燕青返回大名府了,众人兴奋得一夜未睡,各自充满了对练习大兵器的期待。

次日一早,大家继续练习骑射,快到中午时,周侗把十二名生员都召集起来,对他们道:“从今天开始,我要给大家讲讲练枪之法,长枪之法,始于我朝杨氏,也就是大家皆知的杨家枪法,又叫梨花枪

枪的秘诀就在于熟练,熟则心能忘手,手能忘枪,圆精而不滞,变幻莫测,神化无穷,但学枪也是和其他学艺一样,先从简单着手,从基础练起,我会带大家入门,入门后就靠自己体悟,将来能到什么成就,就看自己的勤奋和天赋了。”

这时,两名武学助教抱来两大捆白蜡枪,分给每人一杆枪。

周侗随手抄起一杆枪,手腕一摆,一枪刺出,又反手一枪,瞬间抖出七八个枪尖。

“大家看好,今天我教大家最基本的动作,枪法以拦、拿、扎为主,其中扎枪要平正迅,直出直入,力达枪尖,做到枪扎一线,出枪似潜龙出水,回枪如猛虎入洞,也就是出枪要猛烈迅疾,力道强大,收枪则力道轻且快,大家再好好看一遍,一共有七个动作,必须每个动作都要准确,好了,今天大家先练扎枪一个时辰。”

李延庆和众人一起练习扎枪,他感觉有点像练拼刺刀一样,枯燥无聊之极,周侗走到他和岳飞身边,淡淡道:“任何高强的武艺都有扎实的基本功为底,若枪法的基本功不扎实,那绝对练不出高明的枪术,我少时光扎枪一个动作就练了整整一年,只有千锤百炼才能学到真正的本事。”

李延庆暗暗苦笑,如果光扎枪就要自己练一年,那他宁可不学枪了,他哪有那么多时间耗在学枪之上。

岳飞则抿直了嘴,一丝不苟练习扎枪,一遍又一遍,每个动作都认真精准,周侗暗暗点头,他早就注意到岳飞了,岳飞的资质虽然远不如李延庆,但他贵在认真刻苦,勤能补拙,将来岳飞在武艺上的成就不会亚于李延庆。

这时,周侗又走到王贵身边,见他想说点什么,便笑道:“练刀的基本功其实和练枪一样,基本功彼此想通,你把枪法的基本功练扎实了,然后再去练刀,就会事半功倍,当然,你还需继续练习力量,力量是刀法的基础。”

“学生明白了!”

王贵狠狠一枪扎出,周侗见他这一枪扎得力道十足,很有气势,而且稳健笔直,便满意地点点头,又向汤怀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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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再度合作

过了端午后,天气便一天天热了起来,县学的生员们开始到了一年中最难熬的时刻,和乡下的凉爽相比,县城的一间间屋子就像蒸笼一样,闷热难当,而且蚊子又多,让人难以忍受。

夜里,喜鹊和菊嫂点燃了绳艾,不多时,一股青烟开始弥漫到房间的每个角落,绳艾便是宋朝的驱蚊之物,用蒿草和艾草编织成草绳湿润后点燃,燃起的青烟便会驱赶蚊虫,效果还不错

这是一般寻常人家用的驱蚊之物,两文钱一根,一根可以管一夜,不过麻烦的是,不能一直点燃,隔段时间就得挥赶一次

而富贵人家则是用熏炉,点燃混合有艾草粉的香料,既芬芳房间,又能驱蚊,除了熏香,富贵人家还装了锦窗,床上有绡帐,蚊帐在宋朝已经普及,只要家境不是太贫寒,几乎家家都有几顶蚊帐。

“小官人,我们那边已经没有蚊子了,我来给你驱驱蚊!”喜鹊探头进来,笑嘻嘻道。

李延庆正坐在床上苦研《毛诗义》,四周一顶十轴大帐将整个床罩住,就像一顶帐篷,帐内灯火通明,帐上爬满了蚊虫。

“好啊!听着它们叫就心烦。”

虽然蚊子已经咬不到人,但满屋嗡嗡声也着实影响学习。

喜鹊跑进来,手中拿着一根燃着青烟的艾绳围着蚊帐挥舞,很快房间里充满了艾草为气味,蚊虫也渐渐消失了。

“小官人,好像没有蚊子了。”

“嗯!除了一只特大的蚊子在飞来飞去外,别的都没有了。”

喜鹊白了他一眼,“没良心的,人家好心帮你驱蚊,还说人家是大蚊子,不理你了!”

喜鹊转身气鼓鼓地要走,李延庆连忙对她道:“肚子有点饿了,看看厨房里有没有什么吃的?”

“知道了!”

不多时,喜鹊端来一盘包子,是菊嫂自己做的肉包子,味道十分鲜美,令李延庆赞不绝口。

李延庆一边吃一边问道:“岳哥儿那边怎么样?”

“他和你一样钻在一顶大帐里,但人家看书比你专心,既没有叫人赶蚊子,也没有喊肚子饿,更没有笑话别人是大蚊子。”

喜鹊还在为小官人刚才开的玩笑耿耿于怀。

这时,远处隐隐传来王贵的吼叫声,“打死你们这些该死的蚊子,咬死老子了!”

喜鹊捂嘴笑出声来,对李延庆低声笑道:“小官人,贵哥儿在院子里练举重呢!汤哥儿也是,被蚊子咬得可惨了。”

自从决定考武学后,王贵和汤怀便彻底放弃了学业,他们每天绝大部分时间都放在练武之上,就算晚上也十分勤奋,一个在院子里苦练举重,一个腿上绑着铁砂袋在一尺高的木桩上来回行走。

李延庆笑道:“没办法,自己选的路子,再苦也要走下去,不过他们比较笨,完全可以在屋子里练嘛!干嘛非要在院子里喂蚊子?”

“他自己说的,要让师傅看见他身上有多少蚊子包,才知道他有多勤奋。”

李延庆撇撇嘴,什么时候王贵也学会搞面子工程了?

这会儿艾烟散尽,蚊子又重新覆满了蚊帐,喜鹊气得一跺脚,转身向厨房跑去,她刚刚才掐灭艾绳,这会儿又得去找打火石重新点燃了。

李延庆望着帐上的密密麻麻的小黑点,心中却在蚊香怎么做,其实很简单,用碳粉、雄黄粉混入干菊粉,然后造型烘干就成了。

虽然做蚊香简单易行,但自己哪里有时间考虑这些琐碎之事,还有五个月就要科举了,他把诠释仔仔细细理一遍,至少就要半年时间,还要花时间去练书法,写论作策,巨大的学业压力使他恨不得晚上就不睡觉了。

李延庆低低叹息一声,要是粮行没有解散,这倒是粮行的一条新路子。

次日下午,李延庆四人从县学回来,天热得就仿佛地上着了火,动一下就浑身大汗,四人就像被烤焦的麦叶,耷拉着头无精打采,谁也不想说一句话。

李延庆翻身下马,刚走进大门,只见喜鹊一路小跑迎上来,李延庆只觉一股热浪迎面扑来,他苦笑道:“我的小姑奶奶,你就别跑了,你一跑,整个热气都上来了。”

喜鹊笑嘻嘻给李延庆扇了扇蒲扇,小声道:“小官人,我舅舅来了。”

喜鹊的舅舅便是李冬冬,李延庆也有一两年没有见到他了,正好昨天晚上还想到他,他就来了,就这么巧。

“他人在哪里?”李延庆连忙问道。

“在书房喝冰雪甘草汤呢!”

听说家里有冰雪甘草汤,王贵和汤怀顾不得浑身大汗,一起争先恐后向厨房里奔去,“菊嫂,冰雪甘草汤在哪里?有没有冰雪冷丸子?”

“老弟,好久不见了。”

李冬冬从内院快步走了出来,他穿一件轻绸做成的直裰,头戴汗巾子,模样和几年前没有什么区别。

李延庆笑问道:“冬哥这是从哪里来?”

“当然从京城来呗!特地来看看小老弟。”

李延庆擦了额头上的汗,又拉一下被汗水浸透的内裳,对李冬冬道:“这里太热,我们进屋里坐,喜鹊,倒两碗冰雪甘草汤来,这天真是热死人了!”

“是啊!京城也热,相比之下,汤阴县还好一点,整个京城就像大蒸笼一样,再呆几天,人都要蒸熟了。”

两人走进李延庆书房坐下,喜鹊笑吟吟地给他们端来两碗冰雪甘草汤,李延庆端起碗一饮而尽,一股冰凉之气从脚底透出,顿时浑身都凉爽下来。

“小官人,再来一碗!我们买了一坛子。”

“好!再来一碗。”

“舅舅也要再来一碗吗?”

李冬冬连忙摆手,“我够了,给你家小官人倒就行了。”

喜鹊快步出去了,李冬冬望着她背影,摇摇头叹息道:“以前在家里,她动不动就被父亲打骂,整天担惊受怕,从未见她笑过,跟了小官人后变得这么快乐,可见小官人待她很好,也是她的福气啊!”

李延庆笑了笑,没有说什么,李冬冬沉吟一下道:“我和你父亲已经把粮行解散了,这件事贤弟应该知道!”

李延庆点点头,“其实我觉得你们不应该解散粮行,好不容易才打开局面,就这样关掉,五年的心血白费了。”

“这个没有办法,没有族长,我们就没有了主心骨,粮行迟早会亏掉,与其赚的钱都赔进去,还不如及时收手,我和你父亲都认为这是最好的决定。”

停一下,李冬冬又问道:“你父亲到哪里去了?安阳分手后就没有了他的消息。”

“他现在去了cd他写信给我说要在巴蜀游玩一两个月,然后坐船去江南。”

“真令人羡慕啊!”

李冬冬长长叹了口气,“你父亲单身一人轻松自在,不像我,上有老,下有小,一天都歇不下来,还得继续养家糊口。”

“冬哥打算以后做点什么生意?”

“我浑家一心想开家酒馆或者客栈之类,本钱已经够了,但我总有点不甘心,我就想请教一下贤弟,看看贤弟能不能帮我指点一条赚钱的路子。”

李冬冬对李延庆很是崇拜,他今天之所以能有几千贯的身家,全靠当年李延庆的指点,所以当他再一次陷入迷途时,他便又想着来请教李延庆了。

李延庆笑了笑道:“其实开酒馆就不错,市口选对了,稳赚不赔,另外眼下还有一个小买卖,我觉得你可以做一做,应该能一笔小财。”

“贤弟请说!”

“就是眼下让人心烦的蚊子啊,我们只稍微动动脑子,里面就有钱可赚。”

李冬冬精神一振,连忙道:“有什么路子吗?”

“其实很简单,富贵人家是用熏香,贫寒人家是用艾绳,那普通人家呢?把熏香和艾绳结合起来,不就是普通人家用的驱蚊之物了吗?”

李延庆昨晚想到了蚊香,只是他没有时间搞这些营生,正好李冬冬来了,他便可这个创意送给李冬冬,说不定他们以后还可以继续合作。

李冬冬低头沉思良久,摇了摇头道:“我实在想不明白,还是贤弟教我!”

李延庆笑道:“我们平时也烧香,香很便宜,一文钱可以买两支,我们为什么不能把艾草粉和香混在一起,然后插在香炉上烧一夜,不就可以安心入睡了吗?”

李延庆现了艾绳的不方便,一个是烟味太重,刺激人眼睛,其次是燃得太快,每次驱蚊一会儿就必须熄灭,然后过段时间再点燃驱蚊,这样一夜要折腾三四次,睡觉也睡不好,而蚊香就解决了这个不停起夜的烦恼。

李冬冬眼睛一亮,“对啊!这么简单的办法,为什么就没有人想到?我们可以把香做长一点,点一夜没有问题。”

李延庆笑道:“香不用做得太长,太长容易断,可以做成旋涡形,一圈圈的绕着,把时间算好,正好可以点一夜,另外,除了用艾蒿粉,还可以用干菊花研磨成粉,混合在碳粉和雄黄粉中塑香,点燃后,驱蚊效果也非常好,而且还很清香,比艾绳要好得多。”

“菊花也能驱蚊?”

“当然可以,效果比艾草好得多,不信你今晚就试试看。”

李冬冬激动得直搓手,他正好认识几个做香的匠人,可以请他们做几支驱蚊香试试看,如果卖得好,一个夏天至少可以赚几百贯。

李延庆又笑着提醒他,“招牌很重要,我看就叫李记牌蚊香,以后我再教你做防蚊露,富贵人家夏天必备,说不定以后皇帝也离不开,那时候我们的名声就出来了。”

李延庆几句话便仿佛给李冬冬打开了一扇财致富的窗子,使他眼界大开,远处就仿佛堆积着闪闪光的金山和银山。

他哪里肯等以后再说,拉着李延庆的手恳求道:“我的小财神爷,求求你现在就告诉我防蚊露怎么做,不要等以后了。”

李延庆当然不会无缘无故告诉李冬冬财的路子,他其实还是想给父亲找点事情做,虽然粮行开不成了,但他们可以做别的生意,他们已经合作了五年,完全可以再继续做下去。

既然李冬冬已经上路,李延庆便笑眯眯道:“一个人财不如大家财,我们再次联手如何?”

李延庆的建议说到了李冬冬心坎上,他虽然可以一个人做生意,但他们夫妻都不识字,总是被人欺骗,如果李大器能继续和他一起做生意,那么凭他的头脑和李大器的帮助,相信他们一定能成功。

李冬冬脸上笑开了花,“其实我来找你,就是有这个想法,虽然我们做不了粮食生意,但我们可以做别的营生。”

李延庆微微笑道:“驱蚊香只是我的初步想法,你可以先回去试一试,如果能成功,我们再谈合作,以后时间长了,还会有很多机会。”

“贤弟能不能把防蚊露的配方告诉我,我想两样东西一起做,成功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李延庆想得很多,他将来还可以做香皂,做香水,做洗液、沐浴露等等,当然,路得一步一步走。

驱蚊产品只是他昨晚一个念头,市场能不能接受还是一回事,可以让李冬冬先试一试,如果市场能接受,那他们就可以继续合作,把生意一步步做大。

李延庆当即把防蚊液的配方告诉了李冬冬,其实也很简单,用野菊花和金银花压榨浸泡后,将水涂在皮肤上,蚊子就不会叮咬,这是一个非常有效果的偏方。

李冬冬如获至宝,连晚饭也顾不上吃,便连夜赶回京城,开始找工匠着手制作李记牌蚊香和防蚊露,其实李延庆也知道,蚊香想着简单,但制作起来却不容易,关键是要点燃过三个时辰,保证不起夜。

不过让李冬冬去试试也好,多试几次,终归会成功。

另外两人约定,如果这两款驱蚊产品能成功,他们就联手开办新的商行,将更多的新潮产品推向市场。

李延庆随即给父亲写了一封信,把自己和李冬冬的想法告诉了父亲,请他尽快前往京城,准备成立新的李记商行。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九十九章 解试改革

这天下午,李延庆训练刚结束,便见张显满脸焦急地站在校场边向他挥手,李延庆快步走了上去,笑道:“有什么事?”

张显上前急道:“今天下午有州学郭教授的周礼讲座,你忘了吗?”

李延庆挠挠头,“不是说明天吗?”

“你糊涂了,讲座是今天,明天是徐大嘴的课!”

李延庆现自己记错时间,他也有点急了,相州大儒郭百颂是州学席教授,每年相州解试都是他主考,他的周礼讲座很可能会泄露一点今年的考试范围,非常重要。

尤其有种种传闻,说今年的解试会有重大改革,李延庆心中更加担心。

“现在去还来得及吗?”李延庆急问道。

“已经开始一会儿了,我就是没见到你才赶来找你。”

李延庆便将马匹托给岳飞,跟着张显匆匆向文思堂奔去。

文思堂是县学最重要的讲堂,一般只有大儒级别的教授才有资格登上讲坛,今天是州学席教授郭百颂来汤阴讲学。

郭百颂是进士出身,一直在国子监为官,曾担任太学博士二十年,退仕后回到家乡安阳县,被聘为州学席教授,最近几届解试都是由他担任主考。

郭百颂虽年过七旬,白苍苍,但精神很足,声音洪亮,他讲课妙趣横生,不时引来生员们一片笑声。

数百生员济济一堂,连很多上了年纪的老生员也赶来听课,不过大家的心思显然不在听课上,大家都关心今年的解试,传闻会有重大改革,郭大儒今天极有可能会透露一点今年解试的改革内容。

郭百颂年事已高,讲课时间不长,只讲了半个时辰便结束了,下面是答疑时间,按照惯例,他会回答三到四个问题,大家都想知道的内容就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这时,一名坐在前排的老生员问道:“请问老前辈,今年解试会怎么安排,听说有重大改革,不知传闻是否真实?”

所有生员的耳朵都竖了起来,大堂里鸦雀无声,大家都摒住呼吸,唯恐听漏一句话便误了前程。

郭百颂呵呵一笑,“我估计大家都是冲着这个问题来听课的,若不给大家透露一点消息,估计我今天的晚饭都没有着落了,好!给家简单说两句”

这时,有个生员忍不住咳嗽了几声,顿时所有人都向他怒目而视,吓得他连忙捂住嘴,低下头。

郭百颂又继续道:“大家都知道,今年的科举是恩科,去年太子病重,今年年初豁然痊愈,天子认为是天意,所以便决定今年开恩科,解试各州的具体录取名额礼部已配,还没有送往各州,但我已得到一个很不幸的消息,今年相州只有十五个名额。”

这句话一出,堂下士子一片哗然,去年相州的名额是三十人,今年名额居然只剩一半了,那还考什么啊!

郭百颂见大家情绪激动,便摆摆手道:“重头戏在后面,如果还想听,就请安静下来。”

大堂内顿时鸦雀无声,大家心中激动难耐,却又要听重头戏,不得不强行忍住内心的焦虑。

郭百颂又继续道:“这次名额被减,不仅仅是我们相州一地,北方各州的名额都被减了,一方面是南方各州闹得很凶,象江宁府、常州、苏州、湖州、宣州、越州、杭州等等,这几个州的解试录取比例已到了三百比一,而且最近几十年的省试,绝大部分进士都被南方士子考走,南方实力远过我们北方。

另一方面,也是天子对北方各州的办学水平很不满,今年借恩科的机会,朝廷决定对北方各州的解试进行三大改革,削减名额只是其中之一。”

众人摒住了呼吸,心惊胆战地听郭百颂继续说其他两个改革,他们都有一种不妙的感觉,今年的改革恐怕凶多吉少。

“第二大改革,朝廷要求北方各州效仿南方,解试要进行两场考试,第一场叫县试,第二场叫州试,什么意思呢?通俗点说,就是削减解试的参考人数,用县试来淘汰一部分,这两场考试都由州府负责,县试定在九月,州试在十一月,具体时间很快就会定下来。”

大堂上的议论声越来越响,生员们惊恐万分,解试居然要实施淘汰制了,这就意味着今天大堂上至少一半的人都没有机会参加最后的正式考试。

议论声压过了郭百颂的声音,郭百颂索性停止说话,让大家尽情议论,他这次并不是来汤阴讲课,而是下来给各县敲警钟,提前把解试改革的消息告诉大家。

这时,一名县学教授大吼一声,“给我安静下来!”

大堂内顿时静了下来,郭百颂看了一眼众人,这才开始讲第三大改革。

“第三大改革就是增加解试难度,增加公平性,从今年开始,各州解试改由朝廷出题,由朝廷派翰林学士去各州主考,同样,第一场县试也由州府出题,由州府派官员来各县主考。

另外,我再告诉大家一个很让人心焦的消息,从今年恩科开始,朝廷将废除明法科和诗词科,将这两科的内容并入进士科中,所以今年的解试就要增加诗考和刑律,我觉得这才是今年最大的难点,只剩下五个月了,没办法,大家都拼命努力!”

大堂内顿时一片哗然,所有生员都惊呆了,自从王安石变法后,进士科就废除了诗考,几十年没有考过诗,所有人都在拼命研读三经新义,诗基本上荒废了,现在又要重新考,怎么拾得起来?

还有刑律,那是明法科才考的内容,怎么也加到进士科上来了,关键只有几个月时间了,让他们怎么准备?

所有的生员都急得要跺脚骂娘了。

郭百颂已经讲完课回去休息了,但两百多名生员还迟迟不肯离去,这时,有人大喊一声,“我们去给教谕说说!”

众人纷纷响应,大家浩浩荡荡向学政院走去。

李延庆心中也一阵慌,五年来他把三经新义背滚瓜烂熟,却从未做过一诗,现在居然要考诗了,临时抱佛脚也来不及啊!

莫慌!莫慌!大不了再抄几诗应对一下。李延庆暗暗安慰自己。

他急着赶回去整理复习资料,却被张显拖住,也只得跟着大家一起去参加请愿。

“老李,你的作诗水平好像不错,问题不大,我可就惨了。”

张显心中十分懊恼,他就是因为科举不考诗,所以他把写诗放弃了,连写诗的业余爱好都没有,没想到解试居然也要考写诗了,还要考刑律,他也从未看过,这下怎么办?

旁边秦亮道:“现在距离解试还有五个月,临时突击一下写诗,还是会有效果,刑律倒是大头,我觉得要花时间去背,或许还有案例,我们根本就无从着手,县学应该帮助我们。”

“但愿时间还来得及,老李,你要教教我怎么写诗啊!”

李延庆心中苦笑一声,他自己都不知道该找谁教他写诗。

文思堂距离学政院不远,两百多生员很快就来到了学政院大门前,他们纷纷大喊:“请姚教谕出来说话。”

教谕也就是校长,一般都是由县学正兼任,汤阴县也不例外,县学教谕便是汤阴学正姚万年,他正在和几名教授说话,忽然听说大群生员在大门请愿,他吓了一跳,连忙从房间里出来。

院门外聚集了两百余名生员,他们最初只是想来询问一个确切消息,但随着情绪酝酿酵,大家心情便越来越激动,脸上充满了焦虑,就仿佛他们的前途都要因此而断绝。

姚万年对众人道:“大家先冷静下来,告诉我生了什么事情?”

一名生员便将郭百颂所说的话复述了一遍,姚万年呆了一下,心中不由暗暗埋怨郭百颂,不是说好这件事暂时不泄露吗?就算他忍不住要说,但至少应该先和自己沟通一下结果给学生泄露了,却让自己来收拾烂摊子。

有助教搬来一张桌子,姚万年便站在桌上,对两百余名生员高声道:“大家安静一下,听我一言!”

姚万年连喊了两遍,众人才渐渐安静下来。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一百章 形势严峻

姚万年这才对众人道:“我只说三个要点,大家不要打断我,等我说完,大家的情绪相信就会平静下来,第一个要点,这次改革并不是针对相州,而是涉及天下所有州县,大家都在一个起点上,实际上是公平的,只要大家抓紧时间复习,我想还是应该来得及。”

这句话也算是一种安慰,众人想想也对,实际上就是增加了刑律和诗考,作诗小学堂都多少学过一点,也不是说不会,只是水平不高而已,至于刑律,属于死记硬背的东西,只要多花时间,也能应对,想通这一点,大家的焦虑的情绪稍稍平静下来。

姚万年又继续道:“第二个要点,是关于解试分两场考,其实我们县在九月份本来就有一场资格考试,也就是每年的县学大考,只是现在改成了由州府来主持,形式不同罢了,大家不要害怕。”

姚万年的这个解释没有说服力,每年的县学资格考试,大家基本上都能通过,没有难度,但这次可是解试的县试,最少要淘汰一半以上。

这时,有士子举手问道:“如果我们通不过解试的第一场县试,那上州学还有没有希望?”

这才是大家关心的问题,毕竟大部分生员都要去读州学。

姚万年笑了笑道:“这位生员问得非常好,这就是我要讲的第三个要点,这次改革是科举改革,并不是太学改革,所以科举改革并不影响州学,大家想一想,每年的解试,你们中有几个能考中举人?

我不是在打击大家,每年汤阴县学直接考上解试着不过十人,也就七八人左右,绝大部分人都是去了州学,而州学本身就要学习写诗,等你们从州学出来再参加解试,那时还担心考诗和刑律吗?”

姚万年思路很清晰,他知道众人担心什么,也知道这种担心根本没有必要,他继续安抚众人。

“我现在可以很明确地告诉大家,为了让大家抓紧时间复习,今年九月原定的县学大考取消,只要是县学正式生员,都可以直接去参加今年州学的入学考试,从明年开始,县学大考改在每年一月,这也是知县的正式决定。”

听说今年县学大考取消,很多生员都松了口气,不过更多生员却心中焦虑,县学大考根本就不足为虑,甚至花点钱还可以免考,但解试的第一场县试才是真要命。

一名生员又举手高声道:“我们都想参加解试,县学能不能给我们补一补写诗和刑律?”

姚万年点点头,“大家放心!等县里接到正式通知,我就会安排课程,县学一定全力支持大家的前程。”

在教谕的一再保证下,众人的惊惧之心渐渐平息,这时,张显低声问李延庆道:“你听懂教谕三个要点的意思吗?”

李延庆点点头,姚万年三个要点说了半天,其实就是一句话:大家可以弃考解试,转而去考州学。

看来今年科举的形势相当严峻。

回家后,李延庆便将已经收箱的书重新翻出来,再一遍细细研读,这次他主要是研读诠释部分,他听懂了郭百颂的话,这次科举改革的本质其实是朝廷要收回各州的解试权力。

夜深沉,远处隐隐传来的更夫的打更声,已经两更时分了。

外面下起了小雨,屋檐上的雨滴淅淅沥沥,敲打着窗户,房间里的闷热被一扫而空,变得凉爽而舒适。

这样的凉夜最适合睡觉休息,一盏盏灯相继熄灭,连正在苦读兵法的岳飞也破天荒地早早入睡了。

李延庆的书房依旧亮着灯,他还在勤奋埋头苦读,他原来对考上解试有很强的信心,但随着今年解试施行改革,他又不得不从头开始。

从前考解试并不需要他们理解诠释,只要背熟便可以了,但今年不行了,今年的解试将和南方各州接轨,对北方的士子会更难。

李延庆今天通过士林源书坊的关系搞到了一本江南十州历届解试题集,通过对南方解试题的研究,他就能掌握今年解试的脉络,从而有针对性的复习。

这是前世留给他的宝贵经验,学习要有针对性,要从解题中学会举一反三,从而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比如去前的江宁府解试中曾有这样一道论述题,题目的大概意思如下:

周礼设天、地、春、夏、秋、冬六官,三省六部制也参考了周礼中的六官而设置六部,但为什么刑部被定为秋官?又为什么礼部被定为春官?这里面有什么含义?

又及唐光宅元年,武则天曾将六部改名为六官,为何到了神龙元年又恢复原名?试论述两次改名的原因。

这道解试考题不仅要求考生能精准地回答周礼设六官的释义,还要求考生对唐朝的历史及政治有着深刻的理解。

从这道题中,李延庆就找到了学习方向,他必须掌握本朝生的各个重大事件,这极可能就是今年解试出题的方向,

他想要考上举人,就必须出奇兵,充分挥他强大的学习能力,充分利用前世所留下的宝贵经验,这是他的致胜法宝。

夜愈加深沉,夜雨越下越大,空气中已有一丝凉意,李延庆书房里的灯终于熄灭了,这也是汤阴县最后一盏熄灭的灯,整个汤阴县城完全被黑暗和夜雨吞没了。

次日,李延庆找到了周倜,向周倜请假数月,他要集中精力准备科举,没有时间练武了,只能请师傅理解他的难处。

周侗沉吟片刻道:“你的骑射基本上已经过关了,但枪法才刚刚开始,基础还远没有打好,不过我也知道你有远大志向,好!你尽管全心去准备科举,等你考完解试,我再教你枪法。”

“多谢师傅理解学生的难处。”

这时,岳飞、王贵和汤怀也围拢上来,王贵得意洋洋道:“老李,你不跟我们一起练枪法,以后你枪法可就比不过我哦!”

李延庆踢了他一脚,“那就给我好好练,不准偷懒,将来我封你为前部正印先锋官。”

王贵眨眨眼,“为什么你来封我?你枪法又不如我,何况我还要学刀法。”

汤怀撇了撇嘴,挥了挥描金小折扇道:“王某人的脑袋又被驴踢了!老李说得这么明白还听不懂?以后咱们都是他手下大将,人家老李是走统帅路线,咱们是走小兵路线。”

岳飞却摇摇头肃然道:“这话我不敢苟同,战争源于实践,经验在于实战积累,我大宋实行文官领兵,是宋军屡战不胜的根源,将来总有一天”

不等岳飞说完,李延庆便笑嘻嘻地打断了他的话,“老岳,别整天这么严肃,累不累啊!我不过是请了几个月的假,又不是从此分道扬镳,晚上我们还要一起吃饭呢!”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一百零一章 县试初考(上)

李冬冬一去三个多月没有半点消息,也不知道蚊香有没有做出来?或者在市场上有没有大受欢迎?

但一叶可知秋,在汤阴县专卖新潮品和奢侈品的汤记杂货店中没有看见蚊香出现,就说明李冬冬的创业暂时遇到了困难。

只是李延庆暂时没有心思过问李冬冬的事情,炎热的夏天过去了,现在已到九月,一场极为重要的考试即将来临,这便是解试的第一场考试。

宋朝不像明清,明清必须童子试通过后才轮到解试,而宋朝解试就是法定科举的第一步,也叫州试,但如果不加以限制,几乎所有的读书人都会一窝蜂地跑去参加解试,增加考生和考官的负担,也会造成严重的鱼龙混杂,不利于选拔优秀人才。

所以宋朝对参加解试的士子也有一定的资格限制,办法一般有两种,一种是担保制,由三名举人进行担保,另一种是推荐制,也就是由各县推荐士子去考试。

但如果考生作弊或者水平过于低下,一般都会连累到担保人,严重影响担保人的前途,所以愿意当担保人的举人越来越少,各县的推荐便成了主流。

为了推荐合格的人才去参加解试,大部分县份都会在解试前两个月举行一次选拔考试,这种选拔考试到了明清后便渐渐形成了童子试。

汤阴县也不例外,每年重阳节后,便由知县或者县丞在县学举行正式的选拔考试,只有选拔考试通过才会被县里推荐去参加解试。

自从王安石改革太学制度后,各州普遍设立了官办州学,这样一来,县学的选拔考试便被赋予了另外一层意义:它同时也是县学的毕业考试,统称为县学大考。

不过因为是县里自行命题,一般很简单,流于形式,而且作弊现象十分严重,基本上都是全部通过。

但今年解试改革后,九月的县试就和从前完全不是一回事了,它成了解试的组成部分,称为县试,由州府出题,州府派官员来各县主考,更让考生们恐惧的是,上个月州府颁布了正式通知,这次汤阴县试只录取前一百名。

也就是说,只有一百人有资格去参加正式的解试,汤阴县以前每年都有四百余人涌去安阳参考,今年却只有一百人有机会。

在县试前一天的饭桌上,张显匆匆坐下,便瞪着熬得通红的眼睛对李延庆道:“老李,我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太学、国子学和四大书院相州籍的解试考生已经统计出来了,共有七十五人。”

“哦!”李延庆淡淡地回应一声。

张显几乎一夜未睡,就是要急着告诉李延庆这个重大消息,但李延庆却显得有点漫不经心,着实令张显感到失望。

他有点着急道:“你不明白我的意思吗?一共才有十五个举人名额,相州内部本来就竞争很激烈了,现在外面又跑回来这么大群狼,哪里还有我们份!”

若是往常,李延庆一定会很吃惊这个消息,但现在他至少还有一半诠释没有仔细研读,诗一没做,刑律也一个字也没背,他对考上举人已经没有了最初信心,竞争对手再多他也不在意了,颇有点虱多不痒,债多不愁的感觉。

“现在别管那么多了,还是集中精力应对明天的县试要紧。”

现在李延庆有点底气不足,对明天县试也开始紧张起来了。

正在喝粥的岳飞感觉到了李延庆的紧张,忍不住笑道:“老李不会这么没有信心吧?”

“当然没有信心!”

不等李延庆回答,张显先给众人倒苦水了,“这次汤阴县一共有五百三十人报考解试,安阳县有七百余人,临漳县有四百余人,林虑县也有三百人出头,加起来就两千余人了,县试就淘汰一千五百人,只剩下五百人参加正式解试。

然后太学、国子学和四大书院又要来七十五名高手参加竞争,他们还不用参加县试,最后朝廷只给了十五个举人名额,你们说这难度有多大?”

王贵三人同情地看了一眼李延庆,那眼神里颇有一种‘幸亏自己没有选择科举’的庆幸。

李延庆苦笑一声道:“以前是不知天高地厚,现在才现三经新义的博大精深,象一片深不见底的海洋,我现在才刚刚看到大海,连鞋都还没有湿,想想就害怕,我拿什么去参加科举?难怪师父一定要让我读两年县学再参加解试?我现在才懂师父的苦心。”

岳飞点点头,“实在不行就去读三年州学,然后再参加解试,那时你也才十六岁,我觉得这样更稳妥。”

“老李,要不就去考武举吧!这样咱们兄弟四个又在一起了。”王贵嘴里塞满肉包子,含糊不清地说道。

汤怀摇摇小折扇,撇撇嘴道:“最多三兄弟在一起,一般而言,你王贵十有考不上武学,回家去喂猪。”

王贵恨得拾起一个包子塞进汤怀嘴里,“我现在就在喂猪!”

“行了,你们两个别再胡闹了!”

岳飞制止住王贵和汤怀的打闹,又对李延庆道:“我前天回家见到师父了,他让我给你带几句话,只是我看你复习太忙,就想县试后再告诉你。”

李延庆精神一振,连忙问道:“师父怎么说?”

“师父让你不要太担心,他说虽然是朝廷出题,但也会考虑到北方士子的实际情况,不会完全参照南方的考法,一定会两者兼顾,师父推断解试第二场《三经新义》一定是考明经,第一场兼经和第三场的策论才是考理解挥,师父还说,兼经和策论本来就是你的强项,并不输给南方士子,他让你对自己要有信心。”

听到师父这番贴心的话,李延庆只觉得心中暖烘烘的,他舒展一下胳膊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怕也没有用,不如打起精神杀它一个片甲不留。”

李延庆对自己有了一点点信心,但张显和秦亮却忧虑之极,他们一点把握都没有,明天的县试只录取一百人啊!

吃罢早饭,岳飞三人继续去县学训练,李延庆则和张显、秦亮前去看考场,县试考场设在县学隔壁的文庙内。

文庙大成殿是明天县试的主考场,可容纳三百人同时考试,另外还有左右学宫,各可容纳一百余名考生,明天就是这三个考场了。

每个人考生都领到了浮票,浮票就是准考证,上面有座位号,也就是考生的考号,李延庆的座位是甲亥一百七十四,甲是指考场,便就是大成殿。

亥是座位区,为了防止考生看考场时作弊,座号只有在封考场后才会在每张桌上贴示,看考场时大家只知道自己坐哪个区,缩小范围,便于寻找。

今天看考场也并不是随时可以看,考场只开放半个时辰,让考生了解明天的考试规矩和流程。

一声钟响,文庙大门轰然开启,数百名前来看考场的考生涌入大门,这里面除了三百多名县学生员外,还有两百余名不在县学读书的士子,一部分是从前的解试落榜生,另外还有不少从州学以及各地书院赶回来考试的汤阴籍士子。

李延庆和张显、秦亮一起走进了文庙,三人不在一个考场,进大门后便分手了,李延庆正沿着甬道前往大成殿,他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个浑厚的男低音。

“学弟是第一次参加解试吧!”

李延庆向两边看了看,左右无人,他这才回头,只见一个三十余岁的男子跟在自己身后,胡子足有一尺长,修剪得十分整齐,目光湛然,穿一身雪白的儒袍,头戴士子高官,看起来就像一个饱学之士。

如果他刚才不开口,李延庆还以为他是明天的监考官,可惜他那声‘学弟’,暴露了他的身份。

李延庆立刻想起他是谁了,杨筠,王贵第一天上学就把他当成了县学教授,闹了一个大笑话。

这是一个三十四岁的县学老生员,孩儿都十岁了,他本人也考五六次解试,一次也没有考中,不过此君倒也硬气,坚决不去上州学,一心走科举之路。

虽然都是同窗,但也有学长学弟之分,李延庆便恭敬让开一条路,让老学长先走。

杨筠见他懂得礼数,倒也喜欢,便笑眯眯道:“我知道学弟是练骑射的生员,平时也没有时间读书温习功课,这个县试确实难了一点,不过我可以告诉学弟一个诀窍,包你轻松通过明天考试。”

李延庆倒有点好奇了,便笑问道:“县试还有诀窍?”

“当然有,我都考了六次解试了,十八年的老资格,出题考官的那点小伎俩我还看不破吗?”

李延庆听他把六次考试说得沾沾自喜,好像变成了一种资历,就恨不得把他脸皮撕开,看看到底有没有城墙厚?

杨筠见左右无人,便将李延庆拉到一棵大树后,从怀中神秘地掏出一卷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小字。

“明天试题,七netbsp; 李延庆看他的目光立刻变成了滔滔江山,敬仰万千,这家伙居然能看透出题考官的小伎俩,虽然他自己一次也考不过,却把考过的机会留给别人,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无私精神。

“我不会骗你,其实解试一共就那么二三百道题,每届都出题都有规律,我早就摸透了,虽然正式解试是朝廷出题,但明天的县试却还是那几个州学老教授出题,肯定脱不了以前的题库范围,我不敢说全部猜中,至少能猜中六七成,怎么样?我只要二两银子,包你明天轻轻松松通过,如果没有猜中,我赔你五两银子。”

最后两句话李延庆的眼珠子都快掉了,他忽然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铜臭味,一个天大的真相渐渐浮出水平,考场经济啊!

这个穿着雪白儒袍,头戴高帽,打扮得比教授还要教授的老学长,自己究竟该叫他杨师兄,还是该叫他杨掌柜?

他这些年就是靠此为生吧!

“学弟家境殷实,不会在意区区二两银子,要知道明天五个考生才录取一个,买了我的题目,你明天一定会大惊喜。”杨筠继续巧舌如簧地鼓动道。

李延庆呵呵一笑,“师兄有没有正式解试的题目,有的话,我愿出十两银子。”

杨筠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正式解试题目?开什么玩笑!

他已看出李延庆不是自己潜在客户,便立刻将目标转移,他见前面还有一个年轻生员,便丢下李延庆快步走了上去。

“嘿!前面那位学弟是第一次参加解试吧!”浑厚的男低音再度响起。

第一百零二章 县试初考(中)

次日天不亮,县学隔壁的文庙四周便骤然紧张起来,数百名士兵在文庙周围的几条街上站岗警戒,不准闲人靠近文庙来打扰今天的考试。

今天的县试是朝廷解试改革的规定,属于正式科举考试,和以往各种县里的考试完全不同,它名义上叫做县试,但实际上是州考,只不过地点放在汤阴县。

仅考试流程就非常严格,先实行锁院制,出题人和评卷人都被关在相州贡院,不准他们和外面有任何接触。

刻板和印刷也是被军队士兵严密监视,工匠也同样被软禁,直到开考后才会放出来。

试题被密封,由州府派出考官携带前往相州各县,密封的试卷必须在考试时才能开启。

天还没有亮,五百多名汤阴县考生聚集在文庙外的广场上,数十盏大灯笼将广场照如白昼。

他们排成长长的三队,每个考生接受唱名,并搜身后入场,考生不准携带任何物品入场,甚至连笔墨也不能携带,无论搜到任何物品,就算不是作弊,但也被记录在案,留下不好印象,铁定落榜了。

今天一共有十名监考官,其中三人从州府过来,担任正副考官,大门前摆了三张桌子,每张桌子后坐着一名从州府过来的官员,他们目光严厉,皆面无表情。

张显低声对李延庆道:“中间那个就是我们汤阴县的主考官,叫做韩宏俊,现任相州学正兼州学教谕。”

李延庆知道这个韩宏俊,当年去李文村调查他父亲品行的州府官员,就是此人,现在居然当上了相州学正。

“那左边那个呢?”

李延庆见左边桌后坐着的州官长得很有特,上下尖,中间宽,脸上光溜溜的,就像一个剥了皮的鸡蛋,这样的脸型倒也少见。

张显笑道:“那个是州学博士,名字有点怪,叫做万俟卨。”

李延庆一怔,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奸臣万俟卨?他居然在相州州学当博士,自己真应该把岳飞拉来认一认他。

“汤北乡秦亮!”前面有人大喊。

秦亮连忙走上前,“学生在!”

李延庆也将视线从万俟卨身上收回来,下一个就是自己了,他向两边一群老人中望去,这些都是担保举人,每个考生都必须有一名举人担保,保证是本人考试,李延庆当然是由师父姚鼎担保。

这时,他终于在人群看见了后背佝偻,瘦小如童子一般的师父,李延庆鼻子有点酸,师父一直在关心自己啊!

“下一个,孝和乡李延庆!”

“学生在!”

李延庆连忙走上前,主考官韩宏俊上下打量一下他,旁边一个考官喊道:“担保人姚鼎!”

姚鼎上前一步,“在下姚鼎,元佑三年举人,为考生李延庆担保人,我可以担保,此人正是考生本人。”

考官又喊道:“转过身去!”

李延庆转过身,面朝数百名考生,这是在履行检举揭制度,进考场唱名时,若有人揭考生不是本人,揭者将得加分,作弊者和担保人都会被严惩,当年李大器当捉刀人就是在唱名时被人揭。

片刻,考官一摆手,示意他可以进场,李延庆走到搜查区,几名士子正在被搜查,每个人手中拎着鞋袜,李延庆也连忙除去鞋袜。

这时,两名士兵从头到脚将他搜了一遍,连鞋子和袜子也不放过,被四只毛耸耸的大手在身上乱捏乱摸,这种感觉实在不舒服,尤其连敏感部位也不放过时,李延庆有点想吐了。

李延庆穿上鞋袜,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张显正苦着脸,被三名士兵脱去外衣细细搜身,李延庆向他投去一丝同情的目光,庆幸自己没有被脱衣。

大成殿内同样灯火通明,上面高台上站着两名考官,监视着考生的一举一动,这个时候哪怕是父子相遇,也必须装作不认识,只要说一句话,立刻被当做作弊嫌疑记录在案。

大家只能默默寻找自己位子,找到后就立刻坐下,交头接耳更是自寻死路,这可不是县考,县考大家嘻嘻哈哈不当回事,但这是解试的初试,关系到每个人的前途命运,没人敢拿这个开玩笑。

李延庆很快找到了自己座位,甲亥一百七十四号,他运气不错,位子在最边上,不容易受影响,只见桌子有一只篮子,里面有笔墨砚台和四张稿纸,另外篮子旁边还有一杯清水,这可不是给考生们喝的水,而是用来研墨。

当然,这也是汤阴县没有条件,到安阳县州试时,所有人都得蹲贡院的号房了,不过就算如此,州里对考场作弊也抓得异常严格,每个考场有三名巡视监考官,还有两人躲在暗处监视考生一举一动。

咚!清脆的钟声敲响,考试准备时间到了,考生们开始研墨,三名州府考官聚集在大成殿,在五名县考官的监督下从密封袋中取出了考卷。

县试的时间要比正式解试短得多,只考一场,四个时辰,一共考十道明经题和一道策论题。

一名考官将卷子到李延庆桌上,这个时候不准动笔,只准阅卷,他立刻拾起卷子从头到尾匆匆看了一遍,稍稍松了口气,明经题虽然考得很偏僻,不过都在事先规定的考试范围内。

就在这时,一名考生被提了起来,主考官韩宏俊收走他的卷子,指外面厉声喝道:“出去!”

考生哭着哀求,“我没有做题,只是先写名字,给我个机会!”

他的哀求没有用,韩宏俊当场给他的卷子判了无效,考生大哭着离场而去。

有几名已经提笔的考生吓得连忙放下笔,暗暗庆幸自己没有被现。

李延庆却充耳不闻,他在专心致志地看对策题,前面的十道明经题拉不开距离,而策考就是谁能通过县试的关键了。

所谓策,就是提出一个问题,让你写出各种解决方案,主要是考察考生们解决问题的能力。

题目是崇宁元年,大名府馆陶县官仓粮食霉烂严重,损失近万石,让考生写出处理馆陶县粮食霉烂事件的方案。

这个题目考得很接地气,似乎就是考你怎么做个合格的仓库保管员。

李延庆心中一动,他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事件。

这时,远处传来一声清脆的云板声,卯时正到了,考试正式开始,考生们纷纷提笔,开始在答题卷上迅写了起来。

李延庆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到馆陶县粮食霉烂事件,但他知道,绝不是考你怎么当个合格的仓库保管员,题目没那么简单。

他又翻回前面的明经题,一共十题,要么是出经文,回答对应的诠释,要么是出题诠释,让你写出对应的经文,基本上都是考死记硬背的东西,其中《诗经新义》和《尚书新义》各两题,《周官新义》考六题。

虽然题目比较简单,但题量很大,不给考生半点思考的时间,必须一气呵成,否则很可能就做不完。

李延庆提笔蘸饱了墨,一行极为漂亮的行楷小字从他笔下灵动跳出。

第一题是考《诗经新义》中的《小雅十月之交》,诗已写出,让考生默写诠释。

李延庆提笔写道:此诗前三章言灾异之变,四章言致天降之灾,则天变生于人妖也

只要熟背三经新义,那么题目非常简单,可以做到一字不错,到最后,明经题评判高下的标准就是看书法了。

考场内只听见沙沙声,所有考生都在奋笔疾书,两名监考官则高高坐在暗处,观察考生的一举一动,另外两名监考官则来回巡视。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中午已过,李延庆已经完成了十道明经题,距离考试结束只剩下一个半时辰,他开始考虑至关重要的对策题。

他已经想起自己在哪里见过馆陶县粮仓事件,是在他父亲的第五本笔记中,父亲收罗了宋朝两百多个地方官府事件,其中一个就是生在崇宁元年的馆陶县粮食霉烂案,这其实根本不是保管问题,而是贪污问题。

馆陶县主簿勾结管粮仓的斗子,用低价买霉烂的粮食入库,换出好粮食,然后用高价卖出,从中赚取差价,最后以保管不力接受轻罚。

这道题的陷阱看似让你想出种种防止粮食霉烂的办法,什么通风,什么晾晒之类,这是一般考生的普遍思维方式。

要么就是管粮仓的斗子不负责任,没有及时查看粮食霉变情况,所以稍有头脑的考生就会写粮仓防止霉烂的制度,从制度上着手,这就稍微切题了,但还是没有答到核心上。

但这道题实际上是考你拟出一套严密的稽查制度,防止粮仓内外勾结,以次充好,贪污公粮。

这就是淘汰大部分考生的关键了,好像有点不公平,因为并不是每个人都知道馆陶县粮仓事件,但只要动脑筋想一想,一个小县居然生万石粮食霉变,这怎么也是一个大案,这里面十有就有贪赃枉法的因素。

如果只是考粮食防霉的简单问题,会在五个考生中淘汰四人吗?

李延庆沉思良久,他决定用后世的内审制度来建立一套严密的粮仓稽查制度。

他必须从题目本身的粮食防霉方法谈起,一层层推进,谈到建立防止粮食霉烂的制度,再继续深化,以大篇幅谈内审稽查制度,防止贪污,详略得当,布局清晰,这就是一篇有层次,有见地的高水平对策文章了。

李延庆提笔写了起来,仓者,国之重器也,易招天灾,更易生

李延庆洋洋洒洒写了一千多字,最后以画龙点睛的一句话尾,故制度所建,粮食之腐为下,人心之腐为上也。

他仔细检查了两遍,又修改了两处不通之处,这才用他最擅长的行楷将这篇《官仓防腐策》誉抄在正式考卷上,保证一字不错,一字不改。

当李延庆写完停笔,交卷提醒的钟声敲响了,离考试结束只剩下不到半个时辰了,李延庆又从头仔细地检查了一遍,没有现一个错误,这才在卷子头上写上了自己籍贯、名字和考号,又用事先准备的封弥条将名字一栏糊上。

万无一失,李延庆举手交卷了。

一名考官上前收走了他的卷子,另一名引导官上前领他出了考场,这也是很关键的最后一步。

在出考场大门之前,不管你考得再激动,绝不能和任何人说一句话,一旦被巡查官员抓住,记录下来,文章写得再好,也要先扣掉一分,很可能就意味着与州试无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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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县试初考(下)

这场考试,大部分士子都喜气洋洋,准备充分者自然考得不错,就算准备不充分,但花了二两银子买到秘籍,也一样考得得心应手,杨筠的秘籍也确实押中了四道明经题,让很多买了他秘籍的士子觉得物有所值。

杨筠就站在文庙大门口,就像教谕一样望着每一个从他手中买去试题考生,那笑眯眯的眼神分明在说,我没骗你们!二两银子化得不亏。

李延庆真有点忍不住想抽他两巴掌,十道题全部押中也屁用没有,对策题才是淘汰考生的关键。

至于对策题,绝大部分考生都在得意洋洋谈论他们家是怎么有效保管粮食的,从来就没有生过粮食霉烂的现象。

所以吃晚饭时,秦亮兴奋地给王贵谈起他的防霉十三法时,李延庆有点悲哀地看了他一眼,还居然写了十三种防霉办法,这就是当仓库保管员的命啊!

考科举是去当官的,不是让你去当仓库保管员。

“老李,你是怎么答对策题的?”张显小心翼翼问道。

李延庆不敢打击秦亮的信心,含糊其词道:“我写了两种防霉措施,通风和晾晒。”

王贵一拍桌子,“老李,你完蛋了,我家粮仓的防霉措施至少有十种,你居然才写两种,算了,还是跟兄弟们去考武举!”

张显却低声道:“其实我一个方法都没有写。”

众人呆了一下,秦亮更是愣住了,结结巴巴问道:“那你写了什么?”

“我我主要写巡防制度,为什么不早现粮食霉,肯定是管理不善,所以要建立一套防止粮食霉的措施。”

李延庆点点头,“我也写了防范制度。”

秦亮猛地一拍脑门,大叫一声,“我这次彻底完了!”

众人沉默半晌,王贵重重拍一下他肩膀,安慰他道:“那你去考州学!州学一定不会考粮仓怎么管理。”

秦亮快哭出来了,“这次我真的完了,我回去没法向爹爹交代。”

岳飞淡淡道:“最后只录取十五名举人,我想绝大部分考生都应该没法向爹爹交代!”

“亮哥儿别哭了,我觉得你未必会落榜。”李延庆笑了笑道。

秦亮抹去眼泪问道:“为什么?”

“因为今天我听大家谈论,十个人有九个人在谈如何防止粮食霉烂,可见绝大部分人都写走了题,而你写了十三种防止霉烂方法,这些方法中有没有提到制度性的防霉方法呢?”

秦亮想了想,“好像有,第八个方法,我就写到了及时巡查粮仓的重要性,防止保管不善。”

“那就对了,你也写到了制度,虽然不是那么明确,但至少也沾到了边,如果你前面明经题全对,一字不差,加上的书法不错,那我觉得一百人中应该有你的名字。”

李延庆的这番话终于给了秦亮一丝侥幸之心,他开始想着,说不定自己还真有一线上榜的希望。

这时,李延庆起身笑道:“你们继续聊!我回房复习了。”

王贵连忙拉住他,“老李,今天考完试,应该放松放松,我请你去庆福楼喝鹿血庆祝一番。”

“庆祝你个头!”

李延庆拍开他的手,没好气道:“今年要加考诗和刑律,那本《宋刑统》比两块砖头叠起来还要厚,我连一个字都没看呢!还有案例,还要写诗,哪里还有时间喝酒?”

王贵笑嘻嘻道:“万一你今天的考试落榜呢,现在复习刑律不就白复习了吗?”

李延庆恨得紧紧掐住他的脖子,“你这张狗嘴什么时候才能吐出象牙来?”

考完试,所有试卷立刻就被封存,当天送去安阳贡院评分,要求三天评分完毕,然后录取名单连夜送回汤阴县,次日榜,前后加起来要等四天左右才知道结果。

这天清晨,就在李延庆躲在屋里将《宋刑统》背得昏天黑地之时,一阵脚步声狂奔而来。

只听王贵在院子里兴奋地喊道:“老李,喜报啊!”

“议曰:周亲尊长谓祖父母,曾高父母亦同,伯叔父母,姑兄姊,夫之父母,妾为女君,此等闻丧即须举;若匿不举哀者,徒一年,丧制未终,谓未逾周月,释服从吉者,杖杖多少来着?”

李延庆背得正顺,却被王贵一嗓子打断,后面内容全忘记了,他气得一拍桌子,“喜报你个头啊!你能不能不要干扰我背书。”

“是喜报,恭喜老李县试位列榜!”

李延庆撇了撇嘴,又翻了一下刚才的条文,顿时想起来,“对了,杖一百,下面是大功尊长,匿不举哀,杖九十;未逾九月释服从吉,杖八十。”

王贵眨巴眨巴眼睛,凑到跟前盯了李延庆一眼,“你不相信我?”

李延庆敲了他一记,“若榜了,张显自会找我去看榜,轮不到你这个大头鬼先来报喜。”

王贵挠挠头,不好意思笑道:“本来是想哄哄你开心,结果你居然没上当,显小子和亮小子一早就去等榜了,就你不当回事。”

这时,岳飞也走了进来笑道:“不是老李不当回事,实在是压力太大,你再看看显哥儿,人都快变成书痴了,还有五十五天就是解试州考,咱们就先饶过他!”

“可我看别的生员也没什么压力啊!该吃吃,该喝喝,还有几个商量着要去怡春院庆贺呢!”

汤怀摇着扇子走进来,接口道:“那是他们压根就没有想考上解试,他们只想进州学,整天嚷嚷考解只是装装面子罢了。”

李延庆倒想起一件要紧事,连忙问道:“我差点忘了,你们是怎么决定的,去读州武学,还是直接参加武举解试?”

岳飞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师傅已经帮我们问过了,明年的武举也有恩科,明年一月下旬加考一次武举解试,如果这次不考,就要等后年了,所以我们决定明年初直接参加武举解试,放弃十一月的州武学考试。”

李延庆有点遗憾,那他们就不能一起去安阳了,他想了想又问道:“武举解试考什么内容?”

“象我们平民参考,就要考步射、骑射、举重和兵器,另外还要考《孙子兵法》,只要背熟了就行,不需要运用。”

李延庆算了算时间,其实他们时间也非常紧张,他们三人骑射还没有过关,长枪也还生疏,还要背孙子兵法。

“你们也得抓紧了,争取明年考过武解试。”

“是啊!我早已把《孙子兵法》背得烂熟了,这两个家伙还没有看,替他们着急也没有用。”岳飞看了王贵和汤怀一眼。

“谁说我不急!”

王贵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下子跳了起来,“我现在就去书坊买本《孙子兵法》回来读。”

李延庆笑了起来,不愧是王贵,急的时候急死郎中,拖的时候拖死病人,就在这时,院子里忽然传来张显焦急的喊声,“老李,快一点,马上就榜了。”

榜还是文庙大门口,此时,州府录取名单已到县衙的消息传遍了全县,除了县学生员外,还有数千好事者跑来看榜,大门前的广场上挤得人山人海,虽然这只是解试参考资格榜单,但也是解试的录取榜单,重要性非同小可。

榜单和正式科举榜单一样,分为甲榜和乙榜,甲榜十人,乙榜九十人,不同是,正式科举榜单是用黄纸公布,而资格榜单则是用白纸公布,又被称为白榜,白纸黑字,其中甲榜第一名的名字是用红字写出,叫做红案或者榜。

这次县试被录取并非仅仅是得到参加解试的资格,而且还有其他巨大好处,甲榜十人如果解试没考中,那么可以直接免试进州学上舍读书,乙榜九十人则直接免试进州学内舍读书。

而其他没有被录取的士子,不仅还要按照老规矩参加每年的县考,这样才能得到去州学考试的机会,而且就算考上了也只能读外舍。

说到底,这次解试科举改革本质上就是一种中央和地方的权力调整,朝廷借口北方科举成绩不佳而夺走了地方各州的解试权,而州府不甘权力被削弱,又以县试的名义夺走了各县的科举推荐权。

典型的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

为了提高科举县试的含金量,州府又利用掌握的州学的权力,将县试和州学挂钩,把州学内舍和上舍的优良资源给了县试。

这就相应降低了各县县考的地位,各县县考通过也只是获得参加州学考试的一种资格而已,含金量已远远比不上科举县试。

正因为这个原因,士子们对县试录取极为重视,举人只有十五个名额,绝大部分士子参加县试,其实都是冲着州学免试去的。

这时,有人大喊“来了!来了!”只见文庙大门开了,几名县吏拿着两卷榜单走了出来,等候在外面的人群顿时激动起来,如潮水般涌了上去。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一百零四章 县试高中

人群汹涌上前,在前面的士子伸长脖子寻找榜单上自己的名字,几名官员先贴的是乙榜,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考生考号和姓名。

这时,人群开始传出欢呼声,已经有人找到自己的名字,岳飞眼神特好,他忽然指着下面大喊道:“亮哥儿,有你的名字,第九十七名,汤北乡秦亮。”

秦亮顿时捂住脸喜极而泣,他终于被录取了,这下子他不仅可以去参加解试,就算考不上,也可以直接免试进州学内舍读书了,父亲该是多么高兴啊!

这时汤怀指着第二行大喊:“显哥儿,也有你的名字,你是第二十四名!”

张显一蹦多高,举手欢呼起来,周围士子纷纷向他庆贺。

这时,李延庆找了两遍都没有找到自己的名字,他虽然知道还有甲榜没公布,但万一没有呢?他心中也不由有点紧张起来。

王贵急得要疯掉了,看了一遍又一遍,不住地自言自语,“怎么会没有老李的名字,这些考官搞什么名堂?”

岳飞拉了他一下,“别急,还有甲榜。”

这时,两名县吏终于把甲榜也贴上了,上面只有十个名字,从上到下只写了十行,第一行榜用红字重重写出:甲亥一百七十四号,孝和乡李延庆。

王贵嗷!的一声大叫起来,就仿佛是他高中榜一样,他紧紧抱住了李延庆,“老李,我没说错你果然是榜。”

李延庆也激动万分,捏紧两只拳头,重重挥舞,五名同伴欢呼起来,将李延庆高高举起,激动得大喊道:“这是我们的榜!”

周围人群沸腾了,无数人向李延庆投去了羡慕的眼光,这是相州第一届县试的汤阴县榜,是要写进县志的。

这时,一名县吏走出高声问道:“你们谁是榜?在不在这里?”

王贵等人连忙将李延庆推了上去,李延庆举手道:“我就是李延庆!”

“请跟我来,知县有请。”

李延庆现在最不想见到的,就是大刀知县,大刀知县有规定,必须读满两年县学才允许参加解试,可自己只读了不到一年

不想见归不想见,他还是只能硬着头皮跟随县吏走进了文庙。

文庙后殿内坐着十几名官员,三名州府考官都没有回去,他们要负责核对榜单和录取名单一致,以免被县里官员弄了手脚,这是有先例的,州学录取的不少生员并不是真正的考中者。

在座位正中,知县蒋大道正在陪同一名官员聊天,这名官员并不是州府考官,而是刚从京城过来的监察御史。

只见这名官员年约三十出头,身材中等,长得方面大耳,下颌留一缕短须,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此人叫做李纲,官任朝廷监察御史,这次是奉旨前来河北两路巡查各州解试科举,相州是他的第一站。

李纲的父亲李夔曾任相州知州,现已升任京西南路安抚使,位高权重,李纲本人则是政和元年进士,出仕五年,颇得天子器重,已升为监察御史及殿中侍御史,在朝中以敢言而著称,得了一个李铜头的绰号。

这时,县吏带着李延庆走了进来,对知县行礼道:“启禀县君,今年榜已带到。”

十几双目光一起向李延庆望去,知县蒋大道已经忘记李延庆是谁,但他却还记得李延庆的模样,他立刻想了起来,指着李延庆惊讶万分道:“你不就是十箭十中的那个不对!不对!你才刚入学,怎么就考科举了?”

李纲看了蒋大道一眼,淡淡笑道:“有志不在年高,他有这个能力,为什么不能参加科举?”

“这个”

蒋大道不好说这是他的规定,便含糊其词道:“当然可以参加,只是下官很惊讶,刚刚入学大半年就考中榜,不简单啊!”

“是有点不简单!我可以问他几句话吗?”

周围官员立刻紧张起来,所有人都暗骂蒋大道愚蠢,御史今天就是来审查科举,自己还将把柄往御史手中送,简直蠢到家了。

蒋大道暗暗懊悔自己失言,万一这个李延庆有问题,一旦御史查出来,自己的乌纱帽可就保不住了,他连忙向李延庆招手,“李生员请过来!”

李延庆走上前长施一礼,“学生参见县君,参见各位官人!”

蒋大道给他介绍道:“这位官人是从京城过来的李御史,这次奉旨巡查河北两路的科举,今天专程前来审查汤阴县试,李御史想问你几句话,你据实回答便可。”

原来是这位李御史要审查自己,李延庆连忙给李纲恭恭敬敬行一礼,“学生李延庆,参见李官人!”

李纲点点头,“我看你年纪不大,多少岁了?”

“学生十二岁了。”

“满了吗?”

“学生是一月出生,已经满了。”

李纲笑了笑,对众人解释道:“朝廷有规定,参加省试士子不得低于十五岁,参加解试士子不得低于十二岁,所以我想知道他是否合规。”

众人这才明白,蒋大道连忙道:“我们也有审查,这位李生员射箭很厉害,文武双全,是难得的人才。”

蒋大道想把话题引到武上面去,李纲却不上套,回头问汤阴主考官韩宏俊道:“他的卷子送回来了吗?”

“在!前十名的卷子都回来备查。”

韩宏俊连忙找出李延庆的卷子递给李纲,李纲接过看了看,笑着赞道:“字写得非常好,颇有大家之气,你应该从小就练字!”

“是!”李延庆不敢多说,他怕引出父亲旧事。

李纲没有多问,他直接翻到对策题,仔细看了一遍,又问道:“看样子你知道馆陶粮案?”

李延庆没有隐瞒,照实答道:“学生在复习刑律时正好看到此案。”

李纲又问韩宏俊,“相信绝大部分士子都不知道馆陶粮案,为何要出这道题?”

这个问题很尖锐,一般而言,科举题不能脱离公开的考试范围,如果题目出的太生僻,脱离了考试范围,就有泄题拔高的嫌疑。

韩宏俊微微欠身道:“我也是刚刚才知道出题理由,今年要考刑律,在朝廷颁布的三百八十四个考试附加案例中,就有馆陶粮案,这是解试必看的内容,在朝廷公开的考试范围内,我们认为考生应该知道。”

“原来如此,那就可以算合规。”

李纲笑了笑,“不过话又说回来,不冷偏怎么分出水平高低?”

李延庆却暗叫侥幸,刑律附加案例他一个都没看,若不是自己父亲的笔记中有记录,他也根本不知道馆陶粮案。

李纲把卷子递给韩宏俊,“我估计绝大部分考生都不明白李生员考中榜原因,为了防止谣言,请主考官将前十的卷子都公开!”

“我们也正有此意!”

韩宏俊把卷子交给副手,关照他把前十的试卷张贴出去。

李纲又看了看李延庆,忽然笑问道:“五年前你在童子会上也夺魁了?”

李延庆心中奇怪,他怎么会知道五年前的事情?

虽然一头雾水,李延庆还是恭恭敬敬行礼道:“学生五年前确实参加了童子会。”

李纲微微笑道:“五年前,家父曾看你童子会辩试,你的那莫笑农家腊酒浑,给他留下深刻印象,他至今还念念不忘。”

李延庆蓦然醒悟,“原来官人是李知州的”

“家父正是五年前的李知州,在下李纲,家父应该提到过!”

旁边所有官员都松了口气,原来这位李御史就是前任李知州的公子,那就好说了,众人见李纲已经开始叙旧,那就意味着今天的审查结束了,众人都不由暗暗擦了一把冷汗。

李延庆却有点懵了,原来历史上著名的抗金英雄李纲就是李知州的长子啊!李九真说得大哥就是他。

半晌,李延庆才反应过来,连忙道:“李知州当年对延庆有知遇之恩,延庆一直铭记于心,不知他现在身体可好?”

李延庆说的知遇之恩,便是他父亲在官方消去了不良记录,这件事不好明说,但李延庆却一直记恩在心。

李纲笑道:“感谢李少郎关心,家父身体健朗。”

说到这,他又对众人解释道:“御史调查是以点带面,如果抽查现了疑点,才会立案全面调查,我今天抽查榜,又询问了李延寿,看了他的试卷,李延庆夺取榜没有问题,那我就可以认为,这次相州解试汤阴县试合符规范,没有舞弊嫌疑。”

众官员一起鼓起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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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庆贺上榜

文庙大门口,数百名士子围着甲榜前十的卷子细看,尤其榜李延庆的卷子前更是围得水泄不通,大家确实不解,题目并不难,为什么李延庆就能夺得榜?

不过李延庆的书法先就浇灭了很多士子的不服之心,那笔飘逸的行楷让所有士子的自愧不如。

书法虽然漂亮,但大家更加关心的是内容,明经题得了满分,这个不足为奇,前十名有五个都是满分,大家关心的是策考。

“啊!怎么会是贪腐案?”很多士子都惊呼起来。

旁边一名士子冷笑道:“馆陶粮案本来就是崇宁元年的十大贪腐案之一,刑律的附加案中就有,你们自己不看,还居然写如何防止粮食霉烂,这不是贻笑大方吗?”

士子们目瞪口呆,他们纷纷意识到自己踩中陷阱了,难怪会被淘汰,大部分考生又是羞愧,又是懊悔,纷纷转身离去?

还剩下十几人都是上榜士子,他们是不服气,想看看榜究竟比自己好在哪里?

不过很快,众考生都看出了榜卷子的出彩之处,李延庆提出的内审制度是他们闻所未闻,却又异常严密,如帐实分开原则,管帐者不能管物。

又比如建立单证制度,粮食出库必须有出库单,出库单要有稽核人员印章,最后出库单汇总,总数量要和朝廷的粮食调拨单吻合,入库单也一样,这样不仅最后盘点时数量一致,中间的过程也能控制,根本就替换不了粮食。

“不愧是榜啊!”

众人心悦诚服,不仅字写得漂亮,文章条理清楚,更重要言之有物,这篇文章就算拿到省试也毫不逊色。

.......

李延庆是步行返回住处,此时,他夺取县试榜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汤阴县,很多人都还记得五年前李延庆夺取童子会魁的一幕。

李延庆走在汤水岸边,他不断听到有人在他背后指指点点,“这就是今年的县试榜,五年前夺取童子会魁的庆哥儿,还记得吗?”

“原来是他!”

很多人恍然大悟,“五年前我就说他会有出息,果然被我说中了。”

“不知他有没有成亲?他爹,我觉得咱们家翠儿好像和他蛮般配的。”

“般配个屁,人家是文曲星下凡,翠儿是什么星?”

“是你这个老扫帚星带下来的小扫帚星!”旁边妇人狠骂道。

.......

众人纷纷在背后夸赞,李延庆脸上有点烫,不由加快了脚步,刚走到家门口,忽然听见有人大喊:“来了!来了!”

紧接着砰砰嘭嘭的炮仗声大作,紧接着大群人敲锣打鼓迎了上来,奔上几名后生不由分说,将他扛了起来。

李延庆有点手足无措,但他立刻认出了孝和乡同乡会执事汤正宗,还有好几个鹿山镇的乡亲,他顿时明白了,这是孝和乡的乡亲来给自己庆贺了。

“庆哥儿又给咱们孝和乡争脸了!”乡亲们纷纷上前,高举大拇指夸赞,每个人的脸上洋溢着喜悦和骄傲。

“庆哥儿再接再厉,考上举人!”

李延庆又是感动,又有点难为情,他向众人抱拳喊道:“延庆一定会努力,不让乡亲们失望。”

这时,王贵牵了一匹扎满了锦缎的高头大马过来,“老李,准备游街吧!”

李延庆吓了一跳,开什么玩笑,又不是考中状元,只是县试而已,还要骑马游街,传出去非要笑掉人的大牙不可。

他连忙摆手,坚决不肯上马,汤正宗走上前笑道:“贤侄,大家都有这个心,你就再给我们孝和乡争一次脸吧!”

李延庆眼看要被几个蛮力十足的同乡后生拖上马,他只得带着哀求的语气对汤正宗道:“世伯,这匹马且留着吧!等我考上举人,一定会跨马游街,满足大家的心愿!”

汤正宗知道他脸皮薄,便叫住了几名后生,呵呵笑着对众人道:“庆哥儿说得也有道理,跨马游街应该留着举人时庆祝,现在还早了一点,我们祝贺完就回去吧!让庆哥儿抓紧时间温习。”

这时,一名后生嘟囔道:“万一举人没考上怎么办?”

他话音刚落,立刻被一堆拳头淹没了.......

乌鸦嘴、狗嘴、王八嘴,这个时候,最恨的就是不知趣的人说出扫兴的话来。

.......

终于把热情洋溢的乡亲们送走,李延庆觉得自己简直比考了县试还累,足足折腾了近大半个时辰,最后给每个长者写一幅字,才让他们满意离去。

李延庆满头大汗地走进院子,王贵将满满一大麻袋钱扔在他面前,“这是大伙儿给你的奖励,实在太重了,我扛不动!”

就在这时,大门鼓乐声再次响起,李延庆惊得头都差点竖起来了,怎么又回来了?

这次进来的却是几名衙役,一个敲锣,一人吹喇叭,还有一人抱着大红的喜状,后面跟着一名县吏。

县吏走进院子笑道:“李延庆是哪位?”

“我就是!”李延庆连忙走上前。

“恭喜小官人高中榜,在下田懿,县里文吏,奉蒋知县之令给小官人送来奖励。”

说着,他让衙役送上喜状,又奉上一个沉甸甸的红纸包,“这是纹银二十两,是县里给榜的奖励,甲榜者都有,其他人只是略少一点。”

“多谢!”既然是县里的奖励,李延庆也毫不客气收下了。

但几名衙却在眼巴巴地看着他呢!几双眼睛里分明已经伸出手来,李延庆连忙从大麻袋里抓了几大把钱塞给衙役,又找到一块碎银子,大概二两重,塞给了县吏,众人皆大欢喜。

县吏笑眯眯道:“今天晚上酉时正,蒋知县在庆福楼宴请甲榜前十,请小官人务必参加。”

“一定准时到!”

县吏和衙役笑呵呵走了,王贵这才满脸懊恼道:“早知道科举这么风光,我就该和你一起参加县试,现在后悔已经晚了,哎!失去了去庆福楼喝鹿血的机会。”

李延庆拍了拍他的后背,笑眯眯道:“知县是不会请你喝鹿血的,不过我可以请你,明天晚上我请客,咱们一醉方休!”

.......

入夜,李延庆喝得酩酊大醉,被两个衙役扶了回来,岳飞和汤怀连忙接过他,扶进了院子,喜鹊和菊嫂更是惊得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她们从未见过小主人喝得这么烂醉如泥。

“菊嫂去烧热汤,喜鹊,你快去点一碗浓茶!”汤怀经验丰富,指挥两人烧水点茶,两人连忙答应,慌慌张张去了。

王贵把两名衙役送走,走回来埋怨道:“明天还说和我一醉方休,今天自己就喝醉了。”

李延庆斜睨大门一眼,见两衙役已走,立刻精神一振,恢复了正常,笑道:“我当然说话算数,明天陪你喝醉酒。”

“原来你是——”

众人这才知道李延庆原来在装醉,都笑着给了他几拳,“臭小子还骗我们!”

“我才没骗你们呢!我在骗大刀知县,还是知县呢?居然抱着酒坛子敬酒,不喝不给他面子,一上来每人要先喝三大碗庆功酒,然后才开始吃菜喝酒,他奶奶的,喝一碗我就倒下了。”

众人都笑了起来,岳飞关心地问道:“那你岂不是什么都没吃?”

“是啊!肚子还饿呢,菊嫂,给我蒸几个包子。”

“知道了,小官人稍等一等!”

李延庆和众人说笑几句,便回自己房了,他晚上还要熬夜背书,喝醉了酒怎么行。

他刚坐下喝了口热茶,王贵便神神秘秘跑了进来,“老李,给你说件事。”

“说什么?”

“今天秦亮父母都来了,接秦亮回家,结果你猜怎样?”

李延庆用尺子敲了他的头一下,“痛痛快快说,别象便秘一样,一点点出来。”

王贵捂住头笑道:“结果他父母为你吵架了。”

“为我?”李延庆愕然,“为什么?”

王贵笑得一脸暧昧道:“你忘了,年初社日相亲那件事?”

李延庆当然知道,社日相亲的那对夫妻就是秦亮的父母,那个长得纤细高挑的小娘子正是秦亮的妹妹秦萱儿,听说那次相亲不久,秦张两家便订了亲,或许这才是门当户对吧!

王贵见李延庆不肯猜谜,便忍不住笑道:“秦亮爹爹听说你考中的榜,就一直埋怨秦亮娘,说妇道人家眼光短浅,把好好的金龟婿给放跑了,秦亮娘忍无可忍,就反驳说当初是他自己决定的,现在却怪别人,最后夫妻二人吵了起来,我们听着呢!”

“张显听到没有?”李延庆急问道。

这才是他关心的事情,这件事若被张显听见,会影响两人交情的,秦亮的妹妹长什么模样他都忘记了,和他八竿子打不着,为个不相干的女孩丢了好朋友,那才难以接受。

“显小子不在,看完榜就去他三叔家了,估计会直接回家。”

李延庆长长松了口气,张显不在就好。

“老李,你真不在意?假如秦家和张家退婚,你会不会....”

王贵还没有说完,便被李延庆一脚踢了个趔趄,“第一,教训你不要无事生事;第二,我的婚事我自己做主,用不着你小子跑来瞎操心。”

李延庆不再理睬他,又开始继续背诵桌上的《宋刑统》。

“诸盗园陵内草木者徒二年半,若盗他人墓茔内树者杖一百。

诸盗官私马牛而杀者徒二年半。”

.......

第一百零六章 安阳赶考

书到用时方恨少,时间也是,它就像一掬清水,不管你双手捧得再紧,它也会从你的指缝里无声无息流走。

转眼间,离科举解试的十一月初八只有一个月了,按照惯例,他们必须提前一个月去州府办理准考事宜,州府也会考虑到路途艰难等特殊情况,略略放宽几天,但最晚也要提前二十五天办理考试手续,这是铁律,一般州府会提前二十天锁院。

李延庆昏天黑地地背了近一个月,总算将极为繁琐晦涩的《宋刑统》背完了一遍,剩下的时间他准备再背一遍,再看看本朝案例,差不多就到大考之时了,至于诗考,要么看运气,要么就只能放弃,毕竟诗考占的比例很小。

李延庆还有一个侥幸,这次加考刑律和诗只是提前了数月才通知,不仅自己仓促准备,别的士子也一样,这叫水落船低,大家都一样,最后录取总分必然降低。

不过李延庆是县试榜,在正式解试时也会占便宜,虽然县试考试成绩不带入正式解试,但对考官的影响很大。

比如两个考生在最后考试时成绩差不多,不相上下,这时主考官就要参考县试成绩,一个是县试甲榜,一个是县试乙榜,那么肯定是县试甲板者被录取,主考官会认为他成绩稳定,而县试乙榜考生则是常挥,未必真的有水平。

这也是甲榜和乙榜最现实的待遇差别。

和李延庆一样紧张的还是岳飞、王贵和汤怀三人,他们是明年初考武举解试,周侗加大了训练强度,使他们没日没夜地练习,骑射和枪法是他们训练的重中之重。

不过武举解试的骑射比较简单,没有左右开弓,也没有移动靶,用五斗骑弓在五十步外骑马射五箭,五射三中就算合格。

就算如此,王贵和汤怀还是略有欠缺,周侗对他们压力最大,每天将他们训练得象狗一样疲惫万分。

这天一早,李延庆来到了县学,他马上就出去安阳县了,要特来和师傅告别。

校场上,岳飞等人正在纵马疾奔射箭,周侗则站在高台上,目光严厉地注视着每个学生的动作,除了李延庆外,其余十一人都要参加明年初的武举解试,给周侗也带来了不小的压力。

李延庆快步走上高台,恭恭敬敬行礼道:“学生参见师傅!”

周侗看了看他,目光变得柔和起来,笑问道:“岳飞说你今天出,怎么还没有走?”

“学生是特来向师父告别!”

“告别?”

周侗眉头一皱,有点不满道:“我只是放你一个月的假,你以为自己已经出师了吗?”

“没有,学生心里明白,但去安阳一个月,学生也需要向师傅告别,这是必不可少的礼节。”

这还差不多,周侗的脸再度和缓,淡淡笑道:“你的骑射虽然出师,但力量和枪法却还差得远,尤其是枪法,完全靠熟练,我如果不领你进门,以后你靠自己也很难练好。”

“学生明白!”

周侗望着校场上岳飞、王贵等十一名生员的苦练,他的目光露出一丝歉疚,叹口气道:“我之前没有告诉岳飞他们,去兵部武学深造还要考过武举解试,其实是我有私心,我想尽量说得容易一点,以便让他们下决心走武举之路。”

“学生能理解师傅的苦心。”

“你能理解?”周侗疑惑地看了李延庆一眼。

“师傅以前就说过,在汤阴县学任教只能呆一年。”

周侗点点头,“你说得没错,我这次来汤阴任教是童太尉的安排,任期只有一年,我原以为只是来休养一年,却没想到遇到你们这几个好苗子,我一生教徒无数,你们几个算是我的关门弟子了。”

李延庆心中惭愧,他大部分精力都放在读书上,练武只有半年,师傅却把他视为关门弟子。

“学生没有能好好跟师傅练武。”

周侗却笑了起来,“我大宋是文官掌军,但最大的问题却是文官不懂军事,大宋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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