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凤华 - xp1024.com
《寒门凤华》


第一章 穿越农家女

正是三月初旬的天气。虽说北地春迟,这山乡村野,也已一片盎然绿意。

村前有河流过,河边青草茵茵。村后靠山,山上树木葱郁。村里还有绿油油的麦田,篱笆小院散布其间。这种原生态的古村落,放在现代绝对是网红打卡地之一,可到了古代,那就真是一言难尽了。

在村前的河对岸有一个小山坡,在上面可以将大半个村子尽收眼底。

此时,一个用红绳在头上扎了两个小花苞,看上去有四五岁大的小女童,就站在河对岸的山坡上,看着村子兀自感慨。

当年毕业的时候,就业形势已经很严峻了,古汉语专业更是不好找工作,好不容易找了一个广告公司做文案,结果一周要工作六天,加班更是家常便饭。

那时最想就是把工作丢一边,远的地方也不敢奢望,到周边冷清的古镇住上三四天就好。可即使假期最长的十一黄金周,不仅人挤人,还有甲方爸爸反馈的修改意见,放假都放不清净,还不如上班呢!毕竟上班有工资,在家工作可是一分钱都没有。

也不知道是不是怨念太深,结果一觉发烧醒来,真如愿以偿到了一个再原生态不过的古朴乡村里。

如果五年前有人告诉她,她会穿越,还是胎穿,顺着一股热乎乎的羊水降生到这个世界,惊恐失措地看着装扮奇怪的陌生人,一口开就是婴儿哭声,她一定会嗤之以鼻地回对方,小说看多了吧?药不能停。

然而,事实就是这样。

她穿越了,还是胎穿,穿越成封建农耕社会最广大的农民群体。

这意味着什么?

上过九年义务教育、学过最基本历史的人都知道,生活在古代的乡亲们,是一年忙到头,却永远只能在温饱线上挣扎。他们靠天吃饭,若赶上风调雨顺还好,稍有天灾人祸,是只有卖儿卖女,家破人亡。

穿越已经有五年了,看了五年的青山绿水,曾经想到穷乡僻壤避世的想法,早被不沾油水的贫苦生活忘得一干二净。比起欣赏青山绿水,她现在更想吃一口肉,哪怕是曾经嫌弃到极点的肥肉。

一想到肉食,肚子里应景地传来“咕咕”叫声。

往山坡下望去,村子里已有三四家土坯房袅袅炊烟升起。

都在烧火做饭了,难怪肚子饿,是该回去了。

正打算从地上起来,背后有人远远喊道:“阿星,我都出来采野菜了,你居然还在这偷懒,看到阿婆那,你怎么办!”说到后来,趾高气昂的语气里,已带了几分幸灾乐祸。

声音是少女特有的清脆悦耳,可话里的语气却生生破坏了这份美感。

摇了摇头,身后又响起纷沓的脚步声,还有几个叽叽喳喳的女孩声音,都在七嘴八舌地指责道:“阿星,阿宝姐姐带我们来采野菜,你怎么能在这里偷懒!”

五年的时间,她再人小力量小,还是能弄清楚现在不是天朝历史上任何一个朝代,而是一个名为“大齐”的国度。

不过虽陌生的朝代,但这里风俗民情几乎和天朝古代最强盛的时期——大唐一模一样,总算让人有了些熟悉感。

但也只是这一点熟悉感,远的不提,就说这时的语言吧,只勉强有三四个字能和现代汉语撞上音。真不知道现代那些穿越小说,怎么写的一穿越过来就大展鸿图,轰轰烈烈地干一番大事业。可实际情况,无论这位穿越人士多有才干,也得先过了语言这一关。

好在她刚穿越过来时是婴儿,本来就不会说话,也听不懂大人的话,倒没让人发现她的异状,也给了她足够的时间从头学起。直至两年多时间,她才彻底掌握了现在的古语。

所以,小说中的穿越人士,只有先掌握了当时的语言,和其他人能沟通了,男的才能四处收小弟,女的才能引得各类古代霸总竞折腰,不然就是鸡同鸭讲,那还怎么走上人生巅峰?

实在乡音难改,这会儿听着截然不同于现代汉语的古语,还是群小女娃一起对着耳边呱噪,她费了好大劲才忍住让她们闭嘴的冲动,不慌不忙地从山坡草地上起来,又拍了拍衣服上沾的草屑泥土,才慢条斯里的转过身,抬头看向被小女孩们众心捧月簇拥着的“阿宝姐姐”。

——也就是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与眼前这群农家小女孩看上去并没有太大不同。都是一身粗麻布衣,唯一强上点的就是衣服没有补丁,皮肤还算白皙。可以看出来“阿宝姐姐”家境较好,在家也颇受宠。毕竟常年在太阳底下务农,可养不出白皙的皮肤。

不过仅家境好、受宠,还不足以成为这群农家女的头,追其原因乃“阿宝姐姐”是村子里唯一读书识字的女孩。

“阿宝姐姐”本名刘宝儿,村口第三家、土木结构的七间大屋,就是她家。这也是整个村子唯二用木头造屋的人家,另一家就是一村之长,村正的家了。所以,刘家在本村算得上数一数二的富户,还将刘家长子刘万里送到县上私学读书,成为本村唯一进学的读书人。而刘万里,正是刘宝儿的父亲。

要问她为什么知道如此清楚,盖因她现在也姓刘,好巧不巧正是刘宝儿嫡嫡亲亲的亲堂妹——刘辰星。

虽说这名字带几分中性,可比起村里男“大壮”、女“大妞”的名字,实在好太多了。可见家有读书人,有多重要。不过她的名字,才不是每次只会拿温书科考当借口、从不事生产的大伯刘万里所取,而是她这世娘亲取的。

想到在家中正张罗一家老小晚饭的阿娘,为了不让阿娘在刘家更为难,刘辰星一脸无辜地笑看着又想找茬的刘宝儿,举起手中父亲编织的小竹篮,说道:“阿婆让采的野菜已装满一篮子。可家中的粮食正月就卖了给大伯交束脩,仅剩的口粮也得紧着大伯。阿婆说,大伯吃饱了才有力气读书,我和阿姐是小娘子,力气小也干不了农活,该少吃点。我就想野菜也采好了,就坐着省点力气,这样也能饿得慢些。”

虽然“大齐”和天朝的大唐一般无二,其女子地位可是达空前的高度,但重男轻女依旧是常态。尤其在贫困的农户人家,若只有一口粮,一定要先紧着男丁。

在场都是农家女,谁又没饿过肚子?

也确实像刘辰星说的,每当家里粮食不够的时候,为了饿得慢一些,她们就躺着不动。

这样一想,对刘辰星不由生出几分同病相怜来。

还有这刘家虽然土地多,有良田六十亩,耕牛一头,可刘家大伯要读书,听家里人说读书是个无底洞,加上每年还要缴纳田租、人头税、徭役等,这六十亩产出根本不够刘家老小咀嚼,还得多依赖刘二叔,也就是刘辰星的父亲做木匠或是到县里做零工挣钱。然而,刘二叔本领再厉害,也架不住要供养父母兄弟一大家子人,连带着刘辰星也得挨穷受饿,真是可怜。

这就一个转念,众农家女不约而同地拉开了与刘宝儿的距离,同情地看着刘辰星,有甚至大胆又本不喜刘宝儿骄纵性子的,当场看向刘宝儿的目光就露出了谴责之意。

刘宝儿比刘辰星大四岁,今年九岁,虚岁都算十一了,在这村子里也是一个小娘子了,又从小随父刘万里读书识字,自有几分眼色,立马察觉众人的变化,念及父母经常耳提面命不可做出有损名誉的事,要让众村邻们知道,他们长房不仅侍孝阿翁阿婆,对刘家其他人也多是关照,于是忍气吞声道:“阿星,怎不早说你采好野菜了!?好了,大家都回吧,太阳都下山了!”说完,也不等刘辰星,提着一篮子野菜转身就走。

看着气冲冲走下山坡的堂姐,刘辰星无奈一笑。

哎,看来身体变小了,内里芯子也跟着变小了,看把刘宝儿给气的。

估计她那位心高气傲的堂姐,这会儿肯定生了一肚子气,认为自己又忍辱负重了一回,然后就更恼恨她了。

“咕咕”一声,肚子又不争气的响了。

刘辰星提着自己的小竹篮,也赶紧迈起小短腿,下山坡回家了。

第二章 剥了壳的鸡蛋

农家人过日子精打细算。为了节省灯油,太阳才开始西斜,在现代顶多下午五点左右,刘家老小已经齐聚堂屋,等着用晚饭了。

没有宋、明时期程朱理学的男女大防,何况农家小院也不讲究什么礼教大条。只见堂屋当中一张四方大木桌,刘家男女老小就围着这个大木桌坐着。不过用大伯的话说,他们这样围桌吃饭,乃长安现在最流行的新风尚,比起时下一人一张食案的“分食制”更热闹欢乐。

可即使大家坐在一起进食,桌上那些盘盘碗碗的饭菜,也不是能随便吃的。

刘家地位最高的是刘老丈,刘家的一家之主。虽已年过半百,头发胡须几乎全白,但身体很硬朗,只是年轻时农活干得多,又服过不少劳役,现在背部佝偻得严重,是一个精神矍铄的干瘦老头。他正坐在桌子当中,手里端着一碗浊酒,面前还摆着一碟醋腌的芹菜,这两样都是刘老丈独享的。

与刘老丈坐在一起的灰衣老妇,就是刘阿婆安氏。年纪和刘老丈相仿,人也是又黑又瘦,一头半白的头发却梳得整齐,还戴了根打磨光滑的木簪,浑身收拾的同样干净利落,一看就知道在家地位不轻,该是半个当家人。

俗话说“大孙子小儿子,老太太的命根子。”这在陌生的大齐也一样,刘阿婆最偏爱的就是她的小儿子——刘百里。

挨着刘阿婆、坐在木桌右侧的,正是刘家老三刘百里。也不怪刘阿婆偏爱,母子俩至少有七分相似,尤其是一双下垂的三角眼可谓如出一辙,透着精明。

三叔为人也确实机灵,因着跟大伯认了写字,又从小被送到县上当学徒,如今在县城最大的一家酒肆当酒博士,也就是卖酒的小二。自幼和刘阿婆的堂侄女小安氏定亲,别看是近亲结婚,不过二十出头,就已是三个儿子的父亲了。一个四岁大的长子青海,以及一对才两岁的双胞胎,大的叫青河,小的是青江。三个儿子把海、河、江占满了,估计再生儿子就只能叫青溪了。

这安氏一连生了三个儿子,还是刘阿婆的娘家人,在刘家自是得意。可以说,三房一家五口人,都是刘阿婆偏宠的对象。这会儿,三叔三婶就坐在两端,中间从左到右坐着三个儿子。

与三房对桌而坐的,是大房一家。

大伯刘万里,在这个家里更是地位超群,吃穿用度都是独一份的,就连被刘阿婆疼进心窝里的三叔也比不上。虽然大伯都早已过而立之年,却至今连县试都没过,还是一个白身,可架不住他是家里唯一的读书人,被刘家老两口认为是光宗耀祖的希望。而且现在也流传着一句话,叫“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土。”意思是说三十岁考中明经太老了,五十岁考中进士已经算是年轻了。

有这种说法,源于大齐科举与后世十分不同,像天朝明清时的“进士满街走,秀才多如狗”的情况根本不存在。甚至秀才科,更是因为太难,在大齐开国之初有年连一人都没能考过,便逐渐被废除了。是以,大齐科举,唯有进士、明经二途。明经科内容较浅,容易考中,当然未来前途就一般了。进士科则反之。这就好比现代重本大学和普通大学的区别,明经科就是三流大学,而进士科就是985、211。

大伯一七尺男儿,面白有须,自认为有貌有才的秀士人才一枚,当然是立自要考进士科,成为重点大学毕业生,怎会屈尊于明经科?

要问她一个芯子现代人,外表农家小萝莉,怎会知道的如此清楚。全靠大伯每年二月县试落榜后,都要向全家老小科普一遍进士科到底有多难。于是,在大伯的说辞中,像进士科这样难的科考,已经三十又五的他一直屡试不中,实乃正常。换言之,大伯还要依旧不事生产,靠着全家人的供养,继续一心只读圣贤书下去。

这不?

按现代的年纪算,看已经一脚踏进中年的大伯,可是身穿一袭讲究的米白色圆领袍衫,头上戴着青黑色的平式幞头,一典型读书人的模样。在他的面前,更是摆着一个剥了壳的鸡蛋。

大概土鸡蛋味儿正,那白色的蛋清又太过光滑水嫩了,刘辰星看得直咽口水。

唯恐真对着水煮白蛋流口水,刘辰星赶紧闭上眼睛,在心里默念:“每日一枚水煮白蛋,是阿婆给大伯补身体的,只有大伯有!不要想!不要想!”

才在心里做好建设,正准备睁开眼睛,只听清楚地“咕哝”一声,刘辰星疑惑,难道她咽口水的声音这么大!?

“三弟妹,有些礼仪还是得教教孩子。又不是没给饭吃,双胞胎侄儿这声音若被外人瞧见,岂不是要笑话我们老刘家。”正在这时,坐在大伯下手,一个三十四、五岁的妇人皱着眉头,轻声细语地说道。

一听刻意放缓了语速,几乎捏着嗓子发出的声音,就知道是大伯母王氏在说话了。

看这说话水平,先是“礼仪”二字压下,又是用刘家名声拿大旗,掩盖说教摆谱的意图,可不是普通农妇会说道的。

不过王氏也的确有些来历,乃隔壁村王举人之女。

这时的举人也不同于后世,在某种意义上只相当于明清的秀才。众所周知,天朝科举始于隋唐,这个世界的科举也是从前朝才有的,至今都还不算太完善。因此,大齐的科举还处于发展阶段,进士科就考三场,第一场是县试,第二场是州试,只要过了这两场,便是举人,拥有了上京城参加省试的资格,考中者即为进士,第一名为状元。而不像科举制度已经完善的明清,前前后后要考六场,也导致大齐举人的含金量大打折扣。

虽然大齐的举人不像明清时举人权利那般大,也没有什么实质好处,但在遍地都是大字不识的乡野之地,举人已足够震慑乡邻了。王氏身为举人之女,一向自恃甚高,最爱拿长嫂的身份压人,以示自己的与众不同。

可小安氏又岂是好相与的?

三婶一听,立马抱着最近的双胞胎之一,嘤嘤哭泣道:“我可怜的儿哟!你们是双生子,打在阿娘胎里就身子弱,出生后更是没吃过一口好的,想尝一下鸡蛋是啥味,还得回咱们老安家!都是阿娘没用,阿娘对不起你们!”

想来是悲从中来,小安氏说着就抱着儿子嚎哭起来。

挨着坐的另两个儿子,一见小安氏抱着弟弟哭起来了,也“哇”地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转眼,宁静的农家小院,就被女人小孩的哭声笼罩。

刘辰星无奈地看着。

又来了,到底啥时能开饭呢?

第三章 鸡飞狗跳的日子

“哪有小孩子不馋嘴的!?别哭了,明早给兄弟三添一个蛋!”刘阿婆顾忌王氏的娘家,虽一句没提王氏不是,却明显偏心自己的堂侄女小安氏。

还真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小安氏这一闹,就为三个儿子讨了一个鸡蛋。虽是三人分一个蛋,但好歹能尝一下鸡蛋味。

回忆着鸡蛋味儿,刘辰星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心里暗暗估算刘阿婆见她哭闹给鸡蛋的可能性。想到她哭闹起来,鸡蛋可能没有,一顿打多半不会少,便在心里叹息一声,收回杂念,继续看戏。

一山不容二虎,刘阿婆不喜王氏娘家太硬,恐自己压不过王氏这个长子媳妇。同样王氏也不喜刘阿婆三番五次打压自己,但奈何自己娘家再强硬,阿家总是大自己一头,和刘阿婆当面争执起来,只有自己吃亏的。王氏只好装作听不出刘阿婆的偏心,继续装着斯文秀气道:“三弟妹,侄儿们也渐渐大了,迟早是要跟他们大伯认字的。早些管住性子,将来启蒙才便宜。”

不愧是举人家的娘子,一句话就扼住小安氏的命脉,她顿时转哭为喜,惊喜道:“真的,大伯兄要给我儿子启蒙了!?”

王氏看着小安氏年轻的脸上透露出的喜色,还有隐藏着的小心翼翼,不由得意起来。年轻,和小郎青梅竹马感情好又怎么样?还不是得干巴巴地捧着她。

所以这女人呀,光长得好没用,还得看命!想她就命好,父亲是举人,丈夫以后也会是举人,当然她的儿子更是读书的料!她和这些地里刨食的村妇可不一样,倒也犯不着和她们一般计较。

王氏洋洋得意的想着,但到底也就是一个连县城都没出过的妇人,又有几分城府呢?加上天生心性之故,免不得得意忘形,脸上也跟着带出些神色来,还犹自不知地往堂屋外一个少妇鄙薄的看了眼。

那少妇生得很是不俗,身形苗条,鹅蛋脸,大眼睛,肤白如雪,仿若江南水乡的人物。她穿着一身灰扑扑的粗布衣裙,却难掩秀丽姿容,双手捧着一个土瓷盆,静静地站在那里,都为这座农家小院增色不少。

王氏见少妇从灶房里忙活出来,竟然还是一副水灵灵的样子,才带出喜色的脸上又难看起来,当下冷哼一声,转过头去。

刘辰星背靠屋外坐在,看见大伯母的做派,立马回头看去,就见自家阿娘端着食盆站在屋外。大概是见屋里大伯母和三婶在争吵,这才一直没进来。

每次看到水灵灵的阿娘,刘辰星哪怕前世今生两辈子都是如假包换的女人,都还是忍不住怜香惜玉起来。她阿娘当是生错地方了吧?分明是江南水乡里娇养的大家闺秀,怎么就成了北方一个偏远乡野的农妇呢?

还在又一次生出感慨时,两只小短腿已麻利的站起来,蹭蹭几下跑到柳氏跟前,甜甜地叫了一声,“阿娘,我来帮你!”

“小短腿让开!”

话音未落,一个讨厌的男孩声音就在身后响起,“有我在,哪要你帮!”

说时,只见一个黝黑壮实的男童,从刘辰星起身的位子旁站起,两三步就跃过刘辰星,来到柳氏跟前,“阿娘,我来拿!”

柳氏看着都快赶上自己身量的大儿子,再看被儿子壮实身躯完全遮住的小女儿,不由好笑道:“怎么这样说你阿妹!”倒是将手里的食盆递给了儿子,这食盆是土瓷质地,满满一盆菜汤,小女儿可端不起。

见阿娘帮腔,刘辰星越发愤怒地盯着眼跟前的男童。

这就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兄长,刘青山。

都说儿像母,女肖父,不知道到他们兄妹,怎就变了样。

兄长刘青山也就比她大五岁,今年下旬才满十岁,却和他们的父亲刘千里一样,身高已在同龄人中拔尖了,乍一看还以为是十二三岁的少年郎呢!

原说柳氏美貌,她有几分像柳氏都该背地里偷乐了,奈何她只是身形骨架随柳氏,娇娇小小一只,五官还不如刘青山像柳氏,这叫她如何不哀怨?尤其是前世身高就没过1米6,今生就盼望着长高点,如今这长势可不容乐观。不过没关系,她现在还小,应该还有机会长高的。

刘辰星再次给自己做了一番心理建设,就很不厚道地告状道:“阿耶!阿兄欺负我!”

阿耶是谁?

这“大齐”不仅科举制度和“唐”类似,就连称呼也大同小异。在大齐,上至天潢贵胄,下至布衣平民,在非正式场合里都唤“父亲”为阿耶。

所以,这阿耶当然就是刘辰星这世的父亲,刘家老二,刘千里。

刘千里是一个典型的北方男子,身高八尺,孔武有力,常年上山打猎以及干农活下来,锻炼出了一身夯实的腱子肉,使他看起来更为壮硕了。据说壮汉心里都有一颗软萌的心,听到小女儿奶声奶气的告状,立马从长凳上起来,一手抱起刘辰星,一手就给了儿子一个爆栗子,怒声道:“再欺负你阿妹,看阿耶不收拾你!”

刘青山知道自己阿耶的性子,努努嘴,没敢反抗,老实地把食盆端上桌。

刘辰星看着阿兄吃瘪的样子,不由满足地笑了。

虽意外穿越到一个类似大唐的陌生朝代,过着清贫的农家生活,家里的日子更是鸡飞狗跳,为了一个水煮蛋都能吵起来。但这一世的父母恩爱有加,并没有重男年轻女的劣性根子,虽然更重视阿兄的教育,却也很是疼爱她。就连说她短腿的阿兄,其实也十分爱护她,若有人欺负她,定是冲到头一个,为她打抱不平的。

至于前世的父母却是早早离异各自成家,她真的就像一首歌唱的那样,“爸爸一个家,妈妈一个家,剩下我自己,好像是多余的。”

是的,前世的她,就像是一个多余的外人,有父有母却没有自己的家。今生能有疼爱自己的父母,还有爱护自己的兄长,穿越到陌生的年代其实也并不那么糟不是?

唯一让人发愁的,就是这个家太穷了。

第四章 家庭战争大爆发

刘辰星一家互动的声响不小,刘万里却丝毫不觉被打扰,如见救星般对柳氏忙打招呼道:“晚饭好了?二弟妹就等你了!”

小安氏正满怀希望地等刘万里回应,没想让刘辰星一家打断,却顾不得计较,难得大房主动开这个口,她可不能错过,忙继续追问道:“大伯兄,大嫂说你要给我儿子启蒙,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始?”

听到小安氏的追问,刘万里在心里一叹,还是没能打岔过去,不由嫌弃地瞪了一眼王氏,长得不堪入目就算了,还没脑子地尽给他找麻烦,真是个蠢妇!

“哎,独木难枝,我真是恨不得兄弟侄儿们都能进学!可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读书哪能这么容易!青云是我的亲儿子吧,他都满十岁了,照样没进学!”刘万里终于正视小安氏,却是长嘘短叹地感慨道。

小安氏也是有些精明的,没让刘万里轻易糊弄过去,道:“大伯兄,青云侄儿虽然没有正式进学馆,可他自幼就由你亲自教。我知道家里情况不好,也不指望立马送我儿子进学馆,就想大伯能先给我儿子启蒙。”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再回避怕是不行,刘万里不由更恼恨王氏蠢货,面白有须的脸上却一派真诚,对小安氏道:“三弟妹,青海侄儿明年才五岁,即便再过两年启蒙,都不算晚。至于青河青江两位侄儿,今年才两岁,更是不急。所以……”

不等刘万里说完,小安氏已急切的打断道:“大伯兄,你当初就是这样对二伯家说的,结果青山侄儿今年都要十岁了,也不见你给他启蒙!”

才回到位子上坐下,就听到阿兄被躺枪了,刘辰星不由看向坐在一起的阿兄,倒没见到阿兄有什么不一样的表情,只见她江南美人似的阿娘唇边挂着冷笑,却不及细看,只见阿娘已眼观鼻鼻观心地看着面前的碗筷,一副局外人的样子。

刘辰星决定学阿娘,不动如山地继续看戏。

小安氏却一想二房刘青山的遭遇,心底只越发觉得刘万里就是不想给他儿子启蒙,脸色越发不好看了,嘴里的话也跟着不好听起来,几乎都要冷嘲热讽地说了,“大伯兄,你这样只给自己儿子教学,对侄儿们却拖了一年又一年,莫不是想我们供了你读书,再让侄儿们供你儿子读书!”说到最后,小安氏愤怒的拍案而起,只差指着刘万里的鼻子开骂。

刘万里自视甚高,又爱脸面,被弟媳这样指责,顿时气得面红耳赤,只是不知道是真被气的,还是因为不巧被小安氏说中了心思,给羞得脸红了。

但不管大伯是不是恼羞成怒,刘辰星此时只想给小安氏鼓掌,战斗力十足!

看来大房这些年的吃闲饭,是让三婶坐不住了。又看了一眼还老神在在坐着的三叔,三叔和三婶是表兄妹,自幼一起长大,感情甚笃,三婶今天这样大发作一场,要说没有三叔的支持根本不可能。

不要忽视古人的智慧,刘老丈是整个村子唯一咬紧牙关也要送儿子读书求仕的,几分眼力劲还是有的,如何看不出小安氏这一出闹的是什么。

看着莫不出声的二房一家,还有由着媳妇大闹的小儿子,刘老丈知道这都是因为前几日县试放榜,老大又落榜给闹的,可科举是那么容易的么?

想改换门庭,洗尽身上的泥腥味,那是得几代人的努力啊!

他都已经是半截腿入土的人了,现在还拼了老命送老大读书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他们老刘家,想儿孙以后有个好前程!不用再在地里面刨食!?可老二、老三怎么就不懂呢!?

刘老丈失望地看着两个小儿子,心里的怒火已经烧到了心口,他“啪——”地一声重重拍在桌上,面前的浊酒、醋芹散了一桌,怒吼道:“我还没死呢!要闹要吵,还是要分家,等我死了再说!”

即使乡下人家不讲究礼教大条,但孝字依然大过天,若被乡邻知道刘老丈都被逼得要死了,光是乡邻的唾沫星子都可以把刘家三兄弟淹死。

小安氏顿时安静如鸡,刘百里也不敢再坐视不管,连忙怒斥了小安氏一声,就赶紧起身劝道:“都是儿子的不是,阿耶快别说气话!”说着又忙央刘阿婆为他求情,又向大伯刘万里道歉了一番,请刘万里也帮着劝劝。

众人一番劝慰后,刘老丈总算脸色好了一些,重新坐下来。

刘万里忙道:“阿耶莫气,儿子和二弟、三弟兄弟感情和睦,绝对不会分家。等儿子中了进士为官以后,也定不会忘了二弟、三弟的付出。”接着又是一长篇“苟富贵莫相忘”的话。

刘辰星对这些话都听得耳朵长茧了,大伯当然不愿意分家了,分家了谁供他读书,供他大房一家四口生活。又一想刘老丈发怒时说的话,知道分家估计是漫漫无期了,心里是叹了又叹。

刘老丈听到大儿子一再表态以后中进士了定不会忘了兄弟,脸色好看了许多,但见另两个儿子听后并没有太大触动,心里闪过一丝隐忧,知道得让大儿子承诺一些实质性的东西了。

想了一想,刘老丈对大儿子道:“万里,你三弟妹也说得没错,你几个侄儿都大了,即使我们家供不起他们进学馆,你总归能先教他们认些字。”

“不行!”刘老丈话还没落,王氏已脸色一变,急忙反对,怎么能给他们启蒙,他们就该好好在地里务农,将来好供她儿子青云科举。

可还没一时冲动将心里话说出来,就见众人盯着自己,尤其是刘老丈目光不善的看着自己,她不怕刘阿婆,却还是有些怕刘老丈,气势顿时就矮了三分,讪讪解释道:“给侄儿们蒙学是应该的,可是儿媳这不是担心会让夫君分心,影响夫君温书科考么。”

刘老丈何尝不担心,可这不是没法的事么?儿子都大了,他也老了,都不服他管教了。刘老丈哀叹现如今的情况,又赞同王氏说的,倒没斥责王氏的话。

终于逼得刘老丈开口了,小安氏可不想错过儿子蒙学的机会,哪怕这之后会被刘家老两口不喜,她也顾不得了,忙说道:“教一个是教,教两个也是教,能分多少神?再说大伯都有精力教阿宝,阿宝还不过一个小娘子呢!”

言下之意,大伯宁愿教不能科举的女儿,都不愿意拉扯自己的侄儿一把。

刘老丈深深地看了一眼小安氏,又看了一眼自己不发一言的小儿子,他深吸口气,直接对大儿子道:“万里,阿宝一个小娘子,读书也没用,能认几个字就得了。以后就别教她读书了,选好日子就给你几个侄儿开蒙吧。”

一锤定音,小安氏顿时笑开了花,对愤恨盯着自己的刘宝儿一点都不在意,都九岁的小娘子了,再过几年就该嫁人了,她还怕一个外嫁女不成?

第五章 没有油水的生活

刘老丈在家里有绝对的权威,他决定的事几乎没有人能驳回,刘辰星心想这下总该能吃晚饭了。

今天采了一下午的野菜,活动量不小,这会儿是真饿了。

揉了揉干瘪的小肚子,刘辰星就把注意力投到了桌上,这一看,顿时一个透心凉。

当了五年的农家女,她当然知道乡亲们有句俗话叫“青黄不接春三月”,意思是去年秋收的粮食已经吃完,地里的麦子还没成熟,正是闹饥荒的月份。

按理说刘家地多,粮食也该能挨到割麦子的时候,奈何正月先是给大伯交束脩,二月又给大伯准备县试的考资,家里的存粮接连换资,如今存粮不丰她也知道。

可昨天的晚饭还是黄米野菜粥,虽说那黄米,就是现在的小米,也是稀得可以,但好歹也有,怎么今天瓷盆里就只有野菜,不见黄米?

刘辰星不由看向刘阿婆,家里灶房的活虽是自家阿娘的事,但家里口粮大权却是刘阿婆掌管,一贯是刘阿婆给什么,阿娘就做什么。

刘阿婆为什么不给阿娘黄米,难道家里已经没米了……?大伯又要用钱了?

不好的预感才冒出来,只听大伯一派赤诚道:“为几位侄儿启蒙,我义不容辞。不过青海侄儿还小,至于青山侄儿……”说着一顿,略有为难的看向二房一家。

刘辰星暗暗翻了个白眼,她就知道有转折,大伯怎会答应开蒙。

不过桌上可没她说话的份,刘辰星知趣的乖乖闭嘴。

对自己的长兄,刘千里多少还是了解,他沉默了一下,道:“我是大老粗,教养的事都由他们阿娘在管。”

没想到一向实在的二弟竟没顺他意的回应,刘万里一愣,不由纳罕,难道是他刚才的眼神示意太隐晦了,二弟没看懂?可现在管不到这么多,还是得看二弟妹怎么说。

刘万里忙看向柳氏,小安氏却抢先一步对柳氏道:“二嫂,我们两房累死累活供大伯兄读书,尤其是二伯兄,这个家就二伯兄出力最多,可青山侄儿拖到现在都还没开蒙!这算个什么事!”

一句话直白得让刘老丈瞬间黑了脸。

小安氏却顾不得了,只说完见柳氏还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简直恨铁不成钢,心里却暗道不怪你们二房最吃亏,他们妯娌三个就属柳氏家里家外事务最多,谁叫他们一房人也不知道争取?

不过心里这样想,这会儿可不能这样说,她还需要拉二房过来统一战线呢!小安氏于是又哎呀一声,急道:“二嫂,你虽也是读书人家的娘子,可你阿耶走得早,到走时也还是一个白身,你就一个要嫁的娘子,能学到个什么?怕是连阿宝也不如,哪够给青山开蒙!你可就青山这一个儿子啊!现如今都耽搁到快十岁了,万不能再误了青山!”

小安氏确实有些聪明,自己是当母亲的,当然知道什么是一个女人的软肋,左一句青山,右一句青山,就不怕说不动柳氏。

相对小安氏一脸急切,柳氏神色丝毫不变,一点也没有被说不如刘宝儿的羞恼,她缓缓开口道:“我确实也就只认得几个字而已,教不得青山什么。但大伯兄学业繁重,我不好再拿青山的事劳烦大伯兄了。”

“还是二弟妹通情达理,不愧是认过字的。”不等柳氏说完,刘万里立马夸赞道,“虽然学识不够,但到底通理,比乡野村妇强上许多。”真是长得好人都灵光些,只是可惜配了二弟那个木头,可惜可惜。

小安氏却气得不行,口无遮拦地骂道:“柳氏,就等你儿子继续地里刨食,供别人的儿子读书吧你!”

“表妹!”小安氏这话说得过了,刘百里赶紧拉着小安氏坐下,泥人都有三分水性,二房再是性子好,只怕也要生闲气,他们岂不就成了逼了大房,再得罪二房,两边都不讨好?

自己的儿子被这样说,柳氏当然不高兴,面上的笑容就淡了下来,却还是说道:“我幼弟也进学多年,十天半月省家一次,也能教青山认几个字。所以,青山就不劳大伯兄了,留些精力教青海侄儿才是紧要。”

小安氏一听,也不予柳氏道歉,只立马转怒为喜,道:“双胞胎还小,用不着启蒙。现在青山又有柳小郎授学,青海正好顶了阿宝的缺,大伯兄也不用多费精力,以前教两个,现在还是教两个!”说着不容刘万里推迟的又加一句,“以后青海就劳大伯兄费心了!”

刘万里被小安氏的话噎了一下,便自认为自己乃君子,不与这些妇人一般见识,索性不再做表面功夫,直接言归正传道:“有件喜事,在下午大概跟阿耶、阿娘提了一句,想等落实后再跟大家说,但又一想这件事八九不离十,干脆现在与大家说了。”

下午告诉了刘家老两口,晚饭就没有米了,若说二者没关系,刘辰星绝对不信。她心里一叹,看来大伯又找了坑钱的事了。

果然,就见大伯眉飞色舞地说道:“我文采斐然,学识渊博,却一直未能及第,乃是因为我出自私学。大家应该知道官学与私学的不同吧?”

拖大伯孜孜不倦科普的福,整个刘家人都知道官学有多高大上,他们庶民子弟出人头地有多不易。

官学,顾名思义就是大齐政府办的学校。凡官学的学生,只要通过学校的考核,就能直接参加科举的最后一场考试,也就是第三场省试。当然,能进官学的学生,非富即贵,几乎都是官宦子弟。

大伯此时提及官学,莫不是说他有门路进官学?

念头刚闪过脑海,刘辰星就听大伯侃侃而谈道:“我的才华受到官学一位先生的赏识,主动许我进官学借读。有了在官学进修的阅历,我下场考试必中!”昂首挺胸,一派自信,好似现在已经高中进士。

刘百里是在县里当酒博士的,见过不少趾高气昂的官学生,不由怀疑道:“阿兄,官学一般只招收官宦子弟入学,我等不过一白身怎么可能进去?”

刘万里一甩袖,用种愚蠢又得意的目光看着刘百里,道:“不是说了我才华被赏识了么?而且只是借读!”

到底功夫不佳,现在能完全肯定今天晚饭变样,就是她这位才华横溢的大伯所致,刘辰星没忍住拆台道:“大伯,那你什么时候入官学……呃……借读?”

“问得好!”刘万里没生气被小儿质问,反赞了刘辰星一声,才道:“最迟秋收以后,我就可以入县里的官学了!所以——”

话一停,刘万里看向三房两口子,又是一派赤诚道:“请三弟三弟妹容我一年余时间,等我成了举人,再正式为青海侄儿启蒙!”

第六章 代女受过的阿耶

三房两口子的大儿子今年才四岁,等一年再启蒙也不迟,当下自然是刘万里科举更重要,刘老丈想也不想地直接替三房决定道:“那就这样,老大明年正式为青海启蒙。至于青山……”

看了一眼除了五官不像二儿子,却身板壮实得活脱脱和二儿子缩小版一样的孙子,再过不了几年又是一大劳动力,家里田地又多,老大老小都不是下地种田的料,未来家里的农务还是得二房来,于是到了嘴里的话一变,只道:“就这样,其余的等你们兄长中举人后再说。”

所以大伯还是颇有几分口才,连刘老丈都确信大伯这次一定能中举。

不过几乎举全家人之力供养大伯读书,压在大伯身上太多东西了,不笃定大伯中举又能怎么办?

刘辰星看着桌上食盆里的清汤寡水,发自内心地祈盼大伯这次能顺利中举,不然这野菜汤不知道还要吃多久。

虽然饭菜没滋没味,可糟蹋粮食,那真真是该天打雷劈。

一碗野菜汤,一个小儿拳头大小的野草蒸饼,刘辰星还是吃的津津有味,还不顾形象地把汤碗边都一连添了好几口。

“咳——”才放下空空的土瓷碗,正意犹未的添着嘴边,挨坐着的阿兄忽然被汤呛了一口,然后她桌下的腿上就被扔了一物过来。

低头一看,正是小半个蒸饼。

看吧,这就是她嘴硬心软的亲兄长。

虽然只有小小的半个,可阿兄在家分的口粮也就比她多一个蒸饼,一碗菜汤。而且这时的蒸饼,可和后世所谓的“饼”不一样。在大齐,凡是面做的点心,都叫饼。蒸饼,顾名思义就是把发酵的面上蒸笼一蒸,像后世的馒头、包子、花卷、蒸饺、烧麦等都叫蒸饼。这刘家的野菜蒸饼,也就是把面和野菜混着一起蒸的野菜馒头,能有多少份量?

再说阿兄今年就要十岁了,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两个小小的野菜馒头,估计自己都吃不饱。所以,这半个馒头的口粮,可以说是阿兄硬从自己嘴边挤出来的。

刘辰星看着腿上黑乎乎的蒸饼,不由也傻兮兮地笑了。

刘青山见自家阿妹脸上的傻笑,忙去窥桌对面的刘家老两口,见没人注意,才赶紧凑到刘辰星耳边催促道:“我下午掏了鸟蛋。”

闻言,刘辰星眼睛一亮,想到鸟蛋的滋味,又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然后趁大人们不注意,赶紧埋头继续舔碗,碗下面当然是悄悄吃蒸饼了。

两三口吃完,兄妹俩对视一笑,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殊不知被大多人看在眼里。只是这是人家兄妹的事,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其他人也管不着。

刘老丈却出乎所有人意料道:“我这蒸饼吃不下了,青山你拿去!”

刘青山别看长得壮实,却十分懂变通,闻言愣了一下,不等众人回神,已立马站起,上身越过大半个桌子,从刘老丈手里接过蒸饼,道了一声“谢阿翁”,就一下将蒸饼咬了大口。

刘阿婆一见,顿时没好气道:“你这老丈,也该一碗水端平,给几个小的都分上一点。”

刘老丈听而不语,慢悠悠地一口浊酒,一口醋芹。

到众人都吃完晚饭的时候,刘老丈开口说马上就要春耕了,让大家趁现在不忙多休息下。

刘辰星也总算知道了,难怪阿翁让一个蒸饼出来,原来是春耕快要到了。而每年春耕秋收,都是她父亲挑大梁。这所以姜还是老得辣,她可看见阿翁给蒸饼时,她父亲的脸上可是颇为动容呢!

大房二房一听要春耕了,也都不意外刘老丈让蒸饼之举了,随之各自拜别刘家老两口,就相继回房。

这时的民居,和后世的四合院差不多,只是更狭长一些。现在西安的某些民居,就还能见到这种狭长的四合院结构。刘家院子,也是一个典型的狭长型四合院,不过乡野之地,土地不像城里那般值钱,院子占地就更大一些。

与小院大门正对的北房,是正房,有堂屋三间。中间一间用做客厅,左边一间是刘家老两口的卧房,右边一间是大伯的书房。

院子东西两个方向的房屋为厢房,东厢房有房两间,靠近正房的第一间由大伯一家住,第二间则住着三叔一家。

剩下的西厢房也有两间,靠近正房的第一间是刘辰星一家住,第二间暂时用作库房,准备等刘家的女儿们长到十二三岁,再腾出来给女儿们住。此外,在院门的左边墙角还有土夯的灶房和一口水井。

农家人珍惜土地,院子里舍不得有空地浪费。被正房、厢房、灶房围成狭长院落的前院种了一株大枣树,据说是大伯生下来就种上的,如今已经长得枝繁叶茂。正房后则还有一个后院,院子里有鸡舍、猪舍,而茅房就建在猪舍上面,也就是说人在猪圈上面的小房屋方便,猪就在下面吃环保餐。

作为一个享受过现代便利生活的都市人,这时的生活条件,尤其是上厕所这一点真的叫刘辰星无所适从,没有草纸方便,用一根扁平的竹签子或者几片大点的树叶收拾干净就算了,还得一边和猪仔解决人生大事,真的是无语凝噎。

总之,说多了都是泪。

刘辰星再一次叹息地丢掉树叶,走下茅房的梯子,偷偷摸摸使出吃&奶的劲,从水井里打了点水把手洗了,回到西厢房的时候,柳氏早已洗完一家人的碗筷回来了。

一见到刘辰星像做贼一样的回来,江南水乡美人般的柳氏,瞬间变成了后母晚娘,双手叉腰,凶巴巴地就吼道:“刘辰星,你皮痒了啊!我说了多少回,房里有桶!你做什么还要去茅房!想掉下去和猪作伴!?”说到最后,越说越气,手就直接朝着刘辰星打了过来。

亲生的,下手自然有轻重,但晚娘样的柳氏,还是唬得刘辰星抱头乱跑。而整个房屋,最好躲藏的地方,当然是她壮硕阿耶的背后了。

“刘千里!就是你!阿星这个样子都是你惯的!今晚你和青山睡!离我远点!”怒火转移,柳氏火力全开,直怼刘千里。

刘辰星连忙转移阵地,躲到亲兄长身边观战,看着瞬间耷拉着脑袋的父亲,没意气的吐了吐舌头,阿耶代女受罪了。不过这也挺好的,她今晚应该不用尴尬地装睡觉了。

第七章 柳氏的打算

刘辰星一家虽只占了西厢房的一间,但房间颇为宽敞,大约有后世的十七八个平方。刘千里很小就到木匠铺子当学徒,成婚后回家务农,但木匠手艺却没生疏,一直在接本村和邻村的木匠活。前些年见孩子们大了,就去后山伐树,做了木板,将房间隔成了里外两间。外面一间给儿子住,里面一间由夫妻俩带了刘辰星住。

往日里,一家四口临睡前,就会在外间闲话家常一会。

此时,天已全黑。屋当中的矮桌上有一盏黑乎乎的油灯,勉强照亮着三尺之地。

柳氏教训过代女受过的丈夫,就照常推开窗子,月华一下顷泄进屋,那月光竟比油灯还亮上几分。柳氏看了一眼外面的明月,一边想着今晚应该能多织半个时辰的布,一边在织布机前坐下,便“唧唧复唧唧”地织布起来。

刘千里带了一双儿女,在矮桌旁坐下。

这时的家具正处于从矮足向高足过度时期,现在还算本朝前期,大部分人家里还是以矮足家具为主。整个刘家也只有堂屋的客厅,有一套高足的桌子和凳子,这还是为了一大家人吃饭方便,才让刘千里定做的。大多时候,人们还是用矮桌,铺席而坐。

农户小孩很少规范坐姿,何况这还是在一家人私底下,刘辰星别说正儿八经地跽坐,也就是后世的跪坐,她连盘腿坐也不,就双腿大大咧咧地平放在自己阿耶亲手编的草席上,左手支着下巴,小身子侧靠着矮桌,看着阿娘织布。

提起本朝,乡亲邻里,尤其是身边的老人们都竖起大拇指说此乃盛世。

盛世给人的感觉,就是安居乐业,百姓丰衣足食,生活富足。然而当自己置身其中,才知道以前是太想当然了。这时农民最主要的收入,就是地里的粮食。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经营收入,其中最重要的一项就是纺织收入。

为了增加收入,她娘亲只要一得闲就要织布,还常常因为白日家务冗杂,而不得不夜里织布,比起现代的加班狗一点不遑多让,简直是“起的比鸡早,睡得比狗晚”的真实写照。而且这个家里不只她娘亲如此,便是半个当家人的刘老太,早些年也是日夜不歇的当户织,也就这两年眼睛委实不好了,夜里才不再织布,但白天一得闲还是要织起来。

然而,这样一年忙到头,生活还是一如既往的清贫,十天半个月见不到一点荤腥。

苦,真的苦。

穷,真的穷。

那么,到底该如何发家致富呢?

脑子里回忆前世看过的各种穿越小说主角如何挣钱,却想出一个否掉一个。发明玻璃挣钱?可她压根不知道怎么制玻璃。或是成为大齐美食家?将四川美食发扬光大。可据她这五年明里暗里的打听,现在不仅没有炒锅,连辣椒和番茄都没有,这已经让她这个土生土长的四川人快崩溃了。

发家致富真太难了,她想了五年都还找不到致富的方向。如果有女子科举就好了,起码她还有努力的方向啊!

“哎……”一不小心,就愁眉苦脸的叹息出声。

柳氏皱眉道:“小儿一个,怎么唉声叹气。”唧唧复唧唧,织布声一直没停。

被娘亲说道了,刘辰星收回天马行空的念想,道:“阿娘,我刚才从后院的茅房回来时,看见大伯从阿翁阿婆的房里出来。今晚月光亮,我看得清楚,大伯出来时手里抱着一个用布包住的东西。我记得大伯正月交束脩的钱,就是那样包着的。还有大伯东张西望地瞧了半天,见没人才回的房。”

不愧和她是一个娘生的,大哥一听就撇嘴道:“难怪今晚野菜粥,只有野菜,没有米。”

刘辰星立马接口道:“还有大伯若明一早就离开,再好几天不回来,那今晚拿的一定是钱!”

兄妹俩你一句我一句说完,然后隔着矮桌互看一眼,彼此的意思再清楚不过,兄妹二人也默契极了,可见平时感情很好。

三房夫妻却双双皱起眉头,沉默了一阵,刘千里对柳氏道:“大兄最近拿钱太频繁了,请人春耕的工钱,阿耶阿娘那里估计有些紧张。”

刘家地多,足有六十亩。但在当下,一个壮年劳动力可耕种二十亩地。刘家有三个壮年儿子,按理说劳动力足够。却奈何大伯是个书生,刘辰星降生到这个世上五年了,还从未见过大伯下过一次地。三叔在县城当酒博士,有正经的差事,也不可能下地。所以,这六十亩地只能靠她父亲和阿翁耕种。而阿翁年纪大了,再是精神不错,也只能勉强耕地十来亩,与父亲合力倒能耕到四十亩,剩下的二十亩就不得不请人耕种了。

柳氏清楚家里的境况,知道刘千里的担忧不是无的放矢,她眉心皱得更紧了,却正因刘家经济情况越发不好,倒让她将一直盘亘在心头的话,逼到不得不说的境地。

柳氏停下织布,问刘青山道:“你可喜欢读书?”

突然听柳氏问话,他愣了一下,见母亲神色严肃,也正色道:“我喜欢读书!想走科举,考进士!登朝堂!”说时,两眼熠熠生辉,一张黎黑的脸上绽出异样神采。

这便是读书与不读书的区别。

娘亲柳氏的父祖辈皆是读书人,奈何柳父身体极差,虽颇有学识,但每次不及一场试考完,已体力不支,致使早逝时,还是一白身。但那时柳氏已经有十三岁了,随父启蒙七八年之久。后来柳父早逝,柳氏也一直没丢了课业,时常温故知新,以便给小十二岁的的幼弟启蒙。所以,柳氏并不是只认得几个字罢了。不过是柳氏无意争辩,也无意显摆,加之世人对女子的偏见所致。

阿兄刘青山自五岁随柳氏启蒙,时至今日,已有自己的理想和抱负。

刘辰星看着渴望读书出仕的阿兄,觉得发家致富更是迫在眉睫,毕竟刘家供大伯读书已是勉强,又怎会愿意再供阿兄?

刘辰星有些发愁,柳氏听到儿子的雄心壮志,却如释重负又欣慰的笑了,她的眼里也多了一份坚定,对刘千里道:“夫君,青山下半年就十岁了,我已倾囊相授,再无可教。他舅父自己也课业繁重,十天半月才从学馆省家一日,也教不到青山什么。所以最迟今年,青山若再不能正式进学,就真的耽误他了!”

第八章 恩爱夫妻

柳氏是一个聪明的女人,心里再着急儿子进学,也不会提出强硬要求,只是将眼前的问题摊开,最多再带些说服性的煽动字眼。

刘千里正如他自己说的,是一个粗人。其实在刘辰星看来,她阿耶就是一个钢铁直男。这会儿自也没听出妻子其实已经要求——最迟今年必须送儿子进学,只当妻子在与自己商量,他沉默了一会,方道:“大兄的儿子青云都没进学,我也不好开这个口。”涩然的说完,大概觉得愧对妻儿,他粗糙黝黑的大手狠狠搓揉了一把脸,看上去有些苦闷和烦躁。

果然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阿耶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如今一边是父母兄弟,一边是妻子儿女,夹在中间的滋味怕是不好受。不过按阿耶的性子,这会儿估计只怪自己没本事赚钱养家吧。

刘辰星有些心疼自家阿耶,觉得如果现在有香烟,她阿耶一定是愁眉不展地埋头抽烟。

自己的男人自己心疼,柳氏何尝不知道自己男人的性情,当初不也是看在他重情重义才愿意嫁的吗?如今自也不会恨他顾了大家却薄待他们这个小家。柳氏通情达理地道:“即便官学有先生看重大伯的才学,愿意给大伯兄借读的机会,只怕财帛之物也少不得。所以,青山进学的事,我也不愿再让阿翁、阿家费心。”

“惠娘,你的意思是……我们自己供青山进学?”不靠家里供,那就只有自己供儿子进学,刘千里迟疑道。

不怪刘千里迟疑,就是刘辰星和刘青山兄妹也惊讶地望向柳氏。

刘家尚未分家,不仅家里的一切财产归所有人共有,就是家中每一个成员的主要劳动所得也是归大家所有。

如此,他们这个小家,哪有额外的钱供刘青山读书?

刘辰星正纳闷着,突然灵光一闪——私房!

虽然家中每个成员的主要劳动所得要归公,但是额外收入,阿翁阿婆还是允许自家留一小部分,比如挣十文钱可自留二文。这就是为什么柳氏起早贪黑的织布,因为织的越多留的越多。

另外像她阿耶,主业是木匠,所以接的一切木匠活收入都归公。但因为不是每月都有木匠活,在没有木匠收入的那一个月,阿耶就得去县城打零工,所得收入也都归公。而阿耶闲时编的竹篮、草鞋卖后所得,以及打猎所得,才算是额外收入,可以自留二成作为私房。

但竹篮、草鞋根本不值钱,猎物也不是次次都能有的,所以他们二房的额外收入简直少得可怜。要想用这点收入供大哥读书,无疑是痴人说梦,就是想改善一下伙食都是不易。

哎,这也是为什么她一天到晚绞尽脑汁的想发家致富。

所以,他们二房要想留有足够的收入,一是创收,但在出个本县都需要公验,夜里还有夜禁,各种严格管制的时代做生意,真是太难了。那么就只有少交公,多留自家腰包了!

想到阿耶木匠活和打零工的收入,刘辰星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仿佛看到鸡鸭鱼肉各种荤腥在招手,她又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眼巴巴地望向自家手艺人阿耶。

可一见紧簇眉头的阿耶,顿时所有美好愿景都没了。

她阿耶就是一个十足十的大孝子,让他隐瞒收入少报,根本就不可能。

如果她家阿耶有三叔会变通就好了,像三叔每月当酒博士的工钱从他和三婶成婚后就没涨过了,另外三叔从县城里倒物什回村里卖,再将村里的一些土特产卖到酒肆,这两笔额外收入也是每个月持平。她怎么说也在社会上混迹了两年,且不说五六年不涨工资,但做生意总有亏有赔,怎么可能月月收入持平?这中没有猫腻,她压根不信。

阿耶也不是蠢人,对三叔的做派多少也知道,现在就看阿耶愿意这样做不?

虽觉得说动阿耶的可能性不大,但为了自己的伙食和阿兄进学,刘辰星不惜自揭其短道:“大伯家的阿兄和阿姐,有大伯分的鸡蛋。三叔家的三个弟弟,有三叔带回来的肉饼,还有阿婆给的鸡蛋。我没有鸡蛋吃,所以还没小一岁的青海弟弟高,大家都笑我是小矮子。阿耶,我想吃鸡蛋,我不想当小矮子!”

天地良心,她说着说着就红眼睛了,是实在感慨如今的生活太清贫,连一个鸡蛋都成了消费不起的奢侈品。

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看着左手边瘦小的女儿,想哭又不敢哭地诉说想吃鸡蛋,饶是再铁石心肠,刘千里也不禁跟着红了眼睛,两颊凸起,牙关紧咬。

刘辰星看得只想蒙眼睛,好吧,她是故意的。可这不是没办法么?

刘青山不愧是神助攻,眼珠子在眼眶里一转,当下就朝刘千里道:“阿耶,我想进学!”

闻言,刘千里又转头看向坐在左手边的儿子,还不及言语,小女儿又扯上他搁在桌上的衣袖,奶声奶气地喊“阿耶”。

“哎!”刘千里望着一双儿女,良久长叹一声,“是阿耶对不起你们!”

“惠娘。”刘千里又看向日夜纺织不停的柳氏,终是承诺道:“有些事容我想想,但无论如何,今年是定要送青山进学的。”

不等话音落地,刘青山顿时兴奋地欢呼跳起来,“我要进学了!”

“嘘!小声点!”柳氏被儿子唬了一跳,赶紧厉声呵斥,好在“唧唧复唧唧”地纺织声音没断,大房三房又都住在东厢房,应该没听见儿子在欢喜什么,她这才松了一口气,对儿子道:“你不是掏了鸟蛋么?这会儿灶房没人,带你阿妹去烧水煮了。”

此时此刻,再也没有比吃鸟蛋更重要的事了,什么发家致富、扭转阿耶的观念都是后话了,常年缺少荤腥的兄妹俩一得令,立马脚底抹油地直奔灶房。

经过屋门口时,刘辰星下意识地回头一看,只见美人娘亲斜乜了阿耶一眼,用温柔似水的声音道:“我回来时已经洗过了,你也十天半月没洗了,等会去灶房洗了再回里间休息。”

刚才还被他们娘三联手挤兑的阿耶,立马心领神会,嘴边的笑容只差咧到耳朵根了。

两人对视,脉脉含情。

好一对郎情妾意的恩爱夫妻。

这天晚上,月上中天,被翻红浪。

刘辰星到底没躲过夜晚的尴尬时刻,还是在为爱鼓掌的河蟹声音中,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第九章 豪情壮志

第二天早上,柳氏一反常态地没有在鸡鸣前就起床织布,等到后院的公鸡开叫了,才匆忙起身穿衣。

还未收拾妥当,窗户就被不客气地叩响了。

“日上三竿还不起,等我做饭不成!?”

刘阿婆看着门窗紧闭的二房,一张黑瘦的冗长脸拉得老长,一个个都是懒妇,大好的光景不织布,尽想偷懒!

“阿娘,已经起来了!”刘千里忙答应一声,赶到外间推窗一看,外面还是灰蒙蒙的天,不由说道:“这天刚亮,来得及做饭!”

一听儿子这句,刘阿婆一张脸越发黑沉了,心想真是娶了媳妇忘了娘,一句媳妇的不是都说不得,当下狠狠地瞪了一眼二儿子,就朝窗户里大声催道:“老二家的,你大伯吃了朝食还要赶去县里,莫误了他的大事。”说罢,看也不看急忙赶出来的柳氏,转身就往正房回去。

看着已背身走开的刘阿婆,柳氏轻叹了一声,立在窗前对刘千里道:“我得赶着做朝食,今天就你给阿星穿下衣服了。”

刘千里握住柳氏的手,感慨道:“惠娘,辛苦你了。”说完,又退后一步,拱手向柳氏长揖一礼。

柳氏避过身,柔声道:“有郎怜惜,妾不辛苦。”表白回应一番,知再不可耽搁,也不多言语,便匆匆出了房门。

穿着里衣,刚出里间的刘辰星,不偏不倚正好看到这一幕,当下不由感慨,时人感情真是丰富外放,一点都不吝啬表达。

不过现在可不是感慨的时候,她现在外表虽只有五岁,可内里却是二十好几的女性,哪有让父亲穿衣服的道理,忙趁阿耶反应过来前,跑回里间自穿衣服。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柳氏即使厨艺再好,在青黄不接的三月头,做出的早饭与昨天的晚饭无甚区别,还是野菜汤配野菜蒸饼。

大概昨晚有几枚鸟蛋下肚,对于千篇一律的早饭,刘辰星还是吃的津津有味,没办法,不吃就没得吃了,填饱肚子还是很重要的。

大伯昨晚应是得了一笔钱,一会儿又要去县城,完全可以瞒着众人改善伙食,早饭挑挑拣拣把鸡蛋吃了,又喝了一两口野菜汤,至于三个野菜蒸饼则一口也未吃,直接分给了王氏娘三,便春风得意地和三叔同路一起去了县里。

春耕还要几日,但农具得准备起了,毕竟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对于农户人家再没有比农具更重要的家什了,平时都是和粮食像宝贝一样被刘家老两口锁在西厢的库房里。

大伯和三叔走后,刘老丈便带着她阿耶提前检查农具,该修的修,该补的补,以备春耕之用。

织布是农妇的主要劳动,刘阿婆则带了三个儿媳妇织布,做些针线活计。

刘宝儿自视甚高,加之王氏成天灌输她是要嫁到县里享福的,是以一贯不耐烦织布,常以陪胞兄刘青云学习为由,在房屋里躲清闲。不过昨日刘老丈发话了,小安氏唯恐刘宝儿继续占了自己儿子学习的机会,硬是不让刘宝儿陪胞兄学习,刘宝儿只好忍气吞声地跟着学织布。

大堂兄刘青云在大伯的书房自学,刘辰星对纺织也无甚兴趣,更不想和三房还在流鼻涕的三个小堂弟玩,就一个趁柳氏没注意的当头,便和以往一样跟着自家亲阿兄放牛去了。

这时一头牛大约要3200文,可以耕种十年。按大齐的物价,1文可以买三个鸡蛋,30文能买一只鸡,500文得一头猪,可见一头牛对于大齐的农户而言,当是一笔不菲的财富,尤其是牛还可以耕地,其作用更是不小。

刘家这头黄牛,是四年前刘家父子四人一起从县城买回来的,一回家就由年仅五岁的刘青山负责每日放牛吃草,一人一牛对彼此熟悉的很。刘辰星沾自家阿兄的光,和黄牛也是颇有交情,一出刘家大门,就十分轻松的骑上黄牛,身后还有阿兄护着,在牛背上可是骑的稳稳当当。

放牛的地方,在村口河对岸的山坡上。刘家住在村口第三家,黄牛载着兄妹俩没走几步,就到了小河边。

度过了漫长的隆冬,终于到了阳光明媚的春天,猫冬了好几个月的村民,纷纷走出了家门,小孩在波光粼粼的河边嬉戏,妇人赶在春耕之前忙完家务,正三三两两的在河边“梆梆——”地锤打衣物。难得河里还有一叶扁舟,正有邻家阿伯带着几个小儿打捞鱼虾。

看,多么和谐美好的乡村景象。

再看四周,要山有山,要水有水,正是自古流传下来的“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俗语最佳写照,怎么就这般贫穷落后呢?

刘辰星感叹着骑在牛背上,穿过木桥,来到河对岸的山坡上。

抬头看天,见日头早升到半山腰了,兄妹俩赶紧从牛背上下来,放牛自去吃草。

正是一天之际在于晨,孩童期又是学习的最好时期,兄妹俩岂能辜负这大好时光?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刘辰星坐在自己的老位子——半山坡边,俯瞰着坡下的村庄,振振有词地背着她每日必诵的孩童启蒙教材《千字文》。

虽是不同的时空,但神奇的拥几乎一致的历史轨迹,更有一样的启蒙教材。至于后世最熟知的《三字经》,反正现在还没出来,而在天朝的历史上,也是到宋朝才有的。

“舅父说,科举一途,书法、背诵、策论缺一不可,其中背诵、书法需每日不缀反复巩固。你背诵没问题,当可以习字了。”见小妹流畅地背诵完《千字文》,又开始出神发呆,一旁练字的刘青山提出自己的看法。

闻言,刘辰星不再感慨两个时空的出奇相似,转头看向在一块平整的石头上,用阿耶拿兔毛做笔锋、竹子做笔管的自制毛笔,沾清水练字的阿兄,心中赞叹阿兄学习不易,却还如此刻苦用功,当下站起身,一派义盖云天道:“阿兄,阿妹虽不能科举,但也不能当睁眼瞎!我今年定要挣一笔大钱,就给阿兄买笔墨纸砚,然后我们兄妹俩一起练字!你当大官,阿妹我当才女!”

刘青山无语,不知自家小妹怎么突然发散性地说出这样一番语,不过当了五年的亲兄妹,他倒是习惯了刘辰星时不时冒出一句不着边际的话,而且大官兄长,才女妹妹,确实是一件美好的愿景,刘青山不由下意识地附和道:“好,我今年便要进学了,就等阿妹给我买笔墨纸砚。”

第十章 春耕

海口夸大了,才知道不好收场。

刘辰星原以为立下大话,应该能鞭笞自己一些,结果一连几天过去,发家致富仍没有半点眉目,春耕却已迫在眉睫了。

随着春耕一日**近,刘老丈眉头越皱越紧,就差能夹死蚊蝇。

家里人多少能猜到刘老丈为什么愁,可无一人开口多问,就是一贯孝顺的阿耶,在一家人吃饭时几次张口,也不知想到什么,到底一句话也没有说,使得刘老丈望向阿耶的目光里总是露出失望。

这期间大伯一直没着家,王氏和一双儿女约莫知道家里的低气压是为何,都少了平日的盛气凌人,尤其是刘宝儿,居然老老实实地跟着家里的女人们织布,想来是王氏背地里嘱咐过的。

家里这样气氛沉沉的过了几日,刘老丈眼见春耕临近,却还没雇上耕地的壮丁,终于在一天暮食的时候,对整天忙着给村民修补农具的二儿子说:“老二,你让他们把修补农具的钱先付了。”

闻言,刘千里差点被碗里的野菜汤呛到,咳嗽了一声,才为难道:“阿耶,以往都是春耕后才付钱,如今春耕还没开始,就让付钱……这乡里乡亲的……”

刘老丈也是一个要脸面的,没等二儿子说完,就连连罢手,“我就随口说说,还是按原来的办。不能落个贪财逼乡亲的名声,连累你阿兄。”于是只好又问才从酒肆回来的小儿子,“老三,你能提前把下月的工钱支了不?”

刘百里放下手里的汤碗,也露出一脸难色道:“阿耶,这月工钱我才领了没几日,又让我预支下月的,怕是不行。”

刘老丈对小儿子的回答,大抵心中有数,并没有露出失望的神色,而是终于道出了家中的难处,“刘老丈对小儿子的回答,大抵心中有数,并没有露出失望的神色,而是终于道出了家中的难处,“官学的先生虽赏识老大,别人也不可能凭白无故帮你,所以家里的钱就让老大给那位先生走礼了,如今不够钱请人耕地。老三,你不能预支这月工钱,那就给酒肆请假先忙春耕。”

让小儿子种地的事,显然没事先和刘阿婆商量,刘阿婆一听就反对道:“老三打小就没下过地,他能忙什么春耕。”

小安氏也忙不迭帮腔道:“阿翁是不知道,如今有多少人盯着三郎的差事,那可是县里最大的酒肆,三郎今天要敢请假,明天准让人顶了差事去!”

不等刘百里自己拒绝,两个最在乎他的女人已经为他拒绝了。

刘老丈也知道小儿子的差事难得,婆媳二人一说,他也没再提了。能如此被轻易说动,估计也没真指望小儿子下地。果然,接着就道:“老三请不得假,家里又没钱雇人,那只有老大家的、老二家的、老三家的都下地!”

“什么!?让我们下地!”王氏和小安氏反应最大,难得默契地异口同声,就连柳氏也微微蹙眉。

刘老丈一见儿媳们的表现,就板脸道:“怎么,你们下不得地?”

小安氏想说什么,不妨被刘百里一拉,只好悻悻住嘴。

刘万里不在,没人提醒,王氏就一个忍不住咕隆道:“村里只有没男人的寡妇,还有家里穷得叮当响的,才会让妇人耕地。”

声音虽然不大,但却不妨碍刘老丈听清楚,他冷眼看着王氏道:“青云十岁,在村里也算半个劳动力,你不下地,就让他去。”

儿子可是王氏的命根子,王氏如何肯?但见刘老丈一张冷脸,分明就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心里暗骂了一声好狠的心肠,面上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了,“青云年纪小,以后还要科举,下地伤了身子骨可不得了,还是……儿媳去吧。”

王氏还是有几分脑子,想着都应承下来了,也知道适才情急之下话说过了,这便亡羊补牢的圆话道:“家里雇人的钱给夫君走礼了,儿媳理所应当分担春耕的事,刚才反对,也是担心有损老刘家名声。不过后来一想,我们一不偷二不抢,种自己的地有什么好让人说道的。”

刘老丈还是给王氏面子,即使知道王氏不过面上说的好听,也不再追究,只对着小安氏说了一句,“他大伯明年就给青海启蒙。”

安氏脸上的神色一僵,再是不愿下地,为了儿子也一咬牙忍了,应道:“知道了阿翁,我愿意下地!”

刘老丈点了点头,又看向柳氏,这个儿媳是三个儿媳中最识大体的,应该不会多反对,于是道:“老三家,今年春耕,你就不回柳家照应了。等春耕完了,让老二打些野味,给你阿娘他们送去。”

说完也不等柳氏回应,就直接拍板道:“好了,就这样吧!天要黑了,别费灯油,赶紧把暮食用了!”

柳氏依言拿起野菜蒸饼,只是一想到邻村的阿娘和幼弟,一时却是无甚食欲。

刘辰星坐在柳氏身边,见柳氏眉宇难掩愁色,暗道这真是闹心。

大伯果然坑了家里一笔钱走了。

他是走得潇洒,却给家里留下一地鸡毛。

农家男女老幼分工明确——男耕女织,偶尔芒种抢时间,女人们才会下地帮上一二。所以,在往年春耕的时候,阿娘都会向刘家老两口告假,回邻村娘家帮衬春耕。柳家阿婆身体不好,柳家舅舅虽愿意下地,却不是下地干活的料,里外都需要阿娘张罗。如今阿娘要留在家里种地,也不晓得柳家今年的春耕会如何?

刘辰星也不禁愁眉苦脸,发家致富的法子没想出来,家里还尽是大伯惹出来的烂摊子。

不过头上的日子再是愁云惨淡,生活总是要继续下去。

一声春雷发,惊燕又惊蛇,蛰虫破土出,转眼到春耕。

除了不知道忙什么的大伯,还有在当酒博士的三叔,剩下的刘家人都为春耕忙了起来。

刘辰星虽不过五岁稚龄,也被安排了活计,像阿兄到底还是下地干了些轻活,堂兄虽没有下地,但也帮着照看三叔家的小堂弟们,有时还陪刘宝儿往地里送饭递水,她就负责采猪草摘野菜,还被规定一天至少一背篓猪草、一篮子野菜,当然也不少了一些简单的家务活计,洗碗洗菜、打扫擦桌之类。

任务不轻,半点不得闲,但每天的伙食却涨了,毕竟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当然每天还是野菜粥配野菜蒸饼,不过粥里终于又有黄米了,野菜蒸饼也能得两个,隔上一天还能和阿兄分半个鸡蛋,让她不由想天天春耕也挺好的。

第十一章 莼菜鱼片汤

俗话说,春耕深一寸,可顶一遍粪。

春耕就是在播种之前,先耕耘土地一遍,这样才能使庄稼长得好。但耕地可不是容易活,尤其这时牛身上还套的是直辕犁,耕地时回头转弯不够灵活,起土费力,效率很不高。

所以,刘家即使有头壮牛,要赶在播种前耕完六十亩,显然不可能。还得靠人力,一锄头深一锄头浅,一亩一亩地翻土松地。

人不是机器,一天耕地下来,便是壮如刘千里也吃不消,更不要说柳氏她们妯娌三了。不过头几天而已,整天在地里挥锄头的柳氏,已经抬不起胳膊,腰疼得无法入睡。好在家里农具有限,妯娌三人只有两把锄头,因此柳氏可以下地两日休一日,这不下地的一日,却也不得轻松,还要张罗一家老小的饭食。

刘辰星看在眼里,见柳氏才将将下地五六日,人似乎都瘦了一圈,整个人掩不住的疲态,她是再不敢道什么天天春耕就好了。

记得在天朝读书时就学过,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换到现在就是生产工具。早知道穿成一个小农女,她当初还学什么古汉语专业,研究农业多好,将唐后期才改进的曲辕犁直接用到现在,大大提高耕地效率。

哎!

算了,再懊悔也没用,她还是乖乖当农家小萝莉,采猪草摘野菜,争取早点把今日的任务完成,好回家给阿娘烧些热水,用热帕子给阿娘敷一下胳膊和腰,这个还实在一点。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大概只有真正切身感受过农户人家的辛苦,才知道生活的苦,粮食的来之不易。

又一遍擦向额头的汗,一年一度的春耕和播种终于结束。

田间地头的乡邻乡亲们,冬天才养白了一些的皮肤又晒黑了,但在阳光照耀下的脸上都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刘老丈一手捶着老腰,一手撑着锄头,立在刚播完新种的地里,笑容满面地对田埂上的二孙子喊道:“青山,地里的活差不多了,我和你阿耶收收尾,就笼了农具回去!这几天夜里都下了雨,村头的河里估计有鱼游出来,你带阿星去看能不能逮一条!回头让你们阿婆加菜!”

“好嘞!阿翁!”刘青山一听,立马咧嘴笑出一口白牙,扯上来送水的刘辰星,就飞快地跑向河边。

春夏秋都是打鱼的好时候,尤在一连下了几场大雨后,鱼都从深水游到浅水来了,正好打鱼。

鱼在时下,是一道广受欢迎的美味佳肴。上层达官贵人喜欢,下层布衣百姓也爱,其中有一道鱼菜叫“切鲙”,也就是现代的生鱼片,是时人最常见也最喜欢的美味佳肴。所以,生鱼片根本就是我们汉人老祖宗发明的,那什么倭寇国还是从我们这里学过去的。

不过刘辰星还是不太喜欢吃切鲙这道菜,生冷不说,万一有寄生虫怎么办?现在的医疗水平根本治不好。

为了避免刘阿婆拿鱼做切鲙,刘辰星一来到村口的河边,就将逮鱼的活计交给了阿兄,她则脱下草鞋,挽起裤脚,光着脚丫子下河,在浅水区采摘莼菜。

已经四月天了,莼菜正好新长出来,最是鲜嫩的时候。村子所在的地方,应该不是莼菜主要产出地,不过到底还是天生野长了一些,不一会儿就采摘了大半衣兜的莼菜,还都是带卷叶的嫩梢。

村里和刘老丈一样想法的人不少,打算春耕播种结束了,好好给自家人改善伙食,都不约而同地到村口河里打鱼加菜。幸亏他们来得早,她才用衣摆捧了莼菜上岸,阿兄就逮了一条至少二斤重的大鱼过来。

“阿兄真厉害!”小孩子需要夸,阿兄在现代可还算是儿童,刘辰星对他从来不吝啬夸奖,当然也不忘为自己谋福利道:“明天放牛的时候,阿兄再逮一条,我捡了干柴,我们一起炙鱼吃!”

没办法,不要怪她心心念念就是吃,今晚的莼菜鱼汤,她估计分不到多少,而鱼又蛋白质丰富,她正是需要,多吃点才能长得高不是?

刘青山抱着还活蹦乱跳的鱼,不雅地翻了一个白眼,朝河边努了努嘴,道:“过了今晚,你认为还能再逮到鱼吗?”

刘辰星看着像下饺子一样下河捞鱼的男女老幼,卖萌讨好的笑容一僵,整个脸瞬间垮下来了,却又一刹变脸,斗志昂扬道:“不管啦,反正鱼是阿兄逮的,菜是我摘的,今晚我兄妹怎么也要分一大碗鱼汤四片鱼肉!”

这会儿是知妹莫若兄了,刘青山一听,立马明白自家阿妹的意思,阿婆一端上鱼汤,他兄妹就先表态鱼是他们弄的,出力最多,当分得一大碗鱼汤。

想明白过来,刘青山不由两眼发亮道:“不愧是我阿妹,就是机灵!”

看着刘青山这幅偷腥的猫儿样,刘辰星直想捂脸,外表淳朴憨实的阿兄,内心成了只狐狸,还如此自恋,应该不是她引导的吧?

“咳!阿兄,家去了!”刘辰星咳嗽道。

刘阿婆虽然偏心护短,还重男轻女,但厨艺还是不错的。

三下五除二直接刮鳞去腮,又咔咔两下掐头去尾留中间,然后去鱼骨,将中间段的鱼肉一片一片地片下。刘阿婆刀工也不俗,片下的鱼肉薄薄一片,大小相差无几。

时下人家几乎家家会酿酒,每年秋收后的粮食总会拿出些酿一坛浊酒。只是到底是粮食酿造的,一般人家也就逢年过节或招待客人才会拿出来。今天春耕忙完了,是该慰劳下一家老小,刘阿婆难得大方地拿出家里的浊酒,其实就和现在的醪糟差不多,但在缺少各种调料的当下,能拿出浊酒和着粗盐腌制鱼片,已是不易。

鱼片要腌制一会才入味,刘阿婆索性然将先剔下的鱼骨熬个鲜汤,再捞去鱼骨,下鱼片煮熟,最后莼菜下锅,热腾腾的莼菜鱼片汤便出锅了。

可惜时下还没有开始使用食用油,不然起锅时滴上几滴香油,那鲜香美味就真是不摆了。

但现在也很不错了。

雪白的鱼肉,青绿的莼菜,青白色之间,那便是舌尖上的美味。

刘辰星觉得自己要流口水啦!

第十二章 炙鹅和酱油

“让开!别挡路!”

刘阿婆将莼菜鱼片汤起锅,没好气地看向以刘辰星为首的几个小萝卜头,当然主要是瞪刘辰星,都五岁的小娘子,还这样向嘴,扒着灶房门不走!至于剩下的三个小萝卜头,可是她小儿子的三个命根子,怎么看怎么顺眼。

刘辰星只当没看见刘阿婆的嫌弃,反正她现在是小孩儿,而且但凡刘阿婆顾念她一点,她也不会带三个小堂弟向嘴不是?

她手一挥,大姐大地对三个小堂弟道:“这鱼和菜,都是我和阿兄弄回来的!要好好听我的话,我才给你们吃!”

二伯家的阿姐、阿兄时常从外面弄了野果子、鸟蛋回来,还大方地给他们分,他们当然要听二堂姐的话了,三个小萝卜头忙不迭地点头如捣蒜道:“嗯嗯,好好听话,跟着阿姐有肉吃!”

刘辰星看着身边的三个小弟,终于让开灶房的门,满意地笑了,“走,喝鱼汤!”

“噢!喝鱼汤咯!”三小只完全忘了鱼汤还在他们阿婆手里端着,立马跟着刘辰星后面大部队的走了。

刘阿婆看着一下空了的灶房门,本就肤黑的脸上更黑了。

等到一家人围桌进食时,刘辰星和刘青山两兄妹,直嚷鱼和菜是他们两兄妹弄的,尤其是刘辰星这个搅事的,竟然还强扯歪理说他们刘家家规,个人所获能自留两成,他们兄妹当分得至少有四片鱼肉的大碗汤!最后还大言不惭,他们那份多的分给三小只!

哈哈哈!

刘阿婆觉得简直天大笑话,谁知道这老丈要面子,居然同意了!真是气煞她阿婆!

刘阿婆一张黑脸沉的都要滴出水,眼刀子一茬一茬刮向刘辰星,活像刘辰星是她的杀父仇人。

反正眼睛又杀不死人,刘辰星才不管阿婆怎么看她呢!

今天这条两三斤重的大鱼,中间断切片熬鱼汤,鱼头鱼尾加刘阿婆自制的腌菜清蒸,鱼汤鲜浓可口,蒸鱼有滋有味,对于一连吃了好几个月野菜粥配野菜蒸饼的人来说,这简直是不可多得的美味。

而且今天除多了两样鱼菜,还有扎实的黍米饭,也就是现代大黄米蒸的干饭,当然还是少不了野菜蒸饼。毕竟即使不是香喷喷的白色大米饭,对于大人一小碗干饭,小儿半碗干饭,已经是刘家能给出最好的了。

不过莼菜鱼片汤配黍米饭还是香啊,刘辰星一口饭一口汤,再小小咬一口鱼肉,也舍不得一口咽下,就慢慢含在嘴里,感受鱼汤、鱼肉、米饭在味蕾上绽放的滋味,香得她差点连舌头都吞掉了。

大概今天真是一个好日子,菜还没有过五味,消失了大半个月的大伯,也不知道是不是闻到鱼香,踏着橘红色的夕阳斜影回来了。

“我这赶得巧!正好给大家加菜!”人未到,声先至,一身白色布衫的大伯,提着一份荷叶包裹的物什,春风得意地走进正堂。

阿翁估计给了大伯一笔不少的钱,不然怎会真请不起人耕地?还一见大伯走进来,就立马激动的站起来,道:“大郎,你回来了,官学的……”话说一半,余光注意到二房三房的人,突然憋住话,半晌才干巴巴地坐下道:“你们阿兄可没忘了你们,知道春耕辛苦,还给你们带了吃食。”即使失态的时候,刘老丈都不忘给大儿子做脸。

刘万里心头明白,一听刘老丈的话,就赶紧把手里的吃食放到桌上,一面打开包裹的荷叶,一面陈词激昂道:“我身为刘家长子,理应当起家中春耕大事,奈何我身兼光宗耀祖之重任,只得让阿耶阿娘、两位阿弟及众位辛苦了。所以,今日专门买了一只炙鹅回来,慰劳大家!两只鹅腿阿耶阿娘享用,阿宝和阿星是家里的娇客,鹅翅是你俩的,剩下的大家随意吃!”说时,已热情地将鹅肉一一分下去。

刘辰星看着黄澄澄的黍米饭上,赫然是一只烤的红润油亮的鹅翅,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地眨了一眨,鹅翅还在,她没眼花——今天太阳真从西边出来了,大伯买烤鹅回来了!?

还犹自震惊着,海、江、河三小只已经呼哧哧吃起来了,实在是自正月给大伯交束脩起,她就再没吃过一口荤腥,刘辰星再顾不得其他,赶紧拿起鹅翅,就是大口一咬!

这是什么!?

刘辰星猛地瞪大眼睛。

酱油啊!

难怪这鹅皮看上去,比阿耶打的那些野味烤出的肉油亮多了,原来是抹了酱油!

现在居然有酱油!

她穿越到现在五年,终于吃到酱油了!

刘辰星突然发现自己又多了一个努力发家致富的动力——酱油!她要吃有滋有味的酱油,她要走出这个穷乡僻壤的小山村,看看外面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的!

雄心万丈平地起,但现在还是赶紧吃炙鹅要紧。

刘辰星在内的几个小儿吃得畅快,小安氏有刘百里不时从酒肆带了荤食加餐,倒没那般馋嘴,只是看着刘万里,就想起这半个月的累死累活,还有她养了一个冬天的皮肤是全完了!

三月的桃花太阳,最是晒不得,一晒人就黑。

想到自己黑了一层皮不止的脸,小安氏就忍不下这口气,当下横眉冷对道:“大伯兄,听阿翁说,你把家里的钱都拿走了,莫不是这炙鹅,就是家里钱买的吧!”

闻言,大伯从腰后抽出一把折扇,“啪”地一下打开,然后一派风度翩翩的摇着折扇道:“吾书法有大家之风,前几日以字会友,得贵人赏识,愿买我墨宝,我便将所得买了这只炙鹅。”

大伯的字有大家之风?

刘辰星一边啃鹅翅,一边分神听着,然后回想大伯以前的字。

没什么印象,不过可能她欣赏不来呢?

反正有一点可以肯定,大伯发了笔小财,文人装十三的折扇都用上了,这精致物件恐怕得要不少钱吧?

只希望大伯千万别拿家里的钱,去外面给自己装十三。

与刘辰星想法一样的人不少,刘百里忙拉住憋了一肚子气的小安氏,笑问道:“阿兄,你进官学的事怎么样了,确定没?”虽是一脸笑容,语气温和,但显然是不相信刘百里真能进官学。

刘万里摇扇子的手一顿,再次用鄙薄的眼神睨着刘百里,一副不胜其扰的样子道:“上次不是都说了么!?最迟秋收后,我就能入学!不过先生特别看重我的才华,所以可能秋收前我就要进官学了。”

刘老丈一听,极尽掩饰的焦虑顿时一松,他如释重负地吁了一口气,和颜悦色地对大儿子道:“这半月你在外面辛苦了,先坐下用暮食。”

刘万里向刘老丈长作揖一礼,道:“让阿耶担心了,幸亏儿子不负阿耶所望。”

第十三章 进击的阿星

俗话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吃了大伯肥滋滋的炙鹅,似乎大家都对大伯没怨言了。

不过在刘辰星看来,刘家不算老两口,就三房人。大伯代表了大房,自然大房没有怨言。二房就是他们家,阿耶实诚,阿娘良善,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说什么。至于三房,刺了一句也差不多了,毕竟三婶还指望着大伯给三个小堂弟启蒙呢!还有万一大伯所言非虚,不久后真要进官学,明年还能考必中,到时一家人捧着大伯还来不及,这会儿自然不能把大伯得罪死了。

所以,总的来说,这一顿晚饭,刘家老小不仅吃得满嘴是油,也吃得宾主尽欢。

阿耶是一个护妻子的好丈夫,一直把妻子娘家的事惦记在心头,瞅到一家人和和睦睦,刘老丈更是高兴地连喝了三碗浊酒,便在大家用完晚饭要走的时候,向刘老丈请示道:“阿耶,春耕也忙完了,我想明日就去后山打猎。”

说完,刘千里又一想长兄才回来,自己就要去后山打猎,恐刘老丈不高兴,于是补充道:“阿兄大半月没回来,我本该在家陪阿兄,不过这次春耕没照顾到岳家,儿子想早些打点野味过去看看,也不知道岳母和柳弟那边什么情况。”想起柳氏夜里愁眉不展地担心娘家,刘千里也不禁焦心起来,岳母性子软,妻弟又是个白面书生,没个人帮衬春耕可如何是好?

还为鱼汤和炙鹅沉醉又回味的刘辰星,隔了阿娘坐着,都能感受到自家阿耶为岳家操劳的心,她顿时忍不住抚额。

阿耶真是根正苗红的钢铁直男一枚。

心疼妻子,你私下心疼就好了,作甚在自己父母面前提?

就是要说,也当说大伯半月未归,他明日去后山打些野味,给大伯佐餐啊!

果然,侧目一看,就见自家阿娘一脸无奈,刘阿婆更是阴恻恻地冷笑不断,怕是正在想阿耶是有了媳妇忘了娘的孽子吧。

三叔虽身为男子,却真是刘阿婆的贴心小棉袄,立马接口道:“阿兄明日能逮一只野鸡就好了,炖了给阿娘补身子,这些日子可把阿娘给累坏了。”说时还不忘偷偷给她阿耶使了一个眼色。

刘千里虽然耿直,却也不蠢笨,当即会意道:“家里的鸡要留着下蛋,动不得!儿子也想着看能逮只山鸡不,也给阿娘好好补补。”

晚了,刘阿婆依旧没好脸色,“我不需要,给你岳母补身子就是了。”转头却又一脸慈爱的对小儿子道:“还是三郎孝顺。”

刘阿婆偏心惯了的,但刘老丈却一向自诩公平,虽实质上偏向大儿子,也认为帮大儿子就是帮全家,是以表面上他常是一碗水端平,于是瞪了一眼老妻,才对刘千里道:“刘家孤儿寡母,你是该多帮衬一二,明日你只管去。能多打些猎物最好,你阿兄在外面苦读,消瘦不少,也得补补。”

大伯消瘦不少?

刘辰星抬头看了一眼满脸红色油光的大伯,觉得自己眼神又有些不好了。

不过这些都是小事,阿耶明天要去后山打猎,现代的穿越小说或电视剧里,什么奇珍异宝、武林绝学都是从深山老林之类的地方发现,所以当务之急,就是一定要缠上阿耶,明日跟着一起去后山!

“不行!”

柳氏在二房的房里,一反在外的温婉形象,双手叉腰,坚决反对道:“后山什么地方?就是你阿耶都不敢往深山进!刘青山,你还给我想去后山!?我告诉你,明日老实去放牛!”

后山是村里小孩子们的禁地,苍天古木,延绵百里。据村里的老人说,有年闹饥荒,村里人没粮食,就上山找吃的,导致深山野兽下村,死伤数十人之多,连相邻的好几个村子都跟着遭了秧。自此,后山成了村里的禁地,只有身手好的猎人才敢上山,却也不敢进入深山里面。

不过这都是十多年前的旧事了,阿耶每月总要上山那么一次,每次也都是平安归家,再说富贵险中求,她不能放弃这个机会。

回味着那抹了酱油的炙鹅滋味,刘辰星看了一眼在柳氏暴栗子下抱头乱串的刘青山,看来像阿兄这种直接要求去后山行不通,得换一种方式。

刘辰星深吸口气,雄赳赳气昂昂走到刘千里跟前,然后就扮起了小可怜道:“阿耶,村里人都笑我还没阿海堂弟高,叫我小矮子!如果他们知道我去过后山,肯定不会再笑我小矮子了。”

以前军训时学的,朝着一个地方不眨眼地定定看,就会眼酸流泪。

她眼巴巴望着自家阿耶,终于顺利地流下泪来,她忙激动的声情并茂道:“阿耶!你就带我去一次后山吧!阿星保证听阿耶的话!阿耶,我真的不想再被笑是小矮子了!呜呜!”

泪蒙蒙的余光中,见阿娘也停下暴栗子阿兄了,正有些心疼地看自己,刘辰星当机立断转移目标,跑过去扑进柳氏的怀中,撒娇道:“阿娘,你让阿耶带我去后山吧!阿耶每次上山,不也平安归来么?你就让阿星去吧!”

怀里娇娇小小一只,再听那软糯糯的声音,柳氏心已经软了一半,犹豫了一下,也确实像女儿说的,刘千里每次进山都没事,那就干脆……

一念还为转完,刘千里已先承受不住女儿的撒娇和眼泪,忙道:“惠娘,就让阿星去吧,有我看着,没事。”

柳氏点头道:“行吧,你小心些!注意别让阿星磕了绊了,不然有你好看!”

可以去后山啦!

刘辰星悄悄地向阿兄眨了眨眼。

刘青山看着被柳氏抱在怀里诓哄的阿星,再摸着自己被一连叩了好几个爆栗子的脑袋,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算了,这下终于可以进后山了,再吃几个爆栗子他也愿意,于是向刘辰星咧嘴笑出一口白牙。

刘辰星看得“扑哧”一乐。

她阿兄真是一个阳光开朗的少年郎,怎能埋没在小山村里当个田舍翁呢?

今晚她要饱饱睡一觉,明儿睁大眼睛,寻找发家致富之路!

后山,阿星来了!

第十四章 桃色纠纷

忙了半个月的春耕和播种,精神一松懈下来,只会觉得格外疲惫。所以,今晚刘家老小本该一早就入睡,度过一个安宁的夜晚,却没想到发生了一件桃色纠纷。

不巧,刘辰星还成了第一个听到动静的吃瓜群众。

说起原因,刘辰星只想郁卒,她五岁的小小身子,大概肚子里长期没沾荤腥,好不容易吃一次油滋滋的炙鹅,居然跑肚子了!

让她当着大家的面在屋里解决人生大事,她是做不到,只得好死活赖让柳氏带她去后院的茅房。

于是在柳氏的旁观下,她与茅坑下的猪一起解决了人生大事,才回到前院,就听见大房传来一声河东狮吼:“刘万里,你衣襟里这袔子是谁的!?”

不怪她听得如此清楚。

她急着去前院门口的水井洗手,柳氏被她远远甩在身后,又适逢走到大房的屋外,因此这句关键的话就被她一字不漏的听见了。

袔子,一种无肩带、侧开合内衣,也就是女人最贴身的内衣。

女人对自己的内衣,最是清楚不过,大伯母肯定不会认不出自己的内衣。可其他女人的内衣……大伯还宝贝一样的揣在衣襟怀里……?

刘辰星眼珠子滴溜转,她似乎发现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大伯婚内出轨了。

这个时代的女性地位达到空前的高度,王氏娘家又硬气,于是接下来大房的屋内就传出大伯母各种怒骂的质问声,再加上“噼里啪啦”东西落地声,以及大伯的求饶辩解声音,可见大伯母王氏占了上风。同时,这样大的争吵声,木头土坯房可是完全不隔音,顿时就将刘家老小都吵出来了。

刘老丈反应最快,第一个冲出来,大概已经听清楚王氏为何吵闹,披着外衣就“咚咚”地直敲大房的门。

“想整个村都知道发生了什么!就继续给我吵!”刘老丈不愧为一家之主,深知家里人的性子,这一句话冒出,大房的屋子瞬间安静了下来。

见当事人冷静下来了,刘老丈喊道:“出来!今天闹的哪一出,给老丈我说清楚。”

一语落下,房屋里又传来细碎的声响,有男子的说话声,也有女子的哭声,却声音太小也不知道到底又说了什么。

良久,房门才“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刘万里率先走出来,身后是埋着头的王氏,以及刘青云和刘宝儿兄妹。

今晚的月亮也很亮,不过大房屋子的油灯更亮,房门一开,就有明亮的光线倾泻出来,照得房门口很是清楚,便发现一贯衣冠楚楚的大伯不仅发髻上的幞头歪了,脸上更是挂了彩,有三条明显的抓痕,一看就是女人抓的。

刘辰星不由高看王氏一眼,以往王氏总以夫为天,如今竟也战斗力不俗,痛殴出轨的渣男大伯,好样的!

刘老丈却看不得大儿子被挠成这样,人已经下意识偏向大儿子,冷声质问道:“王氏,大半夜的你闹什么!?”

王氏本来埋着头,一听刘老丈质问,她顿时愤怒抬头,气愤道:“不是我——”

没等王氏说完,刘万里已经慌忙地赶紧打断道:“阿耶,不关王氏的事,都是儿子没说清楚!我卖墨宝剩余的钱,给她买了一件女郎衣物,不想让王氏以为是其他女人的!可我怎会做出这等事!?当初向岳父求娶王氏的时候,我就承诺要一心一意对她。”

听到刘万里着重咬牙说“岳父”二字,刘老丈回过神,神色僵硬道:“既然是误会,解释清楚就好。不过王氏你伤了大郎这事,就是到了你阿耶面前,也说不过去!”还是震怒王氏泼妇行径,没忍住教训了王氏一句。

王氏一听,想到重男轻女的王父,把能读书的刘万里看得比她这个亲生女儿还重,她顿时就犹豫起来,可一想起那袔子还是恨得没法。

刘万里见王氏神色松动,赶紧向王氏好言好语道:“都是为夫的错,为夫没给你解释清楚,才让你闹出这样一场笑话。好在没闹大,不然让外面人知道了,怎么看你我,坏了名声,我即使中了举人,也不能考进士当官,累你当不成官夫人。”

一句当不成官夫人,简直有醍醐灌顶之效,王氏就好像被从头泼了一盆冷水,立马打了一个激灵,又逐一扫过一院子围观的刘家人,再见一旁神色惶恐的儿女,她深吸口气,向刘老丈道:“阿翁,是儿媳误会,没弄清楚就抓了夫君,这袔……”声音一哽,王氏哭得红肿的眼睛似乎又红了一些,她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道:“那物什,是夫君买给我的。”

刘万里闻言大喜,忙向王氏长揖一礼,觍脸道:“夫人大量,为夫再不会生出此等事,让夫人误会闹出笑话。”

王氏撇开脸,没有说话。

围观的小安氏估计还是不忿春耕受的苦,当下就不快道:“大伯难得挣钱,也不想我们大家的辛苦,尽给自己人买东西去了。”

刘万里以往可是容不小安氏说他的,这会儿却一反常态的表示道:“三弟和三弟妹的辛苦,为兄都知道,等为兄明年中举,一定好生为阿海侄儿启蒙,并送上笔墨纸砚为启蒙之礼。”

一番话简直说到小安氏心坎里去,脸上顿时笑开了花。

刘百里一双精明的倒三角眼在大房夫妻两个人身上转了一转,精光一闪而逝,却还是帮刘万里解围道:“既然是一场误会,就该不叨扰阿耶阿娘休息了。”

刘万里闻言一喜,忙迭声道:“对对对!阿耶阿娘,儿子送你们回房。”话还没说完,就匆忙送老两口回房。

他们一走,王氏看也没看众人,立马甩脸子,拉着一双儿女回房。

当事人都走完了,他们这些吃瓜群众当然也就散了。

不过无风不起浪,大家都不是傻子,就冲大伯母又抓又当众甩脸子给大伯,大伯还一副好说话的样子,就知道这中必有猫腻。

耿直如刘千里,都不免嘀咕道:“惠娘,阿嫂这样闹,阿耶和阿兄都还由着她……阿兄不会真的……”

柳氏躺在榻上,室内黑漆漆的光线,让她不再加以掩饰的嘲讽一笑,开口却道:“阿兄的事,也不是你我管得的,早些睡,明一早还要上后山。”

是了,大伯和大伯母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大伯渣不渣男大伯母会判断,她还是养足精神,明天可是她发家致富的第一步。

睡在床榻最里侧的刘辰星一想,这就一个转身,习惯性的面向墙壁睡去。

第十五章 后山打猎

农家人没有睡懒觉的习惯,若你鸡鸣三声还不起床,绝对被村里的唾沫星子给淹死。所以,昨晚大家回房虽讨论了一阵大房的桃色纠纷,睡得稍晚,但第二天还是一大早的就起来了。

尤其是刘辰星和刘青山兄妹,后院的公鸡才打鸣一声,就已经精神亢奋地醒了,一番收拾捯饬后,早早地就来到正堂坐起等开饭。

至于也比以往早到的刘家老两口,以及三房两夫妻,刘辰星估计是为了看大伯和大伯母的情况,当然她也有几分好奇,谁叫现在的娱乐生活太贫乏,一点风吹草动都够人议论半月之久。

等到天麻亮的时候,大房一家四口终于姗姗来迟。

却跌破众人眼睛,王氏哪还见昨晚的红眼睛,满脸的春风得意,和大伯温柔小意不说,对刘家老两口也比以前尊敬不少。此外大堂兄刘青云更是控制不住的傻笑,堂姐刘宝儿变化不大,但又恢复到被剥夺学习机会之前,那种趾高气昂的神色来了。

怪哉,怪哉。

刘辰星一边喝着野菜粥,一边暗自掠过喜庆洋洋的大房四口,觉得大伯肯定许诺了什么给大伯母。还有与之相反,一早上都眉头紧锁的刘家老两口,估计大伯的许诺,十之八九是让刘家老两口荷包失血了。

哎。

刘辰星顿时没继续探究的心思了,家底都要被大伯给掏空了,他们再不自力救济可就完蛋了。

匆匆几口喝完野菜粥,刘辰星就一个劲儿地催促刘千里去后山。

太阳从东方升起来,照着村尾的后山,参天古木的繁茂树叶上,晨间的露水珠光闪耀。

三个高矮大小不一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越来越来茂密的树影里。

刘辰星背着自己采猪草摘野菜的小背篓,吭哧吭哧地跟着刘青山,身后有刘千里护着。这后山的崎岖颠簸真不是吹得,原以为自己经常到村口的山坡放牛采野菜,真上到后山,才知道两者相比根本就是小巫见大巫。

好在春耕时天天背一背篓猪草,再提一篮子野菜,可是把她给练出来了,她还勉强能跟上。

“阿星,走不动了,就给阿耶说,到阿耶的背篓来,阿耶背你。”刘千里看着女儿迈着小短腿,吃力的爬着,爬到现在已经是走一走停一停了,估计已经累得够呛,不过倒让他刮目相看,这都走了半个时辰,女儿居然还能坚持,惠娘的打算怕是要落空了。

刘辰星不知道自家阿耶阿娘的打算,只知道若这次认怂让阿耶背,以她阿娘的性子,那绝对没有再上后山的机会,这可万万不行,她还得找天材地宝,发家致富呢!

“不用,阿星能自己走!”刘辰星气喘吁吁地回了一声,便紧闭小嘴巴,也顾不得擦额头上豆大的汗珠,背着她竹编的小背篼,继续往山上爬。

听到女儿再次坚定的拒绝,刘千里也不再多言,反正差不多快到了,看小女儿样子应该还能坚持。

大约又走了半柱香的时间,刘千里忽然让停下来,颇为高兴地对儿女们道:“今天运气不错,我本来想带你们去前面一条小溪,进食休息一会,没想到这里也有野兔走过的痕迹。”

刘千里说到这里,就放下背着的背篓,取出一截麻绳,走到野兔脚印附近开始设套,“兔子胆小又机警,一般都会沿路返回,所以设套的时候,千万不可以破坏周边的坏境,否则兔子会另择路走。”一边给儿女讲解,一边动作利落娴熟的设套。

来的这一路上,刘千里已经设了好几处这类的套。

刘辰星注意观察过,阿耶一般都是在一个固定的地方,设上三个以上的连环套。据阿耶说,第一个套能将猎物绊住,第二个套能把猎物固定套牢,第三个套子则以防猎物牙齿太利,或者力气过猛,将绳子咬断、挣开之类,做到万无一失。

才想到这里,就见刘千里设好套子,并作了适当的伪装,站起身道:“其实不仅兔子,所有动物都机警,所以在设套的时候,除了最关键的是寻找判断动物的足迹,确定它们的路线再设套外,还得选择掩蔽的地方。最后还是那句话,要保护好周围的环境,不能弄乱它们走的路线。”

兄妹俩听得连连点头,表示受教了。

刘千里满意的走过来,道:“好了,我们现在就去左边的溪水,等进食休息一阵,就下山。”

这就要下山了!?

她还没开始寻天材地宝呢!

一把小心,刘辰星就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刘千里将手上的泥土在裤子上擦了两下,才摸上刘辰星的脑袋,笑道:“阿耶已经设了好几处套,等会下山的时候,应该能捡到一两只野兔野鸡,这已经差不多了。若再往深入,或者久呆,阿耶可不敢,太阳下山后的深山是很可怕的。”

刘辰星有点失望,道:“那我们就这样回了?”

刘千里牵起刘辰星的手,往左边的小溪走,道:“深山老林虽然充满危险,但是这里物资丰富,一会儿阿耶带你在溪水周围采些菌子、菇类,也算是收获不少了。”

刘辰星闻言一看,确实如阿耶说的。

在来的路上,她太专心爬山,倒没有注意周围的环境。这时才发现他们应该已经到了进入深山的边缘,不像山下的树木还不算过于繁茂,太阳能够照射进来,此地已经树荫遮天蔽日,眼前几乎一片雾气蒙蒙。稍有风吹草动,就是一片沙沙作响,连鸟叫声都几乎断绝,再无其他声音,确实有几分危险恐怖。

不过这里大概少有人来,几乎每一棵树下都长满了新鲜的大块山珍,不像村前的山坡,野菜都被摘的稀稀疏疏,更不要提菌、菇之类的山珍了。

现代人不就是喜欢吃各地的山珍么?也不知道这时的城里人可是也稀奇这些,倒可以采摘一些,拿到县里去卖卖看。

刘辰星脑子转的飞快,既然深山充满了危险,那就不要去冒险找天材地宝了,野生菌菇也是一种山珍,采一背篓回去当算不虚此行。

“好嘞!阿耶!那我要多采些回去。”刘辰星脆声声的答应道。

第十六章 天材地宝

村尾的后山,不仅山珍比村口的山坡丰富,就是后山的一条小溪,也鱼虾丰美,远不是村口的河里可及。

后山的溪水又清又浅,肉眼可见十几条鱼在溪水里浅游,完全不用费什么劲,刘千里就站在溪边逮了三条大鲤鱼,每一条都至少有两斤重。

刘辰星看着活蹦乱跳的鲤鱼,觉得自己昨日还争什么鱼肉汤,这一条溪水的鱼都随她吃,只恨以前太小没跟上后山,以后再来后山打猎可不能少了她!

除了寒冬腊月,刘千里几乎每个月都要来后山一趟,已经练就了丰富的野外生存技巧,还在溪水附近藏了一只裂口的土瓷盆。

三条鲤鱼刮鳞破肚,鱼身穿上树枝,架在火堆上炙烤。鱼头放进瓷盆熬汤,溪水做汤,随手采些野菌野菇佐料,再撒上来之前就备好的一小擢粗盐,烤鱼滋滋冒香,鱼汤奶白留香,刘家兄妹俩又不争气的流口水了。

若以为刘千里就这点手艺,那就错了。

等着烤鱼要熟的时候,刘千里又从背篓里拿出两个不知名的野果子,都是上山途中摘的,刘辰星当时还嘴馋的咬了一口,差点酸掉大牙。不过这会儿一见野果,她就知道要做什么了,烤鱼滴上几点青涩的野果子酸汁,更加提味。

她的阿耶,真棒!

这一天中午,父子女三人,又一次吃得满嘴流油,鱼肉塞了一肚子,鱼汤里的菌菇吃了一个饱,鱼汤更是喝得人直打嗝!

“太饱了!”刘辰星受不住地站起来,摸着圆滚滚的小肚子,满足地喟叹道。

刘千里看得既心酸又高兴,嘴巴快于脑子,一抽风就忘了柳氏的嘱咐,哈哈笑道:“阿星若喜欢,阿耶每月都带你上后山吃一顿!”

刘青山正吃撑了随意躺着,一听就是一个鲤鱼打滚,跳了起来,“阿耶,我也要来!”

刘辰星也生怕刘千里反悔,赶紧说道:“阿耶,说定了!每个月都要带我上后山!可不许反悔!”

刘千里笑容一僵,望着兴奋的儿女,乍然想起妻子的话,顿时只觉乌云盖顶。

“哈哈哈,以后每月都可以上后山打猎了!”

“哈哈哈,以后每月都可以吃山珍海味了!”

兄妹俩仰天大笑,欢快的笑声伴着潺潺溪水声传的老远。

吃饱喝足,又笑闹过,就该干活了。

以往是刘千里一个人来,因为要编竹篮竹篓之类卖钱,他每次上山都需要砍些竹子背回去,还要捡套住的猎物下山,根本没时间和精力再采摘菌菇这些山珍,最多顺手带些竹笋回去罢了。而且在刘千里看来,这些菌菇和刘辰星平时采的野菜没区别,不值钱,没有采摘的必要。

今天有兄妹俩带了背篓来,又见刘辰星对这些野菌野菇十分喜欢,倒是能让他们采些回去,也算是满足刘辰星的心愿。

于是刘千里就让兄妹俩在小溪附近采菌菇,并教他们辨认道:“红菌子,白杆杆,吃了背板板……记住了。颜色越鲜艳的菌菇,往往都含有毒,吃了会要人命!要找这种菌伞面平滑的。”说完,就由兄妹二人采菌菇,他在一边砍竹子。

刘辰星是野菜采摘小能手,这些长在树边的野菌野菇自然不在话下,加上漫山遍都是这些山珍,还有能卖钱的原始动力,当然采得格外卖力,没一会儿竟装了半背篼。

正准备再加一把劲,采满整背篓,忽见溪水上游不远处一大块岩石上,赫然长着一片白紫色的花。

刘辰星瞬间屏住呼吸,惊喜又难以置信的定定盯着那一片花,然后就是发足狂奔,跑去看个仔细。

石斛花!

真的是石斛花!

“阿星!你往哪儿跑!这里可不是能乱跑的!”刘青山见自家阿妹疯狂地往山上跑,吓得他扔下手里的菌菇,就追了上去。

刘辰星置若罔闻,两只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岩石上的白紫色小花,问道:“阿兄,我们安家村真的地处北方吗?具体属于哪个区域?”

刘青山被问的不明所以,却还是认真回道:“我们安家村当然地处北方,隶属于河北道贝州青阳县。”

河北?

果然是北方。

刘辰星兴奋发亮的眸子一下黯了。

可是不对啊,她在现代的时候,大学毕业就开始养石斛花,整整养了两年,根本不可能认错才是。

但这里若是河北,又怎么会有石斛花呢?

石斛花又名不死草、还魂草,早于汉朝《神农本草经》中已有记载,并被列为上品,与雪莲、人参、冬虫夏草等名贵中药材并称为“九大仙草”。生长在热带、亚热带原始森林及相类似的温暖湿润的环境,多附生于大的树干或岩石上。其主要分布于长江以南各地。

眼前这片花虽是长在岩石上,但这里是河北的深山里,冬天气温绝对在零下,而石斛却需要在温湿的环境才能生长……

刘辰星百思不解,又认为自己不会认错,正疑惑时,刘千里找了过来,“怎么一声招呼不打,就跑到这来了?”

说完,见小女儿痴痴地盯着石岩上的花,想到小娘子们都喜欢花花草草,便笑道:“阿星喜欢这花?阿耶给你都采回去!”

钢铁直男显然是一个宠女儿的,还没教训几句不让乱跑的话,这就为女儿鞍前马后了。

“咦?”只是手还未采下花,只觉草鞋下的岩石有些温度,刘千里疑惑地用手去摸,果然是热的,不由纳罕道:“这岩石怎么热乎乎的?这边缝上还有水冒出,这水竟也是热的?怪了!”

闻言,刘辰星眼睛骤然一亮。

没错的,这就是石斛花!

岩石和地下冒出热水,分明就是地下有温泉。而温泉又湿又润,可也算是给生长在南方的石斛花提供了存活条件?

不管了,是不是石斛花,先采了再说!

想想这时可不是现代,石斛花因为人工养殖价格下来了不少,却依旧不是什么大路货价格。换到这落后的古代,尤其还是在几乎绝迹的北方,若真是石斛花,她拿到药铺去卖,岂不是就发了?

“哈哈哈”刘辰星叉腰大笑,穿越女果然是女主,这就让她遇上了,“阿耶!我要把它们采回去!全部采回去!”

第十七章 大丰收

然而,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

有刘千里、刘青山父子一起将周围找了个遍,也就只发现了两处岩石上长有石斛。

刘辰星仔仔细细数了一遍,总共三十二株石斛,开了九十八朵花。

真是少得可怜。

好在石斛全年均可以采收,且每一部分都有药用价值,尤以春末夏初的花和秋季的茎为佳。现在四月正当期,乃是石斛花的采收期,应该能卖一个好价格。

更重要的是,她在室内养过石斛盆栽,如果将这里照料好,岂不就是一笔稳定的发财来源?

为了源源不断的生财,刘辰星忍痛没有将石斛连根拔起,只小心翼翼地将九十六朵白紫色的石斛花摘下。

刘千里见自己小女儿像宝贝一样把这些野花捧在手心,然后连口口声声称的山珍也不采了,就把半背篓空间全部留到放野花,却也不觉得女儿胡闹,只认为本该如此。他家女儿从小就不像别家小女孩喜欢花花草草,活像个让人发愁的小儿郎,如今可总算是喜欢上女孩的东西了,不由大感欣慰道:“阿星,你这么喜欢这些花,阿耶以后看到都给你摘!”

石斛花大致有两种品类,这种白紫色花朵的是金钗石斛,每年花期在四到六月间,一年到头也就当下这月能遇上。

而且河北根本就不是金钗石斛的生长地,如今能撞上一处,不是她认错了,就是奇迹发生。可以说,阿耶以后还想在安家村后山发现金钗石斛花的可能,几乎为圈圈,不用指望。

不过穷太久了,刘辰星可不会错过任何一个发财的机会,连连点头道:“阿耶,以后只要你看到这种花,或者类似的根茎,都要告诉我!”

哈哈,他的小女儿终于开始喜欢花花草草了。刘千里高兴地露出一口白牙,连声道好,只是见时辰不早,赶紧言归正传道:“好了,该下山了!最近大家忙春耕,上后山的人少,估计能套到不少野味。”

发家致富很重要,改善伙食也是刻不容缓,刘辰星立马背上自己的小背篓,精神十足地跟阿耶下山。

刘千里不愧是打猎的老手,一定的判断能力还是有的。在他们沿路返回的第一个下套的地方,就套住了一只灰毛野兔。然后第二个下套的地方,更是收获颇丰,竟是一只野鸡。接下来还有两个套,运气极佳的都有收获,又是一只野鸡和两只野兔。

不说喜坏了兄妹俩,就是刘千里也极为高兴。

总的来说,这次后山之行收获颇丰,除了阿耶编竹篮竹筐的竹子外,总共有三只兔子两只鸡,相当于以往跑三趟后山的收获,另外还有一个半背篓的山珍,更重要的是找到九仙草之一的石斛。

满满当当的收获,不仅让刘辰星对后山充满了憧憬,就连酸痛的小胳膊小腿都不是问题了,只觉得前方一片光明大道,她走得步子都比来时大了。

父子女三爷子还没走近,早倚在院门口等着的小安氏,就头一个冲过来,那瞪大的眼珠子差点掉出眼眶了。

“这么多东西!一、二、三……天啊!三只野兔!这里还有两只野鸡!阿家!阿家!你快来呀!大丰收!”

小安氏一声尖叫比一声高,那激动又兴奋地声音活像现代中了五百万福利彩票,不过激动是激动,该检查的一样没少做,里里外外将父子女三人背篓和手里又看又翻找了个遍。

她身后还跟着三个叽叽喳喳“阿兄阿姐”叫个不停的儿子。这三小只一个问后山大不大,一个问后山是不是有大老虎,还有一个问掏鸟蛋没?母子四人硬生生将等在门口,担心了丈夫儿女一整天的柳氏,给挤在外面,连插嘴的机会也没有。

柳氏斯文大方,见三爷子平安归来,一时插不上话倒也不急。

刘辰星却无语,三叔每月留下的私财不少,三婶怎么比她这个穷光蛋还不矜持?一低头看到身边三个小堂弟,忽然想起阿娘有次曾说过,三叔三婶压力不小,三个儿子要娶媳妇,娶媳妇就要盖房子出聘礼,样样都要钱!何况三叔在县里当酒博士,开了眼界,至少都要送一个儿子进学,又是一笔大花销。若大伯一直考不出个名堂,头一个要闹的准是三叔三婶。

刘家一家老小都盼着他们这次上山的收获,只是不像小安氏一样抹得开面子,却也都等在院子里。

刘阿婆就听小安氏嚎第一声的时候,便立马健步如飞地冲了过来,一见二儿子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兔,两只倒三角眼就是凸得一睁,又忙去看后面,大捆竹子下面的背篼里竟然还有一只鸡两只兔。

当下喜得见牙不见眼,却不知道想到什么,一张黑瘦脸又阴了下来,质问道:“这次打了这么多野味回来,以前却最多一只兔一只鸡,该不是藏私了吧?”

看来他们二房果然不是亲生的,这次大丰收回来,竟也能被找话说。

刘辰星撇了撇嘴,真不喜欢偏心眼阿婆。

刘千里这才回到自家的农家小院里,刚把手上拴了脚的野兔野鸡放下,还没来得及卸下背篓,就听刘阿婆这样问,倒也没有生气,还乐呵呵的表功道:“这次猎物打的多,估计是阿星运气好,带上她才打了这么多野味。”说完特意从人群里找到柳氏,讨好一笑。

所以刘千里真不是蠢人,对刘阿婆的话虽没反应,却记得答应儿女以后还要上山的事,这一回家就找着机会说服柳氏。

刘阿婆眼尖,一下就瞅到刘千里那傻瓜样的讨好笑容,当下在心里“呸”了一声,懒得多理刘千山,转去查看孙儿孙女的背篓,孙子还好,一背篓不值钱的野菌野菇,可孙女这背篓是什么?

除了一捧菌菇垫底,上面全是一背篓野花!

“阿星!你不是傻了吧!?这采的是什么!?”刘阿婆眼睛小,心眼也小,这还惦记着刘辰星昨天晚饭时的折腾,简直和她那个就知道勾人的阿娘一样,是个讨人嫌。

第十八章 被群嘲的阿星

从生下来第一次见到刘阿婆,刘辰星就知道,刘阿婆不待见自己。

这些年她与刘阿婆也是过招惯了,知道怎么对付刘阿婆,这就学刘阿婆大惊小怪的样子道:“阿婆,你眼睛怎么了?连花都认不得了!”

“阿耶!阿星不吃肉了,把兔子和鸡都卖了吧,给阿婆看病!”刘辰星巴巴抓住刘千山的袖子,抬头瞪着一双黑溜溜的圆眼睛,显得真诚又无辜,就是一个担心祖母的好孙女。

柳氏低头忍笑,为刘阿婆骂女儿的不快消失了。

刘阿婆气煞,精气十足的叉腰怒怼道:“你阿婆眼睛好得很!这种送人都没人要的野花,我当然认得!”

“我是说你傻!”刘阿婆说着,又伸手狠狠点上刘辰星的额头,这一下可比刚才用力多了,疼得刘辰星直咧嘴,“吃饱了没事干!采一堆没人要的野花作甚!?”

刘阿婆这些年怎么挑自己的刺,柳氏觉得自己都可以忍,但一双儿女是她的底线,看到刘阿婆一而再地狠狠截女儿的额头,实在难以忍下。

“当然是卖钱啦!”刘辰星抢在柳氏冲过来护自己之前说到。

刘阿婆喜欢摆婆婆款,三个儿媳妇中,柳氏娘家最弱,刘阿婆一贯喜欢拿柳氏做伐子,时不时找柳氏麻烦好树立威信。阿娘这会儿冲过来护自己,定会在刘阿婆那落不得好。

“哈哈哈!”听刘辰星说完,不止刘阿婆笑得前俯后仰,刘家其他人也都笑得欢畅。

刘辰星在心中摊手,油然生出众人皆醉我独醒之感。

刘阿婆一双小小的倒三角眼鄙视道:“你们看是不是个傻子!拿野花卖钱!?好在你是个小娘子,天下没有嫁不出的女郎,不然还得养傻子一辈子!”

小安氏应该是刘百里在背后教过,一直都是刘阿婆的应声虫,立马笑道:“阿星人虽不灵光,但长得好,以后应该能要个好聘礼。”不知道是不是想到那聘礼,小安氏看刘辰星的眼睛阵阵发亮。

“长得好还不是个傻子!”刘宝儿横竖看刘辰星不顺眼,一个泥腿子,竟然还会背《千字文》,就像阿婆说的,和二婶一样是个不安分的!

王氏见柳氏那张水嫩的脸上已有怒色,她看了一眼身边的刘万里,想到丈夫嫌自己长得不够好,昨晚的事就又勾出来闹心,再看容貌姣好的柳氏就越发不顺心了,忽得心上一计,“哎哟”一声叫道:“阿星侄女这额头都红了!”

柳氏站在侧边,一听就忙上前,果然见刘辰星额头一片红。

王氏见了立马叫道:“阿家,你看二弟妹这心疼得!二弟又最是听二弟妹的,这不是要让二弟和阿家……”一句话没说完,但谁都知道什么意思了。

这大伯母整天拿乔作势,看着不像一些村妇粗鄙骂人,却最是面薄心苦,尤其是明里暗里给她阿娘使绊子。

都知道刘阿婆自傲自己生了三个儿子,却也最忌讳儿子娶了媳妇忘了娘,这是一点也经不起挑拨。

果然,刘阿婆一听,就去瞅柳氏。

见柳氏在人群后,一脸焦急地垫脚瞧刘辰星,活像她这个阿婆要把孙女吃了一样!

再看自己亲生的二儿子,眼睛就没离开过妻女,那脸上的心疼就差直接吼出来了,眼里哪有自己这个阿娘!?

眼见刘阿婆发飙在即,刘辰星赶紧高声喊刘老丈,这个家里只有刘老丈能压住阿婆,“阿翁,这花长在石头缝里,阿星看是仙草神药,一定能卖钱的!”

“哈哈哈!”话还没落,众人又一阵狂笑不止。

就连人前矜持的刘万里,也忍俊不禁地嘲笑道:“阿星侄女,该是村里老媪的鬼怪故事听多了,以为石头缝里长出的花就是仙草神药,真是个……”傻子二字眼看脱口而出,不过自持斯文,咳嗽一声带过去了。

刘千里总算知道女儿为什么要采这些野花回来了,虽然也觉得这行为冒傻气,不过却不乐意大家一直笑女儿是个傻子,立马没原则的帮腔道:“我们都不认识草药,说不定这野花就是仙草能卖钱呢!”

刘万里闻言,腰间折扇“啪”地一声打开,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摇头道:“慈父多败儿!”

刘阿婆让大家一打岔,再看二儿子的做派,只觉得二儿子一家子都是傻子,自己犯不着跟一家傻子计较,更活该三个儿子里,就老二地里刨食最辛苦,人傻又不孝顺,不种地还能干什么?

刘老丈见老妻撇过脸没说话,他点了点头,老二一家虽说最没出息,但却有一身好力气。

想到这里,刘老丈和颜悦色地对刘辰星道:“阿星,这些野花你喜欢,就自己留着玩吧!”

等的就是这句话,刘辰星笑眯眯地恭维道:“阿翁真好!等卖了钱,阿星给阿翁买酒吃!”

刘老丈还是乐得子孙孝顺,听了倒是发自肺腑的笑了,却不以为刘辰星的野花能卖钱,遂说道:“有你阿耶孝敬我就行了,你的野花若卖了钱,就自己留着。”

“好嘞!”刘辰星从善如流地应了,又为自家阿兄谋福利道:“阿耶,我能卖花留了钱买零嘴,那阿兄呢?”万一石斛花认错了,卖不出去钱,她还得靠菌菇这些山珍挣钱,得先把话说定了才行。

刘青山听得咧嘴大笑,不枉他回回为阿妹打架冲到第一个,阿妹什么时候都不忘了他这个阿兄,虽然背篓里的菌菇和野菜一样不值钱。

刘老丈见刘青山对刘辰星的话很高兴,知道这孙子的性格和儿子一样,都是重情的,这便点头道:“你们年纪都小,养家还轮不到你们,卖得钱都自己留着!”

刘阿婆不高兴了,虽然都不值钱,却还是唯恐刘老丈再把什么给孙儿孙女,忙打断道:“好了!太阳都要下山了!老三家的,赶紧去帮老二把东西规整了!”

看来阿家最信任的还是自己,谁叫自己是阿家的堂侄女,当然也多亏丈夫的提醒。小安氏高兴地“哎”一声,就名为帮忙,实为监视地跟着二房一家收拾猎物。

第十九章 寸步难行的古代

也不知道刘阿婆到底在防备什么,两只野鸡三只野兔都摆在台面上了,他们二房也不能多藏一只。但等到小安氏愣是从中找出个头都较小的一只野鸡和一只野兔,说是刘老丈让送去柳家走礼的,刘辰星就不由嘴角一抽,随之感慨自己还是功底不够。

除了给柳家走礼,还剩一只鸡两只兔,炖鸡是来不及了,收拾一只野兔做兔肉羹还是可以的。虽然在刘辰星看来,活兔做四川自贡的鲜锅兔最好了,满满一锅仔姜丝、青椒、红椒等调料炒出一锅麻辣鲜香的高汤,配上鲜剥的兔肉,真是味美,肉嫩。不过现在条件有限,时人又常将肉烹制成羹,这会儿来一锅兔肉羹也不错。

以为晚上又是满足的一顿,不想刘家老两口只答应留下一只鸡炖汤,剩下的两只兔都让刘千里明日拿去县上卖。

刘千里心系岳家,不免为难道:“阿耶,我原打算明日先去岳家的,这……”

“咚”地一声,刘阿婆不等人说完,就将手里的野菜粥碗重重搁在桌上,一脸不高兴道:“想明日先去柳家也行,那就把鸡留下,后日连着两只兔一起拿去卖!”

“阿娘,你——”刘千里对自家老娘的蛮横不讲理,下意识地要反驳,好在一旁的柳氏在桌底拉了他一下,让他生生把已到了嘴边的话给忍住,闷声道:“阿娘,我知道了。”

刘阿婆却不由可惜,她阿婆认为送一只野兔给柳家就够了,奈何老丈大方,非要添一只野鸡。没能趁机将野鸡扣下,刘阿婆只觉挖心一般难受,再看二房一家子越发不顺眼了。

“吃饭!”刘阿婆心里发堵,只好恶声恶气道。

刘辰星对刘阿婆撒气早就见怪不怪,何况她心思都飞到石斛花上了。

明天去县城也好,省了她晒花的功夫,不定新鲜的石斛花价格还能卖得更好。

想到马上就能赚钱了,还能去古代的县城涨见识,刘辰星高兴地看什么都顺眼,连刘阿婆那张老是拉长的黑脸都变得亲切了。

至于为什么笃定能跟去县城,当然是有洪水猛兽的后山都让去了,县城自然不在话下。而像如何央得柳氏同意她跟去县上,总归离不开小孩子的撒娇耍赖。

这一天上山又下山,刘辰星完全靠一股毅力在支撑,晚饭一吃,再一洗漱,便是倒头就睡。等到第二日醒来,早已天色大亮,还差点因为晚起,被刘千里父子丢下独自去县城。

而一早刘阿婆就不假他人之手,亲自烧了一锅开水,杀鸡烫毛,鸡肉切块,菌菇洗净,然后双双下锅。天还没亮,菌菇炖鸡就在火上咕噜噜地炖起了,一早上整个院子都是鸡肉和菌子的香气,直勾的肚子里馋虫都出来了。

按这个速度炖鸡,估计不到中午,鸡汤就炖好了。等他们下午从县城回来,还能剩一碗汤就很不错了。

刘辰星在院子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浓香扑鼻的野菌鸡汤,告诉自己错过今天这一顿,以后还有千顿万顿鸡汤等着她。

县城,她来了!

父子女三人,各背着一个背篓,向着东升的旭日,往县城赶去。

本县为青阳县,隶属贝州,在河北道。

他们所在的安家村离青阳县很近,不到十里地的距离,步行约半个时辰。

刘百里正因为刘家离县城近,才每日往返回家。

然而即使两地离得近,但这依旧是刘辰星穿越五年来,第一次出安家村,一路上少不了东张西望。

出了安家村后,依旧是黄土路。不过道路变宽了,至少有三四丈宽,同路的三叔说,他们走的这条路是老路,官道虽也是黄土路,但还要宽上一半。可见这个时候的陆路交通,已经较为发达。

没走多久,路上的行人渐渐多了。大多是和他们一样的布衣打扮,不是背着背篓,就是提着篮筐,应该是青阳县下各地的村民,和他们一样到县上卖东西,或是买些物什回去。

等走到远远可见青阳县城门的时候,就有各种车马出现,以牛车为主,偶尔可见一两辆马车、驴车、驼车等。

这还是刘辰星第一次见到古代的车子,不由瞪大眼睛,下意识和现代古装电视剧里的车辆做比较,显然电视剧里的车辆被美化过了,这时的车子朴素的没有任何雕花上漆,当然也可能富贵人家的车子还没出现,毕竟这里只是一个小县城。

刘百里在酒肆当酒博士的性质使然,一来善于察言观色,二来善于适时为人讲一些所知的奇闻逸事,运气好了便能得到几个铜子的赏钱。

这会儿见刘辰星对路上车辆看得十分认真,眼里充满了好奇,便习惯性地开口说道:“我们青阳县可不是什么穷乡僻壤,与清河县比邻,都隶属贝州。”

说时一停,刘百里忽然卖关子道:“这清河县你知道么?”路上无趣,索性逗弄小侄女,他到觉得这个侄女有趣聪明,比大房的阿宝好多了,只是倒霉被柳氏连累,为他阿娘不喜。

刘辰星抬头看向三叔,见三叔一副不掩饰卖弄之心的模样,她忍俊不禁,即使知道,现在也得说不知道。于是摇了摇头,问道:“清河县有我们青阳县好吗?”

“清河县,可不是我们青阳县能比的!”刘百里高谈阔论道:“清河崔氏,乃天下最著名的姓氏之一,早在上上个朝代,就被公认为‘天下第一高门,北方豪族之首’,当然现在依然显赫,当今宰相正是催氏子弟。而且自前朝开科举以来,清河县常出状元,仅本朝就有三位。”

“清河县文风昌盛,常有学子慕名而来。本县沾临近清河县之光,也有达官贵人、学子们往来,长此以往才有今日的热闹。”

刘辰星受教,又听得激动——原以为到了一个穷乡僻壤,当地最大的人物就是县令,结果是到了文豪权臣辈出的地方。

“三叔,你知道的真多!”自己长见识了,刘辰星也不吝啬的夸赞道。

刘百里被夸的哈哈大笑,“我也是听到酒肆的学子说的!”说着手指前方,“好了,排队进城了!”

第二十章 青阳县城

是的,一路上黄土飞沙,吃了满嘴的灰尘,终于走到城门口,却还要排队进城。

时下户籍制度森严,老百姓只要走出本县,就要有“公验”,相当于现代的身份证。

他们之所以要排队进城,就是因为城门下有三四个执矛的守门卫兵,凡要入城的外地人,都得向这些门卒出示“公验”。

而且这些“公验”还不像现代的身份证人人都有,倒有些像天朝的六七十年代那样,走哪儿都要找人开介绍信般。

这里的“公验”就是如此,要出本县,就得找人开“公验”。若没有证明身份的“公验”过城门,就叫“私渡关津罪”,被抓住至少一年半的徒刑。

所以,这个时候大多数人一辈子都没出过本县。

反正刘辰星穿越到此五年了,刘家还没有一个人出过青阳县,她至今也没见过“公验”长什么样。

只知道是一张卷纸,每过一地,都要上交给当地的官方检查盖章,走过的地方越多,前后续加的公文越长。

听说像走南闯北的商队,他们的“公验”都是一卷很长的卷纸粘在一起,因为经过了太多关卡。

好在青阳县就是一个小县城,听在县里读书的柳家舅舅说,全国像青阳县这样的小县城有一千五百多个,所以等着通关进城的队伍虽排得老长,但过得非常快,几乎都是本县的老百姓,不用检查“公验”。

像他们就托每日往来县城的三叔之福,因着三叔在门卒那早混了个眼熟,门卒就问了三叔几句他们是谁,得知是三叔的兄弟侄儿,便直接放行。

终于能进城了,刘辰星顾不得排在他们身后之人好像是外县的,能让她顺道瞧一瞧古代的“身份证”——公验,就跟着父兄和三叔进了县城。

她可没忘此行目的,开眼界长见识是小,卖石斛花才是头等大事。

来的路上,她已经像三叔打听过了,青阳县城里总共有三家药铺,分别位于市的入口、中间和尾部,其中最大的药铺就是市尾部那一家。

时下实行坊市制。

坊为住宅区,市为商业区,坊市制度下住宅区和商业区分设,要求市内不住家,坊内不设店肆。而且为了方便管理,市、坊不仅严格分开,还用围墙将二者单独圈围起来,形成独立封闭的空间。

青阳县只是一个小县城,虽允许建坊设市,但只有四坊一市。该市横穿整个青阳县城,被四坊从左右两边围绕。市内有卖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各类铺子,也有酒肆、书肆、药铺等店,可谓包含了一切商业活动。

是以,他们跟三叔目的地一样,都是往青阳县唯一的市去,跟着走就是了。

走在一层不变的黄土路上,两边也是夯土垒起的围墙,总之触目所见,进了县城里除了人多一点,还是原生态的黄土。

好在没走一会儿,就到了市门。

门外围满了等着进市的人流,只待市鼓一响,市门一开,形形色色的人便如潮水般涌入土墙围起来的市内。

“阿星!阿耶抱你进去!”人太多了,刘千里唯恐女儿被挤到,忙一把将刘辰星抱起。

和淑女面子相比,还是安危重要,刘辰星笑眯眯地点头,这就从善如流地坐上自家阿耶的手臂。

上面的空气就是好,她阿耶又长得高,借着阿耶的高度,简直是一览众山小。

所以她更要努力发家致富,趁着还没定型前,吃饱吃好,争取超过前世梦寐以求的一米六。

多么卑微又渺小的希望,可就是如此难,现在全指望这背篓里的石斛花了。

刘辰星不由又伸长了脖子去瞅市口的那家药铺,心里盘算着今天该如何卖这石斛花。

一个小人儿看的这样专注,刘百里颇是好奇地跟着看过去,一见是药铺,不免哈哈大笑,看来这小侄女还惦记着野花是仙草神药。

正要打趣一番,忽然一疑:小侄女怎么认出药铺的店招?

随之想起二嫂断然拒绝长兄给青山启蒙,心中就冒出一个念头,难道二嫂的学识不错?还是那柳家小郎是块读书料?

越想越觉得后者极有可能,这柳家可和他们不同,当真是书香门第,上数三代都是能识文断字的读书人。

想到这里,不由懊悔往日就不该由着小安氏胡来,为了讨好阿娘不时挤兑柳氏,好在总归是一家人,二兄二嫂又都是实在人,应该不会介意。

刘百里一个念头在心里一转,便言语亲昵对刘千里道:“阿兄,我要赶去酒肆开门,就不陪你们了。不过今天难得见阿兄带侄儿侄女来,酒肆中午管吃的,我也在酒肆待了多年,多带几个人吃饭也没事!”

大概时辰不早了,刘百里说着就往酒肆赶,还不忘频频回头招手道:“阿兄,别吃二嫂给带的野菜蒸饼,为了俩孩子,也带到我这吃顿好了!可记住了!”

声音从人群中远远传来,也渐渐淹没在逐渐热闹的市里,只留下父子女三人还愣愣站着。

刘青山最先纳闷出声:“三叔今天怎么这样热情?”说着抬头望向才升上去的旭日,摸着后脑勺道:“不对呀!今天太阳也没打西边出来!”

“哎呀!”刘青山忽地痛叫一声,一边摸着脑袋一边哀怨地看着自家阿耶。

儿子皮实,刘千里一点不心疼,只可惜儿子一下躲得老远,不能再给儿子头上一个爆栗子,他教训道:“三叔是长辈,不许这样说他。”

刘青山努努嘴,不说话。

刘辰星眼睛一转,忽而问道:“阿耶,你每月都要来市里卖一两次东西,三叔可有招待午食?”

闻言,刘千里凝眉不语。

刘辰星一见就知道以前没有过。

三叔是刘家三兄弟里最擅钻营的,唯利是图有些过了,却也是无利不早起的性子,忽然对他们这般热情,必有所图。

不过刘家最穷的就是他们二房,随便三叔怎么图谋也不怕。

还有酒肆里的饭菜肯定比阿娘给的蒸饼强,看来今天又能改善伙食啦。

“好了,我们也赶紧走,找个好位子摆摊!”刘千里也不多想三弟突如其来的热情,自家兄弟,何必多想,他也莫客气就是了,只笑看笑女儿一听到好吃的就笑眯眯的样子,真是乖巧极了。

第二十一章 摆摊叫卖

无意卖萌,却又萌中了钢铁直男阿耶的心。

看阿耶说完话,就立在原地一脸慈父笑的瞅着她,便知阿耶八成又王婆卖瓜,觉得她这个女儿乖巧可爱。

摊手,作为一个成年女性,刘辰星觉得自己更希望在他人眼里看到惊艳。

好在阿耶记得自己家庭负担重,上有等着交钱的耶娘,下有等着进学的儿子,还有想吃饱吃好的女儿,慈父笑脸的瞧了一阵,就赶紧拖儿带女去摆摊设点。

刘千里常年在县里摆摊,熟门熟路地就找到了摆摊的地方。

他们一开市门,就头一波人潮冲进来,应该也算是来得早的。不过周边已经有好几处被人占了,都忙着铺草席,摆今天要卖之物。

市里的人已经多起来了,刘千里让儿子牵好女儿的手,又不放心地再三嘱咐兄妹俩不要乱跑,才放下背后沉沉的背篓,开始铺草席,陈列货物。

知道在所有人眼里,自己小背篓里的石斛花就是不值钱的野花,即使对自己宠爱有加的阿耶,也得先把昨天猎的野兔卖了,才得陪自己去卖花,刘辰星索性耐住性子,好奇的环顾四望。

和现代的商业街,以及电视剧里的古代街市区别不大,都是道路两边店肆林立的样子。

刘辰星仔细观察过,在这里摆摊的大多是本县农户或小商小贩。

他们草席上摆放的货物,也大部分是自家的农副产品,其中不少是禽畜产品,像鸡蛋、鹅蛋之类。当然也少不了瓜果蔬菜,毕竟县城里可没地种这些。

在他们背后的店肆也是一些米铺油铺。

想来这一块地方,就是青阳县集中售卖农副产品的地方。

而自家阿耶估计每次都在此地摆摊,周边有不少相熟的人打招呼喊“刘二郎”,但都不是他们安家村的人,可见应该是摆摊认识的。

他们今天要卖的东西,主要除了两只被拴了腿的野兔,还有阿耶之前编的二十来双草鞋。往常还有阿耶编的竹筐竹篓等竹编物件,因着前些日子先忙着修补农具挣钱,后来又忙着春耕,便荒废了竹编的活计。不然今日就是肩挑一根长竹竿,前前后后挂满竹编物件来卖了。

除了这些要卖,还有昨天从后山采的野菌野菇。这些山珍本不算在货物内,因为整个刘家人都认为是不值钱的野菜,在村子里谁想吃遍地都可以摘。但这可是刘辰星好不容易找到的发家致富之物,不尝试一下她可不愿意。尤其昨日刘老丈还允了,山珍若卖了钱也不用上交。这诱惑委实不小,所以就央着全部带上,万一就卖到钱了呢?

刘辰星盘着两只小短腿,坐在自家摊位的草席上,开始人生第一次做生意。

日头越升越高,来往的人越来越多。

也不知道干巴巴地盘腿坐了多久,半个时辰至少是有的,却一样东西也没卖出去。

刘辰星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阿耶,我们就这样坐着卖东西?”刘辰星偏头看向刘千里道。

从自家女儿的脸上,刘千里看出女儿的疑惑,他又往周边看了看,没找出自己和别人有什么不同,也不知道自己小女儿脑袋瓜子里成天在想什么,却还是耐心细致地笑着解说道:“阿耶每次来卖东西,都是这样坐着的。有客人见着好了,自然会上来询问。阿星放心,野兔是好东西,到关市门前准能卖出去。就是卖不出去,也可以送到你三叔上工的酒肆,他们要收野味,只是价格压得低。”

见小女儿听后越瞪越大的眼珠子,刘千里还专门指了指周围,强调道:“你看大家都这样坐着卖东西,没问题的。”

这还不是问题!?

这简直是大问题!

刘辰星深吸口气,问道:“阿耶,一只野兔你卖多少钱?”余光瞥见自家两只肥大的野兔,又补充道:“大的卖多少?小的又卖多少?”

刘千里一点不嫌女儿聒噪,继续耐心道:“没有大小的区别,野兔都卖二十八文。”

刘辰星无语望天,再三深吸口气,才开口道:“阿耶,这可是正宗的野味,才卖二十八文会不会太少?”至于不分大小,都是二十八文,她已经不想再多说了。

刘千里却摇头道:“野兔二十八文已经不少了,鸡都才三十文一只呢!”说着一笑,又道:“这两只野兔卖了,正好能买一斤盐回去。家里盐要见底了,你阿婆今早都还在叨唠买盐!”

卖两只野兔买盐?

刘辰星觉得自己幻听了,“阿耶,盐多少钱一斤?”

刘千里知道小女儿对钱之类的事一向很关心,听到小女儿又突然问盐,倒也不意外地答道:“盐四十文一斤。”

闻言,刘辰星有一瞬间的发懵。

一只野兔二十八文,一只鸡三十文,但一斤盐要四十文!

怔了半天,忽然想起古时候的大富豪多是盐商,而盐又是生活必需品,再被一垄断,自然就价高了。

用现代的物价观念,来看古代的物价,显然有出处。

刘辰星自我调解了一番,便入乡随俗的接受了,但坐着等顾客来买东西却是不行。

天朝六七十年代,最俏的工作就是供销社和百货店,那时服务员的眼睛长到天上,他们就是等顾客来。可一旦变成了市场经济,首先下岗的就是他们。

刘辰星想了想,从草席上起身,又想着自己矮,就将背篓里的石斛花倒入阿兄的空背篓里,然后将自己的小背篓倒放,自己爬上去站在背篓底部,便学着前世大卖场的商家,一边鼓掌,一边大声叫卖道:“来来来!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了!真正的山珍野味!地道食材,烹制纯正美味!”

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女孩,还是软糯糯的童音,大概也没人会讨厌。

更重要的是新奇有趣。

不一会儿就吸引了不少路人围观

百姓人家没有什么女子不好抛头露面的,何况这时社会风气开放,女子地位颇高,听大伯说长安城的年轻女郎们,个个以穿男装为风尚,成天一身男装跑马蹴鞠,潇洒肆意得很。他们青阳县偏远,虽赶不上长安,但女子至少能出门逛街。尤其是农副产品聚集地,更是广大青阳县妇女们的常到之所。

都是生儿育女的,看到刘辰星这样一个小小的人儿如此卖力叫卖,都忍不住捧腹大笑,逗趣之人更是络绎不绝。

第二十二章 口齿伶俐的小娘子

“哟,好机灵的小娘子,你家耶娘教的吗?”

“还山珍野味,小小年纪可不能胡诌!”

“地道食材有多地道?”

……

围观的大娘子小娘子们,估计平时有趣的事见太少了,这会儿争先恐后地刁钻调侃。

刘辰星也不怕,反正自己现在是小孩子,正好童言无忌一番。

“哪用耶娘教,这都是肺腑之言。”

“这菌子和菇子,长于成百上千年的古树下,靠着人烟绝迹的深山露水滋养而成,当然是山珍。这些野兔吃山珍长大,是我阿耶九死一生从深山老林里猎回来的,那深山可全是凶猛的野兽!”

“地道得很!绝对是最纯正的山珍野味!”

大概都下意识的信任小孩子,加之还认为即使有大人在背后教,面对他们这些刁钻的问题,还能从善如流地逐一回答上,肯定不是背后有人教就行了的,估计这小孩说得都是真的,这些野菌野菇,还有野兔,都是从深山老林九死一生带回来的。

如此一想,都觉得错过了可惜,纷纷问起了价格准备买了。

“这野兔多少钱?”

刘辰星一听有戏,立马笑弯了眼,“不贵,就四十文。”

“这还不贵,平常一只野兔,三十文都不错了!”这人显然经常采买,对市场上的价格很熟悉。

一旁的刘千里本就被小女儿的狮子大张口吓了一跳,再听客人的反驳,顿时就想说他们只卖二十八文,都是小女儿不懂事胡说的,谁知他那小女儿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继续说道:“四十文还贵呢?那算了!”

人就是这心里,越得不到越想得到,何况周边还有那么多围观的人,可有不少想买呢。

那妇人忙道:“什么算了,你这确实卖的贵!”犹豫了一下,又补充道:“不过若真和普通野兔不同,还是可以……买吧!”

刘辰星一脸认真道:“当然不一样了,若不是看你长得慈眉善目,一看就是好人,我才不说四十文呢!都说了这野兔是深山老林逮捕的,我阿耶为了给我阿兄赚学资,才冒险上去的!一般人根本不敢上去!你买的那些便宜野兔,最多是山边上的,可和这大山深处的野兔不一样!至少我这野兔的味绝对够纯!”

说完见那人还在犹豫,刘辰星转而道:“这是我阿耶冒险猎回来的,四十文最低了。要不你看看这些山珍,同样采自深山,口感营养同样一流,只要十二文一斤。”

“这野兔我要了!山珍也给我来一斤!”妇人觉得这兔子确实又大又肥,而且采自深山,那可不是一般人敢去的。更重要的是,这么多人看着,自己问了半天不买也不好,反正也贵不了多少文钱。

刘千里不可思议的看着这一切。

这就卖了?

二十八文的野兔卖到了四十文?

不值钱的野菌野菇卖到十二文一斤!?

刘千里倒吸一口凉气。

刘青山虽也震惊,却更是惊喜,这野菌有一半是刘辰星的,可还有一半是自己的!

反应过来后,刘青山赶紧称野菇野……不对,是阿妹说的“山珍”,称好后包在大片叶子里,也活学活现地大声道:“这是十二文钱一斤的山珍,还有这是来自深山老林的野兔!”

到底年纪大些,嗓门都要大些。

这一嗓子嚎出来,大半条街的人都要听到了。

刘辰星不由满意地看了自家阿兄一眼,真是孺子可教也。

而那妇人顶着众人的目光,也自觉骄傲,下意识地抬头挺胸,轻轻对刘辰星颔首道:“我先回去尝尝,如果味道好,下回再来买。”

这是大主顾呀,不愧自己一眼就瞧中她穿得好,多半家底殷实。

刘辰星看着这妇人,仿佛看到源源不断的铜钱,她声音都要甜到心坎里了,“好嘞,大好人娘子。我家在离县城十里地的安家村,我阿耶叫刘千里,以后每月都要来摆摊一次。你可要认准了,我们是刘氏山珍野味摊!”

听到刘辰星自报家门,敞敞亮亮的样子,妇人心里不觉更信服几分,深觉自己没有被坑,这才心满意足地走了。

有了第一个大买主,就不愁第二个为此买单的。

甚至有为了仅剩的唯一只野兔争吵起来的。

刘辰星本着买卖的原则,无论后面的人加价多少,都坚定卖给第一个要买的人。

口碑效应还是很重要的,尤其是她还要长期摆地摊,可不能自砸口碑。

刘辰星这一招也确实见效了,让看到的人都觉得实诚,当然也有不少人觉得刘辰星傻,但不妨生出信任感的人,纷纷掏钱买余下山珍。

山珍不多,你一斤我一斤很快买完,其他围观之人没有买到不觉遗憾,便看向一旁的草鞋。

刘辰星三寸不烂之舌道:“这草鞋是蒲草编的,底子软,不硌脚。最关键是便宜,三文钱一双,五文钱两双,平常干些家务,或者爬山涉水,穿布鞋不是糟蹋吗?草鞋最好,废了都不可惜!”

确实,草鞋比布鞋便宜多了。

地上全是泥土,再一下雨,那布鞋就脏得没法看了,草鞋怎么脏倒也无所谓。

众人一下子就被刘辰星说服了,二十双草鞋转眼售罄。

于是,不到一个上午时间,除了刘辰星的石斛花,所有带来的东西都买掉了。

时下风气开放,感情丰沛外放,周边摊子的人见刘辰星一吆喝就把东西全部卖完了,也依葫芦画瓢都跟着叫卖起来,一点都没有想象中缅甸的古人样。不过多数口才没有刘辰星好,毕竟见识的少,卖出的价格也就和往日差不多。

父子女三人却没空管别人,早躲在不醒目的墙角算账了。

两只野兔,八十文。

十斤山珍,一百二十文。

二十双草鞋,因为认为五文两双划算,便大多两双起买,五十二文。

共收入二百五十二文。

知道小女儿算数好,妻子已经在耳边说过好几回小女儿有算数天份,可当听到小女儿说出总收入时,刘千里第一个反应却是算错了吧?

他自己又在心里反复算了两遍,才接受这个事实,不由深吸口气,“阿星没算错,就是二百五十二文。”

终于被肯定了自己没算错,刘辰星却不在乎,只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家阿耶。

“阿耶准备交多少给阿翁阿婆呢?”

第二十三章 羊肉汤和胡饼

刘千里一张口,下意识就要答二八分钱,刘家老两口得八,他们自留两成,可看着眼睛一眨不眨望着自己的儿女,猛地想起半个月前那晚上的谈话,他顿时张口无言。

半晌,沉默道:“按照以往的收入,给你们阿翁阿婆交帐吧。”

话说出来,才觉得并不像想象中那般难以启口。

而且说出来后,沉沉压在胸口的重量也莫名一轻。

只是一想到他们兄弟三人,自各自成家后,先是长兄有了私心,接着是三弟,现在也终于轮到了自己。

一时也说不出什么滋味,只觉心里五味杂成,想起粮慌时,刘家老两口省粮食给他们兄弟三人,他们兄弟又记着彼此,都舍不得多吃一口。

脑海里闪过许多旧时的记忆,最终只剩下妻子的忍辱负重,儿子渴望读书的眼神,以及小女儿半夜饿醒却强忍的样子。

刘千里心头一酸,眼眶莫名有些泛红,但是妻子柔弱,儿女又还小,他是这个小家的顶梁柱,他不能在他们面前有软弱的时候。

刘千里常年干农活粗糙的大掌,分别揉了揉儿女的头,温声道:“按以往的收入,两只野兔能卖五十六文,二十双草鞋得二十文,一共七十六文,应给你们阿翁阿婆交六十一文,我们自留十五文。这次算上你们兄妹卖菌菇的收入,我们一共能留一百九十一文,就不去你们三叔那用午食了,我们去吃顿大餐!”

一百九十一文,相当于他们二房大半年的收入。

本只是算出来,让孩子们高兴一些,没想到居然有一百九十一文之多,饶是刘千里沉稳,说到这个数字时,心里还是忍不住发烫,舌头打了几个转才说出来。

刘青山一点不急没分配他卖“山珍”的钱,便是不分配也无所谓,反正耶娘也不可能亏待自己,何况他马上就要进学了,耶娘还在努力给他凑束修。

是以,刘青山只在意阿耶终于留了私房,便把心思全部落在了大餐上。

“阿耶!我要吃胡饼和羊肉汤!”刘青山正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时候,一想到要吃大餐只差高兴地跳起来。

刘辰星没有自家阿兄的粗糙,她自认为是内心细腻的小娘子。

自家阿耶虽生得五大三粗,却并不是粗笨的人,早将刘家老小的各自私心看在眼里,心里更是一门清,只是太看重父母及手足之情。如今为了阿娘还有他们兄妹,阿耶终于开始存私心了,心里怕是会觉得对不起刘家其他人。

她刚才可没错过阿耶脸上的挣扎,这会儿不去三叔那蹭免费的午食,估计一来有补偿他们兄妹的意思,一来也是才做了昧私房的事,抹不开脸或觉得愧对三叔。

可是对不起了,阿兄要进学读书,她也不想再半夜饿醒,还有阿娘一天到晚忙里忙外,若再继续下去,这样苦的日子怕是永远都到不了头。刘辰星在心里默默对自家阿耶说了一声对比起,然后小手握住阿耶的大手,虽然粗糙硌人,却也格外温暖,为她撑起了头上一片天。

“阿耶,阿星也想吃胡饼和羊肉汤。”在刘青山殷殷期盼的目光下,刘辰星无奈附和,自己陪着长大的小子,真不忍心拒绝。

这四月初夏的天,还是大中午吃羊肉汤,也算是新奇的体验。

刘辰星自我安慰过后,觉得还是要赶紧发家致富,不然一日三餐除了面食还是面食,让她这个当了二十多年川妹子的人怎么过?

吃不上麻辣鲜香的川菜,总让她吃一口大米白饭解解馋。

虽然做梦都想吃一口大米白饭,但羊肉汤也是一道不可多得的美食,刘辰星转过念后不觉馋嘴起来了。

这时的荤食以牛羊肉为主。

不过农耕社会,牛可是精贵的主,杀牛吃肉是犯法的,所以羊肉成了时人最主要也最普遍的肉食。而猪肉被认为是下等肉,达官贵人及地主老财不吃,多是一穷二白的老百姓桌上食。

说来,自己到古代也还没吃过一回羊肉,今日尝上一尝也是不错。

卖羊肉汤的地方不远,就在农副产品集中区的口子上,连草棚子都没搭一个,就四五张小方桌,几条长凳。

听阿耶说,这家羊肉汤摊子虽小,但已在此地摆了十多年的摊了,味正汤浓,最重要的是实诚,说是吃过的人都说肉料放的多,即使酷暑天也有人来吃羊肉汤。

他们踩的时辰好,错过了正中午的最高峰,又正好空出一个位子,父子女三人直接入座。

羊肉汤不愧是时人公认的上等肉,一碗羊肉汤竟要三文钱,都可以买一大米了,也就是现在的八斤半,一个壮丁一天才吃两升,一斗米能吃整整五天!可这羊肉汤却只能饱餐一顿。

真是太贵了!

刘辰星不由到抽口气,一时忘了现代一斤珍珠大米大约要两三元,一斗就是二十来块,差不多也是一碗羊肉汤的价格。

等想起来了,让自己吃得心安理得,却还是觉得不对,现代人又不缺粮食,可眼下粮**贵,这一换算下来明显不对等。

不过刘千里是笃定要让儿女吃羊肉汤的,不顾儿女一听价格就犹豫了,直接点了两碗羊肉汤,三个胡饼,总共花了九文钱。

按着食量分,刘青山一碗汤两个饼,刘辰星一碗汤一个饼,刘青千里则找店家要了一碗热水,拿出柳氏早上给带的野菜蒸饼当午食。

“你们阿娘带了七个野菜蒸饼,可不能浪费了!”刘千里笑呵呵地和儿女说道。

“阿耶,羊肉汤这么大一碗,我哪吃得完,阿耶得帮忙分了才行。”刘辰星拒绝了店家的热水,要了一个空碗,将碗里的汤倒出一半,又百般不舍地分了大片羊肉出来。

刘青山也是一个行动派,直接一把夺过刘千里手里的野菜蒸饼,再将一个胡饼硬塞过去,然后一大口野菜蒸饼咬下,直白道:“阿耶,我们都吃!”

事已成定局,汤也倒出来了,蒸饼也被吃了,刘千里既无奈又欣慰,“好,我们都吃。”

第二十四章 药铺

羊肉汤新鲜出炉,烫手得很。

刚才匀汤时就怕烫手,扯袖口隔着碗边,那指尖都还觉得烫。

不过当汤水倾倒的时候,那汤水真是又浓又白,略有些膻,却更多的是羊肉汤的鲜味。

即使是四月初夏的天气,也让人食欲大开。

只见粗瓷碗里,汤水奶白浓郁,上面覆了一层薄薄的羊油,大概时下还没有香菜,汤上只撒了一些葱花。

拿竹筷往汤里一捞,除了一两片羊肉,都是羊杂,仔细一看,羊肚、羊肠、羊肺可是放了许多。

这时羊杂也被视为下等食材,连肉都算不上,被称为羊下水。即使在现代,一些讲究的人,也不太看得上羊下水。

但作为根正苗红的普通老百姓,在她看来羊杂可是好东西,尤其是羊肚在现代也不比肉便宜。

真没想到在古代,吃一碗羊肉汤,能有这么多羊杂,这可都是她眼里的荤食。

刘辰星有些迫不及待了,顾不得羊肉汤正冒着热气,嘘嘘吹了几下,就忙小口在碗边抿了一口汤。

唔!

这羊肉汤里……

刘辰星瞪大眼睛。

“怎么了?可是烫到了?”见状,刘千里忙关切道。

刘辰星含着小口汤,腮帮涨鼓鼓的,可就是舍不得咽下。

她哪里是被烫到,她这是惊喜啊。

羊肉膻味重,除了姜蒜能去膻味,还有胡椒可以去膻,并且让羊肉汤更鲜,可以说胡椒和羊肉汤乃绝配。

她刚才喝下的那一口汤,虽然膻味略有点重,但仍是美味可以下口,更重要的是她尝到了胡椒!

辛辣而芳香!

正是胡椒!

刘辰星激动道:“这汤里除了盐调味,还有——”

差点脱口而出胡椒时,卖羊肉汤的大伯一脸自得的骄傲道:“当然是胡椒!”

“所以大家不要嫌我卖的贵!”卖羊肉汤的大伯是个会做生意的,就趁机对自家的食客宣传道:“都知道吃羊肉要胡椒,可胡椒那可是精贵物,是从西域贩卖过来的,也就我舍得放些!其他摊子,即使羊肉放的比我多,可成本和味都比不上我!”

闻言,一位老食客就点头道:“你家羊肉汤,羊肉就两三片,其余全是羊下水,不过有了胡椒提味,确实比其他家味正,羊下水吃起来都不错。”

刘辰星悄悄吁了一口气。

她差点就把胡椒说出来了,时下胡椒又这么珍贵,阿耶肯定要问她怎么知道。

不想再出幺蛾子了,而且吃完午食她还有卖石斛花大计,刘辰星就赶紧用羊肉汤堵自己的嘴。

先一口胡饼,就是撒了芝麻的烧饼,薄脆香酥。

又一口羊肉汤,再一口羊杂,真是幸福极了。

尤其是口里那一丝胡椒的辛辣味,简直要让刘辰星吃得热泪盈眶,还一点不夸张,任谁五年如一日的调味只有盐都会这样。

大概吃得太满足了,美食激发了她发家致富的决心,用完午食,刘辰星就背着小背篓,直接向青阳县最大的药铺杀去。

“小孩子不懂事就算了!你这阿耶怎么当的?也由着你女儿胡闹!把野花当仙草卖!?真是笑话!”店里的一瘦脸学徒,可笑地瞧着刘辰星背篓里的白紫色花。

刘千里本就认为是不值钱的野花,会真到药铺来问问,也不过是架不住小女儿的央求。

这会儿听到药铺的人这样说,即使对方也不过一看就是个小学徒,也让他信了果然如此,这些就是野花,遂也不怪瘦脸学徒说话不好听,确实是他们胡闹了。

“抱歉。”

刘千里也是认过字的,又会木工,在安家村算是一个不错的人才,环境造就了他的不卑不屈,所以被当面斥责,他也不局促,反而落落大方的抱拳一礼,告辞道:“是我们胡闹,这就打扰了。”

刘辰星可指望石斛花卖钱发家,连药铺管事都没见着,就被打发走了,她可不甘心。

挣不开刘千里牵她离开的手,她就朝着药铺里面大声喊道:“我这可是从石头缝里长的仙草,花瓣白色带紫。根茎直立……”

刘辰星大声把金钗石斛外形描述出来,见还没人出来,她人却已被刘千里牵出药铺了,只好最后一嚎,“你们若不要这仙草,我们就卖给市口那家药铺!”

刘百里在青阳县最大的酒肆当酒博士,平时接触了不少三教九流,县城又不大,自然对县里的事知道不少。

就像青阳县有三家药铺,市底部的药铺时间最久也最大,但市口的那家药铺近年来发展颇为迅速,因为拥有许多珍贵药材,被青阳县城的富户所喜,近来年已有迎头赶上之势。

刘辰星早在来时的路上,向刘百里打听的清清楚楚了。

她之所以首选这家药铺,并不是看中此乃县城最大的药铺。

乃市口那家有不少珍稀药材,她的石斛花对他们而言并非不可或缺。此外,能有珍贵药材的货源,背后岂会简单?她一个小农女肯定惹不起。

而市底部这家药铺作为青阳县城老牌药铺,正面临着对手的竞争,急需珍贵药材,她的石斛花不定就能解他们燃眉之急,这样价格也好谈。

更重要的是,这家药铺口碑一贯好,尤其在老百姓那评价不错。那么她跟着做起生意来,也就更多一分保障。

所以,如果这家不愿意买的话,她第二选择便是开在市中间那家药铺,最后下下之选才是市口那家。

“等一下!容我先看看!”正遗憾地要走远了,一个留山羊胡的清瘦中年人快步从内堂步出。

刘辰星眼睛一亮,立刻止步,“阿耶,让我们等一下呢!”

刘千里无奈,警告地看了刘辰星一眼,再次拱手告歉道:“小女胡闹,不过野花而已,望见谅。”

山羊胡中年人听刘千里谈吐不是一般农户,隐约像读过书的,心里对刘辰星的描述更多了几分期盼。

以为刘千里断然拒绝自己,是为刚才的不快,忙相迎道:“望你勿要见怪,我这小徒近来家里有事,性子又急,才说话如此。还望先进药铺,容我看上一二。”

话言至此,不进药铺却不好了。

刘千里无奈地看了一眼惹事的小女儿,又回到了药铺,将小女儿背篓里的花递了一朵过去。

“石斛花!真是金钗石斛花!”

第二十五章 一两银子

山羊胡中年男子激动地抓住刘千山,“金钗石斛生长条件苛刻,一般只长在剑南道地界。就是我们河北道有石斛,也多是长途运来的干花,你们居然有新鲜的石斛花。到底从哪儿得来的?又如何培育成功的?”

刘千里本就震惊这些野花居然真是药材,而且看样子还是极为难得的一味药,犹在发怔,又被接连追问,不由更是懵了。

刘辰星却大松了一口气,她果然没认错,这就是金钗石斛。

“阿伯,我就说这是仙草,你们一开始还不信!”刘辰星抢在自家阿耶回应前,赶紧作童言童语状道:“这仙草可难得,我们将所有花都采了,才一共九十八朵!还有你也想种?根本不可能!这是仙草,要长在没人敢去的深山老林,还得花下的石头是热的,有水从地下冒出!”

似是而非的描述了一番石斛花,让人以为她是懂石斛之人,刘辰星才总结道:“我阿娘说术业有专攻,阿伯还是别自己种了!不过阿伯若能给个好价格,我们就将这些仙草都卖给你。”

留山羊胡的中年男人一听,顿时就全明白过来了。

他就说他们这里怎么可能有石斛花,原来得种植于人迹罕至的深山高处,并且生长之地下面有地热和温泉,以保证石斛花生长所需的温度和湿度。

以上这些只是石斛生长的客观条件,还不算一年四季的悉心照料。

就像这小女童说的,他们采收完所有的花也才九十六朵。他估计就是这石斛极不易种活,他们培育了许多,结果只存活了三、四十株。

越想越是这个理,再联系小女童那一句“术业有专攻”,还有笃定他是不要想自己种植了,就猜刘辰星一家并非普通农户,至少家里是有识文断字,还懂得如何培育石斛的人。

山羊胡中年男子倒是一个果断不贪心的人,自己略思索一二,就断了自己培育石斛花的念头,并热情地迎父子女三人内堂相谈。

刘千里并不愚笨,这会儿已经缓过神来,也意识到小女儿误打误撞竟促成了一桩不小的买卖,忙带儿女跟着入内。

这时无论城市乡野,都是黄沙滚滚的泥土路,尤其是乡野间,走上一遭裤腿鞋子都满是泥土。

等走到内堂门口,刘千里才注意到他们父子女三人在别人光亮可鉴的方砖上,留下了不少黄沙尘土印迹,顿时略局促地立在原地,脸上也是歉意。

山羊胡中年男子看在眼里,心里自又是一番打算。

看来倒是憨厚朴实的一家,也不用担心他们以后拿乔,只要自己实心相交,这笔买卖应该能长久下去。

估计也是先祖保佑,为了不让药铺在自己手里衰落,才让这父子女三人给自己雪中送炭。

如此心思下,山羊胡中年男子更加热忱地招呼父子女三人入内堂,还一派推心置腹地说起自己眼下的困境。

原来此人叫杜世友,这间慈济药铺乃其祖辈所开,在青阳县已有七八十年之久,传到杜世友这一代已经是第四代。

俗话说花无百日红,至三年前市口那家药铺开张,因其东家来自清河县,据说是某一世家大族的旁系子弟所开,此人背景深厚,不仅药材渠道十分广,还和他们青阳县令有些交情,如今药铺声势已隐约超过慈济药铺,有成为青阳县第一药铺的势头。

杜世友眼见祖传的药铺要在自己手上衰败,可谓是急得夜不能寐,已经在绞尽脑汁想办法广找名贵药材的货源,只是苦于人脉稀薄,财帛根基不够,一直未能扭转乾坤。

尤其是最近一年,已经没有青阳县大户人家来他们的药铺了,也就靠过去的名声,接一些殷实人家和乡下土地主看病拿药的生意。

说到这里,杜世友就是一叹,和刘千里称兄道弟起来,“刘兄弟,你放心,我杜世友一定给你公道的价格,不会让你们吃亏!”

刘千里虽不认识杜世友,却也知道慈济药铺的名声,他们杜家人世代行医,一贯仁心仁术,在他们老百姓心里是不错的医者。

依过往的印象,加之杜世友现在的热忱,刘千里已经倾向于和杜世友长期合作,回头见坐在身旁的小女儿作一副乖巧懂事的样子,知道是任自己拿主意,便道:“杜兄客气,我在家行二,你唤我刘二就是。以后若再有石斛,我们定卖给杜兄。”

这种场合,可没有小儿插嘴的余地。

两个当家作主的成人一说定即可。

已经先叙过感情,接着就是正儿八经谈生意。

刘辰星背篓里的新鲜石斛花虽然难得,但委实量少,九十八朵花加在一起都不及半斤,是以总共只卖了一千文。

想到一千文在当下的购买力,刘辰星心里还是热乎乎的。

而且这才只卖了石斛的花,接下来还有石斛的茎可以卖,其药效更好,刘辰星一点不觉得一千文卖少了。

不过石斛花可以拿村里阿婆们的鬼怪故事糊弄,有关石斛的其他事宜却不好推说了,刘辰星便笑眯眯的请教道:“杜伯伯,你一看就是熟通药理的名医,仙草这么珍贵,万一被我们采摘时不小弄坏怎么办?你再给我们说说仙草的事吧。”

心头大事解决,杜世友可谓心情大好,再一听刘辰星夸他名医,顿时哈哈大笑,愣是从头到尾将金钗石斛详详细细讲解了一遍。

等父子女三人从慈济药铺出来,已经是一个时辰后了。

在临走前,刘辰星还闹了一个笑话。

她知道一文为一个钱,一千文为一贯,就是一两银子。

她还没见过古代的银子,以前看电视剧,男女主角一出手就是白银成百上千两,她便想将一贯钱换成一两银子,一来满足下好奇心,更重要的是一千个铜板沉甸甸的,抱在怀里都一大包,回去还不被刘家人发现。

谁知她才提出来要白银,就将杜世友吓了一跳,还做贼般地在药铺门口四处瞧了瞧,才小声道:“阿星,杜伯这店小,可不敢藏银子。你若嫌一贯铜钱沉,杜伯给你换成绢帛,可好?”

开玩笑,绢帛就是布,哪能跟真金白银相比?

刘辰星摇头摆手连连拒绝。

后等详细一问,杜世友才隐晦地告诉她,时下炼银技术低,银子不是进贡给长安城大明宫里的皇帝,就是在朝廷库房存着。

是以,时下的大额交易可以用金子,最常用的是铜钱,中等额度交易用的是绢帛。至于白银,那在民间就是一个传说,一个弄不好还以为是偷盗了朝廷库银。

经此一科普,刘辰星终于明白了。

并暗暗警醒自己,以后还得更谨言慎行才是,不能再将前世固定的印象套入现在,免得徒生是非。

第二十六章 财大气粗的阿星

没得银子可换,又都不愿意换成绢帛,父子女三人就背着卖石斛花的一贯钱,即一千文,以及卖农副产品的二百五十二文从药铺走出来。

这时的铜钱,外圆内方,直径八分,重量一钱,相当于现在的四克。

一千二百五十二文,就是十斤。

刘千里背着沉甸甸的十斤铜钱,只觉脚下虚浮,有些轻飘飘的。

不仅刘千里这样,就是刘辰星也好不到哪去。

作为一个现代人,以往出门不是手机就是银行卡,身上大多时候都是不超过一百元的现金,现在却带着十斤钱招摇过市,那感受是真复杂,不是怕掉了,就是怕被偷了,完完全全不复她前世今生两辈子都是一个市井小民的心态。

不过这会儿时辰不早了,太阳下山就要闭市,天黑就有夜禁,他们若不赶在天黑前出城,可是要被巡夜的武侯,也就是古代的小片警,抓去吃个一年以上的牢饭。再倒霉点,说不定还要吃上一顿板子,到时是残是废就不好说了。

所以,父子女三人也没有多余时间体会当下的心情,就赶紧背着十斤铜钱去买刘阿婆交代的东西。

刘家老两口是真没什么钱了,就让买两三样零碎的生活必需品,在农副产品集中区就可以一趟子买完。

吃了盐才有力气,刘家老老小小有十五口人,盐吃得格外快,家里盐眼看要见底了,遂称盐一斤四十文。

刘老丈是土生土长的河北道人,河北最地道的乡土菜就是醋芹,刘老丈每天除了要喝一碗浊酒外,就是要吃一碟儿醋芹,故打了一升醋五文钱。

此外,即使再怎么节约灯油,一家四户夜里都要点灯,是以又买了不到半斤的灯油,又是三十文。

将刘阿婆交代的东西买完,总共花了七十五文。

但他们按以往所得只该交六十一文,如今却花了七十五文,也就是要贴十四文。

这贴的数额,好巧不巧正和阿耶原先跑一趟该分的钱相差无几。而走时,刘阿婆只交代了要买的东西,却没有给一文钱。按以往的经验看,阿耶卖农副产品应得的钱,每五六回,总有一回要垫给刘阿婆交代买的东西上,却从没有见刘阿婆事后补给阿耶一次。

也就是说,如果这次没有她帮着叫卖货物多挣了些钱,阿耶这趟忙里忙外最终只能落得一文钱的回报。

刘辰星想了想,他们不能这样回去。

一贯钱的目标实在太大了,直接回去准被充公。

她绞尽脑汁地开源创收,可不想到头来白忙活一场。

不过在这之前得先确定一件事。

从油铺出来,刘辰星便问道:“阿耶,石斛花卖了一贯钱,这钱阿耶打算怎么分?”

小女儿是什么性子,刘千山再粗枝大叶,还是清楚。

一听小女儿这样问,就知道是何意了,刘千山无奈又好笑地摸着小女儿的头,道:“放心吧,阿耶不会把这钱交给你们阿翁阿婆的。”

得到肯定回复,刘辰星一下子笑开了怀,心满意足道:“本就不该交给阿翁阿婆!昨天可是阿翁阿婆自己说的,无论仙草和山珍卖多少钱,他们一文都不要。”不过若知道能卖这么多钱,即便好面子如刘老丈,还是会改口的。

所以,得把这些钱先处置了再说。

想到这里,刘辰星心里已有了打算,就问刘千山道:“阿耶,这次挣的钱可以让阿星处理吗?”

石斛花和山珍所得,本就是意外收获。何况没有小女儿的坚持,也根本不可能挣这么多钱。刘千里想的明白,又是一个宠女儿的,故不假思考便允了道:“你们阿翁阿婆都不要这钱,阿耶更不会要。所以阿星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阿耶最好了!”

没想到自家阿耶这么大方,完全没有现代没收小孩压岁钱的那种坏习惯,刘辰星高兴地盘算起怎么花钱了,“阿星想先买一套笔墨纸砚给阿兄。阿兄启蒙已经四五年了,今年又要进学了,可是至今都没有在纸上写过一个字。阿星曾和阿兄约定过,等挣了钱,一定要给阿兄买套笔墨纸砚!”

小女儿最是爱吃,刘千山还以为小女儿会要吃的,却没想到首先要给大儿子买一套笔墨纸砚,而且想得比他这个阿耶还周到,这让刘千山脸上有些发烫。

刘辰星没注意刘千山的异样,她正扳着指头一一数道:“还有大伯母和三婶每年都有新衣裳,可我却从来没见阿娘穿过一次新衣。阿娘长得好,十里八村都是数得上的好颜色,正好要入夏了,就给阿娘买一身鲜艳的衣裳。”

天地良心,刘辰星可没故意说这些话让阿耶难过,却生生截得刘千山心肝直疼,让他更是愧疚难言了。

刘辰星还在接着道:“还有阿耶,你是家里的当家人,这些年我也就见阿耶穿过一回新衣,这可不行!你是我们二房的脸面,怎么也得做身像样的衣裳!对了,现在能读书的都有家底,阿兄进学没一身好衣裳可不行,也得做一身……”

话还没落下,刘辰星又赶紧摇头道:“一身怕是不行,脏了总要换洗,所以阿兄还得多做一身。”

扳着指头算下来,刘辰星就是愁眉一叹。

原以为发大财了,可一样一样算下来,这一贯钱哪里够?

刘千里看着小女儿头头是道说了一个遍,把家里每个人都想到了,却唯独漏了自己,一时骄傲、欣慰、心酸、疼惜……什么感受都有。

“好孩子。”刘千里疼惜地再次抚上小女儿的头,“你阿娘织了不少土布,阿耶用土布做新衣就是了,不用——”

话未说完,刘辰星已干脆打断道:“阿娘织的布,根本就是半成品,卖到布庄都还要浆洗、晾晒十天半月,要怎么做衣服!?”

小女儿有理有据,竟让人无法反驳。

刘千山“但是”了半天,也嘴笨得没找到说法,倒是刘青山少了些顾及,直接承情道:“阿妹!阿兄一定读书出来,以后让你月月有新衣,日日有肉吃!”

不愧是自己陪着长大的小孩,就是懂她,刘辰星听得笑眯了眼,大手一挥,财大气粗道:“阿耶、阿兄,我们走!现在要做的就是买!买!买!”

第二十七章 背锅的柳阿舅

扣扣索索当了五年的贫家小农女,终于能大手大脚一回了。

即使没有一样是要给自己的,刘辰星也买得兴致勃勃。

那种撒钱购物的爽快感,真是难以言喻的好。

不过沉甸甸的十斤钱,真是看上去多,听上去更惊人,但实际上一点都不经花。

没办法,谁让所买之物都是古代奢侈品呢?

一张好点的纸张要三文,这个自然不可能买,于是买最便宜的,发黄又粗糙。就这也不便宜,一百张粗纸要六十文,够吃二十碗羊肉汤了。

然后是毛笔,也是最普通那种,一管要二十文。

墨,十五文,但只有一两,还是连成条成块的墨锭都不是,就是一堆黑乎乎的碎片。

最后是砚台,当然也少不了砚子,总不能用手指搅墨粉弄得满手污黑,于是买了砚台,又要买砚子。

这时的砚台大多是陶制,属于手工艺品,价格可想而知。

想想一个粗陶碗,都要三十文。

一方砚台和一个砚子相比起来也就不算贵了,一百八十文。

所以,这时候读书就是奢侈的行为,笔墨纸砚买齐,还是最便宜的次等货,一共都要二百七十五文。

剩下的钱再定做衣服是不成了,外面的裁缝做一件男士袍衫就要五百文,刘辰星果断的选择扯布,自己阿娘女红不错,相信阿娘也舍不得花钱在外做衣服。

质量较好的绢要五百文一匹,一匹宽一尺八,长四十尺,做两套衣服没问题,但现在要做四套衣服,这钱就不够买绢了。

而粗布虽便宜,一匹才一百文,但比自家织的土布也强不了多少,洗不到两水,就颜色掉的差不多了,买这还不如用自家的土布。

这时老百姓的衣服面料以葛麻为主,又有规定,庶民衣服为白、黄二色,正好是葛麻的本色,所以路上见到的人多是身穿白衣或黄衣。不过又不是立国之初,现在都已经历了三四任皇帝,早没当初那么严苛的规定。尤其是女子,衣服颜色越发五彩斑斓,都以明亮鲜艳为风尚。只是贫家小户,穿不起那色彩鲜艳的绫罗绸缎,多是一身本色的粗布麻衣。

想到这些,刘辰星一咬牙,还是买了一匹嫣红色的粗绢。

柳氏还不到三十,在现代还是轻熟女一枚,这时不打扮,难道等到七老八十再打扮?

想一想自家江南美人般的娘亲,一身嫣红的罗裙的样子,刘辰星就觉得这三百六十文一匹的粗绢,真是千值万值。

至于阿耶和阿兄,都是男子,衣料也不用什么花哨的颜色,烂大街的白色就紧够了,这便节约了一大笔,只需要选穿上身舒适的即可。

两百文一匹的细布正好,用四百文买上两匹,可做四身男子长袍。

阿耶平时农活多,又要做木工和上山打猎,还是短衣束腿裤方便,长袍偶尔才穿一次,有一身就够了。

阿兄要进学,穿长袍的时候多,至少需要两身换洗。

柳家舅舅也是一个书生,平时也多穿袍衫,这些年每次从学馆回来,就要给阿兄授课,她也旁听了不少,这多的一身长袍给柳家舅舅刚好,正所谓有来有往也。

钱财有限,刘辰星可是算得仔仔细细。

一匹粗绢,两匹细布,就是七百六十文。

再加上买笔墨纸砚的两百七十五,一共一贯三十五文。

山珍卖了一百二十文,其中有一半是她采的,就该分六十文,还有石斛花卖的一贯钱,总共一贯六十文。

也就是说,扣除买这些的钱,她还能剩三十文。

当然钱还是放在阿耶那里,不过再除开吃饭,以及刘阿婆让买的东西,阿耶那里现在也只剩一百四十二文,一斤重都还差点,藏在阿耶衣襟裤腰里完全没问题。

即使有三婶监视,总归男女有别,三婶也不可能对阿耶搜身。

哎。

点点钱,都要机关算尽。

刘辰星也觉得累。

好在总算将该买的买了,对策也一一想好了。

这时天上的日头也渐渐西沉,眼看关市在即,刘千山背着三匹绢布以及刘阿婆让买的东西,刘青山背着自己的笔墨纸砚,刘辰星也背着她的空背篓,父子女三人赶紧出城归家。

刘百里先一步出城,正等在城门外的榆树下,一见父子女三人,就赶紧招手唤他们过去,然后就一如刘辰星所想,惊诧不已,连声追问:“两匹细布?这还有绢!?”

“这又是什么!?天!一整套笔墨纸砚!”

“阿翁阿娘不是说没钱了么?又哪来的钱让阿兄买这些?”

看来她猜中了刘家人会惊讶,却没猜中刘家人压根没怀疑是他们二房自己花钱买的东西,或是大家根本就觉得他们二房不可能挣到钱买这些。

这样也好,这才方便他们攒私房。

刘辰星一点也不为自家被看扁闷气,她笑嘻嘻地抢先回答道:“三叔,就一斤盐、一升醋、三四两灯油,是阿婆让买的,而且我阿耶还垫了十四文钱呢!”

吃了亏,总得让人知道。

更重要的是,这也好先堵住刘家人的嘴。

刘辰星想好了对策,便原原本本将刘阿婆的算计说了出来,让刘百里顿时沉默了下来,一脸的尴尬和难为情。

刘辰星只当没看见,这才解释起布匹的来源,道:“我们在市里,遇上了我阿舅,我阿舅的字和大伯一样,都被赞有大家之风,卖了不少钱。于是给阿娘买了绢,给阿耶和阿兄买了细布,让他们做衣裳呢!”

随之又解释笔墨纸砚的来源,“我阿兄开蒙也有好几年了,我阿舅说阿兄是个读书的料,他很希望阿兄能读书,所以专门买了这套笔墨纸砚给阿兄。”

听完刘辰星的解释,刘百里怀疑的目光在父子女三人身上转了又转,才问道:“那柳小……”没说完,忽得咳嗽一声,改口问:“那柳大郎人呢?”

刘辰星理所当然道:“我阿舅在学馆读书,当然回学馆去了。”

刘百里被话一堵,噎了一下,才又问,“你大伯的墨宝卖的钱,才够买一只炙鹅和女人的……小物,怎么你阿舅就卖了这么多钱?”

刘辰星回答的更流畅了,“这还用问?肯定是我阿舅的字比大伯的字好!”

刘百里再次被一噎,又见委实问不出什么,而二兄父子又是避而不谈,任由刘辰星一个小人儿回他,想来二兄是不打算解惑,或者真是柳小郎给买的?

第二十八章 回家保卫战

进入春夏,天时也一天天长了。

在外跑了一天,不觉归心似箭,或是各有心思,当然主要是刘百里看上去颇有些心事,也就一路无话,只专心走路。

不过小半个时辰,一行四人已到家。

此时天上还是一片火烧云,地上的人家也正炊烟袅袅,他们算是赶在了饭点前回来。

三婶不愧是刘阿婆的左右手,和昨天打猎回来一样,老远就见三婶扒在刘家的篱笆小院门口,噼里啪啦地一阵问“东西都卖完了没?卖了多少钱?”又一边扯着嗓门通知刘阿婆人回来,等见到背篓里的布匹,那就更是不得了。

三叔今天很奇怪,以前见三婶这样,即使面上有些无奈不赞同的样子,但也懒得多管,这会儿居然按住三婶要拿绢布的手,就往院子里拉。

刘千里和小安氏不仅有弟媳这层关系,还是有血缘的表兄妹,两家又都在一个村子里,刘千里身为兄长,少不得要让着小安氏。有些事成了习惯,也就不好改了,这会儿没了小安氏的纠缠,刘千里只觉大松了一口气,他没有亲妹子,小安氏算是他半个妹子了,他还真有些拿小安氏没办法。

如此,父子女三人这才进了院子。

刘阿婆却已经闻讯而至,一双精明的倒三角眼早发现了小儿子夫妻的异样,更越过刘千山壮如大山一样的身板,发现了背篓里的绢和布,二话不说,就直冲向刘千山的背篓。

被刘百里强拉在一旁的小安氏见状,眼睛顿时一亮,心里算盘拨得噼啪响。

那绢颜色那么鲜亮,阿家是不会穿的,得了肯定给她!

“阿婆,你要拿什么?”刘阿婆是貔貅属性,只进不出,刘辰星可不敢让刘阿婆碰到背篓,忙张开双臂挡在前面。

被挡住去路,刘阿婆恶狠狠地瞪了刘辰星一眼。

又是这个小讨厌人嫌!

不过她阿婆现在才没空搭理,绕开刘辰星就要伸手去抓背篓。

刘辰星眼见斯文的办法不行,继而双足发力,冲上去一把抱住刘阿婆的腿,喊道:“阿兄,你把我们阿舅买的布匹抱好了!阿舅说了,这次给我们买的东西再不能让阿婆得去了!”

“阿妹,放心!这是阿舅买给我们的,若阿婆硬要抢,阿兄就去找村正阿翁!”刘青山也知道自家阿婆的性子,关键是和刘辰星兄妹一条心,两人默契极了,刘辰星才抱住刘阿婆的腿,他就已经跑去把三匹衣料牢牢地抱在怀里。

他可不是自家阿耶,会老实站着任剥削,只要刘阿婆追过来硬抢,他就敢抱着布匹去村正阿翁家,反正就是不能让刘阿婆碰一下,不然任何东西都是有去无回,这些都是以往的血泪经验。

刘阿婆见自己被孙女抱住脚,孙子更是抱着布匹跑到院门口了,她气得没法,一个劲得捶胸跺足,直呼心肝疼。

什么柳小郎买的东西,进了她刘家门,就都是她阿婆的!

刘阿婆见管不住两个小的,但二儿子就是一个怂包,她阿婆还不信管不住!

“刘千里,你个孽子!没看见你这两个小畜生怎么气我的么?”刘阿婆气急败坏地骂道,“你要让他们气死我才高兴!?还不快将东西给我拿来!”

在刘千里看来,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儿女这样对刘阿婆确实不大妥当,毕竟刘阿婆再不好,也是他们的长辈。可听到刘阿婆骂自己一双儿女的是小畜生,想到小女儿的乖巧懂事,刘千里一时很不是滋味。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存了私房,有了第一次违背刘阿婆,当下也就有了第二次,他站在当场,并没有去阻止儿女。

刘百里看得眉头微皱,若有所思起来,二兄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尚未想明白,他的老娘已经火冒三丈。

刘阿婆见一向孝顺的二儿子竟然不理睬自己的话,她简直气到了极点,腿上一下来了力气,把腿从刘辰星的怀里猛地抽出,就是恶狠狠地用力去踹刘辰星。

“阿星!”柳氏从灶房听到动静出来,就见到这惊心动魄地一幕,忙飞扑向地上的小女儿。

刘青山看到阿婆去踹自己的阿妹,一双眼睛瞪的通红,双手也死死攥着布料,但他这次没有向以往一样,凡刘辰星受到任何一点伤害,他就冲动地上去和人拼命。

他见阿娘已经第一时间冲过去抱起阿妹,就只死死地盯着还要上前抢布的刘阿婆,发狠道:“我这就去找村正阿伯,让大家都知道阿婆是怎么抢我舅家的东西,还揣伤我阿妹!”

“站住!”刘老丈一声怒吼。

到底是一家之主,一声就震住了所有人。

刘老丈步下院子,远远地盯着已经和自己一样高的孙子,问道:“家丑不可外扬,你真要告你阿婆的状?别忘了她是你阿婆,告她状,你也讨不到好。”

刘青山今年就要十岁了,读书识字也有好几年,不是天真的小儿,明白刘老丈的意思,他倔强地红着眼睛,只看着柳氏怀里的刘辰星没有说话。

刘阿婆见刘青山不开腔,只以为刘青山怕了,不由洋洋得意。

没有她,就没有这群不孝子孙,还想去村正那告她,不先脱了他们的皮才怪。

刘老丈却是一叹,用眼神遏制老妻再作妖,走到刘辰星跟前,好声好语道:“阿星,给阿翁说,你没事吧?”

以往小打小闹的时候,刘阿婆也是知道轻重,刘辰星没想到这次刘阿婆会不管不顾地就拿她出气,看了一眼脸色铁青杵在当场的阿耶,她心里隐约有几分明白。

刘阿婆当几个儿子的家惯了,尤其是死死把刘千里拿捏在手上,刚才多半是阿耶没听其吩咐,这才让刘阿婆大为火光,失去了理智下狠手。

念头一闪而过,庆幸一开始也恐刘阿婆伤到自己,所以一直暗暗留心着,所以刚才刘阿婆一挣脱出腿,她就下意识往后仰,使得看上去跌倒在地上老远,其实根本没让刘阿婆踢到什么。

不过机会难得,她得抓住刘老丈出面调和的机会。

刘辰星继续靠在自家阿娘的怀里,声音委屈道:“阿翁,那是阿舅给我们买的,阿婆为什么每次都要抢?”

闻言,刘老丈看了一眼孙子手里的布匹,却是沉默不语。

第二十九章 阿耶的改变

刘辰星心里蓦地一惊。

她发现了一个不得了的事实。

以往刘老丈至少面子上还要一碗水端平,勉强也算公正,怎么现在……

来不及多想,刘辰星警觉道:“村正阿伯是村子里最有地位的人,他什么都懂,我们就问问村正阿伯好了,阿婆为什么要抢阿舅买的东西?也是……”

话未说完,只见刘老丈目光有一瞬间的冰冷。

那目光不像看自己的小孙女,倒像是看与自己有不共戴天之仇的仇人。

刘辰星一愣,待再去看,刘老丈的目光又好似正常,她也只得暂时将此抛到脑后,继续道:“……也是要抢给大伯的么?”

“阿星!”事关自己的名声,哪怕知道是抢给自己的,刘万里也不会认,他一听头一个跳出来,捍卫自己的名声道:“这话可不能乱说!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你这不是坏大伯的声誉么!?”

刘辰星才不管一旁蹦跶的大伯,她只盯着刘老丈。

都将刘老丈最在意的东西说出来了,刘老丈总该有个决定了吧。

刘老丈看着一脸稚嫩的小孙女。

找村正阿伯讨要公道吗?

先是二孙子这样威胁,又是懵懂的小孙女这样说,到底是他们自己想到的,还是背后有人在教?

拿野花当仙草一样宝贝的傻孙女,会想到这些?

心里的怀疑一点点扩大,刘老丈目光掠过低头不语的二儿媳,转头看向身后的二儿子。

和以前真不一样了,老妻一吵闹,二儿子总要先顺了老妻的意,可这会二儿子只盯着小孙女,也不管老妻现在有多憋屈多生气。

这还是最实诚孝顺的二儿子么?

刘老丈在心中衡量了一下闹到村正那的可能性,然后对刘辰星回应道:“以前不知道是柳小郎给买的,现在知道了,以后柳小郎给你们的东西,你们阿婆都不会要了。”

“老丈!”

尾音未落,刘阿婆已经气地直跺脚,冲到刘老丈跟前,恨道:“老丈糊涂!那是绢和细布,拿到市上卖至少五六百文少不了!可是大半贯钱呢!”

刘老丈眉头深锁,又往自家院门口看了一眼,二孙子一脸愤怒地抱着三匹布,那样子只要他说个不,二孙子就能夺门而出,他深吸口气,训斥老妻道:“那是柳小郎给他们买的,再值钱也不是我们的,你休再胡搅蛮缠!”

都在斥责刘阿婆了,就知道这些好东西是不会充公了。

一时间,除了刘辰星他们一家四口,其余人隐约都有些可惜。

刘辰星却乐坏了,差点没忍住脸上大大的笑脸,继续不耻一脸懵懂地装小道:“阿翁,那以后阿舅给我们买的东西,阿婆都不会再抢了么?如果还要抢,我就让阿舅不送了,反正也到不了我们手上。”说着就赌气的嘟囔起来。

刘万里不高兴刚才刘辰星的话,尤其还被无视了一番,这会儿逮到机会,就白衣宽袖一甩,端着长辈的架子斥道:“你阿婆不过看看,你竟然用抢?真是目无尊长!”

刘辰星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继续无视。

刘老丈的眉头皱得更深了,极力回忆柳小郎的样子,就是一个腼腆的柔弱少年,能有多大本事挣钱?

虽能识文断字,可他们老大读了十多二十年书,也没见给家里挣一文钱,何况柳家小子?

柳家唯一强上点的,就是地多,还有不少的书籍。

今天的绢布,估计都是用这些老本买的。

二房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儿孙,即便以后大家再也沾不到好了,总归也没便宜外人。

如此一想,刘老丈心气顺了不少,对刘辰星露了一个笑脸,“以后你们阿舅给的东西,都是你们自己的。”说罢转身,却是不掩失望地看着刘千里,苦笑道:“老二,从此往后你就放心吧,我和你阿娘不会沾你们什么好了。”

刘千里心里难受,却说不出这些东西该孝敬他们的话,他不能再拿妻子儿女的利益来满足父母了,是以双唇嚅动半晌,只道:“儿子的命是耶娘给的,该孝顺耶娘。”心里想着,一定要多挣钱,孝敬双亲,两个老人都年过半百都不容易。

刘阿婆却听得冷哼,道:“说得好听!真孝顺就把绢布给我们。”

刘千山低头不言。

刘阿婆的脸瞬间拉得又黑又长,但也没忘了本来的正事,又问刘千里东西卖的怎么养了?她交代的东西买了没?

刘千里想让刘阿婆顺气,赶紧按商量好的回答了,又将背篓取下来,把买的东西给刘阿婆看。

刘阿婆把东西仔仔细细看了一个遍,再对比以往的收入,认为刘千里说了实话,又觉占了十八文的便宜,脸色稍微好看了一些,就直接提了背篓,便看也不看刘千里一样,径直转身回屋,“都是祖宗!还等着老娘把暮食给你们端到手上不成?吃饭!”

小安氏不甘又眼馋的看了一眼那嫣红色的绢,越看越喜欢,可却落不到自己手上,心头就厌烦,正好瞅见刘辰星给柳氏说绢的事,当下就没忍住嘲讽道:“阿星呀,你那仙草可卖出去了?”

刘辰星从柳氏怀里下来,笑眯眯地仰头望着小安氏,“既然是仙草,当然卖出去了。”

小安氏才不信,但也觉得和一个小孩计较没意思,主要是刘百里还虎视眈眈的盯着,她只好冷嘲热讽道:“那就多采点野花卖!”说完,就跟着回正堂用暮食。

刘阿婆掌管家里的口粮,出了刚才那一场事,刘辰星一家四口简直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早上的鸡汤自是连个鸡头也不可能分给他们。

好在今天父子女三人在县城吃了个饱,刘阿婆想着又要占二儿子卖货物的钱,早上和中午的这两顿,都给柳氏分了不少菌菇炖山鸡,柳氏倒也喝了两碗鸡汤,菌菇更是吃了个饱,至于鸡肉也有五六块尝了个味。

是以,刘辰星一家四口都不在意晚上这顿。

但等到晚上,一家四口终于回到自己的屋子,刘辰星还来不及分享今天的经历,柳氏已经化身母夜叉,双手叉腰,冷冷笑道:“我阿弟是不可能送布料的。所以,现在可以告诉我了,这三匹衣料,还有这套笔墨纸砚,你们是怎么得来的?”

第三十章 水蛭一样的刘家人

听完父子女三人这一天的经历,柳氏愣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他们说了什么。

她暗自掐了掐大腿,疼得她“嘶”了一声。

不是在做梦,也不是她听错了。

小女儿的野花真是仙草,卖了一贯钱。

而且秋后还可以采收其根,据说药效更好,也就能卖更多的钱。

如果这些仙草以后年年都长出来,那就是一笔固定的收入了。

还有小女儿采的野菌野菇,虽比不得仙草值钱,可一年四季都有,如今被小女儿叫卖到十二文一斤,若每个月再多卖几回,一年下来挣的钱应不比仙草少。

柳氏一想到这些收入,长子读书的钱就不用愁了,只觉得心里滚烫烫的,可目光一转见到那一匹红绢两匹细布,便想起一贯钱还没见着就已经没了。

深深吐一口气,告诉自己这都是小女儿的孝心,丈夫虽由着女儿胡来,但比起以前强多了,终于知道为他们这个小家做打算,竟然没有向刘阿婆全盘托出。

一番心理建设后,柳氏觉得自己终于可以面对一贯钱被转瞬花没的事实,只是一开口还是忍不住念道:“这绢多贵,以后别乱花钱了。”话是这样说,却爱不释手地来回抚摸桌上的红绢。

说刘千里是钢铁直男,这会儿却又懂女人的心,他忙对柳氏道:“惠娘,你嫁给我十年,也跟我过了十年苦日子。今天如果不是阿星要给你做新衣,我还……”话没说下去,手却已覆上柳氏抚摸红绢的手,“从今往后,我定会努力挣钱,让你和孩子们过上好日子,每年,不,每月都有新衣穿。”

比起儿女的孝顺,丈夫的疼爱怜惜又不一样。

在刘千里绵绵情话下,柳氏不觉杏眸含情,一低头一转眸,都是道不尽的风情。

她轻启朱唇道:“二郎,惠娘从未后悔嫁给你。二郎待我情深义重,儿女孝顺懂事,惠娘此生足矣。”说时低低一笑,又偏首斜斜乜了刘千里一眼,这一眼直叫刘千里三魂七魄都要飞过去了,“不过每月穿新衣可不行,太浪费了,一年一身新衣就紧够了。”

刘千里此时早已色令智昏,无论柳氏说什么,估计都会说好,这不就连连点头道:“好好好!一年一身新衣。”

柳氏看着丈夫那一副呆样,又轻笑出声,勾得刘千里更移不开眼了。

刘辰星在一旁看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当了两辈子的女人——

好吧,这世还只是小女孩,却也从没有见过像柳氏这般有女人味的,也不知道她以后会不会女随母,像柳氏一样举手投足都是浓浓的女人风情。

想到自己对一个还不知何长相的男子娇滴滴,刘辰星就是一身恶寒,当下打了一个激灵,“天啦!”她还是当女汉子好了。

这莫名其妙地一声叫喊,终于将沉浸在二人世界的父母拉回了现实。

刘千里有些烦,但见是自己的小乖女,委实舍不得呵斥一声,便干巴巴问道:“阿星,怎么了?”

刘辰星当然不会说实话了,于是胡诌了一个借口,“阿星困了。”

被结婚十年的丈夫还深深爱慕的女人,就是温柔似水,柳氏此刻就格外温柔,笑得如沐春风道:“在外跑了一天,是该累了。不过,应该还剩一百四十二文,这钱呢?”

刘千山一听,这才记起还没交账,赶紧从怀里把钱掏了出来。

一百多枚铜钱,哗啦啦摆在桌上。

即使桌子上只有黑乎乎的小油灯,那铜钱也明亮极了。

柳氏眉梢眼角都带着笑,一枚一枚的来回数了两遍,见准确无误,才满意地抿嘴笑道:“这钱阿娘就给你们存起,青山的六十文,阿星的三十文,都给你们存到聘礼和嫁妆里。现在,就早些睡吧,明一早还要去你们外家。”

看着柳氏将一百来文钱仔仔细细地包起来,刘辰星默默望天,她就知道这钱一定会被没收,所以干脆没自己拿着,直接让刘千里一路揣回来。

不过虽然遗憾一文钱都没留住,但总算找到了发家致富的方向,就是那种家有余钱心不慌的感觉。

这天晚上刘辰星睡了黑甜的一觉,第二天起来神清气爽。

为了早点出门去娘家,柳氏更是起了一个大早,给刘家一家老小做朝食。

看到自家阿娘又这样忙里忙外,刘辰星真是不明白,刘阿婆是长辈不做饭也说得过去,可都是儿媳妇,为什么烧火做饭的永远是阿娘,就连饭后的碗筷也是阿娘洗。

为了这事,她也找阿娘说了好几次,可是阿娘身为当事人都不在乎,她也没办法。

且说柳氏真是心灵手巧,见昨日炖鸡的菌菇还有不少,又听菌菇在县城卖了一个好价,便认为这些菌菇不一般,于是早上就做了野菌汤,又将野菇剁碎包在粗面里做蒸饼。

关键是昨日炖鸡的时候,留了一些鸡油下来,菌汤里加黄油油的鸡油提鲜,蒸饼里加了鸡油更食香软,吃得刘家人唇齿留香。

但就吃着香喷喷的朝食,还是不能堵了他们的嘴。

刘万里道:“听三弟说,柳小郎昨还给青山买了一套笔墨纸砚?”

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带进去,刘百里不由皱眉,下意识地看刘阿婆一眼,心里有些后悔昨日不该如实回刘阿婆的。

果然,二兄一听,就看了他一眼。

“是呀!但大伯你问这个做什么?”知道自家阿耶是不愿意说谎的人,让他隐瞒已经极难得了,刘辰星于是抢先道:“你昨日可说了,不会要我们的东西。”

刘万里被一噎,觉得刘辰星真是没自家女儿乖巧伶俐,他咳嗽道:“我自不会抢亲侄儿的东西,只是觉得青山又没进学,有一套笔墨纸砚也浪费,我这正好缺……”

“大伯,你错啦!”不等刘万里说完,刘辰星已笑眯眯打断道:“我阿兄早跟我阿舅进学了,我阿舅见我阿兄是读书的料,才特意送一套笔墨纸砚给他。所以,大伯就不要打这套笔墨纸砚的主意了。”

刘万里爱面子,被刘辰星如此直白的话语一呛,即使再想要,也不好开口了,只得斥几声作罢。

被说几句又不会少一块肉,刘辰星才不会在意。

只是无奈刘阿婆真不讲理,大概见昨日没讨得好,在他们出门时硬生生扣下一只走礼的野兔。

而刘老丈一用完朝食就出门了,再没人能牵制得了刘阿婆。

刘辰星却实在怀疑,刘老丈是故意躲出去的,她可还记得刘老丈那一瞬间冰冷的目光。

哎。

水蛭一样的刘家人。

摊手,摆脱不了,打断骨头还连着筋。

好在外家不错,刘辰星欢欢喜喜地把外家走。

第三十一章 柳家在柳家村

外家,也就是柳氏的娘家——柳家。

柳家所在的村子,和安家村有些类似。

都是以姓氏命名的村落,村子里十之有九都一个姓,而且大部分人还沾亲带故,便以柳姓为名形成了柳家村。

安、柳二村比邻而居,都背靠巍峨的后山建村,所以离得并不远。

一家四口在旭日东升的时候出门,待到日上中天,正好走到柳家村口。

柳家在此地已居有百年之久,在前朝还是一个资产颇丰的小地主。

前朝始创科举,给了寒门庶士子弟科举出仕的机会,柳家先祖那时有钱有地,就差出身,于是大肆购买书籍,并送儿孙们读书,只求有朝一日改换门庭。

可没等到柳家先祖看到自家儿孙出息,却突然改朝换代,他老人家也先一步撒手人寰。

柳家先祖虽然走了,却给柳家留下了书香底蕴,自此柳家父传子、子传孙,都以读书出仕为己任,至今读书求仕已经是第四代子孙了。

柳家先是地主之家,如今虽家道中落,但数代为读书人,在柳家村可是远近闻名,尤其柳氏还曾是村里一枝花,多少儿郎的梦中人,又是多少女郎嫉妒羡慕的对象。

此时又恰逢赶回家用晌午之时,所以一家四口才踏入柳家村,到处都是招呼他们的人。

“柳大娘子回来了啊!”

“唉哟!儿子女儿都这么大了!”

“可我看柳大娘子还是出嫁时的样子?她倒是会长!”

柳氏会做人,不管是热情招呼,还是拈酸吃醋,她一律笑容以待。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柳氏都嫁了十年了,之前一些小女儿之间的小打小闹早不重要了,不一会儿都是夸他们一家子的人了。

柳家位于村子中间靠后的地方,等他们这一路走过去,就连刘辰星也得了特别热情的乡邻给塞了两个鲜果子。

一看便知,柳家在村子里人缘不错,平时柳家阿婆和阿舅应该也是广结善缘,不然他们也不会有这样的待遇。

身为柳家的亲外孙女的,刘辰星还是知道些缘由。

当年柳家阿翁走的早,剩下孤儿寡母三人,柳家毕竟曾是地主人之家,祖传下了不少东西。

乡亲是质朴,却人有贪念,和柳家沾亲带故的人家不免会欺压他们娘三,道是柳家阿婆年轻,连朝廷都鼓励寡妇再醮,柳家阿婆是肯定要改嫁的,就硬逼柳家阿婆交出一大半财产。

后来幸亏柳家阿翁在学馆的先生同学相帮,拿律法说话,柳家阿婆又表态绝不改嫁,才得以保住家产。

但人走茶凉,没有好处谁愿意这样出力?

柳家几代人存下来的古籍孤本少不得要作为谢礼相送。

而这以后,为了在村里平安生活下去,凡村中任何红白喜事,柳家都是大肆出钱出力,什么地方需要了也是能帮就帮。

刘辰星常想,阿娘在刘家处处忍气吞声,可是因为从小起,柳家就在村子里都是百般忍让之故?

“阿姐!姐夫!”正百无聊赖地胡思乱想,只见一个清瘦单薄的身影,远远朝他们招手。

来人约莫十八九岁,和路上见到的乡邻村民明显不一样。

一身白色的旧布袍,已微有些破烂,却收拾的极为干净整洁。

长身肤白,剑眉星目,琼鼻唇红,一张瓜子脸上,颇有些俏女郎的清秀,但顾盼之间,自有少年人特有的朝气灵动,并不会让人将他认作女子。

盛世美颜难以抗拒,刘辰星一见就高兴极了,伸长脖子招手道:“阿舅!阿星也来了!”

清俊少年郎不是外人,正是柳氏同胞幼弟——柳文苏。

“早看见你了。”柳文书走近,先向姐姐姐夫行了一个叉手礼,才笑着从姐夫手里抱过刘辰星,逗趣道:“你让姐夫抱着走,就属你最显眼。”

刘辰星闻言望天,她也不想被抱着走。

可无奈腿短步子小,又走了一个上午,还得想法赶上午食,她只好抛开淑女体面,任由阿耶抱她在手臂上赶路。

在柳氏眼里,尽管幼弟现在已经比她高了,但总觉得柳文苏还是幼时那样,需要她的保护,或者是这么多年来为他操心惯了,一见就忍不住关心道:“阿星敦实,你抱着吃力,让她自己走好了。”

她敦实?

刘辰星觉得自己有些幻听了。

再看看自己的细胳膊细腿,只能默默感叹,果然有阿舅在,她瞬间就从亲生的变成捡来的。

柳文苏也哭笑不得,道:“阿姐,我已是弱冠之年,不再是三岁小娃了。”

柳氏知道幼弟的意思,她这不是习惯了么?

又上下来回将柳文苏打量了一遍,似乎几月不见又高了一节,人虽还是偏瘦,但抱着刘辰星的手背上却骨骼清晰,透着力道。

心里不由感慨幼弟真长大了,又想离家不远了,便不再纠结此事,任舅甥俩亲近,另外闲话家常道:“文苏,都快用午时了,你怎么过来了?”

刘辰星其实也不爱让柳家阿舅抱,毕竟阿舅可不像阿耶那般壮实,这么清俊的少年郎还是用来欣赏的好,不过见柳氏姐弟已经说上话了,自己还是别打扰了好。

如此,柳文苏就一边抱着外甥女往家回,一边与长姐叙话道:“阿姐虽然嫁到安家村,可在我们村都知道柳大娘子的贤名,你和姐夫一进村,就有人过来告诉我了,我便前来接你们。”

“我哪有什么贤名,取笑我吧!”柳氏笑嗔道:“对了,你今日怎么在家,学馆不用去么?”

柳文苏一一相告道:“春耕前,接到阿姐的口信,说是今年春耕回不来了。便估计忙过春耕,阿姐肯定是要回来的一趟的,就一直在家里等着阿姐。”

柳氏一听就皱眉道:“专门留在家等我?可耽误了你学业?”

刘文苏摇头道:“我们是私学,有不少农家子弟,是以每年春耕都会放假三日,阿姐也是知道的。只是这次学馆有些事,索性就趁春耕给大家放了个长假。”

闻言,柳氏一下就揪起心来,忙道:“出了什么事?这假又要放到何时?要不我回头问问阿星他大伯,你换到她大伯就读的学馆?”

柳文苏委实无奈自家长姐这操心的性子,不过若不说清楚,长姐必然不安,只好四下看了看,才凑耳轻声道:“老师说太后估计要临朝称制,下半年多半会增开恩科,让我和另外几位师兄回家温书,专心备考。”

太后临朝称制?

刘辰星听得瞪大眼睛,这是又要出个武则天?

第三十二章 柳家生活真滋润

大概“女皇”在之前是闻所未闻,也不知道是不是想温水煮青蛙,所以本朝太后时不时要放出一些临朝称制的风声来。

试想,如果不是太后有意放出风声,他们小老百姓们又怎么会知道?

反正刘辰星来到这个世界五年了,还是在这穷乡僻壤的小乡村,每年都会听到几次关于太后要君临天下的话。

例如两年前某官员在黄河发现一块古老的巨石,上面写有:圣母临世,永昌帝业。

被发现了就发现,结果本朝太后还为此举行了一个盛大的迎神石活动,并自封圣母神皇,其称帝之心昭然若揭。

之后又弄出什么天女转世,当为天下之主……总之这类的舆论造势不胜枚举,还在县乡大肆宣传,成为老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而这期间,她的亲生儿子当不了几年皇帝就要被废,好在她生的儿子也多,如今都换到第三个儿子当皇帝了。

老百姓们从一开始的震惊,到后来也见怪不怪了,甚至都开始等太后到底什么时候才君临天下。尤其是她现在尚存活的儿子,都当过皇帝了,如今坐在位上的是小儿子,他过后就再也没有可以轮换的儿子了,是以近年来猜测太后要当女皇的消息越演越烈。

如此之故,乍一听到柳文苏这样说,一家四口确实一惊,等回过神来,想到年年都有太后当女皇的传闻,顿时便也无甚大惊。

反正都是他们母子的天下,虽然女皇主天下有些骇人听闻,但对他们小老百姓影响委实不大,毕竟如今的朝堂都还是这位太后把持着呢!

柳氏觉得幼弟是在拿话安慰自己,但又一想幼弟也不是信口雌黄的人,且当下又不是说话的地方,便也不再就学馆的事多问。

刘辰星当然更是处之泰然,一点都不觉得稀奇,天朝的历史上可是出了一位女皇武则天,这里与唐朝的风俗习惯如此相似,再出武则天第二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

如是,母女二人想法倒也殊途同归,然后在当下都把注意力转到了午食上。

出嫁的长女,又是当了母亲的人了,回到娘家只想帮父母兄弟多做些事情,弥补不在身边的愧疚。

柳氏一到家,就抢过了柳母在灶房的活计。

一下多了四张嘴,柳母开始准备的午食肯定不够,又赶着用午食,刘千山自然被征用下厨房了。

为了晚上能吃上野菌炖鸡,这个时候就得把带来的野鸡炖上,于是刘千山就负责处理杀鸡剁鸡,柳氏就腾手做午食。

三个鸡蛋一打,蛋黄蛋清搅散,加入三分之一的温水,撒上几许毛毛盐,再滴上几点时人最常吃的胡麻油,也就是现代的亚麻籽油,然后上锅一蒸,便成了现代人都常吃的鸡蛋羹。

柳家一直靠吃老底过活,这么多年过去,又舍不得卖书换钱,日子很是清贫,但数代人养下来的精致生活习惯,却不是朝夕能改。

像柳家灶房就比刘家强不少,必备的盐不提,胡麻油已经用过了,竟然还有酱油,不过这时候叫酱清或豆酱油,说是与柳文苏同在学馆求学的一农家子所送,此乃其母自己用大豆做的,让送给学馆里的先生和亲近的同学。

和刘辰星这个苦孩子不一样,至今就在刘万里买回来的炙鸭上尝过一回酱油,柳氏在生父过世前却是常吃豆酱下饭,以及豆酱油调味的荤食素菜。柳文苏又估计着柳氏他们要回娘家,便在春耕后养了一些鱼虾在家里。

有了这些食材,柳氏就不愁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了。

河虾熟得快,中午赶着吃正好,柳氏动作利索的掐掉虾头,取出虾背部的泥肠,再一刀将虾背一剖二,随之均匀撒上盐,倒豆酱油和浊酒,再加些姜丝,便放上热腾腾的蒸锅开蒸。

小女儿不喜欢吃生鱼片,柳父在时身体不好,柳家也不大吃这种生冷的,柳氏就一刀切下鱼头和带来的野菇野菌一起熬汤,鱼身就着豆酱和豆酱油一起上锅清蒸。

柳氏真是手脚利落,刘辰星只感自己和阿兄在正堂,陪柳阿婆和柳阿舅没说上一会儿话,阵阵饭菜的香味就飘了过来,勾得她肚子里的馋虫都快跑出来了。

等到一盘盘菜上桌,刘辰星已经控制不住地挣开柳阿婆的手,跑到桌边暗暗流口水了。

虽然不是她最爱又心心念念的炒菜米饭,但今天的午食着实不错。

一盘鸡蛋羹,一盘清蒸河虾,一盘豆酱蒸鲤鱼,一碗菌菇鱼头汤,这是柳氏做的三菜一汤。

还有刘阿婆一早准备的老河北醋芹,豆酱油蒸菘菜,这菘菜就是后世的大白菜,在河北地界算是最常见的一种家常菜了。

算算正好五菜一汤,还有终于不是野菜蒸饼做的主食,而是杂粮蒸饼,虽然也就是现代的杂粮馒头,但总归换了口味不是?

更重要的是,这里可没有生怕她多吃一口的刘阿婆,只有担心她吃不饱的柳阿婆。

“阿星,再来一勺蒸蛋。”柳阿婆白皙的手指挑开虾皮,将虾放到蒸蛋上,“蛋羹加了虾肉一起吃,味儿更好。”

看!

这就是区别。

回到柳阿婆这里,她就是宝宝,连手都不用动。

刘辰星啊呜一大口,塞了满满一嘴的食物,还是香滑的蛋羹和鲜美的虾。

咀嚼间,胡麻油的香和豆酱油的鲜,在味蕾里共同绽放。

好吃得都要将舌头吞下了。

刘辰星幸福地眯起眼睛,没有经历过饿肚子和常年清汤寡水的生活,真不知道满满一口的美味食材是多么珍贵。

柳氏这对长相出色的姐弟,虽然与柳阿婆容貌不大相似,但柳阿婆年轻时应该也是个有不俗长相的女子,如今五十还不满的柳阿婆,依旧肤色白皙,眉目温和,说话也慢条斯理,和寻常村妇十分不同。

刘辰星享受着柳阿婆的照顾,也不吝啬地“阿婆”、“阿婆”喊地亲热。

柳阿舅更是暖心的少年郎一枚,专挑鱼肚子上最嫩的鱼肉夹给她,还细心的将鱼刺一根根剔除,目光温和地看着她,笑容干净明媚,若不是知道这是自己的嫡亲阿舅,她心里都快小鹿乱跳了。

“看阿星吃东西就是香!和小猪崽似的!”只是柳阿舅肯定是腹黑一枚,如此纯良无害的外表,吐出的话却不那么愉快了,“来,多吃点!吃饱了就犯困,耳边就清净了。”

这是什么话?

笑她像小猪崽?

还是嫌她吵?

刘辰星分神地想了一下,又被阿婆、阿舅挑碗里的美食俘获。

心想,在柳家的日子真滋润,如果天天都如此就好了。

第三十三章 姐弟谈话

正如柳阿舅说的,吃饱了就犯困。

两口菜一口杂粮蒸饼吃了一肚子,又一碗盛满了菌菇的鱼头汤,小肚皮就撑了一个溜圆。

柳阿舅说,猪吃饱了都还要拱两下圈,可她还没下桌就呵欠连天。

刘辰星有心反驳,奈何人返小了,什么都像小孩子似的,上一刻还精神百倍,下一刻就趴在柳氏的怀里睡着了。

吃饱吃好了再睡,真是滋味美美的。

和昨晚一样,刘辰星又是一觉酣睡,嘴边还泛起了甜甜的笑。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只想着可不能一觉到晚上了,野菌炖山鸡还等着她呢!

鸡汤的魔力无穷,凭着对暮食的强烈渴望,刘辰星硬挣扎着从越睡越困的觉中醒来。

这是阿娘出嫁前的房间,这么多年没人居住,卧榻上的被褥都还有浆洗过的气味。

刘辰星躺在卧榻上回着神,却还不及动一下,就听见少年郎阿舅的声音在说话。

“阿姐,我真没拿女皇称帝要开恩科的事宽慰你……老师确实认为教得差不多了,我可以回家自行温习功课。”

柳氏索性直接道:“那好,除了今年可能要增加一次科考外,还有什么原因使得你回家温习。”

“……”

柳文苏无语凝噎,看着对案而坐的长姐,半晌才无奈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今年正月进士科考试,本县官学无一人考中,反而是我们学馆一位师兄高中,且名次靠前,免不得招人嫉恨。”

“阿姐,你也知道,官学里不仅学子乃官宦子弟,就是先生也都是领朝廷奉禄之人,我们学馆与他们对上无异以卵击石。是以,馆长决定暂避锋芒,借春耕之由,闭馆一段时日。”

说到这里,柳文苏唇边勾起一抹嘲讽的冷笑,“不过也算顺了他们的意,今年我们学馆过了县试的有两人,加上以前过县试,并欲参加本月州试的,共有六人之多。他们以为闭馆会扰乱试者之心,来年进士科考试就少了竞争,实乃可笑。”

柳氏听明白了前因后果,不由也气愤道:“想高中进士,当提高自己的学识,这样打压你们,于他们也并无益处!”

“损人不利己!”柳氏越说越气,忍不住低声怒斥道。

柳文苏垂眸,眼睑下一片剪影,“世道便是这样,与其说他们仗势欺人,不如说我们太弱。”

“文苏……”显然没想幼弟会这样认为,柳氏一愣。

柳文苏一岁丧父,柳母良善却也软弱,他自幼就由长他近十岁的柳氏照顾,第一句话是柳氏教的,第一次学走路是柳氏拉着他的手,乃至后来为他启蒙的也是柳氏。

所以对于柳文苏而言,柳氏是他至亲至信之人。

在柳氏面前,柳文苏不再少年老成,少有的露出心思道:“阿姐,你还记得父亲走后,我们是如何被欺辱的。还有你本与父亲知交好友之子定亲,却因父亲早逝,那人又中进士后,欲为其子悔婚不说,其子却还纠缠于你,想纳你为妾,才迫使你不得不下嫁——”

柳氏打断柳文苏的话,“如今也已时过境迁,我们就不提过去了。再说我是心甘情愿嫁给二郎,我现在过得很好。”

柳文苏没有急于表达自己的观点,他等柳氏说完,方淡淡一笑,道:“姐夫待阿姐十年如一日,我知阿姐如今夫妻恩爱,儿女懂事,算是不错。可阿姐在刘家过得什么日子?”

柳氏不赞同道:“我家务虽比妯娌繁重,但也是因我要还情,才愿如此。嫁到刘家这十年,尤其是刚出嫁那几年,我几乎每月都要回来,还有二郎不收一文半子为柳家村人做木活。这些都是刘家和你姐夫,在我们最困难时施以援手,所以我如今忍让一二也是应当。”

听到这里,刘辰星总算明白阿娘为何包揽刘家大小家务也从无怨尤,原来竟是为了还当初之情,当然也是为了让阿耶不难做。

不过阿娘当初还有一个未婚夫……

刘辰星一点不担心自家阿娘还惦记着那个颇有陈世美之风的前未婚夫,她怎么说也是个如假包换的女人,当然看得出自家耶娘感情甚笃,如此又有何担心?

只是这会儿一听,不免有些好奇当时发生了什么。

脑袋转了一转,大概从这只言片语中,脑补出了一个故事。

却不及深思,只听柳阿舅愧疚道:“阿姐,都是我太弱,才使得你受这么多苦。”难得看见柳阿舅这样感情流露的时候,但下一刻柳阿舅的语气就是一变,“所以,不论是于阿姐的事上,还是这次学馆被迫暂时关闭,追根究底都是太弱所致。”

柳文苏目光越过柳氏,看向柳氏身后的床榻,“这次县考,我未下场,乃老师压我,让我再积淀几年。然,我已等不及了,我急需变强。年底我就将弱冠之年,三年之内需进京某官,再熬十年资历,还是一切顺利的情况下,才能给青山和阿星一个好出路。尤其是阿星,我不能让她再嫁田舍郎。”

说到最后,柳文苏放在桌上的手不觉紧握成拳。

不过让人惊讶的是,这个不及二十的少年郎,每一字每一句都透着野心与远谋,但说出的语气却平静极了,没有一点起伏。

刘辰星倒是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不过还是惊讶地张了张嘴,却是在想,怎么话题就这样一转,转到了她的身上?

还是十年之后,那么遥远的事。

更违和的是,少年郎阿舅在操心她的婚事……?

这下好了,本来还想着偷听他们谈话有些不应该,她该不该出声表示自己醒了。现在也不用纠结了,还是继续装睡吧。

什么婚姻大事的,她自己都没想过。

正准备继续装睡,哪知柳阿舅真是老奸巨猾……

这样形容为自己操心的少年郎阿舅似乎不好,应该是柳阿舅真是眼力好,发现了她早已醒来,“阿星,醒来了,就不要装睡。”

刘辰星心中垂泪,柳阿舅你知不知道,当面揭穿人太要不得了。

“呵呵。”刘辰星尴尬的坐起,向着柳氏姐弟俩笑道:“阿星才醒,什么也没听到。”

此地无银三百两。

说完,刘辰星只想自打嘴巴。

柳文苏就不厚道地乐了。

“哈哈哈。”

第三十四章 阿星是块读书料

俗话说,冬吃萝卜夏吃姜,一年四季喝菌汤。

菌汤鲜香清淡,四月的天头喝最适合了。

当然对于一年少见荤腥的农家人而言,即使现在一天天热起来了,比起纯粹的菌汤,还是汤上浮了一层淡黄的鸡油更棒。

刘辰星少不得放开肚子敞吃。

一口野菌一口鸡肉,再来一口鲜汤,直舒服的她连连叹息。

下午的时候,刘青山没有自家阿妹那般幸福,可以饱餐一顿后再饱睡一觉,直接就被刘千里带到后山砍柴,顺手也捡了一些野菌野菇回来。本就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年纪,下午又卖了一身的力气,这会儿用起暮食来,可谓食量惊人。

至于刘千里和柳文苏就更不用说了,一个魁梧大汉,一个瘦归瘦,却正是二十啷当能吃的时候,自然也是食量不少。

转眼间,一阵风卷云残,野菌炖鸡吃了一个干净,也就到了刘辰星一家四口该走的时候。

在柳家的日子,就是掉进了福窝,一回到刘家她就又成了讨人嫌。

真不想走。

刘辰星拍拍小肚皮,吃得太饱,就了一个饱嗝儿,舒服得她继续依偎在柳阿婆的腿上,赖着不想走。

村里和县城里不一样,没有夜禁,就不怕巡夜的武侯将他们抓起,晚些回去也不碍事,就是走些夜路罢了,顶多再受刘阿婆的脸色。

柳氏难得回来一次,收拾完了碗筷之后,便任由小女儿赖在柳阿婆的怀里,她也好和娘家人多待一会儿。

柳家人少,只有柳阿婆和柳文苏母子俩个,用不上高足大桌,还是旧时的四方矮案,他们就盘腿围坐在正堂的矮案说话。

彼此从正月后一直聊到现在,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了,矮案上燃起了昏黄的油灯。

柳文苏就刘辰星误打误撞挣钱一事,一针见血道:“今天姐夫采回来的菌菇,在山下虽不常见,山上却是常有。你们昨日能卖到十二文一斤,当属运气。之后打算继续卖,价格极可能会拦腰斩。”

“此外,物以稀为为贵,一来你们卖的次数多了,二来邻村的人即使不敢上后山,难保远处村子的人见你们卖的价高,也从其他地方采收了来卖。所以,你们不要期望太高。”

刘辰星点头,其实她也觉得以后卖菌菇的次数多了,难免价格会下去。再则钱帛动人心,必然会有人学他们。但是再少也是一笔生意,积少成多,长年累月下来应该也是不错。

“不过。”柳文苏一个转折,与刘辰星的想法不谋而合,“这些菌菇以后哪怕价格拦腰斩,一年下来也是收入不菲,再加上金钗石斛花的收入,要供青山进学也不是难事。”

“只是……”柳文苏再次转折,目光看向了对案而坐的刘千里,面露迟疑。

刘千里会意,说道:“文苏,都一家人,你有什么直说就是。”

柳文苏这才说道:“刘家尚未分家,姐夫每文所得都需上交父母。然而,姐夫即使多交一笔钱,刘家也不会拿这份钱供青山读书。”

刘千里面红耳赤,这些话他都无法辩驳。

刘老丈偏心长子,刘阿婆疼爱幼子,若多了一份束脩,即使这份束脩是他交上去的,最后进学的名额也不会落在青山头上,十之八九会是长兄的儿子青云,即使青云不要这个名额,也会给三弟年仅四岁的儿子青海。

当着岳母和妻弟的面,刘千里只觉格外愧对柳氏母子女三人。

见状,柳文苏清亮的黑眸闪过一抹暗光,嘴角微翘,但很快又压下去,继续说道:“刘家对姐夫收入状况了若指掌,若知道姐夫一力送青山进学,必然会怀疑姐夫的收入。”

刘千里也想过这个问题,不禁愁道:“阿星她大伯读书费钱,近来又要去官学借读,花费不少,他们阿婆对我的收入也盯得越发紧了。”说着就是一叹。

“官学借读?”柳文苏听得玩味,却也没就此多说,只含笑看了刘辰星一眼,道:“这个办法我本也没想到,还多亏阿星将送笔墨纸砚的名头给了我,倒让我想出一法子。”

“依旧是借我名头,就说我现在就读的学馆,因我的引荐同意青山勤工俭学,而减半的束脩也由我出。”柳文苏转向刘千山,“这样一来,刘家众人应该无话可说。”

又要欺瞒刘家老两口,刘千里不觉犹豫。

然转念一想,若知道自己有钱送儿子进学馆,刘阿婆会善罢甘休么?到时儿子还能读书么?

问题又回到了原点,而答案很简单。

大概有了隐瞒收入一事,再次做类似决定就不那么难了,刘千里点头道:“就按文俗说的办。”

柳文苏轻翘嘴角,微微笑道:“我凭白得了一个好名声也说不过去。正好我们学馆要闭馆几个月,期间我都在家中温课,就让青山过来跟我学上些时日,也好在秋后进学馆有个准备。”

兄妹俩一个样,都喜欢来柳家,更重要的是自己进学馆的事在柳阿舅一番话下可行多了,刘青山不等自家耶娘回应,已忙不迭点头如捣蒜,“阿舅,这就说定了!我今晚就不回了,明儿起就跟你学习!”

刘千里看着像脱缰野马般的儿子,一时手痒,正好儿子就坐在跟前,这就又一个爆栗子过去,没好气道:“等回去给你阿翁阿婆告诉一声再说!”

就知道会这样,刘青山摸着被爆栗子的脑袋缩回一边。

刘辰星顾不得同情自家阿兄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之举,也来不及感叹柳阿舅的厉害,忙从柳阿婆的腿上坐直身子,指着自己的鼻子,急切地为自己福利道:“阿舅,你就让阿兄跟你上学,那我呢?”

没了最佳盟友,让她一个人面对刘家人?

想想那场景,简直生无可恋。

刘辰星如临大敌地赶紧摇头。

看着小外甥女瞬息万变的表情,柳文苏不由扶额。

姐姐姐夫都是沉稳内敛之人,刘青山虽被他教诲的外憨内精,却也去脱不开一个稳,唯有这小外甥女永远不知道小脑袋瓜在想什么。

念及小外甥女昨日的创收壮举,柳文苏收回神游的思绪,轻咳一声,正色道:“阿星灵秀,是块读书的料。且阿星如今还小,若我和青山都走上科举,阿星的未来绝不止于一个安、柳二村,甚至于青阳县。”

第三十五章 阿星也要上学了

柳文苏语气依旧平缓,却有种莫名的自信与笃定在其中。

柳氏骤然想起幼弟下午的话,再念及昨日挣的那些钱也多赖小女儿,其运气和聪慧均非寻常,当下表态道:“文苏,阿星也有劳你了。”

话未说明,但柳文苏已明白柳氏的意思,就像柳氏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般,点头应承道:“以前阿星只是随青山旁听,今后我将对他们兄妹一视同仁,正式教导阿星。”

一视同仁……

刘辰星默默望天。

阿兄读书是为科举出仕,她却是为了更好的嫁人,这能一样么?

罢了,虽然阿娘和阿舅他们目的不纯,但能读书总归是好事。

更重要的,如此一来,以后想到什么发家致富的法子,也有借口了。毕竟她是正儿八经蒙学读过书的人了。

想到发家致富,刘辰星忙小手捂胸口。

心里烫烫的,浑身充满了干劲,这种感觉太棒了。

“阿舅,我们今晚回去就给阿翁阿婆说!那你什么时候给我们授课?需不需要我们住过来?”事不宜迟,她还等着给发家致富找借口,当然能到柳家以学习为名小住一段时日,就目前来说更重要一些。

刘辰星两眼巴巴的望着柳文苏,那黑葡萄般圆溜溜的大眼睛里只写满了一句话——

快点说需要过来住!

柳家也节省灯油,矮案上就一盏不甚明亮的油灯,但柳文苏觉得自己硬生生从小外甥女的眼睛里读出了这句话。

“咳咳咳。”柳文苏放下手中的粗瓷水杯,忍不住遮眼隔开小外甥女的视线,那目光实在太过殷切了,自认为非良善之辈的他都不好忍心拒绝,“阿星啊,如果你刘家的阿翁阿婆同意,你们兄妹随时过来住都行。”

柳阿婆年少守寡,又道是寡妇门前是非多,少不得要关门闭户的过日子,这日子可以想见的有多冷清。尤其是女儿嫁了,儿子又到县城求学,十天半月才省家一次,平时都是自己一个人关着门过日子,耳边除了织布的机杼声就再没有其他了。

听到孙儿孙女要来住,柳阿婆比什么都高兴,“好,等你们过来住了,阿婆天天给你们做好吃的。”抚摸着小外孙女有些发黄却柔软的发丝,心想她得去换些黑芝麻回来,等外孙女住过来了,每天给吃一勺烤熟的黑芝麻,头发应该会变得又黑又亮。

想到在柳家的滋润生活,刘辰星恨不得立马就住过来,她惬意地又倚回柳阿婆的腿上,“以后阿星每年都要陪阿婆住。”

柳阿婆一听顿时笑眯了眼,连声说好。

柳氏见母亲如此高兴,心中不由酸涩,也知这些年母亲过的冷清,如果兄妹俩能过来住上一段时日,想来也是不错。

“行吧,先回去和你们阿翁阿婆说说。”柳氏笑应道,只是一提及刘家老两口,就不禁有些愁眉。

看着妻子儿女都想住到柳家来,还有眼前和刘家截然不同的融洽气氛,刘千里心里颇为复杂,不禁对自己产生了一丝怀疑,为了刘家和睦,让妻子儿女也跟他一样息事宁人真的对吗?

蓦然地,脑海里闪过昨日对刘家人隐瞒真实收入,妻子儿女们高兴的样子,刘千里不由沉默,半晌才道:“时辰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此话一出,正在侃侃而谈到柳家小住的众人顿时谈性尽无。

刘辰星和刘青山兄妹更是不加掩饰的一脸失落。

柳氏面上虽然看不出什么,但笑容也淡了不少。

刘千里看得心里发慌。

好在已经定了兄妹俩过来上课的事,时辰也确实不早了,外面的月亮都出来了,一家四口告辞。

临走时,照旧推脱不过,被硬塞了一个竹篮过来。

里面装的东西不多,但也能抵得过那只走礼的山鸡。

五斤面粉,一斤胡麻油。

还有柳阿婆见刘辰星十分喜欢吃豆酱,就将剩下的半瓦罐豆酱也一起拿出来让带走。

刘千山是懂得照顾妻儿的,夜路不好走,他把刘辰星放进背篓里背上。竹篮约有十斤重的样子,便没让柳氏提,也一个人提在手里。

要入夏的夜晚,月华如练,繁星璀璨。

星月之光洒在田埂上,照亮一家四口脚下的路。

春夏之交,白日虽已有些热起来的样子,但早晚依旧很凉,尤其在空旷的乡野,夜风中还带了几许寒冷。

刘千里沉默地走着,不时看看身边的妻儿。

儿子虽都要比妻子高了,但毕竟还是一个差半年才十岁的男童,走了一个多时辰夜路,此时已经有些昏昏欲睡,头时不时垂到胸口,全靠妻子这会儿牵着同行。

如果今日出门时,耶娘同意将家里的黄牛给他们用,他就可以套了木板车,让妻子坐到车板上,儿子也能靠着妻子打会儿盹。

刘千里闭上眼睛,好几次张口,却终究什么也没有说。

一时不妨夜风拂来,柳氏回头捋过耳旁的碎发,正好看见丈夫的欲言又止,不由轻咦了一声,问道:“怎么了?”

刘千里有些措手不及,但在妻子比天上月光还温柔的目光下,他慢慢平静下来,道:“惠娘,以后回柳家,我们都像阿兄去王家一样,坐牛车来回。”大概一直走路没有说话,嗓音有些沙哑。

柳氏听得讶然,然后却点头,轻轻“嗯”了一声,唇边却情不自禁地微微上翘,她没有嫁错人。

听到妻子的回应,刘千里莫名地很高兴,有些发沉的心头也松快了许多。

他想儿女跟着他们阿舅上课后,去柳家的次数必然会多起来,所以无论如何,也要求得耶娘同意他们用牛车。

刘千里浓眉大眼的脸上多了一抹坚毅,上前一步,握住妻子不复当年柔软的手,心里却觉得比以前更踏实。

月上中天,月光越发皎洁明亮。

一家三口的身影在月光笼罩下,拉得很长。

或者应该是一家四口,还有刘辰星在父亲的背篓里酣睡,不知道已经做梦到哪里去了。

第三十六章 被资助的外孙们

人变小了,似乎什么都像小孩子一样。

到了熟睡的点,怎么也吵不醒。

刘辰星这一觉就是直睡到第二天早上,完全不知道昨晚差点进不到门。

许是忘了他们一家当晚要回来,刘家的院门被从里面反锁了,亏得这时土黄色的篱笆院墙不高,不需要刘千里这个当父亲作为,刘青山就直接翻墙入院开门一气呵成,他们一家四口这才得以回房。

其实当天回去的晚,还是有一个好处,柳家给的回礼,不用像往常一样先到刘阿婆手里。

估计是怕公婆不喜自己在娘家待的久,柳氏比往常起来的还早,在刘家人起来之前已经在灶房开始着手朝食了。

刘家一日三餐的口粮,都被刘阿婆锁在库房里,每顿都要由她开门取出。

这会儿刘阿婆尚未起身,柳氏就用带回来的那五斤面粉做朝食。

面粉是柳家麦田里的麦子石磨出来的,没有现代磨面先去麦壳的机器,这个时候用石磨一遍遍磨出来的面粉都带了麦壳。柳阿婆心思细腻,磨麦子的时候就早有打算了,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吃壳多面少的,儿子回家时吃稍细的粗麦面,给女儿带回公婆家的,自然是要又白又细的精面。

刘家儿子孙子多,外孙不一定能吃得好。

小外孙女瘦瘦小小一只,而且年纪又小,更是要吃细面才行。

是以,这五斤麦子面粉,都是柳阿婆用簸箕反复筛过麸皮的细面。

北方以面食为主,刘家一年到头几乎都是吃有麸皮的粗面,为了让麦面吃得更久一些,还要在里面加入野菜。柳氏知道柳阿婆为何送细面给她,便没有多犹豫就直接将加水揉面,做了馎饦,也就是后世的面片汤,这在时下是最主要的一道主食。

面片,是细白的精面。

面汤,是用含了豆酱油的豆酱调味,菌菇做配菜,最后再加上一大勺胡麻油提香。

于是,这一天早上,刘家众人就在刘阿婆的尖叫声中开始了,“老二家!你做的是什么!?”

酱油和胡麻油的味儿就是香。

粘稠的汤汁,薄薄的面片,嫩绿的葱花,色香味俱全。

这热腾腾的馎饦,勾得人食欲大开。

许是刘阿婆本就肤黑,大家似乎没发现现刘阿婆正黑着一张脸,都大汗淋漓地吃着馎饦。

刘阿婆的脸色就更黑了。

柳氏也似未察觉,依旧神色温婉,只是到底放下手中的野菜蒸饼,对刘阿婆道:“阿家,这是我阿娘亲手筛的细面,说是将要入夏了,煮一碗热馎饦给大家,正好去体内的湿气。”

说时忆起幼时还未到伏天,柳阿婆便早已隔三差五地给自己做馎饦除湿气,柳氏脸上不由多了一丝笑意,对大家道:“细面不多,得先将就了老人小孩,所以只给阿公阿家,还有侄儿侄女他们几个小的先吃上。另外大伯兄读书辛苦,便多给大伯兄做了一份。”

刘万里素来面子功夫做得好,听见柳氏提及自己,也是吃人嘴软,少不得为柳氏说上一两句,道:“还是二弟妹想得周到,我读书确实伤神费脑,需要多补补。”

柳氏一向少与刘万里正面说话,当下只听而不语。

这时,刘百里也出人意料地帮腔道:“二嫂娘家送的细面,二嫂却没给自己做上一口,都孝敬耶娘,照顾小辈了,当让小弟敬佩。”

刘百里当酒博士的,本就会说,大家自不意外刘百里能说出这样一番话,却惊讶向来不偏不帮只管自己的刘百里竟然帮柳氏。

尤其是挨坐着的小安氏,最是不忿,这柳氏都敢先斩后奏把细面做了馎饦,却偏偏还让他们吃野菜蒸饼,三郎做甚还帮柳氏!?

越想越不高兴,小安氏就在桌底踹了丈夫一脚。

刘百里猝不及防吃痛了一下,见大家看向自己,忙掩饰地笑了笑。

人上了一定年纪,不知不觉就开始顺从儿子的意思,即使不想承认,认为自己还是说一不二的一家之主,刘老丈还是在儿子们表态后,训斥老妻道:“这是老二家的孝心,你还不赶紧吃!”

到底是几十年的夫妻,刘老丈还是给老妻颜面,一句训斥揭过柳氏的做为,就转移话题道:“老大家的,你不是有话要对大家说么?”

闻言,王氏一喜,顿时忘记只能吃野菜蒸饼的不快,将手里的筷子一放,就忙道:“昨儿我娘家大兄过来,说我阿耶见青云是块读书料,实在不忍青云年都十岁还未进学馆,思前想后决定资助青云读书。”

“噗!”刘青山才喝下的面汤,一个不注意喷了出来,好在汤汁正烫,只喝了一小口,喷也就喷在自己碗里。

刘辰星要好一些,只轻咳了一声。

王氏不高兴了,板脸怼兄妹俩,“你们两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阿耶堂堂一个举人还资助不起外孙!?”

“你都说是外孙了!”小安氏接口道:“自己家都有好几个孙子,怎么可能不送亲孙子进学,反倒送外孙去?”

小安氏嘴巴比脑子快,接着就一脸疑惑道:“还有昨儿王大郎什么时候来过的?我怎不知道?”

刘百里本无奈小安氏冲到第一个质疑,但听到小安氏后面的话也不由深思。

王氏本有些怒色的脸一僵,回头看了一眼刘万里,才重新镇定下来,却没了刚才的底气十足,道:“你当然不知道了!你说二弟他们回柳家,于是你就带了三个侄儿回了安家。”

确实是这样,小安氏一时不好反驳,却还是觉得这事有蹊跷。

王氏见小安氏不说话了,大为松了一口气。

刘万里却看不下去了,蠢妇!一点小事也办不好!

“岳父还有儿子孙子要供读书,虽看中青云聪慧,却奈何力不从心。是以,只答应出一半束脩,另一半束脩由我为学馆每日抄书相抵。”刘万里亲自解释道:“其实学馆早看中我父子二人的读书天分,给了束脩减半的入学条件,可是耶娘兄弟供我已不易,怎能再供青云?好在岳丈得知后,也是权衡再三,一来认为青云实在聪慧,二来供外孙进学于他名声大益,方才愿意。”

如此倒还算合情合理,三房夫妻都无话可说。

小安氏却忽然惊喜地叫了一声,道:“呀!青云进学馆了,大伯兄岂不是空闲更多了,正好能给我儿子青海启蒙么!?”

刘万里脸色瞬间像吞了蚊蝇一样,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

第三十七章 勉为其难的阿星

刘辰星吃下最后一口汤浓面软的馎饦,感受着豆酱油和胡麻油在舌尖缱绻的滋味,不由舒服地长叹了一口气。

其实只要日子不是那么清贫,当个看客,坐看农家小院的鸡飞狗跳,还是挺有意思。

可惜只有这一亩三分地,不争不抢那只有连骨头都被啃了的份。

像刘老丈视刘万里为希望,也是家里最了解他的人,见刘万里极力憋住的神色,哪里不知道刘万里如何想,他心底一叹,再告诉自己大儿子这样是怕资源被分薄了,等来年大儿子中了举人,乃至高中进士做了官,也就好了,那指缝里流出些碎末,都够其兄弟子侄受之不尽。

于是刘老丈再一次偏颇刘万里,板脸呵斥道:“青云不用老大教了,正好给老大精力备考,等老大明年中了举,还愁你儿子不能启蒙!?”

这个家里,小安氏也最杵刘老丈,一被训斥就没了声息。不过她也没什么损失,反正她儿子还小,明年启蒙都不晚,她时不时提一提,也是想让老两口记得,他们还有一个孙子要读书。

没了小安氏的掺和,正堂就安静了,刘老丈清了清嗓子,道:“能读书是好事,青云以后学有所成,要多孝顺他外翁。”

王氏的娘家在邻村,王父是周边村落仅有的两名举人之一,名头甚是响亮。

其中一项就是,王父十分重男轻女。

若问王父,女儿和女婿谁重要,王父肯定答曰女婿重要。

又问王父,外孙和亲孙女谁重要,一样出人意料的会道外孙重要。

所以,王父对刘青云这个外孙还是很疼爱,尤其自幼就随父启蒙了,更是颇为看重。

但彼时读书就是一个奢侈的行为,不算上一年笔墨纸砚的消费,仅束脩就是一笔巨资。

村里没有学馆,要读书只能去青阳县城的学馆。

青阳县地处河北道,历来是士族文豪辈出之地,故才有称南方为不开化的蛮人一说。

又毗邻“宰相之乡”清河县,受其影响,青阳县内亦是学风昌盛,共有一家官学,两家私学。

官学只收官宦子弟入学,剩下的两家私学——

其一名青阳馆,是从前朝便有的老牌私学,以本县为名,学员多是贫户农家子弟,柳阿舅便在青阳馆就读。因学员家中多赤贫,是以一年的束脩就读书而言尚不算贵,约一年一千文的样子,分上下半年两次交。另外还不算一年四季各类节礼,好在这些不大要钱,自家养的鸡鸭猪肉都行,或是河里逮一条不要钱的鱼也成。

另一家私学,则是大伯就读的青文馆,乃近十多年方兴起。据说学馆背后之人乃是清河县一致仕的官绅始建,所就读的学员不是县城的当地富户,就是乡绅地主子弟,其束脩也就十分可观了,一年要一千五百文,也分两次交齐。

也就是说,即使青文馆给刘青云束脩减半,但一年也要交七百五十文。

王父膝下两子五孙,都要进学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又哪里来钱为刘青云这个外孙一年交七百五十文?

虽觉得王父没有这么慷慨解囊,不过又没有找他们伸手拿钱,也就懒得管刘青云进学馆的钱从哪里来,遂大家对此都无甚意见。

刘老丈见状,长吁了一口气,拿起筷子重新吃起馎饦。

王氏得意洋洋,欣慰地看着坐在身边的儿子。

见大堂兄读书的事告一段落,刘辰星忙看向自家阿耶,现在正是说事的好时机,如果阿耶不主动说,她也得将读书的事趁此说了。

想到以往阿耶的为人处事,刘辰星觉得十之八九阿耶不得出声,正心里盘算着如何开口,出人意料地阿耶说话了。

“阿耶,阿娘,儿子也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们。”刘千里一口将手里最后点蒸饼连同野菜粥咽下,赶紧说道。

刘阿婆没好脸色的迁怒道:“你有什么事好说的!?要说赶紧!”

对自家老娘的黑脸,刘千里早已习以为常,也不在意,只斟酌道:“青山他阿舅,已与就读的学馆说好,同意束脩减半收青山入学,而且剩下的一半束脩,他阿舅则愿意一并出了。”前日向老两口隐瞒收入,只是沉默以对还好,这次却是要空口白话,刘千里一句话开头时不免吞吐,好在起了个头后也就自然说下去了。

刘辰星颇有些诧异,不由多看了自家阿耶一眼,没见到想象中局促的阿耶,倒看见自家阿娘微翘的嘴角,仿佛早已料到般。

咦?

奇怪。

难道昨晚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么?

念头一闪而过,刘辰星想了一想,想不出什么,便旋即丢开,眼前还有问题没解决呢。

“你是说青阳馆要束脩减半收青山?还有柳小郎愿意资助青山读书?”刘万里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刘千里听出了长兄语气里的怪味,他皱了皱眉,还是心平气和地好生道:“没错,就是这样。不过青阳馆暂时闭馆数月,要秋后再开馆。所以青阳也要到时才会进青阳馆就读。”

听到更详细的解释,刘万里反倒一脸失望的摇头叹息,劝道:“二弟呀,为兄知道做父母的都望子女出息,可是你何苦说谎呢?到时青山没能入学,不是更找难受。”

外家资助儿子读书一事确实是打个幌子,见兄长立马揭穿自己,刘千里不免涨红了脸,一时没了话说。

“大伯这话好奇怪。”刘辰星摸了摸吃得圆鼓鼓的小肚皮,适时开口道:“为什么大堂兄有外家资助读书就是真的,而我阿兄有外家资助读书就是说谎?”

刘万里语塞,他总不能说会笃定刘千里说谎,是因为他就是这样。

王氏虽有心为丈夫怼回去,不过到底还是忌讳刘辰星的话,只重重冷哼了一声。

一个泥腿子而已,还想读书?

她儿子才是刘家孙子辈唯一能读书的人,她就看他们哪来的钱交束脩。

这样一想,王氏看向二房一家的目光又居高临下起来。

刘辰星才不理会大伯母甩脸色,她笑眯眯地看向刘老丈,这才是能当家作主的人。

“阿翁,我阿舅要在家呆数月,正好能给我和阿兄上课,不过柳家村离得远,得让我们住过去才行!”刘辰星说着就是一叹,“可是我们吃得多,总不能白吃阿舅的粮食,阿翁你能给我们些粮食带过去么?”

刘老丈皱着眉头还在思索二儿子的话,未料小孙女已经问他要去柳家住的口粮,他微愣了一愣。

刘阿婆就已怒道:“柳小郎自己让你们过去住的,凭什么还要交口粮!?”一想到兄妹俩去吃住柳家的,能为自家省下不少粮食,就急急忙忙地催促道:“你们要去就赶紧去,今天就走都行!”

刘辰星等的就是这句话。

不过面上功夫还是要做足的。

她长叹一声,勉为其难道:“那好吧,就听阿婆的,我和阿兄今天就走。”

第三十八章 学前准备

今天就走,显然不可能。

不过婆孙二人,还是这样你一言我一语说定了。

刘老丈虽心中存疑,却也不好多言,毕竟就像小孙女说的,为什么青云有外家资助读书就是真,而青山有外家资助读书就是说谎。

再说二儿子夫妻也不像拿得出来钱的人,退一万步说便是他看走眼了,二儿子夫妻以前瞒过他存了不少私房,离秋收总还有四五个月,他何必急于现在弄清楚?

刘老丈心里计较一番,便任婆孙俩把话说定了,只是想着后面要看紧二儿子的收入,又怀疑柳家真有余钱资助青山,更重要的是柳家数代人读书,柳小郎也不过二十年少,在柳家有能力供读下,不定真能就此一飞冲天。他可还记得当初隔壁村的柳老丈才名出众,后面其至交好友似乎还高中进士。

不想还罢,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些年不该由老妻任意刁难柳氏,乃至还和柳家颇有些不对付。

但这也不怪老妻,谁让二儿子当年一意孤行非要娶柳氏,明知道大儿子读书花钱,还将每次收入全部送去柳家做聘礼,更给柳家村村民做了两三年的木匠白工,不见一文钱。

旧事,刘老丈也不想提,只顾及着柳家也许未来极有可能翻身,故对刘辰星兄妹两去柳家小住一事,说道:“凭白去柳家小住,也要不得!以后十天半月,就让老二打些猎物,再采些山货,还有砍些柴,给柳家送去。”

刘老丈话一说完,一桌子人都感到诧异。

刘阿婆是枕边人,最是了解刘老丈,听到更是惊讶出声,“老丈你……”

刘老丈板脸,“吃饭!”话说一完,就埋头吃饭,一副拒绝多言的样子。

刘阿婆见状,凭借几十年的默契,知道刘老丈心里多半另有计较,虽不明白,更百般不愿意,还是依了刘老丈揭过不谈。

刘辰星看着老两口的反应,越发觉得刘老丈突然如此大方,其中多半有猫腻。不过这于他们二房来说,可是大好事,这样一来阿耶不就更能名正言顺的上后山了?

思绪辗转之间,刘辰星只暗暗警惕了自己一句,要让阿耶注意财不可外露,便也揭过此事,心思都飞到要去柳家小住上了。

有道是学无止境,活到老学到老。

刘辰星对于正式蒙学,还是很期待的。虽然目前只能学到秋后,等柳阿舅复学以后,又怎么学习还是个未知数,但这完全不妨碍她的积极性。

人总要有一门自己的爱好,尤其是古代的精神生活还是如此贫乏,那就更要给自己找一爱好度过接下来的数十年。

时人的爱好主要有两种,文则琴棋书画,武则骑马蹴鞠,至于其它就太小众了,刘辰星也找不到去哪儿给你自己培养。

至于这些主流爱好,虽然都是烧钱的奢侈行为,但有一样却是她可以找到个好师傅领进门。

书!

世人常说“字如其人”,可见字的重要性。

这时的科举,书法字迹也是考试的评分标注之一,是以时下的读书人都十分重视练字。

刘辰星就选中“书”作为自己未来几十年的爱好之一培养下去。

当然还有: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柳阿舅都说了,要正式给她启蒙,不再像以前当阿兄的陪读,她只需要背个《千字文》,会写自己的名字就行了,她自然要给自己准备一套笔墨纸砚。

打定主意,于是有了父子女三人的第二次后山之行。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第二次上起后山来,要轻松不少。

一路爬山设套,到了要进入后山深处的那条小溪边,离日头升到头顶都还要一阵,估计比上回快了约有半个时辰。

如今都知道了这小片长于岩石缝里的金钗石斛价值上千文,父子女三人一到首先看了看其长势,见还完好无损地在那里,这才松了一口气,然后分工做事。

打猎果然全凭运气,尤其比起上次的大丰收,这次可谓少得可怜,就只逮到了一只野兔。好在父子女三人都各自采了一背篓的野菌野菇。

本说好要给柳家送一只野味,权当是给兄妹两去小住的伙食费,但见二儿子只带回来一只野兔,刘阿婆立马变卦,非要扣下这只野兔,还说刘辰星既然认为野菌野菇是山珍,那就都给柳家拿去。

刘千里想到这些山货的卖价不比野兔低,自觉已算是欺瞒了老俩口,不说还有假借柳文苏之名送儿子读书一事,更是心觉愧疚,便认了刘阿婆作为。

倒也因差阳错,让刘阿婆觉得刘千里还是以前那个事事听她的儿子,甚至于夜里入睡前,私下和刘老丈说二儿子夫妻没有存私房的胆子。

这些事刘辰星自是不知道,却也体谅阿耶的不易,毕竟那是他的亲生父母,乃至阿耶还用日后多交一成的收入,换得家里牛车的使用权,也没有在心里多腹非一句。

反倒由此又萌生了一条挣钱之路,那就是牛车拉人。

只是后来一想,村里离县城近,村民多半不愿意交钱坐车,二来黄牛是家里的,不说刘老丈舍不得耕牛每日拉人拉货,估计阿耶累死累活拉车一天还得不到多少报酬,便又暂时打消念头,等以后机会成熟了再说。

这就抛开杂念,只等阿耶两三天赶出一批竹筐竹篮等竹编物什,然后就一起去县城摆摊卖货。

才隔了七八日而已,他们又来卖山货了,加上这次没有一只就要好几十文的野味衬托,野菌野菇又采了四十斤之多,价格自然就卖不到那般高,也多亏了有上次的价格做比价,这次一斤八文,还是很快卖了出去。

四十斤,共卖了三百二十文。

虽有金钗石斛的茎,在秋收后能卖出好价供刘青山读书,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得现在就存些钱,再则以后真进学堂读书,笔墨纸砚和节礼的花费也不少。

刘辰星也知道细水长流的道理,只要了一管二十文的毛笔,至于墨和纸张,就先和自家阿兄共用上回买的那套便是。

如是,一切准备妥当,就等第二天去柳家了。

第三十九章 从羊肉汤开始

次早,刘辰星和刘青山两兄妹惦记要去外家小住,兴奋得睡不着,都随父母起了一个大早。好在时将入夏,天亮得一天比一天早,倒也不用摸黑收拾,兄妹俩自行洗漱。

不用照看儿女,柳氏早上依旧不得闲,照例一早先给刘家老小做朝食。

日子又回到了往常,一日三顿离不开野菜粥和野菜蒸饼。

春耕及之后连吃了几顿不错的,这又吃回没滋没味的野菜杂食,不免口中寡淡没有滋味。尤其上了年纪,味觉慢慢退化,调味多少偏重。刘老丈有独一份的醋芹还好,刘阿婆却和儿孙吃一样,不由砸了砸嘴,怪不是滋味。

“老二家的,上回你带的豆酱还行,今儿回娘家也捎带些。”刘阿婆想起昨午食就食完的豆酱,又拿惯了柳氏每次走娘家后的回礼,遂不假思索地直接就道。

刘辰星默默啃着小儿拳头大小的野菜馒头,心里委实不懂刘阿婆如何作想,前几日要给柳家的野兔被她克扣,让三叔拿去酒肆换了二十文钱,这会怎好再主动问柳家要东西?

柳氏却是好性,至少不论心里如何想刘阿婆,面上还是对刘阿婆很恭敬,轻声答道:“阿家,这是我阿弟学馆的同学所赠,也不知柳家还剩多少,今儿媳妇去看看,有就捎带回来。”

刘阿婆有些失望,原来不是柳阿婆自己做的,不过孤儿寡母能吃多少,不定有剩,遂点了点头道:“那行,看剩多少,就带多少。”

刘辰星简直听得瞪大眼睛,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刘阿婆居然还让带。

她深吸口气,又抿了一口见不到几粒黄小米的野菜粥,觉得自己对刘阿婆的认识还有待提高。

柳氏不是涵养好,就是够了解刘阿婆,一点也不见诧异,或是面上有丝毫难看,她从善如流地笑应道:“好的,阿家。”

自家老娘这样霸道不讲理,妻子却还要忍辱负重应下,刘千里看在眼里,怜惜在心里,不由在桌下悄悄握了握柳氏的手。

柳氏依旧神色自若,只是低头喝野菜粥时,柔和的嘴角微微上翘。

刘万里听着柳氏截然不同村妇的柔声细语,余光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旁边的妻子。

真是不堪相较!

再一想王氏半点不吃亏地对自己逼迫,柳氏却温顺至极,刘万里当下直摇头叹息,听得王氏以为丈夫吃不惯这杂食,心里盘算稍后得去老俩口那要点细面和鸡蛋,私下再给丈夫吃顿好的。

且说刘辰星这几日嘴也被养刁了,只想快点去柳家改善生活。

一时朝食毕,柳氏知道儿女的心思,昨晚就收拾好行李,便不再多耽搁地向刘家老俩口说要走。

大概昨日拿到刘千里卖竹编的钱,而且按约定比以往多交了一成,于是老俩口也没多说什么,直接让刘千里牵了黄牛套木板车,赶上牛车带妻子儿女去柳家。

刘千里也是懂得礼尚往来的,哪有让儿女凭白住外家的道理,再说柳文苏还要给儿女蒙课,是以早打算了今天去柳家之前,先到县城买些东西。

同路的,还有刘百里。

他见自己二兄一家出了村子,不是去柳家村,反倒载着自己一起往县城去,说是要去给柳家买些走礼之物,心里就越发清楚感受到,自己素来老实吃闷亏的二兄变了。

昨日就在市上摆摊,不顺便把东西买了,反倒今天去,分明就是担心昨日东西拿回家就有去无回了。

也是占惯了二兄一家的方便,发现之后不免皱眉,随之又一想这个家能维持到现在,也多亏二兄十年如一日的做牛做马,还从无一句怨言。如今二兄终于醒悟,有了自己的打算,这个家还能继续维持下去么?

以目前看,至少维持到长兄明年科考没问题,自己也正好再多看一年。

刘百里很快想明白,便对二兄的改变一念揭过,他只当未见,还好心情地与小侄女逗趣。

感受到三叔的有意交好,刘辰星不难发现对方定是察觉了什么,毕竟阿耶昨日不顺道买东西,反倒今日专程跑一趟,明摆着说明有问题。

只是看三叔的表现,想来也无碍。

她这位三叔果然是个长袖善舞,懂得与人方便的社会人。

刘辰星放下心来,与聪明守礼的人打交道就是轻松。

如此,一路有说有笑到了县城,与刘百里一分开,一家四口就开始赶着牛车逛市了。

钱有时候就是底气,昨日的三百多文,还有上次剩下的一百来文,柳氏不算上以往的积蓄,光近几日的收入都有四百五十文之多。

有了这沉甸甸的三四斤钱,加之逛街许是女子天性,柳氏虽然很多年不曾来县城的市上,但买东西的架势却是十足十,更别说哪里买什么,怎么讨价还价,也都是一门清。

有了柳氏这个当家主妇在,刘辰星自然乐得轻松,就安心坐在敞篷木板车上,东瞧西看。

来回逛了两遍,柳氏才东挑西选,货比三家,把给柳家的东西买齐。

因为有上回刘辰星买回去的布,柳氏用了半匹给柳文苏连夜赶制了一袭长袍,便未再给柳文苏买其他了。

柳阿婆如今上了年纪,又常年一个人关门闭户过日子,对穿戴看得平常了,柳氏想着母亲一个人常吃的简单,也有心让两个孩子在柳家开小灶吃些好的,尤其是小女儿长得瘦小,头发稀黄,确实是这些年吃得差,还不给吃饱之故。

于是,柳氏今日所买,几乎都是吃食上的。

大儿子吃长饭的时候,小女儿又需要补身体,米面油不能少,十斤米十斤面一斤胡麻油是至少的了。

儿女长这么大,吃糖的次数屈指可数,母亲这些年更是过得清贫,蜂蜜是好东西,虽有些贵,还是要称上一两斤。

另外不愧是母女,柳氏也惦记这女儿头发黄,当然也觉得柳阿婆头发白了不少,虽是人老了自然要长,仍称了一斤黑芝麻,想给母亲女儿一起用。

给自己娘家买了东西,不给婆家买也说不过去,特别刘阿婆今早还主动说了,自己女儿又十分爱吃豆酱和泡豆酱的豆酱油做菜,这便又分别称了两斤,一斤给柳家一斤给刘家。

等到一切置办妥当,已快要午时。

难得一家人出来,还手中有钱,自是要下馆子的。

上次没有柳氏一起吃羊肉汤,算是遗憾,这次一家四口就直奔羊肉汤摊子,一人一碗羊肉汤,再一人一个夹了羊肉末的胡饼。

刘辰星看着身边的父母兄长,吃得满嘴流油,心里也满足极了。

柳家寄读生活,从一碗羊肉汤开始了。

第四十章 晨读

时下女子地位虽说空前拔高,但在闭塞落后的偏野乡村,一些旧制仍是不成文的规矩。

至少出嫁的女儿,不是远嫁回门省亲,就是被婆家送回去,否则一般不会在娘家过夜。

柳氏才嫁到刘家的前两年,担心寡母幼弟,十天半月会回柳家小住几日,使得这么多年过去,她在柳家仍免不得忍气吞声。

如今幼弟已长大成人,足以顶家立户,她再动辄回娘家住便说不过去了。

是以,这日下午向晚的时候,柳氏把一双儿女送到柳家,又忙着和面做了一锅馎饦,就和丈夫刘千里赶牛车连夜走了。

估计当了五年的小孩,心性受了些影响,看着消失在茫茫夜色中的耶娘,刘辰星乍然有一种前世被送去寄读之感。不过前世的父母是因为离异之后,都不想要她这个拖油瓶,才会送她去学校住宿,今生可完全不一样了。

刘辰星也就对在柳家的寄读生活充满了期待。

但要说最高兴的,还属柳阿婆。

大概爱屋及乌,也有柳氏当了十年的独生女之故,柳阿婆对女儿相对更偏爱。知道小外孙女是一个爱干净的,今天又见小外孙女在外奔波了一天,黄沙滚滚,惹了一身尘埃。

柳阿婆也不嫌弃费柴火,烧水给小外孙女从头到脚洗了一遍,再给换上干净的衣服,才带了小外孙一起回房就寝,大外孙自然就让儿子带去睡。

刘辰星没想到来的第一天,就能洗上热水澡,还是连头发都一起洗了,她真是太喜欢柳阿婆了。

不怪她激动,来了古代,才知道原来连洗澡也是一个奢侈的行为。

一来洗一次澡十分不便,二来就是费柴火了。

这时讲究一点的人家,也才十日洗一次。

在村里若有人十天半月就洗一次,必是要让人说闲话的。

前世,头发三日不洗就油得无法见人,如今也不知可是食得少荤腥油腻,空气又清新少污染,头发竟到五六日才见油,可十天半月不洗澡还是难受至极。

好在柳氏自己也素来爱洁,常将每日做饭剩下来的柴火捡起来,隔上二十来天,趁着深更半夜烧了水,就在房里悄悄擦洗一下。

她人小头发少,用不了多少水,因此倒也能跟着隔上大半个月清洗一下自己。

但就这样,刘阿婆虽未发现灶房有少柴火,可第二天见她们母女头发少了油腻,仍要找话训上一二。

今天能痛痛快快地洗一个澡,真是不亚于一个意外惊喜,刘辰星甚至觉得自己都要轻上一斤半两了。

还有柳阿婆知道他们兄妹要来住,更是早洗好了被褥。

又是春夏阳光明媚的时候,被褥拿在太阳底下晒上两天,睡在上面似乎都还有暖暖的阳光味。

刘辰星一点也没有念床的习惯,在柳阿婆的榻上睡得香甜极了。

迷迷糊糊间,感觉到了平时起床的时辰,但奈何被窝太舒服,而且在柳家又不用担心起晚了没饭食,刘辰星便任自己意识又沉了下去。

不知道回笼觉睡了多久,暖烘烘的脸颊上骤然一凉,她顿时就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刘青山!”以为是阿兄恶作剧自己,睁开眼才见一袭白袍的柳阿舅站在榻前。

刘辰星也是欺软怕硬的,起床气一下就偃旗息鼓了,她坐起来哀怨道:“阿舅,这是做甚。”

柳文苏没有说完,看了一眼身旁的外甥。

刘青山本想为他们兄妹叹息一声,一见阿舅看过来的眼神,立马正色道:“阿舅说一天之计在于晨,早晨的记忆力最好,所以以后要在卯时就起来读书。”

卯时……

不就是早上六点便要起来!?

刘辰星一下瞪大眼睛,她现在真的彻底醒了,忙眼巴巴地望着柳文苏,为自己争取道:“阿舅,我也不用科举,卯时起来会不会太早?”

无视小外甥女两眼里的渴望,柳文苏一本正经道:“你虽不用科举,但我已说要一视同仁,自然不能厚此薄彼,纵容就是对你不负责,现在就起来晨读。”

刘辰星很想大声说尽管对我不负责,却到底屈服于柳阿舅的淫威之下,抬起小胳膊小腿爬起来了。

虽还是卯初时分,在现代不到清晨七点,天却已经亮昭了,远方的天空依稀可见一线红霞出来。

毕竟尚在轻晓时分,尤其是地旷人稀的乡野,这时天还有几分凉意。

柳阿婆和柳氏一样心细,趁着烧火做饭的灶头余温,温了一锅热水给小孙女洗漱。

灶房里柳阿婆还在准备朝食,刘辰星已经自己洗漱完毕,还梳好了左右一边一个小花苞,就和阿兄站在院子里,等候柳文苏的考校。

早晨确实是读书的好时候。

彼时和前世初、高中的早自习类似,还没用朝食,不会因为饱腹产生困顿。又值刚梳洗起来,状态正好,呼吸着清晨特有的新鲜空气,刘辰星只感格外精神,头脑也极是清晰。

柳文苏看着把自己收拾整齐的小外甥女,不觉意外。

似乎师兄家的女儿还要大半岁,却常听师兄唠叨嫂夫人家务繁忙,早晨不但要准备一家人朝食,还要给女儿梳洗。

可小外甥女怎么就已经能捯饬自己了?

疑惑一闪而过,柳文苏只当自家外甥女聪慧,便敛下讶异,负手问道:“阿星,上回教你的《千字文》,你可还记得内容?”

刘辰星不假思索道:“记得!”

声音果断又干脆,分外悦耳。

柳文苏听得一笑,俯身近距离道:“阿星,吹牛可是要受惩罚的。”

外甥四五岁时,便由长姐为之启蒙,等有了一定基础,才于三年前随他学习。

虽然每月自己最多也就能授三天课,有时这月未能休假省家,那就是一月连一天课都授不到。

但到底有三年多时间,他对外甥已学到何种程度还是心中有数。像《千字文》这类启蒙教材,外甥自是早已背得滚瓜烂熟。

至于外甥女,他虽不否认有几分早慧。也听长姐说,外甥女自去年随外甥放牛时,就会跟着外甥背几句诗,或者认几个字。甚至在自己教外甥的时候,外甥女也会跟着像模像样的听起来。

然,自己不过数月前顺手教了一两回《千字文》,外甥女又怎么会记得?

有些习惯必须从小纠正,不愿小外甥女长成好大喜功的性子,柳文苏一番思索,就直起身,严肃道:“若背有差错,我可定不轻饶。”

“阿舅,《千字文》她早就倒背如流了!”刘青山还等着早些晨读完用朝食,见阿舅仍在诱导,一个没忍住,便开口证实道。

第四十一章 出众的记忆力

一道:“天地玄黄,”

一答:“宇宙洪荒。”

又道:“学优登仕,

又答:“摄职从政。”

……

再道:“矩步引领,”

再答:“俯仰廊庙。”

……

“‘日月盈昃,辰宿列张。’何意?”沉默一二,方问。

答者张口就道:“太阳正了又斜,月亮圆了又缺,星辰布满在无边的太空中。”

……

问着深呼吸,追问:“‘治本于农,务兹稼穑。’何意?”

答者不假思索道:“把农业作为治国的根本,一定要做好播种与收获。”

一试二试三试,再试,仍无一出错。

柳文苏道:“你怎知其意?”

刘辰星望天。

太阳已经从东边升起,旭日金辉照进了整个柳家小院,柳阿婆从灶房里忙活出来。

她真是眼尖,一眼就瞅见柳阿婆捧盘里端的朝食。

黄澄澄的小米粥,黏稠极了,面上凝了一层米油,一看就是下足了米,熬够了时辰和火候。

还是小儿拳头大的蒸饼,虽仍是泛黄的粗面,却没有野菜参杂,反而在顶部切开一个十字口,里面抹着透亮的蜂蜜。

有粥有饼,自是少不了佐餐的小菜。

一碟儿河北老醋芹、一碟儿现成的豆酱,还有一碗鸡蛋羹,那乳黄色的蛋羹上,油亮亮的一层黄油,必是蒸蛋时加了亚麻油,起锅时又滴了豆酱油,才使得二种调料油在蛋羹上泾渭分明,再均匀撒上几粒嫩绿的葱花沫,煞是好看。

一粥一饼三小菜,即使在现代,对于普通人家的早饭而言,也已经很不错了,何况是物资极为匮乏的古代?

舅甥三人都看得眼睛发直,不禁下意识地咽了咽唾液。

刘辰星实在忍不住直白提醒道:“阿舅,你考问之前就说了——”说着就鹦鹉学舌,“阿星,《千字文》我给你讲过一次其意,现在我就考你可还记得。”

看着似模似样学自己说话的小外甥女,年少老成的柳文苏也难得尴尬了那么一瞬,微咳嗽道:“嗯,阿舅一时忘了。”

他确实是一时忘了,被惊忘了。

也问了外甥可否给外甥女温故而知新,外甥却说没有讲过《千字文》的意思,只听外甥女背了一遍《千字文》便算了。

这如何不让他惊讶!?

不过五岁而已,《千字文》跟着念了几遍就能倒背如流,听了一回讲解居然就把意思全部领会!

意识到自己发现了什么,柳文苏倒吸了一口凉气。

刘辰星看着自家阿舅难掩震惊的双眸,她当然知道是为什么了——记忆力。

也就是从学《千字文》开始,她的记忆力突然变得很好。

有些像前世武侠电视剧说的过目不忘。

只要她看过的内容,便能记下来。

不过能完全记下来也只在前几天,然后就会慢慢淡忘。

她今天能把《千字文》倒背如流,也是因为每日随阿兄放牛的时候,她闲来无事,觉得《千字文》背起来挺朗朗上口,便一日复一日的背起了,时间一久,《千字文》便被她背得滚瓜烂熟了。

对此,她自己也总结了一下。

她记忆力确实有几分不俗,但也不至于到惊世骇俗的地步,毕竟记下来后若不巩固记忆,还是会忘记的。

正因为此,她觉得也无甚好惊奇,今天便正常的表现了出来。

不过看样子还是把阿舅给惊了,她觉得解释一二为好,遂道:“原来阿舅忘了呀,阿星也是这样的。就《千字文》本来当日便记下来了,可几日不背,也忘了不少。多亏阿兄让我背时,他提醒了许多,我这才又记起来,所以我现在每日必背诵一遍。”

经刘辰星点拨,柳文苏明白了。

不过仅此而已,已称得上记忆力奇佳。

柳文苏不由感慨道:“看来我柳家几代人的读书天赋,不是到我身上了,而是到你那去了。”

刘辰星逗趣道:“阿舅是想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么?”眼睛一转,想到阿舅今早叫醒自己的粗暴手法,忍不住小心眼报复道:“还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

柳文苏这次却没被小外甥女人小鬼大的话噎住,他只见小外甥女小小年纪,就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看来不止记忆力奇佳,而且真是聪慧过人,不由深陷于自己的思维中,兀自感慨道:“只可惜你不是男儿身……”想到当朝太后欲君临天下的传闻,又另外感慨,“如果传闻成真,再开一个女子科举就好了。”

后面这一句感慨声音太小,刘辰星只听到前面一句,顿时冷汗直流,相比于变成男儿身,她还是觉得维持现状好,遂忙打断柳阿舅的胡思乱想道:“阿舅,都考问完了,是不是可以了。阿婆还等着我们吃饭呢!”

柳文苏是一个极务实的现实主义者,被小外甥女一打岔,思绪也收拢回来,不再多想这些可有可无之事,便好笑了自己一下,又正色道:“既然你《千字文》已经学完了,你阿兄也该习字了,那饭后我就教你们如何用笔。”

“有道是‘字如其人’,空有一身学识,若无一手好字,也不会被当今主流所接纳。”说到“主流人士”,柳文苏嘲讽地勾了一勾唇,随之却继续教诲道:“记住,若想肆意自我,就要先成为主流,这便是要出世,必先入世。”

兄妹俩已经在院子里被考问了大半个时辰,早是腹饿,哪还听得进柳文苏话中的深意,皆立马点头如捣蒜的表示懂了。

柳文苏看出兄妹二人的敷衍,见今早考校的也差不多了,便顺他们的意道:“你们去用朝食吧。”

兄妹俩一得准话,立马发足奔向正堂。

柳文苏负手立于院中,看着牵手跑向正堂的兄妹两,不由一笑。

小儿少忧,唯吃为大。

一口软糯糯的小米粥下肚,整个胃都舒服极了。

再一口抹了蜂蜜的粗面蒸饼咬下,蜂蜜馒头的甜甜滋味就充满了整个味蕾。

甜食,果然是最棒的。

刘辰星笑得眉眼弯弯。

第四十二章 儒学与作诗

不过很快,刘辰星就笑不出来了。

柳文苏虽看上去是一个温和清俊的少年,但一授起课来,却不那么温和了。

刘辰星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前世的应试课堂。

每早卯时要在院子里晨读半个时辰,然后方有半个时辰的时间用朝食及休息。

一天则分为上午和下午两堂课。

因为课数少,故课时较长。

上午的课为讲学,从辰正开始,到午时结束,也就是现代上午九点到中午十二点。

下午的课为自习,一般用于习字、巩固上午所学,或者完成上午所布置的功课。从未时开始,到申正结束,时间为现代的下午两点至五点。

总的来说,除多了清晨一个小时的晨读外,上午下午都各学三个小时,和现代小学的学时差不多。不过现代一节课上四十分钟,就可以休息十分钟缓解一下,现在却是要连上三个小时,在刘辰星看来,这样的课时堪比现代初高中强度。

柳文苏从小看尽村邻的各种嘴脸,他擅于察言观色,自是轻易从兄妹二人脸上看出他们对课时安排的想法。

柳家书房内,柳文苏负手立于敞开的窗户下。

书房位于正房,坐北朝南,朝阳的金辉斜斜照进室内。

柳文苏看着各自席地而坐,一人面前一张矮案的兄妹俩,他薄唇一勾,笑容干净温和,口中却道:“青山秋后就要入青阳学馆就读,我便按学馆的课时定课。说来这还算轻松,学馆可未留下午的课给你们完成每日作业。你们现在就按此作息,等入学馆了也才能更快适应。”

不错,说得很有道理,而且考虑周全。

可是刘辰星很想反驳一句她不用入学馆就读,但鉴于当下读书十分不易,柳阿舅也就这几个月有时间教他们,以后她想这样系统的上课,还不知道去哪呢?

刘辰星便也默默接受了,只是心下不由感慨,古代的教育一点不比现代轻松。至少现代一般读完大学就算是个头,古代却要从四五岁启蒙,一直寒窗苦读到考中为止。

如此,也难怪古人会感慨“书山有尽勤为路,学海无涯苦作舟。”

当真是唯“勤奋”一条路,唯“刻苦”常相伴。

柳文苏为科举出仕而读书,所学自也以儒家经典和史书等科考内容为主,其内容还根据难度和份量的不同分成所谓“大经”、“中经”和“小经”。

《礼记》、《左传》为大经。

《诗经》、《周礼》和《仪礼》为中经。

《易经》、《尚书》、《公羊传》和《毂梁传》为小经。

除此之外,还要能兼通《孝经》和《论语》。

柳家藏书破百卷,柳家数代人皆以科举出仕为己任,其藏书当也是科考内容相关的书籍。

是以,柳家是没有《女戒》这类书籍,柳文苏更是不曾读过这类书,又思及长姐柳氏自幼也随父学儒家经典,索性直接为刘辰星选了儒家经典习之。

然,时下又诗风盛行,吟诗作对不仅是文人骚客日常雅事,更是科举必考科目之一,并且所占比例颇重。可见举国上下皆好诗风,还形容称之“花前月下山水之间,吟诗作对最是乐事。”

为了不让外甥和外甥女被摒弃于文人圈,柳文苏自然要教他们吟诗作对。

作为一个现代应试教育出来的人,刘辰星能拍着胸脯说,什么大经小经虽是拗口生涩,但靠死记硬背还能学习一二,尤其前世毕竟还是古汉语专业出身,但吟诗作对她就真的无能为力了。

于是为兄妹俩上了半月的课后,柳文苏就发现少而聪慧又记忆力奇佳的小外甥女,竟然在全民皆崇尚吟诗作对的当下,完全无吟诗的天赋,连最基本的对仗也学不会。

如今又没有女子科举,女子想要传出才女之名,是少不了要做出一两首脍炙人口的诗,哪怕作不出好诗来,往后与通文的女郎来往也得参加诗社,那么至少也要会做诗,即便是打油诗也得会做。好在见外甥女年纪尚小,柳文苏觉得还可以扭转,这便每日额外抽时辰,着重培养刘辰星的诗感和韵律。

如是,刘辰星唯有勤能补拙,以刻苦作舟,在漫漫诗海中泛舟。

果然不论今古,学生时代都是最简单而快乐的。

儒家经典虽生涩拗口,但好在对词文理解有一定基础,加之柳文苏为防贪多不烂,每日讲课内容并不多,刘辰星学起经义这类可谓游刃有余。

诗文是弱项,这也没办法,而且刘辰星也期待自己有朝一日能作出七言五言的诗来,所以尽管学的吃力,还是颇为自娱自乐。

至于书法,她前世就羡慕写一手好书法的人,今生更将书法作为爱好培养,她自也学得兴致勃勃。

学习找到了自我调节的乐趣,便也不苦,也不枯燥了。

每日还有柳阿婆变着法子的做各类吃食,又每隔十日耶娘会来看他们,并买上米面油等吃食作礼,她也就吃得更无负担了,简直过上了穿越以来最丰衣足食的生活。

唯一可惜的是,阿耶虽仍要上山采山珍野味贩卖,还有阿娘也要陪同一起叫卖,可野菌野菇的价格到底还是下来了,如今三四文钱就能买上一斤了。一月卖三次,一次还不好多卖,顶天三十斤,一个月下来倒有三百来文,也算收入颇丰了。

“阿星,刚才我讲到哪了?”

不好!

开小差被抓到了!

柳阿舅是严师,在课堂上对他求情讨好,甚至撒娇卖萌都没有用。

刘辰星心下一叹,也不做无谓辩解,直接认命的伸出右手。

柳文苏挑眉,对外甥女的识时务不予置评,拿出一把柳家不知传了几代的戒尺,“啪”地一下打上了刘辰星的手心。

“说吧,在想什么?”柳文苏收回戒尺,慢条斯理地问道。

刘辰星抬头望向站在案前的柳阿舅,眼眶湿露露的。

不是她想哭,是那一下真疼,手心都还有几分火辣辣的。

耸耸鼻子,缓和了下泪意,才道:“纸和墨快用完了,我想阿耶每次来前都会去一趟县城,便想下次先去县城等阿耶,好一起买纸和墨。”

所以,读书在古代就是烧钱,这才习字了多久,一百张纸和一两墨就要用完了。

柳文苏听明白了,这是想去县城逛,他也该去拜见老师了,遂点头道:“行,还有六七日姐夫就又要来,我到时带你们去县城等。”

“耶!”话音未落,兄妹俩已齐呼出声。

第四十三章 芒种

在柳家寄读的日子过得极快,倏忽就是一月。

刘辰星已经习惯了现在的作息和生活,但小孩子当了五年,到底染上了孩童心性,很是添了几分耍心。

自柳阿舅说了要带他们兄妹去县城,刘辰星就开始扳着指头数日子。

一日,两日,三日……

怎么之前觉得日子过得飞快,现在却才过了三日而已?

刘辰星望着正午的烈阳,不耐地嘟囔起嘴。

柳文苏走到正堂门下,见外甥已经进正堂坐等开食了,而一向对吃最积极的小外甥女竟还没跟来,纳罕地一回头,就见小外甥女的嘴噘地老高,可以当壶嘴了。

“怎么不走了?”柳文苏索性立在正堂外的廊下问道,“今天学了一上午,还不饿?”

柳家和刘家一样,都是正房三间,中间为正堂,右边是柳阿婆的房间,左边就是柳文苏的书房。

刘辰星闻言,从书房外的廊下,蹭蹭几步跑过去,仰头望向柳文苏,“这天一日比一日热,等去县城和阿耶汇合,还指不定有多热呢!”她不怕冷,毕竟冷了可以加衣,热了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大热天的出一趟门,想想就烦!如果这两天能去县城就好了。”

已经走出书房,就是下课。

柳文苏也不再约束兄妹俩,他低头看向小外甥女,见小外甥女一头微黄却柔软的头发,不由手痒地揉了过去,逗笑道:“我看你是皮痒呆不住了,想去外面玩!”

一下就被说中了心思,刘辰星尴尬了那么一瞬。

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是成人的芯子,却像小孩子一样好动贪耍。

尤其是之前野惯了,成天随着阿兄上蹿下跳,如今老实安静地学了一个月,她委实还真有些皮痒了。

不过也就不好意思了那么一瞬,刘辰星便放下了成人芯子的负担,大胆央求道:“阿舅,来这么久了,都还没逛一下村子。今下午就早点下课,带我们去逛逛吧。”

刘辰星都呆的皮痒,更不要说正是好动年纪的刘青山。

他还在正堂坐着,就大嗓门的声援道:“阿舅,我逮鱼可是好手,下午我去逮两条鱼……”说着就见柳阿婆端了午食过来,也学了刘辰星嘴甜,还一并迎出门口,“逮了大鱼,就给阿婆添菜。”

柳文苏也看见母亲来了,这便走下院子。

见捧盘里今天的午食,除了每日必见的豆酱和醋芹,还有一碟清蒸菘菜,上面铺了不少的蒜蓉沫,一看就是将就小外甥女的喜好。

一眼看过,柳文苏就顺手从捧盘里端了最重的土瓷盆,里面是扎实的粟米饭,也就是小米干饭。

柳阿婆笑看了一眼立在廊下的兄妹俩,才对儿子道:“我看他们学得也够用功,不比你小时候差,今下午就放他们出去玩一会好了。”

柳文苏本就深谙劳逸结合的道理,也有心让兄妹俩出去放松一下,便从善如流道:“嗯,今下午你们练半个时辰字就成!”

兄妹俩一下高兴欢了。

柳阿婆就喜欢兄妹俩充满朝气的笑容,这让她觉得连柳家这座院子都变得鲜活了,甚至连她自己也活得更有动力,她眉梢眼角都是慈爱的笑容,“那阿婆就等你们的大鱼,晚上给你们做鱼头山菌汤,再清蒸鱼身。”

话还未落,就有熟悉的声音传来,“那赶巧了,我正好逮了鱼过来!”

这声音正是再熟悉不过了!

“阿耶!”

刘辰星立马认出来,顺着声音望过去,就见柳家篱笆小院的门口,半掩的院门正被推开。

门开之处,赫然就是刘千里,一旁是柳氏,身后还有刘家的黄牛套着木板车停在外面。

正是赶得早不如赶得巧,一见就知是大早从刘家过来的,这才正好赶上午食。

彼时已是五月的天,特别是前几日刚过了端午,日子也就越来越热了。

刘辰星一直以为古代少污染,没有各种工业废气和汽车尾气,夏天应该不会太热。

结果确实没有现代那般炎热,却也是酷暑难当。

大中午的顶着炎炎烈日赶路,便是一直坐在木板车上,刘千里和柳氏夫妻还是满头大汗,浸湿了衣襟。

“阿耶,阿娘,你们喝水,这是阿婆泡的菊花。”

儿子大了,很多地方用不到柳阿婆细致入微的照顾,柳阿婆就将满腔热情都用在了外孙和外孙女身上,端午还没到时,柳阿婆就采了野菊晒了,然后每日一早就拿陶罐泡上菊花水,再放上一勺蜂蜜,等兄妹俩渴了,就可以立马喝到凉水了。

刘辰星见耶娘被晒得满脸通红,忙利索地从桌上倒了两碗菊花茶递过去。

一大碗放了蜂蜜的菊花凉茶下肚,饶是粗糙如刘千里,也不禁舒服地长吁一口气。

还想再来一碗,但又顾忌蜂蜜精贵,生生忍了这口腹之欲,只砸了砸嘴,回味着口里那一丝丝淡甜。

柳氏小口小口地喝着,她同样太多年没尝过甜味了,也不由细细品着蜂蜜的甜甜滋味。

柳文苏见姐姐、姐夫缓过了劲,便问道:“阿姐,姐夫,你们怎么这时过来了?”

刘辰星见阿耶一口气咕噜地就把凉茶灌了,哪能解渴,又忙倒了一碗过去,然后就竖起耳朵,她也好奇怎么突然过来了,按常理应该还要四五天才是。

刘千里拗不过小女儿热情,还是任小女儿给他倒了一碗菊花凉茶,这会舍不得一口灌下,他也小口地喝了一口,一丝甜味沁到口里,也直沁甜到心。

果然还是小女儿贴心,不像大儿子,这会儿只顾着刨饭。

刘千里放下茶碗,脸上却是歉意道:“马上就要芒种了,本来要按往常一样过来帮忙,前几天走时便没有多说,哪知……”

顿了一顿,颇有几分难以启齿,但终归还是说道:“我阿兄要去官学,耗资不菲。家里请不起割麦子的人,我得跟着抢收,所以今年芒种也过不来了,这才和惠娘提前来,先把芒种的事安排了。”

柳家母子不是务农的料,但对农事还是知道,只不过往年农忙都有刘千里过来帮忙料理,柳文苏起初年幼,后来学业繁忙,柳阿婆又是县城长大的,加之性子软弱,时间一久便由刘千里全权处理。

这时听刘千里一提,也才记起要芒种了。

对于刘千里找个姐夫十年如一日的照顾他们柳家,柳文苏是记在心里的,也从来都不认为刘千里有义务过来料理农事,便道:“这些年都全靠姐夫过来安排农事,如今我已要弱冠,早该撑起门户,姐夫勿要为此觉得有愧。”心想母亲柔弱,今年春耕他也独自经历了,以后这些农事他也该挑起来。

一旁,刘辰星也听明白了。

芒种到了,又是农忙时。

所以这时的乡亲们真是不易,一年忙到头,少有闲时。

第四十四章 还是那个刘家

芒种,忙种。

麦黄农忙,秀女出房。

春耕大忙,女人们大多还尚不用下地。可到了芒种时节,就是房里忙着纺织的女人们,也要跟着下地抢收麦子了。

麦子熟得快,常言道“九成熟十成收,十成熟九成收。”麦子一全熟,麦粒就往地里脱落,这至少得丢一成的麦子。

农家人一年到头就指望地里的粮食糊口,如何舍得损失这一成的收入?

夏季又多暴雨,若赶不及暴雨前收麦,让雨水一淋,成熟的麦穗极易发芽,既减产又降低品质。若再不幸遇上几天阴雨,使收获后脱粒的小麦不能及时晾干,又易引起发芽、霉烂。

这样一来,就不是减产了,而是下半年的粮食都没了着落。

所以,芒种就是跟老天争时,哪怕全家老小齐上阵,都要忙着收麦晒麦。

芒种农忙自是不言而喻,刘千里和柳氏夫妻见今年芒种已帮不上忙了,自不能再将兄妹俩继续留在柳家,让柳家母子又要忙农事,又要分心照顾他们。

柳阿婆一切都看儿子的,柳文苏也知道芒种干系重大,尤其独自经历了春耕的忙碌,清楚自己这期间也没时间和精力再教兄妹俩,遂也不强留人,只嘱咐二人回去后不可耽误学习,待芒种结束回来,他必会一一考校。

如此一番话晓以大戒后,柳文苏见兄妹二人纸张和墨都快用完,又拿出自己的纸和墨,这便再顾不得兄妹俩,开始着手芒种请人事宜。

柳氏不放心幼弟,总觉得柳文苏还小,不在一旁见柳文苏如何安排农事,再殷殷叮嘱一番,她是舍不得走的。

这一耽误,便是下午向晚。

女儿女婿带了鱼来,没道理让他们饿着肚子离开,外孙们这一回去又是十天半月见不到人,柳阿婆委实舍不得,自是要留一家四口吃了晚饭,才舍得放人。

“阿娘,已经够了,别做了。”和柳阿婆一起端了刚出炉的暮食过来,见柳阿婆还要回灶房做菜,柳氏忙拉柳阿婆坐下。

四个成人,两个小孩,五菜一汤,确实紧够了。

柳阿婆算了一下,又听儿女孙儿都一个劲的劝,这才擦着额头上的热汗坐下来,就忙招呼外孙和外孙女,眼里满是不舍,“你们一回去,阿婆也照看不到了,这顿就多吃点。”

刘辰星就是想多吃点,毕竟回了刘家可没有这些吃。

于是这就将注意力全放到桌子上。

汤,是鱼头山菌汤,熬得又白又浓。

菜,有蒸有烤,还有凉拌。

蒸有:鸡蛋羹,清蒸河虾。

烤有:烤鱼身。

凉拌有:蒜蓉豆酱油拌秋葵。

汤和菜有了,也不能少了主食。天热要吃“冷淘”,也就是凉面。揉面擀面,面条煮熟,在井水里泡上一个来时辰,就冰凉得很,再切了黄瓜丝、梨子丝,淋上豆酱一拌,味道不比现代的凉面有差。

只可惜“冷淘面”少了一些辣椒油和小米辣,刘辰星便总觉得欠了那么一丝爽快味儿。

农家食材不多,像样的菜翻来覆去也就那几样,鸡蛋和鸡都是招待客人能拿出的最好主菜,若还不够,就是去河里逮了鱼虾蟹来。

在物资极度困乏的当下,能有鱼虾和鸡蛋,刘辰星已经很满足了,毕竟知足才能常乐,而且鱼虾鸡蛋都是高蛋白质食物,她现在长身体正是需要。

想到回了刘家后可没有这些吃,刘辰星这一顿又是吃了个肚子溜圆。

好在近来荤食油腥吃得多了,身体早适应了,没有一吃就滑肠跑肚子。

不过就算要吃坏肚子,刘辰星觉得自己也要大吃一顿,果然这回到刘家就又是野菜蒸饼和野菜粥,还不管饱。

一个月未见,刘阿婆一点也没有想她这个孙女,头天早上见她食得心不在焉,也是委实这一个月把嘴养叼了,野菜蒸饼自然吃得不甚合口,刘阿婆却逮到机会就冷嘲热讽。

“哟!柳家大鱼大肉吃惯了!都看不上我们这的糠菜了!”

刘阿婆一见刘辰星喝粥吃饼,她阿婆就觉得割心肝般难受。

老二媳妇果然是个奸滑的,孙子已经是大半个劳动力,让接回来割麦子正好,可这孙女就是一个赔钱货,除了吃帮不上一点忙,就该留到柳家养着,也不知接回来做甚!?

刘辰星当然知道刘阿婆不高兴什么。

像柳阿婆生怕她少吃一口,刘阿婆则是生怕她多吃一点。

刘辰星所幸一大口咬下手里最后点蒸饼,不出所料就见刘阿婆一副肉痛的样子,她笑眯眯地回应道:“阿婆,马上就要芒种了,吃得应该比春耕时还好吧,所以我们家才不是吃糠菜的!”

刘阿婆一听,顿时更加痛心疾首。

她阿婆总算弄明白老二夫妻的好打算了!

竟然是盼着芒种的伙食上头。

刘阿婆一下被膈应地都吃不下东西了,想让二儿子带走小孙女,可二儿子又是春耕的主力,这……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刘老丈已经拍板了,“我刘家的小娘子,哪有常留在外家的道理。芒种期间每日都有鸡蛋菜,阿星回来的正是时候。”

老丈都这样说了,她阿婆还能说什么?

刘阿婆只有捏着鼻子认了。

刘千里却听得多了一份欣慰,不由心满意足地摸上刘辰星的头,为刘家人说话道:“阿星,我们家人口多,平时分到每个人头上的不免少些,但只要有好的,你阿翁阿婆还是先紧着你的。”

闻言,刘辰星默默喝粥,心里却再一次为刘老丈叹服,果然姜还是老得辣。

即使走了一个月,阿耶也变了不少,可是刘家依然是那个刘家。

这不,大伯就适时出声了。

“哎!真是不巧。”刘万里长吁短叹一声后,便是满脸愧疚道:“过几日有个诗会,若能在这个诗会上博得才名,于我明年县考将有大裨益,所以我明日就将住在学馆,提前准备几首诗,这次芒种又帮不上家里了。”说着直摇头叹息,“惭愧,惭愧。”

第四十五章 来之不易的麦面

刘大伯都三十好几的人了,从没见他下过一次地,干过一次活。反正家里一有农忙,他总有这事那事得办,都是一家子骨肉至亲,又有谁不知道谁,就从没有指望过他能帮忙。

对于刘万里芒种期间不在家,大家都无二话。

甚至连刘家老俩口都觉得大儿子不在也好,免得农忙起来,还得劳心顾及他。

如是,刘大伯如他所说,第二天一早就走了。

夜里,干热的暖风从南方吹来,麦子仿佛一夕之间就被吹黄了,田地里到处都是起伏的金黄色麦浪,弥漫着成熟的麦香,就到了“芒种忙,麦上场”的时候。

金黄色的麦穗和雪白的麦面,两种炫目的颜色,大概是驱动所有人不惧酷暑辛劳的最大动力。

星月还没影去,将将寅时,也就现代的凌晨三四点,下地的人便要早早起来,囫囵吞两个野菜蒸饼,就赶紧趁太阳还没出来前先把麦子割起。

先弯下腰,再舞起镰刀,左手抓上麦杆往刀口一送,右手把镰刀从麦杆底部一拉,手中的麦就割下来了。

割一茬,往右腿边放一茬,再继续割。

这样一茬又一茬的麦子被割下,从看不见人的清晨开始,到擦黑的夜晚结束。一天下来,安家村的人都好似不知疲惫的机械,只知道反复挥舞镰刀。

在所有的农活中,割麦子应该是最辛苦的活了。

这时的阳光是炙人的烈火,火辣辣直晒在背脊上,草鞋下是地面熏蒸的热气,蒸烤得人似乎都要冒烟了,却只能强忍着继续弯腰割麦。

即使常年做农活的人,开始几天,握镰刀的右手也会很快被磨出一片片血泡。不过最难受的还是腰,仿佛骨头和肉分开了,酸疼得直不起来。

然而,割了一天的麦子,还不是一个头。

麦子要晒,当成捆的麦子被装上车往回拉时,人多也精疲力尽了。村里有耕牛的人家很少,就人拉着木板车,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走,一不小心就会翻了车,散了一地的麦。

这个时候,往往是最煎熬人的,谁都累了一天,不免心里着火,重新装车时少不得埋怨几句,有时候男女一方说话重了,另一方便不服气,自然就容易吵起来。

是以,最是农忙的时候,田埂上老是有吵架声响起。

刘家就是时常有埋怨和争吵声的人家之一。

有了春耕时女人们的齐下地,这次割麦子更是少不了她们,刘家三个儿媳妇都得下地。

又小辈里,刘青云到底是长子嫡孙,还是有优待,只需负责照看三房家三个小萝头堂弟。其妹刘宝儿是十岁的小娘子了,刘阿婆重男轻女,即便是大儿子之女,这期间也得把一家几口人的伙食操持起来。

刘辰星是讨人嫌的孙女,那就更没资格留在家里,和大半个劳动力的胞兄刘青山一起,也都得下地。

刘青山毕竟才十岁,不能太早弯了背脊,倒不用割麦子,便用牛车托运割下来的麦子往返。

刘阿婆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见割麦子时总有零碎的麦穗落下,刘辰星便被安排背上小背篓,跟在割麦子后面,一一捡落下的麦穗。

安家村里像刘辰星这样捡麦穗的孩子不少,不过大多都在自家地里捡麦穗,只有家里实在不好过又少田的人家,才会到别家的田埂边上拾麦穗,或者跟在别家运麦穗回去晒的木板车后,捡一些掉落的麦穗。

都是一个村的乡邻,又见是妇孺,何况自己也没精力再拾了,干脆就让他们捡就是了,一般都不会多说什么。

刘阿婆看到这些田埂上拾麦穗的小孩,却像是割她肉一样的难受,按她阿婆的性子,这些在自家田埂上拾麦的小孩就是贼,都该一扫帚给挥跑。奈何长子是读书人,还要科举做官,她这样做难免落人口实,一个不好给长子招了霸凌乡亲的恶名,刘老丈绝对饶不了她。

不能赶走这些贼孩子,刘阿婆胸口的恶气出不来,头上还有火辣辣的日头烤得她汗流浃背,腰杆就像断了般直不起来,心头就更是窝火了,见刘辰星又偷懒地直起腰擦汗,立马就恶声恶气地骂道:“成天就知道偷懒!家里的麦穗就要被小贼偷完了!还不赶紧去田埂上捡麦!少了的麦,都从你口粮里扣!”

周边还有其他人的麦田,刘阿婆的嗓门又大,听得一旁的村邻不由皱眉。

不过村子里多是沾亲带故,刘阿婆这左一句“小贼”有一句“偷”,虽是说得难听了,可骂的是自家的孩子,他们倒也不好多说什么。

只是这刘二郎家的小女儿就可怜了,正是烈日当空的大中午,他们这些成人都有些遭不住麦地里的温度,何况五岁的小女童?

这个时候,哪家不是让孩子先去树下避暑,毕竟孩子体弱,晒中暑了可如何是好?掉在地上的麦,再是精贵的粮食,也就那一口半口,不值当拿孩子的身体去换。

大家虽没有说什么,可刘老丈还是能感大家谴责的目光,他脸上顿时更加火辣辣的,连忙停下割麦的活,大声喊道:“阿星,这会儿日头烈,都叫你到树下去躲一会儿,怎么又下来了!快上去!”

说完又对邻田的一个田舍翁说,“她阿婆就是嘴硬心软,看这大的日头,阿星又不上去,只好骂了。”

听到刘老丈的解释,她真不知道说什么了。

不过刘辰星也无力计较了。

反正被刘阿婆骂惯了,她早都免疫力,又不伤筋动骨,高兴了就回个嘴,不高兴就权当没听见。

这会儿,就是自动屏蔽了刘阿婆的骂声,她真的是太累了。

日头正大,干燥的麦田尘土飞扬,呛得人嗓子眼难受极了,不时就要干咳两声,哪还有力气回嘴刘阿婆。

所以,刘阿婆身体是真的好,这种情况下还能大嗓门的骂人。

刘辰星望了望头上晃眼的日头,白晃晃的一片,又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小身板,见真是再扛不住了,她才不舍地再看了一眼掉落的麦穗,缓缓走上田埂。

虽有刘阿婆压着不让她休息,却也是她自己愿意的。实在是割麦子太苦了,麦面来之不易,她不知不觉就变了,舍不得少捡一根麦穗,不完全为多食那一口,就是莫名地舍不得,这些都是辛苦与汗水换来的。

疲惫地终于走到树下,刘辰星顾不得放下背篓,就一下瘫坐在地上。

不远处的金色麦田里,她看见,赤着上半身的农夫,拭着汗水的农妇,还有不断被割下的麦穗,芒种何时才能结束?

第四十六章 酸汤鱼和蒸猪肉

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

脚下是蒸腾上升的暑气,背上是灼热的阳光,面颊、脖子和身上的汗水汇合在一起,流进了这片正在被收割的热土地。

老天应该是仁慈的,热爱着这片土地,也怜惜着这片土地上耕作的人们,一连十天的炎炎烈日,给了安家村人充足的割麦时间,白天黑夜的劳作,总算让他们顺利收割完麦子。

然又“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好似戏耍了这些质朴又勤劳的人们。

这麦收时的天,就是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

收割完麦子的这一天下午将晚,所有人以为今年的老天赏饭,麦子顺利收割,只等大太阳曝晒三日就好,谁知忽然狂风大作,暴雨倾盆而下。

“哎呀!我的麦子!”

“我的麦子也还在晒!”

“快!赶紧把麦子运回去!”

一时间,人仰马翻。

田埂上正拉最后一车麦子回去晒的,慌不择路地避雨,却越急越乱,两车相撞,车上的麦子翻到一地,瞬间被雨水淋透。

本就突遇暴雨焦心,想着能救多少是多少,结果这一下全部淋了个透,还抢救个什么损失?

就像是为这十来日农忙找了个突破口,索性就呆坐在湿透的麦子上,也有个别一两个心里承受不好的就嚎哭了起来。

当然也有运气好的,麦子提早收割妥当,在自家的院坝曝晒,即便一时没来得及收起来遭了雨,也损失不大。何况有经验的老农都知道,收麦时节天气变化无常,为防夜里下雨,小麦平摊晒到下午就要弄成麦堆,或是用袋子装起来垛堆盖好,这样即使这会儿突然下雨,更是不会有什么损失。

刘家属于好运气的那一拨。

刘千里有一双巧手,编了几床大竹席,收回来的麦子就在竹席上曝晒,又提前运了最后一车麦回来,这一见起风,就赶紧卷了竹席收了麦子,损失几乎没有。

夏天的雨,来得急,也去得快。

不到半个时辰,便是雨过天晴。

总的来说,安家村今年的麦收还算顺利,就是一场突来的大雨,也没有给村民带来多少损失。倒是这场暴雨,将深处的鱼都引了出来,村口那条河里,尽是争先恐后跃出水面的大鱼。

暴雨下损失小又应对及时的刘家,和春耕时一样,这次又赶了一个先。

儿女都累了,尤其是小女儿头次参与芒种,累得够呛,舍不得让儿女再下河逮鱼,刘千里就一头扎进河里,捞了两条大鲤鱼。

刘百里是个有心之人,虽有几分个人自扫门前雪的性子,但念及家里人收麦的辛苦,也从酒肆带了一斤猪肉回来。

猪肉在这时是上不得台面的吃食,多是贫家小户的桌上餐,可刘万里读书耗资不少,刘家老两口自舍不得花钱从外买吃食,所以刘家人一年到头也就过年杀猪才见得到猪肉。

有了大鱼,还有外面带回来的猪肉,刘阿婆当仁不让成了掌勺。

这时没有后世的冰箱,为了让食物保存更久,不论蔬菜还是肉食,都是腌制起来保存。

春天采的野菜,腌制了两三个月,现在味儿正足,又酸又咸,是一味不错的下饭菜。

刘阿婆也累了,毕竟已经五十好几的人,没工夫让一鱼多吃,直接将两条大鱼切片,和腌菜一起下锅煮,做了一大锅的酸汤鱼。

猪肉就更是简单了,没有后世的各种烹饪方法,时下的猪肉一是要蒸,另外便一定要就着蒜来吃。

刘阿婆守旧,没有创新菜式的想法,将一斤猪肉切片蒸熟,然后配上一大碟切碎的蒜蓉蒜汁,再给上一小碟柳氏拿回来的豆酱油,就是一道时下最常见的猪肉蘸蒜。

份量扎实的两道菜就够了,毕竟主食除了野菜蒸饼,还有她摊的麦面饼,她阿婆也就没精力和功夫再做其他了。

尤其刘老仗还压着她,让做足了份量,还要人人都能吃上,她实在割肉般钝痛,还变着花样做个什么劲!?

如是,一大盆酸汤鱼、一海碗蒸猪肉,三十个野菜蒸饼、二十张麦面饼,成了庆祝收麦结束这晚的暮食。

别看份量惊人,割麦是真的累人,整天割麦下来,一个壮汉能吃十多个蒸饼,刘阿婆做出的吃食委实不算多。

“这些日子,大家都辛苦了!”刘老丈喝了一口自家酿得浊酒,晒得黝黑的脸上满面红光,看得出来十分高兴。

“不过也别松懈!”刘老丈接着又提醒道:“麦地空了,明起就得把瓜果蔬菜种上去,种什么都行,赶在九月中旬前一定要成熟,可不能耽搁了下一季种麦!”

刘阿婆惦记着豆酱够味,道:“豆酱下饭,大豆也卖得上钱,这会种下,九月就能熟,今年就多种些大豆。”

刘老丈也喜欢豆酱提味,于是点头同意,然后吩咐道:“老二,就按你阿娘说的!大豆多种一些,其他的你就自己看着办。”

虽说夏种无早,越早越好。按理当一家协力,尽早把地种了。可大儿媳和小儿媳接下来怕是不愿意下地了,只有他们老两口和二儿子夫妻赶紧把瓜果蔬菜种了。

鉴于二儿子近来的一些改变,又念及二儿子最疼他那小女儿,刘老丈于是想了想,就招呼起刘辰星道:“好了,大家今天多吃点!特别是我这小孙女可功劳不小,今天就别吃野菜蒸饼了,这面饼是纯麦面做的,卷了猪肉最好吃!阿星,快卷一个尝尝。”

“哼!”刘宝儿一听,就不高兴了,这个堂妹真是讨厌,自己都被剥夺了学习资格,凭什么堂妹却能有专人授课?现在竟连阿翁也偏着她!

农家小院,日子清贫,你多吃一口,我就少吃一口,少吃的人如何高兴?

刘辰星很想的开,也知桌上对自己被招呼吃麦面而不满的人,绝对不止刘宝儿一个。她都去计较的话,饿肚子的就是自己。

只权当没听见,拿起一张白白的麦面饼,舀上一大勺热腾腾的蒸猪肉放到面饼上,然后浇上蒜汁和蒜泥,再加上一点豆酱,就像老北京鸡肉卷一样卷起来。

啊呜一大口咬下,满嘴流油。

再来一口酸汤鱼,又一口酸汤,酸滑可口。

刘辰星顿时吃得满足极了。

第四十七章 怒从心头起

民以食为天,畅快地饱腹一顿后,似乎连日来的疲乏也为之缓解了。

虽少了王氏和小安氏两个劳动力,但却有高壮远超同龄人的刘青山顶了下地的活,随后的夏种也就有条不紊地进行了。

看上去刘青山乃至他们二房一家吃了亏,不过就像刘千里说的,吃得了亏打得了堆,王氏和小安氏见刘青山不过十岁就下地了,终于不再时不时就挑拨——刘青山去柳家读书,累得刘老丈得把放牛的活捡起来。

有了刘青山下地帮忙,刘辰星就不免落单。

她和大房的堂哥堂姐一向没交集,三房的小堂弟们又太小,和他们一起就是陪小孩耍,那更累人。

刘辰星想起回来好些天,都没晨读一次,练字更是丢到脑后,现在正好将这些抓起来。

果然十天未温故而知新,还是将默背的课文忘了不少,好在刘青山都学过,跟到地里问上一遍,就又重新记起来了。

知道自己记忆的优劣,刘辰星不敢偷懒,又恢复了每日晨读的习惯,毕竟既然要学,那就认真学。

又见现在没了柳阿舅讲课,刘辰星便将练字安排在上午,再等用过午食,又跟着小安氏一起去田头送饭,当个贴心的小棉袄,在放牛吃草之余,不时给地里劳作的耶娘和阿兄送口水,当然也少不了刘家老两口的,到底是老人家了,还是她血缘上的祖父母。

“阿娘喝水。”刘辰星将竹筒递给柳氏,里面是烧开的凉水,可这火辣辣的日头一炙烤,凉水都变成温水了,“太热了,真要中暑了。”

柳氏顶着烈日在地里忙了一下午,早就大汗涔涔的快脱水了,嗓子眼更是干得快冒烟,她站在地里连喝了几口,才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

这才把竹筒递还给女儿,说道:“也就两三天的活了,这又入了伏天里,明日和你三婶送了午食就回去,或者干脆就别跟着送饭了。”

看着女儿晒得发红的脸,柳氏心疼得为刘辰星拭了拭额头豆大的汗滴,继续劝说道:“牛也别管了,拴在一旁的树上,阿娘也能照看到,你就好生待在家里避暑。”

自进入伏天,天气就更热了。

尤其中午一过,热得空气里连一丝风都没有,她即使大多时候躲在树荫下面,也是汗流浃背。

可至少乐得清净,不像家里有个看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刘宝儿,一见空挡就来说些她不配用笔墨纸砚,委实不甚烦扰。

想到家里自第一次见她用笔在纸张上练字,就简直把她当阶级敌人的刘宝儿,刘辰星就赶紧摇头。

“自我在家练字,大伯母就不高兴了,堂姐更是时常来找事,我虽不怕她们,次数多了却也嫌烦。再说耶娘阿兄在地里劳作,我岂能一个人躲凉快?”说着脑袋蹭上柳氏的腰间,撒娇道:“当然要陪着一起了。”

娇娇软软的声音,柳氏的心一下柔软极了,她将手上的泥土在裤腿擦净,温柔抚摸上小女儿的头,又望向不远处地里劳作的大儿子。

小女儿乖巧懂事,大儿子吃苦耐劳。

这一刻,柳氏觉得所有的辛劳都是值得。

刘阿婆也在一旁的地里播种,见母女俩腻歪在一起,这不是又偷懒么!?

“喝口水要这久!?又逮着机会就偷懒!”刘阿婆当场就呸了一声,骂道:“懒妇!”

刘辰星无语。

她阿娘这叫偷懒,大伯母和三婶就在家轮流做个饭,还成天说累得不行,又叫什么?

刘阿婆到底是阿家,柳氏不愿与刘阿婆多冲突,忙答应道:“阿家,儿媳马上就种豆。”回头又催阿星道:“好了,阿娘赶紧把这点地种了,你就先回,我们最多半个时辰也就回来了。”

刘晨星知道柳氏的心思,刘阿婆又在一旁虎视眈眈的盯着,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她点点头拿了竹筒回去。

“阿星,送水回去啦?”

“按我说早该回去了,看着日头大的!”

“就是,可别中了暑气!前儿村尾安六的媳妇,不是在地里中暑晕倒了……”

“安六的媳妇本就身体不好……”

田埂上少了遮阴的树,一路顶着烈日走来,都是在地里正劳作的村邻们关心之言,不过村妇在一起少不了东家长李家短,关心了几句后就聊起近来发生的事。

即使都大下午了,阳光还不见有丝毫减弱的趋势,刘辰星实在耐不住这外面的酷暑,也就没心思听她们道长短,叫了一声伯娘小婶的,就三步并两步赶紧回去。

村里都是乡邻乡亲,只要不是一家老小都出远门,院门一向是没上锁的,推门即入。

大约离大家收农具回来没多久了,院门口的灶房里已经传来“咚咚”地切菜声,想来大伯母已经在灶房忙活了。

之所以不去灶房瞧一眼,就知道是大伯母在做饭,盖因只要这顿是三婶做的,三个小萝卜头堂弟,必要一二三齐扒在灶房门守着,可这会儿三小只正在院坝里疯跑,三婶必是和她送完饭后,就又回了位于村中间地段的娘家。

“阿姐!”

不过奇怪,以往一见她就高兴跑过来的小堂弟们,就只有双胞胎过来了,三房家的老大却喊了一声“阿姐”,便躲在了双胞胎后面。

倒是越发看不惯她的刘宝儿,竟然坐在正房廊下看着她笑?

那笑容怎么看都有几分幸灾乐祸。

刘辰星在心里掂量了一下,也思索不出个所以然,便暂放一旁。

又伸手依次摸了摸双胞胎的头,让去跟着他们的阿兄玩,就径自回了自家厢房。

柳氏是一个好母亲,芒种如此忙碌的时候,也惦记着小女儿素来喜洁,想小女儿从外面回来满头大汗,必要打了井水清洁,可井水那样凉,小女儿如何受得住?于是早上出门前,就在屋里晾了一盆水。

就如柳氏所料,刘辰星一回来,就径直回房欲擦洗一二。

却不及将自己收拾干净,只见厢房外间的矮桌上,自己今早练完字,为赶着午食,便未收拾的笔墨纸砚,此时正狼藉一片。

砚台打落在地,墨汁四溅。

未用的纸张,不是溅了墨汁,就是被撕了一个粉碎。

想起他们兄妹为了节约纸张,大多时候是拿笔蘸水练字,每日只舍得拿一张纸用墨写,可现在却成了这样。

愤怒,从心头顿起!

第四十八章 阿星抓凶手

夏日天时长,都傍晚之际,西边的天空还是一片颜色绚烂的火烧云,暑气依旧蒸腾,但空气里总算有了一丝微风。

刘家正堂里,除了在县城学馆读书的刘万里,其他人都在。

辛勤劳作了一天,这个时候本该一家人围桌暮食,好生放松一下,却气氛十分不愉快。

农家日子过得清贫,一针一线都免不得计较,何况一沓纸,碎片的碎片,沾墨的沾墨,明晃晃地摆在暮食碗筷尚未收拾的桌上,怎么看都有几分刺目。

读书不易,这好生生的纸弄成这样,得浪废多少钱!?

大家看得既心痛又可惜。

“自己把纸弄坏了!还想赖阿宝!”刘宝儿被刘辰星突然扔来的纸张唬住,似乎不明白一直无事人般的刘辰星怎么突然发作,更没想到会直接指认她,好在王氏反应迅速,立马跳出来护女。

她早看不惯刘辰星兄妹读书,更可气他们还有一整套笔墨纸砚可用!

王氏当下只觉大快人心,幸灾乐祸道:“纸这样精贵的东西,竟然弄成这样,就不是读书的命!”

刘千里和柳氏也是现在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纸墨成了这样,痛惜难言,他们相信自己的女儿不会乱说,都震惊不可思议地看着刘宝儿。

刘青山就没那么克制了,他启蒙五年,至今才拥有一套笔墨纸砚,可谓爱惜至极,每次都斟酌再三才舍得下笔,可现在却被人生生毁了这么多纸张!

刘青山双目赤红,他也相信自己的胞妹,故愤怒似吃人般盯着刘宝儿,咬牙切齿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刘宝儿还是杵像牛犊子壮实的刘青山,她下意识就有些躲闪,不由气短心虚道:“什么这么做……?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王氏虽然重男轻女,可刘宝儿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岂容这辈子都是泥腿子的东西恐吓?

王氏不高兴了,仗着刘老丈对大房的偏爱,一贯居高临下的说教道:“二弟、二弟妹,你们怎么教孩子的?当着耶娘的面,一个空口无凭冤枉人,一个活像对仇人,这是要做什么?”

“阿宝就快十岁的小娘子了,名声最是重要。”王氏比起一般只会大吵大闹的村妇强不少,还知道怎么拿腔说话,“可二弟和二弟妹让一双儿女如此泼脏水给阿宝,这不是要毁了阿宝么?甚至连夫君也得受影响,还请阿翁给我们阿宝做主。”

说到最后,王氏更是聪明的找到做主的人。

刘宝儿也是聪明,刚才不过被刘辰星和刘青山兄妹吓住,心虚害怕占了上风,这会儿经王氏的话一提醒,想起刘老丈对他们一家的偏心,顿时有恃无恐起来。

“阿翁,他们冤枉我,我可不能这样被冤枉!”刘宝儿从长凳坐起来,虽有底气了,却到底不敢和刘青山对视,只得指着刘辰星,告状道:“一定是阿星贪玩,自己把纸弄成这样,害怕受罚,才来冤枉我!阿翁可不能轻饶她!”最好把刘辰星读书的机会也剥夺了。

心念至此,刘宝儿就忙道:“这样不珍惜纸张,有什么资格再读书!?阿翁,就罚她永远不许读书识字,一辈子放牛采猪草,当个累死累活的农妇最好!”说得痛快,不觉把心底的恶意也一吐为快。

在刘辰星出生前,刘宝儿是刘家唯一的女儿,刘千里曾经极为疼爱这个侄女,如今却听她不但不悔过认错,反而恨不得自己的小女儿受罚。

如此小的年纪,却有如此的坏心。

刘千里一时难以接受,错愕道:“以往你们不对付,我只当小娘子家闹脾气,可现在你怎么能这样说?阿星是你的亲堂妹!”

面对刘千里的指责,刘宝儿又有几分闪躲,她想起二叔平时对自己的好。

可对自己再好,那也是刘辰星的阿耶。

这不?

就只相信自己女儿的话,直接认定是她损坏。

刘宝儿很快把往日的叔侄情分抛之脑后,嘴硬道:“什么这样说?这是事实!”

“你……”刘千里指着刘宝儿,怒颤着手指,却到底说不出恶气的话。

刘老丈知道二儿子是又怒又失望,不愿二儿子寒心,他忙看似公正道:“老二,这次确实是阿星的问题,她突然拿一叠损坏的纸指责阿宝,又无凭无据……我看是不是阿星自己弄坏了,怕你们责备,才诬陷阿宝?”

听到刘老丈直接把罪安到刘辰星身上,刘宝儿不由更加得意洋洋,又幸灾乐祸地瞧向刘辰星。

再不出声,估计她这个苦主,直接从原告变被告。

“谁说我没证据?”刘辰星适时开口道。

闻言,刘宝儿第一个紧张问道:“你有什么证据?”慌乱间又否定道,“不对,你不可能有证据!”

如此暴露自己的话,刘辰星很想问刘宝儿一句你怎么知道没证据,不过她还有更重要的事。

亏不能白吃。

刘辰星于是听而不语,只问道:“阿翁,损坏了东西,可该赔?”

刘宝儿毕竟还只是个小女孩,一些言语神情不免有几分露馅,刘老丈一听刘辰星问,忽然就那么不确定,一时未立马回答。

刘辰星也不着急,又问:“阿翁,如果我冤枉了堂姐,可要把损坏的东西赔给堂姐,算作赔礼?”

刘老丈没有说话,刘宝儿已抢先道:“这个注意好,你冤枉了我,就该把那套笔墨纸砚都赔给我!”

刘辰星就又问道:“我冤枉了堂姐,就要赔一套笔墨纸砚。那堂姐损坏了纸张,不是更当赔一套新的笔墨纸砚给我?不然就太不公平了。对吧?阿翁。”

刘老丈最自诩公平,一听这话,就下意识去瞧二儿子,不想二儿子也望着自己。

想到芒种期间,二儿子的独挑大梁,刘老丈心一横,又认为刘辰星不过一稚童,能有什么证据?

而大孙女却已经大了,还对付不了五岁的小孙女么?

刘老丈终于开口道:“若是阿宝做的,也应当配一套笔墨纸砚。但你的有证据。”说到最后又强调了一句。

“当然有证据。”刘辰星手指人证道:“三叔家的青海弟弟已经告诉我,他亲眼看见是堂姐弄坏的!”

话音未落,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我什么时候说的?”

“你答应我不许说的!”

刘宝儿愤怒地喊出这一声,跟着三房夫妻坐在一旁看戏的刘青海就立马双手捂嘴,“反正鸡蛋已经吃了,我不会吐出来的。”

原以为还要费一番功夫,没想到才第一句话就炸出来了。

刘辰星伸出小手,向仍站在桌旁的王氏母女索要赔偿道:“堂姐已经亲口承认了,阿翁也发话,所以请赔一套新的笔墨纸砚给我。”

第四十九章 索要赔礼

没有比当事人亲口承认更铁证如山的证据了。

在坐的刘家人,精明如刘老丈或刘百里,早已听出刘辰星分明是诈人。

就是小安氏虽慢了半拍,却也反应过来,见才四岁的大儿子还在嘀咕自己什么时候说漏嘴,她委实忍不住一个爆栗子轻叩到儿子头上,没好气地斥道:“笨蛋!她诈你!”

心里却没多生气,她若没听错,儿子可是从刘宝儿那诓了一个鸡蛋,还不算太笨。

真正蠢的人,是刘宝儿才对。

刘老丈什么都不问,就要把错安在刘辰星头上,刘宝儿都还能不打自招,这不是蠢是什么。

小安氏轻视的瞥向刘宝儿,就这脑袋,还想读书?

平时和她那个娘一样眼高于顶,还以为有多聪明,结果连刘辰星一个五岁大的幼女都比不上。

此时和小安氏一样想法的人不少,连王氏也这样想,而且又怒又气。

真是胆子不小!

她下午瞒着众人给儿子补身子的鸡蛋,竟然让女儿便宜了三房的人!

现在还被刘辰星一个黄毛丫头给诈得不打自招!

她怎就生了这么一个蠢货!?

看着眼皮底下,还伸着手向她要一整套笔墨纸砚的刘辰星,王氏只觉气不打一处来。

赔一整套笔墨纸砚?

她自己愿意出那个钱,就不会让儿子到现在,都还只能偶尔用夫君的笔墨纸砚,写几个字罢了。

可刘老丈最是要面子的人,当着一大家子人说了,怕是真会让她赔些东西出来。

都是刘辰星这个挑事的讨人嫌!

王氏恶狠狠瞪了一眼刘辰星,然后转身,就是“啪”地一巴掌掴在刘宝儿脸上。

这一下又重又响,就是光听声音,刘辰星都觉得很疼。

刘宝儿到底还没满十岁,比刘青山都还要小几个月,王氏这一巴掌打去,顿时“哇”地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王氏却一点也不怜惜,只想躲过赔礼的事,她一把就拽起刘宝儿的衣襟就往外扯,口中也不停地骂道:“我和你阿耶的脸让你丢尽了,竟然敢去弄坏你堂妹的东西!?看我今天不好生教训你一顿。”

说着话,人已扯着哭得更大声的刘宝儿,回了他们大房的屋子。

“砰”地一声,门被大力关上。

紧接着,就是王氏教女的怒骂声,以及刘宝儿一声比一声大的哭嚎响起。

在切身利益面前,王氏再没有了往日捏着嗓子说话的装腔拿势,只下了狠手教训自己的女儿,好让声音传到正堂里,以此让大家知道,她都这样狠狠教训了,又是一家人,赔礼再如何好意思要?

就如小安氏听着那一声声嚎哭,都忍不住哆嗦,泛起嘀咕道:“大嫂平时看着斯斯文文,这下起手来可一点不马虎,即便是个小娘子,可那也是自己生的……怎么就……”

说不下去,小安氏转了话,“不过都这样教训了,赔礼还叫人怎么收,倒是也能理解。”

刘千里和柳氏虽然心里仍旧愤怒,但也确实不好再计较了,毕竟都是一家人,何况刘宝儿还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到底又还是一个小孩子,他们当长辈的能怎么办?

刘辰星就是不看耶娘的神色,也知道作为长辈他们不好计较太多。

而且大伯母这样下狠手教训,也确实有些出人意料。

可这一次顺其意,损坏了不用赔偿,那下次呢?

一退再退,只会让人得寸进尺。

反正她这次真的生气了,阿兄有多么珍惜这些纸张,还有阿舅给的这一沓纸是如何省下来的,她都十分清楚。

以前一些小亏或口角可以算了,但这次她是不愿意再息事宁人,索性就当个得理不饶人的,抢在耶娘开口前道:“阿翁你刚才说了,是堂姐损坏的,就要赔我一套新的笔墨纸砚。家里阿翁最大,大家都听阿翁的,阿翁什么时候让大伯母赔我?”

“赔什么赔!?”

老大家哪拿的出钱赔,到时候又是他们老两口出!

刘阿婆当下就骂道:“还嫌一天事不多?都吃了饭还在这干嘛!?阿婆我下了一天的地,可没闲功夫陪你们耗!”说罢,就拉上刘老丈要回房。

刘辰星打定了主意,就不会让刘阿婆糊弄过去。

再说他们这样一走,和王氏的做法有什么不同?

刘辰星也不担心会更惹刘阿婆讨厌,就直白道:“阿翁,大伯母走了,你和阿婆也这样走了,是不是阿翁说话不算数,不想让大伯母赔我?”

说完见刘老丈脸色难看,却依旧不打算做声,心中越发肯定一件事,刘老丈真是变了,以前可是说一不二,至少表面上很是公平。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他们一家四口日子怕是会更不好过。

心里忧患意识一闪而过,刘辰星觉得今天更不能退让了,于是继续言语相激道:“难怪村里人都说阿翁偏心大伯和大伯母——”

一语未完,已经从桌边起身,准备回左边屋子的刘老丈立时止步,怒道:“谁这样说的!?”

刘辰星只当自己初生牛犊不怕虎,顶上刘老头的怒视压迫,头一扬道:“难道不是?”

“君子一言九鼎,阿翁已经说了,若是阿宝弄坏的,就当赔!”纸墨是他和阿妹的,这个时候不能让阿妹独自承担阿翁的怒火,刘青山挺身而出,挡在刘辰星的面前,与刘老丈隔着大木桌对峙。

刘青山这个孙子,他还是很看重。

再过几年,又是一个壮丁。

大儿子读书越来越花钱,他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了,将来还得多指望他们父子出力。

刘老丈权衡之下,很快做决定道:“我并非说话不算数,只是在想你们大伯读书无产出,如何赔得出来一套新的?就打算让他将用旧的笔墨纸砚先赔给你们。”

刘辰星不信,不过要到才是正理,哪怕是一套用旧的,于是从刘青山背后探出小脑袋,道:“那什么时候赔?”

刘老丈忽然觉得刘阿婆说得没错,这个小孙女确实有几分讨人嫌,远不如她父兄实诚,他压下心中不喜,道:“芒种结束,你大伯就该回来,到时让他找给你们!”

第五十章 纳绢代役

刘老丈是刘家当家作主的人,有了刘老丈这句准话,刘辰星就不担心要不到赔礼。

只可惜好好的一沓纸,全都被刘宝儿弄坏了,一时也找不到可以练字的纸,毕竟这年头纸张还是精贵物,寻常人家是可是连半张都没有。

初学书法,临帖为先。

首先,对临——将范本置于眼前,看一笔写一笔。

其次,背临——不看范本,只凭印象将诸字临写下来。

最后,意临——临写范本时,追求行气及整体的神韵和意境。

当然,刘辰星现阶段还在对临,勉强有个别字能背临。

刘宝儿毁去的不仅有未用过的纸张,还有柳阿舅给的一张字帖。

所谓“字无百日功”,前几日割麦子,她已经拉下了多日未练字,如今是不愿意再耽误了。

好在她现在记忆力不错,可以“背临”练字。

于是每日上午,刘辰星就以笔蘸清水在木板上,凭印象将诸字临写下来。

共同学习能促使人进步,刘青山因为每日要下地播种,一天下来还是颇累,但见自己不用科举、年仅五岁的胞妹都如此用功练字,他不免大受激励。

遂于每日早起半个时辰,就着麻麻亮的青灰色天光,在院子里的石上练字。

刘青山启蒙多年,练字早有一定基础,所以他现在既是练字,也是默写所学的诗文课本。

人上了年纪睡眠变少,而且起夜频发,刘老丈没过一两日便于早起时,发现刘青山一大早就独自在井水旁的石头上蘸水练字。

大概默写的太过专心,刘青山并未发现刘老丈。

刘老丈也无意叫刘青山,他就站在正房的廊下,看了良久,终是叹了一声,沉默地转身回房。

之后刘老丈像是刻意回避一般,再未大清早的出现了。

同样少出现于人前的,还有刘宝儿。

毕竟都是一个小娘子了,知道难为情了,先当众承认做了坏事,又脸上被王氏掌掴的地方还肿得老高,自也不好意思见人。

是以,刘宝儿每日除了一日三餐必要场合出现,其余时间都关在大房的屋子里不愿出来。

被生母打成这样,也是有些惨。

但刘辰星自认为不是圣母,何况刘宝儿到目前为止都没找她道过歉,或表示过一点儿的歉意,她又何必枉做好人?

刘辰星自是乐得耳根子清静,眼前也消停不少,终于没有人再时不时找她麻烦了。

这样又过了五六日,该种的总算种完,却不等大家高兴一下,里正召集全村村民告知,每户每丁就今年朝廷服役之事该筹备了。

朝廷规定:凡丁,年满二十者,每年服徭役二十日。不应役者,按每日缴纳三尺绢折抵徭役。

一日三尺,二十日便六十尺。

十尺为一丈,四丈为一匹。

六十尺,即六丈,一匹半。

换句话说,一个年满二十岁的成年男丁,可以缴纳一匹半的绢代替服役。

这种由朝廷律法明文规定的徭役为正役,其服役范围一向超出本州县管辖范围,且多是大型的力役,如修宫殿、陵墓、军事运输等,力役强度十分大。

像现代广为流传的故事——孟姜女哭长城,便有提到古代的徭役。

秦时徭役繁重,其夫被抓壮丁修长城,不久饥寒劳累而死,尸骨被埋藏于长城之下。孟姜女身背寒衣,历尽艰辛,万里寻夫来到长城,却得到丈夫的死讯,之后方有孟姜女哭长城的故事流传。

虽然是讲述的爱情故事,却也客观反应了古代老百姓的徭役之重。

而且服役是无偿的,期间还得自备粮食,服役之地又路途遥远,这一来一回就得数月之久,不仅耽误了农事,还费时费力毫无收入。

加之现在医疗低下,又是地广人稀,路上许多地方为荒郊野岭,万一服役期间有个好歹,那真是有去无回了。

故此,时下百姓几乎都选择这种向朝廷纳绢的方式代替服役。

一匹质量较好的绢,市价要五百文一匹。

一个成年男子一年纳绢代役的花费,即为七百五十文,相当于每天向朝廷缴纳约三十八文,便可不用长途跋涉的服役。

朝廷又规定,丁男年五十可免役。

刘老丈早年逾五十,不用服役。

刘家达二十岁以上标准的,只有刘千里他们三兄弟,故需缴纳代役的绢,共四匹半,即二千二百五十文。

一斗小麦三十五文,一斗相当于九斤。

也就是说,刘家三兄弟一年代役所纳,折算成小麦,大约需要六十四斗,五百七十六斤。

彼时一亩地,可产小麦一石,即十斗。

刘家六亩半的田地产出,便可替代兄弟三人的徭役。

且不说如今小麦刚收,拿出七亩地不到的产出代役不难。

加之每月又有刘千里和刘百里交公的钱,还有家里女人们织布的收入,徭役又是大事,刘家老两口早就准备好了代役的钱帛,便是春耕请人务农那样急缺钱,刘老头都压着这一笔钱不敢动,毕竟谁也无法保证今年小麦能顺利收割。

刘家已备妥今年男丁代役的钱,村里其他人自也如此。

只是不像刘家一个儿子艺高人胆大能挣活钱,一个又在县城酒肆领工钱,村里大多农户手上都少有现钱,如今要交代役的绢,他们索性直接交了粮食,再有村里人统一拉去县城换绢,也正好顺道就将绢上交给县尉。

刘老丈深谙处世之道,不会做那打眼的事,自然随大流交粮食。

“点好了,就运走吧。”再三清点过应交的粮食数量,刘老丈终是不舍地挥手,让二儿子用牛车将这六石半的小麦运走。

小麦是今年新产的,应该能换个好价钱。

陈粮就留着自己家吃吧。

刘老丈叹息一声,转身回了院子。

院门外,刘千里架着牛车,身边一左一右坐着儿子和女儿。

他没有刘老丈那样不舍,反倒觉得粮食交上去,今年的任务算完成一项,也能松口气不是?

“坐好!走啰!”刘千里一声吆喝,就架着牛车交粮了。

第五十一章 寡妇找上门

自本朝确立不限年龄皆可纳绢代役后,各地负责征收此税的县尉,为确保税收能在九月份送达京师,都会提前一两个月开征。

这时的县尉除了征税以外,其他事务类都似于现代公安局的职权范围,所以县尉就是现代一个地级市的公安局局长,自然不可能亲力亲为到辖下每个村或坊去收税,如此便需要更下一级的负责人。

里正,就是每个村具体征税的人。

其职权可以理解为一村之长,也可以理解成介于居委会主任和街道办事处主任之间的一个公务员,通常是由本地富户或者退伍兵来当。

安家村的里正安福生,就是当地的富户。

世代居于此地,家中行六,和刘老丈是一辈人,已经五十开外了。

整个村大多沾亲带故,村民虽一向尊称他为里正,但见面时为以示亲近,刘千里那辈人会唤一声六叔,刘辰星这辈人则是更亲热的喊阿翁,连排行都省去了。

安福生一家位于村子中间地段,是整个安家村除刘家以外,唯二用木头造屋的人家。

不过比起刘家,作为里正的安福生一家更为气派。

虽也是篱笆小院,但院门外有一片极为宽阔的空地,可供整个村子的人聚集一起仍有空余。

空地上有一株古槐,树大叶茂,据说至今已有上百年,在前朝便已存在。

如今这株古槐,仅树干连两个成年大汉都不能将其合抱。黄土地下树根虬曲盘错,树冠如云昂首,枝柯交错,阳光穿过枝桠缝隙投下一地斑驳的金色光点。

尤其夏天的时候,这柱古槐树下,俨然成了村里老人们聚集活动的地方。

就连刘老丈,一旦农闲,就会来这里。

讲究时卷一张草席,嫌麻烦就随手在路旁扯一片树叶,然后到树下席地而坐,与村里的老人们唠嗑闲话。

若不是今天一来就要交五百多斤粮食,刘老丈怕自己看得难受,不然早就来了。

这会儿,里长安福生就在古槐下亲自点收粮食,身后已经堆叠了不少用麻布口袋装好的粮食。

在一旁打下手,用笔逐一做记录的,是安福生的大儿子,安长兴。

年纪和刘大伯差不多,幼时也读过几年书,平时除了务农,就是跟着安福生处理村务。

近年来,安福生每次去县里交差或跑腿,都会带上大儿子安长兴,几年下来,安长兴也在县衙里混了一个眼熟。若不出意外,等安福生退下来,下一任安家村里正就是安长兴了。

自古以来,县官不如现管。

在刘辰星眼里,安家父子可是他们值得交好的对象,哪怕就是面子情也行,反正以不得罪为原则。

“阿翁!我们来交粮啦!”刘千里赶着的牛车还没停下来,刘辰星就已经坐在车上朝安福生打招呼了。

整个安家村,就属安福生和刘家的家底最厚,刘大郎虽屡考不中,但到底是村里唯一读书科考的学子,怎么也要给刘家面子。

何况刘二郎自己也是个出息的,下地种田,上山打猎,都是好手,又还有木匠技艺傍身。

这样的后生晚辈,安福生最是待见。

“哎呦!我们阿星来了!“

是以安福生也极待见刘辰星,尤其和村里的小孩一比,刘辰星简直就是别人家的孩子,乖巧嘴甜不说,从来都收拾得干干净净,不像自己的孙子孙女,早上才换的一身衣服,不到一个时辰就满身的泥。

真是没法比较。

安福生一把将刘辰星从牛车上抱起,就感手臂一重,不由笑道:“长肉了!重了不少哟!”

四下都是交粮的村民,来的大多以男性为主,也有个别几个女的,都是刘阿婆那个年纪,在自家能当家做主。

站得最近的一老妪,听安福生这样说,就伸来一只手,在刘辰星的脸颊上捏了捏,笑得一脸喜欢,“看着是胖了不少,瞅瞅着脸蛋,尽是肉!”

都是一个村的,还有在这株古槐下时不时交流闲话,谁家不知道谁呢?

老妪下一句便道:“看来去你外家住是对的,看你阿娘性子,就知道你外家都是厚道人。”

言下之意,刘辰星以往长得瘦,都是刘家苛待了。

刘千里听得尴尬,近来心里本就存了一点想法,如今见连外人都这样说,不由越发有了比较,下意识地一看,就见小女儿确实比以前圆润了许多,不像以前瘦瘦小小的一只。

人老成精,安福生又是一村的里正,自然有几分看人的眼色,见刘千里神色略显尴尬,隐约之间还有一些其它,就心里称奇。

莫不是这刘二郎终于知道不平了?

可是意识到不公平又如何?

刘家一天未分家,刘二郎就别想有私房,挣得一文都是大家的。

想要从刘家解脱出来,除非刘大郎中举,不然以刘老丈的精明,又怎么会放走刘二郎这个吃苦耐劳又无怨言的儿子。

再说——

安福生看向一旁都赶上他高的刘青山。

这一看就是又一个刘二郎,眼看就要成丁,刘老丈更不会放走刘二郎一家了。

所以,这刘家要分家,他实在不看好。

就是这对父子有些可惜了……

安福生心下一叹,便不再多想,毕竟若他是刘老丈的话,也会一样的选择。

农家要出一个读书人有多难?

必然就要有牺牲。

什么公平不公平,这个世上本就没有公平的事。

“这芒种家家吃得好,看把小阿星都吃圆了一圈!”但这不妨碍他对刘千里这个人的好感,安福生这就帮着圆场道:“哎!老了!小阿星,阿翁都快抱不动你了!”

那就赶紧放她下来吧!

刘辰星真是无奈,变小就是这点不好,一上来不是捏她脸颊,就是揉她的头。

得,看吧!

安福生倒是把她放下来,手却也顺道揉上了她的头。

“大郎,你过来!”安福生一句揭过刘千里的尴尬,就言归正传,“先给你刘家兄弟,把这粮食从车上抬下来,清点了!”

古代社会,就是典型的封建家长制。

安福生在他家也是说一不二的当家人,这一招呼,大儿子安长兴立马放下手上的记录,过来率先清点刘家交来的粮食。

“安兄,又麻烦你了!”刘千里忙拱手告谢。

安长兴也是爽朗的北方汉子,只是常年在安福生身边做事,更精通世情。

他当下就拍上刘千里的肩膀,朗声笑道:“你我兄弟,不必客气。”

二人刚将粮食抬下车,还不及清点记录,只见两三个孩童从村头跑来,大老远就在喊:“阿星!有个寡妇在你家门口闹!”

第五十二章 寡妇找二郎

乡下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引起全村关注。

又是农闲时候,正缺茶余饭后的谈资,这一声寡妇找上门,顿时引了槐树下交粮的庄稼汉们好奇。

那已经交完粮的,比刘千里父子女三个刘家人还要积极,一听就忙往村口的刘家跑。

所以,八卦不是女人的专利,好八卦的男人其实一点不少。

刘千里还在榆树下交粮,等兄妹俩先一步赶了牛车回来看稀奇,刘家的篱笆小院外已是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看热闹的村民。

男女老幼,一个不缺。

“阿兄,快点!”现在的生活太需要调剂品了,刘辰星不等刘青山把牛车停好,就灵活地跳下牛车。

什么寡妇能引起这么多人围观?

肯定是年轻的寡妇,再带上些桃色纠纷。

她有预感,寡妇绝对是来找刘大伯的。

刘辰星脑子转得极快,一下就想到数月前的晚上,大伯母和大伯上演的武斗。

她心里顿时像猫爪一样想知道答案,这便丢下还忙着将牛拴上树的阿兄,迈着两只小短腿朝人群跑去。

却才跑了几步,脚下就是一个悬空,她被人一把抱了起来。

“阿妹,你腿短,我抱你!”

刘青山也是少年心性,心里好奇得紧,嫌弃自家阿妹跑得慢,把牛一拴好,就一把将刘辰星抱起,往围观的人群里挤。

刘辰星:……

“刘青山,你以后再敢这样抱我,我就——”

刘辰星欺软怕硬的抗议还没喊出来,只听一个柔媚的女声哭道:“儿要找的就是刘二郎,他答应要娶儿回家的……可半月前拿了儿存的贴己钱,就消失不见了……”说着又嘤嘤哭了起来。

刘辰星兄妹却像被雷劈了一样,呆立当场。

她听见了什么?

儿,她知道,是时下女子的自称。

只是乡下不讲究这些,都是“你”、“我”的直来直去。

可这个自称儿的寡妇,要找刘二郎……?

不是应该找刘大郎么!?

刘辰星听得着急,刘青山又生得壮实,抱着她半天挤不到人群前面。

索性趁着刘青山发愣之际,双手往刘青山胸口一撑,屁股往后一翘,人就顺着刘青山身上滑下地,然后顾不得多说一句,就仗着年幼人矮的优势,见缝插针的直往人群里面钻。

这时,周边围观的村民已经七嘴八舌的议论开了。

“天啊!真是看不出来!刘二郎居然是这样的人!”

“就是!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呢!”

“可不就是嘛!柳氏那样的长相,他居然还有外心,哎哟!”

村里的男人都去交粮了,围观的不仅女人最多,还都挤在最前头。

女人难免多口舌,这一议论起来,就有些难听。

人群外围的男人们一听,不由念及柳氏的容貌,心下也认为刘千里过分,有这样容貌出众又贤惠的妻子,竟然还勾搭寡妇,若换成他们那是捧在手心都怕摔了!

一句句难听的话传入耳里,眼前还有找上门的俏寡妇,柳氏双手在袖内紧握成拳,让自己镇定下来。

丈夫不是这样的人,她要相信他。

柳氏深吸口气,终于从院内走出来。

“哎呀!柳氏出来了!”

看热闹不嫌事大,一见柳氏出来,众人的声音更大了。

还有人为寡妇介绍道:“这就是刘二郎的妻子,柳氏。”

“柳氏长得这样好,刘二郎怎会和你有私情!?”柳氏人缘好,嫁进安家村十年,都不曾与人红过脸,便有人为柳氏说话,“你可别认错了人!”

俏寡妇就站在刘家小院外抹眼泪,听见村民的介绍,忙拿眼睛去看。

这一看,心里顿时凉了一大截。

刘二郎不是常说他乡下的妻子貌若无盐,还年纪一大把么?

可眼下……

莫不是真找错人了?

俏寡妇一见柳氏容貌气度,忽然就有了几分不确定。

柳氏却一决定泰然面对,便越发镇定了,迎面就道:“我是刘二郎之妻,柳氏。我们夫妻感情甚笃,我不相信他与你有私情。所以,你看可是找错人了?”

听柳氏谈吐,确实与一般村妇不同,“刘二郎”也说过,他那个妻子出自书香门第,这一点看着倒契合。

“那我与你说说,你看是不是?”

俏寡妇也怕认错人,便收了眼泪,与柳氏细道:“儿的刘二郎,名叫刘千里,家中耶娘健在,有一兄一弟,妻子是读书人家的娘子,生了一儿一女,儿子叫刘青山,女儿叫刘辰星。”

闻言,众人哗然。

“就是刘二郎没错了!”

柳氏仿若晴天霹雳,脸上瞬间惨白如纸。

王氏站在院门口,见柳氏备受打击,身子都摇晃了几下,不由得意。

长得好又如何?

还不是和她一样,看不住自己的男人。

不,她强多了,至少没女人找上门。

俏寡妇同样心下一喜,看来她没找错人,不过这丑妻变美妻,她就是顺利进了刘家,却是偏房,又没正房生得好,那以后还有她立足之地么?

虽是这样想,俏寡妇面上还是一副伤心的模样,问柳氏道:“儿可有认错?”

柳氏惨白一张脸,死咬下唇,说不出一句话来。

刘辰星终于挤进来,也把俏寡妇的话听完了。

这俏寡妇也就二十六七岁的样子,生得确实不错。

瓜子脸,大眼睛,白皮肤。

身材苗条,一身平民女子的窄衣窄裙,淡青色的布料质地,显得颇为婀娜。

但和柳氏站一起,明显不够看。

尤其和柳氏还是同一个类型的女子,免不得一比较,就成了低配版的柳氏。

既然她阿耶有了更高配版的,又怎会招惹低配级别的?

什么妻不如妾,家花没有野花香,反正在她阿耶那里就不可能!

刘辰星舍不得她江南美人似的娘伤心,当前就站了出来,道:“只要是村里的人,都知道我家的情况,谁知道有人冒名没?”

这句话正好截中俏寡妇的心里,俏寡妇被问得一怔。

刘辰星走上前,握住柳氏的手,继续道:“你看上去当是县城来的,我阿耶就一个庄稼汉,你又怎会看上我阿耶?”

第五十三章 刘老丈的污蔑

一句话,问到了众人心坎里。

即使他们不觉得自己比城里人差,可也不得不承认,在城里人眼中,他们就是乡下的泥腿子。

甚至扪心自问,他们愿意变成城里人,还是继续在乡下种地?

毫无疑问,他们都想成为城里人。

那么,就有问题了。

“她一个县里来的,怎么会看上刘二郎一个乡下泥腿子?”这就有人说道,“我每回去县里,那县里的娘子们就像我是什么脏东西,捂着鼻子躲得老远!”

“对,县里人,都看不起我们!”

众人附和。

见围观的村民都怀疑自己,俏寡妇一急,忙道:“刘二郎虽是农家子,但却识文断字,而且出手大方,时常给儿买衣食之物,一看就是家底殷实的!”

见了美貌更甚自己的柳氏,还有伶牙俐齿的小丫头,她现在人是不想要了,只想要回自己的贴己钱。

俏寡妇把话一解释清楚,就又抹起眼泪,提起钱帛道:“……呜呜……也是因为这,儿才把贴己钱给了他……谁知他拿了钱就跑了……”

俏寡妇哭得伤心,一副被骗弱女子的样子。

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愿意和有妇之夫无媒苟合,俏寡妇也不是完全无辜。

刘辰星可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思,又道:“我阿耶出手大方?怎么可能!在场的乡亲都知道,我们刘家没分家,阿耶收入十文,至少有八文要交给阿耶阿婆,剩下的一两文则给我阿娘!”

一句话又引得众乡亲附和。

刘辰星满意了。

俏寡妇却真急红了眼,“儿没说慌,刘二郎真给儿买了不少东西!”

刘辰星慢条斯理道:“若你没有说谎,可我阿耶又真没钱,那就只有你认错人了。”

俏寡妇被刘辰星话一堵,一时找不到反驳的话。

但她又不愿意承认是自己认错人了,毕竟看刘家这院子,应该有点家底,总能赔自己一些钱。

何况那人既然敢用刘二郎之名,即使不是真的刘二郎,也和刘二郎有关系。

俏寡妇早打定主意要赖上刘家,把自己被骗的钱讨回来。

她这辩驳不过,便也不说话,就一味的哭。

刘辰星没兴趣欺负一个被骗得人财两空的女人,她不依不饶地设套问话,不过是想洗清阿耶身上的污名。

俏寡妇能独自找到这里,就不是一个简单人。

还张口闭口都是她被骗了钱,这会儿与其说是要寻负心汉,还不如说是想把钱给要回来。

万一俏寡妇找不到人,就想随便赖一个人,先把自己的损失找回来,到时候她阿耶就百口莫辩了。

所以,即使有阿耶过来当面对质,还是得让众人先有个印象,她阿耶就是被人冒名了。

刘辰星思路清晰得很。

这俏寡妇可以一次不答,总不能次次不答,现在还是得趁阿耶闻风赶来前,让事情再明朗话些。

于是,刘辰星又锲而不舍地再道:“我阿耶还在交粮,要一会儿才回来。但在场都是乡里乡亲,对我阿耶可熟悉了,你不肯承认找错了人,那就说说我阿耶长啥样!”

“对!你别光哭,先说长啥样!”刘辰星说得在理,人群中就有人喊道。

俏寡妇被逼的无法,看着才到她腰高的刘辰星,简直暗恨得牙痒。

刘二郎是有些小聪明,怎么就生出这么个刁钻的!

暗恨了一声,突然灵光一闪。

对了,这样刁钻的女儿,还有如此美貌的妻子,怎可能是周边这些庄稼汉的妻女?

没错的,她没有认错!

俏寡妇一下来了底气,便详细描述道:“刘二郎高约七尺……”

才一开口,人群里就响起了疑惑声。

“不对,刘二郎高八尺。”

俏寡妇心里咯噔了一下,暗叫不好,面上却装作无事,强行解释道:“儿对身高不敏感,总之刘二郎不矮。”

这时正是午后,太阳正大。

俏寡妇擦了擦额头上,不知是热出来的汗,还是急出来的满头大汗。

她再次开口,就显然没了刚才的底气,声音不自觉低了几分,“……刘二郎面白有须。”

尾音未落,围观的人群里已有人直嚷错了。

“真认错人了!”

“刘二郎黑得像炭一样!”

“咦,身高七尺,面白有须……这不是刘大郎么?”

刘万里作为整个安家村唯一读书科举的,实在太过醒目,众人一听就联想到了。

柳氏顿时大松了一口气。

倚在院门口看热闹的王氏,脸上的笑容却瞬间僵在脸上。

刘辰星早已猜到和大伯有关,所以并不惊讶,只打算乘胜追击,将阿耶彻底从这场无妄之灾中摘出来。

却不及说一个字,一直闭门不出的刘老丈突然刹了出来,一脸暴怒道:“老二竟然做出这等骗财骗色之事!”

一句定了刘千里的罪,不等众人反应,就立马对俏寡妇说,“你赶紧随我进来,有什么尽管对我说,我老丈绝不护短!”

刘阿婆和刘老丈不愧是几十年的老夫妻,二人默契至极。

刘老丈话才落脚,刘阿婆已冲了出来,一把拽住俏寡妇就往刘家院子里拉。

俏寡妇吓了一跳,本能地就要反抗,但一听刘老丈的话,就知道自己讨钱这事有戏。

而且这么多人见她去了刘家,这一家人也必不敢对自己如何,倒是这好不容易逼出做主的人,可不能凭白错过。

俏寡妇脑海里一霎那闪过诸多念头,也就不反抗了,顺从地随刘阿婆进了院子。

见状,刘老丈松了一口气,赶紧遣散围观的众人,“今天的事,我老丈一定会弄清楚,还望各位乡亲给个面子,先离开吧。”

说罢,连最在乎的面子也不要,挨个朝众人作揖。

到底是一个村子里的,刘老丈都这样行大礼了,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总要给些薄面,这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遗憾走了。

刘老丈见众人开始散了,他怕里面闹起来,顾不得再多留,就赶紧回院子。

眼看就要洗清污名,刘老丈却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直接定了阿耶的罪,未免太过分!

刘辰星愤怒地张臂阻止道:“身高七尺,面白有须,分明就不是我阿耶,阿翁怎能诬陷我阿耶!”

第五十四章 真相大白

围观的人还没完全离开。

刘辰星这一喊,众人又嘀咕起来,磨磨蹭蹭不愿走。

刘老丈好不容易才圆场过来,哪能让刘辰星破坏,忙让柳氏和刘青山将刘辰星带进屋。

母子俩又怎会愿意?

人言可畏,这种污名不能背!

柳氏低头没动。

刘青山没柳氏的顾忌,直接走到刘辰星身边,兄妹俩一起抗议。

刘老丈顿时涨红了脸,当然都是气的,“都说是找刘二郎了!你们不要再胡闹!”

硬生生解释完,恐露出更多漏洞,刘老丈顾不得仗老欺人,直接从挡在前面的兄妹俩身上撞过去。

刘老丈毕竟是亲祖父,这一撞上,他们兄妹可脱不了一个和长辈动手的恶名,周边还有那么多村民在看。

刘辰星赶紧往一旁闪开。

刘老丈虽五十好几,却是常年干农活的人,一身力气可是不小,刘辰星不过五岁,哪经得住撞。

柳氏吓得忙一两步跑上前,抱住刘辰星,就慌忙问道:“阿星,没事吧?”

“阿娘,放心,我没事!”

可她是没事,但刘老丈却已躲回院子了,阿耶的污名就一时澄清不到了。

刘辰星真觉得无语。

刘老丈为了让她阿耶背黑锅,居然连最起码的脸面都不要。

看来她的三观和底线都还不够低。

刘青山是外憨内精,也察觉了刘老丈的意图,他愤怒地双手握拳,忍了忍,才冷静道:“阿娘、阿妹,你们先进去看什么情况,别让人钻了空子。”

自家阿娘虽内有乾坤,但顾及太多,刘青山最后一句嘱咐直接向刘辰星说。

明白刘青山的意思,刘辰星点头道:“阿兄,你放心,我看着呢!你尽管去找阿耶,把阿翁怎么做的也说了,让阿耶心里有个底。”

刘青山也是这样打算的,遂点头。

真不愧是成天混在一起的兄妹,都想到了一块去。

兄妹二人不谋而合的打定主意,便分头行事。

刘辰星和柳氏一起进了院子。

她们前脚才进,被刘阿婆吩咐在门口守着的小安氏,“啪”地一声就又把门关上了。

小安氏声音有几分兴奋道:“快看!”

只见一向因自持身份而拿腔作势的王氏,正在院子里和俏寡妇扭打一团。

王氏生的五大三粗,又是做过农活的,所以准确的说,应该是王氏把俏寡妇按在院子头的黄土地上撕拉抓扯,女人打架的手法是全部用上了。

就他们在外面耽搁片刻的功夫,俏寡妇梳得油亮的发髻乱成鸡窝,雪白的脸上更有几道触目惊心的红抓痕。

好在前几日,王氏教女的凶狠模样,大家早已见识过,这会儿倒也不惊讶王氏的泼辣。

毕竟绿云盖顶,换成任何人都没法心平气和。

只是刚刚王氏还幸灾乐祸,怎么就这一会,王氏便认定和俏寡妇偷情的人是大伯?

刘辰星纳罕。

王氏已经打红了眼,嘴里什么话都跟着骂了出来,“不要脸的东西!竟敢偷我的陪嫁镯子!”说着越发气氛,“啪啪”几个耳光狠狠煽在俏寡妇脸上,就不管不顾地从俏寡妇手上拔镯子。

俏寡妇还不知死活的辩驳道:“不是儿偷得,这是刘二郎送儿——啊!”

这话无疑火上浇油,才说出口,王氏就又一巴掌响亮的甩去,骑在俏寡妇的身上,怒不可遏道:“都是你这个不要脸的勾引夫君!看我不抓烂你那张脸,看你还怎么去勾引男人!”

女人狠起来是真狠。

有时候也奇怪,女人对女人下起手来,更是毫不留情。

王氏看着俏寡妇那张白嫩的脸,这时忽然就聪明了,专朝刚才抓的那几条红痕下手,是铁了心想让俏寡妇破相。

俏寡妇也不蠢,立时察觉王氏的动机,心里害怕到了极点,她可是靠这张脸吃饭!

“你再敢抓我的脸!我就去县衙告状!”讨生活的脸都要毁了,她还顾忌什么,倒也急中生智,大声威胁道:“我就告你男人骗财骗色,这辈子别说科举,就是堂堂正正做人也别想!”

王氏说到底也就是一个乡野村妇罢了,听到说要告官,本能畏惧,下意识就不敢动手了。

刘老丈恨俏寡妇上门闹,王氏上去撕打,他自不会去帮。

刘阿婆这回就要好很多了,在她阿婆看来,勾搭有妇之夫就是不要脸的,活该被打!抓破脸了更好!

可这一听俏寡妇的威胁,刘家老俩口就都吓住了。

大儿子可是他们的希望,若不能科考,还要吃牢饭,他们这么多年的投入怎办?

刘老丈最先反应过来,呵斥道:“老大家的,还不快起来,这样像什么样!你阿耶可是堂堂举人。”

王氏怕赔了男人的前途,更怕连自己也惹上官司,当下就停了手,可是心里却气愤难当,一把抓起俏寡妇的左手,将她的陪嫁镯子给夺了回来,又一口唾液“呸”地吐到俏寡妇脸上,才犹自不甘地退到一旁。

刘辰星眼尖,看得分明,那就是王氏宝贝成命根子一样的陪嫁镯子。

这时的平民女子除了婚嫁,可以戴金银玉翠之类的首饰,平时几乎没有任何首饰装扮。

王父虽然重男轻女,但为了彰显自己举人身份的不同,还是给王氏陪嫁了一只银镯。

王氏将银镯宝贝的跟什么一样,平时根本舍不得戴,也就过年的时候才会戴一下。

而按王氏的性格,又怎会不炫耀一番?

所以,刘辰星便有幸见过王氏的陪嫁银镯。

但与其称之为银镯,不如说是一个银圈,连一缕雕花都没有,还又薄又细,顶天有五克就了不起了。

一两,约四十克。

一两银子一千文,五克银子就是一百二十五文。

再算上银匠的工艺费,王氏这只陪嫁银镯,绝对不超过一百五十文。

见识过现代的银饰随便买,曾经她便不觉得王氏这只银镯有多贵重。

不过经过卖石斛花时杜世友的科普,她算是知道现在的银子可矜贵了,普通人估计一辈子都难拥有一件银饰,王氏这样宝贝也是正常。

也好在有王氏的这只银镯,现在都不用再多对质了,就已经真相大白。

刘辰星据以力争道:“现在总算真相大白,形容的外貌和大伯一般,手上的银镯又是大伯母的,还有我们家就大伯读书科举。”

一口气将所有证据都综述了一遍,不让刘老丈有任何和稀泥的地方。

刘辰星才指着俏寡妇道:“所以和她有私情的是大伯,阿翁可不能再污蔑我阿耶了!不然我就去找里正阿翁主持公道!”

第五十五章 刘千里心寒

以为有了里正安福生压着,就可以让刘老丈歇了用刘千里顶污名的心思?

事实证明,姜还是老的辣。

斜阳西照,橘红色霞光照进刘家的篱笆小院。

本是炊烟袅袅的时候,刘家的厨房里却是冰锅冷灶。

正堂的大木桌上,也是空空如也。

不过除了罪魁祸首刘万里,刘家其他人都聚在正堂里。

刘老丈独坐在木桌上首,愧疚道:“老二,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可那寡妇只认定‘刘二郎’,我和你阿娘好说歹说,赔了整整一贯钱,连你大嫂的陪嫁银镯都舍了。”

听到自己的宝贝银镯,王氏的眼睛一下就红了。

再想到寡妇走时的得意神情,王氏更是恨得不行。

她也不是一个能忍的,当下就不甘不愿地“哼”了一声。

刘老丈不快地瞥了一眼,王氏立马低头,再不敢宣泄什么了,就老实地带着一双儿女站着。

看大伯母这样子,哪愿意把她的宝贝银镯赔给俏寡妇这个情敌。

而大伯惹了这么大的事,刘老丈还能一个眼神就压住大伯母,肯定又许诺了什么。

更重要的是,家里都穷得顿顿野菜了,刘老丈宁还宁愿大出血,都不愿大伯名声有污,看来是铁了心要把污名安在阿耶头上。

这个家真是没法呆了。

刘辰星默默看向自己阿耶,这次可千万别妥协,不然他们一家以后只会被压榨的更厉害。

不仅刘辰星意识到在这个家生活越发难了,就连刚回来才知道来龙去脉的刘百里,也不禁心生忧患。

和寡妇偷情,这倒还好说。

毕竟男人谁没个花花肠子,心猿意马的时候?

即使现在被人议论几句,等过几年村民淡忘了,这事也就可以翻篇了。

可现在的问题是,全村人都知道寡妇被情郎骗了钱,这就不是风流韵事那么简单了。

骗色骗财,在安家村这种地方,那是要被人唾沫星子淹死,就连儿女也得跟着遭受白眼,再严重点婚嫁都会受影响。

人老成精,刘老丈怎么可能不知道?

却为了大兄的好名声,让为家里当牛做马的二兄背上这样的污名。那下一次长兄拿他的名讳犯事,刘老丈是不是也要让他顶罪……?

站在一旁的刘百里想的有点多,但却和刘辰星想到了一起,先不管长兄名声受损可会影响到科举,二兄这次至少也要反抗一次,让刘老丈以后处事起来,心里多少也有个顾忌。

所以,刘百里只希望刘千里能反抗一下,但还是不认为刘千里能违抗刘老丈的意思,便有些同情他一向老好人的二兄。至于心中隐约的忧患,毕竟还没发生,也就是乍然而起的一丝远忧罢了。

好在刘千里近来改变了不少,才听刘老丈起了一个头,他错愕又震惊之余,就毫不犹豫地拒绝道:“阿耶,这样的污名,儿子无法认。”

刘辰星一听,心头顿时一松,她阿耶总算没糊涂。

刘老丈知道这污名是为难二儿子了,可没想到自己话都还没说完,二儿子就断然拒绝,不由想起老妻私下里的嘀咕,二儿子越来越和他们离心,现在看来果然如此,心里的那些愧疚不觉就淡了不少。

心想,他这样做固然委屈了二儿子,可还不是为了他们这个大家。

等以后老大科举出仕了,好处还能少了老二家的么?

大不了到时候,他督促老大给二儿子一家多些补偿就是。

这样一想,心里更觉得没什么了,再看二儿子梗脖子红脸的样子,只觉以前倒是错看了这个儿子,其实这二儿子还是自私,不过自己到底是他阿耶,也不能多计较。

刘老丈的心思转了又转,总之开口前的愧疚和为难是没了,只一门心思想着会给二儿子补偿,便很坦然地继续开口。

“老二,但凡有另外的选择,我也不会让你背上这样的污名。”

“我是你的阿耶,难道我忍心让你一辈子在村里抬不起头吗?”

刘辰星听得直望天。

又来了,知道她阿耶的性子,每次都拿亲情来说动阿耶。

她真怀疑,阿耶到底是不是刘老丈亲生的,不然哪有这样坑亲儿子的?

还有若在现代,刘老丈的演技绝对甩一众流量小生小花一大截,看这声情并茂的样子,台词一流。

“可我真是没办法了啊!你阿兄一旦背上这个骗财骗色的名声,还有拿兄弟冒名的恶名,他这辈子就别想科举了!”

“供他读书到现在,我们家付出了多少!?眼看他就要中举,有了进京科考的资格,怎么能在这节骨眼上出问题!?”

“老二,寡妇那边已经说好了,她只认定‘刘二郎’这个人,现在只要你对乡亲们承认,那个人是你,即便大家有所怀疑,可当事人都承认了,他们外人也不好多说。”

难怪大伯母才把银镯抢回来,这会儿又送出去,原来是为了封俏寡妇的口。

刘晨星觉得刘老丈不只演技好,还特别会算计。

一切都安排好了,这不是逼她阿耶非承认不可么?

刘千里并不蠢笨,几乎同时就明白了刘老丈已经算计好一切。

可就怎么笃定自己一定会同意吗!?

刘千里双拳紧握,手背上青筋腾起,似乎用尽了全身力量,才抑制住此刻的不平、痛苦、愤怒……种种情绪。

半晌,才哑着嗓子,问道:“阿耶,你可有将我当你儿子?”

没有激动,也没有指责,只是声音平静地问刘老丈。

可莫名地让那个刘老丈觉得心慌,仿佛自己再要求二儿子顶罪,他真要失去了这个儿子,一时间他忽然不敢再开口了。

可一想到若二儿子不顶罪,还要科举的长子怎么办?

刘老丈心一横,骤然起身,道:“老二就算阿耶求你了,就承认是你吧!”

说罢,就要向刘千里跪下。

可父亲向儿子下跪是什么事?

要让儿子天打雷劈么?

众人一惊。

“老丈!”

“阿耶!”

刘阿婆和刘百里站的最近,惊呼一声,就赶紧去拉刘老丈。

刘千里闭上眼睛,黝黑刚毅的面上尽是痛苦,“阿耶,我认!”

刘老丈立时停住下跪的动作,惊喜道:“你同意了?”

刘千里没有睁眼,就木桩一样站在正堂门口。

他默认了,心也寒了。

第五十六章 分家苗头

见阿耶又一次妥协了,刘辰星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一下写满了失望。

刘青山更是难掩愤怒,仰头问道:“阿耶,难道你就不怕影响我科举?”

刘千里高大的身躯一震,怔怔转头,见儿女都一脸失望地看着自己,他喉头艰涩,张了张口,半天才唤出一声,“青山……”

刘青山撇过头,不愿对视。

兄妹俩站在一起,刘辰星就看见刘青山泛红的双眼。

只是少年人倔强又傲气,不愿让人看见自己的眼泪,才深深忍住。

看着这样的阿兄,刘辰星有些心疼。

他们兄妹俩历来形影不离,没有人比她更清楚阿兄有多用功读书,渴望有一天能从这个偏远的小乡村走出去。

刘辰星可不愿意为了帮大伯,把她阿兄的前途全毁了,她仔细思索起来。

科举确立之前,历朝历代一直用察举制选拔官吏。

察举制以“声名”取士,重名声、舆论,像“举孝廉”就是察举制之一。

如今,科举尚在草创阶段,制度不太完善,在一定程度上还受以前“察举制”重声名的影响。

柳阿舅就说过,因为现在科举评卷没有标准,考官常以名气大小作为考评,所以现在请托之风盛行。

俗话说文无第一,文人都心高气傲,除非真是不世之才,否则难以服众。

在文人圈子里不容易经营出才名,又一心想出仕者,便将自己写的诗,陈启给达官贵人,以期才学被赏识从而知名,再科举则较易出头。

如天朝的唐代诗人韩愈,就曾三举而不中,第四次投文公卿间,才名被广知,方得以及第。

也就是说,对于科举的学子而言,声名是很重要,但最重要的还是才学之名。

换句话说,阿耶即使背了这污名,对阿兄未来科考影响应该不大。

阿耶既已妥协了,现在当然是先为自家谋福利,可不能凭白背了这污名,不然以后在刘家的日子就真不好过了。

刘辰星脑子转得飞快。

也就一两个念头间,就把思绪理清楚了。

刘辰星旋即道:“阿耶,你老说一家人不要计较太多,可每次吃亏受苦的都是我们!这就是家人吗?”

说时,伸手拉住刘青山的手。

这默契就又来了。

刘青山心中一动,赶紧收起故作的失望。

不过他也真是失望,只是多了些刻意。

没办法,谁让柳阿舅逮到机会就要教育他一番。

上有阿娘,下有阿妹,阿耶又是极重情的一个人,难免被阿翁阿婆牵着鼻子走,他身为小家里唯二的男人,一定要担起来。

刘青山这就回握住刘辰星的手,终于正视刘千里道:“这次为了大伯科举,可以背污名!下次若大伯杀人放火,也要阿耶去顶罪!?”

“这样的家人不要也罢!”

阿妹是女孩,刘家老两口不看重,分家的话她说不得,但他来说正好。

刘青山心下冷哼。

别以为他不知道,刘老丈根本把他当作阿耶第二。

想他以后卖劳力,好供大伯乃至大堂兄继续读书科举。

有了这层顾忌,刘家老两口再不喜欢自己,也不会把他怎么着。

刘青山心里也一门清,不愿刘家老两口记得刘辰星挑的头,他索性更直言不讳道:“阿耶,我们从这个家分出去吧,你就不用再背污名了!”

不愧是她阿兄!

就是反应快!

刘辰星觉得若不是不合时宜,她都要竖大拇指点赞了。

刘老丈这个人有三点最为在意。

一,刘万里科举。

二,分家。

三,脸面。

刘老丈本就恼怒刘辰星的话,再一听刘青山直接说分家,果然暴跳如雷,指着刘青山就怒骂道:“小畜生!想分家!没门!”

刘辰星撇嘴。

她阿兄当然知道就这样分家不可能。

但不是想让他们阿耶背污名么?

哪能那么简单!

刘辰星一步上前,张臂维护刘青山道:“阿耶,阿翁都骂阿兄畜生了,你不要给大伯背坏名声!”

一句话如醍醐灌顶,顿时将刘老丈浇醒。

刘老丈生恐刘千里改口,顾不得教训两个小畜生,连忙对刘千里道:“我这是气糊涂了,才骂的!”

“青山又不是当事人,能影响他科举什么!?现在重要紧的,还是马上就要科考的老大!”

说完见刘千里还无动于衷,一双眼睛只看着自己的儿女,又加重语气,“老二,你要怎要才肯答应!?”

“好!阿耶这就下跪求你!”刘老丈一把挥开拉住自己的人,就作势下跪。

刘千里这才转头道:“不用,我答应了。”

刘老丈闻言一喜,却不及笑意上脸,只听刘千里又道:“不过,我要分家。”

语毕,堂内有一瞬间的安静。

谁也没有想到,一向最是老实寡言的刘千里,会说出分家的话。

兄妹俩最先反应过来,简直大喜过望,他们真没想到会这般顺利。

“阿耶!”

“二郎!”

兄妹俩惊喜地望着刘千里,就是柳氏也一脸惊喜的抬头。

终于不再从儿女脸上看到对他这个阿耶的失望,还有妻子脸上也一脸再清楚不过的喜色。

是的,该从这个家分出去了。

他前半生为这个家做牛做马报答耶娘生养之恩,如今也该为妻子儿女作想了。

刘千里红着眼睛,心里却从未有过的轻松,仿佛束缚在身上的层层枷锁终于解开了,他向妻子儿女如释重负地笑了。

“逆子!”

这一幕落在刘阿婆眼里,简直刺眼至极。

果然就是一个娶了媳妇忘了娘的畜牲!

刘阿婆扑上去就是一阵又撕又扯又打。

“你也是个畜牲!早知道你是个娶了媳妇忘了娘的畜牲,我阿婆当初生下你,就该把你给掐死!”

这个时候骂人的词汇还不多。

时人最常骂人的,就是将人骂作牲畜,其中以“狗”当仁不让位居第一。

于是,刘阿婆一番话又打又哭完,就左一句“狗东西”右一句“畜生”。

刘千里生得壮实,皮也厚,便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任刘阿婆打骂。

刘阿婆身体着实不错,足足打骂了快一刻,才停下来。

刘老丈一直冷眼看着,这时方痛心疾首道:“老二,你真要这样伤你阿娘的心?”

刘千里“咚”地一声直跪在地。

时隔十年,他再一次在刘家老两口面前如此坚决。

十年前,执意娶柳氏。

十年后,执意要分家。

“我答应背私通寡妇的污名,但唯一的要求就是分出去。”

“做梦!你敢分家,我就死给你看!让你们一辈子都抬不起头!”

第五十七章 刘老丈让步

一哭二闹三上吊,虽是撒泼使混的无赖行径,但不得不承认确实也是某些人出奇制胜的“法宝”。

刘阿婆只要刘千里敢分家,她就立马以死相要挟。

即使知道刘阿婆绝对舍不得一命呜呼,可这以头枪地耳下去,万一有个好歹,哪怕只是额头磕出了血,刘千里也脱不了干系,就连挑起分家事端的刘青山,乃至刘辰星,都可能落个不孝子孙的罪名。

到那时候,就不只是名声不好听,影响兄妹俩个的婚嫁,刘青山是真的不用科举了。

所以,封建社会以孝治天下,讲究“孝道大于天”,是值得传承下去的美德,但当遇到长辈不慈的时候,也是儿孙身上的沉重枷锁。

刘阿婆以誓不罢休的气势,秉承你不顺我的意,我也不会让你好过,哪怕两败具伤也在所不惜,让刘千山再说不出分家的话。

刘千里却也心凉透了。

他了解自己老娘的性子,知道自己阿娘是有些泼辣,不会轻易让自己分家出去,却万万没想到刘阿婆会狠心要挟,只要他敢分家,她阿婆就要让他们一家四口背上逼死长辈的不孝罪名,是铁了心要他们一家即使分出去也别想好过,一辈子受人唾骂。

代价太沉重,他只能妥协。

“好,我不分家。”刘千里笔直地跪在那里,他再一次为双亲妥协了,却也咬紧了牙就是不松口,“但阿兄犯的污名,我不背!”

这一次没有任何转圜了,无论刘阿婆再要死要活,刘千里就是不答应。

不愿意给长兄背污名,所以亲娘要以死相逼,这到哪里都是刘阿婆站不住脚,一时刘家老两口倒也拿刘千里没办法。

看到一贯被拿捏在手上的儿子,竟然这样逼自己,刘老丈只觉一家之主的权威被挑战了,心头怒火炙烧,但更觉得心慌,近年来对三个儿子压不住的力不从心冒出了头,他隐约有种预感,这个家真的要散了。

刘老丈顿时恨极了刘千里,连挑起事端的刘青山也恨上了,甚至老帮腔的刘辰星一样恨。

不过他现在必须要维系这个家,更不能让老二父子俩跟自己离心。

刘老丈闭上眼睛,再三深呼吸,让自己快气炸的心肺慢慢顺气下来,才睁眼道:“你们都是我的儿子,我不会偏袒任何一个。只是老大科举,事关我们一大家人的命运,我才逼不得已这样。”

见刘老丈的目光扫向自己,在站一旁刘百里适时的低下了头。

刘老丈目光方又回到刘千里的身上,继续道:“老二,我知道这次是真委屈你了,但希望你不要怪阿耶。我在这里答应你,若老大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就是你们不提分家,我也主动让你们分出去!”

“老丈!”刘阿婆不赞同地叫道。

刘老丈罢手,表示他意已决。

刘阿婆不甘闭口。

刘老丈痛心疾首地问道:“老二,这样你可满意了?”

想分家,除非他老丈死!

今日之后,他定要将老大看紧。

刘千里从来不是笨人,他知道经过这一次,刘老丈一定会看紧兄长。

可自己一旦背上这样的污名,却得让妻子儿女一起承受他人的异样目光,他这还堪为人夫人父么?

他要弥补他们。

刘千里道:“从今往后,我要自留五成收入。”

明面上收入宽裕了,至少能让他们不时吃顿好的,小女儿就再也不用羡慕三弟家的侄儿们有羊肉蒸饼,阿兄家的孩子有老两口背地给的精细吃食。

想到这些,刘千里忽然觉得自己以前真不是东西,兄弟们都背地里护着自己的女儿,只有他让儿女们跟着吃苦,常夜里饿得起来灌水喝。

刘千里眼睛不觉又红又酸。

刘阿婆同样红了一双眼,今天先是交了五百多斤粮食,又赔了那寡妇快一贯半的钱,她就像挖心一样痛,现在还要让她少拿一半的收入,这不是要她命么?

“哎哟!不活了!不孝子要逼死我了!”刘阿婆打骂刘千里也着实累了,再打也就那个样子,她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就是拍着腿哭天抢地。

刘老丈同样心痛,可是他看得更远,现在想要挽回不孝子的心,少不得要多做些让步。

此外刘青山已经是大半个劳动力,这次芒种可是出了大力,有刘青山为家里出力,倒也抹平了老二每月少交的帐。

刘老丈算得一清二楚,于是答应道:“好,就五成,这也算阿耶对你的弥补吧。”

刘千里听得一愣,没想到刘老丈会这么容易就答应了,他有些错愕,“阿耶……”

刘老丈心中得意,对自己刚才的决定十分满意,面上却一副不愿多谈的模样,只长叹了一声道:“老二,就这样吧,什么也不说了。阿耶老了,只想一家和睦,你阿兄科举出仕,带着你们兄弟……”

没说下去,似乎有些伤感。

刘百里是个机灵了,立马抬头表示道:“阿耶,儿子们让你操心了。”

刘老丈摇头,对刘百里另外交代道:“你知道你长兄在哪,明日就把你长兄找回来,我会让他给大家一个交代,尤其是给老二一个交代。”

言语间,一派公允之态。

刘辰星看到这里,她算是知道大伯像谁了。

原来和刘老丈一脉相承,难怪大伯是刘老丈最看重的儿子。

至于大伯回来会有什么惩罚,估计也就是跪在大家面前痛哭流涕一番,然后再给她阿耶道一个歉,表示发达之后绝不相忘。

说来说去,最后吃亏的还是他们二房一家。

但又不全然如此,阿耶的改变才是最大的收获。

更重要的,经过这次,她总算看到从这个家分出去的希望了。

“阿妹,你傻笑什么?”刚跨出正堂,刘青山就道。

天已经快擦黑了,今晚也没人做饭,又闹了这一大下午,他肚子早已饿得咕咕叫。

刘辰星白了自家阿兄一眼,牵上刘千里的手,仰头道:“阿耶,你今天没向阿翁阿婆妥协,坚持要五成收入的补偿,好棒!”

刘千里闻言止步,立在院子里,粗糙而温暖的大掌抚上小女儿的头,道:“这些都给我们阿星买好吃的。”

刘辰星笑眯了眼:“阿耶,那多买点肉。”

第五十八章 刘家又被围观了

未来的生活是可期的,但眼下的窘迫又是客观存在的。

刘阿婆掌握一家的口粮,一日三餐都由刘阿婆按人头从库房取了粮食,柳氏才能做饭。

今天损失惨重,想让刘阿婆再拿粮食出来根本不可能。

尤其刘阿婆这会对刘千里一家正又气又恨,都恨不得没生过刘千里这个儿子了,哪还管一家四口会不会饿肚子?

能饿一顿更好,她阿婆还解气些呢!

所以这天晚上,刘辰星别说吃肉,连一口野菜粥都没喝上。

伏天里,刚入夜的时候,空气里还有白日未消的暑气。

没有风扇和空调的古代,只有门窗大打开,靠夜晚的自然风解暑。

刘辰星坐在自家房门口乘凉,看着对面两间门窗紧闭的厢房,大房和二房的人多半正关门吃东西。

咕咕——

肚子又不争气的叫了。

刘辰星摸了摸干瘪的肚子,心想如今家有余钱,得让耶娘备些吃食在屋里才是,这饿肚子的滋味真不好受。

于是一家四口早早睡下。

此时夏天夜短,过了是夜子时,没熬几个时辰就天亮了。

大概饿着肚子睡不着,一家四口都起来的格外早。

刘家老两口上了年纪,夜里睡眠少的很,也一大早就起来了。

按刘阿婆的意思,都敢每月少交那么多钱了,还管二房一家口粮作甚!?

刘老丈更有大局观,外面的污名还等二儿子去背,如今又给寡妇赔了不少钱,大孙子刘青云秋后又要入学读书,样样都需要钱,家里没那个底气让刘阿婆这样闹,也只能昨夜饿过二儿子一家就算了,然后该怎么过还得过下去。

刘阿婆再是满腹不高兴,还是听刘老丈的吩咐,掏钥匙从库房里取了粮食。

“懒妇!快做!”刘阿婆看也不看在井口洗漱的父子女三人,一径去了灶房里,把粮食往灶头上一丢,又恶狠狠地瞪了柳氏一眼,转身就走。

不一时,刘家灶房里就燃起了袅袅炊烟,开始了新的一天。

这一天显然不好过。

正所谓“皇权不下乡”,这时的乡下是唯宗族邻里自治,自治又靠伦理道德约束,自有一套“乡规民约”。

是以,村子里出了骗财骗色这样的事,当事人少不得要向里正说明一二。

现在安福生这里,正是人来人往交赋税的时候。

刘老丈带刘千山一出现,村民们立马围观了过来,七嘴八舌地问起了昨天的事。

“昨天那寡妇到底找谁?”

“真是刘二郎么?不应该啊,二郎媳妇生的可比那寡妇强多了!”

“就是,听那寡妇形容,倒有些像刘大郎,咱们农家人哪有白脸皮的!”

……

刘老丈见怀疑大儿子的人越来越多,他赶紧来到平时闲话的古槐下,向正征收赋税的安福生道:“老二媳妇是个贤惠的,又为我们刘家生儿育女,我真没想到老二会……”难以启齿,说不下去了。

“唉!”

重重叹了一声,刘老丈才说道:“……会和寡妇有牵扯!”

一语激起千层浪,这可是实锤了。

众乡邻一下惊了,但念及刘二郎平时的为人,又觉不可能,都纷纷为刘千里说话,认为弄错了。

刘老丈一急,梗着脖子就吼道:“怎么会弄错,昨天下午二郎回来和寡妇一碰面,就弄清楚了!”

毕竟不是自己的事,被刘老丈这一吼,众人都不大高兴了。

刘老丈这个当阿耶的,都急着把污名给儿子安上,他们这些外人急个什么劲?

一时间,众人都不说话了,只围观看热闹。

刘老丈松了一口气,忙继续道:“那寡妇说面白有须,是因为二郎借钱时拉了他兄长一起,用给他阿兄交束脩的名头借的,所以寡妇才说了大郎的面相。如今我已经给这孽子把一贯钱还了,以后寡妇不会再来了。”

事不关己,谁也不会往深里想。

听刘老丈这一解释,倒似乎说得通。

众乡邻顿时哗然,直呼真没看出刘二郎是这样的人,骗财骗色不说,还拿自己兄长的名头骗钱。

到底是自己的亲儿子,被这样当着面骂,当阿耶的自也面上无光。

刘老丈又素来是个在乎脸面的,这会儿只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这孽子做出这等事,我实在无脸面对大家,就不再大家年前丢人现眼了,回头我定要好好教训这个孽子!”既已为大儿子说清楚了,刘老丈也不多待了。

安福生若有那么好糊弄,就白当了几十年的里正。

他看了眼刘老丈身后全程不发一言的刘千里,见人一直低头看不出任何表情,但两侧紧握成拳的双手,还是泄露了一些情绪。

这刘老丈倒也狠得下心,分明可以私下找他说明,却偏要大张旗鼓地来,真是把刘二郎往泥地上按。

不过刘千里自己都愿意背污名,他一个外人又何必管那么多。

安福生遂安慰刘老丈道:“儿女都是债,既然已经还了钱,再和那寡妇断了往来,也就没什么,你回去也好好说,二郎应该知道悔改。”

刘辰星和刘青山怕被发现跟来了,藏得有些远,听不到刘老丈他们说了什么,但围观乡邻的唾弃声还是听了个全。

刘青山一掌拍在树干上,“可恶!”

刘辰星张大的口默默闭上。

还以为阿兄要像电视剧男主角一样,一拳砸上去,好在知道疼,临到树干前,拳头变成了一掌。

不错,孺子可教也。

刘辰星点了点头,道:“言语有时候比利器还伤人,如今又是农闲,阿耶得被议论一段时间了,真是倒霉。”

“不是倒霉。”刘青山手依旧放在树干上,道:“阿舅说的,当不够强的时候,只能任人宰割。阿翁会毫无顾忌地让阿耶背黑锅,就是因为我们不够强。”

这一点刘辰星很赞同。

特别是在毫无人权的古代,不够强真的只有任人宰割。

农家子想出人头地更是难,唯科举一途。

刘辰星不放心道:“虽然觉得这事应该不至于影响阿兄科举,但还是再问问阿舅,稳妥点!”

刘青山点头,问问放心。

这时,刘老丈已经带刘千里回了,兄妹俩也边说边往回走。

远远就见刘家的篱笆小院外,又被人围观起来吃瓜了。

第五十九章 古人看病真玄妙

“呜呜……”

“你要有个好歹,我们母子几个也不活了……”

“我的儿哟,他们也太歹毒了,怎么把你打成这样……”

刘阿婆和小安氏这对堂姑侄兼婆媳,正扑在三房屋里的床榻边,哭得死去活来。

榻上,平躺着的人,正是刘家老三刘百里。

他是被消失了大半个月的刘家老大刘万里找人抬回来的。

据刘万里的话说,刘百里早上到酒肆请了假,欲去青文学馆找他。结果才出酒肆,就被三四个赌坊的人围殴。

幸亏事发地就在酒肆附近,酒肆的人很快发现了刘百里,又知道还有他这个亲兄长在,便将他找来。

打刘百里的人应该是赌坊专门蓄养的打手,出手狠辣,刘百里被打得十分严重。先是面上被打得鼻青脸肿,接着又把刘百里左腿打折,看刘百里奄奄一息躺在地上,这才停手。

他一看刘百里情况不妙,又担心赌坊的人再来,就赶紧找了两个人,先把人抬回来。

安家村离县城不远,他们回来的时候还不到正午。暑气尚未大盛,村里的妇人就趁这当头在村口的河边洗衣,正巧看见刘百里被抬回来这一幕,于是不少人又跟到刘家围观。

刘万里口才不错,三言两语就将来龙去脉说了清楚。

刘百里虽然被打了一个半残,但意识是清醒的,对刘万里的话没有反驳,只嘴里反复的激动喊道:“冤枉啊冤枉!我刘三冤枉啊……我连赌坊都从来没进过……就背了欠赌债的黑事……”

小安氏是完全信任刘百里的,一听就嚎啕大哭了。

“……呜呜……三郎肯定是被冤枉的!阿翁!阿家!你们可要为三郎做主啊!”

小安氏哭得就像天崩地裂,好在到晌午了,院子外围观的看客都走了。

不过刘百里被打的抬回来已经人尽皆知,加之昨日寡妇闹上门的事,刘家这回在村子里是彻底红了,不出意外,应该坐稳了安家村年度第一热门话题。

刘老丈脸沉得都可以滴水了。

“来了,孙神医来了!”

烈日当空,刘千里跑得一脸通红,身后跟着一个五十上下的中年男子。

典型的古代道人打扮,山羊胡须,布衫宽袖,左肩上搭了一个麻布袋子,右手举了一个简陋的幌子,上书“悬壶济世”四个大字。

乍眼一看,和现代古装电视剧里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还真像。

不过正所谓“十道九医”,又敢叫神医,在医术上应该还是有几分刷子。

据说本村,还有周边的几个村子,有不少疑难杂症都是孙神医给治好的。

虽然刘辰星是从没有见过孙神医治病的。

这也没办法,农家家贫,不是病入膏肓,谁家有那个闲钱请医。

大多时候一些小病小痛,都靠民间偏方,自己采些乡下常见的一两种草药下肚,服个几天便也好了。

所以,这时的医疗条件真是低到令人发指。

也许那几味草药真有效果,但大家能熬个几天就好,多半还是靠自身免疫力硬挺过去的。

刘老丈却显然不这样想,一见到孙神医,就立马迎了上去,道:“孙神医你总算来了,三郎他……无大碍吧?”

最后几个字问的小心翼翼。

他虽最看重大儿子,可这小儿子也是亲骨肉,他真怕有个好歹。

孙神医似乎看不见病患家属的着急,他还是按着自己的节奏,一步三晃首的慢悠悠走过来,道:“你们今天运气不错,老道今日正好在家。至于刘三郎的病况,还得老道看了再说。”

闻言,刘老丈忙不迭让开路。

心里着急,脾气也就大了起来,回头见婆媳二人还扑在榻边嚎啕大哭,刘老丈顿时脸一拉,就喝斥道:“哭什么!?还不让开,别误了孙神医看病!”

婆媳俩一听,忙收了眼泪,退到一边。

小孩子也会看人脸色,三房家的三小只一见,也跟着不哭了。

刘辰星和刘青山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再不安静,他们的耳朵都要被吵聋了。

古人看病,望闻问切少不了。

孙神医上前先把刘百里看了一遍,问道:“刘三这是怎么回事?”

小安氏“呜呜”答道:“三郎遭人陷害,今早在县上被赌坊的人给打了……呜呜……腿都打断了……这要好不了,可叫我们母子四人怎么活……”说着,就哭起了自己。

孙神医也嫌小安氏吵,赶紧打断,“好了,老道知道了。”

这就到了最后一步,指摸脉象,一并查看刘百里的伤情。

孙神医一番摸脉,又检查了一下刘百里的全身伤情,那时而皱眉又时而摇头的样子,把一屋子人弄得紧张不已。

好不容易等孙神医直起身,刘老丈就忙问道:“孙神医,三郎他……如何?”

孙神医手捋胡须,沉吟道:“刘三伤及元神,且容老道先为他画符一张,以定元神!”

“咳咳……”

刘辰星猛地呛咳出声,好在大家都紧张刘百里的病情,没人注意到她。

“用符啊……”刘老丈也有些迟疑。

刘阿婆最是了解刘老丈,知道刘老丈定是舍不得符的钱,可这符效用多神奇。

疟疾那么要命的病,符咒都能治好,更不要说她儿子这伤了!

所以符再贵,她阿婆也愿意舍了钱!

“三郎每月交的钱还不够一张符么?”刘阿婆为了小儿子,不惜怼上刘老丈,“若三郎延误了治疗,我定和你没完!”

受老妻一要挟,再一想符确实效用神奇,刘老丈只好一咬牙,认了!

“孙神医,就劳你为三郎开定神的符吧!”

孙神医满意一笑,今天亏得没去县城,这不生意就来了。

只见他一探手,从自己左肩上的布袋里取出朱砂、白纸、毛笔在案上铺开,便是一阵奋笔疾书。

刘辰星踮脚一看。

不错,方正工整的楷书,比她写的好多了。

上面内容则是关于三叔的介绍,有父母是谁,现生什么病况,然后就是鬼神之言。

“去灶房焚了,化水端来。”孙神医将写好的符拿出。

不一时,刘千里将符水端来。

见精明如三叔,先感激地看了刘阿婆一眼,就毫不犹豫地一仰而尽。

刘辰星实实在在地深吸了一口气。

她决定了。

以后卖石斛花的时候,不管用什么法子,一定要赖着杜世友,学几招自治之法。

第六十章 倒霉的刘百里

符水治病,显然太玄幻了。

何况刘百里还是外伤。

退一万步看,即便外伤太重,导致伤到五脏六腑,成了实打实的内伤,符水也不能立马药到病除。

所以,孙神医在符咒治疗后,还是用了更接地气的治疗法,正确复位、夹板固定、内外用药等法子治疗刘百里骨折了的左腿。

终于看到和现代中医差不多的治疗手段,刘辰星总算替她三叔松了一口气。

不过在她看来,着实有些不靠谱的孙神医,这收费却一点不便宜。

一道符咒,接骨一次,然后再拿出一包据说是用古铜钱煅淬七次才得的屑末,让每日服用少许,可接连服用半月的量,一共收二百八十文。

其中,符咒值一百二十文。

孙神医亲自接骨费为六十百文。

那一小包古铜钱煅淬的屑末药又一百文。

至于刘百里脸上的伤,或者五脏六腑可有被打坏,都不在孙神医治疗范围。

用孙神医的话来说,他的符咒已经给刘百里稳定了元神,这些伤只要好好将养个把月,自然就会康复。

所以,真不能怪村里的老人一遇到请医看病,便说“有病不治,常得中医”。

意思得了病哪怕不治硬抗着,结果也和找个中等水平的医工来治差不多。

看来在发达之前,她一定不能生大病。

为什么呢?

有钱有势的人都惜命,自然不可能这样草率治病,就肯定有更靠谱的医工和药材。

而要请得起好医工,就得有钱。

她也不奢望大了,像杜世友看起来就挺靠谱,以后若她不幸生了大病,至少让她找杜世友这个级别的治病开药吧。

至于现在,她也就每年小风寒一两次,应该能靠一碗热姜汤,再加上自身免疫力抗一抗?

刘辰星越想越觉得人生健康堪忧。

刘老丈则是深感现在的生活才真愁,这又要两三百文钱。

他好似割肉般将诊费给了孙神医,便一脸苦大仇深道:“老三,你实话说吧,到底怎么惹了赌坊的人?”

刘百里自服了符水,整个人就镇定了不少。

待骨折了的左腿被接上,又用了铜屑化的药,人便完全冷静了。

看得刘辰星都差点和刘阿婆一样,感慨孙神医果然医术了得。

刘百里这会儿眼里已透着往日的精明,只是那鼻青脸肿的模样,委实看不出什么,但不影响他清楚地阐述自己的观点。

第一句,当然是撇清关系。

“阿耶,我敢赌咒发誓,我刘三绝对没有进过赌坊,更不欠一文赌债!”

刘百里坐卧在榻上,一字一句地斩金截铁说,大概说到后来情绪激动,牵扯了嘴角乌青的伤口,立时就哆嗦着“嘶——”了一声。

前一刻还大义凛然,转眼就疼得直叫唤,再加上那一副被打得耶娘都不认识的模样,实在有几分滑稽可笑。

不过却没有人笑出来。

发誓赌咒,对时人来说是极为严肃的一件事。

尤其在普通民众心中,誓言不可轻易发,一旦相左,是要背负惩罚的。

他们普遍过得辛苦,现世无力改变,就只能寄希望于死后的世界。为了来生过得丰衣足食、幸福美满,一般不起誓,立誓便无假。

是以,大家都相信了刘百里的话。

刘阿婆和小安氏这对婆媳顿时就又哭上了,直呼无妄之灾。

刘老丈愁眉不展地在榻边来回踱步,半晌才停下来,长叹一声道:“赌坊的人敢光天化日之下围殴三郎,势力应该不小,老三这次挨打我们只能自认倒霉,算了!”

刘百里到底年轻气盛,挨打的人又是他,他忘不了被往死里打的滋味。

“凭什么算了!”刘百里牙齿一咬,恨声道:“我刘三一没赌,二没欠赌债,他们无故打我!我要告官!”

“你要告官!?”刘万里惊呼出声。

大概知道惹出俏寡妇这事,刘万里除了一开始送刘百里回来时说过话,之后就一直默不吭声地站在一旁,这会儿突然声音拔高八度的跳出来,众人都奇怪地看他。

刘万里一愣,反应过来,忙咳嗽一声掩饰过去,就又急忙罢手道:“告官,万万不可!”

“青阳县就一家赌场,幕后东家据说来头不是一般大,就是我们青阳县县令都要给他几分薄面,我们家一穷二白,哪告得过人家!”

平头老百姓本能的怕官,再一听他们的父母官都要矮赌坊东家一头,刚被刘百里升出的告官心思,一下就没了。

小安氏更是犹犹豫豫地看着刘百里,底气不足道:“三郎,别人这么势大,要不我们就……”

想说算了,可见青梅竹马的丈夫被打成这个模样,委实心里不甘,话便说不出口了。

刘万里见火候差不多,于是又道:“再说老三也不是全无辜!”

刘阿婆最心疼三儿子,一下不高兴了,“老三连赌坊都没去过就被打了,怎么不无辜!”

刘万里摇首道:“酒肆人来人往,有赌坊的人来并不稀奇。三弟成天在酒肆跑堂,说不定就得罪了他们而不自知,所以这才糟了无妄之灾。”

刘百里一听,确实有这个可能。

小安氏沉不住气,立马就交代了干净,“三郎,你不是常贩卖县里的消息么?会不会有些消息和赌坊有关,不然他们怎么无故找上你。”

因为刘万里惹寡妇的事,王氏自觉在妯娌间抬不起头,这会儿难得逮到三房的短处,她这就哼道:“什么钱都敢挣,难怪挨打。”

刘百里沉默不语,显然他曾道过和赌坊有关的消息。

刘万里长呼了一口气,危言耸听道:“赌坊人行事霸道,有人在赌坊闹事,结果被赌坊的人找到他们家,把全家人都打了个半残,弄得人家破人亡。”

小安氏害怕道:“难道就没王法……?”

刘万里冷笑道:“官字两个口,官官相护,谁管你这平头百姓?告可以,先把你关起来一顿打,死活不论,看你怎么告!”

小安氏倒吸一口凉气,不敢再问下去了。

刘百里沉默半晌,道:“我即便想自认倒霉,也算不了。他们走时说了,限我三日之内,必须赔偿十贯钱,否则他们就会找到家里来!”

第六十一章 奇怪的刘万里

“什么!十贯!”

刘阿婆和王氏这对最不对盘的婆媳,此时却异口同声地惊呼道。

刘阿婆是纯粹的心疼钱。

王氏就不一样了,她把整个刘家都看作他们大房的,多给二房三房花一文都不愿意,更不要说整整十贯钱了。

十贯钱,其实说多不多,说少还真不少,单看对谁而言了。

时下手工艺品价格普遍偏高,像一面铜镜就要两贯钱。

所以,在有钱有势的人眼里,十贯真不算什么。

但对于普通农户来说,十贯就是一笔巨款了。

像中等条件的农户,一般有四十来亩地,绝大多数种粮食,很小部分作为桑田,另外房前屋后还要种树,树木可也是能卖钱的。

一年下来,能收五十四石粟,帛四匹,树木不是每年都能卖大钱,但平摊下来一年也能有八百来文。

将这些折成钱,仅务农的产值,就约有七八贯了。

还有男丁在农闲时再打些短工,妇女再饲养些家禽和家畜等,一个普通中等农户年收入近十贯还是能达到的。

刘家有六十亩田,还有刘千里做木匠的收入,刘百里做酒博士的收入,年收入二十贯绝对没问题。

但刘万里要读书,赋税要交,一家老小的吃穿用度等消耗,可都要从这二十贯里支出。

是以,刘家一年忙到头,能存下二三贯钱,已经很不错了。

现在刘百里在外面闯祸欠了十贯钱,刘阿婆又最是偏心三儿子,要是甘愿把钱出了,那她儿子还怎么进学?

这个时候王氏就变得格外精明了,一下估算出大概家底,抢先说道:“三叔,你在外头挣卖消息的黑钱时,可没往家里交过一个子!现在出了事,也别想家里给你出钱!”

“大嫂,你这是什么意思!?”

十贯钱,他们夫妻就是掏个底朝空也拿不出来!

不靠家里还,这不是要逼死他们吗?

小安氏再顾不得指望大房拉拔她儿子读书,而处处忍让王氏了。

男人如果都没了,他们这个家就散了,那还读个什么书!?

小安氏当下回怼道:“昨天那个寡妇,外面人不知道,我们自家人可是清楚,就是大伯惹出来的!阿翁阿家为了这事,还赔了整整一贯钱!”

“大伯兄出了事,有家里给担着!我们三郎出了事,家里凭什么不管!?”

“还有大伯都三十好几,往家里挣过一文钱没?不但自己靠父母兄弟养,就是你们一家子都靠我们养!”

“这些年花的起只十贯!怕是上百贯都有了!”

她小安氏可不是吃素的,要找话说,能说个一天一夜不重样,有本事她们就来翻旧账。

这事上王氏确实腰杆挺不直,但她也不傻,不会拿这个和小安氏斗嘴,只对刘家老两口道:“阿翁、阿家,你们别忘了,夫君明年能不能考中,就靠秋后进官学混个资历了,到时这走礼可少不得。”

王氏确实会说话,这话立马一针见血,勒住了刘家老两口的命脉。

刘老丈最先沉不住气,问道:“老大,老三他又没欠赌债,如今他们把人也打了,气也出了。就是不给这十贯钱,应该也没事吧?”

真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即使刘万里一个子也没往家里挣过,还惹出俏寡妇这等不光彩的事,可家里一旦有事,首先询问的还是他这个读书人。

刘万里见自己一番话,先将大家说得一愣一愣的,这会儿更是指望他来想办法,心里不由得意,面上却还是唉声叹气,道:“阿耶,我也希望如此,可赌坊的人都说了,三日内不还,他们就要找上门。”

“那怎么办?十贯钱哟,我们一时间哪凑的出来!”刘阿婆知道自家的家底,一下跌坐在地上哭了。

刘万里看了自家老娘一眼。

心道,老娘果然偏疼老三。

看阿耶的意思,明显是不打算出钱了,可阿娘还想着筹钱。

若这事换成老二,阿娘肯定和阿耶一个态度。

幸好,这事摊在了老三身上。

刘万里又有些得意了,便不假思索地继续恐吓道:“凑不出来也要凑,到时他们找上门,可不单是老三一个人的事了,只怕我们大家都要跟着遭殃。”

“这可不行!”

王氏想到刘百里被打得半残的模样,又一念及二房昨日闹着要分家,她就忙撇清关系道:“阿翁,赶紧把三房分出去,不能让他们连累了大家!”

刘辰星也好奇了。

以往有她阿耶顶着,不公平的事也就轮不到三叔。

如今事情直接落到三叔头上,刘家老两口又会怎么选择呢?

却不等老两口表态,刘万里出乎意料地喝斥道:“王氏,住口!”

“三弟妹说的不错,这么多年来多亏父母兄弟供养,我才得以继续读书。如今三弟遭逢祸事,我们怎能袖手旁观?”

什么?

大伯在说什么?

刘辰星听得瞠目结舌,有点反应不过来。

王氏身为枕边人,就更直接了,道:“夫君,你说什么!?”

刘万里似没察觉众人的异样,依旧一派重情重义的样子,道:“阿耶,我一时糊涂受那寡妇蒙骗,已经让二弟为此蒙受那等污名,我对不起二弟了,不能再让三弟寒心。所以,就是砸锅卖铁,我也要为三弟筹出这十贯钱!”

刘百里为人精明,本也奇怪刘万里竟未袖手旁观,但听刘万里振振有词地要为他筹钱,虽心里依旧奇怪,不过到底受今日遭逢大难的影响,人更为冲动也易受影响,不觉感动了:“阿兄……”

刘万里罢手,道:“你我兄弟,无需客套。”

为了一个人拖垮全家,刘老丈还是有些迟疑。

刘阿婆最了解刘老丈,一从地上站起来,就急哄哄地道:“老大都愿意了,你还犹豫什么!?大不了将我阿婆的棺材本也拿出来!”

就知道自家老娘舍不得老三遭罪,刘万里随之附和道:“兄弟遭逢祸事,我身为兄长却袖手旁观,这等德行有亏之事,叫我以后如何出仕为官?”

原来还是考虑到自己,这才像大伯。

刘辰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暂压下心里的奇怪。

刘老丈最在乎的就是大儿子读书做官,一听终是点头,道:“老三这些年倒卖消息,应该也存了不少私房,如今我也不追究了,你们先想办法筹,剩下的我再看着添。”

第六十二章 夜里哭泣的柳氏

未分家前,都知道子孙是不允许有私产的。

但有了刘老丈这句不追究,等于刘百里存的私房算过了明路,即使一下都拿出来也不怕。

钱可以再挣,人没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刘百里虽然心痛好不容易攒下的私房,可今天实在被打怕了,又有刘老丈在一旁盯着,不仅多年的私房全部拿了出来,就连小安氏的陪嫁也一并赔了。

小两口年轻,成婚也就五六年。

还养了三个儿子,按理说家里只管孩子吃,其他开销还得自己来。

可就这样,刘百里还拿出了五贯钱。

按刘百里现在一个月上交两百文工钱,一年就是两贯四百文。

五贯钱,可是相当于刘百里两年半的工钱。

可以估算出来,刘百里每月至少埋伏了三分之一的收入没报。

小安氏是家里唯一的女儿,偏生父母还算疼女儿,又见刘百里本人也算出息,当初可是给了一匹绢和五百文做陪嫁,这又相当于一贯。

有了刘百里夫妻拿出的六贯钱,刘家老两口也就只用再出四贯便够了,却让人意外的,刘万里居然也拿出了五百文。

当然按刘万里的话说,他一心读书,没有固定的来源,这五百文乃王氏的嫁妆钱。

刘万里没收入是真的,但让王氏拿嫁妆钱帮刘百里?

反正刘辰星不信。

王氏的嫁妆银镯,每年过年都要拿出来炫耀一番。

特别还要和小安氏比一比,道是她的嫁妆虽没小安氏多,但银镯是有钱也买不到,比小安氏的陪嫁珍贵多了。

所以,王氏哪来的五百文嫁妆钱?

她唯一能想到的,也只有刘万里一会走礼,一会笔墨没了,诸如此类的借口从刘老丈那要了钱,然后被王氏留下一些慢慢存的。

看着大房三房拿出来的钱,刘辰星不由感叹。

还以为自家从卖石斛花后,算是发达了,结果真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他们家这点积蓄根本不够看。

但也亏得他们家终于知道存私房了,不然没有收入的大房都拿出半贯钱慷慨解囊,他们家怎能一文不出?

刘千里和柳氏一商量,四百文就拿了出来。

于是,不过一天而已,十贯钱便筹齐。

十贯钱有多少呢?

掠过等值两贯钱的四匹绢,其余八贯可是实打实的钱!

整整八千枚铜币!

这是什么概念?

刘家正堂那张大木桌,都被铺的满满当当。

那堆得高高一摞的铜钱,没有一百斤,至少也有六七十斤。

刘辰星的眼睛都要看直了。

再想想一文钱能得三个鸡蛋,三文钱能买一碗有杂有肉的羊肉汤,就知道这堆铜币有多值钱啊!

难怪村里人都说刘家殷实,估计除了里正安福生一家外,安家村能一天之内筹出这么多钱的怕是没有了。

“看什么看!回去看你阿耶、阿娘藏的私房!”刘阿婆一想到这么多钱就要无故赔给外人,她阿婆心就疼得肝肠寸断,看什么都和要抢她钱的土匪没区别,见刘辰星眼珠子都快掉进钱堆里,这就就找到出气口,没好气地骂道。

刘辰星无语凝噎。

她真不知道说刘阿婆什么好。

阿耶阿娘没拿钱出来时,刘阿婆一个劲骂他们狼心狗肺,不顾念手足之情。

等耶娘拿了四百文出来,刘阿婆先是嫌弃没大房给的多,然后又质疑这些钱的由来,说他们不可能把多年积蓄全部拿出来帮忙,一定是平时藏私房了。

反正不管给不给,给多给少,刘阿婆都能找到话说。

根本无法沟通,刘辰星索性左耳进右耳出,才不理会刘阿婆的怒骂,默默转头看向桌边的油灯。

原来古代的油灯能燃到这么亮,可见还是要多添灯油才行。

刘阿婆见刘辰星低头看向油灯处,没有像以前一样据理力争,她得意了一瞬,心头忽然又有些失望,若敢顶一句嘴,她准要狠狠教训一顿。

老二两口子又是个护犊子,到时她正好一起狠削,看他们到底藏没藏私房。

藏了,就拿出来给她阿婆填补损失,也正好出口恶气,她这心疼得哦。

刘阿婆气不过又骂道:“晦气!守着在这做甚!?想混水摸鱼藏一枚!?还不让开!”

泥人都有三分水性,何乎是人。

柳氏自己可以忍,但儿女是她的底线。

昨日丈夫被逼背了那样的污名,已连累了儿女,这会儿又隐射女儿是偷儿,她如何再忍让?

只是从小的教诲,让她做不出大吵大闹的事,却也因着对刘家彻底寒心,一张脸从未有过的冰冷,道:“四百文钱已送到,我们就不在此多留。”

说罢,看也不看刘阿婆一眼,温柔地俯身对女儿道:“阿星,时辰不早了,阿娘带你回房睡觉。”

给了钱都得不到一句好,刘辰星也对刘家觉得没意思,牵上自家大美人阿娘的手,乖巧点头:“阿星也困了。”

母女二人十分默契,大手牵小手,不多看刘阿婆一眼,径自走出正堂。

这种无视的态度,让刘阿婆顿时怒了,居然给她阿婆甩脸色!

“柳氏,你给我站住!”刘阿婆冲上去,一副要干架的模样。

“让开!”才跨出一步,刘青山这个小犊子就挡在前头。

刘老丈看不下去,猛地一下拍在桌上:“老三的事不管了!?”

到底还是刘老丈最了解刘阿婆,一句话就降伏住刘阿婆。

“哼!”刘阿婆恶狠狠瞪了一眼挡在跟前的二孙子,但那眼神又哪有一丝一毫看亲孙子的慈爱,却总算没有再胡搅蛮缠。

刘老丈另外嘱咐道:“赶紧了!我们把这钱再仔细数一道,明一早就让老大拿去赌坊消灾!”

刘阿婆看着桌上明天就要赔出去的铜钱,重重一叹,和刘老丈又继续一枚一枚的清点起来。

“一文、两文、三文……”

……

“你疯了么!?给五百文……你还我嫁妆镯子……”

……

“呜呜……要钱就是了,为什么要把你打成这样!”

这一天晚上,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刘辰星倒是想睡,毕竟对于小孩子来说,睡得好才能长得好,奈何自家美人娘睡在一旁委屈的哭道:“……这么多年,我重来没埋怨过一句,可是这太不把人当人看了。”

“你背了这种污名,连孩子们都跟着抬不起头……可惹事的大伯,回来一整天了,连一句正式的道歉也没……阿翁阿家也都不提……”

第六十三章 赌坊人找上门

长期的压抑,一旦爆发是很可怕的。

柳氏这一哭,情绪就像决堤的大坝,把这十年的不平和委屈都哭了出来。

这个时候当然是要丈夫安慰了,刘辰星很知情识趣的面朝里侧装睡。

小孩子的睡眠真是太好了,随着柳氏越哭越止不住,她都以为自己一定睡不着,结果竟然听到阿耶安抚地回应道:“慧娘,不忍了……分家……我们从这个家分出去……”,然后她心里一松,便没心没肺的沉沉睡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阿娘和往常一样早已起来,张罗一家人的早饭。

整个人除了眼睛有一点红肿,就像无事人般,甚至因着将负面情绪一股脑的都发泄出来,人看起来精神更好了,眉梢眼角都透着一股子松快,加之容貌本就不俗,便也更惹眼了。

刘阿婆心疼钱,心疼了一宿没睡,早上起来就顶了一双兔子眼。

给口粮让柳氏拿去做饭时,天色尚早,她阿婆也没注意到柳氏的异样。

这会儿太阳从东方升起,阳光亮昭昭地照进正堂,让一切都纤毫毕现。

只见柳氏红肿着一双眼睛,明显昨夜也是没怎么睡的,但身上却泛着一股儿精神气,衬得整个人比清晨坠了露珠的鲜花都还娇嫩。

而能让一个快三十的女人,突然变得这般容光焕发,还能有什么原因?

刘阿婆长脸一黑,一把夺过柳氏手里的粥盆,呸了一声,骂道:“不要脸!”

柳氏嘴角微翘,只当听不懂是在骂自己,道:“虽然无故赔了十贯钱,但舍财消灾,阿家还在骂他们,这般大火气,气伤了自己就不好了。”

刘阿婆没想到柳氏居然没听懂自己在骂她,她把粥盆往桌子上一搁,转身就瞪向柳氏道:“少在这里假好心!不要脸,我骂的是你!”

听到刘阿婆直接点名道姓的骂,柳氏依旧不动怒,淡笑道:“儿媳一大早就起来张罗朝食,并未做错任何事,阿家骂我作甚?无缘无故找人骂,阿家没这么闲吧。”

刘阿婆再迟钝,现在也反应过来了,柳氏根本不是没听懂自己在骂她,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拐着弯骂自己!

对了,柳氏竟然敢回嘴!?

刘阿婆一下怒了,单手叉腰,一手指着柳氏,就口沫横飞地骂道:“你什么意思!?骂我吃饱了撑着没事干!?你不是不要脸,我骂你作甚!?你就是不要脸的黑心肠,以前果然是装的!我看二郎要分家,就是你给戳窜的!”

眼见刘阿婆的手都要指上柳氏的鼻子了,刘千里一个上前,将柳氏护在身后。

“阿娘,慧娘一人承担了全家人早饭,一直任劳任怨,你确实不该无故骂她。还有分家的事,在昨天之前,慧娘从未向儿子提过。”

说到这里,刘千里有些无奈。

又见刘阿婆横眉竖眼的样子,他只觉刘阿婆太过无理取闹,再开口时已带了几分哀莫大于心死的意味道:“阿娘,那样的污名都已经背了,你到底还要儿子怎样!?”

一句话不多,却道尽了对背污名的介怀,更道尽了对这个家的失望。

刘老丈听得心惊,那种要失去二儿子的感觉再次出现,他赶紧起身来拉刘阿婆,道:“好了,少说两句!坐下吃饭!”

按住刘阿婆,又安抚刘千里道:“你阿娘就嘴硬,心里最是偏你了。好了,昨夜家里没做饭,青山和阿星该饿了,快带孩子们把朝食用了。”

污名也是刘万里的痛脚,他可不愿刘千里又把这事说开,何况赌坊的钱还等着他去还呢!

刘万里不愿被耽搁了时辰,也顾不得老二两口子今天都有些硬气,只当一时气愤不过罢了,等过段时间,估计就又是吃哑巴亏的那样,便忙帮着劝道:“好了,老二,阿娘说话一贯这样,你怎么还和阿娘计较!快坐下,带侄儿侄女把朝食用了。”

心里还是有几分愧疚让刘千里顶了这污名,不过更怕把刘千里逼急了,他将寡妇的事对外说开,刘万里难得帮腔道:“阿娘,村里谁不知道二弟和二弟妹已经够孝顺了,你以后也别老说他们了。”

刘阿婆心里虽不高兴最老实的二儿子帮媳妇说话,却也顾忌柳氏似乎不像以前打骂不开腔,二儿子更是明目张胆的偏帮柳氏,她一时倒也不知道怎么闹下去。

一哭二闹三上吊?

昨日都试过了,虽逼得二儿子退步,可是一遇到事就这样,那次数多了就不管用了。

刘阿婆也是精明,见刘老丈和大儿子都劝自己,干脆就此借台阶就下,重重地“哼”了一声,一屁股在桌边坐下,就闷头用朝食。

见自己老娘终于消停了,刘千里松了一口气,歉意地看向柳氏道:“慧娘,你忙了一早上了,快坐下用些吃食。”

柳氏应声坐下,为儿女添粥。

刘辰星接过冒着热气的野菜粥,轻轻吹了吹,喝了一小口,饥饿了一夜的肚子终于有东西,她舒服的喟叹了一口气。

今天真是身心舒畅啊。

不但阿耶改变了,连美人娘也变了。

刘辰星又跟着一口野菜蒸饼食下,然后笑眯了眼。

王氏也总算满意了一下,见柳氏娇嫩如花,连她都忍不住多看一眼,心里简直嫉恨得没法,身边的丈夫倒一反常态地连个眼角也不给柳氏,心里只道丈夫终于要痛改前非了,不由顺畅许多。

刘万里当然没空看柳氏,现在他满心只想赶紧把赌坊的钱还上。

三下五除二,草草将朝食用了,不顾八贯钱有六七十斤之重,还有整整四匹绢,刘万里谢绝刘老丈提议刘千里陪同一起去,他独自背上钱和绢,就匆忙要走。

刘辰星站在正堂外的屋檐下,看着准备出门的刘万里,纳罕道:“阿兄,大伯这么积极为三叔还钱,还不想让阿耶一起,你说奇怪不?大伯会不会……”

心里有一个怀疑,只是不确定,便没说下去。

刘青山却直白道:“大伯和寡妇的事,冒用了阿耶的名字。这回赌坊的事,很可能就是冒用了——”

“三叔”二字还没说出来,只听“砰”地一声响,刘家小院的木门被从外踹开。

“刘百里呢!?十贯赌债什么时候还!?”

五六个八尺大汉,就凶神恶煞地闯了进来。

第六十四章 又黄又赌的大伯

刘家老两口都舍不得这十贯钱,正拉着刘万里在院子里殷切嘱咐,两人的手更一遍遍来回抚摸背篓里的绢。

见自家院子突然闯进这样一拨人,还有昨日刘万里危言耸听的话,老两口着实吓了一跳。

刘老丈更甚至比刘阿婆反应还大,吓得把一匹绢从背篓里打翻在地,色厉内荏道:“你……们做什么?”

刘万里早让老两口念叨得不耐烦,毕竟还背了好几十斤重的背篓,可一见闯进来的几人,他脸色瞬间一变,连被刘老丈弄翻在地上的绢也没管,悄悄转身,就像老鼠见到猫一样飞快往大房屋子里躲。

刘辰星眼尖,立马瞅见刘万里的异常。

她心中一动,脑子更飞快的转动,意识到这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递枕头,分家的最后一把火似乎有了,赶紧嗓子一扯,大声道:“你们不要伤人,钱已经筹好了,就在我大伯那!”

刘老丈一听也反应过来,连忙说道:“对对对!十贯钱,我们已经筹好了,就在我大儿子这里,大郎——”

说着,就忙转头叫刘万里,却发现人早不再身边。

刘老丈忙喊道:“大郎,你去哪?赶紧把钱给他们。”

刘万里正以袖遮面,才偷偷溜到东厢房阶梯下,眼看就要顺利摸回房藏起,不妨被刘老丈指名道姓的喊住,他脚步一僵,懊悔怎么偷溜时没把背篓放下,这可如何是好?

“阿耶,儿子头疾犯了,疼死我了哟,我要先回房抹点药膏。”刘万里心里素质还是不错,而且反应很快,立马就找了由头,捏着嗓子回道。

但是头疼?

药膏?

她可不知道大伯有头疼之疾,整个刘家更不可能有药膏这种精贵物什。

现在心中的怀疑几乎已经可以确定了。

刘辰星眼见大伯一脚都踏上廊檐下了,她可不能错过这么好的机会,又赶紧叫道:“大伯,你声音怎么变了?还有你都头疼了,怎么不把背篓放下?阿兄,我们般大伯把背篓拿下来吧!”

刘青山警告地看了自家阿妹一眼,口中却大声答应道:“背篓太重,阿妹你人小,搬不动!阿兄一个人去帮大伯就好。”

好吧,谁去揭穿大伯都一样。

刘辰星也不争,就站在原地,任自家阿兄过去。

刘万里被刘辰星这一嗓门喊得更不好走了,他能感到来人的注意都被引到了自己身上,心里不由把兄妹俩骂了又骂,又眼见刘青山这个小犊子就要来取背篓,他生恐露了真面目,忙不迭阻止道:“青山,大伯自己取,你拿去给你阿翁就是。”

说时,刘万里赶紧背过身,小心翼翼地把背篓取下。

刘青山早已猜到个中猫腻,哪会让刘万里轻易蒙混过去?

不等刘万里把背篓取下,他状似一个趔趄,往前一扑就撞了过去。

刘万里正在取背篓,一个不妨,一直遮着的脸就露了出来。

见刘青山见已把刘万里暴露出来,他也不多留,随之抬起背篓退到一边。

来人中的一个,本就觉得刘万里声音和背影都很眼熟,和欠了赌债的“刘百里”极像,可昨日刘百里分明被手下人打了个半残,哪像眼前这人没一点事,便纳罕着没开腔,但这一见刘万里的脸,他顿时瞪大眼睛,叫道:“刘百里,你怎么没事!?”

糟糕!

刘万里心里登时“咯噔”了一下,忙慌张遮脸,背过身道:“认错人了,我不是刘百里,我是他长兄刘万里。”

这人算是一个小头目,又在龙蛇混杂的赌坊里讨生活,自也有几分精明,这便走上前道:“我不管你是刘百里,还是刘万里,总之就是你欠了我们赌坊十贯钱!”

说时,人已走到刘万里跟前。

刘万里心中害怕,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下一刻,就双手抱着头,背对着众人。

此人既然能让人把刘百里打了个半残,就不是什么良善人物,见状当下就抓了刘万里的后衣襟一拽,两人便面对面了。

小头目冷笑了一声,道:“糊弄我!?刘百里?刘万里?我告诉你,少耍花招,什么时候还钱!”

说罢,“咚”地一声,就把刘万里扔到地上,然后一脚就踩上刘万里的胸口,稍一用力,就疼得刘万里哇哇叫。

“王兄,饶命啊!”

“我今天就要来还钱,可谁知您先来了?”

“不信,您看?十贯钱都在那背篓里!您饶命啊!”

这下好了,才逼问了一句,大伯就自己承认了。

刘辰星真不知道说什么好?

大伯也是人才啊。

让自家兄弟背污名和赌债,自己倒好好的。

如果这份聪明劲用到科举上,不定现在早过了县试。

像刘辰星早有怀疑都的被这刘万里这一番操作震惊了,更不要说刘家其他人了。

刘老丈对刘万里寄托了多大希望,现在就有多失望,他整个人像瞬间苍老了十岁一样,干瘦的身躯微微晃动,好像下一刻就要倒下去。

“大郎……”刘老丈双唇几欲翕动,却除了唤刘万里一声,就再发不出任何声音,只呆愣的立在那里。

刘阿婆则一下崩溃了,想到心爱的小儿子被打成那个样子,还都是大儿子害的,她一股屁坐在地上,就是嚎啕大哭,“大郎,你怎么这么狠心!?三郎那样供养你读书,你怎能害三郎呢!?呜呜……我可怜的三郎……”

赌坊的人可没闲心看这出家庭伦常,他们关心的只有十贯钱的赌债。

那踩在刘万里胸口的头目,听说背篓里就是还他们的钱,立马让手下人去清点。

几个人分头清点绢和钱币,又都是数钱数惯了的,不一时就将背篓里的钱帛点清楚。

那头目见顺利收回赌债,这才挪开踩在刘万里胸口的脚,又念及一个农家一夜就筹到十贯,想来家底颇丰,随之就将刘万里扶了起来,还好心地为刘万里拍了拍身上的灰,笑道:“刘大是吧?刚才为兄也是按规矩办事,你不要介意!我们赌坊的大门随时为你打开,下次输了钱,尽管找我拿!”

说罢,带着一帮打手,大摇大摆离开。

第六十五章 柳氏的教诲

“刘大!”

一直躲在三房屋里的小安氏,一声怒吼,疯了一样扑向刘万里。

……

有道是,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和娘家没人的柳氏不一样,小安氏在家行六,上有五个同胞兄长。

安大比刘万里年长,今年正好四十岁,有子三人,长子二十一岁,次子十九岁,幼子十六岁。

安二和安三是双胞胎,比刘万里大两岁,年纪三十又六。

安二有三子,长子十八岁,次子十六岁,幼子十二岁。

安三也有三子,分别是十七岁的长子,和一对十五岁的双生子。

安四有三十三岁,儿子更多,足有四个。长子十五岁,次子十三岁,两个小的都不到十岁。

安五则有二十八岁,目前只生养了两个,也都是儿子,尚不足十岁。

也就是说,小安氏是安家两代人里唯一的女儿,有五个正当壮年的同胞兄长,和十五个嫡亲的侄儿,其中有七个侄儿已是年满十五的大小子了。

所以,即使不靠安父作为刘阿婆的堂兄这个身份压人,小安氏也有快三十个安家儿郎为她撑腰做主。

于是,小安氏回娘家了。

安家儿子多,可谓人多势众。

安老丈又和里正安福生是五服之内的堂兄弟,两家比邻而居。

小安氏这一闹会娘家还得了!?

刘老丈这下真慌了,顾不得对刘万里这个败家子失望,赶紧让刘万里到刘百里的榻前磕头赔罪,自己也赔尽了好话。

然,刘百里此时恨毒了刘万里,甚至连至今都还偏心的刘老丈也一起怨上了,又怎会顺刘老丈的意——劝和安家人?

也是刘老丈病急乱投医,刘百里和小安氏夫妻感情甚笃,没有刘百里的同意,小安氏如何会回娘家找人?

看着刘老丈对油盐不进的刘百里又气又急,却仍顾忌着安家任不敢逼一下,刘辰星不由得感慨,这娘家有人没人还真不一样。

就连钢铁直男刘千里看了,也若有所思,待回到他们二房屋里,便对柳氏道:“慧娘,以后还是别把阿星嫁远了,就安家村好了,在我们眼皮底下,什么都能照应一二。”说完犹觉不够,又补充道:“我看还是再多给阿星生一两个弟弟吧。”

柳氏一直觉得胞弟非池中物,姐弟感情又非常深厚。

是以,柳文苏的话,柳氏颇为看重。

柳氏想到柳文苏对女儿的打算,再听丈夫所言,就抬首看向丈夫道:“如果文苏和青山都能科考出来,阿星自也能沾光嫁得更好。而且阿星如今已启蒙,村里农家子又大多目不识丁,并非良配。”

闻言,刘千里也记起妻弟的话,拍脑袋道:“看我这记性!怎么给忘了这茬!”

柳氏轻笑道:“关心则乱,夫君是太在乎阿星了。”说着不知又想到什么,忽而轻蹙眉头,转了话锋又道:“农户人家,一年到头,少有闲时。我虽不愿阿星婚后整日劳作不歇,可阿星若得以高嫁出安家村,我们却也鞭长莫及,这又不如人在眼底下看着放心!”

以前没深想,如今一想起来,确实左右都是个问题。

好在女儿还小,还有至少十年时间筹谋。

柳氏旋即放下轻愁,又念及丈夫极为宠爱女儿,便趁机激励丈夫道:“女子嫁妆归个人所有。不管阿星以后是嫁在本村为农妇,还是高嫁到县城里去,身上多些嫁妆钱,总容易些。”

刘千里一点即通,点头道:“慧娘说的不错,我们得多给阿星备些嫁妆。”

又想到近日发生的事,更是感慨万千,又道:“我挣钱并不比三弟少,可三弟竟能拿出五贯钱,就是阿兄也轻松拿出五百文,倒是我们……”

没说下去,但足以听出话里颇不是滋味,犹带愧疚。

停了一停,刘千里才又道:“以后该给青山和阿星多留些钱了。”

刘青山听耶娘在矮桌旁说了一阵,他也有几分感触。

自家阿妹什么性子,他这个兄长最是清楚。

阿妹虽适应能力不错,却也是个讲究的。

不看其他的,就拿当前伏天天热,阿妹却臭爱干净,非要一日濯身,最长三日洗头。

等嫁人了,这每日烧水沐浴的习惯,还不得被婆家狠狠嫌弃。

但若有丰厚的嫁妆,自己出钱买柴,也能少受婆家人的口舌。

刘青山被柳文苏教得很通人情世故,一下就能想到诸多刘辰星嫁人后的悲惨,他顿时身感责任重大,真是不科考出来不得行。

刘青山感慨一叹,就附和道:“阿耶,不用给我存钱了,都拿去给阿星做嫁妆。”

刘辰星:……

她能说她一点也不想在古代嫁人么?

算了,这样骇人听闻的念头,她还是别说出来吓大家了。

刘辰星清了清嗓子,言归正传道:“阿耶,前日阿翁便说了,若大伯再出什么幺蛾子,就同意分家。现在大伯害全家人赔了大钱,那我们是不是就能分家了?”

刘千里和柳氏听得心中皆是一动。

二人正欲相对而言,但柳氏见刘辰星仰着的一张小脸上全是兴奋,到嘴的分家之言一变,蹲下身耐心教诲道:“树大分枝,人大分家,虽是再正常不过了。但身为子孙,却不能轻易将分家挂在口中。前日,你阿耶提出分家,乃被逼无奈之举。”

读过书与否,这便有了区别。

柳氏见女儿不以为然,随之佐证道:“在我们村里,有句话叫‘父母在,不分家’,这也是朝廷所主张,并为此立法,道是‘诸祖父母、父母在,而子孙别籍、异财者,徒三年’,阿星你可知此为何意?”

刘辰星有些丧气了。

她知道自古就有“父母在,不分家”的传统,也隐约记得似乎有法律明文规定,但不确定。

不过现在可以确定了。

心下一叹,果然就听柳氏道:“意思是,一个家庭,只要祖父母、父母都还健在,如果子孙想要独立成户并分家财,就要被罚三年的劳役。所以,阿星以后心里即使有这个想法,也不能再轻易宣之于口,此事我和你阿耶自有计较。”

第六十六章 敌人的敌人是朋友

柳氏虽教育刘辰星不要再提分家,心里却极认可刘辰星的话,这次确实是一个不错的分家契机。

柳氏不是急躁的人,她知道越是这个时候,越得静下心。

又见快午食了,她索性一如平常,找刘阿婆要了口粮,还耐心地为一家人做饭。

然,家里闹成这样,哪还有胃口?

刘老丈和刘万里关在书房里商量对策。

刘阿婆虽听刘老丈的,但也真心疼小儿子,才不管小儿子夫妻和家里作对,正在三房屋里照顾孙子和儿子。

王氏虽也恨刘万里又黄又赌,但夫妻一体,她少不得要夹了尾巴做人,也带了一双儿女躲在屋子里。

所以,当柳文苏来时,刘家竟无人发现。

也就柳氏因着给他们房里送饭,正好走在院子里,这才第一时间发现胞弟来了。

有道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原来柳文苏昨日已闻得刘百里与寡妇的纠纷,今日才特意过来询问。

一时,刘辰星一家和柳文苏围坐在二房外间的矮桌旁。

柳文苏听刘千里将近来的事说了一遍,果然是被逼才背上这等污名,有想过危言耸听,不过见外甥们紧张的模样,还是如实以告,道:“如今是科举制,虽也看重声名,但唯‘才’取仕,姐夫又未杀人放火,并不会影响青山科举。”

听到柳文苏说不会影响,一家四口都长舒了一口气。

刘辰星受返小的童心影响,最是没心没肺,随之心思一下就转到了面前的矮桌上。

柳家讲礼,日子过得再是清贫,却从不会空手来。

于是原本只有野菜粥和七八个野菜蒸饼的矮桌上,现已摆满了吃食。

一罐豆酱油。

一簸箕麦面蒸饼,雪白松软,足有成年男子拳头大小,一看就不少于十个。

又一碗没拌调料的冷面,但上面有切碎的梨子丝和姜葱蒜等佐料,只等一大勺豆酱油淋下去,便可以直接开吃了。

刘辰星看着柳文苏带来的吃食,不争气的直咽口水。

没办法,芒种结束都十日了,一日三餐就没有变化过,天天野菜蒸饼配野菜粥。

不仅如此,刘家老两口可真会过日子。

新粮比陈粮贵,一斗新粮可以多换两斤陈粮,是以在刘家正堂的大木桌上,从来都没有当季的新粮。

就是陈粮,也分前一年和前两年,甚至前三年。而刘家的餐桌上,永远是从最陈的粮食开吃,那放了两三年的陈粮,没新粮香不说,还带了一股子霉味。

所以别看稀饭、凉面、馒头,不过现代最常见的传统早餐之一,却吃得刘辰星香极了,只感:

稀饭配凉面,有滋又有味。

馒头蘸豆酱,越吃越好吃。

但奈何人小肚皮小,一小碗野菜粥、大半个麦面蒸饼、再几筷子凉面,就把肚皮吃得溜圆。

柳文苏本和刘千里说话,但外甥女把粗茶淡饭生生吃成山珍海味的模样,实难让人忽视了。

他就这样看着,还不觉腹饿的肚子,忽感饥肠辘辘,不由好笑。

然,笑意才浮上嘴角,一见矮桌上原本的吃食,少年清冷的面上顿时一冷。

随之,再看刘辰星吃得一脸满足,柳文苏也只当是在刘家过得太苛刻,遂手又抚上刘辰星柔软微黄的发丝,心底闪过一念,他该下场考出一些成绩了……

刘辰星哪知少年人心思百转千回,当见一旁的柳阿舅又把手放到她头上,心下只是一塞,唯一的念头:这拿馒头蘸豆酱的手,摸她的头发了……

刘千里见妻弟瞬间沉下的脸,则莫名有一丝惧怕,但更多的还是羞愧,毕竟是他让妻儿蒙羞了,遂道:“耶娘一味偏袒阿兄,阿兄他又……”

古人是很在乎名声的,刘千里也耻于提及刘万里,便停了停话,才接着道:“我已决心分家,有三弟这次的事,我觉得应该能成。”

闻言,柳文苏略感意外。

刘千里居然能主动提出分家,还联想到刘三这件事上。

不过刘家到底是其生活了三十多年的家,有刘千里的父母兄弟,他一个外人却不好多评判。

柳文苏心里有了计较,便道:“树大分枝,儿大分家,此乃人伦常理。如今青山和阿星也大了,姐夫是该为儿女考虑了。”

刘家的不是一句不提。

又念及言多必失,遂点到即止为好。

柳文苏适时的打住话,回到正题上,道:“刘三哥惨遭毒打,已是存怨。刘阿伯为保住刘大的名声,多半会让刘三哥背上欠赌债的恶名。到时新仇旧恨,刘三哥势必不愿再供刘大哥读书,而且刘三哥膝下有三子,就是为了妻儿,他也得分家才行。”

将前因后果简单总结分析了一二,柳文苏直接说道:“所以,就像姐夫说的,刘三哥这次的事,是一个很好的分家时机。”

话又是一顿,柳文苏目光定定地看着刘千里,方道:“姐夫若真下定决心,就交给我,让我去探听一下刘三哥岳家的意思。最好能和刘三哥联手,那分家也就不远了。”

最开始听刘辰星说这次是分家的好时机,心中隐约觉得可行,但尚未仔细思索,此时听柳文苏一一说来,尤其是说到和安家联手,刘千里顿觉分家也许真可行了。

但要分家了……

刘千里想到耶娘绝情的逼迫,想到前日在榕树下遭受的议论……刹那想到了许多,却最终只有妻儿忍让受委屈的画面。

终是牙关一咬,道:“文苏,就按你说的办!”

柳文苏等的就是这句话,当下应承道:“姐夫放心。”

还是柳阿舅厉害,三言两语就有了实质进展,刘辰星都要崇拜的冒星星眼了,这就从矮桌边站起,自告奋勇道:“阿舅,安家我知道在哪,现在就能带你去!”

这一站起,总算摆脱柳阿舅放在头上的手了,刘辰星松快地晃了晃脑袋。

手下少了柔软的触感,柳文苏颇为遗憾地收回手,见午食也用得也差不多了,更重要的事不宜迟,故也起身,道:“好,我们现在就去。”说着,又摸上刘辰星的头。

头顶一重,刘辰星:……

柳氏不知道小女儿的苦恼,只想着他们夫妻若去安家太醒目了,小女儿不过一个五岁稚童,带路正好,遂点头道:“那好,就让阿星给你带路。”

为了不让头顶再被骚扰,刘辰星忙牵起柳文苏的手。

刘家的人仍待在各自房中未出,舅甥两就大手牵小手一径出了刘家。

未几,小安氏和安五突然从一株大树后出现。

安五道:“听村邻说,柳小郎来了,我们有话和柳小郎说。”

闻言,刘辰星不由感慨,村里果然稍有风吹草动就人尽皆知。

待到安家,听安家人说联手逼刘老丈分家,更是感慨万千。

敌人的敌人是朋友,古人智慧不可小窥啊。

第六十七章 被逼分家

安家人多势众,儿子孙子加在一起有二三十个,本能地欺柳家孤儿寡母。

但见柳文苏不过少年人而已,却自有一番沉稳,加之下意识地敬重读书人,安老丈不觉重视起柳文苏。

商谈一二,得知彼此都是为了分家,当下一拍即合,约定第二日一起为自家的出嫁女讨说法。

大概是见柳文苏谈吐不凡,没有读书人的清高,或者安老丈也想在子孙里培养出一个读书人,还热情地留柳文苏住一晚,并请柳文苏从安家众多孙儿中选出一两个读书的料。

一下午时间,哪足以看出一个人是不是读书的料?

再说还有一句古话叫“小时了了,大未必佳”,这可也是柳阿舅常对她耳提面命的话。

所以,刘辰星实在佩服柳阿舅的社交能力,不仅和安老丈相谈甚欢,都快成了莫逆之交,还真就认真考究了一番安家的小萝卜头们。

通过短短的几句话,柳阿舅当然不可能挑出最会读书的安家小孙子,却也有眼色的说都是聪慧之辈,只是读书看毅力,还是需要看能否坚持读下去,一句话既不得罪安家人,又让安家人认为他尽心了。

总而言之,柳文苏从安家不重视的小儿郎,一跃成了安家的座上宾。

这样长袖善舞的人,就是为官场而生的呀!

刘辰星觉得她都要和自家美人阿娘一样,快对柳阿舅迷之自信了,这就是寒门农家小说里的主角,绝对能科举出来,从此一飞冲天。

不过目前说这些都还太早了,他们一家以后是继续陈粮野菜,还是奔向丰衣足食的幸福生活,都靠明天能否成功分家。

故留了柳阿舅在安家小住一夜,刘辰星就回刘家睡了沉沉一觉,为次日谈分家养精蓄锐。

第二日一早,柳氏如常向刘阿婆要了口粮,把一家人的朝食做了。

除了回娘家的小安氏,以及在房中养伤的刘百里,刘家人都到了正堂用食。

刘老丈和刘万里昨日应该已经商量好对策,决定先下手为强,道:“村里人都知道是老三欠了赌债,才被打断了腿,所以就这样吧。”

果然,三叔倒霉被打不说,还要背欠赌债的恶名。

刘辰星对刘老丈的话彻底无言了。

许是都成了被弃的儿子,刘千里放下碗筷,为刘百里说话道:“阿耶,这对三弟太不公平,三弟妹和安家恐怕也不会答应吧。”

刘老丈却道:“老三是家里老小,从小就被他阿娘护着,没吃什么苦。如今也该他为这个家牺牲了。”

话没说完,刘阿婆“咚”地一下把吃完的粥碗往桌上一扔,黑着一张脸道:“我去照顾老三朝食了!”说罢,看也不看一屋子人,转身就走。

刘老丈知道老妻只是心疼幺儿,可昨晚老妻自己也同意了牺牲老三,保住老大的名声,遂也只皱了皱眉,就看向刘千里道:“你阿兄不宜出面,等会就你跟着一起去安家。”

小安氏都回娘家求主公道了,刘老丈却还这样护着刘万里。

刘千里再无话可说,只默声进食。

如是,一直闭门不出躲外面流言的刘老丈,不知道柳文苏昨日已来过了,更不知道柳文苏和安家人已经联手找上门了。

待安老丈带着十五岁以上的二十来个儿孙和柳文苏一起找上门,将刘家的正堂围起来,异口同声地要求分家,刘老丈才知道二房和三房竟已串通好了。

所谓柿子专挑软的捏,刘老丈满目震惊又痛心地望着还坐在木桌旁的刘千里,责问:“阿耶都已经答应你少要五成的收入,你竟然还串通外人!?”

刘千里带着妻儿从位子上起身,沉默了半晌,才回道:“阿耶答应过儿子,若阿兄再犯此类的事,就同意分家。”

听刘千里将自己带进去,刘万里气得也一下怒站起来,指着刘千里满目失望道:“二弟,原来你是这样的人,为兄平时看错你了!”说罢白布宽袖一甩,就愤怒地夺门而出。

走到门口时,还因安家儿郎太多,并带恶意地堵在门口,刘万里只得任小安氏几个兄长将他撞倒地上,却一声不敢多吭,爬起来便一径躲到了大房屋里。

刘万里一走,王氏更是害怕,连忙拉着一双儿女也躲了出去。

安家儿郎倒没为难王氏母子三人,直接给他们让开了路。

刘老丈这会儿也顾及不到大儿子一家了,忙招呼安老丈坐下好生说,安老丈却不为所动,就站在正堂当中,直接开门见山道:“刘大欠的赌债,没道理让我女儿和女婿拿钱赔,把他们的五贯钱还来!还有我女婿这顿打也不是白挨的,至少赔五贯!”

刘老丈愁眉苦脸道:“安老兄,真没钱了。”

刘阿婆也闻讯赶来,求道:“阿兄,三郎挨打,我也心疼。可要一下拿出十贯,真拿不出来啊!”

堂妹是自己人,可孙女更是自己人。安老丈分得很清楚,道:“刘家六十多亩良田,怎会没钱?一个月筹十贯钱总行了?还有,就是分家!”

“分家!”刘老丈一听就跳了起来,“绝对不可能!”

柳文苏没有刘老丈那么大的反应,只慢条斯理道:“刘阿伯不愿意分家也可以,小侄为了外甥和外甥女不受闲言碎语,只有向安家村的人据以实告,与寡妇私通的人是刘大郎。”

安大也附和道:“还有真正欠赌债的人,也是刘大郎!”

柳文苏笑看了一眼安大,抓住刘老丈最在意的一点,似是而非的危言耸听道:“刘大郎黄赌均沾,乃德行有亏。又冒手足之名行恶事,是为不仁不义。若是将此在刘大郎就读的学馆揭发,刘大郎五岁启蒙,这三十年的寒窗苦读,不知可会到头?”

刘阿婆自缢的把戏,可以要挟得了自己的儿子,却要挟不到外面的人,听得柳文书要毁了大儿子科考,她心头一怒,便撒泼地扑了过去。

然,不等柳文书躲开,安家人已经挡在了前面。

安老丈更是直接道:“选吧!要么分家,要么刘大回家种地!”

外面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刘家正堂坐北朝南,上午的阳光总是能照得堂屋亮堂极了,可此时门口却被安家儿郎堵得严严实实,阳光也被他们挡在了外面。

不再看外面了,刘老丈闭上眼睛,沟壑密布的眼角似有泪光闪烁,他嗫喏着双唇,终是声音颤抖道:“好……我同意……分家……”

第六十八章 被封建思想洗脑中

以为刘老丈松口了,就能立马从这个家分出去?

显然不可能。

分家,不只是另立户籍,还有家产的分割。

一般在分家之前,需要召集宗族中主要成员到场,在众人的监督下一一分割家产。

分割的财物大到土地、房屋、牛马、树木等大宗物品,小到镰刀、剪刀、针线等日常用品。

刘老丈是外来户,有一兄一姐在清河县。

于是刘老丈就以此为由,意思等过年走礼的时候,给他的兄姐告知一声,再行分家。

又道这是他这个阿耶最后的要求,来年二月就是县试,刘万里虽误入歧途,但如今已经受到教训,等到来年科考出来,他们若已分家,就再不能沾光。

所以,出于种种考虑,也给彼此一个缓冲时间,等半年后再最终决定分家与否,若到时还执意分家,他刘老丈也绝不阻扰。

多么合情合理的话,毕竟为了供刘万里读书,全家人付出了那么,也确实不在乎多等半年了。

刘老丈真是深谙人心,起码安家人就被说动了。

这次能成功逼得刘老丈同意分家,就多亏安家人多势众。如今安家都退一步了,刘老丈又说出这样一番深明大义的话,若刘千里这边再坚持分家,难免落人口实,毕竟由子女提分家本就是遭人诟病的事。

如是,正式分家就被推迟到明年二月。

刘辰星虽然很遗憾,不过有柳阿舅让刘老丈白纸黑字写了——若到时仍决意分家,刘老丈不可阻扰,也就不用担心刘老丈反悔了。

这样分家的事得以缓了,但安家人还盯着十贯钱的赔偿。

刘家老两口急得嘴巴都长泡了,才拿了四贯钱,又让他们去哪再拿十贯出来?

一家人不吃不喝吗?

大儿子不科举了吗?

大孙子不进学堂吗?

……

一样样都要钱!

刘老丈愁得没法,又求了安家和三儿子,依旧于事无补,只得牙关一咬——卖地!

一亩旱地,二十贯。

这时有个规定,应典卖、倚当固定资产,先问亲友,次问四邻,他们都不要方与他人交易。

刘老丈依规定一问,结果不到一天,就被里正安福生买了。

地就是农民的根,更是他们的命。

当地契交出去的那天,刘老丈终于动怒了,从灶房里抄出擀面杖,就冲到书房,对着刘万里的后背狠狠一杖,打得刘万里痛哭流涕,跪在地上发誓再不敢了,刘老丈才将将收手。

苦肉计是刘老丈的拿手好戏。

不管这次刘老丈棒打败家子是真怒,还是做戏,至少让替兄背黑锅的兄弟俩心里舒服不少。

等到轰轰烈烈“以绢代役”的税收结束,刘家也跟着恢复了平静。

不过这期间发生了一件事,就在刘老丈卖地没几天,王氏突然发作了,哭哭闹闹说没法跟又黄又赌的大伯过了,于是带着一双儿女回娘家。

王父的性子众所周知,果然第二天就让大儿子把王氏娘三送了回来,并和刘老丈闭门谈了一下午,然后就有了王家深觉教女无方,愿提前数月送刘青云入学馆就读,以示歉意。

这样一来,刘万里虽被禁足在家,还被要求每日抄书挣钱,但其子刘青云却阴差阳错得以提前进学。

以前就怀疑过王家供外孙读书这事,现在刘辰星仍觉得奇怪,不过她可再没心思多想这些了,反正分家在即。

也因着要分家了,挣钱更是迫在眉急。

分家不分居可要不得,那就得另起房,这得要钱吧?

秋后阿兄又要入学,至少一贯钱少不了,还不说后续一系列开销。

更何况她还指望着分家后顿顿吃肉呢!

可找到一小片石斛花已经是走大运了,又去哪再找一片?

创收挣钱一无头绪,唯一值得高兴的是,她和阿兄终于又回柳家寄读了。

芒种时节才收的新麦子,柳阿婆早给他们兄妹磨好了,还知道她喜欢吃大米饭,又让柳阿舅去县城换了南方的稻米回来。

这可是真正天然无污染的新面新米,不知可是在刘家吃得太差了,刘辰星吃着这些新面新米,总觉得比现代的米面多了一丝清香滋味,嚼劲更是十足。

吃好喝好,简直乐不思蜀。

当然,刘家老两口这次损失惨重,可是巴不得他们兄妹不回来,就能多节约一点粮食。

于是,日子就像芒种前一样,他们在刘家继续寄读下去,耶娘则每隔十日买了吃食用品过来看他们。

这也是刘辰星最开心的时候。

其中能见耶娘是一个原因,还有就是这天能休息一下。

不是她偷懒,而是柳阿舅念及自己一旦复学,就很难再有闲暇手把手教他们了,为了培养他们学习习惯,同时打下较牢的基础,对他们管教更严了,教程也随之升级。

自识得《千字文》里的一千个字后,她朝食前的背诵,变成了默写,一来还是为了加强记忆,一来则是为了练字。

所默写内容也逐渐加深,过度到童蒙教育的两大核心——儒家经典:《孝经》、《论语》。

也是开始听柳阿舅讲《孝经》,刘辰星才终于明白,钢铁直男阿耶以前为何老是过不去刘家老两口这道坎。

从上至下,整个国度,都在宣扬“忠孝”文化。朝廷将《孝经》定为蒙童启蒙核心,也根本就是因为符合统治需要。

自此,刘辰星总算明白那些脍炙人口的孝经名句背后之意。

比如: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是孝之始。

“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是孝之终。

这就是将维护宗法等级关系与为君主服务联系起来。

现在可没有言论自由,刘辰星也有心眼,不说朝廷倡导《孝经》是为了更好的统治,只柳文苏诡辩道:“阿舅说人在世上,遵循仁义道德,有所建树,显扬名声于后世,从而使父母显赫荣耀,这是孝的终极目标。那自己的报负呢?”

现代年轻人,大多以自我为中心,将自己的感受放在第一位。

刘辰星亦不能免俗,又道:“还有闻名于后世,难道不是首先为了满足自己的成就感,然后才喜于也回报了父母?”

第六十九章 秋收来了

时序推移,夏去秋来。

秋天的阳光,明媚而温暖,带着干净的味道。

正所谓秋高气爽,正是户外活动的好时候。

也大概是自古文人墨客都爱秋,柳文苏将课堂从书房搬到了院子里。

舅甥三人在树下铺席设案。

柳文苏跪坐在草席上,听到刘辰星刁钻的反问,他已经没了最初的心惊。

本朝始设童子科,凡十岁以下能通一经及《孝经》、《论语》者均可应试,每卷试诵经文十道,全通者授官,通七以上者予出身。

既然朝廷都这样设置了,证明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就有自幼聪敏的天才,而他柳文苏的外甥女恰巧正是其中之一。

于是面对刘辰星全然不似五岁稚童的观念,柳文苏依然泰然处之。

看着面对面正坐的小外甥女,他眉毛都不挑一下地道:“你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建功立业也好,显达于后世也罢,首先是为了实现自身抱负,或者获取自我的成就感。所谓见仁见智,一千个人有一千个不同的认知,而我现在教你的是最被普世认同的观念。所以,你可以不用改变你的想法,但需记住普世观念即可。”

刘辰星简直想给她阿舅鼓掌了。

若阿柳阿舅来自现代,就知道莎士比亚曾说过:一千个观众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

不过佩服归佩服,该辩论可不能少。

刘辰星忍住想捏小腿的冲动,继续正襟危坐道:“我明白阿舅的意思,当着大家的面不可以挑战普世观念,但是背地里如何想就没关系了。那么,现在也没有外人,阿星又已经知道跪坐是最基本的礼仪坐姿,私底下是不是就可以不用再跪坐了?”

柳文苏从草席起身,双手后背,缓步走到刘辰星的案前,然后微微一笑。

少年的笑容温暖干净,在午后的秋日暖阳下显得格外和煦,可是薄唇一张,却是毫不留情地拒绝道:“不可以!越是私下放松的时候,越容易给对手可乘之机,所以私下更要让人挑不出错!”

她就知道会这样说……

刘辰星一下子就垂头丧气了。

看来今生她也注定是一双萝卜腿了。

为什么呢?

答日:跪的。

柳文苏看不得刘辰星那张小脸上有晦涩出现,心肠一下就软了,不由一叹,手就揉上了刘辰星微黄而柔软的发丝,道:“别不高兴了,阿舅马上就不能每天这样监督你了。”少年青涩而温润的嗓音里夹着一丝不舍。

刘辰星顾不得反抗头又被揉了,连忙抬起头,道:“为什么?”

柳文苏一下一下轻抚着外甥女的发丝,耐心说道:“前几日得一村邻捎了老师的信来,约莫再有几日,学馆就要重新开学了,所以以后的学习得靠你自己了。”

刘辰星想起了。

学馆开学,不但阿舅要复学,阿兄也要跟着入学。

想到要一个人被留下,刘辰星就像霜打的茄子焉了。

一旁跪坐的刘青山却眼睛亮了,高兴地差点欢呼出声,眼里尽是对未来无限期待的神采,道:“我可以和阿舅一起去学堂了!”

这简直是伤口撒盐,刘辰星不高兴了,一张小嘴噘得老高,“为什么女子就不能进学堂!”

不知道自家外甥女乃萝莉外表成人芯子,柳文苏只当小外甥女天资聪颖,尤其是这小半年的教课之后,闻言也不由有几分可惜,于是道:“阿星,我们青阳县虽没有女子学堂,但我听说我朝最高学府国子监却是有教无类,同样招收女弟子。所以即使我和青山去学堂了,你也不可荒废学业。”

最高学府国子监……?

他们青阳县的官学,都不是普通百姓能进去的,更别说那天远地远的国子监了。

刘辰星仍旧无精打采。

柳文苏想起小外甥女聪慧,也觉这话明显是安慰,他微咳了一声,道:“无论长安,还是国子监,虽都离我们太遥远了。但万事无绝对,总之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如今你已能通读《孝经》,《论语》二十篇四百九十二章,你也学了第一篇《学而》篇的前十章,接下来几日,我会将此篇剩余六章教了。至于后面的内容,我会在每次学堂放假时回来教你,也会考校你之前的内容,若是答不出来,阿舅决不轻饶!”

说到这里,柳文苏话一停,清澈的眼眸定定盯着刘辰星,一字一顿道:“阿星,你可知道了?”

刘辰星深吸口气,她知道这是柳阿舅不想让她放弃学习。

“恩!阿星知道了!”刘辰星不愿辜负柳阿舅的好意,只得重重点头。

柳文苏见刘辰星恢复了朝气,他心里一松,额外奖励道:“好了,今天就提前下课,我们把头上这颗树上的枣子打了,让你们阿婆给晒干枣。”

秋天来了,枣子红了。

生枣鲜,但最甜的还是晒干的大红枣。

这个时候物质贫乏,乡野山村犹是。

于是,每家每户都会种在自家院子里的枣树,成了乡下孩子每年最大的期盼。

就像农户人家,盼着秋收一样。

等到将柳家院子的鲜枣打下,看着新鲜的枣子一日日变干变红,刘辰星也终于将《论语》第一篇《学而》篇学完,柳文苏却也带着刘青山一起去了青阳学馆寄读。

没了舅甥两个,刘辰星也没借口再留在柳家了,只得孤孤单单地回了刘家。

伤筋动骨一百天,刘百里人又年轻,即使有孙神医看上去那么不靠谱的治疗,刘百里还是如期养好腿伤,也幸运地回到了以前的酒肆继续当酒博士。

至于刘万里,当然没有如他所说进了官学,不过他却说因为他走礼没到位,所以进官学借读的事推迟到秋收后。

不管此话是真是假,刘辰星回到刘家没两天,就是秋收。

北方的秋收一到,田间地里的谷子、豆子、高梁、芝麻开始收割,漫山遍野的瓜果挂满枝头,这是收获的季节。

当明年夏天该收获的小麦种下,今天的秋收也终于圆满结束。

刘老丈,乃至整个安家村的人,脸上都露出了如释重负又喜悦的笑脸。

第七十章 朝廷宣旨

秋收是八月间的事,转过九月,就该交秋税了。

却不知今年怎么回事,全村都把该交的粮食准备好了,却迟迟不见朝廷开征。

税没交上,粮食放在手上,心里总不踏实。

村民有些浮躁,为此议论纷纷。

这期间,刘老丈跟着刘万里去了好几次县城,但礼送了不少,刘万里却一直没能进官学借读。

刘老丈就指望大儿子去官学混个资历,以期明年二月过了县试,到时也能多些筹码说服两个小儿子不分家。

如今刘万里官学进不去,刘老丈愁得额头上的皱纹更深了。

刘百里还深恨被毒打的事,对刘万里一直没好脸色,刘千里也不耻刘万里的作风,加之又没能如愿进官学借读,弄得刘万里再没了以往的趾高气昂,在这个家里处处赔着笑脸。

比起刘老丈和刘万里的愁眉不展,刘辰星一家倒是按部就班地生活着。

趁着农闲去后山将石斛花的根茎采收了,在杜世友的药肆那卖了一贯五百文钱,因着刘青山读书花光了积蓄的小家,总算又有些家底了。

刘辰星却没多高兴。

因为天气逐渐冷了,后山的野鸡野兔少了,再等到下雪,后山就要明年开春才能再上去了。

也就是说,他们家不但没有创收,连唯一的挣钱路子也要没了……

这简直就是晴天霹雳,劈得她一个透心凉。

奈何刘千里这个钢铁直男,见小女儿自得知后山不能再去了,就一脸不得劲,他以为小女儿是惦记着吃不上野菌炖鸡,便在院子里检查农具的当头,安慰道:“冬天正是农闲,即使上不了后山打猎,阿耶还可以去县里打短工,总能赶到冬至让阿星吃上一次鸡!”

刘辰星坐在自家厢房门口,望着院子里叶子都快掉光了的枣树,欲哭无泪。

她是愁少吃一顿鸡么?

她分明是愁不能顿顿吃鸡!

还有冬至吃什么鸡?吃羊肉汤才是!

对着无法探知她内心世界的阿耶,刘辰星也无话可说,从门槛上坐起,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她还是去灶房帮阿娘做午食吧。

才到灶房门口,鲜美浓郁的鸡汤香味顿时扑鼻而来。

刘辰星深吸了口气,这真是沁人心脾。

“阿娘,鸡汤要炖好了?”刘辰星一走进灶房,就闻着香味,迈着两只小短腿,跑到正咕咕炖着鸡汤的锅台前。

只是人小腿短,她还没锅台高,垫着脚都看不到锅台上的鸡汤。

刘家的锅台是黄泥砌的,有两个烧火的灶。

此时一个灶炖着鸡汤,一个灶蒸着北方最常见的粟米干饭。

柳氏就站在锅台前,拿着一双竹筷,往蒸干饭的锅里插,见小女儿努力踮着脚瞧鸡汤的模样,不禁好笑,停下动作道:“今一早就把鸡汤炖上了,放心能赶上你中午吃。”

听到中午就能喝上鸡汤,刘辰星高兴欢了,却不及说话,刘阿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道:“阿星进灶房作甚!?可别想偷喝鸡汤!青云……”

顿了一顿,想起刘老丈私下的嘱咐,又补充道:“唔……还有青山,他们兄弟在县城读书辛苦,难得今天放假回家,这可是专门给他们炖的!”

柳氏在铁锅边放下竹筷,又将木制的锅盖放上,这才转过身,看着跟女儿前后脚进灶房门的刘阿婆,脸上依旧挂着笑,却笑不达眼里,道:“如今天气冷了,就再不好去后山了,所以二郎昨日才专门又跑了一趟后山,猎只鸡给青山和阿星他们兄妹补补。正好昨日运气不错,猎了一只大母鸡,这才连全家人的鸡汤都有了。”

言下之意,这鸡汤也是专门为刘辰星熬的。

刘家人今天能有鸡汤喝,都还是沾了刘辰星的光。

自然刘辰星就是现在想先喝一碗,也没有偷喝这个说法。

刘阿婆也不是蠢的,如何听不出柳氏的话外意,有心像以前一样狠狠教训回去,可心里又有顾忌,只好在心里暗道,等明年分家的事揭过去,她阿婆一定要柳氏好看,这便冷“哼”了一声,另外吩咐道:“老三要晚上才回来,别忘了给他先盛一份出来。”说完,这才转身出了灶房。

刘辰星看着强忍怒气的刘阿婆,她当然知道刘阿婆是为了什么。

为了让阿耶改变分家的念头,刘老丈就采取怀柔政策,对他们一家是前所未有的好。

可就刘阿婆那态度……?

刘辰星人小鬼大的摇头叹息道:“阿婆走时那样子,活像要吃了我们一样,看来阿翁还没教诲到位。”

闻言,柳氏乜了小女儿一眼,轻声道:“不许胡说!”

说时,见锅里的鸡汤熬得差不多了,转身从橱柜里拿了一个大空碗,准备给晚上才回来的小叔子盛鸡汤。

对于小叔子,她并无成见,其实不用刘阿婆交代,她也打算先给小叔子留一碗。

鸡汤是今天一早,就拿野菌小火慢炖了一上午。

这个时候已经把野菌的鲜美和野鸡的醇香炖出来了,柳氏再用汤勺一舀出来,那香味真是浓郁极了。

又快要中午了,刘辰星的小肚子就不争气地咕咕叫。

灶房待不下去了,不然她就真要偷吃了。

刘辰星咽了咽口水,转身出了灶房,就听院门被“咚咚”敲响。

自出了被村民看热闹的事后,刘家就多了一个规矩,就是白天家里有人,院门也是关上的。

所以,是阿兄回来了么?

可敲门声音又响又急促,不大像自家人回来了。

刘辰星正纳闷,王氏却因着思念在县城读书的儿子,一听敲门声,就头一个冲上去,把院门一开。

刘辰星跟着出去一看,果然不是阿兄回来了。

只见里正安福生的小儿子,正挨家挨户敲村民的院门,喊道:“朝廷来人宣旨,所有村民到我家院外……”

刘老丈站在门口问道:“可是有什么事?”

安小郎远远回道:“刘阿伯,你快去吧!总之是好事!”

如是,一家人赶紧赶去。

就见槐树下,和县城门卒差不多打扮的两人,一人“铛”一声敲铜锣,一人操着一口官话颁布旨意。

第七十一章 女皇万岁

这位据说是朝廷来的人,口沫横飞地宣读了半天旨意,但问题也跟着来了

——他在说什么?

是的,土生土长的安家村村民们听不懂官话。

刘辰星作为胎穿的安家村村民,好不容易才学会这时的古汉语发音,还是地道的河北道贝州青阳县口音,当然也一样听不懂官话。

刘辰星傻眼了。

她万万没想到第一次听朝廷的官方公文,竟然会遇到这种囧况,忙左顾右盼,但见耶娘乃至其他村民虽是一脸茫然发呆,却一点儿也不着急。

刘辰星黑葡萄似的眼珠子一转,然后放空双眼,继续听天书。

面对一群听不懂官话的村民,宣读朝廷旨意的官差应该早有准备。

是以,当他终于叽里呱啦宣读完手上的旨意,只见他将绢帛一合,随之拿着绢帛的一只手后背,一只手放在嘴下,“咳咳”几声清了清嗓子,就用青阳县当地的方言,将咬文嚼字的朝廷公文用白话文总结出了两个大要点,三个小要点:

一、太后受万民奏请,于九月九日登基为帝,改齐为周。同时以皇帝为皇嗣,赐姓古氏。从此以后,他们就不再是大齐沈氏王朝的子民了,而是大周古氏王朝的子民。

二,新帝登基,自然要大赦天下,何况还是前所未有的女帝称制。于是新上任的女皇古氏素手一挥,就有了三项新政令:

其一,皇恩浩荡福泽万民,免去今年的秋税。

其二,女皇重视人才选拔,惜天下莘莘学子,所以增开一次科举。

于是年十月十五日,增设县试。十二月一日,增设州试。次年五月,增设省试。

此外,明年科举如常举行。

其三,女皇认为古有母系氏族,可知女子并不逊色于男子。既有女子可读书识字,理当设立女科举。

女科举一切比照现有的科举制度。

第一届女科举定于次年五月。

……

大概是觉得安家村一个小村落,根本就不会有读书人,更不会有什么女读书人,宣读旨意的官差就大概说了一下增加科举和始创女科举的事,便又回到免秋税上头,并结语道:“女皇心系黎民,让你们免交今年的秋税,你们快谢恩吧!”

这几年太后要当女皇的传闻传得人尽皆知,如今太后终于当女皇了,村民们反倒不觉得有多骇人听闻,倒有一种尘埃落定之感。

所以,才听太后成为女皇,就不约而同地感慨起来:

“哎呀,太后终于自己当皇帝了……”

“是呀!这女皇的传闻都多少年了,终于成真了!”

“我就说太后迟早要当女皇,看这不就是了!?”

……

村民们七嘴八舌的议论着,反正谁当皇帝对他们而言都一样。

但等听到女皇要免今年的秋税,村民们反应就不一样了。

简直大喜过望,兴奋地难以自持,至于后面是增加科举,还是始创女科举已然充耳不闻,只顾着一个劲地感恩女皇,俨然成了女皇忠实的拥趸。

安福生家境殷实,又事先已得知了,自是没有村民们那么激动,见一众村民对官差谢恩的话全无反应,他生恐惹官差不快,顾不得地上黄土沙尘,就赶紧双膝跪下,高呼:“女皇万岁!”倒想说些谢恩的话,奈何他也不过一介村民,一辈子都没有出过他们青阳县,一时只记得皇帝是万岁,就干巴巴的说了。

言语虽贫乏,但安福生在村里德高望重,于是乎一众村民也跟着相继跪下了。

“女皇万岁!”

声音此起彼伏,一声高过一声。

转眼已跪到一片,都是声呼万岁。

看着古装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一幕,刘辰星却无心感慨,她现在只想——哈哈哈——仰天大笑。

其实,据她所知,在天朝历史上,唯有太平天国出现过女科举。

可那时都已经有资本主义萌芽了,现在却分明还处于封建社会鼎盛时期,竟然出现女科举这种男女平权的政令!?

哈哈哈,刘辰星觉得柳阿舅都不是农家科举文的主角,她才是!

原来还发愁这农家女的生活多坎坷。

幼时贫穷受欺压,大了嫁作农家妇,灶边锅炉丈夫娃,鸡飞狗跳真心酸。

看!

柳阿舅说她作诗没天赋,这悲惨的生活都让她能顺口一句打油诗。

不过现在好了,她可以科举了!

刘辰星顿时热血沸腾,脑洞大开。

天朝的唐代也出过女皇,更出过上官婉儿这样的才女,深受女皇重用,为女皇起草诏书,有“巾帼宰相”之名。

现在和天朝的唐代出奇的相似,说不定她就是上官婉儿第二!

哈哈哈!

刘辰星激动又兴奋地想入非非。

柳氏见众人都跪下了,小女儿还直直地站着,也不知道小脑袋瓜在想什么,一脸傻笑,好在小女儿人小个矮,即使站着也和成人跪着差不多,这才不那么醒目,她松了口气,忙一把拽下小女儿,低声催促道:“还不快跪下!”

一下跪在又硬又脏的黄土地上,刘辰星总算被拉回到了现实。

看看左右一脸虔诚的乡亲们,再看看地上的黄土飞沙,什么巾帼女宰相,什么上官婉儿第二,瞬间飞灰湮灭,她还是那个苦于挣钱无门的小农女。

但是未来却是光明的,刘辰星转眼又喜笑颜开,悄悄地朝自家美人阿娘道:“阿娘,我们也可以科举啦!”

柳氏也曾读过书,还是被柳父按着科举的内容教诲的,她年少时也曾怨天不公,为何男子可以科举,女子却无法?

尤其在父亲走后,他们被柳氏族人所逼迫时,她更是愤恨到了极点。

只是时间久了,她慢慢学会了接受,等到嫁人以后,繁琐的家务和儿女已经让她没有任何精力去想这些了。

原以为归于平静的心,当听到女科举时,她的心也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

她们——

她——

也可以科举了?

柳氏愣了一下,随之温柔地看着小女儿,道:“阿娘一定送你读书科举。”

声音是一贯的轻柔和煦,淹没在众人声呼万岁的声音之中。

柳氏的嘴角却微微翘起,无比虔诚地随众遥拜远在千里之外的女皇。

女皇万岁。

第七十二章 阿星的小烦恼

是的,女皇万岁。

秋税,基于土地征收的一种赋税,是朝廷最主要的财政收入,更是普通农户一年最大的支出。

女皇免秋税的政令,无论出于何种目的,确确实实造福了倚靠土地生存的农民,赢得他们的拥趸也无可厚非。

那官差见众村民如此虔诚的跪谢皇恩,满意地点了点头,心道可以交差了,这才离开。

他们走了,村民们才敢起来。

不过免秋税实在太激动人心了,对他们来说就是仁德之政,村民们连午食都顾不上吃,还三五成群地聚在原地热烈讨论。

自出了寡妇和赌债两件事,刘家就成了村里的笑话。

古人要脸,刘老丈犹是,于是忙招呼自家人回去。

刘辰星也归心似箭。

看天上的日头,都要过午时了,柳阿舅估计也带阿兄回来了。

进士科要考时政,阿舅他们在学馆,肯定对女科举的事知道得更早更全面,她得好好问问是个什么章程。

当然,鸡汤炖好了这么久,再不回去喝可就凉了。

奈何刘老丈自觉没脸待在村民中间,却又念着槐树下的热闹,尤其见回去的路上冷清无人,不由一步三回头。

等走到看不见槐树那边了,刘老丈更是令人捉急地驻足了,语重长心道:“大郎,女皇大恩,又增加一次科考,这还有不到半个月时间了,你可要抓紧!”

如今兄弟嫌弃,阿娘也有几分埋怨自己,就只有阿耶还一如既往地向着他,刘万里赶紧向刘老丈保证道:“阿耶,你放心,即使不能进官学,儿子这次也有至少九成把握!”

大概这类的保证听过太多,刘老丈一时并未回应,只望着这个他寄予厚望的大儿子。

刘万里被看得莫名有几分心虚,但还是顶着刘老丈的目光,分析道:“阿耶,女皇增开的县试在本月十五日,如此匆忙,内容多半不会太难。而自古新帝登基,都会大赦天下,入取的学子肯定比往年多。”

本来只是想安刘老丈的心,结果话赶话说下去,刘万里觉得自己这次真能中了,顿时两眼放光,兴奋了起来,“阿耶!我运气来了!”

说着,刘万里激动地在原地转了转,又道:“还有明年二月又有一场县试,两场考试挨得很近,比我有资历才学的人在今年被录取的话,明年二月不就更没人跟我争了?”

“哈哈哈!”刘万里大笑了起来,连平常最在意的形象也不顾了。

王氏和刘万里到底是十多年的夫妻,多少分辨得出来话的可信度,一下也激动了,“夫君,你这次可要好好考!”

余光瞥见一旁的柳氏和小安氏。

哼!

等夫君高中,看她们还敢不敬重她这个长嫂!

想着就仿佛看到了妯娌求自己的画面,王氏也兴奋地两眼放光。

刘老丈和刘万里是父子,自然更了解刘万里,又仔细思考了一下刘万里的话,觉得很是有道理,这才露出了笑脸。

“老大,我们家在村里如今已成笑话,能不能再抬头得起头,就看你了!”刘老丈和王氏一样,都指望刘万里考中好扬眉吐气。

激动了一阵,刘万也里总算稍微冷静了下来,又恢复了一派沉着稳重状,向刘老丈应承道:“阿耶放心,儿子一定重振刘家声威。”说完,又特意看了一眼刘家其他人。

接收到大伯那颇有深意的目光,刘辰星忽然觉得大伯这番话倒有些道理,说不定这次他还真能考中。

但不论大伯考没考中,他们肯定还是要分家的,刘辰星牵上刘千里的手,不理会一旁兴奋的刘万里他们,道:“阿耶,阿星饿了,我们什么时候回去用食呢?”

刘千里也没想过沾刘万里的光,同样对刘万里的兴奋不甚在意,只弯腰一把抱起刘辰星,道:“我们阿星饿了,阿耶这就抱你回去用午食!”说完又看向刘老丈,就直接说道:“阿耶,午时都快过了,孩子不经饿,有什么话你和阿兄回去再单独说吧。”

三房的三个小萝卜头也早饿了,听自家堂姐说饿,这也立马跟着嗷嗷叫起来,“饿了!要喝鸡汤!”想起鸡汤,顿时就更加迫不及待了。

小安氏刚才是有几分被刘老丈和刘万里一来一回的对话唬住,但这会儿被三个小儿子缠得没法,加之她自己也饿了,当下就没了耐心,又还记着丈夫被打的仇,这就冷嘲热讽道:“还没考中就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腰!不过满口谎话说惯了,倒也理解不是?”

说罢,也不看刘万里,就招呼身边的三个儿子走了,“好了,阿娘这就带你们回去喝鸡汤!快别吵了!”

刘辰星当然也闹着让耶娘跟上走了。

如是,一派激动的刘老丈和刘万里夫妻就这样被毫不留情地忽视了。

刘万里气红了脸,手指着前方,“阿耶,你看他们……”

刘老丈确实有几分想说给两个小儿子一家听,没想到才开了个头,就被打断了,他心下一叹,劝住大儿子道:“算了,我们也走吧。”

王氏心胸只有针眼大,见是刘辰星挑头引起的,就记起了他们大房被逼赔纸又赔墨的事,当下骂道:“又是阿星那个讨人嫌!”

半个月不见了,刘辰星还是有些想自家阿兄了,当然也有柳阿舅,才没空理王氏的看法。

不愧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伙伴,老远就见阿兄撇下柳阿舅,从刘家的院门口跑了上来,脸上尽是兴奋,向她招手道:“阿星!你也可以参加科举了!”

哈哈哈,看来不是空欢喜!

刘辰星小脸上藏不住喜悦,在自家阿耶的怀里笑道:“阿兄,我已经知道了。你以后可要加把劲了,别被我超过了!”

兄妹俩贫嘴惯了,刘青山也早被柳文苏教的外憨内奸,这就往刘辰星上下一打量,负手点头道:“阿星你个子矮,但浓缩就是精华,你即使比为兄先考中,也是正常!”

刘辰星有两样最讨厌,一是被摸头,二是被说矮。

所以,熊孩子什么最烦了!

“就知道给自己找借口!”

刘辰星撂下一句,就不理刘青山了,然后从刘千里怀里滑下,蹭蹭几步跑到柳阿舅跟前,“阿舅,女科举到底是个什么章程?”

柳文苏看了眼后面的刘家人,手伸向刘辰星的头,道:“不急,等回房再细说。”

被摸头的刘辰星:……

第七十三章 阿星立志

女皇应该是发自内心的认为女子并不比男子逊色。

所以,女皇政令——女科举一切比照现有的科举制度,还真不是一句空话。

男女学子科考内容一致,双方同场竞技。

科考名次不论男女,唯成绩论,即男女学子科考成绩拉通排名,不再另置男女榜单。

此外,凡通过县试、州试、省试三级考试的女子,同样授予进士出身,第一名者为状元。女进士可与男进士一起参与朝廷的选官考试,合格者即可任职。

这简直就要赶上现代公务员考试了!

在古代这种封建社会,女子居然有这样的权利!

女皇威武啊!

刘辰星激动的连鸡汤都顾不上喝了,眨巴着一双乌溜溜的圆眼睛,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那我也可以在古……当官啦?”

差点说出在古代当官了,幸亏及时打住。

刘辰星呼呼着拍了拍自己的小胸口。

彼时,因着刘老丈存着挽回儿子们分家的心思,刘千里和柳氏又硬气了不少,二者作用之下,刘辰星一家也能招呼柳文苏回他们房间单独午食了。

柳文苏就跪坐在摆着午食的矮桌旁,闻言挑了挑眉,道:“按道理是这样没错,但是——”

话一停,不说了,还皱起了好看的眉头。

刘辰星不觉紧张,“但是什么?”

柳文苏道:“但是你得先考中进士才行。”

还以为是什么呢?

结果是说这个。

刘辰星不高兴道:“阿舅,我在说正经的!”

“我是在说正经的。”柳文苏不徐不疾地道:“我虽夸过你几次,但是阿舅至今也未出过青阳县,所谓人外有人,考进士并非易事。”

刘辰星明白了,柳阿舅不是想逗她,而是担心她好高骛远,遂点头道:“阿舅我知道啦,很多人一辈子都没考中。”

见刘辰星虽反应很快的明白他意思,却依旧不以为然,柳文苏正色道:“我朝科举,若非特殊情况取消,一般一年一次,但每年能中进士者,至多不超过二十人,少时无一人,可见其难度。”

“而男子想中进士都如此不易,合乎女子?”

刘辰星不服气道:“女子怎么了?阿婆阿娘是女子!当今天子也是女子!”

柳文苏没想到小外甥女颇有几分大女子气势,他意外了一下,道:“阿舅并不是歧视女子,认为女不如男。而是想告诉你,你要考进士,是要和全天下的学子竞争,甚至和捍卫男权的实权之人争!”

停了一停,方继续道:“自古以来,权利接掌握在男子手中。如今虽是女主天下,但朝廷三省六部,天下十道、三百五十八州、上千个县,更不提像安家村、柳家村这样的村落,都是由男子把持,他又们会允许多少女子爬到他们头上?每年十来个进士中,能有一个名额留给女子,已经是极其不容易了。”

这一点,刘辰星能理解。

便是现代社会,像政企事业单位、私企外企等招聘,都还是男性岗位多于女性岗位,很多重要的位子也都以男性为主。

如果哪一次是女性上台,都会被特别介绍。

见小外甥女若有所思的点头,看上去倒像是听懂了一样,柳文苏想了一想,还是更详细的说道:“想要抓住那唯一的女进士名额,还需女子深谙科举之道,不然如何与自幼为科举而读书的男子竞技?”

“但时下能读书的女子本就是凤毛麟角,多数是达官贵人之女,她们虽读书识字,更是精通琴棋书画,却是为成为一位识大体的官夫人。至于另一种会识字的女子,又大多乃倡门中人,属贱籍,根本没有科举的资格。”

说到这里,柳文苏忽而意味不明地一笑。

“所以,女科举比照现有的科举制度,让男女同场竞技,看似给女子极大的公平,却也设置了极大的难度。至少十年,都难有女子靠自己的学识中进士。等有女子像男子一样,自幼为科举读书而培养长大,并幸运的中进士,已不知是多少年后了。”

到那个时候,女皇已坐稳江山,想给女进士安排一官半职不过举手之劳。

如今施恩天下女子,却又不触及各地实际掌权人的利益。

此举真是……

柳文苏没有将这番话道出,只是一想到女皇的谋略手腕,他的目光变得深幽了,放在矮桌上的手也悄然紧握。

刘千里是在场读书最少的,听柳文苏所言感觉女子科举难以登天,再念及亲兄长考了十多年连县试也不曾过,甚至未谋面的岳父也是因为科考耗费精力,不然还能多活几年,于是两下刨了碗里的粟米干饭,忙道:“既然女科举这样不易,要不阿星能认字就好,我们不去什么科举了。”

不科举了?

开玩笑!这封闭的古代,好不容易看到往后努力的方向,哪能就不考了!?

刘辰星立马言辞拒绝道:“不!我要科举!”

刘千里还欲再劝,柳文苏却十分满意地笑了,道:“女进士虽不容易考上,女官更是不好当,但女举人却不一定了。女皇既然创立女科举,若无一人考过,女皇颜面何存?更重要的是,女皇怜恤女子读书不易,下令只要能过县试,就有不许丈夫纳妾之权,以及每月二百文俸禄。过州试的女子,不但有反对丈夫纳妾之权,俸禄还可增加至每月一贯!”

“一贯!?”刘辰星眼睛都亮了。

就知道最能调动小外甥女积极性的在此。

柳文苏忍住笑,正好人就坐在一旁,手便又伸向刘辰星柔软微黄的头发,鼓励道:“若阿星再能成为女进士,即使不当官,也能享有九品京官的俸禄。”念及九品官员的俸禄并不算多,便只道:“九品在值官员的俸禄,可是有朝廷给的土地、粮食和钱帛。所以,阿星你可要好好读书。”

刘辰星还不知道在古代当官,竟有朝廷给土地,她简直兴奋了,也没注意自家阿舅这句话里有什么漏洞,甚至连放在头上的手都不管了,满脑子都是土地、粮食、钱帛。

这就是古代地主婆啊!

刘辰星猛地从草席上站起,就雄赳赳气昂昂道:“阿星要当女进士!”

第七十四章 耶娘真好

立志容易,但实施起来就不易了。

很多现实问题都明晃晃的摆在面前。

青阳县虽然有一家官学两家私学,但没有一家招收女子。

求学无门,只能靠自家长辈家中教学,这也是时下女子读书最主要的渠道。

柳阿舅是一个很不错的老师,可他自己还背负科举重任,每月能抽出三天时间教她已经很难得了。何况如今已是十月初了,还有不到半月就是女皇恩增的县试,若考过了,还有十二月的州试,那就连一月三天的授课时间都没了。

大概以前读书是可有可无的事,如今却是势在必行,刘辰星首次切身体会到古代读书不易,女子尤其难。

像她,好歹也算有底子。

繁体字即使不能全写得出来,但依仗简体字的知识,繁体字可以连蒙带猜,至少认得绝大部分。

不会作诗,可也背过唐诗宋词。

文言文不说能背多少篇,看得懂多少,但一些通假字还是知道点。

至于封建社会的本质及发展进程,更是在以前的历史课上学过,心里有谱。

可饶是有现代知识体系这个作弊神器,她也没法无师自通,然后就去和寒窗苦读数十载的学子一起科考。

所以,普通女子想成为女进士,甚至仅仅是有资格参加科举,都是千难万难。

尚未踏出第一步,就会先被残酷的现实打击一番。

堂姐刘宝儿,有个读书人父亲,还有个已经进学堂的胞兄,这样的先决条件已经比全村的女孩好太多了。

可当天晚上,刘宝儿在全家人齐聚暮食的时候,才一提出要读书科举,就被当成了一场天大的笑话嘲讽了。

用刘大伯的话说,“女子科举?哈哈哈,自古以来哪有女子当官的!女科举也就是女皇为昭示皇恩浩荡罢了。”

刘宝儿愤怒道:“以前也没有女子当皇帝,可现在也有女皇了。”

不等刘大伯说话,王氏已经嫌烦道:“辖闹腾!听风就是雨,有那个闲功夫读书,还不如多织布,好给自己多攒些嫁妆。”

刘阿婆最是传统,难得赞同大儿媳妇的话,附和道:“你阿娘说的对,读那么多书做甚!?就是考中了女进士,到头来还不是要嫁人!便宜别人!”

说完,刘阿婆还特别看了柳氏和刘辰星一眼,那意思简直太清楚不过了。

就连刘老丈也难得真心实意为二儿子一家打算道:“老二,如今青山已经进学了,但我们这样的人家,能供一个出来,都要全家人卯足了劲才行。我知道你是个疼女儿的,可这种事情上你别糊涂,任由阿星胡来!你若真心疼她,就好好把青山供出来,有个举人兄长,可比什么都强!”

受时代的局限性,绝大多数人都很难从固有的观念中跳脱出来。

就是现代,还有不少人抱有这样的观念,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还不是要嫁人。

也有观念说,干的好不如嫁的好。

这些观念不论对错,但却还有句话是,靠山山倒,靠水水流,靠人人跑,只有靠自己才最实在。

而刘千里只是一个普通人,他不能免俗,心下多少认同了刘老丈的话,但想起小女儿对读书的渴望,他到底什么也没说。

然,了解刘千里的人都知道,他必然是也赞同刘老丈说的。

如刘老丈一见刘千里犹豫的神色,就知道自己的话是被听进去了,也不再多言。

但这样方立下志向,就被至亲之人无情的打击了,试问又有多少女孩能继续坚持读书的梦想?

倒也不怪阿耶有这个想法,毕竟家里条件就这样,外面也没有接收女子读书的学馆。

是以,发家致富才是当务之急,等有了足够的钱,总能请老师授课。或者等几年后,女子参加科举的渐渐多了,不定就有学馆招收女学生了,那时她也得有钱上才行。

刘辰星略感慨了一下想成为女进士的不易,就很快地端正了态度,回到了她胎穿以来始终为之努力的事情上来。

当然,即使以后真成为女进士了,发家致富也依旧是前行的方向。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刘辰星继续以前的生活,一边带着三叔家的大堂弟青海放牛,一边接着阿兄曾经的读书生涯。

没有柳阿舅授课的日子,她也不仗着现在奇佳的记忆力偷懒,而是将现已学过的知识反复默读,还有雷打不动的练字,她可是深刻记得柳阿舅说的,书法在科举中所占份量不轻。

至于闲暇之余,还是思考如何发家致富。

……

这时是按农历算日子,现在十月的天,就好比现代十一月间了,尤是地处北方,虽尚未落雪,却早已天寒地冻。

柳氏知道刘辰星最是喜欢冬日赖床不起,如今却一早起来,天都还没彻底亮堂,就已在井水边的石头上默写,增强记忆,亦练书法。

默默地看了几日,胞弟柳文苏那日临走前单独与她的话,就不由总是萦绕在心间。

“阿姐,这次真的是一个机会!”

“明年五月,乃唯一一届不与男子同场竞技的纯女子科举,可以说明年那场女科举,根本就是女皇对天下读书女子的额外开恩。”

“女进士确实不是我们敢想的,州试竞争也大,但县试就不一样了!本县读书的女子极少,也就是说,只有为数不多的女子会参考!为了让女皇龙颜好看一些,过县试的名额应不会少,所以,阿姐你这次的机会极大!”

“文苏也不是想劝阿姐立志科举,而是有这个机会,为何不抓住?只要能过县试,每月都能多两百文收入,更重要的是有了这个女学子的名头,阿姐话语权加重,阿星读书科举的可能性也大为提高!”

“如今已十月了,距明年五月也就半年时间,只需阿姐花半年时间于温书上,文苏劝阿姐一试!”

……

胞弟的劝说,自己少时的梦想,还有小女儿立志科举的努力,柳氏思来想去,数日夜不能寐,直到终是忍不住心中渴望,于夜里对躺在身边的丈夫道:“二郎,我想科举……”说完又觉不对,忙改口道:“只是明年五月那一届。”

既说到此,索性将柳文苏分析的机会一并说了。

妻子甚少提要求,何况仅要求温书半年参加一次科考,刘千里毫不犹豫地表示支持。

知道丈夫不会反对,但亲耳听到支持,无疑是不小的鼓励。

漆黑的室内,柳氏嘴角微翘,凭感觉摸了摸一旁应该已经睡了的小女儿,她再次道:“二郎,我还想供阿星读书。我知道这很难,也不知道能供到哪一步,但我想供她读书,想她科考出来,想她有朝一日能走出去看看……”也代替她去看看。

夜很深了。

四下也很安静。

刘千里的声音清晰地响起,“我是认为女科举可能只是好听,但看到阿星这么努力,我也不想她失望。慧娘,我们就试试看吧,看能供阿星读书到哪一步。”

刘辰星依旧睡在床榻的最里侧,她也不想偷听,可是正好被吵醒了。

不过也幸亏被吵醒了。

她开心的笑了,这一世的耶娘真好。

第七十五章 欲读书先抄书

柳氏是一个外柔内刚的人,不然也不会面对未婚夫的逼迫,毅然退婚,并当机立断将自己嫁了以绝后患。

她有天朝女性传统的勤劳善良,更有世人少有、求生向上的坚韧意志,一旦下定了决心,就立马付诸于行动。

少时虽曾涉及过大经、中经、小经,以及《孝经》和《论语》,但不碰书本已经十来年了,不少语句段落都遗忘了。

是以,想要应对明年五月的女科举县试,至少要把朝廷规定的科考书籍重新温习一遍。

时下读书是一件奢侈的事,不仅笔墨纸砚贵,书籍更是贵的离谱。

像佛经这等书,一部开价一贯钱都算少了,更不要说科举这样的书。

好在柳家数代人以科举为己任,如今家道中落,不敢说有多少古籍珍本,但科举的书籍却是齐全的。

然科举书籍乃柳家的命根子,更是柳家传家的根本,柳氏身为外嫁女,自觉不好将它们外借出来。

又所谓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她倒不如用这半年的时间,将科举的书本重头抄写一遍。

一来可为自己明年五月的备考,一来也可以将抄写的书籍留给小女儿用,若小女儿不能像儿子一样进学堂接受正规教育,至少还有她可以在家中教学。

也是农历十月间,正好农闲,行动起来更为便利。

柳氏与刘千里商量妥当,又毕竟还未正式分家,到底住在一个屋檐下,便少不得要向刘家老两口告知一声。

秋税虽被免了,但刘家还是伤了元气,刘阿婆巴不得媳妇孙女这些外人不浪费家中口粮,也不在乎柳氏走了没人做饭,就美其名体恤儿媳妇思念娘家,允了柳氏带刘辰星去柳家小住。

接下来的日子,刘辰星就仿佛又回到了柳阿舅在家授课的时候。

柳氏记不全《论语》二十四篇四百九十二章,其每章意思却是理解的,要教刘辰星完全不是问题。

于是,柳氏就接着刘辰星现在所学的进度,每日上午给刘辰星授课,每日下午母女俩则一个抄书一个完成今日的作业。

刘千里深感儿女要读书,不敢有一点懈怠,因着天冷没法去山上打猎,也不仗着石斛花茎才卖了一大笔钱,便如往年冬时一样,去县城打短工挣钱。

他人生得牛高马大,有一身似乎使不完的力气,还有不错的木匠手艺,甚至字都能认几个,在打短工的人群里是很抢手的。

一去就找了包吃住的东家,是县上的一个大户,被安排给东家修缮宅院,以备新年。

这样一来,倒方便不时看望一下在学馆读书的儿子和妻弟,又能买了吃食给妻女送过去。

如是,一家四口虽未在一起,却都在为了以后的生活各自努力着。

十一月初的时候,刘千里向东家请了一天假,接了儿子和妻女回了一趟刘家。

原因无他。

正如刘万里当初分析的,他运气来了。

参加了十多年的科举,终于在女皇开恩科这一届,过了县试。

不说刘万里有多高兴,觉得老天终于开眼了。

从寡妇和赌债事后,一直龟缩在家的刘老丈更是喜难自抑,因为他终于可以重见天日了。

喜报传来的当天,正好是中午,刘老丈连午食都顾不上用,就立马换了一身只有过年才舍得穿的长袍,来到久别多时的村中大槐树下,等人闹磕了。

古代读书不易,村子里十多年能出一个读书人,都算是文曲星下凡了。所以,刘万里这次过县试,就好比现代出了个高考状元般。

一时间,村民们哪还记得刘家小半年前的丑事,都纷纷祝贺起刘老丈养了一个好儿子,更有从县城里打工回来的人,学城里对德高望重或有权有势的年长者称呼,恭称刘老丈为“刘公”,喜得刘老丈睡觉都笑醒。

有这样的大喜事,刘老丈实在恨不得全天下人都知道,于是大罢宴席,不但宴请全村人,还把所有能请的人都请了,这才有了刘辰星一家回来。

时下地广人稀,农家小院不但有前后院,而且占地颇大。

可就这样,席桌都没摆下,有好些人被安排到院门口去坐了。

从中午开席,一直到天黑,还不见酒阑人散。

也亏得是乡下没有夜禁,若在城里,还不得被武侯,也就是古代的片警们给当宵小抓了。

那阵子,村里人有事没事都要上刘家吹捧一番,刘老丈大抵是有些飘了,对同桌的两个儿子道:“老丈我没看错吧?光宗耀祖就得靠老大!所以,你们也别怪阿耶当初偏心,但凡你们有那个能耐,阿耶也偏你们!”

真是喝多了,刘老丈说着就打了一个酒嗝,却还要偏偏倒倒站起来继续道:“算了,如今你们阿兄也过了县试,我也不想多计较,那事就当过去了。”

早已酒过三巡,月亮升得老高了。

不少村民已经离席,就剩一些贪杯好乐的还三三两两的留着喝酒。

刘万里这边也没人吹捧了,可他依旧兴致不见,听见刘老丈的话,想起自己这些日子来的处处低头,心里颇不是滋味,这就来到刘老丈身边,对两个胞弟道:“老二、老三,我刘大也不是忘恩负义的人,我可以既往不咎。但对阿耶不敬,我刘大这里过不去,你们现在给阿耶道个歉,才能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闻言,刘老丈没有说话,只看着对面的两个儿子,显然也认为该给自己道歉。

刘辰星和刘青山平日要早起晨读,如今已是困得不行,但听到这番话,兄妹俩顿时一个清醒。

阿娘上午教自己读书,下午抄写书籍,晚上还要织布,一天都不得闲。如今好不容易休一天,这会儿都还在厨房帮忙,可结果他们一家还得被逼道歉?

真以为过了一个县试就了不得了?

长征二万五千里,这不过才踏出第一步!

刘辰星率先道:“阿兄,大伯这次考得很好么?说话声音这么大!”

刘青山顿时明白了阿妹的意思,他憋住笑,一派正经道:“大伯也算考得好,毕竟过了县试。可和阿舅没法比,阿舅是县试第一名,大伯却是最后一名!”

第七十六章年好

刘家父子四人正是僵持着,席桌上自是安静,兄妹俩的对话就清晰传入众人耳中。

刘老丈明显不知道名次的事,更不知道柳文苏也过了,他愣了一愣,就再顾不得赔罪的事,忙问道:“什么?柳小郎也过了,还是第一名!?怎么可能!为何没宴客?”

言语之间,显然不信柳文苏高中榜首。

刘青山状似没听懂刘老丈的言下之意,认真道:“不会有错,孙儿亲眼看的榜单,阿舅就是第一名!”

见孙子回答的斩金截铁,刘老丈转头去看大儿子,一见大儿子表情,便知道是真的了。

可柳小郎才多大年纪?

满了二十没?

怎么就高中榜首了……

刘老丈有些发愣。

刘辰星见了笑眯眯地继续补刀道:“为何要宴客?阿舅说县试不过刚开始,庆祝还太早了。与其浪费时间宴客,不如备考下月的州试。”

怼起人来,刘辰星可是自觉不输人的,今天也正好为自家阿耶出一口气,她又看向刘万里道:“大伯请这么多人吃酒,是已经准备好下月的州试了么?但阿星还是劝大伯有时间多温书,毕竟大伯是县试最后一名,州试可不会也那么容易就过了。”

声音还带着稚气,可话却在理。

又正因为是五岁稚童说的,让人都无法怀疑她是故意下人脸。

刘万里无从反驳,一张满是红潮得脸被臊得轻一阵白一阵。

刘老丈想到这半月来他们父子的所作所为,脸上也只觉得臊得慌。

如是,有了刘辰星这番话,父子俩哪还好再居高临下的逼人道歉,至少也得过了州试再这样说。

刘辰星看着又羞又怒尴尬站着的刘老丈和刘万里二人,她无辜地耸了耸肩,不是她乌鸦嘴说刘万里州试要落榜,而是狗屎运可能走一次,却不能次次都这样走运。

所以,为了以后的美好生活,她还是认真的按部就班,争取早日学完《论语》,接着再学小经。

且说有了柳文苏高中县试第一名,刘老丈不好再借刘万里过县试这事来利诱刘千里放弃分家的念头,就憋足了劲让刘万里一定要顺利通过州试。

虽是吊尾车通过县试,但自认为时运来了的刘万里,对州试还是充满了莫名的自信。

然而,现实却是如刘辰星所想,好运可能会发生那么一次,却不会接二连三的发生。

十二月一日,柳文苏和刘万里作为青阳县的考生共赴贝州治所青阳县,相当于现代的省会,参加州试。

数日后,州试榜单揭晓。

得意忘形的刘万里名落孙山,始终认真备考的柳文苏再次蝉联州试榜首,一时声名大燥,加之刚及弱冠之年,在“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的背景下,二十岁的州试榜首实在太过难得,当算得上少年英才,全国亦属少见。

是以,不仅有青阳、清河二县的县令亲自送来贺仪相庆,贝州刺史,也就是现代的高官,也拨冗一见,鲤鱼龙门可谓实现了一大半。

眼见柳文苏前途不可限量,更难得还仪表不俗,自然被不少豪绅大族引为乘龙快婿,也不管年关将至,尽是往柳家说媒送礼的人。

还不知从哪打听来柳文苏自幼由柳氏教诲,十分看重柳氏的话,因此柳氏也成了众相讨好的对象,各类走礼络绎不绝,甚至柳氏回到刘家准备新年诸事,他们也追了过去。

知道柳文苏有大报负,柳氏自不可能收那些贿赂,却也不想结亲不成反结仇,少不得好言好语的劝退,这样多了不免累人,但却被刘家人看在眼里,认为来往都是权势之人,再不敢轻视,倒算是因祸得福。

柳文苏见亲友村邻都深受其扰,便对外道:“某,一日不过省试,一日不成家。”

此言一出,这场说谋盛况才终于消停。

然后爆竹一声除旧岁,就过年了。

没有鞭炮的年代,竹子炸裂的声音就当鞭炮了。

大年初一的早上,刘家院子里一个大火堆熊熊燃烧着,一旁还有刘千里提前削好的竹节。

竹子一扔进火堆,就是噼里啪啦一阵响。

有了胎穿这样的奇事,刘辰星对古老的传统还是心有敬畏,就和真正的小孩子一样,拿了一节竹子扔进了火堆里。

刹那,火花四溅,竹节哔啪有声。

刘辰星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许愿道:“新年新气象,希望年后顺利分家,找到新的挣钱法子,学馆能招收女子……还有柳阿舅能再次成为榜首,高中状元……”

默念完,忽然觉得愿望有些多。

刘辰星吐了吐舌头,看来她是一个贪心的人,赶紧又捡了一抱竹节往火堆里扔。

噼里啪啦——

这一天整个安家村都是这样的爆竹声,小孩们玩得不亦乐乎。

等欢欢喜喜的大年初一过了,就该走亲戚拜年了。

刘老丈的兄姐,便在大年初六的早上,拖家带口从清河县城乘马车来了。

常言道:一人有福,带挈一屋。

据说五十多年前,老刘家从外地迁至安家村,刚开始过的很不得意,刘老丈的阿耶一直缠绵病榻。

正是一筹莫展之际,适逢一老财主听说乡下女子能生,于是就到安家村寻农家女纳妾生子。

这时一过路的道人见大姑婆刘氏后,直言有宜男之相,更能旺夫旺子旺家,但需得为妻不可为妾,不然便是败家之命。

乡下一点风吹草动就会人尽皆知,消息自然被老财主听到了,他也的确是丧妻的鳏夫,可也不能随便娶一个大字不识的农家女。却也好奇之下亲自见了大姑婆刘氏,见其生得标致,和普通农家女十分不一样,仔细一问,原来刘父曾当过布肆掌柜,只是东家惹了官司,刘父自己又得了重疾,才沦落到异乡这等境地。可大姑婆刘氏身为长女,自幼随父在布肆打下手,不但会些生意门道,还会认字算账。

老财主就是做布匹生意的,一听只觉缘分来了,便重金下聘娶了大姑婆刘氏为妻。

靠着这笔重金,老刘家修起了土木结构的大屋,良田也增至现在的六十亩,当然如今被刘老丈卖了一亩,只剩五十九亩了。

大姑婆刘氏也争气,进门头一年就为老财主诞下一个儿子。

娇妻幼子,哪能不疼?

大姑婆刘氏在夫家的地位渐重,没过几年开始插手夫家生意,又感慨身边没有一个自己人,便将大弟带到身边,至于幼弟刘老丈那时还不到十岁,自然就被留下了。

而这一留就是一辈子。

虽然一个人继承了安家村的房子和土地,但看着阿兄跟着阿姐生意越做越大,还从青阳县举家搬迁到青河县,就不知道刘老丈心里可有怨?

反正刘辰星是无从得知的,但对一年只见一次的大姑婆,她还是喜欢的很。

“大姑婆新年好!”刘辰星脆生生地磕头道。

第七十七章 分家了

小孩子穿艳色最是好看。

刘辰星当初卖石斛花给柳氏买的红绢,柳氏如何舍得只裁一身自己穿?

尤其是当了母亲的人都有体会,恨不得将自己女儿打扮成全天下最漂亮的那一个,柳氏又是一个喜欢女儿的人,早拿红绢给刘辰星做了一身新衣。

刘辰星肤色随柳家人,天生白皮,用现代的话就是天选肤色——冷白皮,而红色系是最适合白皮了。

如今又在柳家好汤好水的饲养下,还有柳阿婆每日一勺芝麻的呵护,刘辰星肉眼可见的长胖了一圈不止,头发也不再那么稀松发黄。

再一身红衣穿上,左右梳个花苞髻,红绳缠绕发髻间,一排齐眉刘海下,乌溜溜的圆眼睛,又是唇红齿白,就是一个粉雕玉琢的胖娃娃。

老刘氏一看顿时就喜欢上了,还不说小嘴这么甜,一把就将刘辰星拦在怀里,哪还有平时当家主母的严厉,已笑得见牙不见眼了,“哎呀,我的乖孙女呢!我的小心肝呢!看这嘴甜的!”

一下栽进大姑婆的怀里,刘辰星懵圈了。

大姑婆虽然每年才出现一次,可在刘家地位不低。

就是嚣张跋扈的刘阿婆在大姑婆跟前,也好比老鼠见到猫,比小媳妇还小媳妇。

知道大姑婆就一个独子和一个孙子,总之就是那种九代单传,又加之大姑婆年纪大了,最喜欢儿孙满堂的热闹感了。

为了投其所好,刘老丈一早就让儿子把正堂屋里的桌凳抬到一旁,等大姑婆上座后,好让自己的儿孙挨个拜年。

可自己每年都这样给大姑婆拜年,大姑婆最多摸摸她头说乖孩子,怎么今年热情似火?

不过大姑婆虽六十好几了,但保养得很好,除了头发白了一半,脸上皱纹倒不多,看上去甚至比刘老丈都还小一两岁。

身上的衣服又有一股儿檀香味,她被抱在怀里也不难受。

刘辰星故只意外了一下,便很快适应了,任由大姑婆将她抱在怀里,跟着狐假虎威地高坐上位一次,看着刘阿婆乖觉地在下面陪坐。

人老成精,斗争经历丰富的老刘氏更是。

察觉刘辰星很快在自己怀里放松下来,还配合自己来了一番祖孙情,老刘氏脸上的笑意不禁更深了,这才看向一起给自己磕头的侄孙刘青山。

不知可是受了老话“外甥像舅”的影响,如今看这个一副憨厚老实样子的侄孙,总觉得透着一股读书人的灵气,至于那壮实的外表也成了福气的象征。

老刘氏想着,就笑得越发慈爱了,完全就是看自己的亲孙子一样,亲切道:“一年没见,青山就这么大了!快起来,好孩子!听说你已跟柳大公子进学馆读书了,那可要好好跟着学!”

都柳大公子了……

刘辰星算是明白大姑婆的热情从何而来了。

看来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不对,怎么能将自家人比做鸡犬。

应该是柳阿舅一人得道,九族升天。

但最棒的还是柳阿舅蝉联州、县二试榜首的光芒,直接将刘大伯这个县试最后一名秒成渣渣,太解气了。

刘万里也不蠢,自然听出自家有钱大姑突如其来的热情为何了。

又是柳小郎!

刘万里心头一恨,双手在宽袖下紧握成拳,又见大姑和刘青山那个小犊子一问一答越说越融洽,他再是忍不住了,“姑母,青云也入学了!”

情急之下,这一声不仅突兀,声音还不小。

刘万里自州试落榜后,这日子就被柳文苏压得很是憋屈,也没注意有什么不妥,忙一把将跟前一起站着的儿子往前一推,就急于谄媚道:“姑母,虎父无犬子,青云聪敏得很,假以时日一定会和侄儿一样,在科举上取得一定建树,至少县试不在话下。”

确实能言善道,一番话称赞了儿子,更把自己表赞了一番。

可这会儿强行加入谈话,再是后知后觉的人都不免觉得功利。

老刘氏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脸上却依旧端着笑,不见任何不快,甚至还理会了刘万里的话道:“你来青阳县州试的时候,我见你日日赴宴,无一日静心读书,想来才会落榜。春后四月又有一场州试,你这回可要静心了,切不可再浮躁。”

刘万里认为他父子才该是老刘家的脸面,看不得二房家的儿女把风头全夺过去了,这才忙表赞一番,却没想到大姑哪壶不开提哪壶,甚至和上月刘辰星在宴上教训自己的话一样,他脸上讨好的笑容顿时一僵。

老刘氏余光瞥过一旁的刘老丈,见老弟果然一副不快,她暗暗摇了摇头,又道:“不过大郎既能过县试,还是有读书的天赋。”

这样赞了一句,就让儿子将一套笔墨纸砚递了过去。

刘万里接过一见,皆是品质不俗,哪还顾得上不快,连忙谢了又谢。

老刘氏淡笑不语,接着又拿出两套笔墨纸砚,给了刘青山和刘青云这对堂兄弟,至于刘家其他人,她也如往年一样从不厚此薄彼,人人皆得了一份差不多的新年礼。

这就是刘乐星喜欢老刘氏的一点。

曾经不为刘老丈的偏心,一视同仁的对他们,如今虽因柳小舅高中榜首,对他们兄妹言语热情了一二,却也不薄待其他人。

可到底还是低估了老刘氏的阅历。

刘老丈当初拿了老刘氏当借口拖延分家,刘辰星今天就盼着刘老丈赶紧和老刘氏说了,他们一家好早点分出去。

心急的等了一大下午,刘老丈终于和老刘氏他们从书房里谈完出来。

看着一下围过来的儿孙,刘老丈紧皱的眉头都可以夹蚊蝇了,却一句话也无,只独自背手来到正堂,待一家人在草席上入座,才叹了一声道:“年马上就过完了,老二、老三,你们如果还想分家,就趁着你们姑母、大伯还要在县城住几日,再找里正当个见证,分出去吧!”

话才一说完,又是一阵唉声叹气,显然不想分家。

老刘氏却无视刘老丈的满面愁容,笑道:“树大分枝,儿大分家,千百年来都是这个理。侄儿们能大到分家自立,可见已有了安身立命的本事,这是一个家族的兴旺之兆,大喜事呀!”

老刘家姐弟言语一对比,就知道刘老丈会不再拖延分家,绝对是老刘氏的手笔。

刘千里想到妻子儿女不在刘家的日子,是前所未有的高兴,他忙感激地看了一眼老刘氏,就率先站出来要分家。

刘百里是恨毒了刘万里,但为了儿子以后能读书,在刘万里过县试后,还是动摇过不分家,然有柳文苏珠玉在侧,刘万里那点成绩实在不够看,他便不打算再等刘万里四月的州试了,当下就在小安氏的催促下,附和分家。

如是,元宵还没过,刘家分家了。

第七十八章生活开始了

良田:十亩。

钱帛:一贯二百文。

粮食:一石麦子一石粟。

其他:无。

拿着以上财物,三十二岁的刘千里,带着妻子和儿女终于从刘家分出来了。

再自写一张“手实”,也就是现代的户口簿,报到村里正安福生处,等安福生整理后报到县里,县里又再编计一番,一家四口的户籍便也从老刘家分出来了。

还被一式三份,一份送到长安的户部存档,一份送到贝州,一份留在本县。

自此从法律上,他们和老刘家就是两家人了。

这时的法律还有一项明确规定:“应分田宅及财物者,兄弟均分。”,“不均平者,计所侵,坐赃论减三等。”

有了兄弟均分的大原则,又有老刘氏这样的长辈在,还有里正安福生等村邻,以及儿媳妇们的娘家人,刘老丈和刘阿婆再有偏颇,大面上还是三个儿子均分。

只是刘老丈和刘阿婆也要各算一份,老刘家的所有家产都得均分五份。

老两口又是要和大儿子一家过,于是乎等于刘万里一房分得土地三十九亩,其中九亩土地是兄弟三人额外孝敬老两口的,意思是老两口以后生老病死,刘千里和刘百里都不用管了。

但刘阿婆当初是绝户女,妇女也是有一定继承权的,且嫁妆归个人单独所有,不在分家行列。这便有了刘阿婆怜惜刘百里有三个儿子要养,将十亩嫁妆田都给了刘百里,使得刘百里也分得二十亩田。

是以,说是均分,却也处处不公。

再到房子。

若还住在一起,分家等于没分。

刘千里在妻子儿女宁愿住茅草房,也不愿继续留在老刘家的情况下,将现在所住的那间房,连着家里的锅碗瓢盆等一一折算成钱,便有了一贯两百文现钱。

另外这一石小麦和一石粟,还是刘老丈念着一家四口分家后没粮食吃,酌情另给的。

既然分了家,又另给了口粮,刘老丈顾忌着柳文苏不好多说,刘阿婆却没了那些顾忌,等老刘氏他们一众人等走了,她阿婆当然是立马赶走要分家的不孝子。至于心爱的小儿子自然不能算在列,总要等也不愿住在一起的小儿子把房子另起了再走。

这时正月还没出,天地都是白茫茫一片。

许是为了增添一些伤情感,停了一整天的雪,在夜幕四合之际又下起了。

初时还是细小的雪粒子,然后越下越大,纷纷扬扬的像搓绵扯絮一般。

等从村头的老刘家,走到村尾没人住的破茅草屋,地上的雪都快有半尺厚了,头发衣服上尽是残雪。

再呼呼咆哮的冷风一吹,刘辰星就不争气的“阿欠”一声。

“我的小祖宗!你可别凉着了!”柳氏才下地站稳,就听刘辰星就了一个不小的喷嚏,她赶紧从牛车上抱起刘辰星,就往茅屋里跑。

这是村里没人住的空屋,靠近村尾的后山。

因着位置太偏僻,即使有现成的三间茅草屋,分家别居的村邻都看不上这里。

一家四口搬出来的匆忙,又是这天寒地冻的时候,茅屋位子虽然不好,却到底是个栖身之地,便选了这处作为新家的宅基地。

只是茅屋多年未住人,年久失修,黄土夯砌的墙体早已到处裂缝,屋顶的茅草被连日的积雪压垮了一大半,凛冽的寒风从四面八方往屋子里钻。

屋子里并不比外面暖和多少。

好在刘千里经常去后山打猎,每次都会经过这里,对茅屋情况了解,从刘家离开时不仅给钱借了牛车拉行李,还买了柴火。

当火堆在黑灯瞎火的雪夜里燃起,光亮和暖意传来,一家四口都不禁露出喜悦的笑容。

柳氏更是长松了一口气,将刘辰星放到火堆旁站着,又忙从一旁她当年的陪嫁木箱子里翻出干净的衣裳,一边麻溜地给刘辰星换下被雪水浸透了的湿衣,一边问道:“暖和些了吧?。”

刘辰星想说话,可哆嗦着一张口,一股不知从哪儿钻进来的寒风迎面扑来,冷得她一个激灵,恨不得就长在火堆边。

她又往火堆边靠近了一些,感觉暖意传来,这才打量起未来的新家。

这应该是一间堂屋,大约有现代十一二个平方的样子。

屋里已经没有像样的家具了,就一张断了一足的四方矮桌和几张破破烂烂的草席堆在墙角,上面已落满了灰尘,还被被蜘蛛霸占了山头,结了密密麻麻的灰白色蜘网。

而常年未住人的屋子总散发着刺鼻的霉味,尤其让钻进屋的风雪一吹,霉味散开了,更是藏也不藏。

就在刘辰星打量的功夫,柳氏已经给她换好了干净的衣服,又从木箱子里把丈夫儿子的衣服翻出来,这才注意到小女儿正东瞧西看,知道小女儿最是爱干净,忙道:“屋子里多年没人住,是有些不干净。今天先拿我们自己的草席铺起将就一晚,明一早阿娘就好生打扫下。”

说着又一阵寒风大作,柳氏也不禁打了一个寒禁,看着东北角塌陷了一块的屋顶,补充道:“还有让你阿耶找了新的稻草,把屋顶重铺一下,到时住着就不冷了。”

刘千里顾不上换妻子给的干净衣服,正将火堆旁的杂物清到一边去,又将自家的草席铺上去,就听到妻子所言,不禁停下手上的动作,起身道:“慧娘,你明儿还是带了阿星回娘家住吧。”

这个时候是万不能再受凉了,柳氏自己也正换着干净衣服,闻言乜了刘千里一眼,笑嗔道:“说什么胡话呢!我有丈夫有儿女,还有自己的新家,哪有正月年头回娘家住的理!”

说到自己的新家,柳氏眉梢眼角都是不加掩饰的笑意,趁着一张花容月貌,似乎连着摇摇欲坠的破茅草屋都增色不少。

刘千里看着人比花娇的妻子,心中愧疚感激更不一而论,终究只道:“慧娘,春后我就找人起新房!”

乡下人情味浓,像是修房盖屋,一般全村男子都会义务帮忙,比如第一天二三十个人帮着打地基、立柱梁,第二天又有四五十个人过来筑墙、盖房基之类,但主家却至少要管一日三餐,一般为“两头粗,中间细”——就是早晚可以粗粮,中午可得实打实的麦面了。

算下来,盖一间土胚房至少得八百文。

他们如今也就三贯钱现钱,怎能都拿去修房子?

柳氏一口拒绝道:“这可不行!”

然为了不让丈夫内疚,遂只道另一项原由,“我出了正月,就要带阿星回娘家温书,五月又要县试,所以急什么!”

刘千里在家事上一向听柳氏的,这就点头道:“成!那就等你县试后再修新房,我也趁这半年多挣点。”

刘青山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早是饥肠辘辘,等耶娘一说完,他已拿出一个土陶锅,“阿娘,我们先把暮食做了吧!”

知道儿子饿了,女儿一听只差咽口水了,柳氏轻轻一笑道:“好!一会就把你阿舅送的腌肉和粟米一起蒸了!”

知道有腌肉,刘辰星和刘青山一下欢喜地跳了起来。

柳氏和刘千里看着相视一笑。

一时间,破败的茅草屋里言笑晏晏,气氛欢快极了。

当嗷呜一口肉粥吃下,整个胃都随之暖和了,刘辰星望着火堆满足一笑。

新家新气象,新生活开始了!

第七十九章 读书美少女

好冷的二月天,还刮着风雪。

时令已快要到惊蛰,冬天残留的积雪才有消融的迹象,随着这几日气温骤降又冻起来了。

北地本就春迟,今年看样子春天还要晚一些。

在这样风雪交加的日子里,人们一般是不愿意出门的,还是地广人稀的乡野之地,路上更是见不到几个人烟。

就只有担心春迟影响耕种的老农,披着破旧的蓑衣,偶尔不放心的到田埂上看一看,又叹着气背着手转身回去了。

相对村子里的冷清,在村尾的一座村学四合院里,此刻却又是另一番热闹景象。

先生才说了下课午食,四合院的堂屋里,就有一窝蜂的村学生跑了出来,积了一层白雪的院坝,霎时让这群学生踩踏出一片泥泞。

读书依旧是一件奢侈的事,这群村学生拢共就二十三个人,还是从附近四个村子招收来的。他们年纪不尽相同,小些的五六岁,大点的十六七岁,但绝大多数还是十岁左右,女学生就几乎看不见。

此时,蜂涌出来的学生们已经在厨房外面排起长队,按着每个人交的伙食费领午食。

村学的伙食分为上中下三等,上等一月八十文,像今天中午就有一碗羊肉汤,两个雪白的麦面蒸饼,这在时下是极好的细粮。一月五十文为中等,是一碗猪肉汤,两个发黄的杂粮蒸饼。一月二十文为下等,一碗野菜汤,两个焦黑的野菜蒸饼。

总的来说,村学伙食虽有区分,但比起外面的物价还是很便宜。

因着学生不多,张罗吃食的庖人很容易分清每个学生是哪一个等级的伙食。

是以,学生们很快领了各自的午食,到西厢食舍用食。

不一时,阵阵食物的香味飘满了整个院子。

但在正堂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却有一个女学生,不为飘来的食物香气所动,依旧笔直跪坐着,认真地在发黄的素纸上书写:

“发然后禁,则扦格而不胜;时过然后学,则勤苦而难成;杂施而不孙,则坏乱而不修;独学而无友,则孤陋而寡闻。燕朋逆其师,燕辟废其学。此六者,教之所由废也。”

仔细一看,竟是《礼记学记》的一段,还是在默写。

《礼记》为大经。

要习大经,需通“四经”,共九本儒家经典。

《孝经》、《论语》,学期一年。

《尚书》、《公羊传》、《毂梁传》分别为一年半。

《易经》、《诗经》、《周礼》、《仪礼》各限两年。

期间还要兼学时务策,读《国语》、《说文》、《字林》、《三苍》和《尔雅》等书。

也就是说,要学大经之前,至少应有十三年的学龄。

而大经《礼记》和《左传》的学期,又长至三年。

再观其字,乃时下最兴盛的楷书。

字迹有楷书的严谨工整,且因段落熟记于心,从头至尾发笔迅捷,笔力遒劲,可窥至少近十年的书法功底。

然而,女学生却只有十三四岁。

她穿一件青色窄袖布衣,头上还梳着女童的花苞髻,髻上各缠着一尺洗得快要脱色的红头绳,看上去分明只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农家小娘子。

却不及惊讶她小小年纪竟已习了“五经”,就又为她的容貌所惊叹——只见一张鹅蛋脸儿,肌肤胜雪,双目亮若星辰,当真如明珠美玉,姝丽无暇。

少女却美而不自知,只看着自己笔下的一句:

独学而无友,则孤陋而寡闻。

不由想到自己如今困于乡野,无法接触外面的环境,和井底之蛙又有何不同?

少女眉头轻蹙,少见得露出了几许愁绪。

有道是,自来少年慕少艾。

就在少女为学业发愁之时,一个十五六岁的白衣少年,想到还独留在学堂的少女,他忍住腹中的饥肠,悄悄端着羊肉汤和雪白的麦面蒸饼,也来到了正堂。

见少女握笔皱眉,就以为少女饿了,忙将吃食放到了少女案前,道:“刘二娘子,你今天怎么还未回家?这会儿已是午间,我正好不饿,这些你拿去食吧。”

少年小心翼翼又满怀期待的一说完,肚子却也恰好不争气的咕咕叫了起来。

少女、少年:……

一时间,学堂有一瞬间的异样安静。

少年清秀的脸庞瞬间通红,本就紧张的情绪更甚了,坑坑巴巴地解释道:“刘二娘子,你只管用,我这不是肚饿,是昨夜吃坏了肚子……对!就吃坏了肚子,不舒服叫的!”

隔着一张案几,都能察觉少年的尴尬。

前世即使悲惨的没有恋爱过,来上一段纯纯的校园恋爱,可整个青春期怎么说也是在少女漫画和各类小说中寖泡过的,哪里不知道少年是什么意思,这明显的只差直接说我心悦你了。

刘辰星放下手中的毛笔,抬眸看向身前的少年。

少年清瘦挺拔,五官端正,眉清目秀,肤色更是农家子少见的白,尤其是一身白色长袍穿着,颇有几分美少年之感。

加之乃邻村里正之孙,家境殷实,又学业还不错。

即使她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也知道不少村学学生的姐姐妹妹们,时常借着来找人的由头,来看这位卫三郎,卫三生。

而这样受欢迎的村草心悦她啊!

刘辰星看着卫三生,心里忍不住的直叹息。

前世作为母胎单身的“注孤身”,难得终于有不错的对象喜欢了,本该来一段美好的纯真恋情,奈何对的人出现在不对的时空。

在这种封建社会,她若敢和卫三生谈感情,哪怕是连小手都不牵的纯洁来往,一旦被人发现了,不是被村邻的唾沫星子淹死,就是她从此成了卫家妇。

丈夫儿子热头炕,是很不错,但她还是先考女进士吧。

刘辰星心下有些遗憾,脸上却一丝不露,甚至神情更为冷冽,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状道:“不用。”

高冷地道完二字,刘辰星不再理会卫三生,又看了一眼快冷掉的羊肉汤,顾不得纸上的墨迹未干,赶紧收拾起桌上的笔墨纸砚,再背上自己的竹背篓,就将学堂让给了卫三生。

她也要回家午食了。

第八十章 唯一的女学生

雪花还纷纷扬扬地下着,稠得迷眼。

放眼望去,近的,远的,都变得模模糊糊了。

看不见前方的的路,四野仿若白茫茫的迷宫,往哪走全凭感觉。

但对于每天都往返于这条路上的人来说,还一走就是雷打不动的八年,大概闭着眼睛也能知道方向。

刘辰星就埋着头,深一脚浅一脚走在湿滑的雪地上。

身后雪白的地上留下了一长串脚印,足上的草履也因此被雪水浸湿了。

她心下一叹。

桃花,她果然无福消受。

本来是想等雪小一点儿再回去,如今却得一路冒风雪回家了。

北风呼啸,刮着雪花吹来,那滋味真和冰刀刮在脸上没区别了。

刘辰星伸手用力搓揉了几下脸颊,感觉有一分知觉了,她才将手缩回衣袖里,手心下却还残留着那柔嫩细滑的触感。

不觉想到如今的自己,刘辰星有一瞬间出神。

现在已经是八年之后了,曾经矮小瘦弱的小女童像春天的柳条,似乎倏忽间就抽条发芽了,身姿挺拔修长,透着健康之美。

五官随着年岁增加渐渐长开,依旧不像烟雨江南走出来的古典美人柳氏,甚至越来越像浓眉大眼的刘千里。

但到底是女子,少了一些棱角,多了几许秀美,加之常年书墨熏陶,自有一股书香的清气,成了一个容貌明媚的小美人胚子。

势头丝毫不比当年的柳氏差,成了周边几个村子都小有美名的村花。

俗话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刘辰星前世也不过二十四五的年纪,一颗实实在在的少女心,当然欣喜于自己的成长。

但奈何现在是封建社会,她还在社会风气更为保守的乡下,美貌本就容易招惹是非,她又混迹在都是男学生的村学,可以想见少不得背后会有一些闲言碎语。

毕竟千百年根深蒂固的观念岂是轻易改变的?

正如柳文苏当初所言,女科举推行不易。

可能是固有观念所致,也可能是把持各个权利口中的男子不愿女子做大,总之至今读书的女子都少得可怜,像柳文苏和刘青山就读的青阳学馆,就依旧不招收女学生,先生们认为男女成天共处一室乃不成体统。

官学碍于政令,倒是要收女学生,可寻常百姓女子如何进得去官学?

而能进去的贵族女子,又嫌弃和男子成天混迹一堆,有碍名声,自不会进去读书。

她们若想科举读书,不是招了先生家中教课,就是有族学可上,同堂的都是血脉之亲,也就无所顾忌了。

所以,普通女子要上这学实在是太艰难了。

刘辰星本来也一样求学无门。

柳氏却在第一届女科举中过了县试,随之更幸运的以吊尾车过了州试,成为第一届女举人中的一位。

至于省试,柳氏自知过州试已是意外之喜,根本不作考虑。

也确实如此,女皇所设的第一届女科举,本就是给天下读书的女子额外开恩,那一届省试最终只取女进士一人。

第二届女科举,乃男女同场竞技,柳氏更是有自知之明的收了科举之心。

之后又适逢女皇大力发展科举,重视人才培养,特拨下一笔经费,扶持乡学建立。

有了此项惠民之政,安家村便和周边三个村子联合成立了村学,又因着安家村离县城最近,于是将村学建在安家村尾。

乡学的生源都是清贫的农家子,他们无力支付昂贵的束脩,村学也无法请名师授课。

但村民之间有互助的义务,是以只要在科举上取得一定建树的村民,都义务成为了村学的先生。

第一届女科举再有放水之嫌,柳氏也是官府在册的女举人。

又农家子读书不易,为了鲤鱼跳农门,农家读书子如何愿意将精力花费育人之上?他们只愿意轮流坐堂授课。

在先生数量不够的情况下,四个村的里正也顾不得柳氏乃女子,将她也请为村学的先生了。

成为村学的先生也并非全无好处,不但可以收到学生们孝敬的一些吃食,还可以获得一个免费入学的名额。

如是,刘辰星这才连带着成了一名村学生。

当时刘万里也过了县试,是有资格授课的,加之嫌弃乡下教育会耽误儿子学业,又为了在同学中彰显自己的开明,便将其名下免费读书的名额给了刘宝儿。

堂姐妹俩在八年前都还小,又有自家长辈看着,和一群男童读书倒也还好。

可如今刘宝儿已是嫁人的年纪了,再不好和一群小子成天混迹一堆,大半年前都不再来村学了。

刘辰星便成为村学里唯一的女学生,又是十三豆蔻之年,在乡下这种地方是可以说亲的小娘子了,为此这半年来受了不少闲话。

人言可畏,更重要的是一个好名声太便于行事了,为了不让家里人跟着遭受白眼,刘辰星如今也只隔三差五来一趟村学,还大多时候只上半天。

村学人多口杂,今天卫三生端了吃食到学堂寻她,也不知道被多少人看见,她少不得又要好几日子不能去村学了。

不过近来天气真是奇怪,都二月了还冷成这样,待在家也好。

刘辰星一边百无聊赖地想着,一边打着冷颤加快步子回家。

他们家就在村尾的地方,离村学不远,只是今天雪路泥泞难行,刘辰星走了小半个时辰,花了平常两倍多的时间,才终于要到了。

却尚未走近,老远就听见一个高亢的女音穿过咆哮的风声喊道:“哎哟!那可是刘二娘子回来了!”

风雪迷眼,刘辰星一直低着头走路,听见招呼声这才抬头,只见阿娘和一个四五岁的陌生妇女站在自家院门下,看样子是正要送人离开。

刘辰星未见过妇人,妇人却一眼认出了刘辰星。

她不顾风雪正大,热情地迎上去,就自来熟地啧啧称奇道:“不愧是柳举人的女儿,这长得就跟天上仙女似的!我阿婆活了大半辈子,都还没过呢!难怪有这么大的好福气!这就先给刘二娘子道喜了!”

第八十一章 雪天里的涮锅子

还是熟悉的配方,还是原来的味道。

刘辰星可听出味儿了,妇人就是说媒的。

再看一旁阿娘眉宇间隐现的无奈,心中更是笃定,遂淡笑道:“今年新年之时,我已立誓,一日不中进士,一日不成家!”

此言一出,妇人脸上的笑容一变。

就是柳氏也微蹙眉头,只是见还有外人在,才没有多说什么。

刘辰星却似未察觉,笑容一丝不变道:“对我而言,只有得中进士那一日才是大喜。不知阿婆所道之喜,为何?”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妇人的话还如何再说?

妇人也是要五十岁的人了,孙子孙女有好几个,又成日县里乡下的到处为人说媒,形形色色的人都见过了,自是瞧出刘辰星这番话是无心还是故意。

只是跑他们这一行的,素来奉行和气生财,就是为了那丰厚的媒人财帛,她也不会甩脸子。

可这小娘子也太可气了,仗着生得好,又是女举人之女,还读过几年书,居然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她也就皮笑肉不笑地道:“小娘子,有志向是好,可也别舌头大闪了自己的腰!尤其是誓言可不能随便立,得罪了神灵,再大的福气也没了!”

还是好声好气的说着话,可言语之间嘲讽意味明显。

确也如此。

进士难考,女进士尤是。

她一个连县试都还未参加过的小农女,立下这样的誓言,说到哪去都难免惹人嘲讽。即使她阿娘乃女举人,阿舅更高中进士。

刘辰星心中有数,一点也不着恼。

妇人见刘辰星说话虽不客气,但自己也没回什么好话,刘辰星却不见丝毫恼色,心中顺气不少,便只当是小娘子年轻气盛罢了,何况她还想得那丰厚的酬劳,就又笑眯了眼,转身对柳氏道:“柳举人,老妇说得这家可是县里的大户,会到乡下做亲,也是看上了令弟高中进士,柳举人家有读书的天赋,还望柳举人多考虑一二,莫错过天大的福气。”

说罢,拿起竖靠在院门檐下的油纸伞,三步一扭地走了。

见人走远,柳氏一掌拍到女儿的背上,嗔道:“越大越胡闹!小时候可以说童言无忌,现在可不行了!知道那是谁么?若立誓的话传出去,可怎生了得!”

她就是知道是谁才这样说。

更巴不得誓言能在媒人圈里传开。

那就没人再给她说媒了。

不过这话却不能和阿娘说,否则一准要捅了马蜂窝。

刘辰星只当听不懂柳氏的话,另岔开话题道:“阿娘,我们快进屋吧!我这会儿又冷又饿!”

回来的路上,急着赶路还能忍受一二。

这会儿站在往院门檐下,身上的湿衣湿鞋被冷风一吹,真是冷得人受不住。

说时,刘辰星就又是跺脚又是搓手,哪还有在村学时的高冷范儿。

知女莫若母,女儿从小就通世情,今天这番话显然是故意的。

柳氏真觉头疼,儿子学他们舅柳文苏放话不说,现在连女儿也跟着有一学一了。

好在女儿年纪小,世人最是健忘,等过几年估计也记不得了,便是有那小心思的人还记着,也能推说是童言无忌。

柳氏故也不揭穿女儿转移话题的小伎俩,见女儿从头到脚尽是落雪,露在衣服外的手和脸冻得通红,顿时也就只顾得心疼了,忙一边为女儿掸去身上的落雪,一边又念叨道:“不是阿娘说你,怎么不等雪小些再回来!就是饿得紧,也可以在村学先兑付一顿!看你这一身衣裳湿的,若是受了风寒怎办?”

刘辰星有苦说不出,只能任柳氏念叨自己。

母女说话间,来到了正堂。

刘千里有木匠手艺,还是打猎的好手,很是能挣钱。

柳氏是朝廷在册的女举人,每月有一贯钱的月俸。

夫妻俩又都是勤快节俭的人,加之刘辰星出了几个挣钱的主意都颇为不错,这个家的日子也越过越好。

曾经不避风雪的三间破茅草屋,早推倒了重建。

三间正房、东西厢房,整整五间屋子,已经赶上老刘家的住房水准——夯土垣墙,木屋架上复以茅草。

在宽敞明亮的正堂里,柳氏知道女儿午间要回来,又见外面下起了雪,一早就往正堂的地炉里堆了不少干柴,还添了易燃的松脂,将地炉烧得极旺。

即使正堂为了采光,是没有南墙的,就两个木柱支撑。但有屋檐前伸,加上这熊熊燃烧的地炉,刘辰星脱下湿透的草履,才一登堂,就有暖烘烘的热气迎面扑来。

等从一旁的右室,也就是她的房间,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裙,回到正堂,柳氏已经在地炉上架起了一口小铁锅,里面正咕咕的翻煮着羊肉汤。

羊肉汤是今早天还没亮就炖起的,一大上午时间,已经把羊肉炖得极软,连羊骨里的骨油都炖了出来,这会儿柳氏趁着刘辰星换衣服的空当,把羊肉汤从厨房舀了一小锅端出来,不一会整个正堂都是羊肉汤的香。

沉浸在食物的暖香之中,全身的毛细孔都为之舒展开了,刘辰星蹭蹭几步就跑到了正堂当中的地炉边,闭着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副沉醉又惬意的模样,喟叹道:“真香啊!这日子太幸福了!”

时人乐于表达感情,倒没有现代人以为的古人含蓄保守,柳氏听女儿感慨,不由轻笑道:“一锅汤就把你俘虏了?你幸福的定义也太容易了。”说时已舀了一小碗汤,让刘辰星喝了先驱驱寒。

羊肉汤新鲜出锅,还冒着白烟。

刘辰星真是饿了,顾不得吹一下,便就着粗陶碗边喝了一小口。

还有些烫,可羊肉汤的香早盖过那一丝微烫了。

待浓香的羊肉汤咽下,似乎五胀六腑都随之暖和了起来。

这还不够幸福么?

从冰天雪地的外面一回来,就有阿娘的嘘寒问暖和现成的羊肉汤。

还有家里虽不算富贵,却也丰衣足食,比起八年前可是强上太多了。

但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阿娘又从厨房里端了一盘菘菜,也就是现代的大白菜来涮汤锅子,再拿一空碗舀一小勺豆酱,浇上一勺羊肉汤当蘸料。

这些除了配菜少一点,蘸酱不是青椒小米辣白豆腐乳再配点香菜,就和现代的羊肉汤锅没区别了,知足才能常乐不是?

刘辰星这就满足地大快朵颐起来。

第八十二章 那就考出去

毛爷爷曾说过:“字要写得好,就要起得早。字要写得美,必须勤磨练。”

刘辰星吃完涮羊肉汤,便打算练字。

只是人吃饱了就容易犯困,还有雪天实在太适合美美睡一觉了,她索性以此为借口,从柳氏手里抢过碗筷烧热水洗了,这才开始练字。

如今家中日子虽过得,但铜炉这类的取暖物什材料、工艺费都太贵,他们家还是消费不起。

是以,就和大多数人家取暖一样,在正堂当中挖一个深坑,在坑里生火取暖,就是中午用来吃羊肉汤锅的地炉。

地炉只在堂屋里挖建的有,刘辰星便抬了一张长案,跪坐在地炉旁练字。

大概有了胞弟的高中进士,自己又是女举人,柳氏也不再认为进士举人是太过遥远的事,儿女不定就能像他们舅一样出息,将来也去长安见识一番,那花销可就大了。

柳氏不敢有丝毫懈怠,在不去村学授课的日子,她就在家中纺织,能多挣一文也是好的。

不一时,唧唧的织布声从一旁的左室传来。

听了十三年的织布声,伴着每一天的晨起夜寝,若是哪一天未听见,许是还不习惯。

只是太辛苦阿娘了,她无以为报,也唯有在科举上有所建树才是。

刘辰星看了一眼左室,不再受机杼声影响,她专心于笔下。

其实毛爷爷还说过:“学字要有贴!”

刘辰星学字,是从临摹柳文苏的字开始。

柳文苏能一路考到京城去,并蝉联县、州二试的榜首,可见其字不俗。

然,这么多年临摹下来,已然到了一个瓶颈,急需寻求新的突破。

可名家字帖岂是易得?

刘辰星无贴可临摹,唯有打好基本功,继续一笔一划地练习正楷。

先将中午未墨完的《礼记学记》写了。

后思及今日已默写过“五经”的一篇,昨日又默写了《尔雅》,现在尚有时间,索性择《老子》默写之。

雪天黑得早,默写才至一半,堂外已是铅云低垂,照进堂内的光线自然更暗,还不如一旁的地火亮堂。

刘辰星叹息一声,终是停下笔。

这时家具低矮,还要跪坐着,执笔的右手一直悬空,沉浸于书法中尚未觉不适,这一停下来,却是僵硬酸涩。

刘辰星于是拉伸手臂活动了一下筋骨,又做了一套现代的眼保健操,才起身离案。

堂屋光线已暗成这样,何况一旁的左室?

听着未间断的机杼声,有心劝阿娘停下织布,又念及现在虽能劝住阿娘,但若耽误了阿娘今天的织布进程,阿娘今晚准要织布到很晚,遂作罢。

改变去左室的步子,径自出了堂屋,站到堂外的檐下,让凛冽的寒风一吹,烤了一下午柴火的头恼清醒许多。

又一股寒风袭来,髻上的发带吹在脸上,低头捋去发带,恍然乍见廊下边上有一抹嫩绿。

刘辰星以为眼花,忙仔细去看,竟真是绿色,乃一抹杂草发芽。

这几日天气怪异,二月春竟然下雪,如今见到一抹春色,便吟道:“新年都未有芳华,二月初惊见草芽。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

如此佳作,自非刘辰星所作,乃天朝唐代诗人韩愈的《春雪》。

刘辰星也并非抄袭古人诗文,乃应科举考试内容之故,每日唐诗宋词诵读不断,以期提高自己的作诗水平。

在日复一日的诵读之下,这些诗文诗意已了然于心,便要求自己根据所见情境,吟诗一首,然后再模仿之。

正欲沉下心来,绞尽脑汁的仿一首,就见院门被从外推开,两个披着蓑衣的人,驾着一辆拉货的牛车进了院子。

天色阴霾,又有纷繁的雪花迷眼,本是看不清来人是谁,但那两个相似的高大身影一出现,刘辰星就一眼认出来了。

“阿娘!阿耶接阿兄回来了!”

刘辰星朝左室喊了一声,就从檐下拿了伞,趿鞋迎了上去。

刘千里跳下牛车道:“阿星,院坝里冷,你下来作甚!?赶紧回屋去!阿耶把牛拉到后院拴了,就回屋了!”

刘辰星打伞立在一旁,笑道:“我去厨房给阿耶打酒。”

刘青山一听,也跳下牛车,趁机道:“阿耶说家里知道我要回来,一早就炖了羊腿,你打酒时可别忘了,给我捞一根带肉的羊骨!”

就和现代寄读的学生放假回家一样,刘青山每次放假回来那天,柳氏一定尽所能弄一桌好食。

刘辰星也有些想阿兄了,便应道:“知道了,我给阿兄挑一根大羊骨!”

说完,进厨房,打浊酒,挑羊骨。

如今家里条件好了,不像在老刘家,浊酒是刘老丈独享。

还因着度数很低,和现代的四川醪糟没区别,已成家里的日常饮品。

刘辰星很娴熟地从酒坛舀了一海碗浊酒,又挑了两根大羊骨,等回到正堂将两样吃食在地炉旁温热,柳氏早从左室出来了,刘千里和刘青山也收拾妥当,一家人围坐地炉闲话。

刘千里将女儿递来的热酒一仰而尽,只感从口直暖到心里去了,拿着空碗喟叹道:“还是阿星贴心,不像青山这小子,若不是等他参加什么书会,我早卖完山货回了!”

卖山珍野味,还是刘家的一项主要收入。

刘辰星想到现代加工后的商品能卖更高价格,就出主意让猎物腌制成干肉,再拿去卖。

若遇上野兔这类皮毛好的,还能将皮毛处理了屯着,等冬天再拿到县上去卖。

同理,鉴于冬天没有新鲜蔬菜,翻来覆去就是古代大白菜——菘菜,刘辰星便将平时采摘的野菌木耳等山珍晒干,专门于冬天卖,可比春夏时节的新鲜山珍还好卖。

刘千里今天就是去县城卖这些货物,他大约每十天去一次,正好刘青山读书十日一休,就可以接了儿子一起回家。

所以,刘青山知道自家阿耶就是嘴硬心软,又奉行棍棒底下出孝子,但还是求生欲强烈地咬下一大口羊肉,为自己辩道:“不临考前多见识下怎办?谁让我有一个年仅十三岁就要参加科举的阿妹?万一我考在阿妹后面,我这兄长的脸往哪放?”

闻言,刘辰星念及不日后的县试,乌溜溜的大眼睛闪过一抹势在必得。

既然苦于村学再无所寸进,那就考出去!

第八十三章 生意经

斯时,进士科有县、州、省三级考,在应试内容上亦有三道关。

一、帖经。默写、填空经书。

二、杂文。做一篇赋,一首诗。

三、策论。时务论文,共五篇。

然,本朝建立之初,进士科只考策论一场,贴经和杂文两项考试,均是后面新增。如今杂文比重虽日渐增加,但策论始终放在最后压轴考,可见其关键性。

想到天朝上下历史五千年,自己对封建社会政治军事经济等各方面的认知见闻,这次不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

刘辰星有些跃跃欲试,但还是深吸口气,敛下心底的那一份自信。

随之往地炉添了一把柴火,又放了一些易燃的松脂,火势霎时大作,照得周围火光明亮,她方迎着暖烘烘的火光,道:“阿兄妄自菲薄了!这乡下消息闭塞,还多亏阿兄每次回家时与我交流时政,使我受益良多。”

不提策论还好,一提,刘青山只觉更倍受打击。

阿妹所在的村学就是教人死记硬背,周边更没有可交谈时政之人,可每次自己回来与她交流时,阿妹都能一针见血指出问题所在,让他茅塞顿开。

是以,他虽为阿妹提供了时下最新的时政及各方政见,阿妹于他却更有指导之功。

刘青山念及自家阿妹的天赋和努力,深觉埋没太可惜了,遂放下啃得一干二净的羊骨,拿湿帕将手一擦,就忙关切道:“你看问题透彻,基础也打得扎实,只要不紧张,按理说县试应该没问题。所以,到时别害怕,阿兄就和你一个地方考试。”

儿子把他这个阿耶的话都说了,刘千里也忙放下酒碗,表态道:“对,别紧张,还有阿耶在场外等你!不过就考砸了也没事,你大伯考了十多年才过县试,到现在都还卡在州试上,而你才多大?”

父子俩都说了,柳氏自也少不得要说道:“阿娘知道你勤奋,基础也很扎实,但科举有时候也看运气,像阿娘当初科考就是。所以,放平常心,过没过都没事。”

听完耶娘兄长挨个挨个的劝,刘辰星哭笑不得。

她看上去心里承受能力有这么不好吗?都担心她会考场紧张。

还有这都没开考,就已经先安慰了。

但这份心意是感受到了,刘辰星捧起烫热的浊米酒,手心都跟着暖暖了起来,再捧着喝上一口,身心也随之一暖,她满足地笑了,道:“嗯,阿星知道了,平常心。”

儿子以榜首阿舅为目标,拖了一两年,直到今年才第一次下场考试,就是为了能取一个好名次。

女儿苦于女子读书不易,科举更是难,不得不以十三岁稚龄下场,以期考出成绩,先堵外面悠悠众口。

总之,儿女都盼着能在这次县试里有所斩获,还期待能有一个好名次。

可随着女皇大兴科举、重教育以来,参加科考的人是一年比一年多,但录取人数却一直未增加过,想甲等通过岂是容易?

柳氏深谙如今科考的难度,家里又一下有两个考生,她是既怕儿女到时紧张,又怕儿女期望过高,想来想去考前还是让他们多放松,又念之兄妹一个样,最关心家里收成问题,一点也没有读书人的清高,就转移话题了。

“夫君,今天的货卖得可好?”

刘千里的亲兄长考了二十多年也就过了一个县试,像妻弟那样的人才,他们青阳县多年来也才出了妻弟一个,他多少也知道科举有多难,也不想儿女考前压力过大,便顺着妻子的话道:“这两天不是又冷上了么?你们阿娘女红又好,缝制的皮毛衣物件,才一摆出来就被买空了!算算今年冬,光卖皮草,就有三十贯进账!”

当年因为二十贯,三叔被打断了腿,刘老丈更忍痛卖地。

如今他们家这个冬天,就一项收入,都有三十贯啦!

刘辰星只觉像三伏天喝了一碗冰水——舒坦!

说来,当年还真没想到卖皮草衣物件挣钱。

起初还是耶娘看她冬日早起练字,怕她受寒,让阿耶把剥下的兔毛处理了,阿娘又给缝制成背心,让她穿上保暖。

她这才想着时下老百姓过日子,因着没有棉花,都是在夹层的衣服里塞芦花、柳絮等填充物,可这哪有皮草保暖?更没有皮草穿出去有面子不是?

于是乎,又让阿耶把不错的皮毛都留下来,由阿娘缝了成品再卖。

后见县城百姓日子是比他们乡下好过,可整个社会生活水平都不高,县城老百姓不定有那个闲钱买皮草大氅,就建议做成马甲、围脖、手套等小件,这样用料少价格低,也更好出手。

事实也正如她所想。

名贵的貂毛大氅价值千金,老百姓们根本不敢想。布肆便宜一些的兔毛、鼠毛都是大氅一类的大件,价格也不是他们能消费得起,可天寒地冻的冬天,毛绒绒的皮草看着就暖和贵气,谁不想拥有一件?

于是,相比价格较低的皮毛小物件一经推出,就大受欢迎,一家人自也赚得盆满钵满。

这些年尝到的甜头,让刘辰星有心将皮草生意做大,她斟酌道:“如果县试过了,我和阿兄就要去清河县州试。阿耶是肯定也要去的,到时正好能考察一二。”

“清河县不比我们青阳县,那可是贝州的治所,能消费得起皮毛大氅的人应该不少。”

“一件好些的皮毛大氅可以买到几十上百贯,我们哪怕一个冬天只卖出一件,挣得钱都比卖小物件来得多。所以,若去一趟清河县的路费算得过来,今年冬天倒是可以尝试去清河县卖货一次。”

刘千里在县城叫卖货物已经好些年了,每月至少都要跑一趟,生意经也跟着练了出来,他一听就觉可行,主要是家里这项收益都是女儿想出来的,心里下意识相信女儿的看法,便点头道:“这个可行!”

刘青山也是一点即通的,当即就举一反三,且更自信地道:“石斛花一直是卖给杜伯的,倒不好改了地方。但野菌野菇之类,倒是可以趁我和阿星去清河县州试之时,采些拿去卖。”

如此,一个开头,引起了众所讨论。

一家四口便围坐在地炉旁,从科举考试说到了自家生意上去。

第八十四章 稀奇的女考生

寒门凤华正文卷第八十四章稀奇的女考生《左传襄公二十五年》——仲尼曰:“《志》有之:‘言以足志,文以足言。’不言,谁知其志?言之无文,行而不远。”

孔子都说,文章没有文采,就不能流传很远。

所以古代科举应试,文采很重要。

贴经可以死记硬背,杂文和策论仅有过人的观点可不行,文采少不了。

不同于现代的白话文,要用文言文将自己的见解看法表达出来,像《尔雅》这类收集了丰富古汉语词汇的辞书,需要默记于心,更要熟练运用,而这些都离不开日常积累。

指望考试前来一个临时抱佛脚根本不可能。

刘辰星也就不行紧张的考前复习,如平常一样该怎么练字背诵就怎么来。

如此,旬日转瞬即过,今年的进士科县试就近在眼前了。

参加县试的考生,只能在籍贯所在的县份参考,试官由该县的县尉担任,考场则设置在县衙门。

安家村虽离青阳县城不远,约半个时辰的路程。

但试有三场,每场一天。

试日,从卯时起,酉时收卷。

卯时为晨五时至七时,酉时为晚五时至七时。

也就是说县试,要从清早考到晚上,并且连考三日。

为了不让时间都耽误在路上,也保证有充沛的精神应考,刘辰星索性提前一日住到考场附近。

显然,和刘辰星一样想法人的不少。

寒窗苦读十数个寒暑,乃至数十载,付出了太多,也不在乎考试期间这几日的食宿费了。

是以,只见这日前往县城的官道上,尽是头戴黑色幞头,身穿圆领长袍的白衣考生。

他们大多只身背行囊,有三五认识的考生,一同赶路。

也有少数富裕的考生,骑高头大马,一旁有书童背行囊步行。

当然还有刘辰星这种年纪太小的考生,由家里长辈陪同。

不过放眼望去,官道上皆是男性考生,当得知路上竟有女考生,不由围了过来。

“好些年了,我们县又有女郎要参加科举啦!”

“不知天高地厚,女子参加什么科举!?这不是胡闹么!”

“不知道要参加科举的女郎是哪位?”

众人议论纷纷,但更多的还是好奇。

毕竟自开女科举以来,除第一届有女皇放水之嫌,倒出了不少女举人,等到第二届和男子同场竞技以后,女考生能过县试的全国罕见,更不说州试。

又两三届考下来,女考生几乎都在第一场县试便败北而归,久了也就没有女考生了。

故大家一听女考生都来看稀奇了。

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刘辰星无语了。

刘家虽已分家了,但一笔写不出两个刘字,又住在同一个村子里,阿耶送她和阿兄应试的路上,就不可避免和刘万里父子女三人同路。

刘万里参加科考多年,又混迹过县城的学馆,一路上有不少熟人。

也就因刘万里与熟人高谈阔论,众人方得知他们中有女考生。

这下又得被当异类看了。

好在这么多年下来,她早已习惯了,刘辰星就无所谓地继续赶路。

而看着为此围过来的众人,刘万里显然十分得意,也不顾这雪才化了没两日,正是初春乍暖还寒时,他自以为潇洒地摇着折扇,道:“要参加科考的女子,正是在下的爱女和侄女。”

刘宝儿已经十八岁了,在安家村已算大龄,眼看身边的小姐妹相继嫁为人妇,她怎会不急?

然她自视甚高,加之从小随父读书,后来又进了村学就读,自然不肯随便嫁人。

刘万里和王氏这对夫妻也存了攀高枝的想法,便将刘宝儿留到现在。而之所以会允许刘宝儿持牒到县报名科举,也是想着抬高刘宝儿的身价,以期嫁个好人家。

对此,刘宝儿心里有数。

她曾经立志科举的雄心早已被现实磨灭,如今能参考一次也算圆梦,加之已获悉耶娘的想法,便欲趁参考之机寻一如意郎君,这样也能掌握些主动权。

是以见众考生打量自己,刘宝儿虽是羞涩,却还是在刘万里的介绍后,大胆地回望过去。

他们一行六人,只有刘宝儿和刘辰星两个女子,众人自然注意到了。

人本能地追逐美好的事物,目光就第一时间被刘辰星吸引了过去——灰仆仆的布裙,半旧不新,一看就是农村贫女,但肤白姝丽,十足是个难得的美人胚子。

一见之下,虽惊艳其容貌,却也狭隘的认为年纪小又美貌,肯定胸无点墨,便直接否定了,只以为刘宝儿才是应试的女子。

此时一听两人皆要应试,不由大吃一惊,继而却是哈哈大笑道:“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小娘子自己的名字会写不?就想要科举!”

“科举不是儿戏!吾观小娘子生的不俗,还是家去多学女红,以期几年后有贤名,谋一门好亲事才是。”

“说的是!女子科举本就荒谬!还是待在家里等着嫁人好!”

一时间,本来看女考生稀奇的众人,都变成了对女子的抨击。

刘万里本想炫耀一番,自己不仅有儿子年轻有为可以应试,连女儿也能科举,不想事与愿违,他忙解释道:“此小女乃吾侄女,我本也劝过,才读了几年书就想科举!?实是笑话!”

一句话掠过了,就扯回话题道:“这是吾之女,自幼随吾读书,颇有吾之才,不定能像吾当年一样过县试。就是未过,能有此次县试经验,未来嫁人,也能于科举一途,辅佐夫君,教诲儿子!”

这么多年过去,大伯的口才还是一流。

一番话,既表明了自己已过县试,比在场的考生身份都高,引得了众所追捧,又顺主流观念,表示他虽送女儿科举,却是为了培养出一位未来的贤妻良母,这不就引得好几位年轻考生打听刘宝儿?

再看刘宝儿对那骑马考生娇滴滴的神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刘辰星看着被众星捧月的父女俩,她和阿兄另对视了一眼,慢慢拉开与他们的距离,这下总算可以安静了。

第八十五章 入乡随俗

没了刘大伯三步一停的感慨,刘辰星一行的脚程明显加快,没一会儿便排队进了城。

刘千里每月跑几趟县城,刘青山又在县城读书,父子俩对县城十分熟悉,一进城就径直去了家私人旅店安顿。

比起现代住酒店需要身份证,古代的旅店一反入城时的严格检查,只要付得起房费即可入住。

真不要小看古人的智慧,这时的生意人已经知道随行就市了,见一年一度的县试开考,这种私人旅店自然要提价。

刘辰星是小娘子,不可能住那种拉通的床榻,更何况还要安静的备考环境,就只能要一个单间,一间一晚六十文。

这还不包括住店期间的伙食费,要在旅店吃饭,又得另外付钱。

好在刘辰星现在年纪还小,下个月才满十三岁,勉强算得上是女童,又在不甚讲究的小县城,还能和刘千里住一间房,至于刘青山就只得入夜回学馆住了。

可看着一下就给出去了六十文,想到还要一连住上好些天,刘辰星还是忍不住感慨,古代读书科举实在太花钱了,看来发家致富之路仍旧任重而道远。

为了不再被狠宰一笔,刘辰星将行囊在旅舍放好,就和父兄一起去外面午食。

市上卖农副产品那地的一家羊肉汤这么多年过去了,因着味儿正,又真材实料,生意照旧火红,也是父子女三人每次在县城必吃的一家店。

“哟!刘二!又带儿子和女儿来啦!”店家已经和刘千里极熟了,见父子女三人入座,他还举着舀羊肉汤的大铁勺就招呼上了,“还是老样子,一人一碗羊肉汤一个胡饼?”

得到肯定回答,店家利落地将三碗羊肉汤三个胡饼给上了,还趁此空当又看着刘青山道:“明儿就是县试了,小郎君可也要下场?”

正所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周边的食客一听刘青山是读书人,都不约而同地看了过来。

当然从店家的尊称也看得出来,读书人在老百姓心里到底是有几分不同的。

是以,这时候读书科举再是不易,庶人百姓仍是趋之若鹜。

刘青山有着北方人的爽朗,也不在意四下看来的目光,他大马金刀的坐着,咬了一大口酥香的胡饼,朗声应道:“正是!明天就要下场考了!”

店家闻言不禁有几分感慨,八年前父子女三人头次来用食,还是一副穷酸样,如今日子越过越好不说,儿子还要参加科举了,不由羡慕道:“刘老弟,你养了一个好儿子啊!”又看向刘辰星,“阿星,等你阿兄考中了,往后就都是好日子了。”

刘辰星正大快朵颐地吃着羊肉汤。

这店家真实诚,这么多年了,汤里还是满满的羊肚羊肠羊肺!

她吃得心情大好,等听到店家的话,就也笑眯眯的,小鸡啄米似的直点头,“嗯!就等着跟我阿兄过好日子呢!”

店家也是五十岁的人,早就抱上孙儿孙女,看着稚气未脱的刘辰星,很有几分自家小孙女的模样,加上他也算是看着刘辰星长大,见刘辰星这幅笑眯眯的乖巧模样,很是欢喜,从锅里舀了小半勺羊下水,就添到刘辰星碗里,笑道:“看你碗里快没了!再添点!”

哈哈哈!

刘辰星嘴巴一下子笑到了耳朵后面,更不吝啬嘴甜道:“阿伯!你熬的羊肉汤真好吃!以后上县城,都来你这吃!”

有食客照顾生意当然好了,店家也笑眯了眼,只是已经中午了,食客渐渐多了起来,他也就顾不得再拉家常。

这边父子女三人也吃得差不多了,本该愉快地结束这顿午食,可世上总有甩不开的麻烦事和人。

“二弟!为兄就知道你们来这午食了!可算是把你们找到了!”刘万里带着一双儿女走了过来,正好旁边有人走了,他就立马坐下,给他们一家人也要了羊肉汤和胡饼。

刘辰星看着找来的刘万里,心里有不好的预感——有句话叫无事不登三宝殿。

为了减少损失,刘辰星决定先下手为强,高兴道:“阿耶,旅店涨价了,我们付了钱,伙食费就不够了!这会儿正好问大伯借呢!”

刚让店家给再加一盘切羊肉的刘万里:……

“二弟!”刘万里脸色难看至极,“你都修得起房子了,怎么出门不带够钱!?”

刘千里是个宠女儿的,虽纳罕女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也不揭穿。

这就是默认了。

刘万里气急败坏,“二弟,既然没钱,就别住单间!”

刘辰星瞪大眼睛,一脸不可思议道:“大伯,你怎么知道我们住的单间?”

刘万里咳嗽了一声,大义凛然道:“阿星,你年纪太小,大伯担心你一个人住旅店害怕,特意让阿宝陪你住,这才去旅店打听了一下。好在我们县就三家旅店,我们才去第一家就找对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刘辰星:……

大概刘辰星的表情太不加掩饰了,刘宝儿又想起两人小时候的不对盘,她脸颊发烫,忙佯装午食,头却只差埋到了羊肉汤碗里。

刘万里却仿佛看不到这些,十分自在地对刘千里道:“二弟,有阿宝陪阿星,你就放心吧!她们姐妹都要参考,这住在一起正好!”说完似忽然想起了什么,又状似不经意道:“对了,阿宝的行囊已经放在旅舍了,至于我和青云就不和你们一起住了,青云要回学馆,我也有诗会要参加。”

人都送到跟前来了,刘千里还能说什么?

如是,刘宝儿就被丢给了他们,刘万里这个当阿耶的挥了挥衣袖,便潇洒地走了。

好在刘辰星把话说在了前头,总算为自家节约了一顿羊肉汤钱,可这钱又给刘千里付了通铺的房费。

这就是充满人情味的古代社会。

血脉至亲,乃至乡邻,都是割不掉的义务,尤其是当你走上科举之路后。

刘辰星看了一眼在旁打地铺的堂姐,闭眼睡下。

一夜无梦。

第二天如期而至。

县试开考了。

第八十六章 试日

天光未明,大约现代早上的五点左右。

考生们已在县衙门外排起了长队。

这时,从前朝始设科举至今,也才百年之久,还没有出现专供科举考试的贡院。因此,这次县试的考场,便设在了县衙里。

不过科举虽处于初始阶段,但基本的考场规矩还是有的。

试日,考生除了必要带的笔墨纸砚外,鉴于考试要从早到晚持续一整天,还可以自带熟食或锅炉烹饪。所以,一众身穿白麻衣的考生,皆肩负行囊,里面有衣食器皿等物。

为了防止科场舞弊以及闲杂人等出入,周围另设卫兵严守,并有吏人搜身检查,无携带小抄及作弊嫌疑者,方可准许入内。

现场一片森严肃穆。

许是有几分紧张,又或许是早春二月春寒料峭,考生们都缩手缩脚的低头排队,无一人交流。

这时,不知谁喊了一声,“看!女考生!”

众人闻声侧目。

只见不远处的侧门,有一列三四个人的队伍。

队列之人,亦是身穿麻衣长袍,头戴黑色幞头,肩背行囊。

如今随着女皇登基,女着男装早不是长安丽人的风尚,即使是他们这样的北方小县城,也有不少喜好着男装的女郎。

众人见多了,一下就辨别出了那列队伍,是着男装的女娇娥。

现场也就为之骚动了起来。

“听说今年女考生人数乃近几年之最,足有四人之多!”

四人之多……

刘辰星余光瞥过男考生那边长长的队伍,至少有女考生的十倍之数。

她无话可说,继续保持缄默,等待入场。

男考生那边却依旧议论不休:

“我听说还有个女童报名参考了!”

“什么女童?不满十岁的才叫女童,要报考也是童子科!”有消息更灵通的道:“这位女考生都已经十三了!”

此言一出,四下哗然。

“什么!?才十三岁!?还是女考生!?真当科举是儿戏么!?”

“估计又是哪家娇惯的小娘子不知天高地厚!可别到时答出不题,哭着跑出去!”

“哈哈哈!我看多半要哭回家找耶娘!能会写自己的名字就不错咯!”

……

女考生本就被当稀奇在看,这会儿嘲笑声一传来,等候入场的女考生们不由脸色有几分难看。

刘宝儿见状,悄悄挪开与刘辰星的距离,低声埋怨道:“你小时候就样样和我争,如今见我报名县试,你也跟着报名!这下好了,弄得脸上多难看!”

刘辰星听得瞠目结舌,觉得自己和堂姐的认知出了很大偏差。

将自己不高兴刘辰星报考的话说出来了,刘宝儿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竟不顾之后还得蹭刘辰星的房间住,就再压不住心里的怨气,不等刘辰星言语,就一股脑儿的说道:“我是宝儿,本该是刘家最得意的女儿,更是村里唯一读书的女郎!可你偏要破坏这一切,二婶中了举人,我阿耶却至今没过州试……”

大概怨念太深,说到这里深吸了一口气,才又道:“还有在村学,你学业也处处压我一头,如今人人都知你刘二娘子,谁知我刘大娘子!?这次县试是我唯一的机会,你却还要——”

话未说完,衙门里突然走出一人,肃声道:“肃静!喧哗者视同舞弊,废除考试资格。”

一句话勒住众人喉咙。

男考生那边瞬间一片安静。

刘宝儿也冷静下来,注意到身前两位女考生异样的目光,她脸上红了一红,却还是回头看向刘辰星,双手紧握成拳,坚定道:“这次我一定会努力考,向大家证明我才是刘家最出色的女郎!”

刘辰星又不是木头人,当然知道刘宝儿对她的敌意。

也多少猜到刘宝儿这次报考,估计是走个过场,混个参加科举的名声,以期高嫁。

却没想到临考前,刘宝儿竟然认真起来。

刘辰星颇有几分意外,倒高看了刘宝儿这位堂姐一眼,又念及这世女子想读书科举的艰难,遂低声回道:“加油!”

声音近乎低不可闻,刘宝儿隐约听见了,却想到自己的不客气,刘乐星多半也没好话,又正好该自己进侧门搜身检查了,她也不再分心,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到底男女有别,和男考生在大庭广众之下搜身不同,女考生进侧门后有一偏室,内有一个三四十岁的中年妇人负责搜身,检查无误,才可正式进入考场。

刘辰星是最后一个被搜身检查的女考生,等耐心检查完,她终于进入考场。

一个极大的四合院。

正堂阶上设有一张铺着褥子的茵榻,榻前有案,榻旁有炉,一看就是给主考官坐的。

四下廊庑即为考室,就是正堂对面和两侧的屋室。

虽没有贡院那种一人一间的考房,但庑内皆设案铺席,每张案席前后左右间隔至少三尺以上,也就是不下于一米的距离,使考生即使东张西望也无法窥视邻桌的答卷。

此时,进场的考生们立于庭院中,有一掌管簿书案牍的吏胥手拿名册,大呼考生其名,考生方列众而出,由人引至庑下入座考试。

男女都是分室搜身入场,自然也要分室而考。

左右两侧的庑屋乃面阔五间的大屋,因男考生众多,为男子考室。

正堂对面有北屋两间,较小,故女子考室就在北屋的右室。

刘乐星在一小吏的引导下,终于来到自己的考位入座。

女考生连她在内,一共才四人,整个考室就显得有些空旷了。

加之室内又没生火,且门窗大开,冷风从四面八方吹来,真是应了那一句老话“惊蛰刮北风,从头又过冬。”

刘辰星才坐下就打了一个冷颤,于是将笔墨纸砚先从竹背篓里拿出来后,也未翻阅长案上的考卷,就又拿出一张兔毛褥子铺在草席上,再跪坐下来,感觉软和不少,不像刚才那样又硬又冰。

不由满意地点了点头。

看来自家皮毛制品不错,如果今年开春后狩猎多,倒是可以尝试多做些式样,不再局限于衣物,到时便是卖不出去,也可以自家人用。

毕竟发家致富,也是为了让生活过得更好,不能本末倒置,像耶娘舍不得自己穿暖吃好,都拿去换钱了,也只有她创造机会让他们吃用好些。

一念毕,刘辰星心神一敛,看向案上的试题。

第八十七章 帖经

县试第一场为帖经。

乃女皇亡夫高宗始设,之前科举只考时务策一场。

当是时,进士科考生有“不读正经”、“抄撮义条”、“惟诵文策”之风气,加之上位者又企图以儒家伦理教化来维护统治。故有官员上奏高宗:“进士惟试时务策,恐复伤肤浅,请加试杂文两道,并帖小经。”

至此,进士科考试,就多了帖经和作诗写赋的杂文。

刘辰星每每想起此史记,就不由捶胸叹息,她为何不早生十多年。

此都戏言,还是文归正题。

帖经顾名思义,将经书左右两边遮住,只开中间一行,再用纸遮盖三字,考生根据前后经文补充句子,将所缺的三个字写出来即可。类似于现代的填空题,主要考察举子对经文的熟悉程度。

其实这一场考试很好通过,只要考生平时多背多记,几乎都没问题。

然,今时举子多恃才傲物,正因帖经全靠死记硬背太过简单,平时不免松懈。

是以,才一翻阅试题,考场就有不少考生抓耳挠腮,颇有些头大如斗。

此起彼伏的叹息声传来,刘辰星不受其扰,快速审题。

试题共十五帖,其中小经十帖,《老子》五帖。

记忆力是刘辰星的强项,堪为金手指的存在,一目十行看过去,刘辰星已然心中有数,便不急于答题。

今晨寅时,也就是现代清晨四点,她便起身赴考,到现在都有一个多时辰了,她连一口朝食都没用上,腹内早已咕咕抗议。

她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些年为了长高一些,几乎每隔两三日便要喝一次猪骨汤,猪骨里的骨油更是吮些的干干净净。其实喝牛奶更好,不过牛奶尚消费不起,猪肉又被视为贱肉,且骨头又不值钱,她只好先从猪骨里吸取营养长高。

同时,还兼顾拉韧带、跳高等运动。

经过多年的努力,也是分家之后,终于能吃好了,营养一跟上,她的个子也如雨后春笋般冒了起来,要下月才满十三岁可已经有柳氏高了,也就是说终于突破前世心心念念的一米六了。

身高有这样喜人的长势,如今她的目标不再是一米六大关了,而是向一米六八发起挑战,当然不能再饱一顿饿一顿了。

于是乎,刘辰星又从她的竹背篓里翻出一个小陶炉,动作熟练地生火。为了减少呛人的烟火,也能够经烧一些,她还专门去买了碳。

不一会儿碳就燃起了,感觉到暖意传来,刘辰星不由一笑,扳开半块胡饼在炉边烤着,又在炉上架起陶碗,将竹筒里的水注入碗里,接着把昨天午食时买的羊肉和羊下水放进去一起煮。

因着羊肉和羊下水都是熟食,只待水一煮沸,就可以起锅了。

刘辰星小心翼翼地隔着衣袖将自制“羊肉汤”端上案,一边烤着的胡饼也温热了。

没有什么比冷天里,吃一口热乎乎的熟食更过瘾了,刘辰星吃得一脸满足。

男女考生虽分室而考,但各考室门窗大开,刘辰星又坐在第一排,不免被坐在四合院两侧考室第一、二排的考生们看见,加之先前又见刘辰星拿皮毛褥子铺席,当下便忍不住一番口诛笔伐:

“我等寒窗苦读数十载春秋,可谓夏练三伏冬练三九,饥饿受冻之于圣贤书不过尔尔!可女考生分明当科举乃儿戏,如此同场竞技,不是羞辱我等!?”

“荒谬!竟又是皮毛褥子,又是烹食煮肉,这还哪是考试!?”

“圣人开女科举真是……唉!”

……

议论声渐渐大了起来,不过有规定是能带吃食,甚至烹制食物,只是考生多将科举视为改变命运的途径,怎会在考场上有闲情雅致食物?

是以众男考生虽看不惯此举,但四下的监考人见刘辰星并未违纪,便也不会多管,只是心中少不得轻视,女考生,还十三?果然可笑!

刘辰星又不是聋子,自然听到众人的奚落。

可女科举一途,本就充满争议,她若在乎这些闲言碎语,也不会出现在今日的考场上。

何乎努力科举,其中目地之一,就是为了更自在的生活。若为了周围的目光,从而委屈自己,又何必科举?

刘辰星不理会男考生的口诛,也不在意女考生不悦的目光,依旧慢条斯理地用着热乎乎的朝食。

也在这时,男考生中亦有一人如法炮制,煮起食物来。

有认识男考生的,知其是青阳书馆的学生,还是颇有学识的一位。只觉刚才讨伐的话如一巴掌打在脸上,好在很快找到了抨击之词——“世风日下!我等之中,竟也有贪图享乐之人!”

刘辰星却嘴角一翘,阿兄也吃上朝食了。

而众人见自己激愤地说了半阵,这对男女吃货考生却依旧自我,渐渐也没了兴趣。

又许是也觉得肚子饿了,不少人偷偷摸出自己的干粮食起来,但想到那冒着阵阵热气的肉食,手中又冷又硬的干粮顿时就没味了,只能在心中自我安慰:这等视科举为儿戏之人,必将落榜!而他们正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经历一番磨练!

如此,一众考生总算食完朝食,天色也彻底大亮了起来。

等负责主考的试官县尉到场,在正堂阶上的茵榻入座,四下也再不敢有声音,都开始专注地答题。

第一帖:不___耳目,百度惟贞。玩___丧德,玩___丧志。

县试是科举最基本的考试,帖经又是县试的第一场,题目还是很简单。

第一帖选自小经之一的《尚书》。

《尚书》共五十八篇,分为《虞书》、《夏书》、《商书》、《周书》。

此帖出自《周书》之《旅獒》篇,所出内容乃:不役耳目,百度惟贞。玩人丧德,玩物丧志——正是世人耳熟能详的成语典故。

刘辰星不假思索,便直接答出,并注释其义。

接下来的帖子难度逐渐加大,几乎全是较涩口的长句,但刘辰星记忆力奇佳,且每日诵读默写这类儒家经典从未间断,她依旧下笔如有神,未几便将试题答完,又再三检查之后,方将草纸上的答案誊写上试卷。

第八十八章 榜上有名

答完题尚未到午时。

鉴于现在科举考试并不实行糊名制,考生在试卷上题写姓名,考官也不将试卷密封起来,可以知道哪试卷是谁的。所以及第与否不单单看考试成绩,考生的态度、考官的印象、社会对其评议等也极其重要。

刘辰星便继续留在考场。

今天实在起来太早了,这会儿一闲下来不觉犯困。

刘辰星想了一想,将考卷整齐地收在一旁,再次铺开写满字句的草纸,然后左手抚额,架势思索试题,实则闭目小憩。

俗话说人冷的是腿。

腿边有炉火燃着,白色麻布长袍里穿着阿娘缝制的兔毛马甲,整个人即使坐在敞风的寒庑里也不觉得冷了,没一阵便意识沉了下去。

一个人长久维持一个动作必然有问题,在场的考生都是上过学馆的,谁没个偷懒的时候,便是没有,身边总有那么一两个不好生上课的学生。

如是见刘辰星的样子,又一想刘辰星才在考场公然吃喝,这会儿定是装模作样地睡着了,再念及刘辰星一看就是那年纪最小的女考生,皆不由暗暗摇头,越发肯定刘辰星就是来走过场的富家女。

刘辰星自然不知众人的看法,当然知道了也不会在意。

她就放松地一觉眯到午后,还是被规律的生物钟唤醒,因为又腹饿了。

果然天冷就饿得快,刘辰星摇了摇头,往炉火里加了一块炭,如朝食一般烹制其午食。

考场条件有限,主要是她这小身板背不到太重的东西,万一压矮了怎么办?

故午食和朝食一样,白水煮羊肉和羊下水,外加半块胡饼。

这样又过了大半个时辰,再熬了一个来时辰,天色终于有些黯下来了,见有一男考生交卷,她便再检查了一番,也跟着收拾东西离开了。

和现代中考高考一样,考场外总是围满了等候考生的家长们。

刘辰星才一出县衙门,刘千里就忙招手唤道:“阿星!这里!”

刘千里身高八尺,在人群中很是醒目,刘辰星也一眼就看到了,正要迎上去,就听刘青山的声音在后面喊道:“阿星,一起走!”

刘辰星回头一看,果然是刘青山,这就笑了,“阿兄,我还以为你会第一个交卷呢!”

刘青山闻言止步,眉毛一挑,道:“巧了,为兄也以为你会按耐不住第一个交卷呢!”

兄妹俩太了解彼此了,这你一言我一语,当下就确定了,今天都考得不错,心情大悦之下,当然是趁着宵禁之前好生吃一顿暮食,便一面商量吃什么,一面走下县衙大门阶梯,和刘千里汇合离开。

一旁才交卷出来的考生见状,顿时恍然大悟。

难怪二人都在考场公然吃喝,原来是一对吃货兄妹,这才出考场又说吃上了。

随之见二人喊“阿耶”的对象,一看就是乡下的泥腿子,不由更加轻视,农家子弟读书不易,还如此不知珍惜,迟早如父祖辈一样,当回田舍翁和农妇。

不过也正是有这等废材,他们才更能脱颖而出。

一个转念之下,不少考生优越感顿生,只觉自己这次必过县试。

许是这年头能读书的人太少,难免自诩高才,第一场考下来都感觉良好,加之后面两场考试得靠自身文才,也无需再苦读熟记,考生们便三五成群约在一起,或在旅店,或在县城某考生家中,酩酊大醉一场,反正明日不用考试。

是的,这时的科举并非三场连考。

需要第一场考试合格后,方有资格进行下一场考试,三场考试皆通过者,才算是过了县试。

为了留给试官阅卷时间,故每一场考试后要休考两日,才会再进行下场考试。

也就是说,考完第一场帖经,有两天的休息时间,并会在第二天休息日“放榜”,即公布第一场考试成绩,上榜者于次日参加第二场杂文试,落榜者自然打道回府,再苦读一年,以备战明年。

刘青山要赶在宵禁前回学馆,和同屋的刘宝儿又无话可说,至于刘千里乃长辈不好举杯畅饮,刘辰星自然没有考后的狂欢,只有告诉自己早睡早起身体好。

果然一夜无梦,酣睡到第二日。

生物钟于清晨六点醒了,一旁地铺上的刘宝儿还在安睡。

因着昨日考前那一番话,这位堂姐从回到房间就有些不自在,估计是想到旅店是她家出钱吧。

虽然猜到原因,她也不在意几句口角,可也没有那般好脾气主动攀谈,能不怼回去已算她好性了。

刘辰星便继续当彼此是空气,一言不发地独自洗漱完,换下引人注目的读书人长袍,便背着竹篮出了房间。

时辰尚早,入住的考生们还呼呼在睡,旅店大厅除了店家的人,就刘青山知道胞妹有早起晨练的习惯,又不好多待在房里,毕竟堂姐妹有些不对盘,这才一早从学馆赶来等着。

刘千里也知道儿子和女儿约了一早要来,为了省钱,他早向店家借了厨房,拿自带的粮食给兄妹二人熬了小米粥,还顺道煮了两个鸡蛋,配上自家的豆酱,便是一顿不错的朝食。

待在旅店大厅用过朝食,旅店里依旧一片安静,兄妹却已背上各自的竹篮,借杜世友药肆的院子练字,讨论明天诗赋的题,并做上一两首评比。

至于刘千里,到底是刘宝儿的亲叔父,又人交到他手上,总不能放任一个小娘子留在旅店,少不得要在一旁看着,只有不与兄妹二人同行。

如此一天。

第二天照旧,只是因着县衙外午时放榜,未像昨日一样待到傍晚才回旅店。

却也是心态好,想着早一时知道晚一时知道,也不会改变考试结果,便去老地方用了羊肉汤和胡饼,兄妹二人才赶往县衙外。

一路上热闹非凡,老百姓们都讨论着县衙放榜,不知道今年又是哪些学子上榜。

等到县衙附近,更是人声鼎沸,上演人世百态。

不过大多都是一脸喜色,只有少数垂头丧气,懊恼自己怎么马虎大意填错了。

兄妹二人虽成竹在胸,可还是得看过榜单才能真正放心,奈何榜单外围满了考生及其相关人等,想挤进去实在不易。

正是犯愁,只听刘大伯熟悉的声音从人群里响起。

“什么!?刘辰星!甲榜!”

第八十九章 继续跌破众人眼

刘万里难以置信。

自柳文苏以一介农家子高中进士,青阳学馆就成了他们当地的传奇,刘青山作为青阳学馆的学生,能入甲榜也说得过去,可刘辰星也在甲榜上是怎么回事!?

刘千里在县城的狐朋狗友不少,为了显摆自家儿女都学有所成,参加了今年的县试,便叫了两个好友同行看榜。

他们对刘万里一家十分了解,一听刘万里这一喊,当下也是一惊,“刘辰星,不就是刘兄二弟之女,今年才十二三岁,来陪大侄女参考,怎么就上甲榜了!?”

经过第一场考试,众考生都知道今年有一个十三岁的女考生,还和其兄在考场上公然享乐,只是那日吏胥就呼名了一下,众人也不大记得清楚刘辰星这个名字,如今听刘万里和其友的对话,顿时就想起了。

这可谓一时激起千层浪,县衙门外霎时一片哗然。

尤其是昨日站在道德制高点,狠狠痛斥过刘辰星的人,只感脸上被打得啪啪响,同样不愿相信。

才十二三岁,还是一个女子,能读几年书,怎么就上甲榜……!?

“对了,会不会名字写错了……十三岁的甲榜……?呵呵……”

“还有……或者哪个男考生也叫刘辰星……?”

众考生既不愿意相信有十三岁的考生上了甲榜,更不愿意相信这位考生是女子。

还有那少数落榜者,本就难以接受自己会不如一个十三岁的女子,再一想刘辰星还在考场上吃喝享乐,这样视科举为儿戏之人凭什么就上甲榜,而自己落榜!?

落榜者当下就红了眼,魔怔了般连连摇头,“弄错了……弄错了……”

不断地呢喃自语,也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大喊道:“一定是改错试卷了!”

呃……

闻言,众人瞬间鸦雀无声,他们可以质疑刘辰星一个十三岁的小女上甲榜,却还是没那个胆子在衙门口质疑试官阅卷问题,万一弄个不好,不是被取消考试资格,就是在后面两场考试中被试官不喜,原本要过县试的结果落榜,岂不是得不偿失?

众人这样为自己找借口,但在心底都有个不愿意承认的事实——不可能弄错。

俗话文无第一,诗赋和策文,可能会因试官的喜欢出现一定的偏差。但这场考试是帖经,有标准化的答案,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根本没有任何的走展。

更有明确的评判标准:帖一小经并注,通六以上;帖《老子》兼注,通三以上,为及格,即乙科。小经十帖全通,《老子》五帖全通,为甲科。

也就是要上甲榜,第一场考试帖经必须全对,有任何一个地方有错漏,都会落到乙。

而刘辰星区区十三岁稚龄,还是一个走过场的女考生,怎么会也是甲!?

众人不愿意相信,又不敢说是试官阅卷错了,只好就刘辰星如何被评为甲,做出全方位讨论。

在一番激烈讨论之后,终于得出了一个众人可以接受的原因。

遂当场就有人哈哈大笑道:“是我们想多了,她那个年纪就学不完五经,何况还是个女子!多半是为了应考,只学了小经和《老子》,又恰好这次的考题是她熟悉的,才帖经和默义都答对了!”

“哈哈,正是此理!不过下场考试可没这么好运气了!要靠真才实学!等明日杂文考后,我等终于不用再和一小女子同场竞技了!”

“关注一侥幸过试的小女子,实在太浪费我等时间。明日杂文,我等不如一聚,猜题作诗更好?走了,走了!”

众人感慨的贬低一番,估计也觉得关注刘辰星是浪费时间,加之明日就是第二次杂文试,既想能压中考题,又想借聚会扬名,不定试官差人打听考生情况时,听到自己在考生中的才名,到时阅卷更易通过?

怀着这样的心思,围在榜单下面的考生分分散去。

作为被讨论了一阵的当事人,刘辰星终于能到榜单前看成绩了。

至少七成过了第一场帖经,四名女考生皆过。

不过入甲榜的只有五人,女考生亦只有她一人。

饶是在众人议论下,已经知道考试结果,刘辰星还是觉得亲眼看到自己和阿兄的名字更为放心。

刘青山亦是。

且放心之余,便有了调侃之心,转身就对一旁的阿妹道:“有阿妹珠玉在前,大家都忘了讨伐我这个贪吃兄长。”

刘辰星:……

然,比起被众人议论的刘辰星,显然刘万里更憋屈,儿女虽都通过了第一场考试,尤其是女儿考过,他本可以好好炫耀一番,可有刘辰星这个堂妹上了甲榜,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刘万里当下瞪了一同来看榜的刘宝儿一眼,又见好友在旁看着,只有上前道:“青山、阿星,你二人此次考得不错,都是甲,不枉我平时多督导。不过这场只是开头,一般人都能过,下场就要有真才实学了,阿星你要多有心里准备,毕竟不是每次都有好运气。”

能不能每次都有好运气,刘辰星不知道,但第二场杂文考试,即作诗赋各一篇,其试题乃今春二月飞雪的命题诗,她正好于旬日前模仿天朝唐代大诗人韩愈的《春雪》,自己作了几首。

如是,第二场杂文考试,刘辰星再次蝉联甲榜。

也正如众考生所说,接下来的考试要真才实学,运气及死记硬背是没用了。

然他们却忽略了一点,真才实学也靠平日的累积——俗语“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说的就是读熟优秀作品,自然会提高写作水平。而刘辰星就是最为现眼的例子,不是依靠天赋或运气,唯每日诵读古诗赋,研习《尔雅》这类古辞书籍罢了。

没有下苦功的人,即使春雪这样的题目再简单不过,也依旧名落孙山,考过率顿时跌落至五分之一。

刘辰星便作为唯一通过的女考生,和兄长继续第三场考试——时务策。

比起杂文,刘辰星更看重时务策。

并非她最擅长时务策,也非现在考试时务策才是及第的关键,而是如今科举已有越来越重杂文的倾向。在天朝的唐代时,科举也是这样一个发展轨迹,到了唐中后期,科举以诗赋取士,虽促进了唐诗的繁荣,却忽略了举子的治理才能,终不能委以重任,利国利民。

第九十章 阿星,你是榜首

至于时务策,则考核治理才能、政治见解,所提问题的范围也较广较多,共五篇论文,涉及国家治理的方方面面,大到国家政令,小到邻里纠纷,选出的士子也更具备干吏之能。

但这非刘辰星所能左右,她唯认真应考,做好自己。

如此,时务策考完,今年的县试也落下帷幕,接下来就是等待放榜了。

这次放榜不仅会公布时务策的考试成绩,也会确定本次县试的综合成绩,故间隔时间较久。

为了这次的县试,刘辰星已经在县城住了八晚,不算上一日三餐的咀嚼,光住宿费就去了半贯,加之安家村离县城太近了,等放榜再来看成绩也是一样,又恰逢刘青山所在的青阳学馆放假,于是考完的第二天,父子女三人就一起回了安家村。

真是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县城的旅店再是全实木修造的屋子,也没有自家的农家小院住起舒服。

像前几日有刘宝儿同屋,她只得早出晚归的避开,最后两晚刘宝儿是走了,可她蝉联榜首的名号已经传出去了,到处都是来旅店瞧稀奇的人,少不得又闭门不出,故还是家里最为自在。

但能如此耳根清净,还得感谢刘大伯为他们兄妹遮掩,如今村子里没人知道他们考得有多不错,刘辰星也就在家里没人打扰的悠闲哉游哉度日。

当然,科举作为自己在这古代的唯一出路,刘辰星可不敢有丝毫松懈,等待放榜的日子依旧早起晨练,往日怎么学习现在还怎么学习。

如此五日转瞬即过,就到了放榜的这一天。

父子女起了一个大早,县城的市门才一开,三人就头一拨挤了进去。

来这么早,当然不是看榜单了,而是摆摊卖山货,毕竟生活还要继续,县试花了那多钱,也要往回挣几个才行。

如今天气一日比一日暖和,后山终于能够上去了,父子女三人便在前一日去了趟后山。

春天的竹笋节节向上,有竹林的地方,就有冒尖的竹笋。

挖一根嫩竹笋,才从土里出来,还带着泥土的腥味,可等把褐色的外壳一剥,就是鲜嫩的白色笋子了,咬一口,又鲜又脆,对于吃了一个冬季腌菜和古代大白菜——菘菜的老百姓来说,早春的竹笋在当下实属餐桌上一道美味佳肴。

而早春的竹笋,就和现代才上市的蔬菜瓜果一样,因着最鲜,价格总是要贵一些。

但也总有想尝鲜的人,愿意买回去尝上一些。

有道是市场风向瞬息万变,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才能吃尽红利。

当整个市上只有他们一家卖鲜嫩的竹笋,这便不到一个上午时间,背篓里的六十斤竹笋就卖了一个底朝空,并卖出一斤十五文的高价,总算将县试的住宿费给赚回来了。

再将采的石斛花花瓣卖出去,州试的住宿费就应该够了。

刘辰星笑眯眯地算着帐,待见杜世友将两匹绢并三百文钱买了他们的石斛花,脸上的笑容更是藏不住。

她忙让阿兄将住竹背篓里留下的五斤竹笋拿出来,嘴巴也一溜地甜道:“杜伯伯,这是昨日,我和阿兄跟着阿耶去挖的鲜竹笋,你看看上面的壳还带着泥土味儿,鲜脆得很!”

杜世友和刘家父子女来往也八年之久了,彼此都是老熟人,刘家人又会做事,一年两回来卖石斛花,都要给他捎带些农副产品,一些情分早已建立,当下便不推迟了,让学徒收了竹笋,笑道:“那我就不客气收了,这马上就要中午了,你们就留在药肆用个午食,我让徒弟把竹笋都蒸上!”

刘千里很实在,即使五斤竹笋值七十来文,够了他们父子女三人午食,可在他眼里那些竹笋就是不值钱的山货,何况送竹笋是为了道谢,哪能再吃别人一顿午食,遂连忙罢手道:“前几日他们兄妹在杜兄处复习,已经够打扰了,今儿哪能再留下用午食。”

杜世友也算有些家资的,之所以会和刘家人处出一些情谊,除了当初那石斛花解他燃眉之急,也是看重他们不贪小便宜这一点,听了不由越发诚恳邀请道:“刘二,你这样太见外了。再说前几日他们兄妹借我药肆后院复习,也给我送了一件兔皮背心,这可价值不菲,算起来还是我得的实惠更大!好了,不多说了,今午食就一起了。”

刘青山知道自家阿耶的性子,见阿耶一脸为难,这便代为答应道:“那今天就有劳杜伯伯招待了。”

儿子都答应了,刘千里只有点头道:“今中午就叨扰杜兄了。”

四人正立在药肆门口,有了刘家人留下午饭,杜世友便做手势邀请父子女三人进内堂,又念及今天县试发榜,刘家兄妹却还在他这里,多半是考得不理想,就出言安慰道:“县试屡第不中者不知凡几,尤其是时务策这类需要一定阅历和实践的,更是不易过。所以——”

一句话尚未说完,只听药肆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但却可从嘈杂的议论声中,清楚听得一个老者的声音魔怔般哈哈大笑:

“吾十五岁蒙学,二十八岁参加县试,至今整整考了三十年!三十年啊!为了科举家中卖房卖地,吾不愿再连累妻儿,答应今年乃最后一次参考……苍天不公啊!吾再次止步于策文……可笑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娃竟然高中榜首!榜首啊!哈哈哈!”

笑到最后,声音陡然变调,已渐渐有哭音。

然,围观的老百姓却顾不得白衣举子的老者又哭又笑,散乱着发髻在市上癫狂地时跑时走,他们全都被今年县试榜首是个女子的事震惊了。

“什么!?今年榜首是一个女子!?”

“不仅是女子,而且十二三岁!?”

“啊呀,我知道是谁了!前几天的帖经和杂文两场考试,都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女考生蝉联榜首,叫什么……刘……对了!刘辰星!”

老者一听到刘辰星的名字,好像更为受刺激,他变调的哭笑声陡然拔高,“哈哈哈!刘辰星!刘辰星榜首!”

一句喊完,骤然发足,狂奔而去。

杜世友看着风一般从他药肆门口跑过的落第老举子,他怔怔回首,望向自己看着长大的灰衣布裙少女,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阿星,你是榜首。”

第九十一章 书中自有黄金屋

要问青阳县今年最轰动的事是什么?

青阳县老百姓十之有九会说:“今年县试榜首才十三岁。”然后再加重语气强调道:“而且还是个女的!”

剩下的一人则会捋须,或者摇一把折扇,说话颇为拿腔作调道:“八年前刚及弱冠的柳文苏,柳郎君高中县、州二试榜首。八年后的今天,其年仅十三岁的外甥女刘辰星,刘娘子亦高中县试榜首。”

当然,最后也不忘再补充一句,“刘娘子的生母,乃第一届女举人。”

这个时候的娱乐生活实在太贫乏了,即使县城也一样,于是乎整个青阳县城都将刘辰星的身家背景,就这样了解了一个透彻,并也得出一个结论——家学渊源,柳家人骨子里就留着读书人的聪明血脉。

不然嫡亲大伯为何考了二十多年,人都三十过半才过县试,如今更已四十出头了,却依旧毫无寸进?

至于同时参加科举的堂兄堂姐,更是在第二场杂文试就被刷下来了,而同样流着一半柳家血脉的胞兄刘青山却一举中第,也过了县试。

其排名虽不如胞妹,但也在前十名,加之不过是十八岁的少年郎,若在往年也是小有轰动的俊才一位。

再联系一个进士一个举人的柳氏姐弟,这柳家如何不是家学渊源,天生就是读书料。

一时间,刘辰星一跃成为县城大户人家儿媳妇热门人选,都指望娶回一个会读书的儿媳妇,将来子孙能继承其家学渊源,不定就高中进士。

且不说县城里有些家资,开始追求身份地位的人家,已经一窝蜂的找媒人向刘辰星提亲,安家村里更是比过年还热闹。

放榜是日,青阳县的最高长官——县令亲自报喜。

其实,早从试官县尉禀告第一场考试榜首乃一个十三岁的小娘子夺得时,县令就开始关注刘辰星了。如今见刘辰星县试三场考试皆为榜首通过,其胞兄也年纪轻轻一同过了县试,这于他可是不小的政绩。

要知本朝县令一般四年一任,每年都要考核一次,再根据四年考核的综合成绩,决定其升降与褒贬。

县令想到八年前,自己这个位置上的前前任县令,因着出了一个柳文苏,弱冠之年就蝉联县州二试的榜首,因此当年考核成绩得了一个上上,如今已高升去京畿周边当县令了。

而这刘辰星可不比其舅逊色,甚至因是女子更能加分,又还是一门两兄妹皆是俊才,他不定也能借此评得上上的政绩。

如是,县令少不得要彰显一下自己对刘氏兄妹,尤其是刘辰星的资助和看重了,便骑上高头大马,和报喜的小吏一起来到安家村。

又是敲锣又是打鼓,还有县令到了,安家村瞬间沸腾了。

村民平时见过最大的官,就是他们村的里正,那县令就是远在天边的大人物,全村男女老少一下都围到刘家看热闹了。

是以,当刘辰星和父兄回来时,只见家门口被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一个水泄不通。

而家中正堂上,好在柳氏乃朝廷在册的女举人,又有里正安福生一旁坐陪,以及既有功名在身又是嫡亲大伯的刘万里硬凑来了,倒也勉强能接待一下县令。

刘千里脱离不了时代的局限性,本能地一见官,其气势先矮三分。

刘青山虽有柳文苏的调教,但到底不是生来丧父,在乡邻族亲欺负下长大,自然没有柳文苏的少年老成,见到县令也有些许拘束。

刘辰星见父兄如此,她定了定心神,告诉自己县令虽是他们青阳县的父母官,官大权大,可不也有一句话称县令就是九品芝麻官么?

再说自己前世在新闻上见过的大官可不少,这古代的县令有何可惧?

当下脱鞋登堂,给县令长揖一礼,道:“学生见过张明府。”身为青阳县应试的举子,怎能不知他们青阳县现任父母官姓张,乃四十左右的中年人士,这便尊称上。

父子俩听刘辰星这一呼上,随之反应过来,忙不迭也跟着拜下去。

张县令早命人画了刘辰星的画像,又听人描述过一二,心里已然有了一定的印象,可现下见刘辰星一张青涩稚嫩的脸庞,心中还是微微讶然。

时务策那五篇试文竟是出自这样一个小娘子之手。

有如此的洞悉能力,刚才初见他时又是一派沉稳,以其出身家境,已然十分难得。

只是可惜身为女子,若是男子不定将来有一番大造化,能立于朝堂之上。

不过就其策文的能力,以及那一笔基础工扎实的书法字迹,州试即便不能蝉联榜首,也多半能过,要攀一大户嫁之也易。

念头一闪而逝,就听见其父兄见礼,又观刘青山进门时虽有些许拘束,却不过转瞬已然泰然处之,随之一想其年纪极轻,成绩也是本届县试的姣姣者,未来当是可期,不由捋须点头。

又为在院外的村民面前彰显礼贤下士,重视人才,张县令故待父子女三人行礼后,他亦从主位上起身,微抬手道:“本官此次前来乃着私服,尔等无需见大礼。坐吧!”

张县令虽官阶不高,但于他们而言已是天大的官了,岂能真按张县令的话,就在堂上坐下?

刘辰星叉手礼立于一旁,父子俩见了亦然。

张县令满意地点了点头,农户之家能有此教养,难怪一家数人在科举上皆有建树,他道:“刘娘子、刘郎君,你兄妹二人,小小年纪就以甲第成绩过县试,实是难得。尤其是刘娘子更夺得榜首,乃圣人允许女子科举以来,本县男女举子同场竞技中,取得县试榜首的女举子第一人。”

虽不看好女子科举,认为女子科举出来也不能干实事,但有些场面上的话还是得说。

“女子读书不易,科举更难!吾望刘娘子能在不久的州试继续旗开得胜,给青阳县女子,乃天下女子做榜样,方不辜负圣人对女举子的厚望。”

说到这里,向一旁看了一眼,立时有一捧绢的吏人上前。

张县令方道:“此二十贯,乃吾私人资助刘娘子州试,刘娘子切勿推迟!”

到此流程已走完,一个过县试的举子尚不足他太过关注,张县令这便率众离开。

一路送出院门,刘辰星顾不得村民们的恭贺,她一溜烟地飞奔回家,看着堂上价值二十贯的绢,再忍不住仰天大笑。

哈哈哈!

书中自有黄金屋,古人诚不欺我啊!

第九十二章 榜首也不能骄傲

张县令的二十贯嘉奖,可是自她立志科举以来,实打实获得的首笔财富。

果然财帛动人心,刘辰星接下来更加专注于温书科举。

当然也是因为有了这二十贯的州试赞助费,她不用再想法子将州试花费给挣出来了,这才能满腔热情都投向读书。

每日雷打不动的早起练字,并默写五经正义及其它辞书或古人大作。

诗赋依旧是她的弱项,还得继续逼自己每日绞尽脑汁地作诗写赋。

时务策因为前世上下五千年的见识,算是她的强项,可也要结合本朝的具体民生民情才行。

像长篇累牍的律书、朝廷官员的选拔任用等,都得了如指掌。而这些也和五经正义一样,需时时温故知新,真是想偷懒一下都没法。

是以,刘辰星得中县试榜首以后,每日学习任务未减轻半分,她也就无法像其他过试的举子一样三天一小聚,五天一大聚。

不过县令的面子还是得给。

县试放榜后的第三日,县令一般会行“乡饮酒”礼,受邀之人皆为当届过试的举子。

刘辰星参加完这场乡饮酒,便不再接受其它诗会学会之类的宴请,专心备考州试。

此举虽有些不合群,但过县试的举子只有刘辰星一个女子,且还是十三岁的小娘子,的确不便参加这等只有男举子的聚会。

如此,让欲打听刘辰星到底如何学习的人不由遗憾。

至于那些不快刘辰星夺得榜首想生事的有心人,则也因此找不出话来说。

但即便外面有诟病之言,刘辰星也不在意,这次县试榜首可是将她的万丈雄心考出来了,为了女举人每月一贯的月俸,以及成绩出众的额外奖金,她也要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这般,就将每日的学习任务安排得满满当当。

而日子一充实忙碌起来,总是过得特别快,倏忽就是一个月,到了三月底。

农历三月天,是暮春时节,在春天迟来的北地,气温也彻底回暖了。

天光一日亮得比一日早,明媚的阳光亮昭昭洒下来,真是照得人舒服极了。

如此春光,岂能辜负?

刘辰星就在自家黄土院坝的枣树下设案铺席,抄写最新的律书。

如今家中日子虽好过了,可书籍还是太贵了,佛经都要一本二十贯,刘辰星索性就不去问律书的价格了,免得再次深刻意识到自己到底有多穷。

所以,最新修订的律书,自是有劳刘青山从青阳学馆借回来。

刘青山有刘辰星这样一位得了县试榜首,却拒绝外面一切浮华,又再接再厉备考州试的胞妹,他当然也得卯足全力追上。

便是不能在州试名次上考过阿妹,也至少不能阿妹成了举人,他这个兄长却落榜了,这样还如何给阿妹撑腰?

故等参加过谢师宴,又去了几次学馆同学的诗会之后,刘青山也静心下来温书,以备四月的州试。

自此,兄妹俩又同步作息学习上了。

这会儿,刘青山也在一旁设案铺席,手握一卷往届的时务策誊抄试卷,正聚精会神地研读,以弥补自己在时务策一试上的短板。

一时,今日无课的柳氏纺织出屋,见儿女们学习了一个下午,还在草席上一动不动地坐着,念及自己纺织到现在已是腰间酸乏得厉害,儿女们也该休息一下了,这便去厨房按女儿的说法,做了后世四川名小吃醪糟粉子,其实就和酒酿圆子差不多。

柳氏手脚利落,取出磨好的糯米粉,几下加水揉面成团,这时锅里的水烧开了,正好将桂圆核大小的糯米团下锅。

趁此空当,打了两个鸡蛋搅了,见糯米团煮浮起来,将自家酿的米酒加入一大勺,又淋上蛋液,一入锅中,霎时成蛋花絮状散开,漂亮。

也在这时,醪糟粉子就起锅了。

想着儿子、女儿都嗜糖,不过在这二年糖乃矜贵物,也没人不喜糖的。

因着过过苦日子,柳氏对自己很是节俭,对儿女却像天下所有母亲一样,倾其所能给予最好的,也不管糖贵,就舀了满满一勺的饴糖加进醪糟粉子里,又打了冷水冰镇了一二,待其温度温中带凉,这才盛了两碗给儿女端过去。

“青山、阿星,学习了一下午,也歇会儿。”

见儿女依旧沉浸在学习中,柳氏少不得出声唤道:“你们阿耶今去县上交预订的家具物件,估计回来得晚,现在就先垫个肚子。”

说时,柳氏已给儿女一人放了一碗醪糟粉子在各自的案几上。

刘辰星正写到《老子》最后一句——天之道,利而不害;圣人之道,为而不争。

见柳氏递来一碗醪糟粉子,当下停笔,抬头笑道:“阿娘这吃食来得正好,阿星也打算休息了。”

十八岁的小子最是不经饿,一旁的刘青山已经端起醪糟粉子,嗷呜一大口先尝上了,等一口糯米粉子嚼烂吞下,才感慨道:“还有几日就要启程去清河县,来回加上考试一个月少不了,今天我可得吃两碗醪糟粉子才行。”

闻言,刘辰星立马意识到自己的失误,竟让阿兄专美于前,忙不迭咽下口中甜丝丝带着酒味的醪糟粉子,道:“阿娘,我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厨房还有剩么?若不够,还是先紧着我吃吧!”

刘青山才是未料到胞妹抢食直接成这样,他差点一噎,不由甘拜下风道:“阿星,你一个小娘子家家,为了点甜食什么话也胡诌的出来!”

什么叫胡诌!?

她可是听说过醪糟鸡蛋粉子能够丰%¥#胸,她现在正是发育的关键时候,当然得多吃一点。

刘辰星白了刘青山一眼,一脸鄙视道:“醪糟粉子的妙处,跟你说了也不懂,反正我就是要多吃一碗!”

“好了,别争了!”

柳氏委实哭笑不得,以前家里粮食不够时,儿女总是谦让对方吃,如今丰衣足食倒争起来了,她好笑道:“厨房里还有半锅呢!够你俩的!”

有了柳氏劝和,又一听厨房还多,也是学习了一下午,真是有些饿了,兄妹俩也不再耍嘴皮子,都忙着一勺一口食起醪糟粉子。

一碗食尽,意犹未尽,正欲去厨房再乘一碗,却听院门“咚咚”一响,里正安福生从半掩的院门处探头,道:“阿星,可在?”

第九十三章 学霸的挣钱之法

这个时候,茶还只在达官贵人和佛门中流行,远没有普及到中底层老百姓的日常生活中。

当然,益州,也就是现代的四川除外,毕竟至今川茶都占全国茶叶份额的七成之多,茶叶早已是益州老百姓的日常饮品了。

在北地的乡下,能拿出最好的待客饮品,便是自家酿的米酒了。

里正安福生不是外人,也不用登堂,就在枣树下多铺一张草席,再端了米酒出来,便能待客了。

刘辰星从案上的木质酒樽里,用长柄勺舀了一碗米酒,递给安福生:“里正阿翁,您坐。找阿星有什么事吗?”

眼下日头已经开始偏西了,但气温还没有降下去,安福生一路走来还是有几分口干舌燥,接过刘辰星递来的粗瓷碗,就是一仰而尽。

刘辰星见状,忙接过空碗,又给安福生盛了一碗过去。

安福生这下没有一口气喝完,只喝了一两口,就端着酒碗,走到放酒樽的案几旁。

这正是刘辰星练字的案几,上面还有未来得及收起的笔墨纸砚。

他也是读过书的人,字的好坏还是能看得出来,尤其还是四四方方的正楷,便是没读过书的人,也能看出宣纸上的字迹工整,十分漂亮。

安福生站着观摩了一阵,不由点头道:“阿星,读书人常说字如其人,现在看来果然如此,此字和你一样周正。”

说完,笑眯眯地看向刘辰星,加上花白的胡子和头发,真是格外的和蔼可亲,那眼神就和她看县令嘉奖的二十贯钱一样。

刘辰星心中警觉一生,不动声色地憨笑道:“里正阿翁,您过奖了,阿星也就和小孩没两样,当不得夸!”一脸人畜无害的模样。

安福生嘴角一抽,看着都要有他高的“小孩子”,道:“阿星可不是小孩子!哪有小孩能写出这样漂亮的正楷,还高中县试榜首!所以,里正阿翁今天才来找阿星说个事!”

这样夸她,果然有事。

不过安福生是看着她长大的长辈,当初自家大雪天被清除老刘家,还是安福生给找了一个落脚地,这些年对他们也照顾有加,这份人情得还,只要不是违背原则的还是能帮就帮。

刘辰星心中有数,也不和安福生打太极了,随安福生在草席上坐下,就单手支颐,隔着案几偏头问道:“里正阿翁,您说吧,有什么事要阿星做的?”

刘千里一家人他熟得很,刘辰星更是他看着长大的。

他也到底当了几十年的里正,看人的眼光还是有的,刘辰星活脱脱的就是另一个柳小郎,待人接物是挑不出错,对谁都是笑脸盈盈,可心头却冷得很,一般人是进不去她心的。

但许是男女差异,刘辰星比起柳文苏更多了一份人情味,至少记情,就冲着自己这些年对他们一家的偏帮,虽只是举手之劳,刘辰星也多半是记着的,便会给他一个薄面。

心念一瞬至此,安福生忽然有些庆幸当年的一丝善举。

他一口饮下剩余的米酒,将空碗往案几一放,就开门见山道:“你自中了榜首,除去了一次县令设的宴,就不在人前露面了。如今外面都是好奇你一个十三岁的小娘子,到底用什么学习方法,才读书不到十年时间,还是在村学这样的地方,竟能超过读书多年的老举子,一举夺得县试榜首,且三场皆为甲科通过。”

说到这里,安福生不禁老脸一红。

自古有句老话: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这二年手艺人家,其手艺一般都是传给子孙后代,即便收了徒弟,也只会教些皮毛,其拿手绝活,不成为自家人是绝不可能传授的。

他探究刘辰星的学习方法,与窥视手艺人绝学有什么不同?

安福生心里一叹,但为了村子后生们的前途,他也只有不顾老脸,愧对刘辰星这个孩子了,遂继续道:“阿星,阿翁知道让你公布学习方法是为难你了,所以阿翁一开始用忙春耕的借口回绝了,就是想他们知难而退。可谁知这都一个月了,他们还惦记着这事,又见你马上就要赴青河县州试,等州试一过又要去长安省试,这便更坐不住了。”

还以为是什么大事让安福生这样为难,结果就是公布学习方法。

刘辰星一点负担也没有,但有一点却得弄清,便咦道:“他们?”

话到了这份上,也没什么可隐瞒了,安福生就据以实告道:“他们就是你以‘一日不中进士,一日不考虑婚假’之言,拒绝的那些县城大户及周边的乡绅些。”

刘辰星明白了。

这些人估计仗着财大势大,想着不能娶她回去生一个会读书的子孙,便给安福生施压,以此逼她公布学习方法。

她这样努力读书科举,就是为了活得肆意潇洒,不再受形势比人强所累。

如今这个事……

刘辰星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道:“里正阿翁,让阿星公布学习方法不难,就不知这些有钱有势的地主老财们拿什么交换?”

言下之意,就是只要给得起筹码,她就愿意公布学习之法。

安福生一喜,忙道:“他们说只要阿星你愿意公布,他们肯出张县令所给资助的五倍之多!”

张县令奖励了二十贯,五倍之多不就是一百贯!?

陪坐在旁的柳氏和刘青山两母子一听,当下倒吸一口凉气。

刘辰星却面不改色,似乎一点不为一百贯动心,只问道:“里正阿翁,他们除许诺这些,就没有别的么?”

安福生看着刘辰星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知道隐瞒不了,他又叹了一声道:“他们还许诺给我们村里年满五岁的孩童,各送一套笔墨纸砚,并代交一年的束脩和口粮。”

原来如此。

刘辰星点了点头,示意知道了,尔后道:“里正阿翁,阿星可以答应公布自己的学习方法,不过还有劳阿翁代为转述一声,一旦公布了学习之法,阿星在未来的科考路上,便会多不少竞争对手,所以一百贯不行,阿星要五百贯。”

“五百贯!?”这一次柳氏和刘青山直接惊出声了。

第九十四章 黄金闪瞎眼

他们家这些年的生活是不错,相比一年才二十贯顶天的村民们,他们家年收入高达六七十贯。

但这是从两年前开始卖皮草才有的,早些年也从未超过五十贯,却要供读书花销,加之在老刘家是被亏待狠了,独立门户后就在吃上十分舍得,又修了新房子,可以说前五六年是一个子也存不到。

如今家中靠着卖皮草有了节余,可也才两年光景,能存多少钱?

满打满算,还加上县令给的二十贯,也才六十余贯现钱。

试想在家庭收入不菲的情况下,还花了整整八年才有存款,这五百贯简直就是一笔巨款,甚至安家村绝大部分村民一辈子都没见过五百贯,如何不惊?

柳氏虽也不高兴那些地主老财们的做法,但女儿这也太过狮子大张口了,不由尴尬地解释道:“生伯,阿星孩子气的很,也不知道五百贯到底有多少,您别听她瞎说。”

“阿娘,我没有瞎说!”

若不是这年头名声太过重要,又顾念那些含着金汤勺出生的郎君娘子们,受不得寒窗苦读的辛苦,她还得多要!

再说自己不要狠点,那些人还以为她不肯将学习方法全部告知呢!要永绝后患当然得这样,也才对得起那些人的心里价位。

说不定自己要的这五百贯,那些人知道后,还会笑她果然是乡下长大的小农女,这点钱就卖了自己的“手艺绝活”!

刘辰星看着面露难色的安福生,考虑这里也没外人,索性就把话说开。

她就笑道:“里正阿翁,他们能如此大费周章,就是为知道我的学习方法,可见有多看重。我不要五百贯,岂不是辜负了他们的看重?再说找里正阿翁的老财也不止一家吧?至少十家得有,五百贯,也就一家给五十贯,这对于他们而言也不过指缝里露出些许。所以,里正阿翁,您尽管代阿星转述就是。”

安福生也是一点即通的人,当下明白了刘辰星的言下之意,这便点头道:“这可是能过科举考试的学习方法,当是千金难求!阿星你才要五百贯,真是厚道人儿!”

就知道里正阿伯是明白人!

刘辰星羞涩地笑道:“里正阿伯,您过奖了。”

如此,一老一小就相谈甚欢的说好了。

只是刘辰星越这样耿直的答应了,安福生越发觉得自己有以大欺小的愧疚感,临到刘辰星送他离开时,他还是在院门口驻足道:“阿星,里正阿翁没用,对不起你了。”

刘辰星看着安福生布满皱纹的脸上少见的露出愧色,这么大年纪还是不要有心理负担,何况安福生还是为了村里的后辈们着想,于是让自己一脸轻松地笑道:“里正阿翁,这是公平交易,您可为阿星找了一个挣大钱的方法,阿星还得好好感谢您呢!”

闻言,安福生点了点头,知道刘辰星在安慰自己,这个情他得领。

且愧疚的话多说也没什么意思,安福生不再多言,只郑重道:“阿星,你放心!里正阿翁一定帮你要到五百贯,也不会让任何人有机会污你的名声!”

留下这样一句重诺,安福生才佝偻着后背,缓步走了。

夕阳西下,远方的天际一片红彤彤的火烧云,近处的院门也染上了耀目的金橘色。

刘辰星站在院门口,仰起头,任由落日的余晖照映在脸上,她微微眯起眼。

没用的不是里正阿翁,而是她还不够强大。

甚至于若非柳阿舅高中进士,只怕她就不是像现在这样,只用公布学习方法就能了事的。

刘辰星深吸口气,暗自握拳,转头见不远处有阿耶架着牛车从县城回来了,她这就扬起笑脸,大声招呼道:“阿耶,你回来啦!阿星来接你!”

刘千里几下赶着拉货的牛车到了家门口,随之就跳下车,欢喜道:“东家看交的家居木活好,特意赏了二十文,我再添点,正好拿去买一只炙鹅今晚加餐!”

哈哈哈!

在没有炒菜火锅的年代,天天炖菜还是不行,就得这些有滋有味的熏烤调剂生活。

就是不为了那无奈于形势逼人强,而为了油滋滋的烤鹅,她也要一路考到女皇的眼皮底下去!

晚上吃了皮脆肉嫩的烤鹅,似乎浑身都充满了干劲,饭后略思索一二,刘辰星就有了如何告知学习之法的方向。

于是第二天早上练字的内容,就从五经正义,变成了十三岁小娘子如何高中县试榜首的教程了。

从柳阿舅寄回来的信函中得知——长安米贵,居大不易。

这和天朝唐代大诗人白居易曾说过的话一模一样,可见长安生活成本有多高。

听柳阿舅说,长安一座稍微像样点的四合院,至少都得五百贯。

就是冲着长安的一套房子,她也要把这套如何高中县试榜首的学习之法,写得像模像样。

开篇即序,废话不多说,挥毫泼墨,笔走龙蛇,就是一篇励志之言:

挑灯读书不畏苦,背水勇战夺榜首!

横批:天道酬勤。

这可是天大的实话,领悟不能领悟就看个人了,反正她能夺得榜首,无他,唯勤奋尔。

接下来就是实打实的将自己自启蒙以来,每日如何练字、背诵、作诗、写赋等等,再融入自己的心得体会,整整写了一天的时间才完成。

而安福生也不遑多让,办事效率更是快,第二天下午就送来了谈好的五百贯。

还周到的想到五百贯太打眼,让给换成了金子。

一两金子,大约能换六贯钱。

五百贯,就是八十三两金子,约等于现在的七斤重。

又十两金子为一铤,八十三两金子就是八铤三两金,用一个小木盒装着,小心翼翼地给刘辰星抱来。

肯定是太穷了,等刘辰星抱着木盒回到正堂,揭开一看——那八根不足食指长度的小金条,竟看得她觉得要闪瞎眼睛了,还差一点就“哇”地感叹出声,忙不迭去看一旁的耶娘阿兄,好在他们都目不转睛地盯着金铤,倒是她显得淡定多了。

一家四口就这样看着黄金,傻乐了半天。

也真是家有黄金,心不慌。

虽然有所谓财不可露白,但有了这八铤三两金,做起事来心中更有底气,自然事半功倍,没过两天就把赴州试的物什准备地一应俱全,只待出发清河县。

也在这时,刘辰星造福村邻的义举传遍了四邻八乡。

第九十五章 科举改变命运

安福生是真为刘辰星考虑了,也将那日许下的诺言付诸于行动。

世上有句话叫“为富不仁”,他不敢说富者都非好人,但能联手逼一个十三岁的小娘子,也绝非善类。

为了以防万一,杜绝刘辰星拿人五百贯的事被传了出去,难免会有眼红的人要生是非,索性他先将这事捅出来。

当然说法得改一下,就成了刘辰星为了惠及村邻孩童能读书科举,将自己如何夺得县试榜首的学习方法卖给县里的大户们,以为村里五岁以上孩童,能每人得一套笔墨纸砚,以及村学一年的束脩和口粮。

这话说得模糊,让人以为刘辰星是将获得的钱资助了村里的孩童。

以后即便五百贯的事被爆了出去,也有造福村邻的事迹在前,任那有心人如何也挑不出错来。

如是,刘辰星大义的好名声就被安福生这样传了出去。

要问一个好名声有多么重要?

就说一个有学识的举子,但凡在家乡及四邻的评语中不好,再来有心人一夸大,其连考试资格都可能会被剥夺。

像当年刘万里所犯之事,刘老丈明知道会寒了两个儿子的心,也不敢让刘万里背一点污名,便可知道名声的重要性了。

甚至于,举子只要有一个好名声,且能在民间广为流传热议,即使其学识有那么一两分欠缺,试官也会斟酌其声名,酌情让其上榜。

如今有造福全村孩童的好名声,无论以后是否继续科举,都与她又莫大的好处。

刘辰星实在没想到安福生会送了她这样一个好名声,不由生了几分感慨。

又念及安福生在这件事上劳心劳力,却未给自己谋一点好处,她若要投桃报李,当投其所好,也是为让自己心安理得受了这好名声,便决定于出发去县试的前一日,到村学分享一下自己这八年的学习心得。

从发榜后络绎不绝的媒人提亲,还有本县各大地主老财们大费周章想知道她的学习方法,刘辰星已经意识到自己以十三岁稚龄,且一女子身份,夺得县试榜首到底有多轰动了。

可当步行来到村学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有多红。

只见村学外至少停了七八辆马车,良驹更是不下十匹之多。

这些一看就是富贵人家才用得起的,一旁自然少不了马夫、小厮等奴仆之流。

加之还有些贫家子,或三五结伴,或单刀赴会。

总之,村学的四合院外人潮涌动,尽是为听刘辰星分享学习心得的人。

也不知谁眼尖,老远就看见刘辰星走过来了,大声喊道:“刘榜首来了!”

如是,刘辰星才随柳氏和刘青山走进,就感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向她看来。

柳氏显然也没料到会有这么多人,不用微微一讶,低呼出声。

男子心大,刘青山又在学馆混,当然知道自家阿妹时下乃红人,对这样的场景也有一定的准备,倒也不甚惊讶,也就微怔了一怔。

随之便念及刘辰星别看未像其他小娘子一样尽想着如何打扮,其实爱美之心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

居然愁练字手指生了硬茧,不是拿淘米水洗手,就是拿蛋清和蜂蜜这等矜贵物什敷手,还让节俭如他阿娘都跟着一起胡闹,拍一根黄瓜敷脸!

也亏得一位是他的亲娘,一位是他的亲妹,若换成他的女儿,定是不能轻饶!

想到这些年来刘辰星的各种臭美举动,刘青山就不禁莞尔,当下便凑近刘辰星耳边戏谑道:“阿星,早知道有这么多人来,为兄也该学你一早就起来沐浴捯饬自己,再换一身新做的长衫!”

这些年为了圆前世的梦——长成一个高挑丰满的美人儿,她可是一点也不嫌难折腾,为此没少被无良兄长嘲笑。

这会儿哪里不知道刘青山是在开自己玩笑,刘辰星自认大女子才懒得和他一般见识,心下却不由庆幸,今天想着要上讲堂,未免女装太过醒目,就学柳氏上课时着男装,这才将新做的单层长衫换上。

既然仪表没有问题,那还有什么好怯场的?

刘辰星一下就拿出了气势,昂首挺胸,目不斜视地继续向前。

然后穿过人群,遇到有人打招呼的,她就微微颔首,至于一旁七嘴八舌议论她竟然这么年幼的人,只当是粉丝看见她太过激动地语无伦次。

如此,在众人的瞩目下进了村学。

村学的先生们应该早知道来听分享学习心得之人不少,整个院子里和四下的回廊上皆铺了草席。只是廊上当属雅座,另设了案几,上面摆着瓜果饮品,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茶欢会。

刘辰星乃今天主讲人,自然也得有一定的规格招待,故安排的人也一早在正堂檐下设案铺席,案上亦是摆满了瓜果饮品。

刘辰星由村学当杂务的村民领到位上坐下,左右除了阿娘和阿兄的位子,其余都是村学的先生和四个村的里正,而她则坐于他们的正中间。

也不过月余而已,当初被同学排挤,被先生们忽视,只得在角落独自学习的小女孩,如今竟坐到了主位上,当真是科举能改变命运。

一念转瞬,刘辰星就心神一敛,长衫一撩,在案前跪坐下,便道:“今日承蒙各位高看,愿到此听儿学习心得,不过儿尚年幼,阅历许多不如在场诸位,是以今日之言,非儿授业传道,乃与诸位共相讨论。”

场面话毕,言归正传。

“儿自启蒙至今,纵观学习感悟,唯四字可概述,天道酬勤。故,儿今日开讲的主题正是天道酬勤,并将以此融入科举应试的方方面面,来论证儿的学习之法。”

前世她也是当着几十号人提过案,讲过策划案,并在甲方各种刁钻问题下,逐一回答过,最终说服甲方,提案成功。

今日倒颇有种似曾相识之感,只是底下听讲的人略多了一些,估计有上百人之众。

至于开讲内容,则从策划案,变成了前几日撰写给地主老财们的学习之法。

开篇,从启蒙教育开讲。

“儿自幼家贫,家母乃儿第一位老师……”

有了开头,又有教程,接下来便是条理清晰地讲下去了。

第九十六章 第一次被告白?

十三岁少女的声音还十分稚嫩,除了仿若珠落玉盘般,脆生生的很是清脆悦耳,并不能让人信服。

四下在座之人,不少窃窃私语。

然,随着少女所讲渐渐深入,逻辑关系越加环环相扣,加之少女不时穿插一些趣闻趣事,众人不由自主地安静了下来,开始认真倾听。

少女清悦的声音,一直从午后持续到日头偏西,待少女停下讲课,众人不由意犹未尽。

这时再看向少女的目光,便不觉深远了。

身边四五岁的小毛孩是什么样?

整天不是挂着鼻涕,就是四处捣蛋,如何不分春夏与秋冬,每日卯时初刻,已雷打不动地开始练字背诵,怕是成人亦难以长久以往的坚持下去。

何乎一个当时尚不及五岁的小女孩?

甚至那时女皇尚未设女子科举,没有科举出仕的巨大利益诱使,又如何坚持的得下去?

而眼前这位容貌不俗的少女,从不足五岁开始,一坚持就是八年有余,从未间断。

又从前朝始科举至今,不过百余年之久,之前取仕都为士族门阀所垄断,科举的出现给了广大地主阶级获取权利和地位的希望。

他们蛰伏了数个世纪之久,渴望参与政权的愿望早已根植于骨髓之中,是以即使刘辰星不过一个十三岁的小娘子,他们也愿意一听。

本拿了刘辰星亲手写的学习方法,看完后倒觉得有几分可取性,但认为价值也就那样,如今听了刘辰星一下午的现身说法,再联系手稿所见,不觉恍然大悟,暗暗点头,此女倒是没有诓他们,将肚内之货哪怕没有交代出十全十,也有八成了,而且果然如序所写——天道酬勤。

与此同时,刘辰星当日所言的佳句也被广为流传了出去。

诸如书法:字要写得好,就要起得早。字要写得美,必须勤磨练。

诸如作诗:熟读汉魏五言诗,不会作诗也会吟。

诸如帖经: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诸如墨义:书读百遍,其义自见。

……

如是,前世各类名言警句,就被刘辰星或直接搬了用,或略加改变一二给顺口溜般说了出来,然后就一传十、十传百,青阳县老百姓们都知道了十三岁女榜首是如何学习的。

既然都是后世众所周知的名言,必然经过了百般考验和推敲。

一时间,青阳县当地的老百姓不由对刘辰星颇为推崇,直认为刘辰星确有奇才,难怪能小小年纪就中县试榜首,也让一些眼红的嫉妒者彻底找不到话说了。

当然,这一切都是后话。

刘辰星也没想到这些话会被如此流传赞誉,让她也赶了一次潮流,只不过不是将那些脍炙人口的诗赋据为己有,而是用了名人名言。

彼时,夕阳西下,当是众人归家之时。

为了赶在城门关上之前到家,村学外的马车、良驹早已在刘辰星讲课结束一刻不到,相继离开了。

至于周边的邻人,坐了整整一个下午,也是疲倦不已,也跟着三五成群的走了。

倒是作为今天的主讲人,刘辰星因着听众一个接一个的单独上前打招呼说话,她不得不继续坐在正堂檐下,笑容以待。

太阳一分一分落下,西方的天空终于染成一片紫红色的云霞,到了傍晚之际。

好在已是四月初旬的天,昼长夜短,天色尚是亮堂。

坐下的听众差不多都走完了,村学的先生们也已离开,就剩做杂务的两名村邻还在收拾现场。

刘辰星动了动酸涩的肩颈,准备起身离开,却才一站起,跪坐着的两腿就是一麻,直往地上栽。

“小心!”

三个声音异口同声。

其中两个正是陪坐一边的柳氏和刘青山,也亏得刘青山脚长手长,才将她扶住,不至于又跌坐回去。

借由刘青山的搀扶站住,抬头去看另外一个出声之人,却见斜阳金光下,清瘦的白衣少年,正是月余之前给她送羊肉汤的卫三生。

虽然前世是注孤生和母胎单身,但好歹有一颗少女之心,女人的第六感就冒出来了。

刘辰星默了一默,扶开刘青山的搀扶,又是一脸人畜无害的笑道:“卫三同学呀,时辰不早了,你还没走?我都要跟阿娘回去了,那就先走一步了。”

说罢,就三五两下收拾完案上写着题纲的宣纸,便拉着柳氏,叫着刘青山,一径离开。

许是太过委婉了,也低估了少年人的执着,尚未拾阶而下,只听卫三生道:“刘二娘子,请留步!”说时,人已挡在了阶梯之下。

有句话是男人最懂男人,刘青山虽还只是一个十八啷当少年郎,也尚未有意中人,可学馆里总有几个同窗好友,除了学业,偶尔也会谈及哪家小娘子俊俏好性的话。

尤其是自四年前柳文苏得中进士,就开始有人向刘辰星求娶了,近两年更是频繁,刘青山便警觉顿生。

这不?

就又来了一个纠缠自家阿妹的小子!

长得倒是人模狗样,可比起他们阿舅差远了,反正在他这里是过不了关,当然得挡了。

刘青山一个箭步就来到阶梯上,挡在前面,如对阶级敌人般睨向卫三生道:“你找吾妹何事?有事和吾说也一样。”

看着用壮硕身板完全将自己挡住的刘青山,刘辰星张了张口,决定还是不说话好了。

柳氏是教过卫三生的,知道卫三生品性不错,在村学的成绩也是佼佼者,虽诧异卫三生出现的突兀,却也不能任儿子这般敌视,这便上前一步,叫住刘青山道:“青山你这是做什么?有话好生说。”

阿娘开口,不能不应。

刘青山在一旁柳氏的目光下,无奈退回了正堂外的檐下,向卫护一样双手抱臂守在刘辰星身后。

柳氏方温声道:“三生,阿星明日还要远赴清河县州试,你若有什么要紧的事,就这会说吧。”

以为阿娘斥了兄长,是准备给卫三生机会找她说话,结果和阿兄一样……

刘辰星看着被孤立在对立面的卫三生,少年青涩的脸庞尽是不知所措,估计也很紧张,豆大汗珠从额头上直冒。

到底是自己两辈子加起来,第一次表达对她好感的人,何况平时的印象中,卫三生也算不错,她想了想,欲出声打个圆场,就说明日要远行得先走了之类的话,未料她尚未启口,卫三生已经出声了。

第九十七章 挥一挥衣服赴考了

“刘二娘子。”

看着眼前优秀远胜过自己,甚至比他想象中还优秀成千上万倍的少女,卫三生不知道如果今天不说,以后是否还会有机会,所以他必须要说!

“现在的我已经没有资格站在你面前了,但我一定会努力追赶上你,到时请你给我一个机会!”

鼓足勇气一口气说完,许是怕被拒绝,也许是少年人特有的难为情,卫三生深深地看了刘辰星一眼,便是断然转身,极快地跑开了。

斜阳西照,少年清瘦而挺拔的身影被照得很长很长。

……

傍晚的风吹来,还犹带凉意。

刘辰星立在堂外的廊上,她身上的白色长衫被风一吹,尺余长的宽袖猎猎翻飞,舒爽的凉意袭来,吹散了下午济济一堂的人烟气,也让人的心神更为清晰。

见少年人的身影终是消失在夕阳余晖之下,刘辰星两三步走下阶梯,来到院子里,然后转身看向柳氏和刘青山道:“阿娘、阿兄,我们走了吧,说了一下午的话,真是又累又饿。”

卫三生的话,虽未直言心悦之类,可心迹已然表露无遗。

更甚至比起小儿女之间情意绵绵的话,卫三生所言更动人心,至少在柳氏看来是这样。

没有想好双方的未来,或有能力负担得起女子的终身,就不要说那些扰乱人心的话,毕竟世道苛刻,哪怕今时今日,女子地位已经达到空前的高度,仍然经不起世俗观念加在女子身上的枷锁。

她是过来人,曾经就受男子的情爱之苦,即使她根本什么也没有做,所以她不能让女儿再重蹈她的覆辙,却未料女儿竟然没有受到一点波动,简直和无事人一样?

柳氏讶然地看着刘辰星,但见女儿眉宇间尽是青涩和无忧无虑的率真,她不由会心一笑。

这样也好,女儿还小未开窍,才能更专注于科举。

若真能高中进士,哪怕未来情路不顺,总能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当然作为一位母亲,她只恨不得永远为刘辰星遮风挡雨,可孩子大了,有了双翅,天空又那样广阔,总该让孩子去看看,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尽所能守住这个家,等孩子累了,有一个栖息之地。

心念至此,柳氏就目光温柔地看着一双儿女,看着她的骄傲。

刘青山就没有柳氏那么多感触了,虽觉得卫三生这番话还算是一个有肩膀的儿郎,不过也仅此而已,当见刘辰星完全没受其影响,心下就只有窃喜了。

不愧是他的亲妹子,岂是臭小子们三言两语就能哄走的?

“对!走了!”刘青山猛地跳下石阶,就差高兴地手舞足蹈了,“阿耶还在家中等我们吃炙肉!阿星你今晚多吃点肉,明日出发后就要风餐露宿了!”

不知道刘青山这会儿哪根筋不对,竟然劝她多吃点肉,而不是跟她抢?

刘辰星纳罕地看了刘青山一眼,奈何肚子已经开始唱空城计了,正“咕咕”响得欢,索性懒得理刘青山这般高兴,只想快点回家吃炙肉,就是古代的烧烤。

没有火锅的日子,也只有烧烤可以聊以慰藉了,虽然缺少了孜然、辣椒面等调料,却聊胜于无,已然成了她现在最喜爱的食物前三甲。

又是出发前的一顿,羊肉串、猪五花、兔肉、鸡脚、鱼虾等五六样荤腥,刘千里这天在家准备了一个齐全,刘辰星也只有大快朵颐吃得直不起腰——太饱了!

而各类荤食烧烤吃过多的下场,多半世人都经历过,就是一边解决人生大事,一边听着下面猪圈的家猪嗷嗷嚎叫。

深更半夜还在叫,估计是这两头家猪通人性了吧,知道主人家明日要远行,便嚎叫表达一下自己的送别之意。

如此,一晚爬到猪圈上面数次,第二天起来只感昏昏欲睡。

唯一好点的是年纪小,即使没休息好,也不见黑眼圈,脸上依旧白里透红,有着这个年纪独有的蓬勃朝气,就像初升的旭日一般。

再等食过柳氏熬得软糯粘稠的鱼肉粥,刘辰星已然恢复了元气,整个人跃跃欲试,满是是对外面世界的向往。

尤其一想到马上要出青阳县了,去他们贝州的治所清河,相当于从小县城去地级市,或者从地级市去省城,就忍不住兴奋和激动。

刘青山是儿郎,又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纪,更向往外面的世界,朝食一吃完,就说要走,等见柳氏已经送到了院门外,还罢手道:“阿娘,不送了!您就放心在家等我们兄妹高中州试的喜讯吧!”

多一个人出行就多一笔费用,何况家里离不开人,柳氏只有留在家中,让刘千里护兄妹赶考。

其实若不是刘辰星也要去,又担心刘青山太年轻护不周全,刘千里也不会随行,毕竟女儿不像儿子那般粗糙。

可儿子也是身上掉下的肉,想到他们父子女三人要远行,柳氏就怎么也不放心,生怕他们在路上挨饿受冻,或是有个万一,奈何儿女们还小,对她这番心思还不能感同身受,说多了只会觉得念叨,只得点头道:“好了,我不送了!”

但一开口,就忍不住看着爷仨背后的竹背篓,又叮嘱上道:“再检查一下,有没有什么少带了?衣物、干粮……尤其是钱帛得藏好!

“还有过所带了没?没带可就进不了城!”

“对了!千万别忘了,到清河安顿好以后,一定要先拿公验去官府报名,别误了考试!”

所谓儿行千里母担忧,大概就是如此。

分明今早朝食前,才将竹背篓仔细检查了一番,更将由数人担保,有他们户籍资料、前去清河所谓何事,以及所带之物都清楚记载的公验——过所,妥妥的由她贴身放着。

这会儿,都还能感觉到衣襟处放着的物什。

刘辰星不知道是否女子有了儿女之后,就有了牵挂,都会有此转变,只耐心又听柳氏说了好一阵,他们才从家门外出发。

这时能参加州试的还是极少数人,尤其是刘辰星还高中榜首,知道他们今天出发,村口都是前来送行的村民们。

许是眼花,刘辰星依稀在人群的中看到了卫三生,脑中不由出现夕阳西下,少年人执着而认真的青涩脸庞。

却也就转瞬即逝,刘辰星便已挥了挥衣袖,向众村民招手告别:

“走啦!”

言毕,转身,背着沉甸甸的背篓赴考了。

第九十八章 应举路上遇废庙

正如刘青山说的,出发后就得风餐露宿。

这时候大部分地区都是人烟稀少的荒郊野岭。

放眼望去,高山密林,不但旅舍食肆难觅,还充满了许多未知。

这正是为何自古从不乏客死异乡的旅人,且举子路途死亡人数也远远大于停留在目的地的死亡者。

好在如今民富国强,虽然除去长安大明宫中有砖道,其他几乎都是土路,但本朝道路最大的特点就是四通八达,只要顺着官路朝要去的方向一直走下去,十之八九都能找到要去的州县,等远远看到土黄色的城池,那便是胜利在望了。

但苦于现在交通极其不便利,离乡远行一次,少则十天半月,长则三个月以上也是常见,路上的旅人们不免日夜兼程赶路。

是以,才有天朝唐时被称为“闽南第一进士”欧阳詹在《赋得秋河曙耿耿送郭秀才应举》书:“月没天欲明,秋河尚凝白。皑皑积光素,耿耿横虚碧。”

大意为:在黎明时送郭秀才。

可见斯时行路,何等起早贪黑。

清河、青阳二地毗邻而居,两地相距不过一百八十里。

按照“陆行之程:马日七十里,步及驴五十里,车三十里。”的普通行程计算,从青阳徒步到清河,约三四天的脚程。

即便走得再慢,兼之颇有雅兴一路游山玩水,也要不到十天。

是故,爷仨倒不用早行夜行的赶路,一切以身体为重,毕竟途中太过疲乏,极易受病魔入体,又在荒郊野外,到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才真是得不偿失了。

许是没有具体的赶路任务,也或是现代武侠剧看多了,还有刘青山平日没事就吹嘘“游侠仗剑走江湖,只为天下不平事。”

再联系她每日必反复吟诵学习的唐诗里,处处可看到“侠”的影子,其中最出名当属诗仙李白的《侠客行》: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何等让人热血沸腾的古诗,不愧是诗仙所作,吟诵间画面顿生:

那刀光剑影之间,仿佛现代电影《卧虎藏龙》一袭白衣的李慕白与玉娇龙竹尖相斗,也好似《十面埋伏》里金捕头带着小妹在竹林里大杀四方……总之,热血江湖,脑中出现的画面美中带刚。

刘辰星也就难得脑子里不被读书占据,留了一小片空间给心中那个江湖梦。

怀揣着这几分隐约的期待,一走就是三日,每日至少三十里路。

到底是乡野间长大,三十余里路也不算多疲乏,反倒是充满了新体验。

第一日还在青阳县境内,路有村落,即借农舍投宿。这在现代几乎不可能,除了农家乐,再是热情的乡亲们,一般也不会将自家房屋借给过路人,何况还不收钱帛?

当然他们也不好意思凭白住了,又用了他人柴火,走时还是在茅屋里留了二十文。

……

时下三十里设一驿,十五里多有一馆。

驿,供出行官员们住宿、饭食和出行工具之所,一般庶民是不能借住的。

馆,即招待过往官客的旅店,有公家开的公馆,也私人的旅店。

第二日则计划着路程,赶在暮至,夜宿私人旅店。

大概已到清河境内,旅店有不少白衣举子,他们秉持“君子远庖厨”的圣人之言,不可能借灶烹饪,多在馆厅花钱用食,见彼此都是赴考的举子,几句话攀谈下来,便是称兄道弟,然后结伴而行。

还是老生常谈,世道苛刻,刘辰星身为女子,不好与一众男举子混在一起,旅途依旧爷仨行,自是没有游侠小说里的意气相投,结伴江湖了。

这日,正是出行的第三日。

清晨,从旅店出发不到半个时辰,就淅沥沥下起了雨。

俗话说:三月雨,贵如油。四月雨,好动锄。

春耕才过,四月的时候,庄稼开始生长,下点雨能松松土,便于除草,庄稼方长得好。

刘辰星从小就在田间地头长大,知道农家人的不易,自也盼着四月天的雨。

可如今在路途上,白天下雨就一言难尽老人。

雨虽不大,不过绵绵的小雨,他们背篓两侧又有两根竹节延伸至头顶上方,架着一块竹编的方板,遮挡小雨还是能够的。

却奈何地上是土路,雨一下就泥泞不堪了,没走上几步,庶士的白色长衫下摆尽是泥渍,江湖梦还是星星之火就被这场小雨扑了大半。

等在雨中走了一两个时辰,还寻不到一处可躲雨之地,而泥浆越来越多,已经顾不上新衣受污,只叹脚下草鞋敷了厚厚一层,步履沉重。只感何为江湖梦?

莫怪时人称旅途乃行役。

吾只想寻一避雨处。

大概心中渴望太强烈,倏见道路右侧的林间有一屋舍,刘辰星指向道:“阿耶,阿兄,前方可避雨!”

闻言,父子二人隔着林子望去,依稀可见有一屋舍,当下亦是大喜。

爷仨忙赶去避雨。

然待走近,却是一座废弃已久的废庙。

此庙不大,一眼可观全景。

位于林间掩盖之中,一个木结构的四合院。

院子外墙体已是半壁残垣,只剩木质的庙门还在,正半关半掩。

透过倒塌的外墙看入庙内:

庭院杂草丛生,散落着几块腐朽的木板。

观东西两排屋室缺窗少门,可见庭院里的木板应是两侧屋室门窗。

废庙虽残破至极,但面阔三间的正殿却还算整齐,不见门窗损坏,顶上的灰色瓦片也算完好,当是一处不错的避雨地。

在鬼神观念充斥的时代里,这种废庙……

一时间,爷仨默默无言。

唯有雨点陡然变大,顷刻间从毛毛细雨,变成了豆大的雨珠,眼见就有倾盆之势。

刘辰星:……

这是要催促他们赶紧进去吗?

刘千里看着脸上一言难尽的儿女,心底那一丝陡然升起的发毛不觉散去,道:“为了躲雨,我们连午食也未用,这雨眼看是不会停了,就进这庙宇避雨一阵吧!”

言毕,一径上前,“吱呀”一声推开半掩的庙门,扑起灰尘万千。

刘千里回头对儿女道:“阿耶先行!”

第九十九章 好香的腌肉粥

寒门凤华正文卷第九十九章好香的腌肉粥轰隆隆……

低沉的雷声从远处传来,声声作响。

这似乎只是麻痹人的前兆,等人习惯了一声声的闷雷,突然一声炸雷轰响,一道闪电劈开厚密的云层。

天幕就仿佛刹那间被撕开了一大裂口,暴雨倾盆而下。

转瞬,屋顶、地上,都是“噼里啪啦”地雨声。

此正应了一句俗语道:先雨后雷,其雨必大。

刘辰星站在正殿外的廊庑下看了一阵,雨网密布,电闪雷鸣,看来他们今晚多半得夜宿废庙了。

“唉……”

轻叹了一声,不再耽误时间,刘辰星端着陶罐蹲下,捋起两边灰布窄袖,接雨水淘米。

米是柳氏专门换的南方稻米,但古代污染少,轻搅两下即可。

同样这时的雨水,应该还算干净,毕竟古时不少人文雅士有“雨雪煮茶”之俗。

刘辰星只当自己入乡随俗,随大流将天上的圣水接了半陶罐,才起身回了正殿。

殿内,刘千里已经拿了废弃的门窗家具等木块烧了火堆,正把刘辰星适才洗好的三件外衣架在一旁烘烤。

刘青山也没闲着,就在火堆旁放了一个粗陶碗,用小刀将腌制的猪五花肉在碗上切丁,一旁还有个粗陶碗,放着已洗净切丁的野菌,因着是晒干过的,碗里还用热水在泡发。

见刘辰星淘米进来,便道:“饿惨了!阿星你快把粟米煮起吧,我这也要好了。”

不提饿还好,一听饿,肚子就应景地“咕咕”叫。

刘辰星看了一眼刘青山手上要切完的腌肉,她点了点头,动作熟练的在火堆上架起了陶罐。

等米煮开了,兄妹俩一个往罐里倒腌肉,一个抓了泡发了的野菌放进去。

刘辰星又拿了长柄木勺在罐里搅了一搅,将肉和菌均匀混进米中,便拿出木勺,等肉粥自己熬了。

将木勺搁在地上的碗里,刘辰星就没事地坐在火堆边,打量起四下。

和还算完整的殿宇外观不同,殿内佛像残缺,家具东倒西歪,几乎没有一件完整,并被蜘网和肉眼可见的厚厚一层灰尘所占据。

刚进来时,光线昏暗,乍然见一座残破佛像,倒是有一分惊心。这会儿在门口靠右柱的地方燃了火堆,还铺了随身携带的草席,加上肉粥的香味不断散发出来,不觉就为殿内添了几许人烟味。

不过还是因为有父兄在旁,才倍感安心。

刘辰星微微一笑,见肉粥还要熬上一时半会,就抬头望向外面的雨天。

略一思索,心中便浮现天朝唐代诗人戴叔伦的《宿灵岩寺》:

马疲盘道峻,投宿入招提。

雨急山溪涨,云迷岭树低。

凉风来殿角,赤日下天西。

偃腹虚檐外,林空鸟恣啼。

在心底反复吟咏间,诗感渐渐生出一二,回想今日一路在雨中泥泞而行,终在雨势磅礴之际遇林间废庙投身,此时雷雨交加,耳鸣心颤,幸有至亲相伴,即使囧途废寺亦如在家,熟悉的粥食香气飘来……

接着便以此情境为内容,尝试着作诗一首。

这时腌肉粥已经熬好,刘青山一个大小子早是迫不及待,欲让刘辰星把手中的木勺递来盛粥,但见刘辰星望着殿外怔怔出神,似神游天际,便知其必是又在作诗了。

不由一叹,他们兄妹俩一样不喜诗赋,他虽也逼自己吟诗写赋,可实在难像刘辰星这般不论何时何地,抓住一切空当,就能让自己沉下心来作诗,也莫怪县试同场竞技他输了。

感慨之间,见刘辰星神色有几分松动,知其应是有了一首新作,遂问道:“阿星,又有佳作?”

刘辰星才是回神,闻言无奈一笑道:“阿兄,佳作岂是易得,不过打油诗罢了。”说罢,见腌肉粥已好,便动手盛粥。

刘千里在一旁也听到了兄妹二人的谈话,故接过刘辰星递来的腌肉粥时,笑道:“勿要妄自菲薄,有谁家阿奴向我们阿星一样出息,才十三就高中县试榜首!”

都接了阿妹递来的粥食,当然要夸一句,何况他本来也如此想,刘青山当下附和道:“正是!阿星这次高中榜首,可把大伯羞得没脸了!不过也是聪明人,估计怕村邻又拿你二人作比较,当天都没敢露面,还硬搬扯县里有诗会之约要赴,就不与我们同行了。”

闻言,想到刘万里这次主动不与他们同行,刘辰星不由又是一笑,她真心希望以后刘万里都离他们远远的。

不过对于父兄如此高看她,她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她并非天才,她在县试上取得的成绩,其实任何人都可以复制,区别只在于自制力和高度集中的注意力。

比如她每天比早起的村邻再早起一个时辰,一天下来就可以多做很多事。

而这样坚持一天两天很容易,但一直坚持下去却并非易事,这需要个人的自制力。

与此同时,像她写给地主老财们的作息时间表,不是仅仅简单的参照做了就行,还需要高度集中的注意力,让每一个时辰的练字,每一个时辰的背诵……等都是有效学习,而非这一个时辰里绝大部分在开小差,只有极少的时候沉下心了。

总之,外人说一千道一万,还得自己领悟才是。

刘辰星摇了摇头,索性也不再解释了,低头喝粥。

去年末,自家杀了一头猪,给村子里关系近的村邻了送了些,剩下的都用盐腌制了,这样才能储存更久。

他们家的腌肉,除了抹了粗盐,还用柴火烘烤过的,肉里就带了一股烟熏的香味。

颗粒饱满的白色稻米,虽然没有味道,但加了腌肉一起熬,一下就有了咸味,再混着烟熏味和野菌的香,一口食进,这味道……

“好香啊!”一个女声垂涎三尺的感慨道。

刘辰星闻声一愣,她把心里的感慨说出来了……?

这不对。

口中还含着腌肉粥,她怎么说话?

还有这声音里的馋意都快溢出来了,她哪有这等馋嘴。

以上杂念也就一瞬而逝,刘辰星就从香糯的腌肉粥抬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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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物伤其类

只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不知何时站在门口。

这少女也是一身白衣举子装扮,比常人略胖了一些,有一张圆脸,眼睛也是圆的,观之却并不难看,反倒带着几分娇憨。

见爷仨都闻声看来,少女也混不在意,一双古灵精怪的圆眼睛在爷仨脸上各转了一转。

大概见刘氏父子都是身形魁梧的大汉,就刘辰星看上去年纪小,且同为女子之故,她才最后将目光一瞬也不瞬地投向刘辰星——碗里的腌肉粥。

也在看到腌肉粥的刹那,眼睛一下冒出绿幽幽的光,和那饿了十天半月的逃难灾民没有两样。

当然现在国泰民安,刘辰星至今还没见过难民的目光是什么样,可总不能将一位可爱少女比作一匹恶狼。

但圆脸少女眼里的绿光实在太强烈了,让刘辰星有一种感觉,她若不注意,圆脸少女很能下一瞬就会扑来抢食,她下意识地往胸前挪了挪碗。

圆脸少女见粥碗被拿远了,她瞬间脸色一变,当下泫然欲泣道:“儿观小娘子年幼又美貌,怎能如此狠心?我等江湖儿女,当是乐善好施,是以小娘子还请与一碗粥食吧!”

刘辰星:……

光听开头,她还以为自己是一负心汉。

再听江湖儿女,她总算注意到少女虽是赴考举子模样,却未背行囊,倒是腰间佩剑。

幼时的清贫,让刘辰星对一切值钱的物什都能第一时间注意到。

刚才乃意外,现在注意到了少女腰间的佩剑,便知少女应该颇有资产。

时下携剑赴考是常态,正所谓“腰剑囊书”是标配。

刘青山可是肖想一把佩剑良久了,只是一面铜镜一个铜炉这等小手工艺品,他们消费起来都有些勉强,何况是一把佩剑?

可腰悬佩剑的少女,却一句话变了三个腔调,就是为了讨一碗粥食……?

刘辰星张了张口,还没找到适合的言语,只听雷声雨声交加的荒院内,由远极近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略显急切的低斥声,道:“阿圆!不许胡来!”

闻言,不由循声望去。

见密密麻麻的雨幕中,又依稀有三人走来。

当先一人乃一位白衣举子,约有二十岁上下,也是出声之人。

他和圆脸少女一样,都未背行囊,但腰悬佩剑。

男子身后又有一男一女,其中女子亦是女穿男装,两人皆穿灰衣窄袖,身背行囊,各牵一匹骏马,一看和这对佩剑男女当属主仆关系。

刘辰星一眼掠过来人,心中就有了猜测,侧首和刘青山交换了一个眼神,兄妹俩便将粥碗放下,站了起来。

被称为“阿圆”的圆脸少女,明显是不怵男子的,听到斥责就立马转身辩驳道:“谁胡来了!?阿兄你血口喷人!废庙荒凉,阿圆是来提前探路!再说若不是阿圆往这边走,哪能遇见一避雨的废庙?”

说到这里,阿圆忽然得意一笑,对着终于拾阶而上的兄长道:“而且阿圆还逮到一个熬粥的美貌小娘子呢!”

被不经意调戏的美貌小娘子——刘辰星,告诉自己保持微笑。

男子显然也对阿圆的话无言,不过估计习惯了,闻言面不改色,随之下摆一掀,跨进殿内,目光掠过刘氏爷仨,见三人容貌相似,一看就是血脉至亲,余光又瞥见一旁烤着的湿衣,竟是庶士的白衫。

尤其是其中一件分明应是小娘子能穿得的,心中又另外生了几分揣测,却是不显,也未多看刘辰星一眼,便抱拳自我介绍道:“诸位打扰。在下姓薛,单名一程,贝州永济县人士,和胞妹皆为赴州试的举子。今日途中突遇大雨,方才避雨此地,不想胞妹唐突,还望诸位勿怪。”

刘青山是好交友之人,在旅店见各方赴考举子称兄道弟的结交起来,早是眼热,只是碍于刘辰星同行,不好上前凑热闹,这会儿见来人竟也是一名赴考举子,且也携了一位女举子胞妹,何等缘分,更重要是交往之间便少了一些顾及,遂忙抱拳道:“薛兄客气。在下姓刘,名青山,乃贝州青阳县人。”

说着指向刘辰星,“此乃在下胞妹,亦是应考的举子。”

又指向刘千山,“阿耶不放心我兄妹二人独行赴考,又见清河不远,故护我兄妹应举。”

如此,两个初见面的人,就这样自报家门互识了。

刘辰星在一旁看得微愣,忽然就想起武侠剧里的侠士结交,似乎也是一来就自报家门,然后便是称兄道弟起来,又见刘青山和自称薛程的男子都是一脸习以为常,忙收拾起自己的大惊小怪。

只感慨:原来武侠剧所演倒有其根据。

此外,这古人也真是太赤诚了,至少面上是如此。

也就她微怔的这半晌,两人已经互道生辰,谭程痴长刘青山两岁,于是便听左一句“薛兄”、右一句“青山”的互称。

好在这时男女仆从已将马匹拴在院中,二人背了行囊进来。女仆提醒道:“阿郎,您衣衫尽湿,当先换了干净衣衫,以防伤寒。”

话是对薛程说的,目光却不时瞟向一旁的阿圆,其意已然不言而喻。

是以,女子科举一途可谓困难重重,即便能顺利的求学读书,但又会有一大部分女举子因路途不便,而放弃科举。

毕竟县试还好,若是州试,乃至赴京省试,路上衣食住行样样都是难题,再天公不作美,来一场暴雨,真是一筹莫展了。

想到自己这三日来遇到的诸多不便,若不是父兄一路相护,她只怕根本就无法上路,哪怕排除万险侥幸赶上州试,还有千里之外的省试,又如何赶至?

一时间,刘辰星对陌生少女颇有几分物伤其类之慨,遂对刘青山道:“阿兄,你和阿耶去庑屋捡朽木时,不是说左侧有一间屋室,门窗倒是齐全。想来应该能供这位郎君更衣。”

刘青山并非什么都不知道的愣头青,也是兄妹二人之间的默契,知道刘辰星绝不会无的放矢,故略一思索便明白了,遂附和道:“阿耶,我们一起带薛兄更衣。”

刘千里亦然,最是知道儿女的性子,也就反应了过来,当下与刘青山一起,领薛程和男仆出了殿内,去左侧的庑屋更衣。

见男子们离开了,刘辰星才对阿圆及女仆道:“佛像后有一暗室,可供二位更衣,儿能在门外守着。”

第一百零一章 为牛肉自由科举

寒门凤华正文卷第一百零一章为牛肉自由科举若知道一时好心,会招惹薛圆一直在耳边喋喋不休,刘辰星真不知道自己是否还会多那一嘴。

自帮薛圆主仆守门更衣之后,薛圆又如愿以偿食了腌肉粥,对她俨然一派熟稔,不过一两个时辰,就把身家背景交代了一个底朝天。

薛圆大概是她见过最人如其名的一个了,单名一圆,取意圆圆满满,但人也真是脸圆眼睛圆。

兼之古时取名有贱名一俗,其父母能给薛圆取如此圆满之名,自是非同一般,乃永济县排得上名号的豪绅,在前朝更是富甲县城的盐商。

本朝律法,允许食盐私营。

但律法亦有明文规定:刑家之子,工商殊类不预,明确规定是罪人之子和商人之子是严禁参加科考。

是故,于本朝立国之初户籍胡乱之时,薛家先祖就趁此改换户籍,从盐商变成了乡绅。

俗话破船还有三千钉,何况自古盐商多巨富。

又联系市上一斤粗盐至少四十文,刘辰星再看薛圆,就彷如看到了一尊金光闪闪的散财童女,也莫怪乎薛家兄妹能一人一把佩剑了,估计成千上万把佩剑也消费得起。

而既然薛家祖上是精明的盐商,且至今百年仍是永济县大户,要说薛圆真如表面上不谙世事,显然不大可能。

刘辰星也就不经意多看了一眼佩剑,薛圆就立马察觉,当下解了佩剑展示,并绘声绘色地又说起相关故事。

盐商贩盐少不得走南闯北,薛家祖上以贩盐起家,是以即使后来转了户籍,家中子弟也常四处云游。

薛程就于十五岁之时,和同县富家子弟,组成永济四子,游侠河北道,因着不差钱,倒是仗义疏财,还结识了不少其它县的富家游侠,在他们永济县也是响当当的人物。

不过两年前,薛程在外地和另一帮游侠发生冲突,奈何那群游侠乃官宦子弟,自古民不与官争,薛程吃了亏,便折回家,听从父母安排,从此闭门读书,一心科举。

黄天不负有人,今年第一次参加县试即过。

而薛圆这把佩剑,正是薛程所赠,曾陪他走遍河北道,行侠仗义。

听到这里,刘辰星心中的江湖梦是彻底扑灭了。

真正抑强扶弱的游侠肯定是有的,但当今世道的游侠,更多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权贵子弟和富家子弟,在年轻气盛之时,游历天下,肆意生活。

看来即使行走江湖,一圆侠客之梦,也得有钱有势才行。

刘辰星心下一叹,却见刘青山一旁听后,满脸羡慕的看着薛程,赞道:“一剑一马行侠仗义,何等潇洒通脱,不错!”

这种放纵奢侈的任侠行为,不错?

刘辰星:……

她斟酌了一下语言,到底没违心说出夸赞此等任侠行为之言,只回应薛圆道:“看来令兄颇有学习天赋,闭门苦读两年,即过县试。”

此时天色已有擦黑的迹象,殿内光线更暗了,就火堆还熊熊燃烧着,两方刚认识的人,就围着火堆夜话。

听到刘辰星的夸赞,薛圆哈哈大笑,道:“我们薛家人头脑是好使,可读书也就那样。今年参加县试,能一次就过,全靠这两年每月举办诗会,招待一些举子吃喝。他们吃了我们一年半载,当然得传我们颇有才情!这不?才名打出去了,县试当然轻松过了。”

说罢,见手中竹签穿着的腌猪五花肉已烤得滋滋冒油,她再顾不得说话,也不管才烤的肉烫嘴,忙不迭一大口咬下。

薛程大概不悦被薛圆揭老底,毕竟双方认识一天不到,哪怕心中有猜出爷仨身份,还是冷脸斥道:“阿圆,你少吃点,看还有没有点小娘子样子,以后怎么嫁人!”

薛圆是真不怕薛程,当下就冷脸甩回去道:“我坐产招婿,就是再胖,他也得说我美!”

说着又咬了一大口烤腌肉,满口烟熏的肉味,薛圆惬意地眯眼,“你都在外云游了三年!我好不容易找到云游的法子,让我现在嫁人?做梦!至少得去一趟长安再说!”

想到名正言顺去长安,首先得过了这次的州试,薛圆就更乐得和刘辰星亲近了,她也明人不说暗话,直接肩膀一抖,碰上挨坐的刘辰星,开门见山道:“青阳县今年县试榜首,是一位十三岁的小娘子,这事可传遍我们贝州了。阿星你年纪正好,可就是那位青阳县的女天才?”

女考生不多,她和薛圆势必会在考场上遇见,再说已经走上了科举这条路,还有薛圆刚才活灵活现所道的才名取士之法,她就注定不可能低调下去。

刘辰星余光掠过火堆对面专心注意她们这边的薛程,也不隐瞒,坦然承认道:“女天才不是,但青阳县今年榜首,确实是我。”薛圆都你我的称呼,她也就没必要再文绉绉咬文嚼字了。

闻言,薛圆的眼睛顿时瞪得更圆了,满脸不可思议地将刘辰星上下打量,半晌才张口大呼道:“你!竟真是你!”

刘辰星但笑不语。

薛圆自己是女举子,很清楚女举子的不易,不由对刘辰星充满了好奇,接着就是迭问道:“听说你启蒙至今才八年,就把五经正义等各类儒家经典学完了?你是怎么学的?还有这等好的学习方法不是该藏着掩着么?怎么听说你给公布出来了?这是真还是假?”

刘辰星未料不过几日罢了,她公布学习方法的事已经传到外地举子耳中,心中对自己高中县试榜首的影响又有几分新认知。

她讶然了一下,随之望向外面的天色,已然全黑了,雨却依旧淅沥沥下着,想到今日的学习任务尚未完成,明天还得早起晨练,便道:“我确实将学习方法公布了,至于如何学习,还容我先睡,明日卯时薛娘子可以亲自看我晨练。”

薛圆咬腌肉串的嘴撇了撇,她听出来了,这是嫌她打搅了。

不过自己确实拉着人说了一下午话,遂止了话,点头道:“好,那我不耽误你休息了。”说着咬下最后一口腌肉,将竹签扔进火堆中,道:“不过你家腌肉真不错,等会我再拿干牛肉跟你换些。”

农耕社会,杀牛就是犯法。

想吃一口牛肉,只能等其自然死亡。

猪肉换稀有的牛肉,自是没拒绝的道理。

如此,刘辰星点了头,方结束闲聊。

有外男在,也不便躺下休息。

好在殿内够大,两边人各自占一边。

刘辰星有有父兄护在外面,她便靠在后面的殿柱上将就一晚,等闭目默背完今日的文章,殿内已是一片安静,大家都各自休息了。

想到今日从薛圆处听到的游侠和考试见闻,最后念及拿牛肉交换之事,心中斗志陡升:

当不了富二代,她就当富一代,为实现牛肉自由科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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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穷,使我勤奋

寒门凤华正文卷第一百零二章穷,使我勤奋虽说牛肉换猪肉,乃你情我愿,属公平交易。

但二人萍水相逢,如何好去占他人便宜?

毕竟这时的猪肉太不值钱了,也就吃不起牛羊肉的贫者,才将猪肉当成桌边常菜,故再想多食一口牛肉,刘辰星也只肯一斤猪五花换薛圆的二两牛肉,过个嘴瘾也就够了。

想到晨练一个时辰,就可以吃上牛肉,也是靠着柱子睡得实在腰酸背疼,刘辰星比往日更早醒了小半个时辰,见父兄还在草席上躺着,与他们泾渭分明在另一侧休息的薛家主仆四人也尚未醒,她也不惊动大家,蹑手蹑脚地悄然退出废殿。

已是农历四月初旬的天气了,午间是有些初夏的热气了,但早晚还是有些凉意。

山林间晨风拂来,身上的灰布衣裙被一吹,冷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过到底是要快入夏了,尤其下了一整日的雨后,只见灰蒙蒙的天色下,近处废院里的杂草清新嫩绿,远处林深清幽,空气里弥漫着新番泥土的气息,让人神清气爽。

刘辰星也就冷得瑟缩了一下,便站在废殿外的基台上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空气新雨后的芬芳,待醒神之后,方去洗漱。

她从小随刘千里上山打猎,野炊是幼时上山的必备活动,因此练就了一手生火的好手艺,将堆在外面的家具木块架起,取出两块火石一打,不一会儿就在废殿外的基台上架起了火堆。

考虑今早洗漱、早饭都要用水,昨晚就把陶罐陶碗放在院子里接雨。

如此拿了陶罐烧了洗漱的水,将自己收拾妥当,方取了自家种的小米,拿陶罐熬粥,粥里当然少不了那二两干牛肉。

待一切事毕,天色又亮堂了些许,西方的天空可见一缕红霞绽出。

刘辰星不再耽搁了,拿出刘千山用竹子兔毛自制的毛笔,就用粗瓷碗里的清水,在一晚上过去已经干了的台阶地上练字。

当大经中的一篇默写了一个开头,薛家的男女仆从也起来了。

二人也是一对兄妹,乃薛家的家仆,自幼就在薛氏学兄身边伺候。

男仆叫阿忠,在薛程当游侠的三年来,也练就了一套不错的野炊本能。

一起来,就悄然退出殿外,打算烧火做饭,未料刘辰星不但已经把朝食熬起,还在地上练字,他很是惊讶了一下,显然没想到青阳县县试女榜首竟会烧火做饭。

到底是跟着薛程见过世面的,发现刘辰星一点也未注意自己,仍在专心于笔下,他也就收拾起惊讶,并罢手示意才出来的胞妹阿贞不要去打扰刘娘子,就兄妹二人一起烧火做饭。

当两锅朝食的香气四溢开来,殿内的人也相继醒了。

毛爷爷闹市读书的境界,可不是谁都能有的,人一多起来,尤其当薛圆洗漱完,从男仆阿忠那听说了一二,又见基台上未干的清水毛笔字,便叽叽喳喳地在旁边念个不停。

“天啊!你都写了这么多字!到底什么时候起来的!?”

“哇!好香的粟米粥!也是你做的么?”

“对了!你昨晚让我看的就是这个么?你就是靠比别人早起读书,才中的榜首?”

……

刘辰星心底一叹,终于将最后一个字写完,不由庆幸自己幸亏起得比往日早,不然今天的五经正义应该默写不完。

她转身看向薛圆,发现即使没有自己答白,薛圆依旧能说下去,“唉!也该你得榜首,让我这早起来练字,肯定不行。你说你比我小好几岁,怎么这般勤奋?从几岁开始就这样的?”

这一开口,又是好几个问题甩了过来。

刘辰星默了一默,看来自己又得立一回高冷人设了,她用在村学面对众人的神色,不冷不热地淡淡道:“我自五岁起,就如此作息。若要问怎么做到?很简单,只有一个字——”

话一停,果不然,薛圆一脸求知欲,眨巴眨巴一双圆眼睛,催促道:“是什么?阿星快说呀!”

刘辰星挑眉,缓缓吐出一个字,道:“穷!”

以为刘辰星会说出什么惊天之言,结果是一个“穷”,薛圆一愣,等反应过来,刘辰星已经收了毛笔,泼了粗瓷碗里的水,一径回了废殿里,父兄早已将她熬得牛肉粥从外面端了进来,正在盛到碗里。

刘辰星忙把手里盛清水练字的空碗递了过去,当坐在草席上,将第一口牛肉粥食进口里,十三年未曾尝过的牛肉味儿瞬间唤起了味蕾的记忆,不由满足地眯起了眼。

废殿外薛圆却脚下一跺,鼓起腮帮子,道:“还以为阿星是个肤白貌美的乖巧小娘子,结果比我还能诓人。”

薛程就在一旁看着,他当游侠走遍河北道,虽是一路好吃好喝,但见闻不少,还是知道农户之家的生活贫困至极,闻言便看了胞妹一眼,若有所思道:“我看刘娘子也并非完全诓你,他们乃清河县的农户人家,科举是他们唯一的出路。”

说着一顿,忽然莞尔一笑,让和薛圆有五分相似的平凡面孔,也染上了一分薛圆的憨态,道:“不过我等乡绅子弟,要想出人头地,也只有科举一途,唯一强点就是还有退路,而他们负载全家人希冀,没有退路。”

话音甫落,女仆阿贞也将朝食备好了,出来唤薛氏兄妹道:“阿郎,娘子,可进去用朝食了。”

兄妹二人也是腹饿了,这便结束谈话,回废殿内用朝食不提。

两边既然都是去清河赴考的举子,接下来的路自是同行。

少年人总是向往外面的世界,觉得外面天高海阔,那里能让他们一展抱负,有着无限的可能,所以他们对外面的人事物抱有极大的热情和好奇。

薛程走遍了河北道大小州县,可谓见多识广,加之交友广泛,十分健谈,一路上聊起游侠的经历,足矣让第一次出远门的兄妹俩大开眼界,更让本就倾慕游侠仗剑天涯的刘青山推崇备至。

至于薛圆就一话唠的性子,岂能让薛程一个人把话说完了,她也是聪明,她去过的地方不及薛程多,念及提才名取士时,刘辰星似乎颇为兴趣,便将一些走后门的秘闻说了。

刘辰星知道任何时代都有潜规则,只是非她能接触的,如今有薛圆普及,正好旅途枯燥,可以听上一听。

当然,作为富家子弟的薛氏兄妹愿与他们相交,还这般处处迎合他们,必有所图。而自己身上最大的价值,估计就是如何高中县试榜首。

刘辰星心中有数,也不藏私,就投桃报李地给他们说了。

如此,双方算是相处融洽。

又连走了三日,倒处出了几分真交情,而清河也终于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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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天下北库贝州城

考虑夜禁、坊市等城镇管理制度,刘辰星一行人就算了脚程,在这日中午抵达的清河县。

其实更准确的官方称呼,应是贝州城。

当然清河县的叫法也没错。

因为这座城乃州县同城,像在前朝就没有贝州,而是叫清河郡城,加之最初的城名乃城内有一条清河而得名,故境内的老百姓更常以清河县或清河城呼之。毕竟贝州治所就在清河县,朝廷对老百姓的称呼也就挑不出错。

这样一来,只有官方公文才会使用贝州城一词。

本朝行政区域采用了“道州县”三级制,道就相当于现在的省,但却没有省会城市,所以“州”就相当于一级行政区域,和现代的省会城市等级相似。

然,全国共有三百五十八州,与天朝的地级市数量相近,所以州城的大小和现代的地级市差不多,可以说州就是现代地级市的前身。

清河城作为从前朝就存在的一级行政区域,其人口数量、商业繁华自是非同一般。

都是中午了,土黄色的城门外依旧有人排队等候进城,这让刘辰星一行等了一刻左右,才进入这座州城内。

这时候城镇布局都差不多,脚下是黄土压实的路面,路两边有成行遮阴的榆树,道旁边有深深的排水沟,沟外就是各坊坊墙。

又到底是州城,非辖下一般小县城可比。

甫踏进城内,只感眼前豁然一开。

城内道路近县城道路一倍余宽,路边坊墙林立,顺着主道一眼望下去,竟是看不到尽头,更不要说十字道路,纵横交错,其它道上又有坊,粗略一算只怕不下数十个坊,这起止十个坊都不到的小县城可比?

彼时各大坊门正开,进出的行人络绎不绝,其人烟之阜盛,亦是大多数人生平仅见。

刘辰星还好,毕竟有现代社会的经历。

作为从未出过县城的薛圆和刘青山,简直看直了眼。

刘青山是男子,又是兄长,少不得要顾及大男子颜面问题,倒是强忍着没发出长吁感叹。

薛圆是个外放的性子,当下就忍不住了,“哇”出了声。

“还以为我们永济县已是富庶,只怕不及州城十分之一,这里到底有多大,住了多少人啊!”一感叹完,想到兄长是游历过州城,便转头问道:“阿兄,你不是来过么?清河一直这么大?有这么多人吗?”

有两年多没来州城了,再次涉足,繁华似乎更甚往昔,薛程正是感慨,听见胞妹询问,这便道:

“前朝亡国之君,贪图享乐,为乘船下扬州,令人开通大运河,其运河正好经流清河,故江淮租布大量运积贮存于此,以供北方边军使用,故此地还有‘天下北库’之称,加之境内也盛产绢,自身经济能力不俗,又岂是我等家乡小县城可比?县城能近千户已是难得,而州城却有千万家。”

说到这里,见刘氏兄妹虽也一脸好奇的四望,但对他所言并不甚感兴趣,显然是知道这些典故。

薛程心中一叹,也难怪刘氏兄妹能以自身才学过县试,不由就对薛圆斥道:“阿圆,你身为举子,还是贝州人士,居然连这些都不知道,还怎么过科举?”

看着兄长板脸的样子,薛圆简直懒得理会,他们亲兄妹谁不知道谁,现在拿兄长身份教训自己,前两年天天挨打挨骂的人还不知道是谁。

没意思和兄长闲扯,转头见刘辰星正若有所思,遂问道:“阿星,你在想什么?”也不知道想到何事,忽然眼睛一亮,忙问道:“可是我阿兄说的有错?”那兴奋的样子,只差说薛程就那点水平,还想教训她。

薛程看得分明:……

然,见刘辰星凝神思索,也不由怀疑自己所言有误,尴尬道:“刘娘子,可是我有何处说错了,指正即可,无须顾及。”

刘辰星不过是感慨这个世界的历史走向,和天朝的历史走向极其相似,很有几分平行空间之感,不想引起薛氏兄妹的误会,遂略一思索,便道:“并非薛郎君所言有误,乃儿认为薛郎君所言在理。”

闻言,薛程松了一口气,面露微笑道:“不知此话怎讲?”

刘辰星道:“其一,此城乃漕运之城,经济繁荣。其二,作为朝廷运输军需粮饷的主要交通要道,地位突出。州试试题历来为本州官员所出,而此城本身就具有很多可作考题之处,若是近年来未考过,或者很少出与本城有关的问题,今年州试时务策五篇,不定会拿一篇作为试题。”

本来只是搪塞之词,此时越说越觉得可能性极大,不由认真以待。

刘辰星略想了一两个点,举例道:“如本城依靠大运河的中转站而繁荣,每年需耗费巨资清理河道,这笔开销实在不小,想必如何治疗河道堵塞,节约治河开销,应是极受当地官员重视。还有做人都要给自己留一条退路,何乎是一州之城的发展?漕运之城,因漕运繁荣而繁荣,因漕运衰败而衰败,那么,本城就很需要找一条漕运以外经济命脉。”

总的来说,刘辰星觉得以州城猜试题,有很多考点,可谓不胜枚举,还得仔细思索。

如此说到这里,刘辰星也就停住了,道:“可作为的试题之处,极多。所以,儿觉得薛郎君所言在理。”

薛氏兄妹不愧为精明的盐商后代,刘辰星不过略加一说,兄妹二人已听得眼睛俱是一亮。

薛程道:“刘娘子,在下在此地有不少当游侠时结交的好友,等稍后安顿好,在下立马就去收集近十年的时务策试题,还有近年来河运治理及本城经济相关资料。”

薛圆道:“阿星,若这次能猜中试题,我定重金酬谢!我耶娘可给我备了不少嫁妆钱帛,我身家比我阿兄还多!”

说时余光瞥见在侧后方被女仆阿贞牵着的坐骑,想到刘辰星对她骑马的飒爽英姿流露出的羡慕,忙又道:“我回头就写信家去,让我阿耶送一匹好马过来,再打一套好鞍,等考完后,我教你骑马!”

第一百零四章 走哪都是名人

寒门凤华正文卷第一百零四章走哪都是名人这样擅于抓住一切机会,难怪薛氏兄妹能过了县试。

虽然不免投机取巧,却也不失为一个达成目的好办法。

刘辰星到对薛氏兄妹又高看了一眼。

彼时正午,阳光正烈,又赶了一大上午路,已然人困马乏。

一时说停,当务之急还是先找旅店安顿为宜。

这州城虽大,同行的薛程却堪为半个州城之人,他当游侠时在此城住了大半年,且整日在市井闾巷游荡,对于各坊有什么可谓一门清。

有了刘辰星先前那一番分析,薛程也心照不宣地拿出他能为刘氏爷仨效劳之处,熟门熟路地领他们去了历来应试举子常住的坊,又筛选了一间环境不错的下榻,并介绍道:“此间旅店,虽算不上城中最好的,但店主和主持本次贡举考试的张司功有一两分关系。”

言及此处,正好走到旅店门口。

店家有人倚在门口观望。

此时往来本坊的举子颇多,但薛氏兄妹派头一看,又是牵马的仆从,又是佩剑,定是富家子女,不等薛程在店门口站定,店家的人立马就迎了上去,向薛氏兄妹作揖道:“郎君、娘子可是住店?您这边人多,正好能要一个独院,住起来清净,便于温书科举。”

说着招呼伙伴,从阿忠阿贞兄妹手中牵过马匹,他做邀请手势道:“两匹马就让他们从侧门牵进去照看着,您二……”

说着,话忽然一停。

见刘辰星虽灰布衣裙,但年幼貌美,不定是红袖添香,枕头风吹起可是不一般。

又见刘青山虽自己背着行囊,身上又无佩剑,但穿着却是白衣举子模样,应不是仆从。

一眼打量过去,不由迟疑,斟酌如何称呼。

薛程却已看出来了,忙略带歉意的看向刘氏爷仨,并一一叫了“刘叔”、“青山”、“刘娘子”后,才亲自做了邀请的手势,继续介绍道:“此店还有一好处,就是院子多,我们正好可合住一个院子,也不担心闲杂人等打扰。”说时眼底闪过一抹得意,方道:“当然能找到此店入住的举子,也多半不是闲杂人等。”

话到这里,很多意思已不言而喻。

刘辰星听得明白,独门独院能有个清净,且她和薛圆乃女子,当然也不便与陌生男子混居。

在满足他们一行人居住需要之外,能打听到店主背景,并下榻此店的举子,多半消息灵通,他们住这里,也便于获听最新的州试资讯。

确实,此旅店选得不错。

刘辰星暗暗点头,即使她对自己有信心,可现代考试都有暗箱操作,更不要提当下才是科举建立之初,她还是小心谨慎为好。

店家的人这时也从薛程的称呼反应过来,懊恼了一下,忙朝店内高声喊道:“有三位郎君和两位小娘子住店。”一面说,也一面哈腰弓背领了刘辰星一行人进了旅店。

一跨进面阔三间的大门,就是旅店大厅。

厅内颇为宽敞,至少摆了二十余张矩形矮桌,估计正是用午食的时候,厅内人满为患,放眼望去都是白布麻衣、头戴幞头装扮的食客。

刘辰星一眼瞥过,收回目光,等薛程和店家交涉。

薛程是个会处事的,知道什么人该什么样交往。

他念及刘辰星与薛圆换牛肉都不肯多占一文便宜,便也没动帮刘氏爷仨付房费的念头。尽管他原来就打算要一个独院,有没有爷仨,他所付房费也是一样。

只是考虑到爷仨经济情况,并未要最大最好的天字号院子,又得知刘氏父子要合住一间,刘辰星单独一间,便问店家要了一个有五间房的院子,爷仨两间,他们兄妹寝房各一间,书房又一间,共三间。

如此与旅店主事说好了,薛程方回身对爷仨道:“这个院子有上房三间,我们兄妹想要,如果你们不嫌弃住一旁的厢房,就按每日一百文算房费吧。”

虽然提了房费,但不难看出薛程是在迁就他们。

然此为薛程自愿,也不是自己一方所逼,她并不觉有所亏欠。

但到底托薛氏兄妹的福,才有机会住独立院落,这份情还是要承的。

刘辰星心如明镜,又见父兄在听到一百文房费后暗自松了一口气,她不由再次暗道薛程会做人。

刚才薛程若选一个大院子,他们囊中羞涩,总不能打肿脸充胖子,势必得分开住宿,这个五间房的小院子倒是勉强承受得起,遂道:“院子一晚六百文,均分下来每间每晚一百二十文,即使我们要侧室,一间少两成,也当九十六文一晚,两间就是一百九十二文。”

“若按一百文收,等于你每天损失一百九十二文。从今天算起,到州试结束,并且放榜,至少要半月,也就是你会损失两千八百八十文。无功不受禄,还请薛郎君按每晚九十六文算我等房费。”

自八年前听不懂朝廷宣旨人员的官话,刘辰星就意识到学官话的重要性。

尤其是柳文书去长安后,在书信中就有提及,若立志进士为官,就得学习官话,这样能听懂同僚所言,也能让同僚知道你所云。

是以,在柳文书推荐下,刘青山跟随青阳学馆一位先生习官话,刘辰星则又从刘青山处学习。

如今刘辰星习官话也有三四年了,就像前世去国内其他地方说普通话一样,刘辰星自出了他们青阳县便锻炼自己讲官话。

这个时候绝大多数地方都讲方言,那是因为绝大部分人一辈子都未出过所在州县,而有条件和能力游走天下的,自然知道官话乃通用语言,便多少会一些。

刘辰星一行七人,算是不少,又有店家人喊“两位娘子”,而这期间来住店的娘子,多半是女举子,大厅里用午食的众人不免好奇地望了过来。

本来见刘辰星一身灰布衣裙,估计不是女举子,此时却听刘辰星一口官话,虽口音极重,很是不标准,却还是让人一听就懂,再见刘辰星几乎一口气就将账目算得一清二楚,心中不由讶然。

这一讶然,又观刘辰星年幼但貌美,尤是眉宇间自有书香文气,便有一人猜测道:

“青阳县本次榜首乃一位十三岁的小娘子,听说不但才思敏捷,且容貌出众,在下看着倒和这位灰衣小娘子有几分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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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买定离手

寒门凤华正文卷第一百零五章买定离手此言一出,四下哗然。

正如刘辰星所判断,来住此间旅店的举子,多是消息灵通之辈。

何况女举子到哪里都是稀奇,自不要说有十三岁稚龄和榜首两项加持,刘辰星之名早已在应试举子中传开了。

青阳县又毗邻州城,受清河文风之昌盛影响,在贝州辖下八县中,堪为实力最强,仅次于清河县本地的举子。

当然这个仅次于就距离略远了一些,毕竟清河自前朝始设科举以来,清河举子在科举上就屡有建树,享有“状元之乡”的美誉,当朝崔公崔宰相正是清河本地考出去的头名状元。

要历数清河科举上的名人,可谓不胜枚举,当下还是言归正题。

厅中众人虽随世俗观念,下意识认为女举子不过滥竽充数之辈,每年有一两个女举子吊车尾上榜,都是主司看在女皇份上,但鉴于榜首这个位置非同小可,岂会酌情给一个女子?

而且青阳县举子本来整体素质就上佳,刘辰星还能以十三岁稚龄高中榜首,便是名过其实,也当有一些真材实学在,故对刘辰星这位史无前例的县试女榜首自然充满好奇。

此时一听有人话起了个头,立马就引起了众人七嘴八舌的讨论:

“仁兄所言有理,在下观这位灰衣小娘子,心算能力不俗,非一般小娘子可比,不定就是刘娘子。”

薛圆耳尖,从嘈杂的大厅听得这句,一时哪还记得佩服刘辰星心算能力,赶紧向刘辰星挤眉弄眼。

自被薛氏兄妹一早看出来,她早有被认出来的心理准备,只是未料这么快,刘辰星心下有一分讶然,却不及多想,众人的口风就是一变。

有人附和,自有人反驳。

就有一人见刘辰星实在年幼,比家中孩子大不了一两岁,如果真是青阳县刘榜首,这太让人眼红了,就嗤笑道:“心算能力好的,也可能是商人之女,哪可能就是青阳刘娘子了。”

这人见不得刘辰星是今年科举讨论度极高的“刘娘子”,就更有人对真正的刘娘子不喜了。

当下又一人冷笑道:“尔等也太将这刘娘子当回事了,一个十三岁的小娘子,父祖辈世代务农,她能认几个字都不错了,尔等真相信她乃少年奇才?”

此人应该对刘辰星狠下了几分心思研究过,说起驳论来头头是道,“还有她即使死记硬背,又有作诗之才,得过了帖经和杂文两场,最后一场确要有一定见识才能通过。在下看这刘娘子不过是侥幸之辈,听闻她有一兄长在远近闻名的青阳学馆就读,不定是考前押题拿回来让她有个准备,结果正好就给她答上了。”

不愿意承认一个乡下小娘子高中榜首者显然不在少数,立时就有人接话道:“听闻刘娘子在其就读的村学开讲过——”

此言方起,便引起不少人摇头失笑,更甚者仰天大笑地抢话道:“哈哈哈!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才十三岁罢了,竟坐堂讲学!”

“仁兄也勿这般说,小女子罢了,一朝得志,难免得意忘形,竟效仿当世大儒讲学。”有人看似为刘辰星说话,实则却是暗中贬低。

大笑嘲讽之人自然听出了,面上却摆出被劝住的模样,摇头道:“在下只是太过感慨,一个过县试的小儿,竟然坐堂讲学?至少也等有本事中了状元再说。可别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如此奚落了刘辰星几句,方才停了话。

见状,一开始被打断话之人,赶紧继续道:“刘娘子虽有些得意忘形,但她倒是慷慨,在讲学中公布了自己的学习方法,据闻每日至少练字一个时辰,且寒暑不缀,因此一手小楷写得十分不错。故在下认为,为何刘氏兄妹都能甲等过县试,而刘娘子还能高中榜首,当属其字迹不俗。”

说着,就是一叹,好生感慨道:“她真是好运呀!诸位也知历来各县试榜首,几乎稳过州试,所争也不过彼此名次。不像我等,此次是否能解试,还是两说!”

最后一番话显然说到众人心坎去了。

他们想到刘辰星县试榜首的盛名,若无差池,已为其在州试榜单上提前锁定了一席之位,而他们寒窗苦读十数载乃至更久,还不知道这次州试是喜是忧。

真是苍天不公!

让一乡下小娘子占了他们的名额!

一时间,旅店大厅内尽是长吁短叹。

薛圆最看不得这等假模假样的人,尤其是言语之中不乏贬低女子,一时忘了薛程提醒,州内背景深之人颇多,就鼻腔一哼,打抱不平道:“可笑!就像没有青阳刘娘子,都能高中一样!”

薛圆嗓门不小,这一声冷嘲热讽,顿时传遍大厅。

众人心中确实如此想,可被薛圆一明晃晃地嘲讽出来,如何不知此乃自己臆想,脸上刷地通红。

薛圆看得分明,圆润的下颌一扬,得意的向刘辰星看去。

刘辰星自县试高中榜首,对这类质疑早已见惯了,她也不是圣人,听多了也不甚其烦,只是一己之力难堵悠悠众人之口,总不能每次都亲自下场辩驳一番,耗费了精力,那是真不用科举了。

不如蛰伏下来,忍一时之气,用最后的成绩说话。

但薛圆为她反击,给这群人还以颜色,她还是乐见其成,不由向薛圆一笑,以示领情。

以往自己这样行事,少不得受家人说上几句,此时得刘辰星肯定,薛圆甚是欢喜,一张圆脸笑开了花。

于是,厅堂众人只见两个小娘子在那里相视而笑,一时到忘了怀疑刘辰星是青阳刘娘子,只以为是在笑他们自不量力,脸上更是涨得通红。

和薛程交涉的店家是个圆滑之人,做生意奉行和气生财,未免厅中众人和新来的客人起冲突,忙扬声转移注意道:

“众所周知,每年州试头名——解元,历来出自贝州八县县试榜首,今年想来也如此。”

“清河县榜首,乃崔相族亲,可七步成诗。”

“永济县榜首,出自书香门第,其父及祖父皆为进士及第。”

……

刘辰星一行也不欲一来生事,笑罢就欲回院子先安顿,毕竟又累又饿,却听店家介绍起各县榜首,不由驻足洗耳恭听。

这时,店家已逐一介绍下来,终于到了最后一个,“青阳县榜首,乃八位县试榜首中唯一的女子,祖上世代务农……”

话未完,已哄堂大笑。

店家心下一叹,快速介绍完刘辰星,道:“现已介绍完八位县试榜首,诸位如有意,可押八位之一为今年解元,当然也可另押他人。本店从现在起,可接受押注。”

闻言,刘辰星和薛圆异口同声道:“押青阳刘娘子二十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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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谁是虬髯客之主?

斯时,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布衣平民,都以“博”为乐,可以说已成风尚。

对于两位小娘子押注,众人也不诧异,只是拿二十贯押注青阳刘娘子,岂不是钱打水漂?

加之先前之事,店家觉得刘辰星和薛圆像是砸场的,但到底是自家住客,还是站在一旁解释道:“两位小娘子可先别忙着下注,还容在下把话说清楚,您二人是可以押青阳刘娘子,但若青阳刘娘子未能高中榜首,您二位需要各赔付本店二十倍的本金,也就是四百贯。”

一听刘辰星若不能高中解元,要赔四百贯,刘千里和刘青山均是心下一颤,迟疑道:“阿星,这……”

他们虽相信刘辰星能过州试,可解元确实不易,尤其是听了另外七位解元的身家背景,越发觉得刘辰星此举冒险,毕竟四百贯不是小数目,就这样押注委实冲动了,但乡绅们给的那五百贯,本就是刘辰星挣得,他们也从未打算要过,刘辰星自有处置权。

一时间,父子俩可谓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

刘辰星知道父兄的担心,有心说“千金散尽还复来,”又觉此句堪为名句,说出来必然引起全场轰动,遂到了嘴边的话又道:“富贵险中求,再者那一笔钱本是偶然得之,正所谓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算不得损失。”

父子二人并非贪财之人,经刘辰星一点拨,倒也淡定下来。

刘青山是少年人,对未来有着憧憬,认为他有朝一日甚至能挣到成千上万贯,何乎不属于他的四百贯。

刘千山有木匠手艺,如今每年冬卖皮草也是一项大进展,八年十年总能攒到这个数,更主要是乡绅给的这笔钱总认为拿了不踏实。

各自一番心思之后,也就任刘辰星全权做主了。

然,刘辰星注意到了“千金散尽还复来”这等诗句道出来会引起轰动,却未料“得之我幸,失之我命”虽不是现在追捧的律诗,却自一番洒脱气度在,且字句通俗易懂,堪为雅俗共赏。

众人从未听过此八字,但见刘辰星不过顺口一说,竟能有如此通达的气度才思,心中顿时一惊,难以置信此言怎会出自一个灰衣小娘子之口!?

刘辰星敏锐,自是察觉众人的惊疑,不过此句也算不得拿来主义,毕竟她当下就是这班想的,便不甚在意,只告诉自己以后当更谨慎之后,已笑眯眯地看向店家,问道:“如青阳刘娘子夺得解元,儿可是能连本带利得四百二十贯?”

店家亦是识文断字之人,也被刘辰星小小年纪竟有此般洒脱气度所震惊,忽觉他们一行人只怕大有来历,便不再以为两位小娘子是胡来了,目光难从刘辰星身上移开,唯怔怔点头道:“正是,双方都按二十倍赔付率。”

得到满意答案,刘辰星点头笑道:“那好,回院子安顿好后,儿就将押注的二十贯本金拿来。”

说罢,向一旁的薛氏兄妹和父兄含首,示意要走。

却才跨出一步,只听厅内有一个略粗犷的男子声音用官话骤然喊道:“青阳刘娘子!”

听到自己的名讳被叫,刘辰星下意识止步望去。

只见进厅左手,有个两阶木梯,上面应是雅室,分别有三间,均垂着细密的竹帘。

唤她那人,正立在第一间雅室外,乃一个二十七八的虬髯客,身穿蓝布长衫,腰挎大刀,整个人看上去十分气势,和厅中在座的白衣举子明显不一样。

明明隔了偌大的厅大,他们又一东一西而站,却感虬髯客目光如炬地锁在她身上,她好似有一刹那被震慑住,随之只觉此人外貌十分眼熟,身长九尺,面若重枣,相貌威严,除了髯不一样,倒是活脱脱的关公样子,难怪觉得面熟。

大概觉得面像天朝历史上的关二爷,乃威风八面的正义之人,便也不觉得眼前这虬髯客可怕,或心怀歹念。

是以,在打量虬髯客之时,她也看向了其身后的雅室。

雅室的竹帘约离地一尺半的高度,可依稀窥得里面情况。

三间雅室,应只有第一间坐了人。

从地面跪坐所见,当有四五个人在第一间雅室。

也不知可是眼花,似乎看见矮桌旁跪坐之人中,有人身穿锦缎质地的衣衫。

时下,庶民只能穿麻衣、布衣,衣服颜色亦限制在灰白等颜色,故他们这些举子常被称白衣举子,又像薛氏兄妹虽家产万贯,平日也只能穿布衣。

可见,雅室中有官宦之人。

一眼瞥过雅室,刘辰星心中有底,不由眉心微蹙了一蹙,又望向虬髯客。

心中则生疑:这虬髯客到底如何认出她的?雅室后坐的又是何人?

未料念头才闪过,那虬髯客好似根本就没有看过她,只对站在她一旁的店家道:“一百贯!押注青阳刘娘子!”

刘辰星:……

押注……

不是唤她……?

刘辰星这下真是蹙眉了,她不认为自己是自作多情听错了,这委实像诈她。

一旁薛圆见刘辰星纳罕,她嘻嘻一笑道:“阿星,你可是以为那人是在……”顿了一顿,瞥了一眼旁边的店家,才接着嬉笑道:“结果居然是下注。不过真有眼光,押注青阳刘娘子一定稳赚不赔。”

听了薛圆所言,刘辰星越发笃定自己猜测。

其实不光刘辰星认为虬髯客并非押注,大厅在座之人一开始也这样想,以为虬髯客在喊青阳刘娘子,只是他们也不眼瞎,早看出虬髯客非同一般,当见虬髯客竟押青阳刘娘子夺得解元,实乃大爆冷门,哪还顾得上其他,只众所哗然道:

“什么!?竟下注青阳刘娘子中解元,这不是乱来么!?”

“难道这青阳刘娘子当真是少年奇才?”

“不可能!不可能!再有才,可今年有催相族孙参考,解元怎么也不会旁落其他人身上!”

……

虬髯客对自己引起的讨论全然不在意,也未再看刘辰星一眼,丢下这一句,便是掀帘入内。

刘辰星见状忙跟着望去,奈何虬髯客身形彪悍,掀帘的瞬间,将雅室遮了严严实实。

不由无奈放弃,正要收回目光,却透过竹帘与地面悬空的一尺半间隔,见虬髯客并未在矮桌旁跪坐,而是在跪坐在三尺之外,可断定虬髯客在雅室中当是从属地位。

那么,虬髯客这等威风之人,其主是谁?

第一百零七章 阿星造势

已经在旅店大厅耽误了不少时间,刘辰星压下心底的疑惑,由旅店的人带路,和众人来到了租住的小院。

应该说不愧是要一晚六百文高价的独院。

院子虽不大,却五脏俱全,完全居家结构。

坐北朝南的三间上房,左右可住人,中间可做厅堂,若铺了草席同样可睡人。

东西两侧各厢房一间,因为只有一间房,室内颇为宽敞,除了床榻、梳妆台为寝卧部分,还能单独辟出不小的地方作为书房,很有套房之感。

另外在院子进门的左手边有厨房一间,里面烹饪吃食的器具也一应俱全,只要买了粮食调料即可烧火做饭,当然木柴店家一日只提供一捆,多的需要付钱买。

茅房亦单独设有,就在进门的右侧角落里,是一个有屋顶有四面墙的小房子,只在木门上留了一个小洞,人们在内方便时可以通过门洞看到外面,以防外面有人要进来,里面之人可发声提醒。

刘辰星在随旅店的人看了一遍院子后,觉得州城里的茅房设计很合理,以后自己有条件独立修房子了,也得换一个这种的。

当然,科举之路上千里,如今才走了百里而已,等过州试再过省试,还不知道要多少年,譬如柳文苏就是现眼的例子,当年夺得州试解元后,又隔了数年才中进士,所以她拥有独立住房还早得很。

如此,杂念一闪而过,也过目了一遍院子,自是各自回房安顿。

今天时间已经太晚,做午食是来不及了,索性与薛氏兄妹约一顿午食,就在他们上房的正堂食用。

旅店估计考虑考生有聚在一起共商试题的需要,就在正堂中间设了一张矩形长案,刘辰星一行就和薛氏兄妹围桌等候。

一时,午食尚未端上。

薛圆说道:“阿星,你和我真有默契,都没事前约定,就一起注了二十贯!不过早知你这么有自信夺得解元,我就不会下注二十贯了,直接下注一百贯才是!但好在还能加注!我稍后就再加一百贯!”豪气干云地一说完,却立马看向独坐上首的薛程,理直气壮道:“阿兄,我这没有一百贯,你借给我!”

这一路交往下来,薛程确实觉得刘辰星勤奋刻苦,也颇有才学,过州试应当没问题,但解元确实难说了。

毕竟州试水深,这次又有好几个大家子弟参考,难保主持科举的司功见他们背后势力,会点他们为榜首。

而刘辰星就一农门子弟,没违心让她落榜,就已经很不错了。

是以,刘辰星夺得解元,他并不是很看好。

不过二十贯于他们也不算多,丢了就当与刘氏兄妹交个朋友,毕竟他还是认为刘氏兄妹乃可交之人。

但一百贯就不是小数目了,不说他现在身上也无一百贯,就是有也不能跟着打水漂。

薛程就一时未应,正斟酌如何不伤刘辰星颜面的拒绝,只见刘辰星已转头对挨坐一边的薛圆道:“我没有任何把握高中解元。所以,不但不要加注,最好再劳烦令兄与店主交涉一二,你那二十贯就不要投了。”

薛圆显然没想到刘辰星会这样说,她张大嘴巴看着刘辰星,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不可思议道:“你没有把握中解元,那你为何要下注二十贯!?”

她也不眼瞎,刘家爷仨可是节约至极。

既然如此,又怎会拿二十贯往水里扔?

再说刘辰星看上去也不像冲动的性子,应当不会被厅中众人的话一气,就投二十贯……

刘辰星看着薛圆一脸十万个为什么的样子,她手握拳在唇边咳嗦了一声道:“举子取士,学识得有,但声名也不可少。我虽认为解元多半与我无缘,但好点的名次还是可以一争,用二十贯为自己造势,若能在名次上哪怕前进一名,也是值得。”

薛圆听明白了,却更为震惊。

她一直以为只有他们兄妹,才会走旁门左道,没想到一路上那般刻苦的刘辰星,居然也会想到这些,她原本还担心刘辰星过于迂腐,打算过两天劝她拿青阳县榜首之名好好造势一番。

不过现在……

“哈哈哈!”

薛圆一怔之下,骤然朗声大笑,手就拍上了刘辰星肩膀,大喜道:“还以为你就是个死读书的,没想到脑子跟我一样灵活,你这性子,真对我味!”

薛程听完,也知方才误会刘辰星了,又见刘辰星有这番心思,全然无那些一直科举不第的举子迂腐之心,遂也不吝赞道:“刘娘子此心思妙哉,这二十贯所花确实值得。”

刘辰星也是看薛氏兄妹二人性子,又有薛圆方才的义气相挺,才如实以告,此时听得二十贯,便又言归正题道:“所以,阿圆你的二十贯,趁尚未交给店家,还是与其交涉一二不投了,莫因我损失钱财。”

薛圆那二十贯本是看不惯厅中众人贬低女子,又见刘辰星可交,当然也不否认一开始相交是认为刘辰星榜首之名,不定能在押题上指点一下。

这会儿听刘辰星自己拿二十贯造势,十分对味,心中欢喜之下,更愿意用这二十贯造势了,自是拒绝:“买定离手,哪能出尔反尔!”

刘辰星无奈,见劝之无效,心中暗道只有认真为薛氏兄妹押题,才能补了这二十贯之情,且还不知道能押中与否,毕竟她也是第一次州试。

一念揭过,刘辰星也不紧纠结于此,只是想薛程见多识广,方另问道:“薛郎君,儿有一事好奇,今天出来下注一百贯之人,应不是主事者,作主之人当在雅室中未露面。就不知到底是何人,如此大手笔,下注儿夺解元。”

薛程也觉雅室中人奇怪,他略思索道:“此间旅店在本地颇有盛名,住此地的举子,乃每年过州试人数之最。是以,倒也有州试相关官员来此地暗访,可先前之人却下注了,就不会是这些官员了。”

思索不出,薛程摇头道:“实在想不出雅室中人身份,容在下打听一下,再与刘娘子相告。”

刘辰星告谢道:“有劳薛郎君。”

这时,旅店的人也端了吃食上来,大家遂停话用食。

第一百零八章 州试来了

寒门凤华正文卷第一百零八章州试来了正如刘辰星所言,哪怕前进一名也好。

究其原因,乃州试,又称解试。

其解试录取名额,即解额,十分有限。

换句话说,按照阅卷的既定标准,即使帖经、杂文、策文三场考试都判定合格了,也不一定能获得赴长安参加省试的资格。

所以,每年有多少举子能成功取解,取决于朝廷每年给予的解额。

有明文记载日:“诸州贡士,上州岁贡三人,中州二人,下州一人,必有才行,不限其数。”

也就是,每个州分大小,每年能获得去长安参考的举子一至三人不等。不过若实在有才,也可以不只这个数。

好在有后面这一句补充,不然按贝州属于中州,每年只能有两人成功取解,刘辰星觉得自己根本不用争名次了,只要保证能三场合格,挣个每年一千文的女举人财政补贴就顶天了。

为何?

在这个科举建立初期,整个社会还是由门阀士族把持上升渠道,即使科举公开是唯才选拔人才,但在都为合格的情况下,诸州一般会推送贵族子弟应省试。

据柳阿舅所言,他那年能成功取解,还获夺得解元,实属行大运了。

原因之一,那一届无有大背景的官宦士族子弟。其二,前两年所选送贡士,无一人进士及第,故才让他有了去省试的机会。

可她今年运气就没那么好了。

店家不是介绍了么,有当朝宰相族孙,还有父祖辈皆为进士者,而她一穷二白,性别为女,还十分年幼,在解额只有两人的情况下,她希望实在渺茫。

可她现在就如天下数以万计寒门子弟一样,科举是他们唯一改变命运的机会,即使机会微乎其微,她也要尽所能一试。

何乎,贝州解额不止两人。

天下有十道,三百五十八州,一千五百五十一县。

像岭南道,大致相当于现代的广东、广西二省和越南东北部的地区,在这时还属于荒蛮之地,文化程度不高,给予的解额自是极少。

又像伊州,今新疆部分地区,地广人稀,解额更是少之又少。

河北道则恰恰相反,人口密集,文明度高,历来科举昌盛。贝州之清河又有“状元之乡”美誉,是世人心照才子辈出之地,故解额一般有五人之多。

是以,只要本次州试她能位于前五,就有去长安省试的机会。

除去那两位大有来头的县试榜首,也就是还有三个名额可以争上一争!

刘辰星想到竞争者有其他县县试榜首,还有多次参加过州试的老举子们,不由深感科举当真犹如大浪淘沙,唯极其出类拔萃者方能通过层层筛选,远赴长安应试。

又自己并不算天纵奇才,且没有深厚的背景,唯有全力以赴,然后就听老天安排吧。

刘辰星想得很明白,她也就更不敢有一丝松懈了。

入住旅店的当天下午,持牒去官府报名州试了,就恢复到了以前的学习日常中,并更忙碌了,因为每天还多了押题一项,这既是为了还薛氏兄妹之情,也是让自己应考时更游刃有余。

而薛程果然是一能人,不过三天罢了,就搜集了近十年的州试试题,以及官府对于河道治理的各类资料,当然也不乏近年来贝州民生政治经济方方面面情况。

有了这些试题,再押题起来,也多少能有些门道了。

于是,刘辰星每日除了雷打不动的日常学习任务,就是和刘青山一起,到薛氏兄妹上房的正堂里,四人围桌一起翻阅资料,商量试题,讨论时下政事。

薛程消息灵通,且应了那一句“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道了很多他当游侠时所见的政治民生弊端,还颇有见地,所以薛程也许基本功略欠缺,但实干能力不俗。

就是薛圆,也眼界见识不一般。

此以上这些,正是刘辰星和刘青山所缺乏的。

几日讨论下来,刘辰星就感到了他们和薛氏兄妹的差距,就像现代社会一线大城市的学生和小县城学生,一个出生即决定了其见闻,一个即使再刻苦,因为没有接触过,终是难以企及。

然,仅薛氏兄妹这等乡绅子弟,就有如此见识,那么从小作为精英培养的世家子弟呢?又该有多么博学广闻?

念头升起,刘辰星因为县试榜首才升起的科举信心,不由有几分被打击了,只恨不得一天能有二十四个时辰,让她多充盈一下自己。

满满当当的科举准备之下,也就薛程打听到虬髯客之主,很有可能是清河李氏子弟,因和崔相不睦,为了奚落解元呼声最高的崔相族孙,方下注一百贯时,刘辰星才分心闲话道:“一百贯?赌气?”

当是时,正是又一天午食之际,刘氏爷三和薛氏兄妹在正堂围桌用食,薛程便趁此说起了虬髯客之主。

这会儿听到刘辰星难理解,薛程也就顺口多说几句道:“李家现任家主之女乃女皇长子——怀德太子之妻,十六年前由崔相揭发谋逆之罪,被还是天后的女皇贬为庶人流放巴蜀,四年后又被崔相族侄所逼,自尽身亡。自此,李家就与崔家结了仇。”

刘青山也听进去了,评价道:“崔家背后有宰相,李家与其处处为难,不妥。”

薛程却摇头道:“非也!崔相是握有实权,可李家也不一般,李公堂兄曾随太宗皇帝打江山,李公堂姐正是女皇的阿家,如今虽都已仙去,但李家可有御赐保命金牌在手,女皇也要看在金牌面上留情。”

“况且李家还有一外孙,正是怀德太子妃所出的魏王殿下,怀德太子被流放巴蜀时,年仅五岁的魏王殿下就由女皇亲自扶养,如今可是十分得女皇宠信。所以,无论李家如何挑衅,崔氏族人也一直忍让。”

如此,皇室辛秘及李、崔两家之仇,就成了做佐料伴这顿午食。

刘辰星见虬髯客之主下豪注其实与自己无关,这便扔之脑海,专心备考州试。

时光也总是容易把人抛,转眼半月过去,州试报考的名单最终缺定出来,接着便是州试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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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又见虬髯客?

州试,是在四月下旬的一天。

往年这个时候,正是农闲,不过还有十来天就该芒种了。

也不知道今年的芒种可赶得上?

清晨的风从窗外吹来,依稀带了一丝热意,刘辰星总觉得风中那一缕热气,像是从麦田里吹来的一样,在告诉人们,麦子快熟了。

刘辰星跪坐在厢房的书桌前,拿着一卷往年的州试杂文,感受着清晨吹来的微风,许是考试在即,也许是对其如何破题、起承转合都了然于心,她少见的出神了。

薛圆过来喊刘辰星可以出发了,她知道往常这个时候刘辰星已经开始练字了,便未敲门,直接往窗边走,果然窗户正开着。

却见刘辰星竟是握卷出神,实在太难得了,不由讶然了一下。

随之想到这些日子交往下来,刘辰星除了科举乃头等大事,接下来便是吃为重,遂问道:“阿星,你可是在想考完回来,我们暮食吃什么?”

跟在一旁出门的薛程,真不知道自己胞妹在想什么,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娘子,不是最当爱美时生,她偏生像十天半月没吃饭的人,一天除了吃就是吃。

奈何想到阿娘出门前的嘱咐,薛程想着还是为薛圆打个圆场,却听刘辰星放下手中答卷,轻叹道:“是啊,我想吃麦面了。”

闻言,薛程霎时禁闭嘴巴,默然无言。

刘青山也和刘千里从对面的厢房出来,正好听到刘辰星所言,便扬声附和道:“我也想吃麦面了,估计等我们回去,阿娘准已磨了不少新麦面存着呢!”

薛程紧抿的嘴巴松了一些,他听明白了,这是想家了。

刘辰星却心底一叹。

阿兄都这样说了,他们估计是赶不上芒种前家去了。

刘辰星不由摇了摇头,望了一眼外面已是青灰色的天幕,她俯身吹熄案桌上的油灯,起身道:“时辰不早了,我们该去等候入场了。”

考试所带之物昨晚便已收拾妥当,今早起来时又检查了一遍,刘辰星也不再收拾,直接背了竹背篓,就推门出房。

一行人来到旅店大厅,身穿白色麻衣的举子们早已三五聚在一起,准备共赴州试。

和当初考县试一样,第一场帖经历来为众举子所轻视,加之能走到州试的举子,都是经过千锤百炼的,一般情况帖经当不在话下。

是以,大厅里的举子们,丝毫不见考前紧张,正一脸闲适地与身边人高谈阔论。

要问考试再即,除了押题,还有什么能引起众举子这般兴致。

当还属押榜首。

从州试解元花落谁家,到解副,也就是州试第二名是谁?

又每一场考试的前二名。

总之,作为一年一度鱼跃龙门的重头戏,州试凡能下注的都为庄家给开出来了。

区别只在于,解元和解副乃最终结果,赔付自然高一些。而每场的考试押注,赔付较低。

第一场帖经和第二场杂文、第三场试策不同,无需文学才识,也无需时务政见能力,唯能将大经和《老子》倒背如流即可,故任何一位州试应试举子都有夺头名的可能。

是时举子多恃才傲物,毕竟时下五六百人里才有一个读书人,而能过县试者,更是少之又少,就有不少举子下注自己能获第一场帖经榜首。

当下厅中一众举子便是如此,正忙着互相吹捧彼此当是第一场榜首,何该下注赢上一笔。

薛圆见了,凑近刘辰星道:“阿星,你投了没?昨日我可看见,你阿兄和我阿兄都去押自己了!你说他们好笑不,昨儿还偷偷摸摸地去,哪里知道这一厅的举子都投了自己。”

天生的大嗓门,饶是刻意压低了声音,还是让身后的两位阿兄听了一个清楚。

刘辰星听到身后传来男子尴尬的咳嗦声,她忍俊不禁,随之想到州试让自己转移注意。

押注州试,不止是举子们的一大娱乐,也是州城老百姓的一大盛事。

因为有民参与,应试举子也跟着声名鹊起,所以押注成了举子造势的一大捷径。

如她,当初因为虬髯客豪掷一百贯,饶是有不少人消息灵通之辈,知道押注她不过是李家人为奚落崔家罢了,却也为她博得了不少人气,加之年纪小和女榜首之故,州城老百姓几乎都知道今年有她这样一位女举子了,还是出自文风强盛的青阳县。

虽然出于对女子下意识的偏见,以及对太年幼的人总是不那么愿意相信,故押注她的人还是不多,但热度可是够,讨论她得解元的人不少。

而这些,于她已经紧够了。

当然,这些都是从薛圆口中得知的,毕竟她这半月几乎深居简出,有大量薛程带回来的资料需要翻阅思考。

因着意外有了这样的讨论度,已然远超她的预期,她自是没必要再投钱下注自己,对于赌她实在不喜欢,万一赌上几次染上赌瘾了可就得不偿失了。

然,自己未下注的话,当下却不好与薛圆说,后面可还有偷偷下注的两位兄长,刘辰星遂直接将话抛了出去,“那你下注自己了没?”

薛圆就是喜欢说话,听到刘辰星问她,也没察觉被绕开话题,立马就答道:“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吹来的,我才没那么傻投自己呢!”

一句话,让身后的两位兄长再次无言,连咳嗽声也没了。

刘辰星眨了一眨眼,只能无声地向两位兄长抱歉,听薛圆继续道:“我投了你和崔相的族孙,听说这位崔六郎,不仅诗赋了得,而且一手狂草堪为大师水准。不过我看不懂狂草,倒觉得阿星你小楷写得规规整整,十分漂亮。我想过答题要用小楷,且在都答对了同样的题数下,这排名就得靠书法了,所以我就又下注了阿星你一回!”

说话间,已步行来到考试院外。

贝州辖下八县选送的应试举子,几乎都到了。

院外人潮涌动,相比县试的时候,白衣举子人数明显更多了。

尤其是女举子,至少有七八人之多。

一眼掠过,刘辰星收回目光,欲去女举子列队等候,只听薛圆在耳畔呼道:“阿星!快看!是上次下注一百贯的人!”

下注一百贯……那位虬髯客?

刘辰星抬头看去。

第一百一十章 只可远观的美男

卯时未到,饶是夏之际,天色也才亮起不久,还依旧带了些许灰蒙色。

本就时辰太早,各坊各道都少有人烟,又因着州试被官兵清场了一番,通往考试院正大门的主干道上更是空无一人。

许是不用担心马冲撞人,只见两骑飞驰电掣而来,后扬起黄沙滚滚。

两马一黑一棕,并驾齐驱。

黑马浑皮毛漆亮如墨,四蹄翻腾之间,长鬃猎猎飞扬,神骏昂扬。

马上之人,也不过一袭白色麻衣,头戴黑色幞头,上再无任何配饰,甚至连面目也未看清楚,只依稀可见五官不俗,却仅仅这样晃眼一看,竟已让人生出压迫臣服之感。

刘辰星不由自主地微微侧首,移开目光。

下一瞬目之所及,本该是第一眼就看见的熟面孔,却在黑马主人一气势遮掩之下,直到现在才注意到——四蹄矫健修长的棕马上,正是那下注一百贯的虬髯客。

今天虬髯客亦是麻衣幞头,后背着竹编的书囊,不过腰间还是悬着一把少见的大刀。

一望即知,虬髯客当也是一位应试的举子。

刘辰星不由纳罕,难道当她判断错了,虬髯客并非随从护卫一类?

念头闪过,两匹健马前蹄一扬,长嘶一声,骤然停下。

然,黑马主人并未下马,他仍高坐马上,形拔如松,目光淡淡掠过考试院外的一众举子。

刘辰星方才就此看清楚男子的长相。

只见那黑马主人约莫二十岁上下的年纪,还当是一位弱冠少年人,却已有成熟男子那种内敛又张扬的魅力。

这位少年郎君,一张清癯俊秀的脸孔,剑眉斜飞入鬓,一双凤眼十分潋滟,却又暗含威严,让人不敢直视。

只是时下女子素来大胆,尤其是以一女子之,科举走到州试考场,多是内有乾坤之辈,但见这位少年郎君虽是威仪极重,却俊美肤白,正是众小娘子们追捧的美男子容貌,一众等候应试的女举子不由偷偷窥视。

这一看之下,两颊霎时如酒醉脸红,小女儿态顿生。

更大胆者,滴滴地低笑出声,cāo)着一口带着乡音的官话道:“好俊俏的玉面郎君,也不知是哪家贵子?”

估计想引起这少年郎君注意,声音微微拔高,在男女举子都惊讶突然骑马赶来之人,竟是如此俊美威仪,俨然人中龙凤,并陷入估计来头不小的思索之际,这一句话不觉更为突显,让人清晰可闻。

刘辰星顺着声音,看向不远处说出这句话的女举子,二十三四岁而已,也不知道哪来的胆子,竟然虎嘴上拔须。

这位少年郎君虽然一粗布,但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子弟。

再观坐下黑马,饶是她对马匹一窍不通,也知乃一匹神驹。而好马值千金,赶在州试会场,公然骑着这样一匹神驹,一路驰骋而来之人,又岂会是普通人?

所以,样不好惹的美男子,再是俊美,也只适合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刘辰星从胆子颇大的女举子上收回目光,正再多窥视几眼黑马上的少年郎君,毕竟美之心人皆有之,混迹人群窥视欣赏还是可以有的。

却甫一回眸,那人突然目光如寒芒,冷冷地向大胆出声的女举子瞥来。

如是,一个回眸,一个望来,目光不期而遇。

刘辰星少见得一呆。

她才暗道女举子是老虎嘴上摸须,结果自己窥视就被撞个正着。

刘辰星心下无言凝噎,面上却反应极快地一装,只将那少年郎君当作一普通举子,自己也并未贪图美其色窥视,然后向对方微微一颔首,一副偶然目光不期而遇之态,便收回眸光,对薛圆道:“我们去排队,等候检查入场吧。”

薛圆无甚不可,以为刘辰星是一心科举,无心其他,她也知轻重,知道刘辰星对科举有多看重,便可惜地歇下口中好一番好奇两骑来人的话,与刘辰星一起排队。

各自胞妹都收回好奇之心,待以备考,一旁的两位兄长自不好再驻足继续旁观,也像男举子队伍走过去。

一时间,刘辰星一行四人所立之处,瞬间空空如也。

见之,少年郎君威仪甚重的眸中,掠过一抹极轻浅的讶然,却不及人察觉,已了然无痕,不过倒也无心思再瞥向大胆女举子,他只兀自翻下马。

虬髯客亦追随下马。

这时,考试院内匆匆迎出三人,皆着官服,且一深绯一浅绯又一深绿。

深绯,乃四品官服颜色。

浅绯,五品。

深绿,六品。

贝州属中州,刺史为最高行政长官,官位即四品,正是深绯官服。

在场都是应试举子,旨意科举入仕,无不识得各品阶官服。

本因两骑上之人,皆气势惊人,一看即非寻常人士,在场绝大多数举子都惊讶来人,一时忘记言语,此时见刺史及城官员匆忙而来,当场更是一片安静,连感慨郎君俊美的大胆女举子也无声了。

只见以刺史为首的三位官员,匆匆出考试院,竟是迎少年郎君入内,虬髯客随侍一旁。

众举子惊心之下,更不敢言语,只待少年郎君及如随从般护卫左右的虬髯客,未经搜检查,一径入内,才敢小声议论起来:

“那人不知何等来头?竟然让刺史亲自率官员迎接!还行礼了!”

“这还有问!?必然有爵位在!”

“有爵位,那就不是崔相族孙,崔六郎了!”

“唉!看来今年出头的机会渺茫了!这人从未见过,多半是突然加入州试,何以言公——”

一句“公平”尚未道出,正监督众举子被搜检查的小吏应是被嘱咐过的,就立在考试院大门的石阶上,冷脸喝道:“乱议者,取消应试资格!”

此言一出,四下皆静。

权贵社会,莫过于此。

所有规矩政令,在特权阶层面前形同虚设。

刘辰星心中认识深刻,她不再好奇虬髯客到底是谁,与少年郎君可是主仆关系,只知解试名额多半有又要少一两个。

心中一塞,彻底无心其他,只认真应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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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特权待遇

大概为彰显自己与众不同,之后又有两名举子骑马压轴而至。

一位崔相的族孙,清河崔氏子弟,乃簪缨世族出。

一位一门两进士的书香门第,亦是清贵出的官宦子弟。

这两位正是本次解元的门人选,即使未自己押注造势,已是一众举子及州城老百姓下注的第一人选。

不过有适才刺史率官员前来迎接那位少年郎君,这两位门解元人选的到场便不足以为奇,众举子也未多关注,只等着入场应考。

依旧和县试流程一样。

男女举子分开搜检查以后,方得以进入考试院。

院内有手持名册的吏胥,再依次叫名,核对份信息及外貌特征,以防有人冒名替考,之后才有小吏引举子入座考试。

州试的考试场地,也是一个四合院子,但比县试的时候宽敞气派了许多。

不知可是因为年纪小,又是贝州首位县试女榜首,刘辰星的考试位置很突出,就在院子左侧廊屋的第一排,还在一排三位考生的正中间。

位置十分醒目,只要高坐正堂外基台上的考官往左侧一看,首当其冲便能看到她,等于她是在主考官眼皮底下考试。

斯时,科举考试既考实力,也需要很大的运气成分,以及考试的心理素质。

显然在考官眼皮底下考试,还要一连考三场,是一个很考验举子心里承受能力的一件事。

加之吏胥高呼其名,众举子终于知道刘辰星正是青阳县县试女榜首,待见刘辰星在那醒目的位子一坐定,四面八方都不由看了过来,依稀还夹杂了几分或同或幸灾乐祸的目光。

早已有了第一场考试后,就被知道是青阳县试女榜首的心理准备,何乎各色眼光也是见怪不怪,刘辰星自是不在意这些。

再者比起她,考场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少年郎君和虬髯客。

果然是特权阶级,二人的考场居然被设在正堂的角落,在主考官的左后方。

也不知是有意无意,少年郎君的座位在前,虬髯客的座位在后,很有几分主从之感。

想起薛程当打听的结果,刘辰星隐约猜到少年郎君的份,极有可能是清河李家子弟。

李家祖上虽有从龙之功,但能庇护李家的人俱已去世,所谓人走茶凉,李氏子弟如何敢如此嚣张,还让贝州刺史,堂堂四品官员都甘愿俯首,多半那薛程打听的消息有误。

而这样一个大有来头的人,既然自己要参加科举,为何还下注一百贯押她为解元?

疑云重重,刘辰星百思而不得其解。

索她也不杞人忧天了,自己不过一上数三代的农家子弟,上着实没有让人可图谋之处,且当这些特权阶层觉得女举子有意思,这才随手下注一百贯,不定对方早已将半月前的事忘了。

一念闪过,刘辰星已然专注于案上考卷。

如法炮制,也像县试一样,先快速游览一遍试卷,心中有数之后,便着手朝食。

已是夏的天气,用不着炉火取暖,刘辰星今的朝食以方便的熟食为主。

当然这样选择,非她所愿,毕竟州城非小县城可比,她还是谨慎些为好。

两个蒸饼,一个水煮鸡蛋。

一口咬下,蒸饼是细面蒸的,倒是又白又松软。

奈何都是冷的,她一个小娘子,吃这些着实不好。

咬着寡淡无味的白馒头,刘辰星有些后悔没带炉子烧火烹食了,哪怕烧一口水也好。

正是吃得百无聊赖之际,只见一深绯色官服的贝州刺史,领了一捧着吃食的小吏,从正堂后面走来,罢手让了正坐主位监考的官员继续,便一径来到那少年郎君考场门外,随之亲手接过小吏手中的吃食,送了进去。

那哈腰点头的恭敬模样,哪还有四品大元的威仪。

一时间,考试院内尽是到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因着离正堂极近,刘辰星清楚看见威仪甚重的少年郎君不加掩饰的面露不悦,显然未料贝州刺史会端了吃食过来。

但不知为何,在贝州刺史已面露惶然之色时,那虬髯客居然从考位上离席,来到少年郎君一旁,叉手礼说了什么,贝州刺史顿时如蒙大赦,留下了吃食,逃一般地离开。

随之虬髯客就在一旁侍候少年郎君进食。

这下毫无疑问了,二人就是主仆关系。

也实在离得近,刘辰星便将少年郎君案上的吃食一目了然看个尽。

吃食式样不多,却每一样都十分精致。

正冒着气的粳米粥,配着四样佐菜,一味清蒸鲈鱼、一味嫩笋尖,还有两盘花朵形状的面食点心。

刘辰星看着自己手里的白面馒头,再看着那色香味俱全的朝食,她收回目光,默默进食。

考试院内的一众举子,大概也被少年郎君的特殊待遇所惊,加之区别太大,连议论的人都不再有了,众人或默默用朝食或开始答题。

第一场帖经对于在场的考生来说都不算难,但主考官员为了选拔出能在省试为本州争光的举子,少不得出些生僻的句子,或是极为相似的句子,稍微不留意,很可能填错。

是以,少不得要更加仔细,反复审题。

然,那享有特殊待遇的少年郎君,也不知是自才学太过出众,还是背后势力太大,让他无所畏惧,丰富的朝食之后,也就答题了约半个时辰,便交卷离开。

虬髯客也果然是陪考的,见少年郎君离席,他不管面前的悬纸一字未写,就随扈离开。

因为帖经简单,刘辰星认为更不能马虎大意,直到快黄昏时分,她才交卷离开。

“阿星!你押中了好多道!”薛圆一见刘辰星交卷,她也后脚跟了出来,待一出考试院,便是手舞足蹈地兴奋道:“若不是你找出相仿的句子,我帖经一准错好多!”

薛圆考得好,她也高兴。

刘辰星正要回应,就见刘青山和薛程结伴出来,二人神色松悦,一看就是答题不错,不由招手道:“阿兄!我们在这里!”

刘青山和薛程笑着走过来道:“就是看见你们交卷,我和薛兄才赶紧交卷出来!走了!阿耶还在旅店等我们暮食!”

斜阳西下,少年郎少女们迎着落而归。

一路谈笑风生,和所有举子一样,都笑称彼此必能高中,这也是他们对自己最深的期盼。

只是想到考场上那位享有特权待遇的虬髯客主仆,心中都不约而同蒙上影。

最以为公平的科举,依旧在权贵的影响之下,他们真有出人头地的那一天吗?

第一百一十二章 运也

有道是:天下大势,浩浩汤汤,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既然科举已经出现,门庭世族就是再强大,其大势终不可违。

再则即使无法成功获得解额,只要三场考试合格,就能获得每月一贯的俸禄。

这样一来,至少在他们青阳县城,她可以较为自由地生活下去。

刘辰星不过一顿暮食功夫,微微受波动的心已是一定。

每卯时晨起练字默写,昼间研究策文的破题及深入,晚上挑灯夜读。期间不论时辰,每作诗一至三首不等。

院子里的其它三位考生,见刘辰星一如往常,也很快沉浸下来,为接下来两场考试做准备,冷眼旁观旅店其它举子或感叹权贵当道,他们寒门子弟难以出头,或看他们诗会酒会不断,成天除了互相吹捧,实际毫无任何意义。

升月落,转眼三过去。

刘辰星在院子里一边转悠晨练,一边摇头晃脑地背诵着《诗经》,感受诗歌韵律之美,也是熏陶自己的诗诗感。

刘青山和薛氏兄妹都在第一场下注了,今天放榜,却是学习不下去,就由薛圆为首起哄,拉着刘辰星匆匆吃了朝食,就去考试院外看州试第一场放榜。

州试一切同县试。

经过县试三场,刘辰星对州试的流程已经有底了。

却还是低估了州试的重要。

虽然第一场考试几乎都能过,现在去看也不过是求一个好名次。可才大上午而已,考试院外已经围着一大群人在那里推推拥拥,都想第一个挤进去看榜。

所以,他们到底还是来晚了,她和薛圆又是女子,如何好和一群男举子挤,只得留在人群外面。

刘辰星也不闲着,索就立在人群之外,看着一边故作云淡风轻一边焦急等待放榜的众举子,思索了几首有关放榜的诗,然后心一沉,开始尝试自己作诗。

待一首打油诗被bi)了出来,只听一阵锣鼓宣天,四下呼声此起彼伏:“放榜了!”

刘辰星闻声抬头,只见考试院院门大开,两列各七八人的持戢士兵,簇拥着两个敲锣者,并两位张榜者,来到一旁被众举子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的张榜墙下。

刘千里也一同来看榜了,他和刘青山在北方,也是颇为高大魁梧,他们一扬头,就越过一众黑压压的人头看官吏张贴在墙上的榜单。

薛氏兄妹材中等,虽然看不到人群里面,却还是和周围的众举子一样,踮着脚尖,努力看榜。

刘辰星早已不是当初的小矮子,不过十三岁而已,已经快有十六岁的薛圆高了,踮踮脚尖,也能看到一些。

不过想到早晚都能知道,帖经这种考记忆力和平时的基础,当是她强项,她考时已仔细再三检查,默义时也力解释全面,且书写尽力工整,应该能有一个好名次吧。

刘辰星平静地站在人群后,唯有麻衣宽袖下的双手紧握成拳,才泄露其紧张绪。

第一名历来为众所追捧,即使这只是第一场考试,后面还得经过两场排名,才能最终确定解元、解副等名次。

但第一名还是不同,这是荣誉,更是获得声望才名的捷径之一。

刹那,四面八方响起了激动狂的声音:

“第一名是谁!?”

“第一名是不是那让刺史亲自相迎之人?”

“什么!?第一名是刘”

声音嘎然而止,四下一片安静。

立于榜下的官吏却用带着清河乡音的官话喊到:“本次州试帖经第一名:刘辰星,贝州青阳县安家村人……”

接下来就是其世背景年纪介绍。

一旁的刘青山等人却已然听不进去,均回头看向刘辰星,张了张口,一时无言,也只有刘千里不知道这次同考对手背景极强,与有荣焉地笑道:“阿星,阿耶就知道你能再中榜首!”

刘辰星并未料到榜首会是自己,还以为不是那虬髯客之主,就是那崔相族孙,但见众人吃惊的神色,她知道自己没有听错,不由迎着正午的头扬起笑脸:天道酬勤,她终是没有负她自己!

然,随着榜单全部揭开,考试院外又是一片世间百态。

比起下意识轻视的刘辰星夺得榜首,显然他们自己是否上榜,名次为何,更加重要。

发现自己粗忽大意而落榜者,得知自己虽然考过了,但名次靠后,除非后面两场皆为榜首,否则今年的解额也与之无缘者,似乎受不了这样的打击,他们或大笑大哭,或状若疯癫。

而在这群人面前,便是已经尘埃落定的州试第一场榜单。

第一名:刘辰星。

第二名:崔尧,崔相之子。

第三名:杜元朗,父祖皆为进士。

第四名至第八名,就是余下各县榜首。

刘青山许是字迹或默义不够完全,居于第十二名,薛氏兄妹则一个卡在中间一个掉在车位,但他们四人都通过了州试第一场。

他们正是高兴时,刘辰星也不知道是不是眼花,依稀在人群中看到了虬髯客,待再望去,除了一众举子和看闹的百姓,哪有虬髯客的影子。

“青阳刘娘子?恭喜你,真是巾帼不让须眉!莫怪那你押自己!”还在四望,已有住同家旅店的人看见她,早已知她份后,上前招呼。

伸手不打笑脸人,刘辰星只得收回目光,应付一二。

却不知就再多往左侧望一些的地方,正是虬髯客步行随护在一辆二马拉车旁,道:“阿郎,您让一十三岁幼女夺得榜首,令崔六屈居榜副,崔相估计会上奏您扰乱科举。”

闻言,马车内响起一声冷笑,“如今行卷之风昌盛,多是提前拜谒与主考官关系交好者,请其为己榜上留名。此又何言公平?甚至近年来中状元者,都乃未经过州试初选,直接有崔相推荐省试,其省试金榜亦要经过他过目。这中又岂无暗手?”

虬髯客想起如今京中科举风气,不由默然。

车内清冷的男子声音又响起道:“我既然有心树清科举徇私枉法之风气,又于探望外祖父之际,是逢州试,本想顺道亲自感受地方科举可否清正,未料手耳通天之人了得,让贝州刺史……”

话未说完,念及那贝州官员做法,声音骤然一冷,却不再继续说下去,只道:“既然令我无法参考下去,也罢。那我就公然干预,命其公平取仕。”

虬髯客闻言一愕,也就是那十三岁的小娘子是凭实力夺魁。

念头闪过,收回惊讶,又不由感慨其好运,若无阿郎压着,此女估计也难夺榜首。

第一百一十三章 马屁奴阿星也

寒门凤华正文卷第一百一十三章马屁奴阿星也世上永远不乏一些能人。

第一场考试榜单放出不到一个时辰,立马有人扒出本次榜上有名者,并无虬髯客主仆。

消息一传开,让一众感慨强权压人的落榜及名次靠后者,顿时哑口无言。

接着转过放榜这日,第二天就是杂文考试,要求诗赋各一。

有俚语道:“人怕出名猪怕壮”。

人怕出了名招致麻烦,就象猪长肥了就要被宰杀一样。

刘辰星心里明白这个理,可昨日榜首已经让她爆冷门出名了,她再低调也好不到哪去,不如让自己随心所欲过得舒服一些,故从旅店租了一个小铜炉,买了一些碳火,在考场上给自己烧一口温水喝。

朝食也就还在考场上解决,依旧是两个白面蒸饼,一个水煮蛋,外加铜炉烧开的一杯温水。

为了防止携带小抄,搜身检查时,和现代白馒头没区别的蒸饼被扳成了两半,正好拿出两个巴掌大的小木盒,里面分别装了蜂蜜和豆酱。

揭开装蜂蜜的木盒,把蜂蜜往蒸饼上一抹,再放上铜炉上烤上一二,又甜又脆的烤馍就好了。

吃完水煮蛋,一口烤馍一口温水,再看当日虬髯客主仆坐着的考场正空无一人,没有那精致丰盛的朝食对比,她这还有热气的考场朝食就很不错了。

刘辰星心满意足地吃完,将炉火罩门盖上,这春夏还是有了几分热意,烤炉在旁边可是不行。

这样将炉火隔绝空气渐渐变熄,又移开一些身边,刘辰星便专心答题。

多年来的强迫自己作诗写赋之下,习惯已成自然,每日作诗写赋就和一日三餐一样必不可少。

何乎自己大概时运到了,县试时的命题诗,她正好在考前作过,如今州试的命题诗,即放榜日,好巧不巧昨日才做过,且昨晚临睡前还精修过了一番。

如是,花了一刻左右,看是否还能提高一二,见实在无那作诗天赋修改了,便直接默写在试卷上。

这样一来,相当于她拥有全天的时间来写赋。

相比作诗的即兴,赋作的题目,就非主司率意所拟,一般取材于大经、中经、小经共九本儒家经典。

所以,别看进士科帖经只考大经两本以及老子一本,实则不学习完朝廷规定的读书课本,根本就无法应对科举。

此次赋作题目:南风之薰赋。

刘辰星一看即知,出自礼记乐记疏引孔子家语。

会取材礼记,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第一场考试帖经,就才考了礼记,赋作再考礼记,当属意外。

然,时人重视礼记,在学习的次序上,礼记就居于各种典籍的前列,此正是:礼也者,御人之大,故首于群籍而讲。故,赋作再考礼记又是情理之中。

另外,礼记内容庞杂,且无系统,但涉及儒家的人生哲学、教育理论、音乐理论,对国家和社会制度的设想、各种具体的礼节等,不仅是记叙了一些礼节仪式,而且详细阐述了各种典礼的意义和制礼的思想,可谓透彻宣扬了儒家的礼治注意。

在刘辰星看来,若能读透礼记,即可通过它全面理解儒家的思想体系。

其实在现代的九年义务教育中,历史课上就有教过,儒家思想的主张就是提倡德政、礼治和人治,强调道德感化。

又自古以来,“马屁文化”在天朝这块土地上繁衍生息,和灿烂的古代文明一样,源远流长。

由此,提炼出两个关键词:礼治和夸捧。

然后,就以“南风之薰”为题引,紧扣两个关键词,展开一篇赋作。

说来这很像她在现代写的广告方案,分析之后提炼出关键词,根据关键词定位,然后再延展开来。

刘辰星心中已有思路,接下来便是在草纸上开写。

南风之薰,意为南边吹来的和煦之风。

如今已是四月下旬,再过不久苦夏来临,芒种开始,赤日炎炎,暑气如蒸,百姓怎能无怨地在田间劳作

怕是只有南风一起,天气转凉,万民才有喜色。而何为南风,正是女皇的恩泽,轻徭役薄赋税,以清凉的南风解民之愠,以适时的南风阜民之财。所谓政通人和,莫过于此。

古有三皇五帝之舜帝,以五弦之琴以歌南风,今有女皇之圣贤,领朝堂崔相、霍相等中流砥柱,千里指挥诸州县,如贝州刺史、参军等实干之臣,共创盛世

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通读一遍,刘辰星不觉丝毫脸红。

只觉自己到底还是太委婉,又对官场不了解,只能写上这几个名字,再一想天朝唐代诗人李白都曾写过:“生不愿做万户侯,但愿一识韩荆州。”自己的“马匹文化”也就不过了了。

这就用了一个时辰,将提纲大义写了,接下来就是转为赋作的风格,精简成文言文。

念及薛程拿来的赋作试卷,皆是辞藻华丽之风,是以这篇南风之薰赋少不得从尔雅等辞书中寻出些优美的字词添入。

比起提纲草文,显然以赋作文体翻译一遍更费精力,直到下午将晚,刘辰星才写完。

又摇头晃脑地默念数遍,自觉颇有律感,也甚为辞藻华丽,刘辰星不由小小得意了一下,如今她也是能吟诗作赋之人了,方才聚精会神将草纸上的赋作工工整整誊抄上答卷。

文人相轻,自视甚高。

一众举子和刘辰星一样,都觉自己颇有文才,第二场杂文考来,亦是什么轻松,诗会酒会再次相聚,醉生梦死一番,只等放榜日,榜上有名。

殊不知考试院内,主司阅卷下来,落地者三分有二,甲者不过两三卷,念之崔相远在京城,煞神就在头顶,已经为崔相隐晦得罪煞神一次,如今却是再万万不敢。

一众阅卷官员彻夜长谈,决定继续秉公排名,届时谁问起也当能找到说辞。

是夜,头三名试卷送至李府。

府邸深处,一只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握卷而阅,从第三名看起,到第二名,最后握起头名试卷,念之半月前那句“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的淡然处之及胸襟,不由再三确认卷上署名。

确实无误。

当下试卷往身前案上一扔,薄唇一勾,讽道:“马屁奴”

第一百一十四章 堪为己用

且不管刘辰星捧了女皇,又捧宰相,甚至贝州官员也在吹捧之内。

总之,第二场杂文试榜单一出,前三甲与第一场名次一样。

榜首:刘辰星。

榜副:崔尧。

第三名:杜元朗。

余下五名各县榜首,名次略有变动,但依旧紧随其后。

刘青山则位居第九,比第一场帖经试名次前进三名。

薛程名次下滑,但幸运的在倒数第二,薛圆就没那么好运的落榜了。

至于一共参考的十名女考生,至第二场后,也只剩刘辰星这一个硕果仅存的女考生了。

不过刘辰星蝉联榜首,尤其是这第二场杂文试,需要举子有真才实学和文学天赋,当然诗赋立意也不可缺,可见其必有过人学识。

自此,再无人质疑刘辰星凭侥幸才能走到今天。

世人也开始正视女举子的存在,同时也给予了许多渴望读书及有心科举的女子们莫大信心,这使得贝州报名科举的女子逐年递增,成为河北道女子参加科举人数之重,当然这些都乃后话了。

且说一众举子及州城百姓,见刘辰星连续两场考试都蝉联榜首,纷纷认为其有大才。

不是打听到刘辰星住处,向她递帖子邀约诗会,就是押注刘辰星能夺得本届州试解元。

奈何刘辰星现在已经不是解元的冷门热选,赔付率乃一倍都无,让一众人等暗恼当初怎么就没下注刘辰星,那可是二十倍的赔付!

至于诗会的邀约贴,刘辰星心里一门清,自己就没有那作诗的天赋,就别去凑热闹了,此次能夺得杂文试榜首,有很大部分是运气,别人用一天的时间作诗写赋,而她相当于用了两天的时间。

运气这个东西也真是玄乎,以为杂文试意外撞上《放榜日》这首命题诗,结果接下来的策文她再次压中题了。

策文共五道,一般情况下:三道为时务策,乃当前紧迫的现实问题;一道为方略,属于治国安民的大政方针;一道为征事,一般与历史有关。当然这些也会有调整,此为不定。

但还是可以大致归为三类:

第一,关于国家内部治安、维护社会发展秩序的礼治与刑法问题。

第二,和百姓生活息息相关的赋税、土地、手工业、商业、漕运、救灾等经济问题。

第三,关于战争、军事与国家长治久安的边防问题。

而这次时务策五道题,刘辰星一共压中两道。

第一道,正是大运河途经本州城的漕运问题。

第二道,亦是经济问题,除了倚靠大运河以外,本州城如何发展第二条经济命脉?

此两道问题,薛程曾找了大量相关资料,他们也在一起讨论过,并各自尝试破题。

是以,在这两篇策文上,刘辰星可谓下笔如有神,用了一个时辰就将两道策文在草纸上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且多为一条一条的干货,可谓言之有物。

剩下的三道策题虽未遇见过,但是时务策五道,只要过三道,就算合格。

也就是说,她只用在剩下的三道题中,选一道策题作为重点公破,即可保证这场考试通过,最终州试榜上有名。

比起解元的荣誉,刘辰星毫不犹豫的选择稳,先过了州试再说,毕竟过了可有每月一千文的额外俸禄。

刘辰星三择一,选了一道为:儒家思想资源中哪些有利于当今国家治理?

至于另一道战争问题,她常年生活在消息闭塞的乡村,还是别逞强以为自己能写得多出彩了。

而针对进士科每年录取人数,权贵子弟至少占九成怎么看?她现在力量弱小,当然没任何意见,只能顺着夸此乃言传身教、家风等方面,这样写必然也难出彩。

如此逐一审题下来,刘辰星心念既定,就开始答题。

待选中的第三道的策题写完,已经快要中午了。

用了简单的午食,刘辰星并不急于写剩下的两道策题,而是将重点攻破的三篇以策文体格式,以及华丽的词汇,重新书写一遍,再检查后誊抄上答卷。

到此,已经大下午了,还有两个时辰不到就该交卷了。

刘辰星这时才开始写另外两道不好答的策文。

这一场考试既要言之有物,又要文采风流,实在不易,无一个考生提前交卷。

幸有白日未能完卷,许燃烛夜试,以三条烛尽为限。

这正是:三条蜡尽,烧残举子之心。

一时间,考试院内,尽是未能完卷者的嚎哭声。

刘辰星看着案上燃尽的蜡烛,她颓然坐在席上,总算赶在官吏收卷前,将最后一字写完。

随众走出考试院,刘辰星抬头望向漆黑的夜空,天幕上繁星璀璨,明天是一个大晴天。那么,她应该还考得不错吧?

暂无答案。

然,是日深夜,阅卷室内灯火煌煌,亮如白昼。

“不是祖上三代务农!?从未来过州城,我们贝州漕运和商业发展问题,她是如何答得如此详尽!这至少甲第!”

“战争和进士录取问题,虽然缺乏一针见血的的真知灼见,却也无问题,反到文风清奇,按评判标准似乎也当甲——”

话未说话,在场众人当下深吸口气,刺史想到崔相,不由又将崔尧的五篇策文拿出,两边一对比,到底顾念李家宅邸那位要的公平取仕,他长叹一声,道:“公正排名吧!”

一天之后,清河李家府邸。

下午向晚,红霞盈天。

方砖铺地的庭院中,男子锦衣金冠,跪坐于廊庑下,身前设案燃香,古筝置于案上,一曲《十面埋伏》毕,起身返回内室。

临窗书案前,正是本次州试第三场策文试卷,共三人十五篇。

男子一腿屈膝坐于案前,这次未从第三名开阅,直接拿起榜首所作五篇策文,一一看下去。

大概策文涉及实际处理问题,男子需要边思边看,良久才阅完放下试卷,对一旁侍立的虬髯客道:“此卷考生有实干之能,但答题取舍十分狡猾,避开尖锐策题,可见其性格当是识时务之辈,虽不能当手中利剑,却堪为己用效力。”

第一百一十五章 谋去长安机会

考试结束的第三天,策文试榜单公布。

通过策文试的一共有七人,也就是州试最终通过者共七人。

贝州辖下八位县试榜首,有四位不幸落榜,落榜原因皆十分冤枉,五篇策文均已在草纸上写完,却不够时间誊抄上试卷,故落榜。

刘青山和薛程则因为压中了两道时务方面的经济策题,加之提前收集了大量资料,此两篇策文均写得可圈可点。

二人又深谙贪多不烂的道理,和刘辰星一样,从剩下的三道策题中择一道重点攻破,达到三道策题均过即合格的标准,都顺利过了州试。

刘辰星自然毫无疑问,在策文试榜上有一席之位,并有三道为甲等,两道为乙等,故继续蝉联策文试榜首。

同时结合前两场考试名单,本次州试的最终榜单也出来了。

解元:刘辰星。

解副:崔尧。

第三名:杜元朗。

三人稳稳占据前三甲,名次保持不变。

第四名乃清河一本地的老举子,州试经验极其丰富,此次乃他第五次参加州试。

第五名即八位县试榜首之一。

第六名:刘青山。

第七名:薛程。

其中杜元朗亦是清河人,等于七位过州试者,三位出自清河。

这与历年来清河在州试上独占鳌头并无差别,只是今年有四位县试榜首落榜,参考过的老举子也只有一人通过,使得过州试的人数相对于往年要少一些,但选送入京的解额人数确是已经满足了,又出现了男女同场竞技后第一位女解元。

是以,这届州试热度并不比往年低。

再则科举考试本来就是千军万马独木桥上过,除了世家大族子弟能第一次参考即顺利通过,像刘辰星这样的寒门子弟要一次通过者可谓凤毛麟角,绝大多数寒门子弟还是连考数年,乃至十数年方得以榜上有名,众举子自也不甚沮丧,也就不免考后来一场狂欢,约三五同乡明年再考。

要说除了榜上有名的七位举子,本次州试最为高兴者,还当属旅店店主。

刘辰星一行人三位上榜,又有刘辰星夺得解元,这可是旅店的一大卖点,此消息一传出去,至少未来五六年都是应试举子首选入住之地,而旅店也该涨价了,尤其是他们所住过的院子。

店家是个眼光长远的人,有了未来源源不断的生意,赔给刘辰星的赌金自然爽快。

刘辰星下注二十贯,赔付率二十倍,连本带利能得四百二十贯,约等于七十两金。

店家也不吝啬,拿出一个小木盒,整整齐齐放了七个各十两重的金铤给刘辰星送来,当然也少不了要一同给薛圆送上。

比起解元这等摸不着的荣誉,刘辰星还是更喜欢一根根小金条放在手心里的重量感,而所谓打铁要趁热,还是趁着近来有财运的时候,看自家皮草和山货生意能否做到州城来。

刘辰星换上寻常的灰布衣裙,将店家送来的七根小金条,和父兄一人揣一两根在怀里,爷仨又吃了自己动手熬的粟米粥配豆酱,就悄然从一大早就有落地举子饮酒作乐的旅店大厅退出,去州城的市上逛逛。

州城乃漕运之城,其繁华自不在话下。

只见市道上店铺林立、市面繁华,市之大、货财之繁多竟有青阳县市的数倍。

州城又有千万户,人数亦是县城至少十倍之多,市上便见人流如织,叫卖声在沿途此起彼伏,按管调弦于食肆酒坊,江淮货运输送于此,金银铜器、锦彩绫绵、米、糖、药材等应有尽有,甚至海鲜干货、西域舶来品也有一两家,家家店铺都门庭若市,可见州城之市,其商品之齐全,百姓生活之富足。

以往常听村里的老媪老翁感慨这是盛世,却直至在州城的市上一逛,才知何为盛世。

爷仨一路走马观花,东瞧西看,往哪看哪觉稀奇,叹息声更是连连。

一旁卖胡饼的老翁听见,哈哈大笑,用当地方言说道:“我们这算哪!长安城、洛阳城、扬州城,还有益州城,比我们这繁华多了!”

清河和青阳毗邻,两地口音差不多,刘辰星听后不由好奇道:“阿翁去过这么多地方?”

老翁拿火钳将炉子里围了一圈的胡饼挨个挨个翻一面继续烤,动作十分娴熟,一看就是卖胡饼的老手艺人,还能分心回答刘辰星的话,道:“我这辈子都没出过清河,不过往来我们这的异地人可不少,只要你听那官话说这里不好、偏僻的,一准就是那四城的人!”

这时已经是农历五月初一了,正是端午前后,早晚还算凉爽,昼间走在外面却是已有暑气。

尤其是老翁跟前有个三尺直径的大火炉,那热气源源不断的冒出来,热得老翁汗流浃背,却忙活着烤胡饼,根本顾不上擦一下。

也是州城人口多,往来的商旅更多,加上时人喜食胡饼为风气,来老翁这买胡饼的人着实不少,老翁一直不停的做饼,也仅仅购卖。

老翁这会儿俨然忙得不亦乐乎了,爷仨却被老翁的话听得砸舌。

其中父子二人犹是,州城已经这样繁华了,怎会偏僻!?

刘辰星则反应过来,天朝唐代的长安就是世界一流大都会,这个世界又和唐朝相差无几,时下长安也当是首屈一指的大城市,不由对长安又心生了一丝向往。

这就念及阿兄州试第六名,解额只怕难落其头上,也就无法赴长安应考。

不过后日就是刺史举办的乡饮酒,此乃地方官专门招待应举士子之宴。

届时不仅有他们七位过州试的举子,还有州学的学生。兼之清河世家大族繁多,其家族子弟在朝为官者不知凡几,多半会有不少清河籍致仕官员应邀出席。

而未能获得解额的举子,若想去长安,有两种办法。

其一,获得国子监入学名额,这需由地方官员推荐。

其二,文采风流被达官贵人举荐,直接参加省试。

这两项举荐,阿兄都已经具备其资格,所以总要争取一下才是,而乡饮酒就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刘辰星一念至此,遂道:“所谓人靠衣装马靠鞍,后日就是乡饮酒宴,于阿兄也是一个机会,稍后我们逛市时,可以去布肆看一身合适的成衣。”

第一百一十六章 科举费的来源

比起生意经,自是儿女的前程更重要,刘千里道:“也没什么可逛了,直接去布肆吧。”

确实没什么可逛了。

大半天逛下来,发现州城人口是多,消费能力也不低,但卖什么的都有。

像他们家一年四季的主要挣钱渠道——贩卖菌菇竹笋等山货,在州城早已是一种饮食风尚了。

州城经济发达,为“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提供了物质基础,也让更多的州城老百姓从劳碌奔波中解脱出来,追求一种更为精致的生活方式,而“素食”就是其中一种。

加之清河崔氏,乃全国最为享有盛名的五姓七族之一,且清河境内本身就有众多传承数百年,乃至上千里的高门士族。

所谓三代才能培养一个贵族,清河高门又岂止才三代,他们受儒家思想所影响,思考人与自然如何和谐永续共处,也就在饮食上多倡导“疏远肥腻,食蔬蕨而甘之”。

上行下效,当然也主要是如今乃富庶的盛世,州城百姓也跟着兴素食,这便催生了脑筋灵活的小贩,低价在周边乡村收现成的山珍,然后再高价转手到州城内。

又因为卖的人多了,价格并高不到哪去,他们若大费周章到此卖山货,虽不愁销路,但除开人力物力的投入,根本赚不到钱。

另外皮草也打听了,州城本地老百姓好面子,凡稍微过得去的人家,冬季多是要来一身皮草过冬的。

可州城乃漕运之城,码头众多,一年在港口上下的货物多不胜数,皮草就是其中一样,貂毛之类依旧价格极高,专供城内高门贵族享用,但搭着运来的兔毛之类就十分便宜了,这样一来他们的价格就没有优势了。

所以,再逛下去也无意义,总之生意是发展不到州城来了。

刘辰星一上午逛下来,心里一门清,只是看着如此富饶繁荣的州城,自己一家却无法从中找到赚钱的路子,实在可惜。

只有拍了拍衣襟里藏的三根小金条,刘辰星才有一些安慰,有这四百贯额外进账,她该知足了,遂点头听了阿耶的建议,直接去布肆看成衣。

大姑婆老刘氏就在州城经营布肆生意,他们本也打算考后找个时间去拜访,正好择日不如撞日,索性就今天去。

爷仨当下即去了点心铺子,买了两匣子甜点心。

糖是金贵物,加了糖的点心,还有木匣子装着,自是拿得出手,就是贵了一点,一匣子八块,成人手心大小,就得二百文一匣。

又去酒肆买酒。

时人喜烧酒,但当世宫廷玉液酒,益州名酒,即现代四川的一种烧酒,剑南烧酒可不敢想,就买比较好的清酒,也就是比自家酿的醪糟似的浊酒更清澈一点,酒精度更高一些,最便宜的三百文一斗,最贵的两贯一斗,于是买了两斤最贵的清酒,连酒瓶一共四百文。

如此,两匣子甜点心,两斤好清酒,八百文就没了。

可看了州城富庶,还有大姑婆每年过年马车仆人的走亲戚,又给了他们兄妹好些年的过年礼,怎么也得买些像样的回礼才行。

备好拜访礼,爷仨又在街边摊子上吃了冷面,方问了路找到大姑婆老刘氏家的布肆。

也是运气好,大姑婆老刘氏和大爷爷竟都在。

一时,在布肆门口寒暄过,来到后面的庭院说话。

一张长木桌,大姑婆和大爷爷各坐两段,兄妹俩坐一侧,刘千里和姑家表兄又坐另一侧。

待女仆拿了井水里冰过的乌梅汁分与众人,老刘氏道:“我想着青山和阿星赴考,你们准要来我这一趟的,住家的地方不好找,但布肆很好找,便隔三差五来布肆转转。”

当年分家多亏大姑婆老刘氏,对于这位长辈,刘辰星还是很喜欢,又见老刘氏头发白了一大半,心中有些感慨,便道:“大伯每次州试,都是住您这,我们父子三人再来打搅就不好了,又要备考,这才拖到今日才来。”

听到刘辰星说考试,就想到早传遍全城的州试榜单,老刘氏脸上的皱纹立马笑开了花,“你们大伯好像临考前扭伤了脚,没发赴考,也就没来。”

说着抿了一口乌梅汁,接着就是话锋一转,“不过也幸亏没来,不然来了有你们两个侄儿侄女做对比,他这个考了十多年的老举子,还有什么脸。”

难怪一直未见到大伯参考,原来竟是这样,兄妹二人对视一眼。

又听大姑婆老刘氏如此不客气的话,刘辰星简直想给她立大拇指了。

不过人老了最念亲情,刘老丈到底是她一母同胞的幼弟,老刘氏这就叹道:“我和你们大爷爷年纪大了,安家村也回不了几次了,希望经过这一回,你们阿翁能醒悟,别再一味惯着刘万里了。”

都直呼刘万里其名了,显然对刘万里十分不满。

然刘辰星兄妹俩是小辈,刘千里又是幼弟,却不好在外面说刘万里不好,只能沉默以对。

老刘氏虽上七十了,但脑子还是好使,见状自是明白,便转了话道:“如今可好了,我老刘家出了你们兄妹,也是光耀门楣了。等你们以后中了进士,再做了官,不仅老刘家从此成了官宦人家,就是我们这等商户也因着沾亲带故少受些欺辱。所以,这笔钱你们一定收着,不算太多,就二铤金,用作你们兄妹以后的考资。”

说着,让独子拿出早备好的小木盒放上桌。

又恐爷仨不收,补充道:“省试要去长安,那样样都离不开钱,还听说一年上千举子汇聚长安,可每年中进士的还不到三十人。大姑婆知道你们兄妹有大才,可万一一年未中,要多考几年才行,这两铤金也能解燃眉之急。再说大姑婆也是有私心,就是望你们将来中了进士,能多照看我们这等商户人家。”

就是恐受大姑婆太多资助,他们才一直没来。

可如今话都说到这份上,他们如何再拒绝?

何况正如大姑婆说的一千多个举子才录取三十不到,他们又能确保一次就中么?才学如柳阿舅,也是数年才得以高中进士,又何乎他们?考资自是越充沛越好。

刘辰星一番思索间,又念及彼时寒门子弟进京赶考费用,多来自己亲戚相帮,终是向父兄暗暗点头,示意收了那两铤金,也就是一百二十贯钱。

但买成衣这话却再不敢提了,实在怕老刘氏再不收钱,爷仨只得提前离开,兄妹俩去其他布肆各置办了一身行头赴宴乡饮酒。

第一百一十七章 乡饮酒

乡饮酒,自周始,主意为向君主推荐贤者,由乡大夫作主人设宴。

又自前朝始设科举以来,至今百余年,乡饮酒已成为地方官设宴招待应举之士的常典。

彼时,以诸州科举考试中试者称乡贡士。其贡士,顾名思义,乃向天子进贡的士人。是以,诸州举行的乡饮酒礼,又可称贡士礼,为诸州贡举之时官长宾礼贡人“进贤能”的礼仪。

如此之下,本次由贝州刺史举行的“乡饮酒”,即使有一众官员及清河各大高门望族出席,刘辰星等中试的举子仍是宴会的主角。

乡饮酒,既是宴会,亦是礼仪。

既为礼仪,必少不了固定流程与仪制。

而一场宴会,最主要者无非主与宾二者。

按常理,诸州乡饮酒礼,一般刺史为主,解元为宾,解副为介,余下举子为众宾。

刘辰星身为本届州试解元,自然当仁不让为宾。

又鉴于贝州和青阳县不同,州城内致仕的高门官员不少,万一落一个不修德容的评语,她的科举之路也就到头了。

是故,到了这日,刘辰星五鼓天就起床沐浴更衣,至卯时练字朗读,半个时辰后,湿发晾干,长发均盘至头顶,方戴上青黑色的幞头,就是一顶黑色纱布质地的帽子,然后换上新买的白布宽袖夏衫,脚蹬黑布履,一身焕然一新。

虽是女儿身,最好行头也不过一身布衣,但有言“粗缯大布裹生涯,腹有诗书气自华。”

遂一身男装圆领长衫下来,乍一看还以为是那少年玉郎君,近一看唇红齿白,两颊圆润,透着少女的娇憨,才知原是女娇娥。

刘辰星对自己这身皮相还是颇为满意,毕竟耶娘底子好,她即便不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也当是差不到哪去。

又在青阳县县令的乡饮酒上,也担任过宾,算是有经验,就颇为镇定地和刘青山、薛程二人结伴赴宴。

所谓太平盛世,就少不了歌舞升平的各种宴会,时人也多喜宴会的热闹。

加之今年乡饮酒颇为有趣,竟出了一个十三岁的女解元,好奇之下,不过辰正时分,也就是现在上午九点的样子,刺史府外已是车如流水马如龙,尽是受邀出席的各大高门者的车马。

如是,刘辰星一行人到时,堂上已经高朋满座。

致仕官员及其他有名望者多是男子,兼之能出席学饮酒的也都是男举子,堂上东侧清一水皆是或着官服或穿锦衣的男子。

他们依个人尊卑长幼而坐,一人一席,相邻二人一般相识,正推杯进盏,谈笑风生。

这时,只听堂外有侍者官话高呼:“解元刘辰星、举人刘青山、举人薛程至。”

他们早就好奇女解元了,这一听,都抬起头看向来人。

感受到齐刷刷十几双眼睛打量的看来,尤其是在座多为曾位列高官或身有爵位者,一身气势自非同一般,目光中不觉带有上位者的施压。

刘辰星顿觉如芒刺背,不由感慨清河果然藏龙卧虎,乃高门士族发源地之一,非一般州城可比,随之心下一沉,目不斜视,撩袍跨过门槛,登堂而入。

刘青山和薛程,紧随其后。

这时候的大人乃父亲之意,称呼官员,惯常以姓氏匹以官名称呼,或是姓氏匹以“公”称之,以示尊敬。

刘辰星三人遂向刺史长揖道:“学生拜见陈刺史。”

贝州刺史姓陈,乃一位面白有须的中年文人,此时高坐上首,将刘辰星一行人看得一清二楚,见刘辰星眉宇间俱是青涩,仍是纳罕怎么就中了解元,却还是道:“后生可畏!今年过州试的举子虽不多,却都是青年才俊,年纪最小不过十三,最大也不到三十,实乃我贝州之幸,三位举子入座吧。”

刘辰星等人依言而行,有侍人引入西侧的席位入座。

西侧的座位为本次过州试的七位举子,以及州城官学的几位学生。

座位亦是有专门安排,刘辰星等七位举子的座位在第一排,州学的几位学生在第二排。

此外,刘辰星作为解元,本次州试的头名,座位更在众举子之前,也就是西侧首位,再依次为解副崔尧,第三名杜元朗,然后继续按名次安排座位。

尚未在坐榻上入座,就听到身边传来一声冷哼,刘辰星下意识地闻声一瞥。

只见一位十八九岁的锦衣公子,眉清目秀,甚是俊美,只是眉宇间略显倨傲,怕是一个挑剔的性子。

刘辰星考场上并未与此人打过照面,但见他坐在解副的位子上,又是锦衣华服,便知是崔相的族孙崔尧了。

自觉与权贵子弟无交集,何况崔尧本是解元的热门人选,如今被她占了榜首,估计心下对她不喜居多,所谓贫不与富争,民不与官斗,刘辰星只当未听见,随之在坐榻上踞坐入位。

见状,崔尧一怔。

他未料自己都已经出声了,刘辰星还当作没听见,莫不是看不上他这个解副?

想到自己婉拒州学生徒名额,放弃直接省试的机会,乃认定自己必能高中解元,结果州试三场考试,无不居于刘辰星一个小女子之后,这已让他颜面扫地。

但翻阅刘辰星三场考试试卷,见其确实算有真才实学,他也就不与一个小女子计较。

不过自己都如此关注她了,刘辰星又怎会未关注自己这个解副,所以应该是没听见他的招呼……?

心念至此,崔尧又看了刘辰星一眼,见其肌肤甚雪,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红,哪像田间地头长大的田舍娘,倒和平时往来的高门小娘子无甚区别。

也不知可是胸有点墨,崔尧只觉看上去比那些涂脂抹粉的高门小娘子顺眼许多,加之一直未与刘辰星打照面,不觉看了一眼又一眼。

待意识到自己行为,脸上霎时一红——他这是在做什么!?

崔尧一惊,忙不迭收回目光,却慌乱之下,放在案上的宽袖一带,酒杯“哐啷”一声打翻在案。

刘辰星却一眼未多看,只惊讶地看着东侧首位,和自己面对面而坐之人——虬髯客之主!?

第一百一十八章 好奇害死猫

比之古时的乡饮酒礼,如今的礼仪已简化许多,只剩五六项礼仪环节。

其一,为主人献宾:

陈刺史亲自执酒樽敬刘辰星,刘辰星一仰而尽,此为献。

刘辰星另取酒樽还敬陈刺史,陈刺史饮之,此为酢。

陈刺史再次举杯,先干为敬,再敬刘辰星,此为酬。

如此一献、一酢、一酬,方走完主人献宾之礼。

其二,为主人献介:陈刺史与崔尧行先前一献、一酢之礼,无酬礼。

其三,为主人献众宾:陈刺史与陈青山等余下举人行一献之礼,无一酢一酬之礼。

至此,陈刺史与众位举子才走完一半之礼。

其四,为作乐:四名乐工登堂高歌《鹿鸣》,又奏《南陔》,随之堂上歌《南有嘉鱼》与苼奏《崇丘》相间而起,最后和乐《周南关雎》、《召南鹊巢》,乐止而停。

其五,为旅酬:刘辰星先敬陈刺史,陈刺史又敬崔尧,崔尧再敬杜元朗等余下四位举子,他们又按科举名次敬下去。

好在本次过州试的举子不多,见薛程最后一个饮下酒,这场简化了的乡饮酒礼总算告一段落,刘辰星一行七位举子方才随陈刺史入座。

甫一入座,不及感慨还是有坐榻可以双足垂地坐起舒服,目光就不可避免的与对面虬髯客之主面对面。

刚才忙于走礼,也没功夫思索虬髯客之主怎会高居东侧首位。

这会空下一见不由又好奇了,东侧首位乃宾客中最为尊贵的位子,在场所邀请之人都是大有来头的,可为何会让虬髯客之主这等嘴上无毛的小子居之?还有虬髯客又是以何等身份坐在东侧第二排首位,也就是其主身后?

念头闪过,刘辰星随之抛开疑惑。

有句话是好奇害死猫,这等透着怪异的主仆,一看就是背景极其深厚,她连崔相的族孙都远远避开,可别因为当初那一百贯赌注好奇不该好奇之人。

一念定下,刘辰星收回好奇,目不斜视,双目一眨不眨地望着主位上的陈刺史。

彼时五品以上已属高官,何况陈刺史这等一州之长,还是堂堂四品大员,且本就出自官宦之家,他早已看出众举子对东侧首位的疑惑,又念及州试第一场帖经试时,自己又是迎接又是送朝食的举动已将人得罪,近来就一直在思索补救之法,却始终无果,此时见众举子反应,他脑中灵光一闪,就举杯向东侧众宾客道:

“诸位知道,李公自去年冬偶染风寒,至今都未好全,李公又素来惜才,奈何病体沉珂无法出席今日之宴,故令……”

略一停顿,在心底念了念报州试的名讳,才继续道:“故令其孙李三郎,今日代为出席,礼敬众举子。”

在坐东侧宾客一听,立马想起李公有两女,一女嫁给已逝的怀德太子,一位却是嫁给一寒门举子,谁知此人竟养外室,李二娘一怒之下,带子和离,且为其子改姓李,也随李家儿郎排序,行三,故称李三郎。

然,这些年李二娘一直带子在京中,如今其子李三突然归来,这……莫不是李公病情已极重……?

他们本就怀疑李三身份,凭何高居众宾客之上,如今听陈刺史一解释,倒也说得通。

是以,虽心里仍有疑惑,也只暂且归为他们听来的消息,然后自圆其说的认为是:李三自幼随其表兄魏王左右,陈刺史不敢得罪魏王,故才颇为礼遇李三。

如是,就把怀疑放下,当下最要紧的还是李公的身体情况。

“李三郎,你祖父到底是什么情况?我等已经小半年未见过他了,若是州城无人能医好他,还是早些禀告魏王,或告知你舅父,从长安请御医来看。”

说话这人坐于李三之下,正是崔尧的祖父,亦是清河崔氏族长,如今已六十好几,头发近乎全白,但精神矍铄,说话中气十足。

崔李两家旧怨,李三心里自有一把称,但见崔公红润的面上难掩关切,言语中的焦急也并不似作假,他脸上的神色温和了些许,带着对长者应有的恭敬,不卑不亢道:“某三月回清河时,正是与一位御医同行,如今祖父情况已好许多,只是不宜下榻过久,还当以静养为主。”

说着举杯敬向崔公道:“某在此代祖父谢过崔公,待今日宴归,定当转告其关心。”言罢,执杯一仰而尽。

崔公听到情况得以控制,且也已经有御医照看,他不禁大为了一口气,才道:“好转了就行,他一子两女都不在身边,你也从小养在京城,如今回来了,就多陪陪你祖父,看见你好好的,他总归能盼着点希望。”

说到后来,声音不觉低了下去,见桌上酒杯,索性举起来痛快一饮。

李三听出崔公话中隐晦之意,想到当年阿翁受牵连不得不致仕归乡之事,他默了一默,道:“多谢崔公建议,某会再陪祖父一些时日。”

崔公端着酒杯,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陈刺史已端酒杯多时,终于等到李三与李公说完,他赶紧举杯道:“李三郎,某在此祝李公早康复。”

李三对陈刺史的态度显然冷淡许多,但到底给了陈刺史宴会主人的面子和,略颔首道:“多谢。”

陈刺史顿时大喜,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也在这时,庖人上堂,请示上菜,陈刺史微咳一声,掩饰了适才的过于激动,一本正经道:“可。”

庖人闻声领命,下堂传菜。

不一时,侍女捧盘鱼贯而入,各色佳肴齐上案。

刘辰星就很有自知之明的专注于案前,不去听东侧那边贵客们的交谈。

毕竟她就一消息闭塞的田舍娘,连谁是谁都分不清,自然对左侧贵客所云听了也是白听。

只是没想到薛程当日所探,这虬髯客主仆还真出自清河的大士族李氏,可她依旧觉得蹊跷,一个世家之子,又怎可能让陈刺史这等四品大员点头哈腰?

不过还是那句话好奇害死猫,权当他是李三郎就是,而于她当务之急,可是不能错过这一桌佳肴,这才对得起她这身价值一贯的新衣。

如是,刘辰星心随意动,动筷宴食。

第一百一十九章 樱桃恩

只见前长案上,碟碟碗碗不下二十余样。

粗略的一眼扫过,但见餐具精美,吃**致,色泽缤纷,十分人食。

随之定睛一看,鳜鱼、青蛙等水产品有,狸、鹿等高级野味以有,可谓水陆杂陈。

又每上一道菜时,都有庖人在堂口报名。

刘辰星记好,正好将每道菜记了一个全。

比如胭脂红,就是案边那碟红酥点心。

而裹着豆粉的青蛙,则叫雪婴儿。

还有左上角那一道叫小白龙,其实就是鳜鱼丝。

每一道名字都甚是有意思,不过也只有这些达官贵人才有闲心能想菜名吧,像她阿娘只恨不得一天能有二十四个时辰,这样便能多织些布了。

也估计是前些年苦吃多了,看着这一桌宴食,刘辰星首先想到的就是吃不完多浪费,她得琢磨先从哪儿下口。

眼珠子在案上转了两圈,眼睛骤然一亮。

现代有车厘子自由,这时也有樱桃自由,难得农历五月间了,宴上居然还有樱桃,可别其他主食吃饱了,偏生把樱桃剩下。

那巴掌大的白色细瓷碗,装了大半碗红润可的樱桃,上面又浇了一层白色酪,红白相间,煞是好看。

忙不迭端起舀一颗送入口中,冰冰凉凉,还甜滋滋,真是再没有比樱桃更好吃的水果了。

尤其还是久违了十三年的味道,刘辰星一下吃得满足极了,不由一口又一口,转眼七八颗樱桃下肚,一小碗樱桃酪就没了。

正是意犹未尽,只听东侧第一排末端的一中年文士,皱眉道:“樱桃当食鲜,以三四月为佳,如今都五月间了,果子过熟,少了那一口鲜涩味,与其勉强食用,不如不食。”

此人话音甫落,上首一人随之端起樱桃,附和道:“色香味俱全,方为上佳。这酪樱桃当以琉璃盏盛之,瓷器则坠了其色,确实让人食不下咽。”说着就是轻叹一声,摇头放下了那一碗不曾食用的樱桃。

刘辰星看着自己手里空空如也的樱桃碗:……

坐在西侧第二排的州学学生,正好清楚看见刘辰星还拿着手里的空樱桃碗,当下鄙薄地笑道:“两位叔伯,侄看刘解元颇喜食这要下市的酪樱桃,您二人既然不吃,不如就与刘解元吧。”

刺史和县令一样,都是四年一任,主位上坐的陈刺史在贝州已是第三年了,就有不在意言语得罪陈刺史的人,毕竟陈刺史想在贝州刺史位子得个好政绩,还得他们当地的世族愿配合。

当然也就有那家族势力不够,还是望和陈刺史打好关系者,到底陈刺史也是他们州城一州之长。

如是,只听东侧第二排中间席上的一中年宾客就紧接着道:“陈刺史果然乃才之人,知道新任解元出自农家,估计未尝过樱桃之味,便不在意樱桃已是过季之食,仍摆上席桌,某实是佩服。”

如此一番话,将陈刺史设宴不周全之名摘了干净,却也将刘辰星推向更不好的境地。

斯时不似战乱频繁山河破碎的朝代,人民以生计安危为首要问题,乃民富国强的盛世,更是煊赫四方的泱泱大国,上至达官显贵,下至黎民百姓,都崇尚雍容华贵和豪迈奔放。

这样的民风之下,有时候穷就成了一种原罪。

刘辰星将众人看不上的樱桃一食而光,再一听刘辰星从未吃过樱桃,在场的人不会深思其背后的原因,他们只看到刘辰星与当下价值观背道而驰,心生鄙薄之下,认为不堪为伍。

而这种认知一旦传开了,在人人都重名声的当下,尤其是举子为了科举中试,更看重自名誉,这样一来自是更不能接受行事有污之人。

可谁在乎刘辰星这番无妄之灾呢?

不说区区一介解元罢了,天下一年能出三百多位。

即使成了少人又少的进士,要想某一官职还得考核,而没有家背景的农家子弟,如何上下打点?

是以,也无人在意刘辰星被如此奚落冤不冤,或者他们本也就认为刘辰星一个农家子就是这样畏首畏尾,多看一眼也有辱他们的眼睛,总之说一千道一万,就是压根不愿意接受刘辰星从一个穷乡僻壤的田舍娘,成为有一天能和他们平坐之人。

不过鉴于刘辰星还是一个十三岁的小娘子,如今也才过州试,实在太过渺小,犯不着他们针对,在东侧的一众高门人士并未多言。

西侧第二排的州学学生,却是不快寒门子弟夺了解元,加之少年意气,他们都纷纷出声要谦让出樱桃给刘辰星。

陈刺史虽乐见自己被圆了面子,可也不想让一群小辈吵吵嚷嚷坏了宴会雅兴,要让侍人安排上歌舞,只见刘辰星忽然执杯而出。

心中顿时不喜,已经给了解元之位,莫不是还想自己为其做主?

果然这等寒门子弟,多是一群得寸进尺之辈。

陈刺史敛下心头绪,只面上笑意淡了几许道:“刘解元少年英才,此时上堂可是要为我们作诗一首,以助酒。”

提也不提樱桃之事,就直接定了她的来意,显然是不可能为她做主了。

好在她也从未指望过,刘辰星心如明镜,随之心绪一沉,立于大堂之下,高举酒樽道:“上堂敬酒,是为感谢陈刺史厚。”

陈刺史未料刘辰星并非愤指奚落,反倒赞上自己,他余光窥了一眼李三,见李三随众人一样,将目光落在刘辰星上,他也想在李三面前得几句夸,这就笑道:“感谢某厚?刘解元如何说来?”

刘辰星将高举酒杯的手垂下,似未察觉众人看戏的目光落在自己上,她如若平常道:“学生出自农家,和兄长能读书,全赖阿耶农间劳作,阿娘以继夜的纺织,耶娘以血汗为了学生开辟读书之路。而陈刺史选学生为解元,让学生能去更广阔之地施以抱负,其恩不下耶娘。是以,学生食樱桃之时,见其滋味先涩后甜,与学生得遇陈刺史之后的境遇何其相似?之前苦,如今总算苦尽甘来。”

说到这里,就有一州学学生嗤笑道:“原来解元之位,靠谄媚得之。”

刘辰星依旧只作未闻,道:“因有此感悟,学生得诗一首,其名《樱桃恩》。”

言毕,心一沉,即念道:

莫欺少年穷,不负樱桃恩。

二月金榜时,终有龙穿凤。

第一百二十章 抛砖引玉的阿星

这个世界,在汉、魏时期,历史轨迹还和天朝一样。

至晋朝,略有改变。

到前朝及今朝,虽社会风气、时代进程与天朝这时期相差无几,但俨然已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毕竟当今女皇姓古,不姓武。

不过既然发展脉络一样,时下也正兴五言律诗,其诗要求全篇有八句,每句五字,有仄起、平起两种基本形式,且中间两联须对仗。

刘辰星这首显然没做到平仄要求,更没有对仗,连句数也不够,却并不会贻笑大方。

乃是汉、魏有五言古诗,没有格律,不限长短,不讲平仄,用韵也随心,只要求每句五个字的句式不变。而今时五言律诗乃是基于五言古诗发展演变生成,加之律诗新兴,还是有不少文人习惯先做五言古诗,随之精修一二,方成时下流行的律诗。

总之,至少刘辰星一直以来,除了临摹先人之诗写作外,就是像这样作诗写赋,先出一个草稿,再根据文体要求,从脑中装着的《尔雅》、《说文》这类辞书中再搜索字词精修。

是以,众人一听刘辰星这首《樱桃恩》,就将其归为五言古诗上了,自然不会嘲讽诗句不押韵对仗,反倒更证明了刘辰星是即兴赋诗,所以才来不及修改成律诗文体。

有道是:但凡作诗,必先立意。

此外评价一首诗,也常道“其意悠远,意境深邃”。

足以可见,一首诗的精髓所在,正是其诗意。

今日为州试乡饮酒,在坐自然多是文人,即便不是,也至少识文断字,对一首诗的基本判断还是有的。

他们见刘辰星这首《樱桃恩》,虽然并不对仗押韵,却字句通俗易懂,不过寥寥数字,几乎直言其意。

一句“莫欺少年穷”,无异一耳光响亮地打在他们一众嘲笑者的脸上。

他们刚才无论出声了或未出声,无不有讥笑或放纵之意,这不正是欺她出身贫寒么?更见她是女子,比男子科举出仕更难,所以也才更为有恃无恐,不将其放在眼里。

又好一句“不负樱桃恩”,当是“不忘樱桃耻”才是!

然,下一句“二月金榜时,终是龙穿凤。”却俨然该是“不负樱桃恩”——正因为有今日樱桃之耻,她才更旨意二月金榜题名,她也终有成龙成凤,出人头地那一日!

真是好大的口气!

想讥一声不自量力,可诗中“少年傲气”已成,饶是不想承认,亦不得不赞其诗虽儿戏,却傲然大气,而这等胸襟竟出自于一个农家子!?还是一个不过十三岁的女子!?

在场众人被一句“莫欺少年穷”狠狠打脸之时,也就不由倒吸一口凉气,皆不约而同又震惊地看着刘辰星,这也是他们从开宴至今,首次正视刘辰星,正视男女同场竞技以来第一位女解元。

只见堂上女着男装亦不掩姝色的少女,两颊犹带这个年纪特有的娇憨,眉宇之间也略显青涩,可就是这样一个似乎才闹着脱离耶娘呵护的小儿,面对他们或恶意或下意识的奚落,她至始至终一如眼前:

嘴噙淡笑,不徐不疾。

似乎坐看云卷云舒,她只宠辱不惊。

一时间,四下有一瞬间的寂静如斯,众人只目光深深地看着刘辰星。

崔尧以诗情出众而闻名州城,刘辰星这首《樱桃恩》其实难登大雅之堂,可一个出身微末的女子能如此大而不畏的反击一众高门士人,还有如此勃勃野心,直旨二月春榜。

他忽然觉得自己输得不冤,虽然他也拜读过刘辰星县试及州试所作之诗,委实比不过自己,只是赋作取巧罢了。

心念至此,崔尧欲打破堂上沉寂,为刘辰星说上一两句话,他想毕竟自己是榜副,若刘辰星这个榜首如此被奚落,自己脸面又往哪搁?

心里满意这个想法,却不及出声,只听“啪啪——”两声清脆的鼓掌,打破了这一堂的沉寂。

刘辰星余光瞥过鼓掌之人,心下顿时闪过无奈:怎么又是李三,如果是真的李三郎也罢,可她看着实觉不是,这种透着神秘的人,她委实不想多交流半句,因为太不安全。

可面上却不能如此,刘辰星收拾好心下感叹,这才诧异地正面看去。

她也确实诧异,自这首诗极其直白,根本就只有还击众人的作用,实在谈不上诗韵诗感,这李三做什么鼓掌?

李三一眼看出刘辰星所想,不由勾唇,倒是颇有自知之明。

他道:“口气大,志也大。那就记住今天,他们是如何欺你少年穷,你要予以颜色,就好生科举,直至高中进士的那一日,这也是你唯一的机会。不然——”

话一顿,微勾的嘴角依旧,却倏然透着残忍的冷意,方道:“永远都只能任人肆意欺辱。”

刘辰星以为李三击掌,一般而言是要夸奖,未料竟是这样一番话,她怔了一怔,随之向李三长揖一礼,“学生受教。”

于李三而言,刘辰星不过一个恰巧遇见的有趣之人,也算是有才识和潜力,但这样的人太多了,刘辰星现在尚不足他多关注,受了这一拜,他便将注意力移开,未多看刘辰星一眼。

刘辰星一言谢之,亦转了注意,她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可不能再耽误了,当下神色一正,转身面向陈刺史,尔后将手中未饮的酒樽再次举高一敬,随之一饮而下,道:“陈刺史,学生有感而发的诗已献,让您见笑了。作诗实在非学生所长,但学生兄长,本次州试第六名刘青山,在有诗上颇有天赋,且他仰慕陈刺史已久,早作诗一首想献于陈刺史,也为本次宴会助兴。”

听到这里,众人也回过味了。

原来刘辰星是想推荐其兄,让其兄给陈刺史行卷。

如此一来,他们刚才以樱桃奚落,岂不是正好给刘辰星递梯子……?

在坐众人都是心高气傲之辈,念及此,脸上不由一黑,却又端着身份,加之一切都是他们一方送上去的,若在多说一句半句,又落一个“欺少年人”的名声,他们还有何脸面立世?

当下,众人只有做出洗耳恭听之态。

陈刺史亦然,总不能才得了爱才的名声,就自打脸,遂点头道:“那刘举人就献诗吧。”

第一百二十一章 皆大欢喜

寒门凤华正文卷第一百二十一章皆大欢喜刘青山自知在乡饮酒上公然献诗,并不符合规矩,上启呈诗自有一套礼仪流程,然而按常规呈诗,若对方一直无反应,岂不是石沉大海?

加之他一无家世,二无人脉,贝州境内,知道的最大官员也就是陈刺史,且陈刺史才有决定解额的权利,自当抓住一切机会向陈刺史陈请。

是以,刘青山所献之诗,也不拐弯抹角,诗意直旨长安应试。

一首早有准备的精修之诗,又有刘辰星刻意献丑于前,二者一较,高低立见。

李三就不由念及刘辰星州试所作诗、赋,其诗作确实算不上立意高远,应是州试三场中最弱一项,当时能一举夺得榜首,亦多亏赋作算是言之有物,又取巧的行逢迎拍马之事。

但其诗情再一般也比今日所作《樱桃恩》强上许多。

也幸是众人轻她一农门贫女,且年纪小,下意识以为她当是怯场畏缩之辈,这才一听她竟敢回击,并大胆言志——必有金榜题名之日,方有一时被震慑住,兼之不想落得一个欺少年穷之名,最终致使其得以成功脱身。

然而,这未免太过侥幸了。

其实为一母同胞的兄长铺路也无可厚非,但甘愿拿自己前程一博,这……怎会……?

疑念闪过的刹那,李三已行随意动,看向正坐对面的刘辰星,只见她一脸笑意地望着刘青山,神色间竟颇为骄傲?

李三看得一怔,随之凝眉而思。

刘辰星自是毫无察觉被人当成了观察对象,她此时只双眼亮晶晶地望着堂上的刘青山,颇为与有荣焉。

只见左侧的在坐宾客,先闻刘青山所作之诗倒有几分才情,尤其是有前一首对比,这一首寒门子弟欲谋与天下才子争金榜题名的青云之志,显然更激荡人心。

这正所谓:不见高山,不显地平。

随之,左侧宾客又见刘青山尚不及弱冠,却近八尺之高,五官亦是俊朗,端是高大魁梧。一身簇新的白衣长衫,长身玉立于堂上,行止间一派风神疏朗,让人不禁心生好感。

而如此一顶天立地的寒门子弟,不就正是他们心中所认为的“寒门贵子”么?

至于刘辰星那等小女子,竟获解元,还想金榜,实是荒谬!

一时之间,左侧众宾客一反对刘辰星的冷漠态度,不约而同地大力赞起刘青山。

一人吟了刘青山诗作一句“苦读十数载,只征青云路”,尔后道:“少年人,当有此等雄心壮志,这正是千里征程志在先。”

又一人吟道:“好一句‘大鹏举风起,扶摇九万里’,某便祝刘举人终有一日大鹏展翅高翔,扶摇直上青云。”

比起这两位文人夸赞之时,不忘显示一番自己的才情,在座少有的几位粗通文墨者,就不再择另外四句诗作点评,而是为其说情道:“刘举人名落于第六名,而让其妹夺得解元,想必是试中不幸失误,若因此无法被举荐长安省试,实在可惜。”

比起刘辰星一个十三岁的小娘子,且刚才也见识了作诗普通,只是志高,众人自然更相信眼前外形魁梧出众、有才有志的刘青山应省试赢面更大,当下不由一阵附和。

这就有人直接对陈刺史道:“举子应试,不只关系举子命运,也关系我贝州荣誉,某认为刘举人当也作为乡贡举进京。”

一句话正中陈刺史下怀。

他四年任期将至,若选出应举之人皆成绩不突出,难免有小人以此做梗影响他考评,毕竟因所送举子无一人中试的州县,其长官受贬还是不少。

虽然每年云集京师的举子上千人,进士科录取只三十人至多。而国有三百余州,自然有绝大多数州的举子落榜,这怎能算他们地方官员之过失?

可无法,历来如此。

另外,他今年选出的解元是一个十三岁的农家女,走哪去说都易招人笑话,然天地良心,这一届州试是他做刺史以来最为公正的一次。

念及以上种种,陈刺史不由看了一眼刘辰星,那眉眼真是太过青涩,他心下一叹,终究受了众人影响。

心道二人乃兄妹,刘辰星以十三岁稚龄获得解元,可谓前所未有,何乎还是女子,倒真说不定是刘青山提前给她押题,而刘青山自己却失误导致名次在后。

但又没有不选送解元之理,那只有再增加解额了,好在今年过试人不多,又无人提前找他走关系拔解,倒是能挪出名额,便道:“刘举人确实乃有才之人,若无法赴长安应举,实乃可惜。也是运气,恰逢崔解副和杜举人本该作为官学生徒选送应试,某未料二人志高,自己考取解额。而官学又认为今年无人可与他二人争,并未再选送生徒与某,是故倒可以挪出两个名额。”

只字不提今年无人率先寻他走关系谋解额,只道今年还有多余的名额后,就看向刘青山道:“既然如此,那刘举人就准备与令妹刘解元一同赴京应试吧。”

没想到如此顺利取得解额,刘青山闻言愣了一愣,随之大喜过望,忙不迭长揖一礼,“学生拜谢陈刺史,若能中试,定不忘陈刺史大恩。”

既然做了好人,当然希望被记住,陈刺史满意的捋须一笑,却不及开口,只听西侧有举子道:“陈刺史,学生亦有一诗献丑。”

薛程是一个善于把握机会之人,见刘青山如此顺利得到赴京名额,又闻陈刺史所道有两个名额,如何不争取?

当下从席上起身而出。

陈刺史对薛程是有印象的,这薛程也有一妹一同参加州试,考前向他献诗时也送了不少珍奇,可这次他哪敢徇私,如今倒是可以将礼情还了,那珍奇他也受之无愧了。

于是不等薛程赋诗,已然开口道:“程举子亦是有才之人,既然还有一名额,当与程举子。”

如此一语,加上前五本有解额,等于这次过州试的七位举子,皆有了长安应试资格,可谓皆大欢喜。

而历来乡贡举赴京应试,不少州刺史会以举资相赠,陈刺史正好其中之一,遂定下解额名单,他大手一挥,让侍人奉上举资,举杯道:“此为某之心意,就在此祝诸位举子此行长安,金榜题名!为我贝州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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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有车一族

刘辰星发现科举虽费钱,却也是一条不错的生财之道。

县试有张县令赠二十贯,州试则有陈刺史赠一百贯,还有阿兄也被赠了二十贯考资。

再算上旅店下注赢的钱,以及大姑婆所赠的一百二十贯考资,他们这一趟州试之行,爷仨除去开销,总共还能落六百贯。

六贯约为一两金,六百贯就是整整一百两金,十金铤!

有十根小金条揣在怀里,那不能将自家生意做到州城的遗憾,也就不值一提了。

何况他们兄妹双双成功取解,已经可以荣耀归乡见娘亲了。

又行过乡饮酒,就等于给他们践行过了,而这时上京赶考还太早,一般十月抵达长安报道,七月出发即可,也就是还可以在家呆上一两个月之久。

兄妹俩从来未离家这么久,刘千里也从未和柳氏分开这么久,爷仨都归心似箭,乡饮酒后的第二天就有了回安家村的打算。

和一穷二白来应试不一样,回程身负巨款,还有薛圆赠的一匹马。

薛圆也是一个行动派,当初说要写信让家里送一匹马来,刘辰星都以为说说而已,谁知试后第五天,薛家仆从真带了一匹马来,可见薛圆在家中是何等受宠。

不过薛家父母也是不无条件宠女,毕竟没见过女儿口中甚会读书的好友,故只让仆从带了一匹普通的马来,且并未给马置一套马具。

斯时,上至皇室贵戚,下至布衣平民,并不分男女,都以骑马出行为尚,养马之数也达历朝历代之最,是以一匹普通的马倒也不贵,一匹素绢,即五百贯,便可购得。

虽有无功不受禄一说,但也有盛情难却之礼,刘辰星见只是一匹普通的马,薛家仆从还大老远的牵来,她也只有收了。

有马无鞍无法骑行,又想长安有上千里之遥,靠双腿步行显然不易,也确实当购一出行工具供他们兄妹赴京应试之用,便打算回程前先把马匹和马具准备齐全。

这时的马就和现代人的小汽车一样,想到自己马上就是有车一族了,刘辰星可是相当兴奋,刘青山作为男子自然更是如此。

这日就不约而同起了一个大早,清晨推门而出,兄妹俩左右厢房正好打了一个照面,心照不宣,默契地约薛氏兄妹到旅店大厅用一顿现成的朝食。

待听闻薛氏兄妹今日无事,刘辰星便道明来意,想请他们陪同买马置鞍。

薛圆快人快语,囫囵吞下一口包了肉馅的蒸饼,也就是现代的包子,就抢先应道:“你们真找对人了,前朝就禁工商骑马,我曾曾祖父见自家终于成了良籍,直接建了一个马场,专门请人养马!我们兄妹可是打小就在马堆里长大,要说挑马选鞍,没有比我们兄妹更在行了。”

估计一开始就有不能中试的准备,虽见大家一行四人只有她落榜了,沮丧是有,但天性乐观,又有胞兄获得解额,她到时总能缠着去长安见识一番,故也早恢复如常了,甚至还颇为兴致勃勃。

乐观的人到哪都受欢迎,刘辰星笑道:“那劳烦阿圆了。”约一个月相交下,又有同吃同住之情,彼此感情也算是日进千里,亲切呼之也是正常。

薛圆不喜刘辰星喊她什么姐,直呼其名更方便,想到她也让刘辰星请教上了,不由心满意足,可其想法也实在跳跃太快,转眼竟又感慨上,“本朝也禁工商骑马,若不是先祖有先见之明改了良籍,我和阿兄还得骑驴出行,那多掉面子!”

薛程早已习惯了胞妹这等性格,闻言也不做评语,停下用粥食的箸子,另外对刘青山道:“本来打算上京前,去青阳县找你时,再劝你购置一匹马,现在买了更好,州城骡马行有两家,选择范围自比青阳县更大。”

儿女都在旅店大厅用食,刘千里自然一同,就带着儿女和薛氏兄妹围桌对坐而食,听到薛程一开口就点出州城有两家卖马的骡马行,不由点头,道:“薛大处事周全,由你同行,很让人放心。”

购置出行工具对于他们这个家而言,实乃大事。

但刘千里一来认为薛程靠谱,二来也相信已经过了州试的儿女,更重要的是长安不比州城,遥遥千里之远,家里的田地需要有人耕种,他也还得继续挣钱,儿女不一定能一次考中,接下来考资来源是一个问题。

此外,还有儿女只是乡贡举,这时可没有乡贡举能免税的政策,听说得五品以上的大官才有免税的特权,他和刘青山都属丁男,那每年的赋税就少不了,他如何能长期离家?

自然无法再陪儿女赴京赶考了。

以后万事都得儿女自己来了,他总得让儿女先适应一二。

但这些话不足以说出来,只是念及以上这些,刘千里遂又补充道:“稍后我还要收拾行李,和店家算算房费,就不同去了,你们四个年轻人也能更自在些。”

如此,朝食一毕,他们一行四人,直接由薛程带路,向骡马行而去。

俗话道:好骡马不入行。

当然刘辰星和刘青山这对打小放牛长大的兄妹,挑耕牛还可以,马匹好坏着实看不出来。

不过刘青山也有自知之明,他如今这个家底,也不求价值千金的好马,骡马行一匹普通的马紧够用了。

于是由着薛氏兄妹挑挑选选,从一众价值一匹素绢的普通马中,挑出了一匹较好的即可。

然而,马匹便宜,马具却贵。

首先为了控制马匹行走,套在马嘴上的笼头少不了,这样才能从马嘴边引出两条缰绳给牵着。

接下来马背上的马鞍,他们也不将就,普通的木头质地就行。

为了减少马鞍将马背上的皮摩擦出血,还得买一匹薄褥子垫着,再给马四蹄掌上铁掌,这一套算下来就贵了,就是整整一贯钱。

他们兄妹又一人一套,便去了两贯钱。

但见面前一匹行头齐全的棕色马儿,再一想自己一身宽袖白衣士庶服,堪当是——长袍广袖衣袂飞,锵锵奕奕风尘驰。何等潇洒风流?

刘辰星不由哈哈大笑,在现代工作好几年还早晚挤公交地铁,如今不过十三岁,她就已是有车一族啦!

第一百二十三章 乡情社会

寒门凤华正文卷第一百二十三章乡情社会和现代终于拥有自己第一辆车的小年轻差不多,既兴奋又紧张。

紧张无他,新手上路在所难免。

又一想坊间传闻,有不少应试举子,就是在荒无人烟的野外,被骤然发狂的马颠下,然后一命呜呼了。

刘辰星爱财,但她更惜命,于是不顾多住一晚就得多花一百九十二文房费,仍旧生生多留了三天,跟薛氏兄妹在城外苦练三天骑马,总算能踩着马蹬爬上马,再拉着缰绳控制小棕马“嘚嘚”上路了。

兄妹俩有马骑,总不能让刘千里这个当阿耶的走路,但再买一匹马显然不经济。

刘辰星一思索,就道租实在。

旅店老板是个会做生意的,养的有马有驴,专供住店旅客租用。

马和驴,正是时下最主要的两种坐骑。

马自然比驴高一等,但刘千里同样不会骑马,驴驾驭起来更稳当,价格也肯定较低,就欲租驴一头。

却见店主站在大厅里笑眯眯的道:“既然是刘解元要凭驴,当然得最低价凭之,一头驴每行二十里,五十文租钱。”

州城到青阳县,相距一百八十里。

每行二十里,就得五十文钱,那骑回去不就得四百五十文!?

再加五十文,就可以购一匹马了。

刘辰星脸上微笑,心里却已腹诽店主黑心,正欲婉拒,忽然记起朝廷法律是有一项规定:“驴一头行二十里,功钱五十文。”

如此,旅店老板倒真是明码标价,没有诓她。

看着价格等于买一匹马的租金,刘辰星不由无奈一笑,在古代生活了十三年,也不知可是一直生活在能自给自足的乡下,没有来处处都需要钱帛的城市,她总是下意识的用现代思维行事。

不过算一算买一匹马还得买马具,一套下来至少一贯半。

而家里有牛,驴价位也不像马从半贯到千金不等,一般都在两三贯左右,若买了驴再卖也折腾,万一砸在手里多的也去了,便与刘青山一商量,不顾刘千里舍不得近半贯租金,还是凭了一头驴给当坐骑。

一切备齐,又见薛程还要留在州城会旧友,这就与薛程约了上京时间,爷仨便分别骑着二马一驴归家了。

从四月初出发,到现在端午都过了,爷仨着实想家了。

一想到马上就要回家,心情都甚是激动,出发这天起了一个黑早,捱到天亮开城门,就赶在第一波人潮出城了。

不过兄妹二人马技生疏,比半吊子都还差上一截,女子又不像儿郎皮粗肉厚经摔,刘辰星很是小心翼翼地拉着缰绳缓行。

是以,虽是骑马,却和行路的脚程差不多。

至于什么纵马驰骋,衣袂飘飘,实在是想象太过美好,一天骑马下来,颠来颠去,头上还顶着炎炎烈日,等到入夜投宿官道边的旅店休息,已是霜打的茄子蔫了,躺在榻上动也不想动一下了。

什么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根本就是这古代行路,到哪里都是难于上青天。

好在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从苦日子开始过的,刘辰星适应能力不差,也是多年生物钟养成的习惯,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的时候,刘辰星也照常练字背诵完,和父兄一起在旅店食了现成的朝食,就骑马上驴继续赶路了。

这骑马果然也是熟能生巧的事,一连行了四天,到青阳县城时,刘辰星上马下马的姿势明显好多了。

又道是出门这么久,岂能空手归?

爷仨一早就说好了,到县城对应的旅店把驴还了,就去首饰铺子拿两铤金给柳氏换了一个等重的金镯子,样式极其简单,就是一个二十两的黄金手圈,故只用付三百文的手工费。

虽一下又花了二十两金三百文,但黄金手镯是可以当钱花的,等于也就花了三百文而已。

但接下来买酒买甜点心的钱,刘辰星就花得不甚得意了。

一斤清酒是给刘老丈买的,甜点心是给刘阿婆的,没办法,古代社会孝字大过天,尤其是他们兄妹还要继续科举,万不能给人留个不孝的把柄,所以即使从老刘家分出去,还是得好好孝敬上。

既然刘家老两口都孝敬了,那也不在乎多孝敬一两个。

刘辰星就就又算着刘大伯、刘三叔,还有里正安福生,哪些人该送什么,宣纸、米油、糕点、粗布又逐一买了一些,零零散散加在一起又去了一贯钱。

看着如流水被花去的钱,刘辰星都有些心疼,更别说刘千里了,将一应物什往两匹马上一放,就不由说道:“阿星,怎买这么多?何况已经给你阿娘买了金手镯。”这些钱都是刘辰星挣的,按说他也不当管,但这样胡乱花钱确实没必要。

刘青山把马背的位置让给了这些礼物,他只好牵马步行,闻言也道:“阿星,你买这些回去,依阿娘的性子,不念叨你浪费才怪。”

刘辰星牵着另外一匹马,仰头看向已经一般高的父子俩,一脸不可思议道:“阿耶,阿兄,你们怎会以为我是给阿娘买的?就这粗布,你们也太埋汰我了!这些可都是给大伯、三叔,还有一直照顾我们家的里正阿翁买的!”

想到刘辰星给刘家老两口买东西时拉长的脸,父子俩才真是一脸不可思议:阿星居然给刘大伯他们买礼物!?

父子俩难以置信,却不及质疑一声,就听见有村民向他们招呼来了,“哎呀!阿星!青山!真的是你们回来了!”

彼时,正是下午向晚,日头开始偏西,空气里终于有一丝凉风了。

在家里躲暑气的村民们纷纷走出了院子,陆陆续续往村里的老槐树下去乘凉。

这位村民大嗓门的一喊,周边其他村民都激动地围了过来。

虽然现在科举和后世熟悉的明清科举大相径庭,但报喜还是有的,安家村村民早是从报喜的州城小吏那得知了,刘辰星高中解元!刘青山也是举人了!这还不让人激动么!?

“成了举人真不一样了!这都骑上马了!”

“阿星,听说刺史公给你们奖赏了一百多贯啊!?”

“这马就是拿那钱买的吗?天,这马上还有这么多东西啊!”

天下什么传的最快,果然还是流言。

刘辰星心下腹诽了一句,脸上已是扬起了大大的笑容,高声一一答道:

“刺史公大善,想到我们兄妹上京赶考,这才资助了整一百多贯呢!”

“对呀!我们拿那钱买了马,还给阿翁阿婆,大伯三叔他们买了好多东西,都在马背上驮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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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时移世易人不同

寒门凤华正文卷第一百二十四章时移世易人不同老刘家那点事,全村皆知。

这一听,当下哗然:

“什么!?这些都是给他们买的!?”

马背上驮着的物什,刘辰星也没再多花钱扯布包起来,直接大喇喇地挂在上面,布匹、甜点心、宣纸等不便宜的物什能一看便知。

刘辰星看着都围过来看马背上一应物什的众乡亲,她也不说假,直言道:“其实没买什么,也就看着多罢了,像刺史公资助我和阿兄的考资,我们都没敢大动。”

“已经够多了!不然还要怎么给他们买?剩下的钱,你们兄妹还得留着上京赶考用呢!”

“对啊!穷家富路,你们多留些钱没错!”

“你们去州试的时候,老刘家除了安氏来送过,可不见一个人来哟!好孩子,你们还能把他们记在心里,已经很不容易了!”

所以,在以道德伦理自治的古代乡村,乡亲们大多还是质朴善良,当然也要你有他们一直以来维系的孝顺大义。

刘辰星一边和乡道两边的乡亲们左一句右一句答白着,脚下也没停,不一时就和乡亲们来到村里老槐树这边。

此时,已经有不少男女老幼聚集在槐树下乘凉,而这里也是刘老丈每日必来的地方。

村里还是老样子,只要有一丁点事,就能像自己长了翅膀一样,瞬间传遍村子每一个角落。

早在老槐树下乘凉的乡亲们也都知道爷仨回来了,还给老刘家众人买了不少东西,这一见大家围拥下,爷仨果然牵了两匹马回来,马背上可不正是驮了不少好东西?

盛世时代,士人有游侠的快意江湖之心,普通老百姓亦有古道热肠的侠心,当然也有几分眼红刘老丈如此待二儿子一家,还能收到儿孙们的孝敬,周边的村民们便不约而同地开口了:

“刘老丈,还是你有福气哟!那样薄待刘二郎一家,他们发达了,也不忘你这个阿翁!”

“是呀!最有福气的还是你!你看重的刘大郎考了几十年都那样,倒是刘二郎家两个小的,这一考就过了,居然又是榜首!如今我们村民去县城,只要一听是刘解元的同乡,别人都高看我们一眼!更别说你还是刘解元的亲阿翁!”

“哎哟!这也不一定,如今他们可算是两家人了!不然当初刘解元的报喜,就是去村头老刘家了,而不是村尾刘二郎家!”

村民们你一言我一语,看似在道刘老丈福气,却又何尝不是在挖苦他有眼无珠呢?

刘老丈只觉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

其实从州城小吏来传喜讯的时候,村民们挖苦的声音就没有少过,可是却从来没有像这一刻那般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后悔么?

刘老丈口里有些发苦,苦的连心也跟着苦了。

可是想说后悔,以往为了大儿子所作所为,让他根本说不出后悔的话。

那他错了么?

但他最开始也是为了这个大家好啊!

他想着大儿子有读书的天赋,不定能金榜题名,然后他们一大家子也就能跟着改换门楣,这可是福延子孙后代的大好事,可为什么他看中的大儿子考了这么多年还这样,二儿子家的儿女一路从县上考到州城,如今还要去长安!那是圣人住的地方啊!

一念及此,刘老丈发苦的心骤然滚烫了起来,他想到不日前长姐老刘氏的来信,就猛地一下从破草席上站了起来。

“阿……”

一张开口,阿星和青山的名字就直欲脱口而出,但舌尖又蓦地泛起苦来,终究是没有喊出来,只喊了自己生的儿子道:“二郎!”

围在爷仨身边的村邻太多了,刘老丈的声音并不大,刘千里一时未闻,只有刘老丈身边的几个老伙计听见了,发出意味不明地笑声。

刘老丈生平最好面子,这笑声一传来,他脸上又涨得通红,不由拔高嗓音道:“老二!”

八年过去了,刘老丈也上六十岁了。

但有刘万里和刘青云这对父子要读书,刘老丈也不敢有半分懈怠,每年春耕秋收都得下地,也亏得常年动到起,身子骨依旧硬朗,还是一个精神矍铄的老丈,这陡然拔高嗓门喊下去,声音确实不小,至少压过了所有人的声音。

众村民不由闻声止了七嘴八舌的议论声,都循声看去。

齐刷刷一下看过来了几十双眼睛,刘老丈意识到自己有些冲动了,但他是好面子又好强的人,也只有勉强压下脸上的尴尬,顶着众人的目光走了上去。

从老刘家分出去单过有八年了,刘千里也已经是一个中年人了。

俗话说时移世易,人已早不同。

刘千里不再是当年那个受乡情社会“孝大过天”影响之下的人了,尤其是这八年来分家单过后的滋润日子,让他更深刻感受到妻儿曾经在老刘家过得有多差。

午夜梦回,怨不怨耶娘的偏心不公?

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或许是有,但他现在更看重的是儿女的前程,以前那些真没有计较的必要了,毕竟五根手指还不一样长,父母总有更为偏心的那一个吧。

不过到底为人子,无论耶娘如何,他无愧于自己的心就是了,就像这么多年逢年过节从不少老刘家那边的礼,却还是少不了受刘阿婆的挤兑,但他和柳氏依旧还是年节从不落下老刘家。

无他,就是无愧于心,把他们自己做好就是。

是以,刘千里这时也一样,笑着应道:“阿耶,你也在这,我还想着今日回来太晚,明日再带青山和阿星去看望你和阿娘。”

在县城摆了这么多年摊子,有些事情还是历练出来了,儿女如今都是要上京应考的人,他真怕阿娘那性子左扭不过来,做出什么毁了儿女前程的事。

刘千里故又念及刘辰星这一路上和村民的对答,另外道:“你孙儿孙女都惦记着你二老,阿星说阿翁就好那一口喝的,可又舍不得喝好酒,她说如今她得了刺史公的赏赐,总要给阿翁打一斤清酒。还有青山说阿婆年纪大了,喜欢吃口味重点的,他就让买了两提甜点心,软和又有些味儿。”

听到阿耶把自己也编进去了,刘青山默了默,忽然觉得阿星这样也是有原因的,倒是他不够彻底了解阿耶。

随之望天,还有他得多练口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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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人是相互的

其实这些话,固然是刘千里为兄妹俩拉名声的,但若不是把老两口都记在心里,这些话又怎能张口就道?

众村民一听,还有马背上那些实打实的东西在,一时不由感慨万千,纷纷道是兄妹俩莫怪能小小年纪就考到长安去,这等有孝心之辈,老天爷和祖宗都会庇护的。

比起心生感慨的村民,还有些村里的老丈,和刘老丈也是几十年的交情了,大抵是冲着这份交情,也许是物伤其类之感,倒是旁观者清的劝道:

“刘二郎一家分出去的时候,老丈我还记得很清楚,是大过年的一天雪夜里。就在那塌了半边屋顶的茅草屋里,住了大半年,如今一家人能有这么大福分,都不容易。我们当老的,当初没帮上忙,以后也别沾光了,小的能记着我们,年节不忘看看,已经该知足了。”

“不过刘大已经四十多的人,再过几年也是要知天命的年纪了,能不能再考出来,其实心里都清楚。这孩子虽是今生的债,可也别一味惯着,到时害了他也害了自己。刘老丈你也累了大半辈子了,该为自己想想了,若有一天你下地干不动了,该怎么办?”

说话的人是村里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丈,前些年因为老妻偏心小儿子,家里的几个大儿子和儿媳妇闹着分家,结果大的们被分出去了,小儿子又见老两口无可图,也根本不管老两口。

村子里是没有秘密的,刘老丈对一旁说话老丈的家务事也一门清。

他正激动于二儿子一家有孝心,一旁老丈的话犹如当头棒喝,让他顿时一清醒,又想起了长姐老刘氏的来信。

长姐老刘氏和村里老伙计说的一样,都让他维持现状,不要再打扰他们了。

可这是他的儿子和孙儿孙女,难道就不许他亲近么!?

刘老丈有些不甘心,又见孙儿孙女好一对玉人儿,如此出色,这都是他老刘家出来的苗苗啊!

其实自兄妹俩过了州试之后,他这些日子就经常回忆以前没分家时候的事儿,这时看到兄妹俩在一众乡亲里面俨然出类拔萃,就想到两人小时候,孙女乖巧可爱,不像其他家孩童哭闹邋遢,孙子更是打小为家里干活,他曾经也是为他们欢喜过的,可怎么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刘老丈看着站在一旁,除开喊了自己一声“阿翁”外,就再无亲近的孙儿孙女,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失落。

但他还是不想和二儿子一家保持这种寻常亲戚般的往来,正欲开口说话,里正安福生横插一脚,高兴喊道:“阿星,青山你们回来了!”

村子里的古槐就在安福生家院子外面,他这一走出自家院门,就是村里老幼最喜欢聚在一起闲话家常的地方了。

看到安福生,刘辰星一下就开心地笑了,迎了上去,道:“里正阿翁,我们州试回来了,不过待不了两个月,就要去长安应考了!”

安福生比刘老丈年纪大,已经六十快七十岁的人了,刘辰星恐安福生听不见,一向会拔高嗓门说话。

人老成精,哪能不知道刘辰星的贴心。

安福生看了眼前的刘辰星,又去看一旁的刘青山,有些浑浊的眼睛不觉就湿润了。

可这么多村民看着,他岂能掉金豆子,那以后还怎么服众?

安福生吸了吸鼻子,强忍住泪意,欣慰道:“阿星!还有青山,你们好样的!里正阿翁就知道你们能考过!”

感慨了一句,又目光掠过周围一众乡亲,沉声道:“当初阿星拿学习方法换的笔墨纸砚,我知道你们不少都拿去换钱了!可现在你们也看到了,只要能学出来,哪还愁钱?刺史公都把钱送到阿星和青山的面前了!”

“他们舅就是解元,他们是读书料,又不是人人都能像他们这样!”人群中不知是哪个村妇,忽然顶了一嘴。

安福生闻言冷然一笑,却也没追究是谁这样顶嘴,只是继续道:“哪怕不能像他们兄妹这样出息,起码在家中田地不够分的时候,能在县城谋个生计,总不至于饿死!”

看着安福生这样劳心劳力的为村里的厚生着想,刘辰星想了一想,道:“里正阿翁,我还要再一两个月才用出发长安,这期间也没什么事,就在村学谋个先生当当,您看可行?”

胞妹都这样说了,自己也不能不表示一下。

刘青山牵着马,嬉笑着附和道:“里正阿翁,你若看得上我这个州试第六名,也让我当一回村学先生可好?”

比起村学现在的先生,显然取得了解额的兄妹俩才学更好,安福生当下大喜过望,却不知道想到什么,喜色一收,犹豫道:“若让你们去村学上课,可会耽误你们?”

知道安福生是在担心什么,刘辰星偏头笑道:“孔圣人说,温故而知新,去村学上课,也是提升自己学识的一种方式。”

既然都这样说了,哪还有什么不行,安福生赶紧确认道:“那好!这可说定了!不过你们才回来,还是先休息两三天,再去村学上课。”

说完,又见爷仨一脸疲倦,显然是旅途疲倦,余光瞥过人群中的刘老丈,他可没错过刘老丈想上来认儿认孙的神情。

可刘千里一家好不容才从老刘家分出来,若是再走近了,万一又遇上当年赌债和桃色纠纷,不定就会影响上兄妹俩。

安福生心里有把称掂量了一二,就直接道:“好了!大家也别围着阿星他们了!赶了好几天路,让他们先回去休息,至于走礼的事,里正阿翁明儿陪你们一起!”

一边说一边就拿手挥开人群,护着爷仨往村尾的家回。

刘辰星看出安福生的维护,她一下笑得更甜了,“里正阿翁,阿星还给您打了一斤清酒,可是挑得县城最好的打,保证够味!”

安福生也好酒,听了不由吧唧了一下嘴。

刘辰星看得一笑,却也不耽搁脚下,牵上马就往家回。

刘老丈就这样看着儿子孙子孙女和里正安福生有说有笑地走了,那言笑晏晏的样子活像他们才是一家人,那他呢?

槐树下,人群随着爷仨的离开相继散了,只有刘老丈呆了一般立在那。

第一百二十六章 有娘的地方是家

夕阳西下,倦鸟回巢,也映照着归家人的身影。

火红色的落日余晖,还残留着昼间的热气,但道路两旁的麦田里已经光秃秃的一片了。

走在回家的乡间小路上,看着熟悉的热土地,轻轻闭上眼睛,脑海里有金色的麦浪正在热土地上翻涌,到处都是挥舞着镰刀的人们,依稀还有吆喝耕牛的声音,伴着微风,吹响了田间地头一年最忙的赞歌。

心里有一些遗憾错过了今年的芒种,也不知道江南美人似的阿娘一个人可操持得下来,估计累坏了吧。

想到留在家中的阿娘,想到自家田里新收的麦面,刘辰星不觉加快步伐,三步并两步,到了自家的篱笆小院外。

安福生识趣,知道分开了一两个月,一家四口肯定有不少话要说,他到底是外人,在一旁杵着也碍事,陪着爷仨走了一段路,见是四下再没有村民揽着他们说话了,便也折返回家了。

住在村尾的人家很少,方圆半里只有他们一户人家。

不过安家村民风淳朴,又靠近县城,素来安泰,村中家家户户不到入夜一般不会栓了院门。

看着自家半掩的木门,刘辰星一手牵马,一手推门,径直入内。

院子里还是一如既往的干净整洁。

百步见方的农家院子,三间正房,东西各两间厢房,还有门口右手边的厨房,就这五六间屋子,组成了她思念的家。

农家人珍惜土地,院子里除了口井和一株大枣树,四下全种着桑树,都是为了方便柳氏养蚕。

一眼望过院子,正欲出声唤阿娘,只听熟悉的机杼声从正房左室传了出来,不用想,阿娘准是在织布。

刘辰星将牵马的缰绳递给身后的阿耶,就道:“我去屋里找阿娘!”

说罢一径去了正房,脚下草履在廊下一脱,就是登堂入室。

进了正堂,左侧的卧室就是柳氏的房间,挑开竹帘一看,只见一身青布衣裙的柳氏正跪坐在窗下的机杼前织布。

机杼声一直“唧唧复唧唧”地响着,柳氏也就未察觉丈夫和儿女回来的响动,她只想着儿女像他们阿舅一样有本事,都取得了上京省试的机会,长安物价贵,她只能多挣一文是一文。

刘辰星撩着竹帘看着,这些年在家每一日的晨起夜寝,都是伴着“唧唧复唧唧”的机杼声,看到柳氏在屋子里织布的样子,只觉格外安宁,什么外界对她的质疑,清河世族十分排斥他们这些寒门子弟谋求阶级晋升,还有适才不得不应对村民和防备老刘家的人……诸如种种在外面的一切纷扰都在这一刻不复存在了。

无他,有阿娘的地方就是家。

家的地方,是可以徜徉身心的港湾。

刘辰星掀帘而入,坐到柳氏的身边,轻轻挽上柳氏的胳膊,将头靠了过去,“阿娘,阿星回来了。”

机杼声虽大,但刘辰星走到跟前来,总该有察觉,柳氏从织布中抬头,竟正是女儿回来了,却不及出声,小女儿已经坐过来,靠在她的肩头上,那依赖又孺慕的样子,让柳氏一颗心几乎都要柔化了,不禁也放轻柔了声音,“阿娘给你磨了又白又细的麦面,就等你回来呢!”

话音未落,竹帘再次被掀起,两个一样高大的身影一前一后的出现,与此同时还异口同声地喊道:“慧娘,我们回来了!”

一个普通家庭的传统母亲,除了勤俭持家,就是为了儿女张罗饭食。

一家四口似乎才家常了几句,外面的天色就已有擦黑的趋势,柳氏“哎呀”了一声,从机杼前站了起来,道:“看我光顾着和你们说话,这天都黑了,暮食还没准备呢!”说着就已夺门而出,忙不迭去厨房张罗吃食。

刘辰星也赶紧从地上站起来,追上去,“阿娘我去帮你,随便弄点就行。”

丈夫和儿女走了快两个月归家,岂能随便吃食糊弄过去?

柳氏心细,早已估算出丈夫和儿女们回来的日子,厨房里这几日各色吃食备齐,由着刘辰星帮着烧火,母女俩闲话家常间,不到小半个时辰就张罗出一桌子吃食。

这时天已经全黑了,和平日舍不得多费灯油不同,堂上的四方矮桌上燃了一盏明亮的油灯,清楚可见矮桌上的吃食。

除了爷仨从县城买回来的炙鹅,还有柳氏烹饪的酸菜鱼、蒜蓉蒸虾、豆酱嫩笋尖,更有一样从早上就炖起的香菇鸡汤,所配主食也当然就是自家新收的麦面,蒸出来的蒸饼。

看着满满一桌的吃食,尤其是香气四溢的鸡汤,刘青山不由咂舌,“阿娘,你连鸡汤都炖起了,万一我们今天不回来,可不就可惜了。”

柳氏给刘辰星先盛了一碗鸡汤,方道:“自你们过了州试的喜讯传回来,我们村学的学生多了好些,其中家贫者有几个,一天到晚就三个拳头大小的野菜蒸饼,又是快十岁的小子,哪里够吃!所以这鸡汤便是你们今天回来不喝,我明儿去村学上课,也能把吃食带给他们去。”

刘辰星接过汤碗,喝了一口,还是阿娘的手艺好,满口的鲜味,她满足地轻轻一叹,道:“遇到阿娘这样的先生,他们运气真好。”

柳氏闻言一笑道:“人都有个困难的时候,帮一下无所谓。何况这于我也不过举手之劳罢了。”说着一笑,“不定他们中就有一个和你一般,将来一路过了县试州试,考上长安去,那与你也是一份善缘了。”

此言也是话赶话一说。

身为村学先生,她多少也是知道一些,近年来的科举形势对寒门子弟越发不友好了,县试还好,州试能成功取解的几乎都是官宦世家子弟,这次儿女能双双成功获得解额,女儿更是高中解元,已经太出乎她意料了。

她不知道其中缘由,但能像儿女这样运气好的,又有几人呢?

是以,对她所帮助的那几个贫困学生评价,也就是顺口而言罢了。

不过想到好运气,柳氏脸上像吃了蜜般高兴,这就忙说到正事上,道:“对了,看来今年我们一家真行大运,不仅你俩取解,你们阿舅也终于选上官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长安来信

这个时候,即使从全国成千上万的举子脱颖而出,成为每年三十人不到进士之一,也无法直接获得官职,只是获得了做官的资格。

要想获得一官半职,还得参加尚书省吏部的考核,合格后才能授予官职,此称为铨选。

在本朝五品以上属于高官,一般有圣人直接任命。

是以,科举考出来的进士们,在通过吏部的铨选后,一开始也只能做八品、九品的小官。

此外,从进士及第到参加铨选,中间还有三年的等待时间,谓之守选。

当然要想不按流程来,等上三年这么长的时间,还可以参加每年的科目选考试,登科后即可授官。

柳阿舅是于八年前赴长安参加进士科考试,于四年前终于高中进士,此期间每年必托人书信一封,估计是鉴于他们兄妹都立志科举,信中所言从未报喜不报忧,而是将进士科考试和之后谋求官位的现实问题据以实告。

从进士及第后的来信中看,柳阿舅每年都参加了吏部的科目选考试,却次次名落孙山,其同年亦皆是落榜,可见不走寻常路,想通过科目选做官者几乎寥寥。

如今乃柳阿舅进士及第的第四年,算上进士及第者要求三年的守选时间,今年柳阿舅正好有资格参加吏部的铨选。

不过一想进士及第者初次授官多为地方县尉,那他们此去长安,不正好与柳阿舅完美错过了么?

刘辰星一听柳氏所言,还来不及为柳阿舅终于谋取到官位高兴,就一下失望了起来,兴意阑珊地将鸡汤碗放下,道:“听说每年从全国诸州县上京选官者,人数达数千人之多,阿舅第一次铨选就能选上,可见阿舅有多厉害了!那阿舅信中可说选上了什么官位?可离我们青阳县近便?这样也能将阿婆接过去。”

从科举到谋得一官半职,可谓过五关斩六将。

她如今过州试,成为能上京应考的乡贡举人,不过也才跨出“学而优则仕”这个终极目标的第一步,前路漫漫,所以她根本不去杞人忧天的想后面还有多少座大山需要翻跃,先翻过眼前的大山再言其他。

这会儿,刘辰星也就失望了一瞬要与柳阿舅错过之后,总的来说更为柳阿舅终于能谋得官职而高兴,不觉一连兴奋地问个不停。

柳氏见小女儿虽与幼弟八年未见,言语神态间却不掩对幼弟的亲近,心中一安,随之脸上尽是少见的骄傲之色,语气更是带着与有荣焉的味儿,道:“你们阿舅自是非等闲之辈,你们且猜,他这次授官乃何职?”

看油灯暖橘色的光亮下,阿娘那副都骄傲成什么样的表情,还有什么好猜?

却难以置信,兄妹二人不由对视一眼,发现彼此想法一样,当下异口同声道:“阿舅被选为京啦!?”

柳氏放下盛汤的木勺,矜持地捋了捋耳边散落的碎发,轻笑了一声,笑得欢快极了,“正是,你们阿舅不仅被选为京官,还被授予正九品上秘书省校书郎!”

“秘书省校书郎!?”兄妹二人再一次鹦鹉学舌的重复道。

柳氏见儿女吃惊的样子,不由再次轻笑了一声,道:“有什么好吃惊的,我这就去拿你们阿舅的信来。”说罢起身,去一旁左室取柳文苏的来信。

不一时,柳氏取信而来。

刘辰星拿信,与刘青山同跪坐食桌旁,凑在一起看信。

先一目十行的粗略阅完,柳阿舅所授官职正是九品正上——秘书省校书郎。

所谓学而优则仕,此乃彼时士子读书的终极目标。

既然士子读书以出仕为目标,自然要对本朝各品级官职了然指掌。

刘辰星亦不能免俗,早于十岁之前就开始背诵本朝从中央到地方的各类官职官制。

秘书省,属于本朝内宫三省之一,负责整理国家各类图书、文书资料等,相当于皇家图书馆。校书郎则是秘书省下一个正九品上阶的基层官员,其级别虽低,但起点很好。

女皇登基第一年,就下诏曰:“从外流和视品官出身者,不得认校书、正字及主薄、长史等流内官。”

这道诏令就很能凸显校书的“清望”地位,意思是没有功名科第出身的流外官及视品官,是没有资格担任校书这种流内“清望”高的官职。

如是,对于进士及第的士人而言,秘书省校书郎是一个很好的去处,至少比外放到偏远之地任县尉好太多。

不过秘书省校书郎一职,任职者历来要求极高,一般要参加比进士还难的科目选,而柳阿舅不是年年在科目选上落榜,怎么就被授予了校书郎?

念头一闪而过,便知其中必有隐情,也说明柳阿舅很有办法。

刘辰星疑惑随即一丢,只为柳阿舅高兴道:“阿舅这下发了,俸禄、职田等各项收入加起来,每月至少有万五千文。”

柳氏没想到小女儿看完信第一句是先想到校书郎的俸禄上,真是对这个钻进钱眼里的小女儿哭笑不得,只有嗔道:“小娘子一个,尽想这些,以后在外人面前可不许这样。”

说时小心翼翼地从女儿手里拿回书信折叠起,在衣襟里暂时收妥,才接着欢喜道:“你们阿舅今年都二十八了,可算谋了一官半职,每月能有不少的俸禄,娶一房妻室应该没问题。”

闻言,刘辰星默了默,说她老想着钱帛,可这不也惦记上了每月收入么?

柳氏不知道女儿的腹诽,兀自高兴道:“若今年娶新妇,明年估计就能有一儿半女了,这样阿娘也该放心了。”

看着已经陷入幻想的阿娘,刘辰星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一下撇,遂道:“阿娘,你可有和阿舅商量舅母人选?还有阿舅人在长安,等闲无法回来,那在哪成亲呢?”

两个问题犹如一盆冷水泼头上,柳氏从美好的幻想中清醒过来,没好气地看了一眼女儿,到底不再念叨柳文苏的婚姻大事,言归正传道:“不管怎么说,有你们阿舅在长安,到时你们上京赶考总算能得个照应。”

“好了,时辰也不早了,先把暮食用了,其他以后再说。”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世事感悟

确实,一两个月没有回家,又风尘仆仆数天,当下没有比饱餐一顿家里的饭食更重要的事了。

端午一过,就是伏天,热得人食量都轻减了。

这个时候,食酸味汤,就最是开胃。

时人为了长时期保存食物,常将各种肉食、素菜腌渍风干,在乡下从春天开始,一直持续到深秋,漫山遍野都是新鲜的野菜,而将它们腌渍起来以佐餐,就是农妇们最为拿手的一项活计了。

柳氏也不例外,厨房里腌了两三坛野菜,知道儿女都是口味偏重的,加之在外面待了不少日子,难免不适应食欲下降,她就从坛子里捞一大筷子腌菜,又将三斤重的大鱼去鳞切片,两样食材一起烧了,就有鲜嫩的鱼肉可食,也有酸爽可口的汤喝。

刘辰星在现代就是四川人,除了爱吃辣,便是酸菜鱼最对味儿了。

一碗香菇鸡汤养了胃,接下来就是大快朵颐了,就着酸菜鱼一连食了两个麦面蒸饼才算完。

俗语有云: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草窝。

纵使州城的独栋小院高床软枕,各类家具一应尽全,却如何比得上家中自在?

尤其满足的一顿暮食后,再痛快的洗去一身尘埃,换上干净宽松的布衣,躺在阿耶亲手编织的竹席上,这一刻惬意到了极点。

原以为在州城所见所闻那么多,自己还真在古代一路过了县试,又过了州试,马上就要去皇城脚下省试了,这一晚多少会胡思乱想些,结果人一仰躺上竹席,上下眼皮就直打架,几乎下一瞬便睡着了。

年轻就是革命的本钱,黑甜的一觉后,第二天起来精神倍好,再瞧阿耶红光满面的样子,阿娘眉眼含春的娇媚,必然是小别胜新婚了。

又一念耶娘四十岁尚不到,这等如胶似漆,她不会多一个小弟弟或小妹妹吧?

刘青山正跪坐在堂屋当中的矮桌上,吃着豆酱面片汤了,见一边的刘辰星竟然没动筷,太少见了不说,还直瞅着耶娘,就伸手到刘辰星眼前晃了晃,纳罕道:“怪了,发什么呆呢!?”

刘辰星一把挥开刘青山碍事的手,目光依旧不离耶娘,单手撑着下颌思考道:“阿娘和阿耶感情真好,不定能给我们再添个弟妹,正好我们此去长安省试,也不知道几年才能考上进士再做官,有个弟妹也好陪阿耶阿娘。”

刘青山本来被“再添一个弟妹”惊住,但一听刘辰星后面所说,只觉有几分道理,就也望向围坐用食的耶娘,点头道:“阿星说的有道理,多个弟妹陪耶娘,我们在长安也放心。”

估计心虚,被儿女一说,就想到了昨夜,柳氏脸上倏然一红,但见儿女正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遂将豆酱面片汤从盆里盛出一碗给丈夫时,不由暗暗瞪了一眼。

男子在这方面天生比女子外向,刘千里接过朝食,就乐呵呵地道:“前两年忙着修房子,给你们挣读书的钱,也不敢多要一个孩子。如今你们也学有所成,再添一个弟妹,家里也养得过来。”

言下之意,是可以打算再要一个孩子了。

柳氏自是听出来了,大概是没想过这一茬,她微微愣了一愣,眸中闪过一抹深思,手上却娴熟地为自己盛了一碗面片汤,岔开话题道:“赶紧朝食,一会儿还要去村口的老宅呢!”

也是,吃饱了才有力气提上礼物,大张旗鼓地从村尾家里走到村头的老刘家,应对那一众被时人视为如何都不能割舍下的血脉至亲。

如此,一家四口不再闲话,食了面片汤就收拾一番出门。

安福生真是把他们兄妹护得紧,生怕老刘家有人要欺负他们,老早就等在自家门外的古槐下,要陪他们一起走礼。

一路上有村民们热情地问长问短,又去把安福生的礼物放下,这一耽搁,等要到老刘家已经是大上午了。

尚未走近,老远就见刘家老两口、刘大伯一家、刘三叔一家,浩浩荡荡十来个人等在老宅门口,且一众人都穿戴一新,简直和过年时一家老小在门口等大姑婆他们来一样了。

显然未料刘老丈他们会这般郑重以待,刘千里十分意外,下意识就脱口而出道:“阿耶他们怎么全都等在门外了?”

柳氏听而不语,只是想到往年上门时被冷漠相对,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抹淡淡而矜持的笑容。

刘辰星眼尖,看了一个清楚。

蓦然地,就想起七年前,阿娘过州试后第一次上老宅门,以往对阿娘总是趾高气昂的刘阿婆再未当面大小声一句,还憋着气让阿娘不用去厨房帮忙,那时阿娘就是这般淡淡一笑。

此时再看,只觉阿娘的笑容凭得高深莫测,她愣是想起了一个对答——

昔日寒山问拾得曰:世间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如何处治乎?

拾得云:只是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一念毕之,忽然心中若有所悟,刘辰星抬头看向老刘家众人。

刘老丈在院门外已经等候多时了,早就翘首以盼,一见他们一家终于来了,也顾不得祖父之尊,忙不迭招手道:“青山、阿星,你们回来了啊!”晒得黧黑的一张干瘦脸上,笑得满是褶皱,浑身都透着一股几乎要溢出来的喜气。

一旁的刘阿婆大概以前教训兄妹俩太多回了,就是兄妹去州试出发前,都在外面嚼舌根说考不过,这会儿多半被刘老丈嘱咐过,自己也有些想亲近,脸上刻意露出几分笑容,但又颇拉不下脸来,看上去倒成了皮笑肉不笑的样子。

所以,不仅审时度势的刘老丈变了,就是一向最左性的刘阿婆也不得不压下一切愤懑来笑脸相迎?

刘辰星心里的省悟更透彻了一分,暗自点了点头。

安福生见了,也顾不得刘千里在旁,就担心地提醒道:“那毕竟是你祖父母,孝顺他们也无可厚非,但凡是有个度,这人啊难免会得寸进尺。”

刘辰星感念到安福生为她着想的心意,她仍望着老刘家的一众人,嘴角不觉也扬起一抹笑容,尔后道:“里正阿翁,阿星省的。”

第一百二十九章 行家事

寒门凤华正文卷第一百二十九章行家事如是,刘辰星心下自有一杆秤,任刘家众人如何相待也一样。

他们被众星捧月地迎入正堂,刘阿婆难得大方地从房里的箱子里取出粗糖,兑了温水款待。

才在一侧的草席上跪坐着抿了一口糖水,刘阿婆就一不小心露出肉痛的模样,发现刘辰星正笑眯眯地看着她,脸上神情一僵,忙不迭尴尬赔笑,又干巴巴问道:“糖水可够甜?不够再……”发现一起坐在主位上的刘老丈拿眼瞪自己,到底心下一横,道:“不够的话,阿婆把糖罐子给你拿来,你自己添!”一句话说得义盖云天,好似割舍了千万金。

刘辰星一听越发笑得眉眼弯弯了,捧着粗瓷糖水碗,点头如捣蒜道:“阿婆真大方,那就劳烦阿婆把糖罐给阿星吧,阿星自己添糖。”

刘阿婆闻言一僵。

刘老丈见老妻又犯左性了,僵在那半天不动,黑瘦的脸一板,催促道:“愣着作甚!?还不赶紧给乖孙女拿糖罐!”

刘阿婆深吸口气,强自扬起笑脸,自以为一脸慈爱的道:“好勒,阿……乖孙女等着,阿婆这就去给你拿。”

说着起身,再不敢多看刘辰星一眼,否则她阿婆准被气晕过去,果然就是中了解元,也还是那个讨人嫌,怎么老天不开眼,就让她中了解元?

啊哟,解元,刺史公,那是什么神仙人物!?

她阿婆还是赶紧拿糖罐好了,不和那讨人嫌多计较。

一句“乖孙女”,刘辰星听得比糖水还腻歪,不过难得看到刘阿婆连连变脸的样子,可见刘阿婆虽然已经上了六十岁了,就冲这精神劲儿,肯定是村里的长寿老媪。

刘老丈则因目睹过青阳县令屈尊纡贵到安家村来,他当时也想上去说两句话,就心里直打鼓不敢,何乎那比县令高上一个级别不止的刺史公?

于是,刘老丈一开口就问刺史公什么样子?刺史公的宴会如何?可还见到了其他大人物?

和刘阿婆过了招,对刘老丈也是清楚,刘辰星就专挑那普通人少见的话一一作答,再有刘千里一旁补充,听得刘老丈一阵长吁短叹,看向兄妹俩的目光是变了又变,好似想不明白在那么多大人物面前,他们兄妹竟然还能处之泰然。

而以往总是家里话题中心,说起州城繁华常头头是道的刘大伯,这时却少见的没有说话了,当然人的性子难改,刘大伯还是要叹息一句,“这次州试题出的估计十分简单,你们兄妹倒运气好的过了,大伯我就没那么好运气了,偏生扭伤了脚,不然……”

又是叹息一声,没有再说下去。

不过是人都听得出来,那没说下去的话,多半是他去了,今天也就没他们兄妹什么事了。

所以,对于刘大伯,刘辰星自觉佩服至极,都到这个地步了,还能死撑面子。

却不及他们兄妹反驳一句,坐在对面的三婶小安氏已经怼道:“大伯兄,我可听我们家青海说了,今年过州试的就七人,人数比往年少!可见题有多难!你往年都没过,今年估计也过不到!”

听到三婶不留情面地直接拆台,刘辰星不由暗暗为三婶竖起大拇指。

这三婶小安氏还是老样子,从适才他们一进老宅,就率先问了自家礼物,见是一匹红色的粗布,当下喜得抱在怀里不放,这会儿又一张嘴半点不饶人,怼得刘大伯脸上涨得通红,只能宽袖一甩,“妇人愚见!”这般给自己强行找了台阶下。

“哼!”

小安实在看不上刘万里那假模假样,眼睛差点翻上了天。

会这样半分不留脸,也是自分家后,丈夫当酒博士挣得钱越发活泛,如今日子在村里也算火红的,将三个儿子都给送进了村学,也就不再指望刘大伯给儿子启蒙了,更何况还有当年的赌债旧怨,她还能共坐一个屋檐下就算不错了。

至于对刘辰星一家,小安氏就是笑脸盈盈了,一边摸着怀里的红布,一边道:“青山,阿星,你们三叔今天特意请假没去县城上工,就是怕你们扑空,可见把你们放在心上。还有你们三个堂弟,打小和你们亲近,你们可得扶持一把,上京前多指点一下,不说三个都过县试,至少让青海明年能考过吧!”

青海是小安氏的长子,就比刘辰星小一岁,也读了七八年书,闻言不由无语,忙道:“二堂兄,阿星姐,你们可别听我娘瞎说,她就不懂!”

小安氏不高兴了,回头瞪眼道:“我哪儿不懂了!?”

三叔家的三个小堂弟自来跟她亲,听青海喊她“阿星姐”就知道,刘辰星遂解围道:“三婶,青海能不能过县试我不敢保证,不过上京前,我会去村学当一阵先生,到时一定把三个堂弟看紧点!”

刘三叔是个精明的人,知道有些事最好点到即止,这关系才能持久,何况有个解元侄女,以及也成功取解的侄子,已经为他撑腰了,这不店主就给他涨了工钱,当下笑眯眯道:“能把他们约束个把月已经够了,三叔多谢阿星了。”

看着三房和刘辰星一家有说有笑,王氏带着一双儿女沉默良久,到底有些忍不住了,“那个……”

然,心中还是接受不了柳氏的儿女居然取得了这般科举成绩,她愣是说不出让他们教授课业的话来。

如此,与刘家人几乎都说过话了,面上也过得去了,这就在安福生随便找了一个借口之下,一家四口不等刘老丈留午食,即径自离开。

众村民见刘辰星一家连午食都不在老刘家用,可见双方的关系,不由暗自摇头老刘家人怎么就看上这么出息的子孙,之后便仍将两边看作两家。

而该做的都做了,刘辰星自把老刘家的事抛开,然后一家四口又去柳家村,将独居的柳阿婆接到家小住。

自此,一切家务事皆安排妥当,刘辰星便一边在村学教书,一边等着上今省试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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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最后一堂课

有当初坐堂开讲“天道酬勤”的学习方法在青阳县境内颇受欢迎,如今又夺贝州解元,使她才到村学开课,就有外面的学子旁听,其中不乏县城大户子弟。

如此一来,村学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收了。

在女皇新政大兴私学之下,联合筹办村学的三个村村里正,都是德高望重的长者,对赠收的财物也不贪,留给了贫困生作为勤工俭学的学资。

所以,不论古今,只要有心,不乏真正为刻苦求学的学子着想之人。

刘辰星并非古之圣人,能完全大公无私,虽有安福生认为这些收入应该分她,却被给了村学的贫困生乃愧对于她,但多一个人听讲,少一个人听讲,于她并无不同,倒是村学要提供旁听生席案及饭食,理当收了那些钱帛物什。

而这些日子唯一让她真有感慨的,还是自身的改变。

古代的乡村是一种依靠伦理道德自治的社会,除了上门女婿,几乎没有女方父母和男方同住的,但自柳氏将柳文苏受封京官的事透露出去,又有他们兄妹二人双双取解,对于柳阿婆住到女婿家里,村里竟无一人说长道短,反纷纷称赞柳氏孝顺,刘千里仁义,莫怪能教出如此出色的儿女。

此外,也大概是见柳文苏这个嫡亲舅父已经成了京官,比他们青阳县县令都还要胜上许多,刘辰星又将要去长安省试,哪怕头一年不能过,就冲如今不过十三岁,考上个三年五载,再考虑婚姻大事也不晚,何况有柳文苏这个京官看着,刘辰星高中进士也并非不可能,这不贝州解元都是她么?

当初有心聘刘辰星为妇的人家这一番思下来,只觉刘辰星以后多半会是官家妇,又如何看得上他们这些乡绅,便也相继歇了那求娶之心。

至于刘青山这个好女婿人选,有柳文苏当初的力拒众人,至今二十有八也不见成亲,就知道刘青山多半也不会现在定婚事了。

一家四口自不知道众人心思这样百转千回。

彼时,柳氏也只在意村民们竟未非议柳阿婆小住的事,便有心让柳阿婆长期住在家里,于是夜里与刘千里道:“二郎,我阿娘年事已高,阿弟又远在京城,我可否将阿娘留在家里常住?”

虽已分家多年,但刘千里一直觉得当初在老宅的日子亏欠了柳氏,现在能为柳氏分忧,自是点头道:“岳母也是我阿娘,与其像如今这般每月去柳家村看望两三次,不如接到我们身边来。再说阿星和青山马上就要去长安投奔文苏,我们为文苏侍奉岳母也是应当。”

夫妻二人这就商定,再与柳阿婆一说,柳阿婆饶是再传统守旧,可太多年的清冷日子过下来,被女儿女婿和外孙们一劝说,也就点头了。

有刘家众人鉴于村民的口舌不好找他们,另有一个人独居的柳阿婆如今也住在一起了,家里更是颇有一些积蓄,至少上京应试的考资是够了,刘辰星觉得这日子可谓诸事顺遂,她只用好好温书,一心科举就是了。

却自己也不知道什么原因,估计是在现代时太注孤生了,今生难得有人心悦,在村学上课的时候,不觉下意识地去看卫三生可在。

然而一天两天,又十天半月,再是月余过去,上京赶考的日子俨然已近,却始终不见卫三生其人。

倒也说不上遗憾,只是心中多少有些奇怪,卫三生在一众村学生中当算刻苦,怎会一连月余没来村学?

是发生了什么事?

此念方起,又念及卫三生乃邻村里正之孙,若他家有事发生,必然传得人尽皆知,遂歇了念头,不再多想其他。

也因着出发在即,一想此行不知经年几何,刘辰星越发珍惜在家中的日子,每日除了村学讲课,就是伴在耶娘和柳阿婆身边。

这样的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就是七月间了,算着日子薛程应该就这两日来,她的村学授课也当到此结束了。

想来想去,最后一节课再多讲知识也学不到什么,于是刘辰星又望了一眼窗台最后一排的位子——记忆中,总有个少年默默地注视着她,那目光专注而纯粹,以为她不知道,其实她都看在眼里。

然,此时此刻,东升的太阳金光从大开的窗户照进来,曾经沐浴在朝阳下的少年,一如这一个多月的每一天,座位不变,坐着的人却已然成了一个陌生的旁听者。

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从心头划过,却不及落地生根,已然了过无痕,刘辰星神色一正,高坐堂上,看着济济一堂的听课者,缓缓道:“今日,将是儿在村学的最后一堂课。”

此言方出,四下哗然。

刘辰星无视坐下众人的讶然,继续道:“多讲一节知识点,其实意义并不大,是以儿本堂课的主讲内容,乃儿此次州试经验。”

若适才那句“最后一堂课”让众学生震动,那么这一句“州试经验”则让人震惊不已,他们难以置信刘辰星竟如此大方。

刘辰星将众人神色尽收眼底,她不在意一笑,所谓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她就再当一天好先生,这便徐徐开讲了。

“众所周知,进士科考试分为县、州、省三级,每级考试内容都一样,分三场考,第一场帖经,第二场杂文,即诗、赋各一篇,第三场策文,则要五篇。”

比起一堂知识讲课,自然是解元的考试经验更重要,自刘辰星开讲,四下已然一片安静。

只听刘辰星接着说道:“与此同时,无论县州省任何一级的评判标准都一样,像策文五篇只要三篇通过即合格。换句话说,应第三场策文试时,我们可以直接放弃两篇策文,只着重攻另外三篇即可。”

才说到这里,在坐学生就有一人起身道:“先生,若放弃两篇,即使有三篇通过,达到合格的标准,也会导致名次落后。当上京的省试解额只有三个时,排在后面又有何用?”

第一百三十一章 山寺求学

寒门凤华正文卷第一百三十一章山寺求学刘辰星闻声看去。

是一个十岁不到的男童,人非常瘦,粗布灰衣上有数块补丁。

在一众衣饰整齐的学生中十分醒目。

刘辰星知道这个男童,是阿娘常帮助的贫困生之一。

男童叫吴为,其实已满十岁了,因着家里只有一个寡母在,生活难以为继,经常一天三顿都是一个野菜蒸饼裹腹,自然比许多同龄人瘦小。

月前,听说其母旧疾犯了,请医问药花去了家中仅有的积蓄,他本难以继续在村学读书,幸亏村学多了旁听生的捐赠,管理村学的三个村村里正又非贪财之人,见吴为成绩不错又用功,不读书实在可惜,便让吴为勤工俭学换得那些收入,这样吴为才能至今仍留在村学就读。

想起阿娘对吴为的评价,道是小小年纪却懂事的让人心疼。

每日午食后要负责洗整个村学学生的碗筷,下午放学后还要打扫村学卫生,第二天早上先于众人一个时辰来村学,负责将午间的食材提前准备一二,比如洗菜淘菜之类。

如此一天忙碌下来,可换得他与其母三餐口粮,并一文五钱。

一天一文五,一个月也就四十五文,而最差的宣纸一沓百张都得六十文。

是以,吴为至今都没有用笔在宣纸上写过一个字,不是用手指蘸了清水在石板上练字,就是拿一截树枝在沙地上写画。

阿娘见了,估计是触景生情了,想起他们兄妹初时启蒙的不易,就将阿耶当初自制的毛笔赠予了吴为,又把她抄写的科举课本逐一相借。

念及眼前这个瘦弱男孩读书不易更甚她当年,也不知以后可否还有机会继续读下去,但既然他提出关于科举的问题,自己就认真以对。

刘辰星默了一默的瞬间,脑中闪过关于吴为的一应情况,随之开口道:“不错,对于当下的科考政策而言,名次同样重要。但儿在此想先告诉尔等一件事,贝州有八县,即八位县试榜首,尔等可知为何这次有过半的县试榜首,在州试最后一场策文试中皆落榜吗?”

在座的旁听生中不乏消息灵通之辈,有一人答道:“听闻落榜的那几位县试榜首,其才学不俗,写在草纸上的五篇策文也可圈可点,只可惜考试时间有限,他们来不及将草稿上的策文誊抄上答卷,故才落榜。”

这样的落榜理由,任谁听到都觉可惜。

其人话音甫落,课堂上尽是叹息之声。

刘辰星见之又道:“我们贝州本次州试过试者有七名,尔等可知除前三名外,后面四位的策文有几篇达到合格标准?”

有第一个消息灵通之辈答了话,接下来就有人继续答道:“后四位,都只过了三篇策文。”

话才脱口而出,说话之人似乎反应过了什么,忽然一怔。

一旁之人同样微怔了一下,却也开口补充道:“此四位举子不仅都只过了三篇策文,堪堪达到合格标准,而且他们中的最后两位,皆只写了三篇策文。”说到这里,深吸了一口气,方续道:“其余两篇,就像先生先前所道,直接放弃了。”

得到了满意答案,又见在座学生多数都反应了过来,刘辰星微微一笑,继续道:“所以,在合格与名次之间,我们要先明白一个主次,即先保通过,再求名次。”

“在坐与儿一样,皆非世家高门子弟,今日能坐在此读书,许多都是倾一家之力。我等寄托了家人的全部希望,肩负重任,皆以学而仕则优为目标。可志向再远大,也当看一下眼前的现实。”

“诚然,在解额有限的情况下,即使过试也不一定能上京省试,倒是第二年还得接着再考取解额。但尔等许是忽略了一件事,考试合格者,即便不能成功取解,却能有一定的声望和名誉,而这些都能转变为钱帛。哪怕就是去市上为人写家书,在同样的酬劳下,客人也会选在科举上有一定建树者。”

“另外,我们寒窗苦读十年,仅一场考试,未必能考出我们的真才实学。其最终上榜与否,在很大一定程度上,都需要一种运气。这个太玄乎,我们就不深究。但有一点确实值得我等探讨,即考场的心理素质。”

“儿让诸位在考场上,面对考题要有策略,懂得取舍之道,这也关系到考场心理素质……”

有了一个大家正视的开头,接下来所讲也就顺理其章了。

刘辰星从考场答题策略,到考场心理素质,又结合她本人州试三场考下的心得,分享了她所认为值得注意的地方。

如是,最后一堂课就这样结束了。

到了午时下课,大概觉得她所言有几分道理,不少学生及旁听生去用午食之前,纷纷向她招呼了数言,又祝她此去长安金榜题名,方是离开。

当送走最后一个向她表祝福者,偌大的课堂,终于没人了。

刘辰星长松了一口气,活动着筋骨站起来,却见吴为还坐在角落上未走,便道:“吴为?你可是也有话相赠?”

吴为点了点头,从位上站起,又四下一看,见周围并无其他人,这才走到刘辰星跟前,仰头道:“学生见先生这月余来,经常目光会投向窗尾的位子,先生可是在寻卫三生?”

刘辰星原以为吴为也是来道谢她这些日子的讲课,以及祝她金榜题名而已,却未料竟是言此,她当下一惊,不由怀疑自己就表现这么明显?

不是吧……

刘辰星难以置信,可吴为还仰头望着她,只得忙压下心中的不可思议,勉强尬笑道:“哈哈,怎会特意去寻卫三生,不过是与卫三生同窗数载,纳罕其竟突然不来村学了,这才多看了一两眼。”

说完,又觉得解释很有此地无银三百两之感,刘辰星叹息一声,索性不再多言,只道:“好了,时辰不早了,你也快去午食。”

说罢,一径离开。

却不及走到门口,只听吴为淡淡“哦”了一声,道:“先生没有看窗尾,也没有特意寻卫三生。是学生想告诉先生,卫三生的去处。”

刘辰星:……

现在的小孩真不可小窥。

“咳。”刘辰星干咳一声,回身道:“吴为,先生先走了,卫三生的去处不用多言。”

吴为黑湛湛的眼睛看了刘辰星一眼,还是自顾自道:“先生高中解元的喜讯传来第二日,他即去临县山寺拜师求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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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 相约长安

寒门凤华正文卷第一百三十二章相约长安山寺拜师求学,自然不是剃发为僧。

斯时,佛教发达,寺院众多,僧人颇有学识,可与文人探讨学问,甚至还能指导士文人学习,成为其良师。

此外,不少当世大儒及致仕文人,也有去寺庙隐居的习惯,士文人若能得到他们指点,可谓受益匪浅,并且能得一份香火情,这于之后科举应试都有莫大裨益。

兼之佛寺乃免税的特权阶层,经济实力雄厚,寺内藏书丰富,除佛经外,还保存了众多珍贵的非佛典书籍。

诸多此类因素之下,寺院堪为寒门士文人读书授业的理想场所。

但上述所言只是最好的情况,像寺读期间远离尘嚣,衣食住行都需自己亲力亲为,并为寺院劳作,其强度极大,非一般人能受得此中辛苦,若再不幸遇恶僧,难免会遭受欺凌殴打。

俗语有言:“百无一用是书生。”

士文人多一心只读圣贤书,高强度的寺庙劳作多是难以承受,且一贯心高气傲,如何受得各种侮辱欺压,是以中途归家者不知凡几,真正能坚持下来的少之又少。

而卫三生虽出自农家,但家庭条件优越,就是要入读县城的青阳学馆也并非难事,委实没必要去山寺受这份苦。

何况卫三生不过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人,山寺又地处偏僻,太多未知的意外和危险,邻村的卫里正又怎会允许?

刘辰星听得实在意外,又反正吴为都不管她怎么说,就是认定她在寻卫三生,索性也不掩饰脸上的意外,直接面向吴为疑问道:“卫三生上面虽有两位兄长,但会读书的只有他一个,卫里正怎会允许他上山寺求学?”

吴为也不好奇刘辰星刚才还否认对卫生三的关注,转眼就详细的问起来,他只如实回道:“听说卫里正为了阻止卫三生去寺院,用藤条狠狠教训了卫三生一顿,但卫三生仍不改寺读之心,卫里正没办法,只好同意了。”

说到这里,忽然一停。

吴为被沉重的生活负担,已磨得对任何人事物兴不起丝毫兴趣的的眸中,忽然掠过一丝不解,话语也就迟疑了起来,“卫三生被卫里正打得有些伤重,卫里正让卫三生养好伤再走,可卫三生却说他落后太多,没有时间再耽误了,非要执意第二日就走。”

他一边将知道的消息全部道出,一边将所有相关的事串联一起,在说完的同时,心里也有了一丝线索。

吴为看向为他所言怔住的刘辰星,拋出心里疑惑道:“卫三生说他落后太多,可是他觉得在科举一途上落后先生太多?所以,他才不顾上伤势,要立刻出发。”

若刚才还为卫三生山寺求学意外,那么现在就是为眼前这个瘦弱的男童震惊,这等观察力,这等细致入微的思维能力,其智商绝非泛泛。

刘辰星顿时有一种惊现天才之感,她瞪大眼睛,不由上下将吴为好一阵打量,见吴为任自己如何打量依旧波澜不惊,就一双黑湛湛的眸子冷静的看着自己,她不禁怀疑吴为真是一个十岁的男童,不会也和自己一样新瓶装老酒吧?

念头一闪而过,决定还是要为这个聪慧的男童树立正确的观念,刘辰星循循善诱道:“能有目标是一件好事,但少年意气却要不得。”

才说到这里,正斟酌用卫三生举例说下去可妥当,却就这略停顿了须臾,吴为已经冷静开口道:“先生,学生和卫三生同村,那日他走时,学生正好来村学。见过他,所以学生能判断,他不是意气用事。”

语气并无起伏,或急于反对,只是像在陈述一件既定的事实。

刘辰星:……

她觉得自己可能引导不了吴为。

吴为应该是一旦认定一件事,就会坚持己见的一个人。

刘辰星一时沉默。

见状,吴为随之话锋一变,道:“卫三生不顾伤势立马出门求学,是意气用事了,学生不会学他这样,先生放心。”

闻言,刘辰星再次一默。

看来自己也不用再绞尽脑汁想如何引导吴为了,这果然就是智商非同一般的天才,和她这种普通人之间的区别吗?

刘辰星也不多言其他,只道:“好,那你要记住不可行意气之事,也要一直像现在这样,不为当下的境遇消沉,继续努力学习。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先生相信你一定能读出来。”

小孩子,还是当以鼓励教育为主。

不过也不能太严肃了,她这就笑起来了,哈哈道:“因为你可比先生聪慧多了,先生就先一步去长安等你了!”

十岁在当下已不算小了,何况早就肩负生活重担吴为,他知道能去长安意味着什么,常年不见笑容的脸上少见的露出了一抹笑容,他点头道:“先生,学生会来长安找你的。”

小孩子还是要多笑为好,刘辰星一见吴为笑,不由受感染,继续鼓励道:“先生回头再整理一下以往抄写的书本,你拿着好好学习,然后等你长大了,我们长安见。”

说完,伸出小指头,用哄着小孩的语气道:“我们拉钩上吊,约定好就不许变哦!”

拉勾是从古至今都好玩的小孩子游戏,吴为到底也才十岁,他知道这个游戏,常年无同龄伙伴玩耍的他,见状眼睛骤然一亮,又窥刘辰星眼底并无嫌弃,他这才伸手与刘辰星拉勾,重复道:“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没有起伏的声音里不觉多了一丝轻快。

也在这时,窗外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女音:“阿星!可算找到你了!”

声音太有辨识度了,音高八度,充满活力。

刘辰星松开小指头,回头一看,堂外不正是薛圆,身后还有阿兄与薛程。

她从五岁正式启蒙至今,每天的学习任何安排的极满,根本无时间交友,何况她是新瓶老酒,和同龄人一起就是大人带小孩,薛圆可以说相当于她在古代的第一个同性好友。

见到薛圆,自是甚为开心,刘辰星也不由兴奋道:“阿圆,你也来了?那么这次上京,你要和我们一起了!”

薛圆得意地迈过门槛,进屋道:“当然!去长安见识,怎么能少了我!”

“哈哈!我们要去长安啦!”

如此,随着薛氏兄妹应约而来,出发长安之日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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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 慢慢征途今日启

然而要问出发之日究竟为几何?

答曰:具体还得占卜或祷祝以请期。

在还处于中古时期的当下,百姓生活的方方面面都离不开鬼神之论。

当然,即使是文明高度发展的现代,不少人在结婚的时候,也还是习惯算个吉日。

刘辰星秉着入乡随俗的观念,又经过当年以符给刘三叔治病,以及柳阿舅出发长安前也占卜问期了一番,她已然接受无碍了。

毕竟唐代诗人白居易就在《伤远行赋》曰:“茫茫兮二千五百里,自鄱阳而归洛阳……水有含沙之毒虫,山有当路之虎狼。况乎云雷作而风雨晦,忽霭兮不见日阳。”

他们此去长安,何尝不是路遥遥上千里之远?

一路上不确定的危险因素太多,占卜请期,给自己一个安慰,也让家里人放心。

只是当薛氏兄妹来的第二日早上,给刘三叔治腿伤的孙神医登门造访时,刘辰星就不由一默。

还是十年如一日的道人打扮,山羊胡须,布衫宽袖,左肩上搭了一个麻布袋子,右手举了一个简陋的幌子,上书“神机妙算”——这大概是唯一的区别了,当年来看病的时候可是上书“悬壶济世”。

这样一派江湖骗子姿态,不对,应该是世外高人姿态,其架子必然要端足。

孙神医人虽瘦长,却如螃蟹般阔步横行,在他们近十双眼睛注视下,缓缓穿过院子,方登堂入室,高坐尊客东首,又在大家围着他侍立下,这才道:“自刘二你家八年前搬到村尾,吾与你们就成了近邻,小郎君和小娘子也算吾看着长大,他们今天能有如此造化,吾甚为他们高兴。自昨夜刘二寻吾请期,吾就连夜为他们兄妹做了平安符一枚。”说罢,从肩上的布袋里掏出两个三角形状的符纸。

柳氏一看那黄色符纸,眼睛都发亮了,一反平日的温和斯文,一把拍上刘辰星的后背,尽量克制激动道:“还不快去谢过孙神医!”

刘辰星不防阿娘猛然用力,她一个趔趄就到了孙神医跟前,但见孙神医也要五十岁的人,却皮肤红润光泽,说是三四十也有人相信,也不知是怎么保样,莫不是真有几把刷子?

心中一疑,这就一愣。

如是,孙神医只见刘辰星激动地到了自己跟前,心中甚为满意,就跪坐在草席上微微点头,尔后拿出一个平安福递予,道:“阿星小娘子,你且拿去吧,此符乃吾赠予你,祝你此去长安,一路平安,金榜题名!”

赠予?

孙神医最挣钱的拿手绝活就是画符,现在居然要免费送她一道符……?

刘辰星惊讶地望孙神医。

而如今这个家也不是曾经的一穷二白,一道符钱还是给的起,柳氏也不是占人便宜的性子,何况还关系到儿女的路上平安,她忙推迟道:“平安符乃贵重之物,岂能不予孙神医报酬!”

孙神医板脸道:“都说了赠予,莫要再推迟,耽误了吾请期吉时!”

没有比误了吉时更要紧的事了,柳氏哪还敢再推迟,又是一巴掌拍到刘辰星背上:“还不赶紧接了,好好拜谢孙神医!”

刘辰星生生受了一掌,在自家阿娘的逼视下,她还是不反抗为好,这就郑重地用双手接过平安符。

以为就一符纸叠成的三角形,未料手中还颇有重量,好奇地略一摸,心中已然有数,若她未估错,里面竟然装着约三枚铜钱。

刘辰星这下真意外了,她微微一怔,见孙神医一双倒三角眼正看着她笑,心中霎时释怀,即使仍觉得这又占卜又看病的手段太玄乎,但是孙神医这份心意她领了,当下执平安符,长揖一礼:“阿星谢孙神医厚赠。”

孙神医想起往日常见独来独往与家中、村学两地的小女童,如今竟已要展翅高飞到长安,当真世事难料,他不由再次捋须一笑。

有了刘辰星接受了孙神医的赠符,刘青山就更有样学样接过平安符,然后就是请孙神医占卜问出发吉日了。

孙神医肩上的布袋实乃百宝袋,随之就见他拿出龟壳和一把蓍草开始行占卜之事。

这两样物什,刘辰星认识,最开早始的六爻八卦预测,就是用龟壳和蓍草,之后才开始用铜钱取代蓍草。

看着孙神医似模似样的行占卜,刘辰星忽而又一次觉得孙神医当是懂些门道,只是等占卜出出发日期,柳氏一脸感激地拿了半贯巨款酬谢孙神医,又不禁怀疑:这包着三文钱的平安符,真不是行骗的?

不过这话刘辰星当然不会傻傻的问出来,那不是送到阿娘跟前被念叨,只默默看着柳氏连夜缝制了两个蓝色小布囊,将平安符慎之又慎地装进去,再拿一根红绳穿起。

因着有了柳氏的针线活计,这个平安符也就多了慈母的牵挂,自然不再是玄乎又有那么几分不靠谱的平安符了。

念及其是慈母一番心意,刘辰星也就顺从柳氏的心意,当天晚上就珍而重之的带上,放入衣襟内。

这时刘辰星还不知道,这道平安符不仅寄托了慈母之心,也确实是一道保能住她小命的平安符。

只想着孙神医卜出的吉日在七月十三日,而今都七月初十了,也就是还有三日便要出发了,临行前有不少事要准备,也有不少人要一一拜别,还要和薛氏兄妹计划前往长安的一路行程,自是早将平安符抛之脑后了。

如此到了七月十三日这一天,刘辰星饱饱地吃了一顿柳氏做的面片汤,就带着小金条盘缠、干粮、衣物、药品等一路上许是会用到的各种物什,一部分用白布口袋驮在她的小棕马背上,一部分背在竹行囊里,在全村老幼一路相送出村口后,她一脚踩上马蹬,来了一个帅气的翻身上马,然后回望身后的耶娘、柳阿婆、里正阿翁、刘家众人,还有熟悉的乡邻,深吸一口气,扬声道:“我们走了!”

言毕,勒缰而行。

太阳也终于露了脸,冉冉旭日从东方升起,人和马的影子越拉越长。

漫漫征途今日启,马到成功身名立!

第一百三十四章 大运河登船

寒门凤华正文卷第一百三十四章大运河登船此去长安,有两条路可走。

一条为陆路,直接从青阳县出发,一路骑马兼步行,应不到两个月就可抵达。

一条为水陆,先至贝州州城,从清河乘船,沿大运河一路行至洛阳,再行陆路至长安,需要两月余行程。

到吏部报考的时间为农历十月二十五日,如今才七月中旬,中间有三个月的行路时间,也就是陆、水两路都可行,只是水路相较时间略赶。

不过考虑刘辰星和薛圆是女子,若走陆路,一来跋山涉水旅途疲惫,一来荒郊野岭诸多不便,远不如走水路舒适,至少不用露天席地,于是由两位兄长最后一拍板,就决定走水陆了。

鉴于走水路的时间较紧,刘辰星一行也不敢游山玩水的慢行,想到登船了以后有约近一月的慢慢水路,足够他们好好休息,从青阳县出发后就一路骑马快行,不过第四日一早就抵达州城。

所谓穷家富路,又一连三夜露宿荒野没休息好,他们也不另寻旅店,直接去了州试时下榻的那家旅店,也还是要了一个单独小院住下。

这家店主确实非等闲之辈,见他们又来投宿,便知是要坐船去长安应试,都不用他们询问,即告诉何时有去长安的客船,船只的大小优劣,乃至船主的身家背景等等。

有了如此详细的消息,他们当即选定了一艘于后日巳时启程的大型商务客船,一方面大船行驶得更稳当,减少晕船不适的可能,一方面也是考虑大船活动空间大些,船上待着不至于太憋闷,但最主要还是看重船主有官家背景,在各方面都更有保障。

总之一句话,小心驶得万年船,出门在外哪怕多花点钱,也要先保自身的人身安全。

于是,刘辰星当天就请店主帮忙订了一人三贯钱的高昂船票,虽不包含船上伙食,但胜在能有一间独立房屋,饶是船资太贵也认了。

人际往来无非你来我往,在等登船出发的头一天,刘辰星和刘青山又买了甜点心、上好清酒,去大姑婆家的布肆拜访,并被领着去了大姑婆位于州城两进宅院的住家用了一顿午食才离开。

之后的下午,兄妹俩则在市上逛了一会。

本想再补充一些上船后需要用到的物什,但奈何柳氏准备的太齐全了,估计若不是现在秋老虎还犹有余威,天气太热不易保存,柳氏定要给他们带一布袋子腌肉、胡饼等干粮。

又因着这才出家门五六日,他们兄妹各项支出加起来都有十贯了,便想着能节约一文是一文,见唯有吃食带得不多,所以又买了一些米面等口粮,打算到时自己做饭,应该比船上吃现成的节约一些。

如此一番,兄妹二人才回了旅店,待第二天早上在旅店用过简单粥食,即和薛氏兄妹及阿忠、阿贞二仆,一起去码头乘船。

在备考州试时,他们了解众了多关于大运河在清河段的资料,心中对清河各大码头已经有一定了解,可看到码头人来货往的热闹景象,还是不由再一次感慨其繁华。

只见来到河运边上放眼望去,一众码头远远排开,其中各有分工,有专供运客的客运码头、百货码头、运粮码头、运盐码头等不下五六个,每个码头人头攒动,不是在上货就是在下货。

而码头上,还有找准商机摆摊设点的小商贩们。

他们可没有市上的小贩那般拘束,都卖力地吆喝着自家的物什,吸引了众多船上的商客工人驻足挑选。

大概正是大清早用朝食的时候,大部分人还是以买早点为主,买了后就或立或坐在摊位上开吃,也不有不少人边走边食。

这种接地气的热闹,又是另外一种繁华,满满的人间烟火味。

薛圆最是禁不住感染,望着那一个个卖吃食的摊子,懊恼道:“我怎么就傻得在旅店用食!要感受当地美食,当然要吃这些小摊上的!”说话间那懊悔,只差捶胸顿足了。

刘辰星没想到薛圆竟有这一番见解,简直和她不谋而合,要想尽快体味本地的生活,当是首选民间小吃,不由也有后悔起来,口中却劝道:“算了,才用了朝食,这会也吃不下了。不过我们走的大运河,和陆路一样,每三十里有一水驿,水驿周围应该也聚集了不少的摊贩,到时停船补给的时候,我们就可以下船挨个吃遍了。”

薛圆一听立马转忧为喜,赞道:“阿星,还是你聪明!我们到时每个摊子上也不能多买,就买一小份,你我分了吃,这样才能多吃几家!”

眼看二人就有立在原地讨论起来的态势,一旁薛程也实在担心刘辰星好好一个解元被就自己胞妹带偏,赶紧打断道:“时辰不早了,前面就是客运码头,我们先找到船安置行李吧!”

正说到兴味上,就被生生打断,刘辰星有那么一丝扫兴,但登船才是正事。

他们定的是一艘大客船,根本不用多找,在河上数十艘大小船只中,几乎一眼就看见了他们要坐的船。

与旅店店主所言无差,乃一艘楼船,上建两层楼,长近两丈,俨然一庞然大物。

原先还有几分担心古代生产力低下,造船技术估计泛泛,此时一看却不由放心,大而稳,应该安全。

刘辰星暗暗点了点头,等薛程和船主对过凭证,她已然迫不及待地欲牵马上船,想看一下船上可又是别有洞天,让她大开眼界。

却不及登船,只见人群中突然一阵骚动,闻声看去,却是有两个骑高头大马的贵介公子,在五六个仆从的随侍下而来。

高居马背本就醒目,加之两位马上公子容貌不俗,刘辰星一眼就认出容貌俊朗的是崔尧,气质冷清的是杜元朗。

虽是认识,可官宦子弟出身的举子,素来和他们寒门举子无交集,刘辰星一眼掠过,见对方似乎没看见他们,这正好免了彼此的尬聊,她就立马收回目光,牵马登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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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 同行

寒门凤华正文卷第一百三十五章同行高居骏马背上,四下人事一览无遗。

何况刘辰星一行六人四马,就站在最大的一辆商客船边,还穿着一身醒目的白布长衫、头戴黑色幞头,和周围来往的旅客商人明显不一样,崔尧早于第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刘辰星。

不过比起刘辰星一行,他们显然更引人注目,崔尧只作一时未见,转头和一旁同行的杜元朗说话,未料余光才捕捉到刘辰星看过来了,他还不及状似不经意地回头,来一个恰巧四目相对,只见刘辰星已快速收回目光,竟也作势未见,便快速牵马登船。

崔尧当下一呆,也顾不得用余光远远去觑,就是一个回头,错愕地看着刘辰星率先登船而去,然后是其兄,接着他们一行人陆续登船,就再不见人影了……

杜元朗见崔尧一脸难以置信,不由问道:“崔尧,你看见什么了?这个表情。”

他和崔尧都是清河人士,二人自幼便认识,说起话来也就更为随意。

而崔尧乃清河崔氏族长的嫡长孙,清河崔氏又是当世五大高姓名门之一,繁衍数百年,仅有资格居住在清河老宅的嫡系都有好几房,兄弟姐妹也一大堆,这人多了就少不了是非,是以比起同族兄弟,他更喜欢和杜元朗相交。

尤其杜家在世族扎堆的清河,算是才兴起的门族,起家不过百年而已,家中人口简单,和杜元朗的相交也就更为纯粹些,多年下来二人的情谊也非一般。

可饶是这等交情,崔尧一回神,也紧闭嘴巴,岔开话题道:“杜三,听说你此去京城,你阿翁要给你相亲。”

杜元朗知道崔尧高门子弟心高气傲,现在突然提及自己,必然是在转移话题,不过也没什么好计较,他直言道:“你知道的,我们杜家根基浅,阿翁一直想我娶五姓女,可我若中不了进士,又怎会有五姓女愿意下嫁?而这次去京城,我多半是不可能金榜题名,但阿翁已经为我联系了国子监继续读书,所以也就是相亲的事根本没谱。”

听到杜元朗说要娶五姓女,崔尧想到自家那些姐姐妹妹,顿时一个激灵,同情地看向崔尧,一时倒忘了刚才被漠视的憋气。

杜元朗一看就知道崔尧在想什么,崔尧虽不道人长短,但这么多年交情下来,还是抱怨过家中姐妹一两句话,不过五姓女高傲也无妨,男人三妻四妾,又不用时时面对,却到底少年意气,这便话锋一转道:“崔尧,你可是长子嫡孙,你的妻子人选怕不是五姓之女,就是皇室宗亲这等贵女,你也别同情我了,咱两一样没有自由。”

崔尧生平最不喜被人安排,当下冷笑道:“他们选的人,谁爱娶就娶,反正我不娶!”说罢,缰绳一勒,直向最大的那一艘商客船而去。

杜元朗一见,又不由一疑,驾马跟上道:“你们家都备好了后日出发的船,你昨日怎么突然改变主意,非要提前出发,还和一大群人挤商船,委实不像你的性子?你最近到底怎么了?”

闻言,就想起方才被漠视的一幕,崔尧心中顿时一塞,也正好行到客运码头,抬头就见刘辰星一行人站到甲板上,他当下翻身下马,尔后振振有词道:“我们身为清河人,州试策文居然写的还不如一个十三岁的外地小娘子,有何颜面上京省试,当多体察民情,不至于省试输的太难看。”

没想到崔尧还在对屈居于榜副之事耿耿于怀,他正要说话,抬头亦见刘辰星一行人,不由一讶,他们竟然巧合的坐同一艘船!?

可天下能有如此巧合之事?

杜元朗再一念及崔尧的种种反常,突然福灵心至,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骤然瞪大双眼,震惊地看着崔尧登船的背影,然后怔怔抬头望向船上,却已不见刘辰星一行人的影子。

……

彼时,刘辰星已经将小棕马交与船工,背着行囊,穿过甲板,正跟着船上小侍往所住的船舱行去。

一路走来,又有小侍介绍,大抵将这艘客船了解了一遍。

此楼船远比站在岸上所见大上许多,一楼设有酒肆、食肆等可供游客活动的公共空间,周边为走廊。二楼即为船客的房间,听小侍说其房间多达八十八间,其中十八间为一人独居的一等船舱,二十间可供双人居住的二等船舱,余下皆为能住五六人的三等船舱。至于最大的底舱,则放有运载的货物以及马匹之类的牲口,当然也是船工们所住之地。

刘辰星这次是难得大手笔买了一等船舱的独立房间。

只见推门而入的房间虽然不大,约有八个平方的样子,但床榻席案一应俱全,房内也收拾的干净整洁,还在摆设席案的位子开有两扇对开的窗,保证室内空气流通。

可以想见,在船上待的无聊之时,坐在窗下的席案处一边练字,一边吹吹河风,不时再望一下窗外的景色,该是何等惬意。

刘辰星目光在房间里转了一遍,不由暗暗点头,这三贯钱花得算值。

因为这还是在古代第一次坐船远行,只感颇为新鲜,看过房间之后,她就放下行李,来到房门口的走廊。

不知可是身在二楼高处,才倚上栏杆,竟觉炎热的空气中有一丝微风拂来,又一想如今都农历七月中下旬了,天气估计也快凉爽了吧。

念头随意闪过,就听一个陌生的男音“咦”了一声道:“刘解元,你也搭这艘船?”

刘辰星闻声抬头,出声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刚才在码头所见的两位贵公子之一——杜元朗,而一旁则是不知被谁欠了钱,正臭着一张脸的崔尧。

看来他们倒是有缘,还是打照面了。

那既然同乘一船,又都是贝州举子,自是少不得交际一番。

刘辰星拱手一礼,回应道:“杜举子,崔解副。”

这时,刘青山和薛氏兄妹也听到动静,走出了房门。

他四人一起订的一等船舱,房间也连在一起。

刘辰星的前面住着刘青山,后面则依次住着薛圆和薛程二人。

如此,两边人就这样在走廊上打了照面,又都住在一等船舱这边,房间连着号一字排开,自然就从四人二仆同行变成了六人数仆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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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 河运管理

本朝水路四通八达,对水路行舟的里程数早有规定。

逆水行舟,河行三十里每,江行四十里每。

顺水行舟,河一百五十里,江一百里,余水七十里。

清河地处大运河永济渠段,此段正是南北流向,他们又从北往南行,乃逆水行舟,一也就可行三十里,远比步行赶路慢得多。

却也远比步行舒适得多。

楼船大而稳,大运河上风平浪静,再一路缓慢的逆水行舟,如果不是两岸的景色在慢慢变化,几乎感觉不到船在行驶,如履平地。

又所谓商人重利,乘船的大多是商人,他们放在船底舱的货物众多,脚运费用不低,多不愿意花钱买一等船舱。

也就是位于楼船二楼右前方的十八间一等船舱,就只住了刘辰星一行人以及崔尧和杜元朗二人,共占了六间房,左右房间则都空着,而上二楼的楼梯又在船左侧尾部,他们这里因此十分清净。

刘辰星见外面的走廊无闲杂人等来往,便顺从心意门窗大开,任行驶的河风徐徐吹入,她就跪坐在窗下的案前开始了每一层不变的学习。

只是省试在即,又汇聚了天下诸州最为出类拔萃的秀士,她作诗写赋的功底到底不行,少不得还要强加练习,遂改变了多年以来的学习进度,着重攻克诗赋,而诗赋能练文采,又能提高策文的文笔,算是一举两得。

至于诗赋题目,也不多费脑子,直接就地取材,以河运及乘舟赶考为题。

天朝的历史上就是“隋朝开河,唐宋受益”,唐宋又正是古诗词最繁荣兴盛之时,刘辰星几乎不用多加思索,脑子里瞬间就能罗列出十数首相关的诗词来。

一时间,刘辰星便沉浸于漫漫诗海词河之中,并根据这些流传后世的诗词,模仿作诗。

众人知道刘辰星的学习任务安排得极满,饶是最安静不下来的薛圆,也未上前打扰,刘辰星在这样安静的环境一作诗下来,不觉渐渐忘了时间,直至听到运河上传来嘈杂的声音,她这才抬头,只见窗外红霞漫天,竟已是夕阳西下之时。

原来她已经坐了一大下午,难怪肩颈有几分酸涩。

好在一个人独居,也不用顾忌仪态,能双腿盘坐在草席上,不然这会儿准是腿酸麻得站不起来。

一边活动着僵硬的肩颈,一边看向桌案上的宣纸,上面寥寥草草无一首成形的诗作,更别说赋作了,倒是前人所作的诗赋,洋洋洒洒默写了数十组可圈可点的用词,再和自己模仿的用词一对比,刘辰星觉得自己都快沮丧的哭了,天赋太差,省试的杂文考估计难了。

摇了摇头,只安慰自己作诗写赋还是需要灵感,既然今天一下午都毫无灵感能作出一首半首诗来,索暂放一边,出去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怎么又是吵闹,又不见船行驶。

房外的走廊上,刘青山和崔尧他们早已站了多时,彼此正在闲聊着。

不过主要还是善交际又见多识广的薛程在说,当然杜元朗因在清河一众高门子弟中家世不显,子也就更为平易近人,少不得和刘青山你一句我一句的频频附和,看上去倒也颇为相谈甚欢。

是以,刘辰星走出房门时,就看见他们在船头相处融洽的这一幕。

崔尧家教好,虽然早已听得不耐烦,面上却不显,只依靠着走廊上的栏杆,目光不着痕迹地瞥向刘辰星的房间,心想杜元朗他们说话声音不小,刘辰星居然还能心无杂念的读书,也不知这份定力如何练出,加油可是因此才能赢过他,夺得贝州榜首?

神游天际的念头刚一闪而逝,就见刘辰星终于从房里出来,崔尧目光当下一移,子也往护栏外探出看向河岸,就正好将一旁薛圆的视线挡住。

薛圆饶是子直,也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想到清河崔家的大名,这位又是崔家的长子嫡孙,她咬咬牙忍了,这就转头看往另一边河岸,就见刘辰星出来了,当下一喜,忙迎上去,挽起刘辰星的胳膊,格外道:“阿星,你总算学习完出来了!坐了一大下午船,我都快无聊透了!对了!等会儿一楼有歌姬表演,我们早点下去占个好位置,暮食你也别自己做了,也尝尝船上的烹饪水平如何才是!”

刘辰星已经习惯了薛圆噼里啪啦不歇气地说一长串话,待耐心地等薛圆说完,她方回道:“行,一会儿暮食就去一楼用,正好看歌舞放松一下。”

说着向河岸看去,岸上分外闹,有水驿一座,四下有不少摆摊的商贩。

再看河面上,更是停满了船只,他们所乘的楼船正被围在其中。

一眼望来,心中已有猜测。

斯时,随着前朝始建的大运河益繁荣,往返于运河的南北商船如织,为了加强内河水运管理,本朝首创内河航运管理立法。

其中,古今都有的一项,就是船舶检查和船舶限制超载规定。

而贝州乃“天下北库”,每天都有数以万计的货物从江淮运来,虽启航前也被检查了一遍,但难免不会有违法乱纪的漏网之鱼,又河岸上有水驿一座,证明他们已航行了三十里,那就还没出州城管辖境内,想来对于马上就要出境的船只再行检查一遍也是合理。

刘辰星于是又问道:“河面上的船突然停了,可是遇到检查了?”

这时,刘青山一众人也在薛圆的大嗓门下停了谈话望来,见刘辰星出房门了,杜元朗看了一眼还专注望着河岸上的崔尧,嘴角一僵,随之率先笑着回应道:“刘解元所言不错,正是又遇检查了,河面上又船只众多,等检查完也不知道几时了,估计得明早再启航了。”

薛圆憋了一下午没怎么说话,这会儿还被抢了话,顿时更不得劲,只觉不期而遇的两人委实烦人,遂赶紧抢过话来:“阿星,时辰不早了,我们快下一楼大厅找个好位子吧!”

说罢,拉着刘辰星,也不等一众人,一径去了一楼占位。

第一百三十七章 仙子

夜幕四合,大运河上十余艘大小船只灯火璀璨。

船外河水荡漾,游弋出斑斓的溢彩流光。

船内丝竹管弦悠悠扬起靡靡之音,披着艳红薄纱的船妓摇曳身姿而来。

她们翩然起舞,媚眼如丝。

红唇轻启,歌声撩人。

转眼之间,四面大敞的一楼厅堂,从傍晚之际还是食客们的欢乐堂,成了感官享受的夜之盛宴。

刘辰星怔怔看着食案前方露出平坦小腹的舞娘,扭动着那如水草般柔韧的楚楚纤腰,一个劲送胯摆臀,无言的邀请着。

突然,节奏一变,乐符陡然拔高,被左右食案围绕出约一丈的中间过道上,七八名正舞动着水蛇腰的舞娘们应声揭开脸上的红色面纱。

终于露出真面目,济济一堂的船客们霎时爆发出起哄的吆喝声,还有个别者,两指放进口中打起口哨,试图吸引舞娘们的注意。

然而,一群行脚商人见得太多,如何能引起她们的特别关注?

舞娘们只看着那身穿白衣长衫、头戴黑色幞头的庶士们,心想若能得他们青睐春风一度,哪怕一文不收,只获赠一首写给她们的诗赋,也能让她们大涨身价。

只可恨领舞一早瞄上他们了,霸占着跟前,让她们凑不上去。

妒意未平,又让她们一口银牙咬碎的是,只见领舞揭下的红色面纱,直接扔向了那一桌。

然后飘呀飘,从她的眼前飘过,落在坐于食案一端的崔尧脸上。

刘辰星顿时大松一口气,忙将一直拿在手里的饭后甜品——乳酪,舀了一大口送进嘴里,冰冰凉凉的滋味,总算让她从这场想入非非的视觉盛宴中清醒了过来。

随之却不由暗自鄙视了自己一番,现代比这劲爆的又不是没见过,饶是惊讶于古代舞娘的热情奔放,也不该看傻了眼!真是被这十三年清心寡欲的生活过回去了。

刘辰星闭了闭眼睛,重新做好心里建设,就好整以暇的看着这引人遐想的一幕。

崔尧不妨一方充满劣质脂粉味的面纱落在他脸上,一张俊脸顿时黑如碳墨,但时人尚文好狎,无论是官府送往迎来、宴宾典礼,还是官员们聚会游玩,都要以妓乐助兴,这类场面他早已司空见惯,倒不至于大发雷霆,只是将脸上的轻薄面纱扔上食案,然后沉着一张脸正襟危坐,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刘辰星在一旁看得甚是可惜。

她即使一直呆在传统守旧的乡下,也知道今时的文人举子以狎妓为风尚。

时下和天朝的明、清不同,朝廷尚不曾禁止狎妓之风,文人和妓女的交往更被世人称颂为风流雅事,而且朝廷从皇家到地方州县,都圈养了一大批官妓,听闻这些官妓自幼受声乐舞蹈、诗词歌赋等培养,个个才情出众,堪为才貌双全的奇女子。

崔尧身为五大姓的高门子弟,家中必然养有家妓,也见惯了高水准的官妓,如何看得上商船上的私妓。

如此转念一想,刘辰星又觉得崔尧的拒绝情有可原,就是少了好戏看,不由微微一叹。

“唉!”

自己绝对没感叹出声音,刘辰星转头一看,和她并坐一排的薛圆,也正苦于无瓜可吃,托着腮叹息出声。

薛圆也发现了刘辰星投来的目光,这一看就是同道中人,二人目光交汇之后,当下不约而同地纷纷移开,然后继续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眼前这位大胆奔放而又风情万种的舞娘。

薛程当了几年的游侠,可谓三教九流都有接触,一见这波船妓衣着暴露的上场,才记起搭乘这艘船的多是行商,和他们平日聚会邀请的妓子以诗赋、歌舞相交不一样。

想到刘辰星和薛圆还是两个在室的小娘子,正欲提议离开,未料舞娘已经向崔尧投眉眼了,再看和他隔案对坐的刘辰星二人,已经看得目不转睛了,薛程再不敢耽搁,就是猛地起身道:“暮食已用了,这里酒气正酣,我们不如上甲板吹吹河风吧。”

刘青山在县城学馆读书,知道县城学子常以追捧名妓为风,但所就读学馆多是贫家子,平时诗会哪里请的起才艺双绝的士妓,也就更没见过当下这情形,虽是少年好奇心强,可亲妹子还坐在一旁,他只觉如坐针毡,早就想走了,这一见挨坐着的薛程说走,他也立马站起来,道:“我也觉得大厅里怪热的,我们赶紧走吧!”

一楼大厅四面无窗无门,如今时序已入秋,夜里早已是凉风习习,这四面八方的夜风一吹,哪里热了?

分明是怕她和薛圆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刘辰星心里一门清,又余光瞥见不远处的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一手拿酒一手扯过一个船妓在怀,那船妓起初还不愿意,但见中年男子扔了一串铜钱在桌上,顿时就巧笑眸兮地坐在一旁,为其斟酒侍候,大厅的场面俨然已经开始乱了,她和薛圆两个小娘子委实不好再多留了,这便随众一起离开。

确实已是孟秋时节,饶是白天还暑气蒸人,夜晚已经很有几分凉意了,甚至甫一上二楼船头的甲板处,就感阵阵河风拂来,生出了一丝冷意,却觉得十分舒服。

刘辰星不由双手撑上船头的栏杆,闭上眼睛,迎风而立,就听一道悠扬的笛音在幽静的大运河上响起。

这道笛音不同一楼船舱内那软绵绵、委靡不振的音乐,它和雅而清淡,宛如涓涓溪流,带着悠扬的旋律,缓缓流淌进人的心底。

她饶是不懂音律,却也能感受到吹笛之人,音乐造诣颇高,不由睁开眼睛,闻笛寻去。

虽已是夜幕时分,但靠水驿的这段大运河面上停着十余船舶,皆是灯火通明,照得河岸上下仿如白昼,让一切纤毫毕现。

只见一艘在甲板上载有巨鼓的游船从前方驶来,巨鼓之上,一个白衣男子面向众人而立,手持一长笛吹奏,他身前有一身穿彩衣华服,头梳高髻的女子则背对众人。

神秘女子身姿修长,也不知可是一身华贵衣饰衬托,端是气质高华,让人虽未见其容颜,也觉此女当是天姿国色,与普通女子不一般。

只在这时,薛程和杜元朗异口同声地惊呼道:“贝州第一名妓,虹仙子!”

第一百三十八章 为情郎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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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狭路相逢

一声甫落,虹仙子缓缓转身。

悠扬的笛声渐渐低了下去,风中只隐约可闻。

虹仙子如云广袖撒开,扬声清唱道: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此曲出自《国风·郑风·子衿》,全诗不过三章,每章四句,却这寥寥数语,已然将一个女子思念她心上人的心境描述的惟妙惟俏。

加之诗句浅白,即使不通文墨,也能听出这是一首女子单相思的情歌。

因是在娼妓文化空前繁荣的当下,能成为文人士子所追捧的名妓,必然要有过人的才情和技艺。

虹仙子亦然,尤其是在清河这种拥有众多传承数百年的高门士族之地,能被称为第一名妓,其才艺自非泛泛。

只听其歌声空灵婉转,舞姿优美动人,一颦一笑一转一舞,仿佛化身为《子衿》中那位女子,她思念着她的心上人,她全身心的在向她的心上诉说衷情。

大概虹仙子的芳名已经早已广为流传,她才一露面就好像现代明星一般,运河四下的船客们当下一片骚动,却还是随着她翩然起舞、一展歌喉之后,这些声嚣渐渐低了下去,不知何时大运河上已是安静,就连一楼大厅的船舱上似乎都没了声音,只闻虹仙子一人独歌。

女子心肠天生柔软多情,饶是不把儿女情长当一回事的薛圆,听了虹仙子缠绵婉约的情歌,也不禁呢喃自语般感慨道:“这就是虹仙子啊,居然还有男子让她单相思?不会吧……”

刘辰星立在薛圆一旁,周围安静之下,薛圆的话语一字不差落入耳中,她不由暗暗点头。

所谓美人在骨不在皮,四下夜色朦胧,又隔了数艘船,距离略远并不能将虹仙子容貌看得十分清楚,可那远观之下,端是一举一动皆是扣人心弦,何乎那一字一句唱进人心的《子衿》?

刘辰星忽而也有几分好奇了。

到底是什么样的男子让虹仙子这般痴恋,又或者虹仙子只是纯粹表演?可虹仙子既然已是“贝州第一名妓”,想来身价不菲,又怎会到这个多是行商聚集的大运河上表演?

受歌声中情愫感染了一瞬,刘辰星脑海里转瞬就冒出了一个个疑惑,尽是怀疑虹仙子出现在此的奇怪之处。

而一旁的杜元朗却望着虹仙子兀自叹道:“若虹仙子歌声中所唱之人是我,我定会待她珍而重之。”

身为贝州举子,岂能不知虹仙子芳名?

薛程和刘青山闻言,双双深以为然地频频点头。

刘辰星右边站着薛圆,左边正是刘青山,自是清楚地看见了刘青山点头这一幕,她顿时无言。

果然从现代就是“母胎单身”,她居然尚不如一个男子感触多,还有连一起长大的阿兄都不乏这些旖旎心思,再一想时下又是一个男子可以三妻四妾的古代社会,她怕是得将“注孤生”坚持到底了。

刘辰星心下怅然一叹,眼睛却紧紧盯着虹仙子的一举一动。

只见虹仙子轻歌曼舞间,载着她的那艏船缓缓行驶,眼看离他们不过一艘船之距,虹仙子的船骤然停下,虹仙子也一个转身翩然伏跪在地。

这正是,一舞毕之,一曲唱尽。

一时间,原本安静地大运河上下,爆发出热烈的掌声,“虹仙子——虹仙子——”的安可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可见虹仙子在民间的声名之盛。

然而,虹仙子却仿若未闻,她依旧跪在巨鼓之上,只是缓缓抬起了头,望着前方那艘亦有二层高的大船,恳请道:“儿恳请见郎君一面。”

见状,四下众人,这才恍然大悟,难怪虹仙子会突然出现在此,原来是为情郎而来。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虹仙子对面的楼船。

这时,崔尧终于开金口了,道:“虹仙子求见之人应是一官绅,那船乃官船。”

刘辰星这才第一次乘船,哪见过什么官船,此时经崔尧一提醒,但见这艏船十分气派,两层楼高的走廊上尽是腰挎长剑的护卫,再细看这一众护卫皆身姿站如松,目光锐利,身上隐约带着煞气,一看就知非普通豪绅之家的护卫。而能用得起这个等次的官船,至少四品以上的大官,就不知船中主人是哪位朝廷政要了?

念及崔尧和杜元朗家世非同一般,又是清河本地人,应该多少知道一二,刘辰星思索之间目光也就询问地看了过去。

见刘辰星目带询问的看来,崔尧眉头却不由紧簇,又认真思索了一遍,仍是无果,这才咳嗽了一声,道:“虹仙子前两年去了长安,去年才回的州城,这船中之人行事不像贝州当地有名号之人,某估计应该是路经此地的京官吧。”

可近期会路经贝州的京官,乃至其它大官,他不可能不知道。

不对!

清河近来是突然多了一个人,看起来一切合理,却又透着那么一丝违和。

脑中灵光一闪,但又思及祖父曾嘱咐的不要多言,崔尧到底未再多言。

崔尧都不知道船中之人背景,杜元朗自然也不会多加猜测,刘辰星见得不到解答,又看向虹仙子了。

虹仙子知道自己此刻的举动,在众人眼里难免会自降身价,让她这些年好不容易闯出的声名有所折损,可是既然让她在他离开这前知道了其行踪,这就是天意,她如何能错过?

一旦错过,只怕今生再无缘,所以她宁愿冒着被陈刺史怪罪泄露行踪之罪,她也要一博。

她要博她的后半生,博得从官妓中脱籍从良,博得子女不再是受人狎戏的妓子……也是为长安魏王府邸那一夜宴会高歌之时,金冠锦衣的郎君那一声称赞——声如燕语莺啼,妙之!

然后她在长安声名鹊起,长公主府上的牡丹宴,崔宰相府邸的文人聚会,处处都有她歌声响起。

直至女皇之侄在宴上公然羞辱于她,幸得他相救,她才免于得罪贵人,回到家乡。

想到临行前,他淡淡道:“世人只道长安有大明官,乃天下权利之地,其实远不如清河自在,你回清河吧。”

那一声“回清河”不同以往的清冷声音,透着一丝丝眷念,想来多少对她有意吧,只是她身卑贱。

一霎那念及这种种,虹仙子终于有了一丝底气,她再次出声请求道:“求郎君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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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 求诗一首

寒门凤华正文卷第一百三十九章求诗一首求郎君一见!”

……

可郎心似铁,任那一声又一声哀求,船中之人始终无动于衷,虹娘子脸上对未来的向往,对心上人的期盼,一点一点的支离破碎。

吹笛之人和虹娘子乃自幼一起长大的竹马,沉默地看了良久,终是心中不忍,收起笛子插于腰带,上前搀扶道:“虹娘,你能做的都做了,我们回去了吧。”

可是今夜乃孤注一掷,连面都不曾见,让她如何甘心离开?

虹仙子一把挥开吹笛人的搀扶,噙泪摇头道:“你不懂,我身来就是倡籍,自幼身不由己,从未为自己活过一次,可出身难道是我的错么?我也只想为自己争取一次!我也自知出身卑微,不敢肖想郎君妾侍之位,只求成为府中家妓,能为郎君舞一曲,歌一首,以报郎君当日救命之情。”

这一番话声音不低,几乎周边船上的人都能听到。

一时间,唏嘘声四起,众人心里因为虹仙子姿态卑微的那一点不舒服荡然无存,纷纷怜惜起虹仙子不幸的身世,又为虹仙子知恩图报不求名份的做法感慨称赞,更恨不得代替船中的狠心郎君来怜香惜玉一番。

四下多是行商走卒的男子,刘辰星听着不断传来的大声叫好,默默无言。

她转眸,见刘青山也面露怜惜不忍之色,深吸口气,尔后不动声色道:“阿兄,你觉得虹仙子可怜么?”

刘青山还望着巨鼓上哀戚的虹仙子,听到刘辰星的话,他下意识地点头道:“虹仙子确实可怜,因其母是官妓,她也无法选择其出身。如今她知恩图报,不求名利,愿意为奴为婢侍奉左右,此情——”

说到这里,忽然意识不对,他忙转头去看刘辰星,果然见刘辰星正眯着眼望自己,不觉想起刘辰星以往总对自己耳提面命,不少女子其实表里不一,他忽而就慎重起来了,斟酌了一下,方继续道:“不过人心常得一想二,而且看虹仙子分明衷情那人,怕是最终目的是和对方长相厮守。”

听到刘青山后面的阐述,刘辰星这才满意了,不枉自己在阿兄少年时期就有意灌输。

然而高兴不过一瞬,只听刘青山又道:“但这也在所难免,既然衷情一人,当然想和对方长相厮守。”好在说完又意识到旁边是自己的亲妹子,他顿时将脸上那丝神往之色一收,郑重说教道:“不过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有人不通过媒人向女子求娶,只会私底下甜言蜜语,这等男子也不可信。所以,虹仙子这等行为也就是其妓子身份可行,若是良家女却是万万不可。”

鉴于周边还有其他人,刘青山也不好让刘辰星切记,只以虹仙子之事隐晦地评论了一二。

但言下之意却很明显了,就是一个双向标准,像虹仙子这样投怀送抱是值得褒奖的,但若换成自家阿妹就万万不可了。

刘辰星忽然就想起在现代看过的一句话,无论在家是怎样的好父亲或好兄长,只要是男人,都很难拒绝这种不用负责的飞来艳福。

看来不论古今,男子还是大多一样。

又念及刘青山话中认同虹仙子所为,也是因虹仙子乃供人狎戏的宫妓,也许刘青山本人无低看之意,但言语间已下意识的对虹仙子存有轻视。

也不知可是一直在乡下,见识实在太少了,娱乐生活根本就没有,如今从县试一路走来,所见所闻变多了,感慨也就多了,刘辰星看着虹仙子,忽然觉得她算是幸运多了,农家女再是生活清贫,可好歹也是一良民,若是胎穿到宫妓之女,她还真不知道未来的路该如何走下去。

如此一念,虽看穿了虹娘子目的不纯,但低人一等的卑微出身,如无一点心机,怕是也只能沦落到万人欺辱的境地,倒不如成为宫妓中的顶尖,至少不是人人都可以践踏之。

刘辰星这就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刘青山见状,只以为自己的话被听进去了,心下暗松了一口气,暗道以后一定要多注意,文人风流更下流,可不能让阿妹被骗了去。

就在兄妹二人各有所思之际,前方停驻被检查的船只上,忽而有一人高声喊道:“检查完了,可以启航了!”

虹仙子是千金难求一面,何况今夜还见其歌舞,的确极为难得,但挣钱糊口更重要,有了千金万贯,又何愁无一亲芳泽的机会?

商人自来重利,当下有不少船只开始徐徐前行。

当然也有不急于启程的船只,依旧停在那里,上面的船客们也就继续旁观虹仙子最后是否能见到恩公?从此常伴左右。

而刘辰星所乘的楼船,就正好是不急于启航的船只之一,便依旧驻足看下去。

虹仙子此时却急了,她害怕他的船也这样走了,一时情急之下,她就站起立在巨鼓之上,看向四下船板上挤满的围观之人,苍然一笑,扬声道:“儿虽乃官妓,为官府私物,但今夜却可为自己做主一回。若在场有人能为儿作诗一首,且打动儿心者,儿愿扫榻相迎。”

未料虹仙子如此,吹笛人一惊,随之满目痛惜的拉住虹仙子,劝阻道:“虹娘,你何必如此作践自己!?”

与此同时,大运河上下却爆发出如雷的惊呼声,都是欲欲跃试之人。

更有人确定道:“虹仙子,谁知你有没有诓骗我等!?万一我们所作之诗令你满意,你却说不满意,我等当如何?”

虹仙子没理会吹笛之人,只望着官船,木然回应道:“儿在此对天启誓,方才所言,若有一句诓骗,愿受阿鼻地狱万世之苦。”

时人重誓言,如今佛教又大兴,虹仙子这一誓言可谓对自己极狠,众人一听都再不怀疑了,只兴奋莫名,大运河上的气氛也随之推向高潮,热闹非凡。

女子最是了解女子,刘辰星看着四下船板上不怀好意的众人,不由暗自皱眉,道:“虹仙子这是在拿自己逼船中之人现身。”

尾音未落,只见一旁官船的二楼甲板上,终于有一人走了出来,然而此人不是旁人,竟是一个熟面孔——曾经下注一百贯赌她夺得解元的虬髯客!?

刘辰星蓦地瞪大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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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章 刘解元又作诗了

虹仙子却是一喜,高兴道:“熊远侍卫!可是郎君愿意见儿?”

说时,已整理起衣衫,想以自己最好一面相见。

她一无所有,唯一所仰仗的也只有这身还能入目的皮囊。

而四下众人一见,有为虹仙子终于要见到恩公高兴者,却也有不少还想着一亲芳泽,加之并未认出那是一艘官船,当下就叫嚣道:“虹仙子你才发了誓言,可不能食言!只顾着会情郎去了。”

虹仙子哪里顾得上围观之人在说什么,想到与郎君几乎形影不离的侍卫统领熊远出现了,这肯定是郎君要见自己了,她就欲下鼓过船拜见。

熊远和一众为虹仙子心生怜惜的男子不同,他面上依旧一脸肃穆之色,见虹仙子要走下巨鼓,只无情回应道:“郎君无意见虹仙子,还请虹仙子移开船,误挡郎君行程。”

一语方出,四下哗然。

饶是还惦记着博得头彩,能与虹仙子颠鸾倒凤一夜者,此时也不禁觉得虹仙子似乎有那么一丝可怜。

所盼的恩公心上人,完全不在意虹仙子的好歹,而终于派一个人出来也只是因为虹仙子挡了他们的道。

看到这里,刘辰星都有些无法去看虹仙子此刻的脸了,没想到李三这样狠心。

刘青山和薛程同样出席了陈刺史的乡饮酒,认出了熊远,当然也就猜到虹仙子求见的情郎乃李三,就薛圆还一脸惊讶地“咦”道:“这不是那日下注阿星夺解元的人么!?”

薛圆声音其实也算不上大,只大概他们的船与李三乘坐的官船不知何时并排起了,熊远似乎耳尖地听到了一些,他对虹仙子说了让道的话,转身回船舱之时,往过去看了一眼,方回了船舱,对着李三长揖一礼道:“阿郎,崔尧和杜元朗二人就在一旁的商船,同行之人还有刘解元他们。”

船舱内灯火辉煌,李三半靠半坐在一矮榻之上,手中持一本折页名册,乃今年全国各州县成功取解的举子名册,若再仔细一看,应该是寒门举子的名册,上面详细记载着每一个人的身世背景。

他听到熊远所禀,这才从名册中移开目光,随之轻挑船窗竹帘,果然见一旁楼船的二楼上,站着崔尧和刘辰星他们,略皱了皱眉,淡声道:“崔尧上京,应该有崔家的私船可乘,怎去乘蛇龙混杂的商船,还和刘辰星等寒门子弟一起?”说话间,似有所思,凤眸微微眯起。

刘辰星一众人自不知道自己已在李三的注目之下,正为虹娘子打抱不平。

薛程不赞同道:“即使对虹仙子无意,也不必如此待一个弱女子。”

杜元朗附和道:“李家还以为是太宗皇后在世之时的李家么?这从长安回来的李三实太过嚣张了。”

刘青山心里存了念头,当下正好教诲刘辰星道:“男子多是喜新厌旧之辈,心悦之时可将你捧在手心,不喜时亦能弃之如鄙履!总之,世间男儿多薄幸就是了!”

“青山!”

“刘举子!”

未料刘青山会说这些,而他们也是男子,一旁又有两个女子在场,杜元朗和薛程不由出声叫止道。

刘青山也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过了,尴尬地低咳了一声。

崔尧看着官船上寻常家丁装扮的护卫,眉头深深笼起,他不愿众人多谈李三,岔开话题道:“周边有不少是虹仙子的仰慕者,虹仙子今日估计难以脱身了。”

一句话成功转移了大家注意,又继续看向虹仙子。

“哈哈哈,到底是儿高攀了!”虹仙子没想到自己哀求至此,结果千盼万盼竟得这样的结果,她忽而大笑一声,却不过一句话,她再是故作坚强不下去了,一个踉跄重重跌在巨鼓之上,噙着的眼泪也终是落下。

周边虽多是行商,却也不乏贫寒文士,就有那行商以钱帛从文士处买了一首诗,趁火打劫道:“虹仙子,在下也作了一首诗,你看下可中意?”

刘辰星闻声看去,说话之人正是他们船上的人,就站在一楼的走廊上,她有印象,就是先前在一楼大厅强行船妓侍候的那行商。

再看虹仙子虽已泪残了妆,却依旧难掩姣好容颜,若真让这大腹便便的行商得手,实在不堪相匹。

虹仙子亦看了过去,见到那商人模样,她心下悲凄连连,她乃卑贱之人,大概也只有这样的人可以相配。

自暴自弃的念头一闪而逝,她泪眼婆娑的看向官船,若他知道自己被这样的人相拥,可是会出现?

心中燃起了一丝希冀,又告诉自己若是还不行,就让这个行商彻底断绝了自己的妄想,遂一把擦干面上的眼泪,回道:“随意吧!只要你能作一首诗,无论好坏,儿今夜都是你的人了。”

行商大喜,然不及说话,刘辰星只听身边除了崔尧之外,刘青山、薛程、杜元朗三人异口同声地道:“不可!”

三人同时阻止,声音不小,虹仙子望了过来,见是三位年轻文士,她红唇一勾,却笑不及眼底道:“三位郎君也要作诗一首,得儿一夜?”

他们也未料彼此会一起出声,三人都是一默。

杜元朗顾忌地看了刘辰星和薛圆一眼,到底还是率先应承道:“在下自认还有一两分才情,愿意作诗一首。”

刘青山和薛程顾忌更多了,毕竟亲妹子在,但虽没说话,却也未否认,明显默认了。

薛圆瞠大眼睛,狠狠地瞪了一眼自家阿兄,忙就忙住刘辰星道:“阿星,我虽看不得虹仙子那等自暴自弃的样子,却也看她到底可怜,你快做一首诗,别让她落入那些色欲熏心之人手中!”

“阿圆,你不许胡说!”听到自家妹子评价,薛程脸顿时一黑。

刘青山却赶紧解释道:“阿星,阿兄可没别的想法,只是不想虹仙子落入那人手中,作诗后是要任虹仙子离开的。”

行商见刘青山他们年轻有才,哪里是自己可比,他可不想煮熟的鸭子飞了,忙趁他们内讧之时,道:“虹仙子,我先念诗了。”说着,已让一旁的文人教自己念。

却一句还未学到嘴上,只听一个略显稚嫩的女声已吟道:

六岁进教坊,舞鞋不曾卸。

十四登花车,王孙逐后尘。

十八去长安,见郎自难忘。

二十乘楼船,衷情寸断肠。

廿二从此后,君只是过客。

第一百四十一章 好女何患无夫?

一诗吟毕。

原本吵嚷的四下,随着这一首五言古诗渐渐安静下来。

只有一楼那大腹便便的行商兀自叫嚷道:“一个小娘子凑什么热闹!”又拿臂膀撞一旁的寒酸文人,“你倒是说啊!第一句是什么!?”

寒酸文人瘦弱,一个不防被撞了个踉跄,他抬头,望了一眼二楼甲板上,拱手告辞道:“这位小娘子的诗作,堪为古乐府高手,虽无枝辞蔓语,却将虹仙子前半生道尽,在下枉痴长近十岁,却……哎,在下无法帮你了,告辞!”说时人已从一楼甲板上离开,徒留那行商骂骂咧咧,却除此也无奈何,他大字不识一个,怎么为虹仙子作诗。

两方人就在楼船的楼上楼下,行商与文人的对话,刘辰星自是听了一清二楚。

行商的咒骂可以忽略不计,文人的赞扬却颇有些受之有愧。

这首五言古诗虽是她所作,其灵感却来自唐朝诗人李商隐的第一首《无题》,其诗词为:

八岁偷照镜,长眉已能画。

十岁去踏青,芙蓉作裙衩。

十二学弹筝,银甲不曾卸。

十四藏六亲,悬知犹未嫁。

十五泣春风,背面秋千下。

所以,古乐府高手乃有小李杜之称的李商隐,而非她这个苦于无作诗天赋,只得日**自己在诗海泛舟之人。

若硬要夸赞她一句,也只能是天道酬勤,唐诗宋词乃至之前的古诗词,已经被她背诵的滚瓜烂熟,才能在需要之时立马罗列于脑海中,再根据这些经典诗词进行模仿,或是灵感来源。

不过这些在当下却不用细究,刘辰星也无视身边几位男子瞠目结舌的目光,那目光好似在说她一个小娘子作甚抢了在美人面前出风头的事,她只望着虹仙子,道:“虹仙子,这首诗已作完,若你觉得尚可,就听儿一句劝,回去吧。”

虹仙子似乎未料到作诗之人会是一个豆蔻少女,又或许是没想到自己前半生就寥寥数语已概括,她依旧跌坐在鼓面上,反复呢喃吟诵着刘辰星的这首诗,等念到最后一句,已是泪流满面。

“廿二从此后,君只是……过客……”

她泣不成声地抬起头,怔怔望着刘辰星,痴痴问道:“从今以后,他之于我,只是过客么?”

虹仙子虽有小心思,却也可见是真为李三动情了,奈何神女有心,襄王无意。

刘辰星看着伤心欲绝的虹仙子,忽而觉得动情伤人,像虹仙子若不是为李三动了真情,大可继续当她王孙公子竞相追捧的名妓,赚他个盆满钵满,然后徐徐图谋脱籍从良,从此逍遥自在不是更好?

何必动了情念,伤心又伤身?

一念转瞬即过,刘辰星暗暗摇了摇头,又斟酌了一二,既然已起了头,那就好人做到底,再多道一句,遂点头给予肯定道:“不错,既然留不住,那就只是一个过客而已。虹仙子又何必执着于一个过客呢?说句不当听的,江山如此多娇,君若无心我便休,从此以后把酒高歌,遍游神州,何等自在又逍遥!”说着顿时有一种豪情万千之感,比起不幸遇一渣男,还是天高海阔任我翱翔好多了。

听着刘辰星还带着童女稚嫩的声音,却说出这样一番气概山河的话,再见那样子并不是作假,还真心生向往,虹娘子也不知自己怎么了,竟然破涕为笑。

那笑声如莺婉转,已然又有了当初那位名动贝州的名妓风范。

虹仙子笑着道:“小娘子好是洒脱,那儿就祝小娘子永远洒脱如斯,不历那伤心事。”说到最后一句,笑声仍是低了下去,却不再有之前一瞬间觉得生无可恋,不如了却残生落得干净的念头。

随之从鼓面上站起,向着刘辰星深深一拜,道:“你说的对,今日儿已诉衷肠,却落得伤情断肠,那么从今往后,他之于儿,就是一个过客。”

说罢,虹仙子又面向李三的官船,再次深深一拜,最后一滴眼泪顺势滚落鼓面,她却笑着仰起头,扬声道:“儿打扰郎君了,开船让道!”

尾音犹在,李三突然走出船舱。

船上走廊间火把煌煌,众人一看清李三,四下就是一静。

不认识李三的人,只见一个年轻贵公子走了出来,应是已经要休息了,头上未戴幞头,发髻上仅以一玉簪束之,身上着一件白布长衫,褒衣博带十分随意,却威仪甚重,一望即知,绝非普通官宦子弟,必是权贵宗亲莫属。

又见年轻公子长身玉立,竟有八尺之高,脸色虽略显苍白,隐约有几分病态似的,却是长眉入鬓,凤眸滟潋含威,端是好一位面如冠玉的俏郎君,也难怪能让虹仙子这样的奇女子念念不忘,甘愿为奴为婢侍候左右。

一时间,叹息声四起,感慨美人果然还是爱俏郎。

李三显然习惯了众人的目光及打量,他凤眸一斜,瞥向刘辰星。

崔尧见状,上前一步挡在刘辰星身前,一副保护的架势。

李三薄唇微勾,凤眸划过一丝了然,却还是开口道:“刘解元不过十三岁,当未经历红尘情爱,不知哪来这番见解?”

今日这大运河上真是藏龙卧虎,先是千金难见一面的虹仙子歌舞而来,又是不知名的神秘贵公子,现在又是贝州年仅十三岁的女解元。

四下再次哗然一片,他们都快惊叹不过来了,只能震惊地看着女着男子儒装的刘辰星。

感受到众人望来的目光,念及自己名讳已被爆出去了,这会可不能认怂,刘辰星顾不得李三背景神秘深厚,她当少惹为妙,这就踏出一步,面向李三长揖一礼道:“三国时期,赵云曾说大丈夫只患功名不立,何患无妻?儿只是深受启发,认为好女何患无夫,适才有先前劝虹仙子的一番话。”

这个世界的历史从晋朝以后,才开始与天朝的历史轨迹发生偏颇,是以上古社会的人事物皆可道。

然而,刘辰星前面所言,是让人无可挑错,可这“好女何患无夫”却未免太过语出惊人。

饶是现在女子地位空前之高,更有女皇权掌天下,但这仍是一个男权社会,不少老学究至今都对女子成天着男装在外面招摇过市诟病不休,何乎这等狂妄之言!?

在场男子居多,他们闻言只觉自身权益受到侵犯,不约而同地皱起眉来,却见李三和李辰星一行人似乎都有些来头,这才勉强忍耐不言。

李三却凤眸掠过一丝满意,这性子当是能受那位的喜欢,面上则依旧淡淡道:“刘解元大志,某等看你立功名那日。”

说罢,转身又回了船舱,不曾看虹仙子一眼。

第一百四十二章 刘解元出名了

寒门凤华正文卷第一百四十二章刘解元出名了心上人终于露面了,却看也不曾看自己一眼。

虹仙子看着心心念念的李三,郎君风采威仪更甚往昔,却终究是她的一个过客罢了。

深深闭上眼睛,以为泪流干了,再也无泪可流,但唇间的咸涩滋味又是什么?

耳边响起了船桨的哗哗声,情不自禁地睁开眼,李三乘坐的楼船已经起航了,就像他这个人一般,从她的生命中渐行渐远。

是的,从此往后,君只是过客!

虹仙子深吸口气,一把抹去脸上的泪,不再去望李三的船了,她只看着刘辰星道:“原来娘子乃今年贝州新晋解元,儿失敬了。”说着欠身一礼,方道:“刘解元之诗,深得儿之心,不过刘解元应不需要儿相陪,但今日幸得刘解元一诗点拨,方不至于继续沉湎情殇,然儿身无长物,唯一舞一歌献刘解元。”

不愧是能以二十韶华成为名妓之人,看虹仙子现在的样子,虽是情殇未愈,却到底往前看了。

刘辰星为虹仙子高兴之余,觉得有名妓为自己献歌舞很是新鲜,又想起虹仙子来时的歌舞,造诣颇高,当下从善如流地笑道:“虹仙子千金难求一见,今日能得虹仙子为之一歌舞,实乃儿之幸事,有请!”

虹仙子看着刘辰星稚嫩的外表,却又这等行止,颇有些小孩学大人模样,不由掩唇低低一笑,又是一派风情,她唤来吹笛的竹马,附耳低语数声,悠扬的笛声就再次于大运河上响起了。

与此同时,虹仙子空灵婉转的歌声也悠悠清唱起来:

六岁进教坊,舞鞋不曾卸。

十四登花车,王孙逐后尘。

十八去长安,见郎自难忘。

二十乘楼船,衷情寸断肠。

廿二从此后,君只是过客。

此曲所唱,正是刘辰星所写的五言古诗。

虹仙子伴着笛声在鼓上边唱边舞。

第一句歌舞出初进教坊学习技艺的幼时时光,有辛酸、有快乐,这应该是她最无忧无虑的时候了。

第二句歌舞出十四岁首次登上花车献艺,便是名动贝州,成为当世名妓之一,那时她如盛世绽放的人间富贵花,受尽追捧。

第三句歌舞出初到长安的兴奋与惬意,还有邂逅郎君,从此患相思,思念郎君朝与暮。

第四句歌舞出无尽的伤痛,她饶是柔情万千,卑微低入到尘埃之中,可奈何郎心似铁,她终把痴心枉负。

第五句歌舞出焕然新生,她痛过伤过,郎君再让人难忘,之于她也只是一个过客,她要忘记,她要新生,她要把酒高歌,只需欢笑。

一舞毕,歌唱尽,四下掌声如雷,大运河上再次响起了“虹仙子”的安可声。

虹仙子眼波流转,目光掠过周围一众为她痴狂的看客,她自信而满意一笑,方看向刘辰星道:“从今往后,这首诗这支舞,儿将于每月初一登台献艺之时表演,不知刘解元可满意儿送之礼?”

岂止满意,简直是意外之喜。

斯时,文人与名妓的交往可谓互惠互利,文人追捧名妓,为名妓写下脍炙人口的诗赋,名妓由此身价大涨。而文人的诗赋,也因为名妓的艳名远播而广为流传,获得才名,这在不糊名却参考声名取仕的当下堪为一大助力。

估计从今晚起,她这首五言古诗就会率先在贝州传开,她这下又要出名了。

看来还是得多做好人好事,这不福报就来了?

刘辰星扬起笑脸,向虹仙子拱手长揖一礼,道:“虹仙子大礼,儿感激之至。”

虹仙子一听就知刘辰星是一个明白人,她欠身还一礼,道:“儿这份礼,之于刘解元救命之恩不过泛泛,刘解元此去长安应试,儿在此祝刘解元金榜题名,待刘解元衣锦归乡之时,儿再为刘解元一舞一歌。”说完,再次向刘辰星深深一拜,方示意开船离开。

今夜的主角一走,大运河上也早已开始放行了,四下围观的众人就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不少船只也纷纷重新扬帆启航。

转眼间,随着灯火璀璨的船只相继离开,河面上也渐渐黯淡了下来。

夜,渐深。

刘辰星忍下呵欠的冲动,看向站在一旁沉默的众人,这才有闲心注意被她抢了风头的儿郎们,想起他们刚才争先恐后的献诗,不由轻咳一声,道:“虹仙子对李三郎用情至深,你们现在即使作了能打动她的诗,也并不能使虹仙子动心,所以儿正好有一诗,就顺口念了。”

大致解释过一遍,刘辰星觉得差不多了,这便拱手告辞道:“时辰不早了,儿先回房了。”

薛圆现在俨然已成了刘辰星的拥趸,她才没闲工夫陪一旁的儿郎们沉默,忙跟上道:“阿星,你脑子转得太快了,怎么就想出将虹仙子前半生的经历写成一首诗的?而且太好记了,几乎听上一遍,就能记住!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你说的那句话,从此以后把酒高歌,游遍神州!”

“还有‘好女何患无夫’也说得极好,做什么老早定下婚约?干脆我俩结伴游遍这大好河山,这才痛快……”

薛圆喋喋不休的声音随着她与刘辰星回到船舱,渐渐小了下去,只剩四个儿郎仍沉默地立在当场。

为名妓写诗的事被女子夺了……

名妓为之歌舞感激的不是他们,而是一个女子……

还要“好女何患无夫”,欲游遍这大好河山……

如今的女子都这般强悍么?将他们男子做的事都做完了,他们又做什么呢……?

有河风拂过,无人回答他们的疑惑,只听船桨声不绝于耳。

许是这段河面上发生了太多事,原计划明早再启航的商船,恐这里又发生什么,索性立马启航。

如此日夜行船,饶是逆水行舟,八月中下旬的时候还是如期抵达大运河的中心——洛阳,而洛阳到长安的路就好走了,一路都是平坦的官道,道旁馆驿私旅众多,尽是前往长安形形色色的旅人,已经可以初窥长安的繁华热闹。

又道是,世上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永远都是痴男怨女的红尘情爱。

虹仙子那夜被心上人所弃之事转瞬传遍贝州,刘辰星的诗作也跟着一夜流传开来,又在虹仙子以此诗为歌为舞之下,诗越传越远,从贝州到河北道,到长安。

如是,刘辰星也随之小有才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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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 长安到了

刘辰星才名开始从贝州往外扩散,是在农历九月的时候。

这时已是深秋,天高气爽,果实成熟,黄菊乍开,红叶初缀,最是适宜登高远行。

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自从洛阳走陆路去长安,估计一来天气好出游人多,一来长安对人口的吸附作用,就像现代北上广深四大一线城市对全国人口虹效应一样,一路骑马兼徒步缓行来,所见到的人似乎比她前十三年见到的人还要多。

尤其是进入了雍州地界,也就是本朝的京畿之地,才知以前在青阳县的时候有多么坐井观天。

时下绝大部分普通老百姓的确是一辈子都没有出过所在的州县,但也还是有很大一部分流动人群。

如僧道等宗教人士、有去长安等待补选和候选官职的选人,以及其他在职官员,当然也有应试的举子,这些人群当是刘辰星一行主动结交的对象,毕竟会对他们将来省试乃至为官有益。此外,一路上也少不了行商、工匠等地位较低的流动人群,不同于其他应试的举子,刘辰星还是很愿意和他们交流的,攀谈闲聊之下,也是对自己阅历的一种增长。

唯一不太美好的是,进京谋官的选人和述职官员都是“秋末就路,春末方归”,时间上和他们省试举子完全重合,其每年上京人数甚至比他们应试举子还多。

可朝廷的官驿就只有那么多,僧多粥少的情况下,原本上京赴考的举子可以免费入住的官驿,这样就自然住不进去了,而一旁的私人旅馆,因为供大于求价格十分高昂,看着每次半贯一贯给出去的房费,刘辰星只能安慰自己穷家富路该花。

不过有多大脚就穿多大鞋,去了长安还不知道什么情况,钱这个东西还是细水长流为好。

于是住了几次高昂的私人旅店之后,刘辰星和刘青山一致决定还是找路上的农家小院投宿,至于同行的崔尧和杜元朗乃官宦子弟,薛氏兄妹又家大业大,自然无需为了他们将就,却不想提出分道扬镳,四人皆是反对,说是一起住京畿之地的农家,有助于体察民情,不定今年策文就会考,但奈何崔、杜二人仆从多达六人,薛氏兄妹同样也各带了一个仆人,农家小院如何住的下?

如是,三方人最终还是分开而行了,只约定了长安再联系。

少了两方财大气粗的同伴,兄妹俩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薛氏兄妹尚可,到底曾经一起生活过的,彼此性子也了解,再加上双方社会地位相差不大,生活上还能相处到一块去。

然,崔、杜二人就不同了,衣食住行样样都要精细,一起同路少不得会沾光,一次两次也就罢了,若一直这样却是不好。

另外一个原因,则是崔尧的出身,一路有不少上京的选人和官员愿意屈尊纡贵与他们结交,就是因崔尧的身份,而这之中也不乏远远避开者,略一思索便知是派系问题。

虽然他们兄妹离出仕谋一官半职还远得很,但柳阿舅已经是京官了,即使就是个九品小官,刘辰星觉得在没弄清楚派系问题之前,还是小心谨慎为好,千万别让人误以为是崔相一系,以致连累了柳阿舅。

又有贝州州试尝到了压中题的甜头,万一今年策文就有一道和京畿之地的民生有关,加之到吏部报考的时间尚宽裕,兄妹俩借由投宿农家之便,干脆一路多走多看,深入到当地的民情生活中去。

如此,又多花了三分之一的时间在路上。

直到农历十月初八下午,兄妹俩才在漫漫黄尘中到达长安。

长安,作为本朝的都城,全国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对士文人们有着强烈的吸引力。

有道是:十年寒窗无人闻,一举成名天下知。

读书为什么?

读书的终极目标是什么?

答日:走马京城道,观花长安街,立身庙堂上,步随龙辇后。

刘辰星觉得自己在古代读了这么多年书下来,多半是被洗脑了,仰望长安城墙,她陡然就生出这样的向往来,一时只感豪情盈胸,大明宫有第一位女皇,她就要当第一位女相!

“那个谁!?哪来的乡下进士!不进城,就别挡道!快快让开!”

壮志豪情才升起,就被身后一个骑着马的胡服大汉一喝,顿时所有感触都烟消云散了。

知道自己挡路了,刘辰星赶紧勒缰退到路边上,拱手告歉道:“不好意思了,你先。”

长安尽是着男装的女子,应考的女举子也不少,只是估计很少有刘辰星这样年纪小的,胡服大汉一见刘辰星回过头来的稚嫩模样,不由“咦”了一声道:“今年外地的女进士,居然还有这么小的……”

不过长安什么没有,黄头发蓝眼睛的波斯人都海里去了,何况就一个年纪略小点的女进士,胡服大汉也就就纳罕了一下,便连多看一眼都不曾,就骑了马越过刘辰星,往前面排队进城的队伍去了。

一路科举出来,自己因着是女举子,还年纪小,走到哪都不免被稀奇一下,再一听是去长安参加省试的举子,普通老百姓都是一脸敬意,还从未遇到这样被无视的。

刘辰星不由感慨,大城市果然那不一样。

再看眼前,差不多现代下午两点多的样子,城门左右尽是排队等候入城的人,坐在马上大概一望,黑压压的全是人头,再加上车马行李及拉货的骆驼,进城的队伍至少有二三十米长,这种人流量已俨然不是贝州城可以相较的了。

刘青山也被眼前的人流量震惊了,再仰望前方的城墙,比他一路走来所见的任何一座城们都要巍峨,心中早已迫不及待了,道:“阿星,走,我们赶紧也排队去!”

确实不能耽搁了,这还不知道要排多久才能进城,之后还要去找柳阿舅的住所,万一没赶在夜禁前找到,他们兄妹俩可别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刘辰星忙点头,正欲应话,眼尖地发现出城的人潮中有一个极为熟悉的清瘦身影,即使八年未见,即使白布长袍已换作一袭青碧色九品官服,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来人

——开启她科举之路的启蒙恩师!

“阿舅!”久别重逢,刘辰星兴奋地挥动双手,扯着嗓子大声喊道。

第一百四十四章 可惜男神是阿舅

俗话说,女大十八变。

刘辰星虽然还没有到十八岁,却离十八变也差不到哪去了。

当年比同龄人瘦小的黄毛丫头,如今却是长手长脚,还带着婴儿肥,脸颊肉嘟嘟的,有两个小梨涡。

四下又人声喧阗,柳文苏自未认出刘辰星来,更没听出那湮没在人潮声中的“阿舅”是叫自己,直到看和柳氏五官相仿,却又面容黧黑、体格健壮似刘千里的弱冠青年,这才认出兄妹二人。

舅甥八年未见,又一个人在人生地不熟的长安独居,饶是清冷如柳文苏,亦是思念故乡的亲人,乍然一见刘青山,少有的露出高兴之色,招手道:“青山!”

喊出声时,目光已经去寻刘辰星了,印象中头发枯黄又稀疏的瘦小女童不在了,只有马上风尘仆仆,仍难掩姝色的英气少女。

柳文苏是何人,能在毫无背景的情况下,并且未经比进士科更高一级别的科目选考试,就留在清贵的秘书省作校书郎,饶是刘辰星如今出落再和印象中大相径庭,也知道刘青山身边的少女必是刘辰星没错,遂意外了一下,就又向刘辰星招手,随之扬起笑容唤道:“阿星。”

刘辰星也不蠢,她可是贝州男女同场竞技以来第一位女解元,当下就发现柳文苏根本没有认出自己。

她是新瓶装老酒,早就有了对异性的喜好,而柳文苏好巧不巧完全照着她的理想型长——十分拧得清的温柔暖男。

拎得清是对外面的人看似温和实则冷漠,暖男则是对自己人表里如一的温柔,所以柳文苏一直是她心中的男神。

可世上最悲哀的是,她将男神记在心里,男神却不认识她。

刘辰星悲愤之下,当即一个帅气的翻身下马,背着行囊就冲上去前,痛心疾首道:“阿舅!你居然没认出我来!这些年给你每月写一封信存着的人可是我啊!”

这委屈又愤怒的戏剧性夸张表情一出,记忆中那个鬼灵精的瘦小丫头顿时和眼前亭亭玉立的少女重叠了,柳文苏下意识地就手痒举起,要揉上那枯黄稀少却又格外柔软的头发,才发现小外甥女已经有自己下巴高了,头上还戴着黑色幞头,根本无处下手。

看着愣在半空中的手,柳文苏不由失笑,那笑容依稀还带着曾经少年人的纯粹干净,素来温和不见情绪的眸中也有了淡淡的暖意,仿若冰山融化般,他温声说道:“阿星变漂亮太多了,阿舅都不敢相信了,这才一时未认出我们的小阿星来。”说着又轻轻“哦”了一声,不知想到什么,笑意越发浓了,“现在,应该叫刘解元了。”

二十八岁的成熟男子,已没了弱冠青年的单薄,却多了属于男人的内敛,声音温润中带着一丝如烈酒般的醇厚,实在太酥了。

如此温醇的声音,还用这样温柔而专注的目光盯着自己,刘辰星忍不住捂脸,她感觉自己都要脸红到脖子根了,只是苍天厚土,既让男神出现,又为何让男神变成阿舅呢?

刘辰星心下划过一丝遗憾,好在心里更多是被男神阿舅称赞变美的喜悦,她难得要娇羞地回应一二,身边没眼色的刘青山已大呼小叫了,一副活见鬼了的模样,道:“阿星!你怎么了?别在阿舅面前装了,过不了几日就会露陷!”说着也翻身下马,变成讨厌的长舌妇道:“阿舅,我给你说啊!贝州第一名妓虹仙子啊!你说阿星一个小娘子凑什么热闹!?跑去给虹仙子写诗?还来了一番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对话,现在想装娇羞?阿舅你可别上当,她就是你外甥,不是外甥女!”

听着刘青山像薛圆一样噼里啪啦一阵说话,心里难得涌出的那一丁点小女儿娇羞,转瞬也就烟消云散了。

果然阿兄这个生物,即使不再喊她小矮子了,还是一样的让人讨厌。

刘辰星放下遮羞的手,横眉冷对道:“我知道你羡慕我和虹仙子有了交情,不过就是没我,也别指望虹仙子看上你这黑脸!”

“哈哈……”看着兄妹二人这样互怼,尤其念及刘青山描述刘辰星的话,柳文苏实在忍俊不禁了。

自己的笑声传入耳中,柳文苏微微一怔。

他有多久没有这样开怀大笑了,一时看向兄妹二人的目光不禁更温润了,他也加入话题道:“阿星,虽然阿舅很想帮你说话,但是长安城的小娘子们,最喜欢的就是青山这种高状脸黑的阿郎,倒是像阿舅这样一脸白的文弱书生不受欢迎。”说时忽而想到还有一个例外,同样肤色白皙,甚至凤眸朱唇,面若好女,却生受长安大小娘子们的喜爱,不过这却没必要说了。

闻言,刘辰星张大了嘴,又一想柳阿舅至今还单身,来信中也不曾提有看上哪家娘子或成亲之意,不会是因为不符合长安小娘子们的审美吧。

她又看了一眼刘青山,确实也相貌堂堂,再转头看柳文苏,那就直接没什么可比性了,不由暗暗腹诽长安小娘子们眼神不太好,

为了不在柳阿舅伤口上撒盐,刘辰星决定任刘青山听后先得意一下,她道了一句“不管其他小娘子怎么看,但在阿星心里,就没有比阿舅更好的男子了!”随之就转移话题道:“阿舅,我们出发的时候,没找到合适的商人捎信,你怎么知道我们今天要来,还是出城另外有事?”

柳文苏听着刘辰星这样直白的夸奖,他薄唇微微上扬,笑意一直从嘴角蔓延到眼底,方才回道:“虽未收到你们的来信,但清河文风昌盛,历届选送的举子都颇受关注,我自上月得知今年贝州解元是你,便每日下差后就到城门外等候了。”

这也太贴心了,刘辰星听得又心酥了,却不及逢迎拍马两句,只听柳文苏又道:“好了,时候不早了,我们快排队进城吧,还有阿星,把你背后的行囊给阿舅背。”

这又绅士上了,刘辰星看着替她又背行囊又牵马的柳阿舅,前方未知的路也无所畏惧了,因为她的领路人又回来了,就像小时候一样引领着她。

长安,她阿星来啦!

第一百四十五章 长安初印象

长安,其城大致在现代的西安。

作为一个四川人,陕西乃临省,西安她去过太多回了。

西安市与别的城市不同之处在于戴着一条美丽的项链——西安城墙,又称西安明城墙,顾名思义就是明代所建,于洪武三年由明太祖朱元璋始建,现在依旧保存完整的明城墙包裹着西安这座古城,城墙周长1374公里,城内面积1132平方公里。

而这时的长安有多大呢?

面积87平方公里,若拿来除以1132,也就是这时的长安比明西安大7倍还多,更形象点的说、是如今西安城墙内面积的7倍余。

说了面积,再到周长,其周长近36公里,比现在北京二环的长度还略长。

所以,87平方公里真的是一个非常庞大的数字,若这时能修建地铁的话,估计至少也要需要10多站路。

尤其在科学技术极其低的当下,一路从青河县走来,绝大地方都是荒郊野岭,乍然一见这样庞大的一个城市,哪怕是放到今天也是个大中城市了,刘辰星进城之后只有一路张大嘴巴。

低头看路,还是土黄色的夯土路,可这路面也未免太宽了吧!

刘辰星估算了一下,至少有150米宽,比今北京天安门前长安街宽2倍,又想了一想城内的面积,道路应该不可能都这么宽敞,遂抬头道:“阿舅,我们走的可是朱雀大街?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应该就能到皇城了吧,然后是宫城。”

柳文苏看刘辰星难以置信的踩着地,想到当年自己从小县城初到长安时,心里何尝不是震惊难已,唯有强自镇定而行,如是见状自是会心一笑,正欲介绍一番,未料刘辰星前一刻还在震惊感慨,下一刻已经猜出来了,这俨然远胜过当年表面镇定实则心里翻江倒海的自己。

而如此定力……

柳文苏目光一深,看着一脸难掩稚气的刘辰星,他想起刘辰星幼时惊人的记忆力,现在看来远不止这一点与众不同。

也不知这些年成长到什么程度?

一念闪过,又想起每年收到的那一摞信纸,洋洋洒洒记载了学习生活的点滴,不觉间,泛黄宣纸上一个个四四方方的小楷字,皆化作了眼前梨涡浅笑的少女,仿佛这八年来他从未缺席少女的成长。

这样很好,八年来的陌生感已然要消失殆尽。

柳文苏种种心思瞬转,他只含笑看着刘辰星介绍道:“不错,我们现在所站的这条街,正是朱雀大街,乃长安城的中轴大街,亦是长安城最宽的街道。沿着朱雀大街一直走下去,等过了朱雀大门,就是皇城,然后就是圣人所在的宫城了。”

“……朱雀大将长安城分为东西两部分,街东归万年县辖,街西归长安县辖,也就是说整个长安城由万年、长安二县组成。”

这一天下午,柳文苏温和清润的嗓音一直徐徐说着。

兄妹二人仿佛回到了小时候,由柳文苏为他们打开读书的大门,如今他们又跟着柳文苏一起走进天子脚下——长安城。

一边跟着走,一边听柳文苏为他们讲解介绍。

多年后回忆对庞大长安城的最初印象,永远都是这一天下午柳文苏口中的长安。

长安城87平方公里的面积,分为宫城、皇城和外郭城三部分。

宫城,位于长安城北门,是皇宫所在地,圣人上早朝、批阅奏章、及后宫都在此。

皇城,在宫城的南面,与宫城只隔了一条宽440米的横街。这个地方是朝廷衙署所在地,相当于现代老百姓所说的政务厅。

而除了宫城和皇城外的所有地方,就是外廓城,是百姓官吏居住区与工商市肆所在地。

作为一个普通人,皇城和宫城自然不能随便进出,外郭城才是老百姓们主要生活的地方。

长安的外郭城和一路所见的州县之城其实在概念上大同小异,都是有坊组成,不过长安的外郭城就大太多了。

南北向大街8条,东西向大街14条,将长安内的居民区分割成108个大小相当的方块,使整个长安城呈现类似棋盘的布局。

这108个方块,就是108个坊,坊的四周建造了宽3米左右的坊墙,一般四面开门。每坊由坊正负责开关坊门,左右街使负责治安,并在坊角设置武侯铺,就是现代的街道派出所。

总之,长安外郭城其设置和管理,和刘辰星熟悉的青阳县城、住过一段时间的贝州城几乎一样。

这时,柳文苏又说到了坊的分布,“由于朝廷位于长安城北,所以王公宗室大致住在宫城皇城周边的坊,大多数人则住在城南。”

这个好理解,现代城市都有个富人区和普通市民居住的生活区之分,刘辰星点了点头,接着“坊”问道:“阿舅,听说平康坊是举人、选人还有到京述职官员的聚集地,那我们住的坊离平康坊近么?”

刘青山正为错身走过的一个人乃红发外国人而惊奇,但一听“平康坊”三字,他眼睛立时一亮,也不东看西瞧了,就盯着柳文苏。

这个时候,互怼的兄妹俩就出奇的一致了,望着他的眼睛里写满了期盼。

柳文苏嘴角弧度不变,眸中的笑意却淡下来了,轻一挑眉道:“确实,平康坊是来长安的各类人最常去之地,同时也是长安最大的妓院聚集地,堪称销金窝,且出坊门右侧就是东市,你们阿舅不过一九品芝麻官,可没那经济实力住到平康坊周边去。”

刘辰星求生欲强烈,察觉柳阿舅的神色不对,她立马转了话锋道:“阿舅,阿星是想说礼泉坊,听说礼泉坊有很多饭店食肆,阿星最想去礼泉坊了!什么平康坊,那是什么地,没意思的很!”

对于刘辰星见风转舵的能力,柳文苏早在其四五岁时就见识过了,没想到如今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心中一悦,也就不再多言“平康坊”,顺其意转移话题道:“阿舅后日休沐,到时就带阿星去礼泉坊好好吃上一顿,也当为你们兄妹接风洗尘。”

闻言,刘辰星顿时松了一口气。

柳文苏又道:“好了,阿舅住的地方到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送羊肉汤来了

刘辰星抬起头,只见二层楼高的朱红色坊门牌头、上书“永崇坊”三个大字。

刚才柳阿舅说,长安城西富东贵,也就是东边住的多是达官贵人。而大名鼎鼎的长安红灯区平康坊,其四周也都住着权贵,那就是说平康坊就在城东。

他们一路从明德门进城,直接上了朱雀大街,又沿朱雀大街至第四个十字路口东转,然后路经两坊,就到了现在所在的“永崇坊”。

所以,柳阿舅根本也住城东,就和平康坊在一个方位,即便远、也远不到哪去。

真是差点就被柳阿舅给忽悠了过去。

也不知柳阿舅担心什么,她也是一举子,怎么就不能去平康坊见识一下了,不是听说现在的贵妇娘子们也要招名妓为自己的宴会歌舞么……

奈何敢怒不敢言,刘辰星也只有在心里腹诽一下,旋即就丢,这就跟着走进了有门卒把守的坊门,进了“永崇坊”。

坊内部和坊外的大街一样,都是十字型的街道,这个十字型街将坊划分成四个区域,如同一个巨大的“田”字。“田”字内的四个区域又各建立十字型的巷,如同一个小一点的“田”字。

其中,十字街宽约十五米,十字巷宽约五六米。而这两种纵横交错、宽度不一的街巷道路,便将坊细分成十六个居住点,居民的住宅就分布在各个居住点中。

另外,在这十六个居住点内,又有宽两米的小路,谓之曲。

足以可见,坊内就是由街、巷、曲三级道路纵横交错,使永崇坊这样一个中等大小的坊,能容纳着至少一万余人居住。

是以,行走坊内,道路曲直,车水马龙,行人如织。

但不等兄妹俩看一下长安的坊内样子,柳阿舅住的地方就到了。

十分好找,就在永崇坊的西门之北,也就是坊门边上。

他们从西门入坊,刚踏上坊内宽十五米的街走了约百步,就往北侧一个宽约两米的坊曲小道拐了进去,然后步行不到二十步,便停在宽约一米五不到的窄小木门前。

“阿舅,我们到了么?”

大概一路走来,对长安城最大的感受就是“大”,其次便是车多马多人多,未料才一进永崇坊,还没走上几步,他们就到了不说,还进了这样一条狭窄的小路,连门都又矮又小,刘青山一时忘了在贝州城的坊曲小道还要狭窄,当下就“咦”出声了。

刘辰星也心有所感,不过却是想到“长安居大不易”,遂看着柳阿舅家窄小木门前就两米宽的路道,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开始盘算着柳阿舅来信中所涉及的物价下,这样的居住环境当要多少钱?

对了,还得看里面的院子占地多大,房屋又有几间?

一念到此,刘辰星就目光投向了木门。

兄妹俩对柳文苏十分信赖,都不掩饰各自表情,柳文苏一眼就看出兄妹二人的想法,然并非外甥不够优秀,而是外甥女太过不一样。

柳文苏却也不多说,只点头“嗯”了一声,便推开院门,牵着刘辰星的小棕马率先进了院子。

刘辰星很是好奇柳阿舅的住处。

普遍印象中,一个男子独居的家难免有些凌乱,缺少生活气息。可柳阿舅这样温暖如玉的男子,应该是不一样的。

哈哈哈,当然了,柳阿舅到底也是一个二十八的男人了,在古代妥妥大龄剩男一枚。然虽未娶妻,可不定院子里就藏了一个如花似玉的美貌小婢,夜里挑灯读书,红袖添香之。

一想,就是想入非非。

刘辰星赶紧打住念头,只暗道她这是为柳阿婆和阿娘关心柳阿舅,如是就打起十二分精神,眼睛亮亮地望向院内,然后迈步紧跟上去。

却抬起一只脚要迈过院门,而那一只脚还未落到地上,只听背后“吱呀”一声,一个操着长安口音的年轻女声柔声道:“柳校书回来了?”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刘辰星当即收回停在半空的脚,又听女声“呀”了一声,道:“这是柳校书有客……”

话未说话,见刘青山一身儒生服,背着背篓,牵着的马匹背上还驮着白布行囊,一看就是从外地赴京赶考的举子,心中一动,声音立马就带上几分热情改口道:“可是柳校书的外甥来了?”

这连他们兄妹都知道,刘辰星听得一下瞪大眼睛,深吸口气,做好心里建设,这才转过头。

只见两米宽的坊曲对面,亦是一个和柳阿舅院门大小一致的门户,此时院门已经大开,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娘子正迎门而立。

小娘子生得颇为不错,体态丰腴,椭圆的鹅蛋脸儿,皮肤白皙,眼睛大而明亮,因着涂了口脂,看上去气色极好,端是明眸皓齿。

虽是有点舍不得柳阿舅一旦娶妻生子,就会有更亲密的人了,自己也不知道往后排多少位,但青衣娘子这等容貌还是配得上柳阿舅的,刘辰星看着就微微点了点头。

柳文苏一听到隔壁娘子的声音,就放下牵马的缰绳,走出了院子,一见刘辰星眼珠子盯着对方滴溜地转,心下无奈,这就上前一步,道:“程大娘,这正是某阿姐家的一双儿女,如今上长安应省试,今日的暮食可能要劳烦阿婶多做一些了。”说着瞥了一眼兀自端着镇定,实则一双眼睛早透出兴奋八卦之心的刘辰星,又补充了一句,“额外多出的餐食,就劳程大娘一起算财帛。”

原来如此。

这青衣小娘子,是隔壁邻居程家的大女儿。

柳阿舅估计也是秉承君子远庖厨的沙文主义,一个人懒得做饭,就将暮食交给隔壁程家,他再付相应的伙食费。

刘辰星听完柳阿舅一番话,心里才燃起的好奇就一下没了。

余光见刘辰星顿时没趣的表情,柳文苏薄唇微勾,嘴角愉悦的翘起。

程大娘也愉悦地扬起笑靥,原来这位比自己长得还好的女进士是柳校书的外甥女,她又一派热情地招呼道:“柳校书的外甥和外甥女,如此年轻就是进士了,当真和柳校书一样年轻有为。今儿阿娘看着快要入冬了,就炖了羊肉,二位进士来得正好!”

第一百四十七章 严师来授课

寒门凤华正文卷第一百四十七章严师来授课不同于明清时的进士,乃获得“进士”功名之后才能称之。

这时凡拥有长安省试资格的举子都能被称之为进士,而通过进士科的举子则称为前进士。

刘辰星在贝州还被称为刘解元,自过了洛阳往长安这一路上走,凡知道她是去长安省试的女举子,皆称她为进士。

颠覆了现代所建构的印象,不过这一路听多了倒习惯了,也就一个称呼而已,何况也算提前享受了“进士”之名,只当这是好兆头,却少不得再次暗自提醒自己一番,万不能将现代的一些概念套到当下来用。

是故听着程大娘口中“进士”称呼,刘辰星一点也不奇怪,笑眯眯地和刘青山一起拱手问好,“劳烦程大娘了。”

程大娘也还以叉手礼,道:“儿单名一个兰字,二位不介意,直接叫儿阿兰就是。”说着看了一眼柳文苏,眼波流转间完全不掩饰其中的幽怨之色,嗔道:“儿也让柳校书这样叫,可柳校书偏生要见外!”

这下又听出两个信息了。

其一,隔壁程家大女儿,叫程兰。

其二,虽不是自己猜测的两边都有苗头,可程兰明显对柳阿舅有意思,而且不愧是作风大胆的长安本地小娘子,直接在他们面前不掩饰对柳阿舅的爱慕之意。

刘辰星这下可以放心了,她就说不对,柳阿舅这等男子,怎会没有长安小娘子看上,现在不就来了?

程兰小娘子也是一个有眼色的人,见刘辰星兄妹二人风尘仆仆而来,这会必是又累又饿,她可别在这个当头拉着人一直说话,这就道了一声家去端吃食过来,便转身回了院子。

如此,舅甥仨这才回了自家。



唐代诗人白居易也曾在秘书省任校书郎,并曾作诗道:“茅屋四五间,一马二仆夫。俸钱万六千,月给亦有余。”

本朝和唐代的官制俸禄一般无二,柳阿舅这个秘书省校书虽无二仆,但住房条件要比当初的白居易好一些。

院子占地约一亩半,算下来约等于现代的八百平方米,用现代人眼光来看妥妥的豪宅。

院子里有堂屋两间,东西厢共四间,这就比白居易多了一两间屋。

院中另有槐树一株,水井一口,入门处有崇屏,就和明清四合院的壁影差不多,因为大门一开,就正对堂屋,在风水上算是开门见堂有煞气,故二者之间需有一屏障遮挡。而厨房就在屏崇和入门之间的东侧角落。

此外,两间西厢后,还有一个狭长的马厩,里面有柳阿舅的坐骑一匹,如今再添上他们兄妹的两匹马,马厩虽不大,却刚好够用。

一圈逛下来,还不及把行李在房间放了,只听街鼓“咚”地一声响起,接着一声又一声,声声不绝于耳。

柳文苏站在正堂檐下,看了一眼已渐渐四合的夜幕,他道:“宵禁了,回来的还算及时。”

这时,长安有六街鼓,入夜前六街鼓鼓声齐鸣,接连六百下,就是长安城的宵禁时间了——前一刻还人来人往的长安三十八条大街上,下一刻已然空无一人。

这正是:六街鼓歇行人绝,九衢茫茫空有月。

然而,长安大街虽然开始了长达一夜的宵禁,但城内一百零八坊的夜晚才将开启。

平康坊里的花街柳巷歌舞升平,崇仁坊里的旅店胡姬载歌载舞,永崇坊西门之北的小宅里也灯火通明,舅甥仨正围坐堂屋暮食。

四方矮桌上一大锅羊肉汤,因着已是深秋,没几日进入农历十月就算是初冬了,这时夜里天气早已冷了下来,羊油一冷就易凝起,便在锅下面架着炉子。

炭火旺盛,奶白的羊肉汤咕噜噜翻煮着,可以清楚看见锅里满满的大片羊肉,一旁还有白菜、萝卜为佐菜涮锅,浓香的豆酱为蘸料,搭配十来个白面蒸饼。

羊肉就要吃原汤才炖出来的味道,白菜、萝卜口喜味重点的话,却是可以蘸了豆酱,就着白馒头吃。

刘辰星一大口羊肉下去,再白菜涮好蘸了豆酱就一口白馒头,说来也就是长安老百姓寻常吃食,却吃得人格外满足。

尤其是堂外不知何时狂风大作,风声呼啸,还刮着院子里的槐树沙沙作响,这种充满萧瑟之感的天气,只会让远行的游子倍加思乡情切,可也许是阿舅的家让她彷如身在自家,又有炉火源源不断的散发热气,驱走了两个多月一味赶路的漂泊感,只觉身在这陌生而庞大的长安城里,一点也无异乡人的孤寂,反倒格外的踏实。

这一天晚上,舅甥仨,也是师徒仨,吃着羊肉汤锅子,聊着彼此这八年的生活。

柳文苏从兄妹二人口中得知了柳阿婆如今已被柳氏接到身边,作为独子却不能侍奉阿娘身边的愧疚少了一些,也更安心了。

兄妹二人从柳文苏口中知道了今年省试的主司是谁,其喜好又如何,若要行卷当诗赋陈启哪位达官贵人。更重要的是,听了柳文苏在长安这八年的经历,特别是连考四年才得以高中进士的种种,兄妹二人心态逐渐放平,不再苛求一定要考中如何,只全力以赴即可。

虽有说不完的话,但一连两个多月的风尘仆仆,如今终于投奔了他们视为师长的阿舅身边,身心跟着放松之下,就困顿的不行。

等到月上中天的时候,刘辰星脑子里已经一片浆糊,终是支撑不住,随意洗了脸和双足,就回了西厢歇下,舅甥二人则去了东厢一人一间屋子住下。

没有沐浴洗去身上的尘埃,却还是睡了从七月出发至今最为黑甜的一觉,第二天生物钟使然,天色才麻麻亮就醒了,该是雷打不动的晨练——练字背诵。

然推门而出,却见一身青碧色官服的柳阿舅早等在院子里了,不由讶然:“阿舅,你不去衙署视事吗?”她记得早朝一般始于凌晨四五点,阿舅即使官位够不上每日早朝,却也当天刚亮的时候去衙门上班才对。

柳阿舅见刘辰星还是按照八年前晨练的时间起来,心下已然满意,至于还在呼呼大睡的外甥,他心下冷笑了一声,只和颜悦色的对刘辰星道:“秘书省校书清闲,若不是阿舅才任校书,又可以混一顿朝廷的免费午食,一月去上三四次已经不错了。所以,以后阿舅可以陪你们晨读完,再去衙署视事也不迟。”

言下之意,他们兄妹又要回到被柳阿舅教学的日子了。

听明白意识,刘辰星张大嘴愣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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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八章 填鸭式恶补

本朝官员每十日一休,称为旬休。

达到长安是十月初八,两日后初十,正是官员十月份的第一个旬休日。

柳文苏如他所说,旬休那日带他们兄妹去了长安美食聚集地礼泉坊大吃了一顿。

礼泉坊位于朱雀大街西侧,就是城西。其坊有四门,南门正好紧邻长安最大的两座坊市之一,长安西市。

众所周知,长安有“东、西”二市。

东市位于城东,周边全是达官显贵的豪宅,所卖之物当然也就是高端消费的奢侈品。

西市位于城西,多住着普通老百姓和大量来自西域的胡商,也不乏远道而来的其他外国人,是以西市则相当于国际化的商贸大市场,所售商品也以日常商货与小额消费为主。

他们就是一穷二白的小老百姓,既然来了老百姓的聚集地西市这边,自然要逛上一番。何况家里多了两个人,再不是柳文苏一个大龄单身剩男居住了,可以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居家过日子的柴米油盐酱醋茶是不能少。

如是,在礼泉坊胡吃海喝一顿后,刘辰星就一头扎进了西市买买买!

至于这钱,肯定不能让柳阿舅出了,如今吃住都在柳阿舅这,可柳阿舅那院子是租的,想要娶妻生子没有房子怕是不易,她得给柳阿舅留下存钱买房子的机会才是。

当然用自己的钱,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不用束手束脚,就一句话痛快!

然而口腹之欲和购物之欲极大满足后,果然乐极生悲,接下来就是柳阿舅为他们准备的地狱式考前学习,还是有针对的恶补弱项,于是刘辰星就开始了诗赋泛舟。

要问柳文苏课外有多温柔,那么课上就有多严厉。

他每天约现代早上八点半的样子才去衙门上班,却正午就下班了,也就是早上出门前三个小时,下班回来的整一个下午,她都生活在柳文苏对她诗赋批评得体无完肤之中。

甚至在她逛完西市的第二日,也是柳阿舅正式为他们兄妹针对式填鸭教育的第一日,柳阿舅就立在院子里那颗已快落光叶子的槐树下,也不怕伤她心的毒舌道:“听闻清河崔氏族长的嫡长孙崔尧才情出众,尤擅作诗,阿星你这诗赋水平,居然能胜过他夺得贝州解元,阿舅实是难以置信。”

自抵达长安的那夜忽然狂风大作,这两日长安气温骤降,已经隐约有了冬日的寒冷,这时又一股寒风乍起,刘辰星不由打了一个寒颤,可这寒风也吹不走心里对于诗赋的悲愤。

反正面前之人是阿舅,就像不少人在对外人时彬彬有礼,在自己最亲的人面前却成了小孩一样,刘辰星仰起头就理直气壮道:“阿舅,我可是凭真才实学夺得解元,还有我给贝州第一名妓虹仙子的那首诗,更是我凭自己的聪明才智,不到一刻便作来的!”

听到辩解,柳文苏瞥了一眼坐在槐树下打颤的刘辰星,淡淡道:“州试时的命题诗《放榜日》,你的确作的还算尚可,但上面的遣词用句明显乃精雕细琢,经过反复修改,绝非你考试当日所作。”

……

毫无辩解的空间,果然就像小时候一样,她在柳阿舅面前就是一个透明人。

刘辰星张大嘴听着柳文苏分析。

柳文苏则继续说道:“至于你给虹仙子所作之诗,我相信你是即兴所作,因为按照你作诗的最后成品,素来遣词造句皆往时下兴盛的浮华绮丽的文风靠,而这首用词朴实,显然是你作完后,来不及精修之故。不过其诗切入点极好,描述了虹仙子前半生,加之诗句简单,朗朗上口,倒勉强沾了古乐府诗崇尚朴实无华之风。”

还有什么可辩解的,所有分析全部中了。

自己当日愿意赋诗一首,一来自然是欲出手拉一把虹仙子,另一方面也是觉得切入点好,以虹仙子前半生为诗文内容,让虹仙子回想起自己一路走来的不易,何必为君一日恩,误妾百年身呢?

是以,有了打动虹仙子的把握,她这才出声的。

刘辰星这下对柳阿舅完全佩服了,她愁眉道:“能参加省试的举子,乃全国诸州最出类拔萃的秀士,文采风流者肯定非少数。阿星自知诗赋,尤其是作诗乃自己的短板,七月从清河出发至今,已经将作诗着重练习了,每日至少作诗一首是最基本的学习任务,可是现在看来,收效甚微。”说着,手在长案上支着下颌,就是一叹。

毕竟分开了有八年之久,刘辰星也不过十三岁而已,就已取得科举大州贝州解元,之后又与虹仙子这等长安亦有名气的名妓相交,可谓天下文人众相羡慕,难免少年心气不稳,因此过于得意。

虽相信刘辰星当不是这样的性子,却也恐他的忽略而导致少年得意毁了刘辰星,故才如此严厉,此时听得刘辰星这般清醒认识自己,柳文苏不由微微点头,语气也随之温和了下来。

他道:“十月二十五日,诸州举子至户部集阅,十一月方才公布不符合资格者,然后要等到正月元宵之后才开考,也就是说还有三个多月的时间,这期间你的考前复习就以作诗为主,我们也多押几首杂文会考的,不定有一首就能押中。”说到最后,声音里隐约有了一丝无奈。

刘辰星听出来了,正欲说话,不想又一股寒风扑来,她这就又打了一个寒噤。

柳文苏看在眼里,道:“你本苦于作诗,温室又易让人生倦怠,现在还不算太冷,我们就每日在院子里上课,等到十一月中旬开始下雪后,再回室内学习。所以,这几日若你受不住寒风,就将阿姐给你做的兔毛马甲穿上,当然这若还是受不住,那就提前回室内学习。”

说着,又一脸的严肃,盯着刘辰星嘱咐道:“记住了,一切以自己身体为重。就是今年成绩不理想,要留在长安复习一年,阿舅也供得起你。”

不等刘辰星感慨柳阿舅霸气,一旁的刘青山已嗷嗷叫道:“阿星每个月都有朝廷补给女举子的一贯钱,真正穷得叮当响的是你大外甥啊,阿舅!”

柳文苏显然还记着来得第二天早上,刘青山呼呼大睡的事,冷眼一瞥,直接忽视道:“今天下午,我们就讲长安近年来兴盛的文风。”

第一百四十九章 社交生活

寒门凤华正文卷第一百四十九章社交生活王朝风雨飘渺,山河破碎之时,总是不乏悲概的诗作问世。

国富民强的盛世之时,其文风必然以豪放浮华的文风为主,道尽盛世繁华,歌尽盛世乐章。

本朝盛世之况空前,文风近年来早已是以辞藻浮华的文风为主,大方向世人皆知,只不过华丽的文风之下又有小派别之分,总体相差不大。

是以,柳文苏将长安主要的诗赋派别逐一介绍之后,见已是下午向晚,今日的课也上的差不多了,就又说到了省试的其他方面,毕竟考试虽以才学为主,但其它因素有时候也能起到决定性作业,尤其是时下这种不糊名的科举制度下。

柳文苏这就负手道:“纵观始置科举至今,一位举子能成功取得功名有三个共同点。”

“其一,毋庸置疑是才学能力,此需要平时的学习累积。”

“其二,社会声望,所以近年来行卷之风盛行,举子希望通过这样的方式获得延誉、推荐,这就对结识之人有一定要求。”

“其三,物质财富,长安省试能一次就考过者几乎寥寥,是以应举期间,通常得在外漂泊较长的时间,故需要一定的物质财富保障生活。”

刘辰星在现代是做文案策划的,做策划有一个很重要的特质就是要善于分析及归纳总结,她没想到柳阿舅竟然无师自通,想到分析历代举子成功考取功名的共同点。

心里叹服之下,当然要好好夸赞一下,望今日布置下来的命题诗,柳阿舅明早检查时能手下留情,于是好话一箩筐道:“大多数人分析起科举,都是从历年考题下手,估计也只有阿舅另辟蹊径,分析历代举子成功考取功名的共同点。今日听阿舅一席话,阿星简直茅塞顿开!”

已经下课了,柳文苏没了课堂上的严肃,薄唇一勾,笑道:“马屁奴!”

刘辰星知道这是自己夸的柳阿舅满意了,又所谓一虚一实,才更有可信性,当下就一副认真道:“阿星所言句句真心,阿舅可是想说我和阿兄若想过州试,得多交际获得社会声望?”

听到刘辰星一言就抓住他要说的中心,亦发觉他们舅甥二人默契,柳文苏清润的眸中闪过一丝笑意,脸上却严肃了下来,言归正传道:“不错,我接下来想说的正是你二人的社交问题。”

“其实,你二人能走到省试,想必很清楚一个举子的声望,对考取功名及以后入仕为官,可谓关系重大。因此,每年到长安应试的举子,在考前皆十分忙碌,不是忙于参加诗会建立社交关系,就是将自己的诗赋陈启到达官贵人之处。”

“然,外地举子初来长安人生地不熟,要想搭建关系,无非去酒楼店肆、妓院、观寺三地。可阿星乃良家女,加之女进士至今都饱受诟病,自是不可去酒肆和妓院。而观寺虽有达官显贵出入,同理一个女子追着后面求见,脸上也无光。所以,只有从一般已有的人际关系下手。。”

“首先‘同乡’是人际结合的基本关系,尤其是时人乡本意味浓厚,大多愿意帮同乡;其次‘同宗‘,倒也不需要真为同宗之人,只要同姓就能扯上关系。然后’父辈故友”、“朋友的朋友”以及自己的诗文能力,都能扩展人际关系。”

刘辰星听后若有所思的点头,道:“阿舅,我明白你的意思,在村学因为女学生的原因,我一惯独来独往。”

只是没想到包罗万象的长安城,可以接纳外来的宗教,各种有色人种,却还是和青阳县差不多,女举子依旧是异类。

刘辰星说着就有些失望。

柳文苏看出来了,他走到刘辰星跟前,看着已换回女装、梳双环垂髻的刘辰星,略迟疑了一下,还是揉上了刘辰星的头顶,道:“其实长安也不是没有女举子流连于酒肆妓院,只是阿舅不愿哪怕任何一点流言蜚落在你身上。不过蛰伏只是一时的,等阿星站到一定高度的时候,不管做什么都无人说了。”

刘辰星想到除了女皇及其亲信女官乃女子,女科举始置至今,尚无女举子能真正做到实权官,以前从未去想过这个问题,今日却不由仰头问道:“阿舅,至今无女举子通过科举入朝为官,阿星又能在这条路上走多远?”

柳文苏抬起头,望向崇屏前方,目光悠远,仿佛能从这座窄小的院子望出去,他道:“之前也无女皇天下,如今不是也有了?事在人为,阿舅相信阿星也有出将入相那日。”

出将入相,士文人的最高政治愿景也就这样了。

刘辰星想到自己还不过一小小举子,离有资格为官还早,随之收起这等杞人忧天的念头,先着眼当下,取得了功名再说,故言归正传道:“尚未与阿舅说,这次我们来长安,正是和崔相的族孙崔尧、前进士之子杜元朗同路,只是恐崔相和阿舅不在一个政治营队,故才于入长安之前分开,约定二十五日去礼部集阅时再约。如今听阿舅一说,他们可是能继续深交?”

柳文苏闻言微微一讶,诸州每年选出的举子只有那几位,彼此自然知道对方,只是历来高门子弟不会与寒门举子多交,更不要说崔尧这等出自五大姓的高门。

如今他们竟然同路上京,还有刘辰星的政治敏感——恐崔相和他非同一阵营,柳文苏第二次开始怀疑自己最初的打算,让刘辰星读书是为了更好的嫁人,而第一次怀疑是在得知刘辰星夺得贝州榜首的时候。

不过八年的长安生活,早让他更加会隐藏自己的情绪,故只道:“阿舅本还打算邀三五前进士及同僚一聚,将你们兄妹引荐一二,也算在长安打开名声。然后你二人再由阿舅带着参与贝州文士的同乡聚会。如今你们既然早与崔尧等人有约,那就继续相交吧,不用顾及我。”说着一笑,“阿舅现在不过一九品小官,还涉及不到阵营。”

如是一言,刘辰星定下了考前恶补方向之余,也定下了时下举子少不了的社交生活,为省试全力做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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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章 户部报道

寒门凤华正文卷第一百五十章户部报道麻衣如雪,满于九衢。

农历十月二十五日,遍布长安大街小巷的白衣举子纷纷走上朱雀大街向皇城涌去。

这是普通士文人一年屈指可数能进入皇城的机会。

对于初到长安的贡举人来说,十年寒窗苦读,所为也不过是有朝一日能进入京官办公的皇城。

而这一政治愿景,在一道朱雀门之后。

朱雀门外有金吾卫重兵把守,凡入朱雀门者,必须持龟符勘合。

龟符就是龟形符契,乃朝廷官员的身份象征,一众贡举人虽取得士的身份,但还属于庶民行列,自然没有可以进入皇城的龟符。

不过事有例外,诸州刺史或上佐每年都要到长安汇报地方官的考课情况,与考官对定这一年地方官员的政绩考核等级,并进贡地方的土特产品。在兼任朝集使的地方官员到皇城报道的时候,供举人们就可以随之一同进入皇城,参加户部的集阅。

所谓户部集阅,其实就是由户部审核贡举人是否有参加省试的资格。

是以,这一日天才麻麻亮,朱雀门外已满是等勘合报道的贡举人。

放眼望去,尽是长袍外披着白色麻衣的贡举人,白花花的一片,到哪里去找崔尧和薛程他们。

刘青山正是少年人,从来长安到现在都小半个月了,除了才来的时候去了一趟西市,整天就被柳文苏压在院子里学习,最远的地方就永崇坊西门,步行一千步不到,他想想就为自己感到哀伤,一时又找不到薛程他们人,不由懊悔不迭道:“怎么就约在今天,该直接约在平康坊坊门口啊!便是也人来人往,也比想现在好找!”这样他也可以用诗会为由,不用天天被拘在院子里,当然也能去平康坊见识一二,不然以后回了清河,被同窗问起平康坊什么样,他该如何作答?

刘辰星和在县城读书的刘青山不同,因女学生身份所限,她每日就往返于村学和家中,和现在的日子并无所差,长年累月下来早习惯了这样闭门造车的学习方式。

这会儿听刘青山懊恼的话,不由同情地看了他一眼,若不是因为顾忌她不便去酒肆妓院这类的地方,估计柳阿舅早就带着刘青山去结交会友了,遂想了一想对陪他们同来的柳文苏道:“阿舅,你不是让我们多和同乡举子来往吗?等会儿集阅完了,我们是不是可以邀请他们去平康坊吃饭?”

好吧,她也心心念念想去平康坊见识一二,可她才没阿兄那样傻,就这样大辣辣地说出来。

刘辰星立马就补充道:“阿舅,主要是他们多半都住城东,而城东好些的酒肆就在平康坊里,我这才想着去平康坊宴客。当然,也是因为有一位举子的胞妹和我关系极好,她这次也来了长安,有宴肯定要叫上她的,倒也不至于就我一个女子在场。”说完,就作乖巧状,讨好地向柳文苏一笑。

柳文苏也知这些日子把兄妹俩约束很了,再说也该让他们见识一下长安文人的水平,加之刘辰星偶尔去一次平康坊的酒肆也无妨,这便点头道:“你们一直说他们在路上颇为照顾你们,既然如此,今日正好约在一起,就宴请他们一起吃饭吧。”

刘辰星一听顿时兴奋上了,却不及说话,只听身旁一个女声骤然冷哼道:“不过对一着青衣的九品小官,就如此谄媚,若是金龟相公,岂还了得?简直是我等女进士之耻!”

虽未提名道姓,可在一众麻衣举子中,唯有柳阿舅一身青碧色的九品官服,相当的醒目。

另外,这里简直堪为天朝的平行世界,历史虽已有了偏差,但一些历史事件却在一一上演。

天朝隋唐时有鱼符象征官员的身份,武则天时改鱼符为龟符。

彼时亦然,女皇改鱼符为龟符,其龟符和官服一样有等级限制,三品以上乃黄金质地的龟符,五品以上乃银龟,九品以上乃铜龟。故,金龟指三品以上的高官权臣。

然,朝臣做到顶即宰相,也不过三品而已,金龟岂是易寻?

刘辰星以前整日忙于学习,也无闲心想这些,这时一听忽然想起现代常听到的金龟婿,心下顿时了悟,这是误会了她和柳阿舅的关系。

寻声转头看去,只见一个二十六七岁的女进士正一脸鄙薄的看着她。

女进士冗长脸,双眼皮,五官尚算清秀。却不知可是为人刻板严肃之故,常皱眉头,眉心之间已经有很深的一道竖纹。

曾听人说过,眉毛之间有竖纹的人,性格过于刚直,凡事都要做到底,不达目的不罢休,不知回头是岸。但这样的性格很有拼劲,所以往往能够成就一番事业。

但人性格如何,不能作为随意批评他人的仪仗,尤其时人重德行,她不能任人这样污蔑柳阿舅和自己。

刘辰星神色一肃,欲为他们舅甥二人证名。

柳文苏却不愿刘辰星在集阅的当头出问题,若因与其他举子发生口角而失去省试资格,那就得不偿失了,他抢先道:“这位女进士,某不过一秘书省的校书,并无任何实权可助举子省试。此外,这两位乃某胞姐的子女,某送他们来此有何问题?”

也不知是因为误会了他们关系,还是未料柳文苏一位官员亲自下场与她对峙,女子脸上蓦地一红,而按眼下的情形当是羞恼,一时只望着舅甥仨。

身边其他举子一听,见柳文苏竟是秘书省校书这等清贵的官员,虽无实权,但肯定颇有学识,且在长安文人圈中也是有一定名气的,正是他们最喜欢结交的人事之一,当下议论纷纷:

“外甥像舅,看他们仨就有几分挂相!”

“竟有人这样污蔑他们,估计是自己就是那行谄媚之人,才会有这般污秽想法!”

“不过也难怪二人如此年纪就能参加省试,原来他们嫡亲舅父竟是校书,真不是我等可以相较……”

一时间,四下不是存了结交之心为之打抱不平的,就是羡慕刘辰星兄妹有这样官员的嫡亲舅父。

女进士大概受不住周围的嘲讽,拱手一礼告歉道:“长安张青子今日对不住了!”说罢,掉头就走。

柳文苏却闻言眉头一凝,待欲去看张青子,只听一个兴奋的女音,高声喊道:“阿星,听到有人说这里有一年轻校书郎带了一男一女两个举子,就知道准是你!阿兄,我硬要跟来没错吧,不是我,你们还得好找呢!”

这样喋喋不休又音高八度的人还能有谁?

刘辰星扬起笑脸看了过去,果然就见薛圆一人当先,身后则是崔尧和薛程他们,另外还有贝州的其他两位举子。

如此,贝州今年选送的七位贡举人聚首了,也就很好找到了他们贝州的朝集使,跟着进皇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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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一章 向往与现实

寒门凤华正文卷第一百五十一章向往与现实过了朱雀门,我们现在所走的这条路叫承天门大街,两侧乃朝廷的各个衙署,尽头就是承天门。”

“因为承天门又是太极宫的南大门,也就是进了承天门,便进了圣人的宫城,所以从朱雀门到承天门这段路也被称为‘天街’。”

柳文苏停下脚步,手指向两里外的巍峨城门,道:“看,那就是承天门!从前朝至今,圣人即位、册立太子、外国使臣来朝……许多举足轻重的国家大事,都是在承天门发生的。还有六鼓街每天日暮之鼓声,就是从承天门上的鼓声开始,长安上百万人、诸色人种的每一天由此始,由此而终。”

说到这里,回首见贝州七位举子都随着自己的介绍出神的望着承天门,他敛眸一笑,只对刘辰星和刘青山兄妹道:“阿舅视事的秘书省就在承天门大街左侧,你们要去的户部位于尚书省衙署,就在斜对面。阿舅现在便不陪你们继续走了,稍后就在此地等你们。”

今年贝州出任朝集使的官员乃孙长史,为陈刺史的佐官,自然对刘辰星兄妹自知甚详。

犹记兄妹二人州试时,柳文苏这个嫡亲舅父还只是一个等候铨选的前进士,如今却已是前途无量的内流官员,还进了清贵的秘书省,虽无实权,但以后升迁希望颇大,本朝有两三位宰相都是从秘书省校书郎做起,这就又想起刘辰星那首不甚押韵却口气狂妄的《樱桃恩》——莫欺少年穷,果然如此。

孙长史也是一个有城府的人,心中虽是起伏万千,同时也知道校书郎上百,能成宰相者屈指可数,但柳文苏即使是毫无背景的农家子,却到底是京官,这便叉手礼道:“今日有我们贝州前解元带领七位贡举人进入皇城,可称吉事,想来七位贡举人他日也能像柳校书一样,年纪轻轻便留在长安为官,日日往返于天街之上,每月初一十五参见大朝会,得见圣人龙颜,为官至此也就了无遗憾了。”

柳文苏拱手回以一礼,道:“能陪七位贡举人第一次走皇城,亦是某之幸,某也望有一天能和七位贡举人一起同朝为官。另外,还要多谢陈刺史,某家贫寒,有陈刺史不吝赠一百余贯钱,某外甥、外甥女方能有路费上京。是以,还望孙长史代某向陈刺史告谢一声。”

孙长史闻言眼睛一亮,寒门出身的官员,不是谄媚的让人无眼看,就是愤世嫉俗的令人讨厌,这一位不卑不亢,又明晓人情世故,而且听说这个秘书省校书的官位还不是通过科目选考上的,想来其人并不简单,这以后也不一定真有大造化,当下就添了一分热情道:“陈刺史乃惜才爱才之人,会赠送考资路费,也是因两位刘进士都是出类拔萃的秀士。不过柳校书既然如此说了,在下定当将代谢之言传达。”

得到孙长史的回应,柳文苏亦知道对方是个晓事的人,也不再多说了,再看了兄妹二人一眼,便从承天门大街中间的横街左转,往秘书省而去。

孙长史看着贝州本次选出来的七位贡举人,一位五大姓的高门长子嫡孙,一位官宦子弟,两位又和京官关系极近,剩下三位也都是家资富裕的乡绅之子,都有能支持其省试的资源,估计今年贝州出一位当科进士的可能性还是颇大,余下几位应该多年之后也能入仕。

一念闪过,他这就望了一下天上已升起来的日头,随之捻须一笑道:“七位进士,你们应该都准备好了文状,那我们现在就去户部交纳文状吧。”

所谓文状,就是有贡举人乡贯、祖孙三代姓名、本人体貌特征的文书,而像官宦子弟还要特别注明诸亲。

除此之外,还需要五名乡贡举子合保,凡被合保之人若有问题,本人及合保的五人三年内都不许科举。其目的就在于对应举者品德进行审查,试问无品者又有谁愿意为之担保?

以上这些,刘辰星在州试、县试上都经历过,只是没省试严苛,她倒也算有经验。而且她在乡上也是颇有大义的好名声,到时他们这七位同乡举子互相合保即可。

刘辰星对户部报道的手续成竹在胸,又两辈子都是市井小民的普通人,现代连派出所、政府办公地几乎都没有去过,如今却来到等级森严的皇权之地,怎能不好好看一下?

不定一夜梦回到现代,还可以得意自己去过古代的皇城,虽然她现在还有一种想法是,她也可能是现代作为广告人加班猝死投胎后忘了喝孟婆汤。

这些都是无聊瞎想,不足多叙,刘辰星只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一般边走边看,只是奈何尚书省就在斜对面,未走一会儿就到了,不免有些遗憾,她还想去看一下阿舅说位于承天门下的两大权利部门——门下省和中书省。

孙长史也不是第一次当朝集史了,看着一众东张西望,眼底尽是意犹未尽的贡举人,尤其是连清河崔氏嫡长孙也是这般,心里既了然又得意,他再次捋须一笑道:“无需遗憾,等你们入朝为官之后,每日都要出入皇城,未来还能再去宫城,有的是机会一览皇城和宫城之威仪。”

一言引起众人的无限向往,他们下意识忘了孙长史“等入朝为官后”这句前提条件,只想到金榜题名之后,日日拿龟符出入皇城,登天子朝堂的美好。

一时之间,尽是雄心万丈,对年后的省试充满了势在必得之心。

不过时人都兴谦逊为美,当下只微微颔首,并不予表态,却到底没有再东张西望了。

孙长史将一切看在眼里,想到上千名贡举人,又六百余各州县官学选送的生徒和国子监学生,却只取三十人不到,想一次中第……?

孙长史无声一笑,率先持贡举人名册,进入尚书省大院—户部的署衙,他作为朝集使自也要报道,然后将这七名贡举人移交户部,他也算完成任务一半了,接下来就只需核对地方官员的课考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终成大器

户部集阅是在十月二十五日,但资格审核结果却得在十一月初才出公示。

没有人工智能的当下,现在这个审核效率已经算很快了。

全国三百余州一千五百余县的户籍在本州县建档之初,都会誊写一份送至长安存档。

户部工作人员就要在这样海量的户籍信息中,逐一审核对照乡贡举人的资格,甄别出倡、忧、吏、皂等非良民身份的考生,将他们从乡贡举人的行列踢出去,也就是禁止其参加年后的省试。

刘辰星对此放心的很,自在户部交纳了文状,她就将这件事抛之脑后,每日不是填鸭式恶补诗赋,就是隔个五六日和薛圆他们一小聚。

就像柳阿舅说的,滞留在长安的乡贡举人们,因为“同乡”成了他们之间交往的最好纽带,自集阅那日去平康坊一聚后,原本连不甚熟悉的另外两位同乡举子也加入到他们的聚会中。

比起闭门造车式的学习,这样每隔五六日休息一下午,会会其他考生,是让自己放松一下,也能从对方口中知道一些其他见闻,总之还是有些裨益。

等聚会了两三次,户部审核的结果也出来了,他们贝州的七位乡贡举人皆符合科举报考资格。

可以安心等待年后的科举了,考生们心松之下,不免又要来一场诗会,一来是排遣异乡人在这长安的孤寂,一来当然也是想博得一些名气,好让自己来年在考官那增添些印象,不定就能凭这些名气金榜题名。

刘辰星因为女子的身份,交友圈狭窄,但薛程擅长交际,又带着薛圆租住在平康坊那等文人举子聚集之地,才来长安不久,就结交了不少文士,当然都是以基层文官和小官、乡绅之子这等举子为主。

而这时再结交之人,自然不比与刘辰星兄妹相交时纯粹,见兄妹俩深居简出,薛程斟酌着有质量较好的诗会之时,就会将兄妹俩单独叫出来。

……

又崔尧是何等身份,饶是长安贵胄公子们十分看不起外地举子,可清河崔氏这五大姓的高门在哪都吃香,自知清河崔氏嫡长孙来了长安应考,纷纷向崔尧递了帖子相邀。

崔尧不像薛程,有好的聚会只叫了刘辰星和刘青山兄妹,他是把他们贝州此次选送的七位乡贡举都叫上了,又鉴于刘辰星是女子,少不得又要斟酌一下聚会的类别,加之他为人挑剔,竟只勉强选出一个宴会能让刘辰星参加。

尤其是发现刘辰星并未向达官贵人行卷,他虽不屑此等行为,却也知现实如此,若不在达官贵人之间有些才名,纵使才情出众,也难脱颖而出。

何况结交下来,他也发现刘辰星诗才确实不如自己,只是不知为何履出一两句胸襟开阔之言,让自己望尘莫及,但其策文水准又显然在自己之上,堪为能办实事之人。

于是,他就以不愿埋没一个有实务能力的人才为由,央堂叔祖崔相在府中设宴一场,所邀自不乏达官显贵、当世大儒,还有一些有才名的夫人娘子,再设置刘辰星擅长的书法、策文为宴会主题。

如此一来,刘辰星宴上一手正楷,自是引得堂上众人称赞一二。

便有一擅书法的大儒上前问道:“吾观汝不过十三四岁,其笔力看上去竟有不下十数年功力。就不知师承何人?”

彼时,刘辰星正站着和两位国子监的女学生、两位女乡贡举人在堂上书完一句各自喜欢的圣贤之言,听到一位白发须眉的长者不掩欣赏的问话,她放下毛笔,叉手礼道:“儿家贫,世代务农为生,初时学书法尚请不起名师,乃阿舅以自己的字让儿描之。”

长安是一个三教九流、五湖四海等各色人物聚集之地,可长安却又那样秩序井然,就如整个长安城的城市规划,宫城、皇城、外郭城有着严格而明显的区分,每个区域里的人都难越雷池一步。

比起第一次受崔尧所邀出席宴会,这是第二次受邀,她明确感受到堂上四位年轻女郎的轻视,甚至周围宾客有意无意地忽视,仿佛她只是一粒看不见的尘埃。

可她并不为自己的出身而感到卑微,看着薛程他们被问及出身时的支支吾吾,她不愿意这样,索性就如实以告。

为防这位眉目慈善的长者以为柳阿舅非同一般,她又补充道:“儿阿舅乃四年前的前进士,今年也才铨选到官位,并非书法大家。儿也只擅长正楷一种字体,能尚写得入眼,无非专而后精、分而后散,若儿不是只练习正楷,兼习草书、行书等字体,想必连一种字体都无法入您眼。”

长安浮华盛世,人人说话不免自夸。

刘辰星又是一小娘子,却已是能参加省试的女进士,当更是自傲。

书法大儒却见刘辰星非但未有自傲之色,甚至连自己的垂青都不为所动,要知自己只言片语的好评乃长安举子梦寐以求之事,遂讶然之下,不由细思刘辰星所言。

蓦地,心中灵光一闪,顿时抚额道:“专而后精,分而后散,这正是和贪多不烂一个道理!哈哈,对!专一事而精!”

兀自高兴了一番后,方才目光灼灼的看向刘辰星,比起之前为了给崔相面子寻一人夸奖,现在显然是出于真心欣赏,道:“听汝口音,当是贝州来京的举子,若你年后省试过后,无论考中与否,只要留在长安,皆可寻吾讨教书法,吾常年住城南郊区庄园,你到城南一问长安姜墨,即可知吾住址。”

说罢,又望了一眼刘辰星宣纸上所写——天道酬勤,随之念及一旁其余四位女举子所写,赶下场让诸位宾客一览,其字体自然不俗,却所选最喜之言,不是略带儿女情长,就是自比天赋卓绝。

他老丈专于书法数十载,可能世事不通,杂务不勤,却明白书法一行,天赋也许有,却唯勤练习方能真正有所获。

心念一闪而逝,也不管堂上众人为他自报家门而哗然四起,只继续对刘辰星道:“吾想送你四字,可否?”

刘辰星确实没听过姜墨大名,但从四下反应来看,还有那一句带着自傲的“长安姜墨”这一句,心知其人必然是一大名人,当下拱手道:“长者赐,不敢辞!”

这般识时务,不错!

姜墨一双小眼睛顿时笑成一条缝,下一刻拿起毛笔时,却已然一派正色,然后在刘辰星的字旁就是挥毫泼墨——终成大器!

这正是:天道酬勤,终成大器。

第一百五十三章 幸运的阿星

四字一出,同堂书法的女进士顿时难以置信地惊呼出声:“天道酬勤,终成大器!姜公居然送‘终成大器’四字!为……’”

看着刘辰星虽容貌姝丽,但一身儒生长袍上却无一昂贵之物,轻视之下,她一句为什么差点直接质疑出声,就听四下已为姜墨所赠之字讶然开来,她这才勉强收住口。

可姜墨竟然给刘辰星送这样的字,他可是大名鼎鼎的姜墨啊!

姜墨,前勋国公姜虎之子,曾随太宗南北征战、夺取皇位等历次斗争中,屡建功勋。

姜墨作为嫡子,自幼厌武喜文,前勋国公见其非长子,也就默认其喜好,待少时学有所成就为长安出名的才子,后刚及弱冠又门荫出仕,一路官运亨通,才四十出头就官拜从三品国子监祭酒。

然,意气风发才不过两三年,发妻和成年的独子相继感染时疫身亡,他大受打击之下,辞官云游四方,五年后回长安城南郊区隐居,醉心书法,如今虽不在位朝堂,但长安姜家还在,其才名亦在,更于之后十年间书法大家之名远播,成为名流众所推崇的大儒之一,其擅长的草书也成了一字千金。

可姜墨不仅送刘辰星四字,还写上这样一句话——终成大器——这简直是为刘辰星大开方便之门!

举子考前四处向达官显贵、当世大儒行卷所为何事,也不过是为了得到以上人等的一两句称赞,为省试增加过试的砝码。

刘辰星却未四处行卷,就这样轻易得到世家出身的大儒如此高的赠言,如何让人心甘!?又如何不让一众举子嫉妒红眼!?

好在堂上之人多是功成名就或身居要职,即使刘辰星过了省试,于他们也不过一个小小前进士而已,唯一稀奇点的就是这居然是一个女举子,还有姜墨如今竟如此好说话,不知将自己孩子送去拜师学书法可行……?

思绪转动间,众宾客很快就忽略了刘辰星,开始思索从姜墨身上获利的可能性。

而刘辰星自然不知道堂上贵宾所想,却也能察觉一旁的另外四位女郎略显不忿的情绪,且她也非不知好歹之人,当下自是再次长揖一礼道:“儿谢过长者赠言,若年后能得过省试,定当城南拜谢寄语。”

自古君子之交淡如水,何乎和一个年纪能当他孙女的小儿多言,再说自己一时兴起的欣赏已让对方够引人注目了,更多只会害了对方,不是让他人看不惯,就是她自己事后得意忘形,故颔首受了一礼,便回席上饮酒美食。

真不愧是清河崔氏嫡系的府邸,他今日果然不虚此行,这酒味就是够烈!

美酒当如是!

姜墨醉心书法,却更是酒痴,这一饮起酒来就没个节制,更认为饮酒必要醉生梦死一番,才堪为饮酒的最高境界。

于是宴会的后半段,姜墨未再多留意刘辰星一眼,只顾让自己喝得痛快。

却也因此,让刘辰星少了出风头的机会,但这正是过犹不及,毕竟“终成大器”四字于刘辰星而言已经是出乎意料的大收获了。

所以,人的运气真是一个很玄妙的东西,当实力与运气相交之时,即是:随风好借力,送我上青云。

刘辰星恰巧有些许实力,而运气又正好来了,虽离青云直上还远,却终究在长安一众达官显贵中有了一丝印象,而这些饶是为其筹谋的崔尧也未料到。

言及崔尧,也正如柳文苏所言,结交对象很重要。

若刘辰星不认识崔尧,又没有同乡及上京这一路上的同路情分,她就根本不可能有机会在一众贵人面前露脸,也更别提获得姜墨的欣赏,借其声望而薄有名气。

但这些都是后话了,且说刘辰星拿着姜墨的墨宝从堂上退下后,转头等去为他们贝州举子准备的偏厅入席时,就在走过的游廊上略慢众人一步,询问已然是半个长安通的薛程,待得知姜墨其人,心里亦不禁咂舌自己的好运,当然也不少了心中一叹:得,她这又欠崔尧人情了。

再停步于游廊之上四望而去,雕梁画栋、亭台轩榭,满眼皆景,真是多看一眼都会闪瞎她这市井小民的双目。

等走到偏厅,甫一入内,馥郁馨香的热气迎面扑来,和厅外的北风呼啸俨然两个世界,也才发现偏厅左右繁花似锦,只见反时节的鲜花盆栽一路从门口直延伸进厅堂最深处。

这样的朱门富贵,她一个一穷二白的举子,如何还情?

不过刘辰星也不是纠结的人,彼此身家背景既然相差如此之大,她且尽自己所能还情即是。

如是一念即丢,当务之急,还是好好享受崔相府里的美酒佳肴。

只见她一人独坐的食案上熊掌鹿肉不在话下,葡萄美酒也是有,这宴食规格之高全然出乎想象,就连一旁的阿兄都感慨道:“一年之前,一锅混着羊下水的羊肉汤,就是冬日里最丰盛的佳肴。我们青阳县张明府,就是天大的官了。可谁知如今竟饮西域贡品葡萄酒,还见了当朝宰相,莫怪乎大家挤破头了也要科举。若无科举,我此刻不是农闲在家,就是去县城打工,为一日三餐劳心劳力。”

一番感慨,道尽在座人心声。

饶是官宦子弟出身的杜元朗,也因家世在长安再普通不过,其感受和大家相差不大。

一时间,独占一偏厅的贝州举子们在纷纷感慨之下,偏厅不觉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刘辰星这时正好食得差不多了,待又一片炙羊肉下肚后,见厅上气氛一时沉凝,略一想就给大家送上一碗心灵鸡汤,道:“书,是人进步的阶梯。贫者因书而富,富者因书而贵。”

说着,这就端起精致非比寻常的鹦鹉螺杯,高举道:“总之,科举改变命运,儿祝大家年后金榜题名!”

言罢率先一饮而尽,众人也随之又饮酒起来。

当一杯又一杯涩酸的葡萄酒味穿喉而过,今日之宴也酒阑人散了。

而关于姜墨看重刘辰星的字,故送“终成大器”四字的消息,则随众宾客离开流传开来。与此同时,走南闯北的商人也在年关抵达了长安,带来了刘辰星为虹仙子写的诗,虹仙子又为诗而舞而歌……

就这样,在年末的最后关头,刘辰星幸运地成了长安小有名气的才女。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一事毕一事来

寒门凤华正文卷第一百五十四章一事毕一事来既然小有才名了,接下来的日子,刘辰星就不再经营名气了。

一来适合她参加的宴会本就不多,还能让她才名更锦上添花的几乎没有,便是想经营也无处实施。另一方面,虽知道时下以才名取仕是大流,却也要自身硬才是,在考前的最后关头,还是静心备考为好。

只是已经岁末时节,在像现代高考一样的封闭式集训之前,得先把年货备齐,毕竟人不只是生存,也要生活。

尤其柳阿舅一个人在长安生活了八年,如今她阿星来了,怎么也要置办个热热闹闹的新年,让柳阿舅感受一下家的温暖。

想到这些,刘辰星顿时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这天是冬至的第二日,不知可是入了三九天,气温骤降,虽然还未下雪,却哈气成雾。

长安百姓虽是富庶,可暖炉还是太贵,普通老百姓家依旧消费起来太勉强,多数和他们老家安家村一样,在堂屋中间挖一个深坑做地炉,再用比木炭便宜许多的木柴堆在地炉里取暖。

烧柴,虽有些呛人的烟味,可释放的热气却很足。

然,书房里有宣纸、书本,挖一个深坑做地炉,实在太易起火,而且这是租来的房子,也不好随意改变,是以天气冷了之后,就转到堂屋里学习了。

正房两间,正是堂屋和书房,书房有窗有门,堂屋不说门窗,就是南边一整面墙都没有,冬天又暗得早,正好光线透过堂屋南面照了进来,颇为亮堂。

……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

这是北宋王安石的《梅花》古诗,隔壁程大娘程兰家里院角处恰好也有一株梅树,今早见梅花开得正好,就折了几枝送过来插瓶。

柳阿舅是一个务实的男人,饶是心细,也没那个闲工夫买了花瓶到屋子里点缀。

都说外甥像舅,外甥女像姑,刘辰星多半是个异类,她和柳文苏一样是个务实的人,自来长安掌管了家里的一日三餐开销,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哪里舍得再花钱去买花瓶,哪怕是粗瓷花瓶都得近百文,这都可以买两斤粗盐了,作甚买那中看不中用的花瓶?

不过如今也算是半个文人了,少不了附庸风雅一二,刘辰星就拿了厨房的粗瓷罐插瓶,再放到书案上,也是颇为雅致。

奈何今上午柳阿舅去赴同僚之约时,见这梅花,便命题一首《咏梅》,让诗、赋各一篇。

刘辰星只得奋笔疾书将今日功课完成后,才有时间坐在地炉旁的书案前列年货清单,但写了一半,却不由握笔停下,就望着桌上那暗香浮动的金黄色腊梅一叹。

刘青山坐在地炉左侧学习,和刘辰星面对面隔着火炉而坐,听到叹息声,便问道:“怎么了?可是作诗不满意?我来瞅瞅。”

说着就放下毛笔,起身走了过去,却见刘辰星笔下的宣纸上,哪是什么诗赋,而是一些柴米油盐等物什清单,后面还详细写了其价格。

兄妹俩打小一起长大,谁不知道谁,而且刘青山也是苦过来的人,对钱帛还是很有观念,也就是如今钱帛交给了刘辰星管,他才少在这上面花心思,如今一见便心里有数,盘腿在书案一头坐下,道:“可是钱帛不够花了?”

刘辰星觉得男人还是得对钱有感慨,也就不隐瞒地道:“我们七月中旬从家里出发,总共带了十铤金,就是六百贯。”

“穷家富路,我们一路上也没委屈自己,到长安时已去了三十二贯。”

“这长安不比家里粮食什么的都能自给自足,衣食住行样样都离不开钱,柳阿舅负担了住宿费,我们也不好再让柳阿舅给伙食费和笔墨纸砚的钱,所以这两个月日常生活开销又去了八贯。”

“还有前段时间在平康坊做东了三回,月初又去崔相府赴宴带了礼,这又二十贯没了。”

一直知道自己阿妹有记账的习惯,也知道长安物价贵花费不少,可乍一听刘辰星一笔一笔算下来,刘青山还是被惊住了,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道:“三十二贯,又八贯,再二十贯,也就是我们已经花了六十贯了!?”

若不是这两年家里有了皮草生意,一年到头也挣不到六十贯,可如今出门才四五个月,小半年光景而已就去了六十贯。

刘青山心里账一算下来,这就坐不住了,站起来回踱步道:“听薛兄说,举子向达官贵人陈启诗赋,按规矩奉上的财帛一次至少得十贯!幸亏你的书法和我的策文,都在崔相宴上受了些好评,不然为了才名再行卷一二,这不是又要花……”

说着就又倒吸口气,却是不敢再算下去了,只道:“坐吃山空要不得,若年后考不上,还是得谋一生计才行。”

家里刘大伯是个显眼的例子,包括一路科举上来,发现很多寒门举子和刘大伯一样,除了读书完全不事生产,刘辰星可不想让阿兄也变成这样,于是又像小时候一样趁机说道:“阿兄,你忘了阿舅过了省试后,仍守选等了四年才当上了校书郎,也就是年后我们不论考上与否,都得谋一生计。”

刘青山闻言双肩一垮,盘腿坐回到书案一端,哀怨道:“阿星,你怎么总是要把无情的现实揭露出来,也不担你阿兄承受不住。”

月初从崔相府邸赴宴回来,这都有十天的样子了,他们就未再外出赴宴,整日除了学习就是学习,到底有些枯燥,这会儿见刘青山耍宝,刘辰星不由扑哧一笑道:“那我就安慰一下你,按现在这个花钱速度,即使坐吃山空,也得三四年。所以阿兄你还可以不事生产好几年,不错吧。”

人生地不熟的长安,如何能坐吃山空?

刘青山知道阿妹是故意这样说气自己,他也知道刘辰星的打算,当下回道:“阿星,如今还剩五百四十贯,你不打算买房收租了?”

一句话问得刘辰星心下一塞,受现代观念影响,帝都的房子就是老破小都能卖出个天价,于是当初她听阿舅说五百贯能买长安的房子,她就有了买房的打算。

来了才知道,五百贯的房子就是长安又偏僻又破旧的老房子,又有如今花钱如流水,哪敢把钱都拿去买房?不吃喝了么?

真是现代买房难,古代买房也难!

哪里的生活都一样起起伏伏,这还没为解决了才名高兴够,接下来就又为生计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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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 元旦快乐

不过到底还有五百四十贯存款,即使在长安都算一笔巨款,刘辰星刚才都算了,日常开销下来还能坐吃山空三四年,也就不需急于为钱发愁,现在一笔一笔算下来也只是想让彼此心里有个数,所以接下来的新年该怎么过就怎么过。

趁着这时才午后,堂外的天光还算亮堂,刘辰星三下五除二把年货清单理了,一张宣纸上写了自家过年的物什,一张宣纸上写了人情世故涉及走礼和宴请的单子。

看着洋洋洒洒的两张单子,刘辰星不由抚额,忽而觉得以前在家里样样有柳氏打理真是好,如今自己要计划这些,实在是冗杂又繁琐。

苦于过年杂事琐碎之下,刘辰星只有安慰自己,等这些忙完了,就可以安心冲刺考前最后一个月了,这便静下心和刘青山这个兄长商量年事,等柳文苏赶在六街鼓鼓声尽时回到家,新年事宜也商定好了。

薛程兄妹和他们兄妹俩很交好,如今又身在长安,新年得请他们来家里过,再加上二人的仆从阿忠和阿贞兄妹,也就是过年家里有七个人,得买够七个人的口粮。

这时的长安过年和现代人过年差不多,除了除夕守岁以外,大年初二过后,就要亲朋好友之间吃转转席了,不过现在叫“传坐”,叫法不一样意思却一样。

刘辰星早向隔壁程大娘程兰打听清楚了长安过年的风俗,便将吃转转席列入了清单里。

首先,隔壁程家得请吃一顿饭,毕竟自她来了之后,为了节约开销,她就将一日三餐接到了手上,柳阿舅便不再给程家交伙食费了。

程家少了一笔收入却也不见恼,有了好吃食也会给他们端一碗,这个情得还,虽然她心知这份好吃食,完全是程大娘为了意中人所送,但正因为如此,在柳阿舅无意程大娘的情况下,他们更不能占了别人的便宜。

此外,柳阿舅在长安的好友及同僚得在过年期间请到家吃一顿,也好为柳阿舅做个人情。

还有崔尧这次帮了大忙,让他们兄妹都在达官显贵面前露了脸,少了四处行卷碰壁之扰,当然崔尧其人还真是面冷心热,让他们贝州举子都露脸了,也不仅仅是对他们兄妹,可这情也得感激在心。

只奈何对方乃高门子弟,自己拿出全部身家感激,崔尧都未必看得上,还不如就请崔尧到家里吃一顿,说不定大鱼大肉吃惯了,还觉得他们家这种小门小户的吃食新奇,最主要是邀请到家里有诚心。

兄妹俩就这样一项项算好,第二天早上等柳文书又忙于年前的同僚聚会时,他们赶紧骑上自己的马,跨越大半个城去西市置办年货。

来长安也有两个多月了,每隔十天半月就要去西市购买米粮纸墨等日常消耗品,刘辰星对西市可谓相当熟悉。

大概西市属于平民消费之地,比挨着平康坊这样红灯区的东市还要热闹不少,放眼望去,只见长安城随处可见的十字路口大街上,东、西、南、北四条宽巷的两侧店铺栉比。衣肆、帛肆、药肆、鱼肆、酒肆等各类店铺一应俱全,再往左右的店铺一看,什么张家店果子铺、窦家楼食品店、景先宅装饰品店、卜者老李等等,可谓上到衣食住行传统行业,下到家居软装的小康行业,甚至连他们安家村孙神医同行——算命看病的老李,在西市都能找到。

而且别看西市占地面积,有一个大坊一个中坊合起来之大,里面的门面店铺自然多不胜数,但这里人流量也大,几乎没有只逛不买的人,完全不用担心生意不好做。

刘辰星一进西市就得从她小棕马上下来,知道为什么吗?

答日:西市人山人海,人都寸步难行,更别说马了。

当然也是自己骑术不精,刘辰星生怕把一不小心马踏人了,实在是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各色人种看得人眼花缭乱不说,还有三四岁的小儿,以及六七十岁的老人,而小孩和老人万万是碰不得的。

但站在人头攒动的十字路口正中,看着几乎每个店铺每个小摊都推推拥拥挤满了顾客,刘辰星摸着下巴思索道:“阿兄,其实在长安找生计似乎挺容易的,你看西市卖什么的都有,我们实在找不到活计的话,到西市街上摆个写字的摊子,专为人写家书,估计也能糊口。”

刘青山见刘辰星颇为认真的思考起来,生恐自家钻进钱眼子的阿妹会真如此,忙打断道:“到闹市摆摊写家书,这样吵闹如何读书?再说你现在是女进士,每个月都能去坊正领一贯钱,就是摆摊写家书,那也是我去!”

闻言,刘辰星很想说毛爷爷就能闹市读书,他不能是因为境界未到,但念及摆摊写家书也是随口一说,阿兄的话里又不掩维护她之意,遂道:“也不一定要摆摊写家书,但西市确实处处商机,我们回头还是可以仔细想一下。”

见刘辰星打消念头,刘青山松了一口气,随之四下一望,点头道:“西市确实繁华,等省试过后,阿兄再来摸摸底,看有什么谋生的法子。”

他们不愿柳文苏再花销,今天等了大上午柳文苏出去赴宴,他们这才出门,这会儿差不多要午食了。

俗话说,吃饱了才好干活,现在当然是早早把午食吃了,才好开始买买买!

民以食为天,兄妹俩才打算午食,只听十字路口南巷一个摊子的老丈正卖力吆喝着:“水盆羊肉啰!吃了我张老六羊肉汤,一个冬天都怕不冷!”

兄妹俩对视一样,得,不用找了,就张老六水盆羊肉吧。

虽然昨夜冬至,才吃了羊肉汤涮锅子,可也没法,现在的主要荤食就是羊肉,何况三九天里不吃羊肉汤吃什么?

“店家!双份羊肉,两!再来一个胡饼对切!”

知道他们兄妹都是肉食动物,刘辰星直接朝张老六招呼道。

坐在街边的矮凳上,呼哧呼哧脸盆大的一碗双份羊肉正吃得欢畅,又抬起头,咬了一口撒满芝麻的胡饼,就感鼻端一凉,接着眼前就有白色的雪粒飘过。

“阿兄,下雪了!”

清脆的女声惊喜响起时,雪粒子扬扬洒洒的落了下来。

当整个长安成了银装素裹的冰雪世界,正月初一到了。

爆竹一声除旧岁,元旦快乐!

第一百五十六章 麻辣火锅谢恩人

寒门凤华正文卷第一百五十六章麻辣火锅谢恩人这时虽没有鞭炮,可看着竹子在火堆里节节炸开,刘辰星总觉得很温暖,因为她喜欢这种烟火气息。还有现在过年虽说早没了小时候的兴奋,可柳阿舅送给她了一套长安女郎们最流行穿戴的胡服,红黄绿各种岔眼的颜色组合一起,竟出奇的协调,尤其当她换上这套过年新衣的时候,柳阿舅眼里“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让她深刻的感受到自己是有人宠爱的,在这个世上她拥有着现代梦寐以求——很好很好的家人。

穿了新衣,迎接新年。

新年新气象,新一年到了,意味着她又长了一岁,省试也一天天临近了,她当只争朝夕,方不负韶华。而且,她喜欢长安,喜欢长安可以包罗万象,容纳外来的宗教,接纳各色人种,也能容下一个小小的她,所以她想留在长安。

以前努力读书科举,是为了在对女子束缚的封建王朝更好的生活下去,后来深受“学而优则仕”的思想影响,也有了立身于朝堂的政治愿景,而如今她有了一个更明确的目标,她要留在长安。

一路从小乡村走到天子脚下,并非她天资卓绝,所依仗的不过“天道酬勤”四个字,所以即使过年期间,她依旧雷打不动的坚持练习一个时辰书法,然后就是填鸭式恶补自己的杂文弱项。

因着宵禁,薛氏兄妹在年节时索性就住了下来,又有仆从阿忠、阿贞兄妹帮着忙厨房里的事,刘辰星倒也轻松不少,能按质完成每天的学习任务,还能和大家一起吃吃喝喝,把酒言欢,再和薛圆一起去大街上感受人挤人的热闹。

这期间,他们舅甥仨还和薛氏兄妹去了一趟位于南郊晋昌坊的大慈恩寺,看着寺内的佛塔隐约有几分现代西安大雁塔的影子,刘辰星又一思及此处的方位,不由再次惊叹真有平行世界的出现,其中虽有不同,却又惊人的相似。

柳阿舅是一个很好的领路人,又为他们介绍起大慈恩寺道:“……当今圣人之夫,先逝的高宗皇帝至善仁孝,这座大慈恩寺正是高宗皇帝为追念其母李皇后所建,且佛塔又是太宗皇帝时期,佛学大师所主持修建,故大慈恩寺乃长安数一数二的名寺,香火极其旺盛,有不少贵人都会来此上香。”

清润而温和的嗓音徐徐道来,有一种引人入胜的魔力,让人不知不觉为其吸引。

饶是对这些佛寺典故不甚兴趣的薛圆,也目光怔怔地望着柳阿舅,听得专注之至,更不要说其他人了。

这日是正月十一了,今年又多半是暖冬,鹅毛大雪下到初一就停了,后面日子天天有太阳高照,这旬日下来,长安就从冰雪世界中解冻了,亲朋好友之间吃转转席的长安人估计想着吃得太好了,需要活动活动筋骨,土夯路才干爽,便纷纷到城南郊外走走。

正如柳阿舅所说,到大慈恩寺的贵人很多,而贵人一多起来,还望着在考前最后一搏名声的举子们,自然也跟着来了。

世上最难的事本就莫过于求人,何况贵人们来寺庙是为了休闲礼佛,举子们的求见只会让觉得被打扰了游兴,是以举子们还未靠近,就被家丁护卫远远的隔开,却还要哈腰弓背的陪笑脸。

甚至因为他们一行人中刘青山和薛程一看就是应试的举子,即使他们只在一旁停留,也被家丁们没给好脸色,这让刘青山看着一身胡服新衣不舍脱下来的刘辰星,自嘲地调笑道:“看来还是阿星她们聪慧,知道白袍儒生服要被嫌弃,所以穿了一身胡装来,看来我以后也得多穿阿舅送我的胡装。”

一句话揭过了当下的尴尬和不悦,游兴也就未被打扰。

这就是长安的魅力所在,刘青山来长安也就短短三个月而已,即使大多时候在填鸭式恶补学习,几场宴会和对长安城的见闻下来,让刘青山少了几分十九岁儿郎的青涩,多了些圆滑。

每一个来到长安的人都在不知不觉成长着,但一个人为人处世的基本心性还是不易改变,像刘辰星看着举子四处求人行卷的艰难,她感慨之余,也就更感念崔尧年前让他们出席相府宴会之恩。

知道崔尧是大家子弟,过年期间必定十分忙碌,她想宴请之心便耽搁了下来,如今眼看年就要过完了,便打算请崔尧家中一聚。

刘辰星心里有了这个打算,回去与大家一说,薛程是个机会主意者,尤其已经从崔尧那得到了莫大好处,当即就遣男仆阿忠去邀请崔尧一聚。

而有崔尧的地方历来少不了杜元朗,至于另外两位贝州举子,却因柳阿舅租住的院子太小,不好再邀请太多人同聚。

如此,就约了崔尧和杜元朗于两日后到家中做客。

既然要诚心相谢,刘辰星也不好让阿忠、阿贞兄妹掌勺,她念及自己到底有一个现代灵魂,弄几样尚算新奇的菜式还行。

在现代作为一个四川人,对于食物最大的喜好无非就是麻辣鲜香,她这次要创新菜式,当然以川菜为首选。

要问没有辣椒的中古时期,川菜的辣从哪里来?

答日:长安是个好地方,麻味的花椒西市有卖,替代辣椒提供辣味的茱萸西市也有卖。

来长安最大的好处之一,大概就是发现了可以替代辣椒的茱萸,她终于有辣吃了。

而一群人聚会,吃涮锅子最是热闹尽兴,现在又有了花椒和茱萸,自是少不了做一顿麻辣火锅。

自得到崔尧要来赴宴的回信后,刘辰星就开始准备火锅料了。

一碗干茱萸洗净放入热水泡发一个时辰,花椒、桂皮、茴香,胡椒四样能买到的香料热水又泡一刻。

随之,将泡好的茱萸剁碎装盘,大手笔的往铁锅里倒入一大碗亚麻籽油,然后葱、姜、蒜、豆酱,以及有钱就能在西市买到的牛油,当然也少不了剁碎的茱萸一起,大杂烩般在锅里咕咕翻煮着,再不间断的用木勺搅两下,所以没有炒锅和铁铲,还是照样可以炒料。

待炒了一刻左右,最后放入糖和泡好的香料,继续翻炒一刻,麻辣香鲜的简易火锅料就出炉了。

不过才起锅的火锅料味儿略淡,再放置两天才香,而两天之后,正是崔尧和杜元朗来做客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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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 口腹之欲满足了

十多年没吃过火锅了,刘辰星简直馋这一口馋得做梦都在吃火锅。

火锅料刚一出锅,就迫不及待的拿筷子蘸一点尝鲜,对于无辣不欢的四川人而言,人间美味也不过如此了。

她烹制的简易火锅料,真是麻辣香鲜一点儿也不少,中古时期的火锅料就这样制作成功,以后终于不用再梦里想得流口水啦。

这麻辣香鲜的火锅她虽觉得千好万好,却也要顾及崔尧他们吃不习惯,所以白味火锅也得做一份。

比起红味火锅,白味火锅就太简单了,鲫鱼和野菌熬汤,若嫌味儿不够,加点从西市胡商那买来的昂贵胡椒粉,然后把鸡脂除水后放碗内,加姜块密封上笼蒸化,就能提炼出鲜味浓郁的黄色鸡油,白汤锅里加上鸡油提香,可比现代的鸡精提味鲜多了。

照顾好食客们的需求,刘辰星还是不忘自己心心念念的麻辣火锅,也一心想多挖掘几个和她一起吃麻辣火锅的好者。

现代不是就有话说,一个人吃的不是火锅,而是寂寞。

心里有想法,火锅料就当然不能图省事用白开水涮锅,这时猪骨又是便宜的大白菜价,刘辰星提前一晚上就把猪骨在厨房炖上了,咕咕熬起了大骨汤,再撒上几粒花椒,等到第二天早上起来一看,骨头汤白浓香,再加上放置了两天的火锅底料,白汤变红汤,麻辣鲜香的火锅味儿飘得整个院子都是。

知道刘辰星兄妹现在寄居在亲舅的家中,柳文苏又是一个才当上秘书省校书的九品小官,住的地方必然不大,崔尧和杜元朗约好一起同来时,也没有带仆从,就各骑一匹马单刀赴会了。

现代人都知道火锅味大,二人踩着午食的点甫一走到院门口,就闻到了一股从未闻过的香辣味传了出来。

崔尧一贯高傲少语,杜元朗却没有高门子弟的那股子清高傲气,当下就奇道:“这是什么味儿?闻着虽有那么些呛人,却也怪香的。”说着翻下马,问向崔尧道:“你是大家子,见多识广,可有闻过这样味道的吃食?”

崔尧翻下马,吐出二字“未曾”,便不再言语。

崔、杜二人乃贵客,薛程又是长袖善舞之人,早拉了刘青山在院门口等候了,他们也都习惯了崔尧的冷淡,薛程这就接着道:“这道吃食,我也从未见过,乃刘大娘所创,其名叫‘麻辣火锅’,说是专为招待你们所烹制。”

不同于在安家村,因为还有刘宝儿这个堂姐在,刘辰星就是刘二娘,如今众人只当她是刘家长女,故皆以刘大娘称之。

薛程他们一边说一边进了院子,男仆阿忠则在后面牵着两匹马去马厩,刘辰星正在从厨房里往正堂端菜,就听到这一声“刘大娘”,心中还是不住一塞,她分明差三个月才十四芳华,就是“大娘”了。

刘辰星哈欠成雾,与崔、杜二招呼道:“雪才化了几,天还冷着,你们一会儿尝尝这麻辣火锅,我敢保证准比喝烧酒还暖和!”彼此也算是熟人了,除了男女之别,直接唤名字还顾忌一二,你来我往的称呼还是可以的。

崔尧和刘辰星同路来的长安,这一路上刘辰星为了节约花销,经常自己做饭,他自然知道刘辰星会些厨艺,不过那都是简单的吃食,就是将米和干混着一起煮,或者炖一锅汤,却是谈不上什么厨艺,而刘辰星一天学习任务安排的极满,又哪来空闲时间专营吃食,这一听确实乃刘辰星自创的菜式,心中就不由对午食好奇起来,但看着刘辰星俏生生的一色彩鲜艳的胡装,也不知可真是过了年就长一岁,还是他们有一个多月未见,总觉得刘辰星褪去了几分青涩,多了些许少女的娉婷之感,一时也就问不出话来。

杜元朗没那些心思,就直接哈哈笑道:“刘大娘,你整天忙着学习,竟然还有心思弄这些,我倒要看看这麻辣火锅到底是什么!”

没有什么比自己忙活了两天弄的食物,有人捧场更高兴了,刘辰星也不多言,直接请大家堂上坐。

他们人不多,崔杜二人、薛氏兄妹,还有他们舅甥三个,一共才七个人,正好将四方形的地炉为围了一个圈。

这样也不用多准备两口锅,直接一口红锅、一口白锅架在地炉上,就把地炉塞满了,一旁的长案上则放了一盘盘佐菜。

这个时候虽有温室培育花草蔬菜,可那是达官显贵人家才能享受的,即使西市能买到些许,可那价格也不是刘辰星下得去手的,故佐菜只有白菜、干菌、干菇、干笋这四种素食,余下就都是食了,鸡、鸭、羊各部位的,保证管饱。

至于蘸酱,西市就有卖芝麻压榨的胡麻油,也就是现在的香油,再配上蒜蓉,就是四川火锅标准的香油料碗了。

人多,又都是能吃的男子,一样一样涮菜就有些不够吃了,刘辰星直接将几盘切好的佐菜倒进火锅里一起煮。

咕咕翻煮一会儿,食就好了。

只是估计那火火红红煮的麻辣锅闻着虽香,但看着实在像黑暗料理,愣是没一个人下筷,就柳阿舅还给她面子,挑了一根白味锅里的白菜,也没蘸手中的调料,直接吃了,点头道:“嗯,加了胡椒的鱼汤,味很浓,是一种不错的新吃法。”

刘辰星:……

这是解锁鱼汤配胡椒的新吃法么!?

这明显是让他们尝尝火锅如何!

刘辰星看了一眼边两天前就闹着说要尝鲜,却现在还没下筷的薛圆,她也不急,两天前她就尝过味,她有信心,就让她作第一个在中古时期吃火锅的人吧。

“很少吃辣的人,突然吃辣,肠胃会受不住,所以我注意了辣度,还准备了干菊花茶给大家降火,现在我先给大家试吃一下。”

说罢,刘辰星眼疾手快,从麻辣锅里一筷子挑出在现代最吃的牛百叶,然后在胡麻油蒜蓉酱里蘸了一蘸,这就一口喂进嘴里。

麻辣鲜香的滋味瞬间传遍味蕾,刘辰星顿时满足得眯起眼睛。

第一百五十八章 雏形初起

寒门凤华正文卷第一百五十八章雏形初起有句话叫,食在天朝,味在四川。

在现代,川菜馆子开遍大江南北,足以可见川菜的味有多受大众喜欢。

刘辰星在现代作为一个地道的四川人,是可以为一个麻辣兔头、一碗鱿鱼面、一顿麻辣串串……不惜从城市的一端到城市的另一端,再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

如今终于吃到心心念念的那一口麻辣鲜香,虽然味道比起记忆中淡了太多,却已经解了她这十多年的馋虫,整个人从里到外的那种满足感,是如何也掩藏不住。

又吃东西是可以感染人的,看着刘辰星吃得一脸幸福和满足样,不禁让人食指大动。

然后,薛圆和崔尧第一个动筷,紧接着柳文苏和刘青山一起动筷了,最后薛程和杜元朗也一筷子挑进翻滚的麻辣红锅里。

于是,来自异时空千年之后的麻辣火锅,就这样以它麻辣鲜香的独特风味,征服了中古时期的人们。

一时间,原本为那一锅看上去极像黑暗料理的红汤而沉默的众人,出现了以下对话。

“阿星!你说这个牛百叶叫什么来着?千层肚么?还有么?”这是志在食遍天下美食的薛圆,又开始她喋喋不休的疑问了,好在眼尖的发现千层肚要被大家挑完了,她再也顾不上十万个为什么,赶紧从红锅里夹一筷子千层肚到碗里,就是满足地大快朵颐。

“阿星,你这个白味汤确实颇具风味,但下一些菌菇即可,另外的就放入红锅里煮吧。”还是柳阿舅成熟稳重,即使觉得红锅味道不错,还是慢条斯理的淡淡道。

“刘大娘,你每天都忙着学习,哪来的精力捣鼓这些?我杜三郎少有佩服之人,如今你算一个了!”都自报姓名了,说话的正是杜元朗,这才一说完,就是一大口切成花状的鸡胗下口,又一想刘辰星将此称之为“郡肝”,不由越发觉得刘辰星思维清奇,每天几乎全部时间用在冗杂枯燥的儒家经典中,如何还能有精力想这些?更难得的,他居然会吃这等鸡下水的低贱食材,还吃得停不下口。

“刘大娘,都说这个世上就没有礼泉坊吃不到的食物。我在礼泉坊倒也看到过汤锅,却大多和你烹制的白味锅差不多,你这红味锅却是前所未见。”这时说话的是薛程。

他不愧是大盐商的后代,话才一起头,就想到了生意上去,思忖道:“另外,长安人喜聚会,这红味锅吃起来麻辣热闹,很适合作为聚会餐食。如果将这麻辣锅开到礼泉坊,应该前景可期。”

这正是瞌睡了就有人递枕头。

刘青山现在除了一门心思备考省试,就是愁如何谋一门生计,加之和薛程相交下来,觉得薛程在这方面颇有几分远见,且他自己也有判断力,这红味汤锅吃起来确实让人胃口大开。

是以,他一听,心中就是一动,赶紧望向刘辰星道:“阿星!薛兄所言在理,我们可以尝试一下卖你做的麻辣火锅!”

刘辰星发现这时川人在没有辣椒的当下,以茱萸作为辣味调料,还是年前去西市置办年货时,从一卖花椒的川商那得知,后来又要忙着过年,又要学习两不误,就前几日尝了一下茱萸味儿,确实颇为辛辣,这才有今日的麻辣火锅。

而对于麻辣火锅如何在现代遍地开花,刘辰星心里再清楚不过了,其实早在两天前火锅料烹制成功时,她就隐约闪过卖麻辣火锅的念头,只是并未深思,如今见大家真如自己所料,对麻辣火锅赞不绝口,又有薛程提议,心中的念头不由加深。

只是各方面想法还不成熟,尚不足以多言,就简单回应道:“实不相瞒,我和阿兄在年前,就有在长安谋一生计的想法。到时若我们的麻辣火锅摊子开起了,大家就捧一个场。”

从兄妹俩瞒着自己去置办年货,柳文苏就知道刘辰星只要留在长安,就绝对会有一天找一生计,这这并非不相信自己愿意养她,或者与自己见外,而是刘辰星的性子天生如此,认为一切的仰仗都是一时的,唯有靠自己才可以永久。

当然,这也是他一直灌输的,但真看到刘辰星不愿意依靠自己,如此卖力的寻求自立,柳文苏心里还是有一丝莫名不悦,但这终归是好现象,故只点头提醒道:“卖麻辣火锅可行,但不可本末倒置,科举才是你的正途。”

柳阿舅都认为卖麻辣火锅可行,那就是真可行了!

刘辰星对柳文苏就是这样无条件的信任,想到还没仔细琢磨年后的生计,如今就有一个还算不错的方向,刘辰星一下子笑眯了眼,就小鸡啄米的直点头道:“阿舅,你放心,什么时候,科举都是第一位!”说着为了让柳文苏更相信自己说的,她又逐一保证道:“而且就是要摆摊卖麻辣火锅,我也要等省试之后,还有一旦忙不过来影响每日的学习任务,我也会立刻结束的。”

崔尧沉默寡言地用了一口红味的菌菇,眉心几不可察地皱了皱。

味道是可,但和他自幼受教诲的饮食之道——寻求其本真,可谓背道相驰,不过听闻普通人家似乎喜重味,这样的麻辣火锅也应该开得走,他正要点头,就闻刘辰星要在外摆摊卖麻辣火锅,这简直荒谬!

他们贝州第一位真正意义上的女解元在街边摆摊?

还是州试每一场都压在自己头上的这位!

崔尧下意识地就要反对,忽见正对而坐的刘辰星笑得一脸满足,这到嘴边的话就一滞,又一想刘辰星的性子,脱口而出的话就不觉一变,道:“长安人素来讲究排场,街边摊子生意自然比不上食肆。另外,刘大郎和刘大娘都是进士,若在街边抛头露面摆摊,怕也不合适。在下观麻辣火锅风味特别,应该会大受欢迎,若是刘大郎你们真要做这门生意,在下就占一个便宜,提供礼泉坊的店面,刘大娘则提供这麻辣锅的配方,我们合伙将麻辣火锅的食肆开起来。”

第一百五十九章 一起逛灯会吗?

一句礼泉坊铺子,四下有瞬间的沉默。

长安寸土寸金,一座三四间茅草屋的郊区院子,都至少五百贯。

而在市坊制下,买东西、住旅店、下馆子等都要去指定的地方,导致这些供于衣食住行消费的铺子就更是价值千金。

本朝为了遏制长安房价租金增长过快,就曾出台了一个政策,规定商铺的租金月租不得超过五百文。

然而,就以长安老百姓最常去的西市来说,其占地一千六百亩,相当于现代建筑面积一百万平方米,有二百二十多个行业,固定商铺达四万多家。

听上去商铺如此之多,总能找到一家租金便宜的,但不能忘了一点,西市东西南北四面都有四米宽的坊墙,将所有商铺围在一起,西市因此不能再向外发展扩大,等于西市永远都只有这四万多家商铺。

长安是一个拥有固定人口近两百万的大城市,这还不包括五六十万的流动人口时常往返于东、西二市,他们的消费能力足以再养得起数个西市的商家。

稍微有些眼见的人,都知道长安西市的潜力,在人人想从西市分一杯羹的情况下,西市的商铺等于一个萝卜一个坑。

那么,月租又怎么可能不超过五百文?

当然,的确不乏以五百文租到东、西二市商铺的房客,但那只是极少数几个,还多是有权有势者。而几乎绝大多数者,是以高于朝廷规定租金十数倍租的,甚至很多人是拿着千金也租不到一间。

可是现在,崔尧连刘辰星他们卖麻辣火锅的详细计划都未听,就直接许以礼泉坊的一间铺子,如何不让人震惊?

礼泉坊的坊门和西市的坊门可是门对门,承接着西市的人气。

在长安只要一说到吃,所有人都首先想到一个地方,那就是——礼泉坊!

再看崔尧提及“礼泉坊”那稀松平常的语气,只能感慨不愧是五大高门之一清河崔氏的嫡长孙。

而崔尧正用心于说服刘辰星合伙,且一番话本是随意一说,但说下来却觉这个主意颇为不错,当下也未注意众人的异样,或许即便注意到了,他也不会往那一方面想,毕竟这对于他而言,确实就是很稀松平常的事罢了。

如是,见刘辰星一时未应话,崔尧就不由又说道:“若你们觉得礼泉坊略偏,其实西市我也有几间铺子。只是汝等也知道,东、西二市管制相对于其他坊时间上更为严苛,每日午时才开市门,不过这麻辣火锅味道偏重,适合作为午食或暮食,所以你们想开在西市也行。”

一番话里用的是你们,这显然是指刘青山和刘辰星兄妹,然而目光却只望着对面的刘辰星,对左手方的刘青山意思看了一两眼便未在多留意。

刘辰星却注意不到这些了,她已然被崔尧财大气粗的话震惊地无语凝噎了。

呵呵……

礼泉坊略偏……

可她怎么听隔壁程大娘的介绍说,礼泉坊算是长安核心商业区域了?

还有西市也有几间铺子……

也有几间是什么意思?

是崔尧要出的礼泉坊铺子也是自己的,还是他铺子很多,西市有铺子,东市也有铺子……?

刘辰星知道自己想偏了,可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往这些地方想。

八年多前,在青黄不接的时候,她有多少个夜晚是被饿醒的?

可和阿兄刘青山差不多大年纪的崔尧,已经在长安城核心区域,有了不知道多少间铺子……这应该是他们清河崔氏家族的吧,不是他崔尧的吧?

是的,她眼红了,于是下意识就脱口而出道:“这铺子,应该是你们崔氏族人的吧?”

崔尧以为刘辰星担心他不能做这些铺子的住,并不是排斥与他合伙,心下一松,立马就详细说道:“祖父母厚爱,我于出生之时,就获赠了几间长安的铺子。所以刘大娘不用担心麻辣火锅开起以后,会有铺约上的麻烦,你大可放心和我合伙,这些铺子都在我名下,我有做主权。”

听到崔尧才出生就被送了好几间长安的铺子,刘辰星觉得自己已经没必要眼红了,因为差别实在太大了。

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结识土豪中的土豪这样的朋友,她的生意经还只是一个想法,就有土豪朋友要来投资,她太想一口就答应了!

有这等经济实力的合作伙伴,她何愁不能发!?

不定有一天,三百余州,一千五百多县,都是她刘大娘麻辣火锅连锁店!

好在她还有一丝理智,如此财大气粗的崔尧,还是五大高门士族的嫡长孙,怎么可能为她麻辣火锅那一点微薄利润动心?

尤其崔尧显然是一个傲娇性格,让他雪中煮酒还可能,至于麻辣火锅是怎么看怎么不搭调。

一念至此,刘辰星心下一叹,真恨自己这种关键时刻还能保持清醒,她道:“能和崔郎君合伙生意,乃我兄妹之幸,不过开食肆非一般的路边小档口,就是小摊子也不易,所以卖麻辣火锅也就话赶话说一下而已。”

一句轻描淡写揭过麻辣火锅的生意,就转身从一旁的长案上端起一盘鸡爪和一盘鸭翅膀,笑道:“鸡爪吃了好抓钱,翅膀吃了展翅高飞,这个大家可不能错过!”

刘青山也被崔尧的大手笔惊了,虽一度为其提议心动,但听刘辰星委婉拒绝的话,也清醒了一二,他们现在什么计划都没有,就应了崔尧的话,显然太占崔尧便宜,遂附和刘辰星转移话题了,哈哈大笑道:“这个好兆头,本月后就是省试,我一定要多吃几个翅膀!”

大家的确都被崔尧的财大气粗震惊了,不过卖麻辣火锅的生意本就是刘氏兄妹一个不成熟的念头而已,如今刘氏兄妹都不提了,大家自然也跟着转了话题,何况都还馋着锅里那口。

看着合伙麻辣火锅的生意就这样揭过不提,崔尧拿着油碟的手不觉一紧。

自己开出了这等条件,却还被拒绝,这是何意?

难道认为自己不堪合伙?

年头闪过,就想起来时,薛程说刘辰星为招待他才下厨烹制了这一顿,当不是看不上自己,这一念起,嘴角就微微上翘,道:

“明日就是上元灯节会,暂驰宵禁,刘大娘若无事,可与在下一起夜游长安。”

话音未落,手肘被一旁的杜元朗不经意一撞,崔尧就话锋一转道:“到时全长安的人倾城而出,卖各种吃食的也都会出摊,刘大娘正好可以了解一下长安人的饮食喜好。”

顿了一顿,“当然,还有大家可以再一聚。”

第一百六十章 对镜贴花黄

寒门凤华正文卷第一百六十章对镜贴花黄本朝有严格的“宵禁”政策,入夜咚咚鼓声一响,就要关闭坊门,禁止人们一切夜行。但正月十五这一天,从都城长安,到各州县,皆暂驰宵禁。

彼时,当朝士大夫受魏晋之风影响,少时有游侠之心,后有寻仙问道之风。故以道家“三元”之论,称正月十五为上元节。

是夜,有上元节灯会。

岁末年首,有外国番邦使臣朝拜。为朝显赫赫大国风仪,由圣人亲自倡导,于每年正月十五命人造巨型灯楼、灯塔之类威震使臣,王公大臣为讨圣人欢心,纷纷斥巨资争相打造各类巨灯。

上行下效,又立朝至今近百年下来,上元节赏灯活动规模达到空前盛大。

长安城里,无论是皇宫内院,还是街头曲巷,到处灯火灿烂。届时,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人人外出赏灯会。

此外,长安大街小巷除了数万盏花灯通宵达旦,又有百戏陈设、踏歌狂欢,但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长安的丽人们。

这一天,她们可以不受身份、衣式等级所限制,穿上自己最鲜艳的衣裳,敷粉抹胭脂,描眉贴花钿,画靥点朱唇,然后红妆一新,走出家门,成为长安城最靓丽的风景线。

这正是:士女争妍,粉黛相染。

所谓入乡随俗,又当了太多年的小女童,如今进入新一年里,终于长到十四岁了,饶是再舍不得钱,觉得齐胸襦裙一年就穿这一次,还是禁不住对华丽飘逸的古装向往,被薛圆一怂恿,就心下一横,花一贯三百文买了一身襦裙,打算上元灯节出去臭美一下。

然而,女人花钱总是冲动的。

买了飘逸的齐胸襦裙,美感是有了,尤其挽于臂间的披帛,简直就是现代小女孩儿扮家家的必备之物,如今真穿上这样一身,刘辰星觉得自己仿佛成了仙女,也算一圆小时候的梦想了。

可农历正月十五,春寒料峭,早晚更是冷得人发颤,一身飘逸的齐胸襦裙,胸口还露出大片白,美是美矣,却也是美丽冻人。

于是,少不得买了一身披风御寒,而在没有棉花的当下,想要御寒,只有皮草。貂毛、狐狸毛是不敢想了,也就最普通的兔毛是上乘之选。

但兔毛虽普通,可从头到脚下来用料不少,为了美观还要绣娘在兔毛外层缝上一面织锦缎面之类,这又是成本,挑挑选选再货比三家,最便宜的都得五贯。

作为家里就是做皮草小贩的,一想到自己花五贯买了件兔毛披风,刘辰星就懊悔得捶胸跺足,她怎么就没想过扯了布料,让阿娘给她做一身呢!?

唯一能自我安慰的,时下布帛能当钱花,这一身内里兔毛的红锦披风,只要维护的好,以后实在穷得叮当响,还能换个好价钱,这才咬碎一口银牙,买买买!

至于小时候扮家家幻想的金钗步摇,她就实在没法违心的像当初劝柳氏收下那金镯子般,说是金镯也能当钱花。

如是之下,上元节灯会这一天,刘辰星为了不让自己六贯多巨款浪费,早早完成这一日的学习任务,就从午食后开始沐浴更衣了。

一身鹅黄色的宽袖齐胸襦裙,红色丝绦,绿色挽臂披帛,外罩大红锦缎兔毛内里披风。又一次红黄绿三种岔眼的颜色组合,在现代明显十分艳俗的搭配,在当下却奇妙的格外相配,而红黄相间正是今夜长安城的主色调。

这样一身,自要有相得益彰的发髻相衬,双环垂髻乃时下未婚女郎最盛行的发式,不过这样走出去难免都是一样的发髻。

刘辰星略一思忖,就想起曾经看过一个很老的电视剧《武则天》,由表演艺术家刘晓庆主演,当时少女时期的武则天,就梳着类似双环垂髻的一种发型,乃头顶左右各一个编成辫子的双环,其下又有左右两个双环,再配以额头一排内扣的齐刘海,少女的娇俏立显。

那一幕,刘辰星一直十分惊艳,这就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刘晓庆在《武则天》剧中的少女时期扮相。

至于额前的刘海,就很好处理,薄薄的剪上一层齐刘海,再用木棒烫热往刘海一内卷,就是现代十分流行的空气刘海。

而之所以选择这个发髻的原因之一,也是鉴于没有金钗头面,就是时令鲜花在当下也很贵,但《武则天》剧中却配以红色的发带,系在头顶的左右发辫双环上,她依旧效仿之,又好看又节约首饰的钱。

从头到脚细心收拾了一番,脸上也少不了要化妆。

对于古代的化妆,她就不擅长了。

但薛圆怎么说也是大乡绅家的小娘子,一套完整的化妆品还是有的,化妆技术也是有的,遂三下五除二就为刘辰星化好了。

“怎么样?不错吧!”

薛圆拿出自己的小铜镜过去,当下就洋洋得意起来了,“我来长安就住在平康坊,名妓贵妇我都见过,你现在脸上的这个妆,就是长安最流行的了!”

说完,就扬起下颌,意思明显,等着刘辰星夸赞一番。

刘辰星顾不得感慨薛圆这小铜镜的精致,只拿着镜柄,看着镜中有些模糊,却依旧能看得清面容的自己,张了张口,实在难以表达此刻的心情。

不错,这的确实长安女子最流行的妆容。

她在虹仙子脸上见过,在崔相府的贵妇娘子脸上也见过,是以心里也有准备,可真当看到镜子中的自己还是忍不住惊了。

脸太白,两颊的腮红太红,她脸上的梨涡还被别出新裁的点了一小黑点,眉心一片鹅黄色上描了朱红的梨花,实在太浓妆了!

完全就像个唱戏的!

不过看在薛圆画完之后,圆圆的眼睛里满是惊艳,那么应该是自己的审美不一样吧,还有薛圆如今一副等着夸的样子,自己如果敢说洗掉,估计是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

为了她们的友谊长存,刘辰星告诉自己一年也就这一次如此装扮,便扬起了笑容,从跪坐的草席上起身,道:“阿圆,你化妆技术太好了,我长到十四岁就今天最好看!”

昧心的说完,已快步走到西厢房门口,道:“好了,阿贞都被叫来敲几次门了,我们赶紧出去吧!”

说时,“吱呀”一声,刘辰星生恐薛圆再给她脸上添一些颜色,逃也似地推门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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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一章 正月十五夜

寒门凤华正文卷第一百六十一章正月十五夜大概为了让长安老百姓更早观赏到今年的灯会,未时才到,一连数日当空的暖阳藏在了铅云之后。到了申初时分,天就已经擦黑了,灰蓝色的苍穹笼罩着这座不大的小院。

因着马上就要出去逛灯会了,院子里也没有掌灯,但这些许天光已足以看清人。

而在这样暗淡的四下,当穿鲜亮的鹅黄色襦裙少女,毫无征兆地从房门跑出来时,彷如灰色的世界突然有了色彩,那样鲜活,那样明亮,牵动着目光,更牵动着从不曾跳动的心扉——如今却像长安城朝暮的鼓声,咚咚,一下又一下的跳动着。

眼里是鹅黄衣裙的活泼少女,耳边是如雷在响的心跳,其余颜色声音在皆这一瞬间都消失了。

好在清河崔氏嫡长孙的名头,教会他远胜于常人的戒备之心,崔尧在感官失常的一刹那,便已强制自己清醒,尔后就听一旁杜元朗声音迟疑地问道:

“刘大娘……?”

刘辰星只顾提着襦裙跑开,待听到声音,才发现崔尧和杜元朗早已立在院子里了。

长安上元节灯火是全城百姓的狂欢,他们舅甥仨早和薛氏兄妹约好了一起夜游长安,是以昨日崔尧提及一起,便只得加上他和杜元朗二人了。

只是显然未料他们现在会出现,刘辰星微微一讶,见杜元朗一脸惊奇,立马就想到自己脸上堪比唱戏的妆容,心里一塞,却见崔尧目光怔怔的望着自己,不由又想起崔尧昨日先只约她逛灯会的事。

虽觉崔尧的人才及家世,心中那一丝难以置信的怀疑若说出去,怕也是让人笑话,不过谨慎些总没错,遂孔雀的自恋了一回,当下脸上笑容一敛,叉手一礼道:“杜三郎,我们不是约申正三刻在平康坊外见,你们怎么现在就过来了?”

语气落落大方,与平时着儒生服的行止并无区别。

听到熟悉的口气和声音,杜元朗这下确定了,不由感慨道:“还真是刘大娘你!这果然人靠衣装,看你这不就从只知道读书的假郎君,变成真娘子了!”说时,余光又瞥了一眼身旁的崔尧,心中却是一叹,虽都是官宦子弟,但像看人的眼光,他就差崔尧一大截,竟然能一早就看出乳臭未干的读书汉是个美人胚子。

刘辰星却对于杜元朗的话:……

假郎君,真娘子……

她难道不就是如假包换的小娘子一个么……?

想起自己每次揽水自照时,清水盆里照出的美貌小娘子,还有杜元朗这话到底也算变相夸奖,刘辰星这才维持住脸上的表情,却不及说话,身后就传来薛圆附和的声音,道:“杜三郎,你也这样认为!跟我一样!”

一边说一边走了过来,“我就没见过哪个小娘子像她那样对自己狠,每天拂晓起来背书练字,从未缺过一天!还有手上都起茧了也不管!今天可算有我拉着她换一身衣服,才个小娘子样。”

说着,手臂上的红锦兔毛披风,就往刘辰星身上一罩。

暖意瞬间传遍全身,刘辰星决定接受自己是个假小子的事实,转身看向好友,宝蓝色缎面的狐狸毛披风之下,端是一个富家小娘子。

她将披风带子一系好,这就后退一步,随之长揖一礼,道:“小娘子美貌可人,某一见心悦之,不知小娘子可愿与某一起夜游长安,共赏灯会?”

薛圆手中一纨扇,闻言半挡住脸,圆圆的眼睛一转,算是抛了一个媚眼儿过去,方回应道:“儿见郎君甚是俊朗,愿与郎君携手一游。”

刘辰星大喜,道:“不知娘子想去哪儿?”

薛圆拿开纨扇,再做不出娇羞妆了,哈哈大笑道:“当然哪儿吃得多就去哪儿!油饭、面茧、糕糜这三样节日吃食先食过后,我们再去尝其他的!”

为了今天能遍尝小吃,他们今天没有做暮食,这会儿听着薛圆一说起吃食,刘辰星只感饥肠辘辘,顿时就和薛圆你一言我一语说起吃什么了。

就这样,崔、杜二人被晾在一旁了。

好在柳文苏他们早已收拾好,就在堂屋等两个小娘子妆扮出来,一见崔、杜二人来了,随即迎了出来,正好接了刘辰星和薛圆两个小娘子浑然忘我叽叽咕咕的空当。

柳文苏叉手一礼道:“让二位久等,还望见谅。”

杜元朗还以一礼道:“非柳校书耽误了时辰,乃我和崔尧见今日天黑的早,到约定时间,估计人多难认出彼此,索性今日也无事,就提前来了。”

两人乃官宦子弟,皆有亲缘在长安,如何不会认识一两个长安当地的贵公子,又岂会无人约而今日无事?

柳文苏目光不着痕迹地掠过一旁各有千秋的两个小娘子,目光微深,面上却是一贯的和煦,道:“既然人到齐了,现在又时辰不早了,我们几个年长的还能忍饿,那边两个小娘子都是长不大的孩子,估计已经极为腹饿了,现在就出门吧。”

还是柳阿舅最善解人意。

俩友好的小姐妹听到柳文苏所言,双双一致地转头看向柳文苏,眼里亮晶晶的,满是崇拜之色,更异口同声道:“好,现在就出门!”

发现彼此说了一样的话,当下又是看向对方,一阵哈哈大笑。

也只有完成一天学习任务,又安排了游耍的活动,小外甥女才会这样放松自己,柳文苏看着眉眼都是轻松开心的刘辰星,看似温和实则淡漠的眸中不由闪过一丝笑意,继而向在场身份最高的崔尧做出请的手势。

见状,崔尧敛下心中的震惊,以及难以置信,微微颔首,不让自己再多去看已从鲜亮的鹅黄变成耀眼的大红色,率先阔步而出。

天色虽未完全黑下来,外面却已是灯火璀璨,一路所过,除了锦衣的男男女女摩肩接踵而过,就是各色花灯。

有花灯轮、花灯树、花灯柱等大小不一的物形花灯,还有花灯鱼、花灯鸟、花灯兔等姿态生动的动物花灯,至于其他的各色花灯,还来不及细看,不是被人潮推拥着往前走,就是又被另一个花灯所震惊。

正月十五夜,长安不夜城,盛世画卷由此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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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章 昆仑奴面具

上邪!

我欲与君相知,

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

江水为竭,

冬雷震震,

夏雨雪,

天地合,

乃敢与君绝!

……

十字街口西侧,平康坊二曲的名妓在丈余高的舞台上,唱着缠绵悱恻的《上邪》情歌,身后伴舞者十数余,四周流光溢彩,台下拥趸者有男有女,或痴迷呼唤着歌者的名字,或陶醉的跟着哼唱。

各色花灯营造的灯效,台上歌舞者呈现的表演效果,台下观众表现出的热情,竟仿若现代演唱会现场。

十字街口南侧,上百名衣罗绮、曳锦绣、戴花冠的教坊女唱着《赤凤凰》踏足而来。

这种踏歌节奏欢快,踏地为拍,又是上百人的大型助兴歌舞,一路唱跳过来,不少长安丽人跟着踏歌载歌载舞,也有年轻的儿郎三五成群地加入其中。

一时间,由朝廷组织的“踏歌”,变成了全民歌舞现场。

若不是放眼望去都是着汉服,那踏着节拍载歌载舞的情形,仿若以为自己身在善歌舞的少数民族间。

十字街口北侧,教坊的倡优门表演着百戏而来。

有找鼎、吞刀、吐火等杂技幻术,也有装扮人物的乐舞,以舞蹈和器乐演奏《兰陵王入阵》故事曲目等。

这又是杂技,又是乐舞,又是戏曲……各种表演精彩纷呈,俨然一台大型综合性娱乐节目,现代的春晚大概也就如此了。

刘辰星站在人潮涌动的十字街口,咂舌望着眼前的一切,前方是情歌演唱会,左边是大型歌舞现场,右边是百戏春晚,而她这是在哪里?

礼泉坊是长安的美食地标,不仅有国内各地的特色美食,还有来自波斯、大食、西域、回鹘、南越等外番的美食,当是好吃嘴们的第一选择,奈何他们住在城东,礼泉坊却在城西,出门时天还没黑,却已是人山人海,等从城东跨过朱雀大街,挤到城西的礼泉坊,都不知道是何年何了。

肚子却已经开始咕咕唱起空城计,没办法,只有先到城东最热闹的平康坊用上一顿私房菜,贵是贵,但过年的最后一天,何该对自己大方一些,毕竟这平康坊私房菜的味道着实不错,比起各种接地气的小吃也是另一种美食享受,可酒足饭饱出来,眼前的世界怎么骤然变样了……

“阿星!”

犹自被眼前歌舞世界惊住的刘辰星,依稀从各种喧嚣声中,听到薛圆的声音,她闻声看去,果然是一旁的薛圆在喊她。

薛圆见终于把刘辰星喊动了,忙一边做手势一边喊道:“南边、北边、西边太多人了,我们过不去,只有往东边走了!”

刘青山听到了,看了一眼十字路口东侧的路,虽未见到有表演团过来,却也是密密麻麻全是人,几乎看不见路,却多少比另外几个方向要好一些,遂喊道:“我在前方开路,你们跟着后面,可别走丢了!”说着就挤到他们这波人前头,仗着生得牛高马大,开始往前艰难的移动。

见状,柳文苏、崔尧、薛程、杜元朗他们四个男子,也分别围在了刘辰星和薛圆两个小娘子左右,仆从阿忠、阿贞兄妹则护在后面。

一波人就这样一步三停的走,不过百米的距离,生生走了一刻半的时间。

不过总算走出了最挤的地方,虽四下仍是人潮涌动,行走间不免摩肩接踵,却终于可以松了一口气了。

刘辰星忍住拭汗的冲动,问道:“阿舅,长安过上元灯节都这样么?这完全人挤人,还怎么逛啊?”这人潮带出的热气,宽敞大街左右的巨型花灯,源源不断的散发着热量,哪还有一点大冬天的冷,加上今年算是一个暖冬,她这斥巨资买的兔毛披风算是白买了,所以再热,这披风也不能脱!

柳文苏看着刘辰星脸上满是潮红,也不知是那胭脂抹多了,还是一路挤过来热的,却是白里透红,整个人都透着健康的气色。

小娘子一个,就要这样有朝气才行。

转瞬,柳文苏又觉今日太多吾家有女初长成之感了,心下不觉莞尔,口中却已解答道:“平康坊不仅名妓云集,而且地方各诸州驻京办事的进奏院,就有十五个在平康坊内。此外,附近诸坊都是王公大臣的府邸。所以,教坊安排的歌舞表演大多聚集在平康坊。”

说到这里,略思忖了一下,又道:“我们现在是顺着人潮往东走,等出了东坊门,就是东市,那里虽也是热闹,却要好一些。然后等逛了东市,你们若还有精神,可以去西市逛逛,那边胡商多,会有不少来自异域的歌舞杂耍表演。”

薛圆自认识柳文苏起,也不知可是受好友小姐妹的影响,俨然已成了柳文苏的另一个拥趸。

她一听,立马赞道:“还是柳校书想的周到!等逛到西市那边,估计也子时以后了,大家也差不多该饿了,正好可以在礼泉坊好好吃一顿!”

既然出来逛欢,自然不能少了西市,刘辰星随之附和。

在场男子都是颇有君子风范,如今两个小娘子都定了行程,他们自不会反对,当下就定了先去东市凑热闹。

然而,还远未到平康坊东面的坊门,就听有行人你传我、我传你的喊道:“魏王为女皇祈福的傩舞,已进东坊门了!”

“魏王……?”薛程闻言一咦,道:“不就是李三郎的表兄么?我们和他还颇有缘份,遇到过好几次。”

杜元朗作为贝州城里的公子哥,曾一度迷恋虹仙子,想到自己千金奉上,虹仙子却不肯一见,这李三郎却将虹仙子视如敝履,心中多少有些不快,这便嗤笑了一声,“不过是李家的外孙罢了,也就李公怜惜,又有魏王撑腰,才……”

犹言未完,崔尧已骤然打断道:“东坊门有魏王安排的傩舞,我们也无法出坊门了,不如在一旁等傩舞过了,再出去也不迟。”说罢,率先向街旁站了过去。

杜元朗见状,这才想起崔尧不喜他非议李三,心中却不由更不忿,李三不过一仰他鼻息之人,有什么好顾忌?

却到底万事要仰仗崔尧,只得掩下心绪,跟着走到了街边站着。

这时,有街边小贩问道:“郎君、娘子,可要猜灯谜?猜中可以送花灯一盏,也可另选昆仑奴面具一个。”

第一百六十三章 傩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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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奴面具?”

刘辰星闻声往一旁看去,只见摆猜灯谜的花车上,还陈列着众多昆仑奴面具。

小贩是一个会做生意的,一见刘辰星看向花车平放着陈列的昆仑奴面具,就知道刘辰星多半是有兴趣,又一听刘辰星明显的外地口音,心中更是了然,忙笑着推销道:

“魏王自生下来就中气不足,女皇怜惜,故将魏王带在边精心抚养。魏王本人也极孝顺,十五岁那年出宫建王府后,每年上元灯节这一天,都要安排傩舞为女皇祈福,算一算如今都有八年了!每年这傩舞,都要从魏王府所在的兴庆坊,一路经过东市,然后是我们平康坊,这两个城东最闹的地方,再到朱雀门外方才结束,可堪为我们长安上元灯节这天最有看头的一个表演。而且小娘子一看就是见多识广的,应该知道这傩舞的舞者人人都要戴一鬼面面具!”

说着,就从花车上拿起一个昆仑奴面具,绘声绘色道:“诶,你看,那鬼面和这昆仑奴面具一模一样,所以啊,我们长安老百姓为了应景,都要买一个面具戴在脸上!这魏王的傩舞马上就要过来了,小娘子您不入乡随俗一下?”

听着小贩口沫横飞的推销,刘辰星忍不住“扑哧”一乐。

这口才,这心思,跟老家的刘大伯绝对有一拼了,到了现代准是一个销售能手。

她若是不知世事来游玩的外地小娘子,一句我们长安人都要买一个昆仑奴面具应景,不定就早掏钱买了。

小贩确实是个心思灵活的,见刘辰星被自己说笑了,却还是没有动心掏钱,转头就往一旁的男子上打量。

这一看,就知道有戏了!

不说一众男子一看就晓是文人,谁不愿意在小娘子面前出出风头,就说其中一位和长安城里的王孙公子简直就没有区别,怕是一个一掷千金的主,运气好,他不定今天就能早早收摊,去夜游了!

心思电转间,小贩已笑眯眯地转移了目标道:“这位郎君,您一看就是才高八斗的,既然这位小娘子如此喜欢昆仑奴面具,您不如为她赢一个?”

一边说一边就指向挂在花车上的一排排花灯,逐一介绍道:“这个是最大的花灯,猜一回十三文钱。这个是中等的花灯,猜一回只要八文。这个是小号的花灯,猜一回也就三文。只要您猜中任意一盏花灯,小人不但把花灯赠您,还能送小娘子一个昆仑奴面具!”

如此一番说完,就是直接问道:“那么郎君,您要哪个花灯?”小贩笑得一脸赤诚。

刘辰星却是:……

她觉得自己低估了这位小贩,他都这样问了,一个血气方刚的儿郎,哪还好意思不买?

果然,被小贩作为重点攻略对象的崔尧当下点头道:“好,我要——”

“等一下!”

若不是自己看上了昆仑奴面具,他们一行人也不会变成小贩的推销对象,刘辰星想到崔尧牵线相府宴会的尚未还,刚才吃饭又被薛程给抢先买单了,这会儿定不能再让大家破费,于是赶紧打断崔尧道:“我确实看上了这昆仑奴面具,不过自己猜才有意思。”

说着又转头看向柳文苏,嘻嘻一笑道:“不过我一向没才思,阿舅,我若猜不到,你可得帮我。”

柳文苏颔首一笑,从腰间荷包取出十三文钱,对小贩道:“我要一个最大的花灯。”

管是谁掏钱,他有钱收就好,小贩笑眯眯地点头道:“好嘞,小娘子,前面这三顶,您喜欢哪一个就猜哪一个!”

柳阿舅一下付了最贵的,她只有努力猜了。

刘辰星定睛一看,三个高挂在花车架子上的花灯,一个是鲤鱼形状,一个是莲花形状,一个就是灯笼形状。

念及要不了半月就是省试,过了便是鲤鱼跃龙门,刘辰星当下选定鲤鱼花灯,仰头望着灯上的灯谜念道:“塞上长相守,弓马总伴随。”

“既然是小娘子猜,小人可以提醒一下,此乃汉朝一名人。”

刘辰星看着笑得一脸笃定她猜不到的小贩,她微微一笑道:“长弓为张,塞上马为骞,所以这位汉朝名人,是曾出使过西域的张骞可对?”

闻言,小贩张大嘴,半天才合上,然后哭无泪的强笑道:“对,原来小娘子才是深藏不露,您选面具吧。”

刘辰星看了一眼那昆仑奴面具,又看了一下做工精良的花灯,心中略一估算,就道:“花灯提着夜游不方便,我只要昆仑奴面具就好。”

以为这一单会赔,没想到竟是持平,小贩哪有不干,立马惊喜点头道:“好嘞!小娘子您尽管选,看上哪个就拿!”

刘辰星笑了一笑,随手挑了一个记忆中相似的昆仑奴面具把玩。

薛圆看得有趣,但自知灯谜她是猜不中的,这就拉着薛程的袖子,道:“阿兄,我也只要面具不要灯笼,你快给我猜一个。”

薛程无语,万一等会他猜不出来多没面子,“猜没意思,你要哪个我给你买!”

薛圆不依道:“不,我就要猜的!”

小贩眼尖,这就看出薛氏兄妹怕是肚中墨水不多,立马就推销了起来。

薛程也是会做人,道了一句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给在场每个人买了一个灯谜猜,喜得小贩见牙不见眼。

猜过一回就够了,刘辰星婉拒了薛程的好意,就立在一旁正戴上面具,披风下摆忽感被扯住,就听一个糯的声音叫道:“阿娘!”

她,阿娘?

刘辰星低头一看,只见一个三四岁的小女童正眼巴巴的望着她,本是一脸找到阿娘的高兴,可一看到她脸,顿时就哭花了脸,“你穿红衣,你不是阿娘……”

听明白了,原来是找穿红衣的阿娘。

又是这么小的孩子,应该走不远,刘辰星这就四下一望,只见街对面正有个红衣妇人在四望寻找什么。

刘辰星心中一动,一把抱起小女童,轻声问道:“对面那个可是阿娘?”

这才一手指过去,小女童已兴奋叫道:“阿娘!”

听到那就是小女童的母亲,刘辰星顿时松了一口气,对正在猜灯谜的众人道:“对面穿红衣的是她阿娘,我送了她过去,就立马回来找你们。”说时,已抱着小女童过街而去。

也在这时,人潮中有人喊道:“魏王的傩舞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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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章 你是年轻郎君吗?

傩舞,俗称“鬼戏”或“跳鬼脸”。

顾名思义,就是舞者戴着夸张的鬼脸面具跳舞,属于巫术舞蹈的一种,用于祈福和祷告。

时人又认为恶鬼害人,使人生病,事事不顺心,而跳傩舞,则能驱鬼。

是以,傩舞在时下极其盛行。

魏王为女皇祈福的傩舞才传风声要到了,四下川流不息的人潮一下狂欢地叫了起来。

欢呼声越叫越大,傩舞也跳了过来。

只见人群让开的方向,又是一支上百人的队伍,击鼓跳跃而来。

队中舞者皆头戴面具,造型神鬼人兽各异,犄角、獠牙、火眉、金目、黥面、剑鬓和青铜镜等意象符号几乎都有出现,十分狰狞凶悍。

他们还边唱边跳,高声喝呖,动作勇猛,充满了阳刚之气,震撼人心。

不过这种带有诡异巫术色彩的傩舞,也容易吓到小孩子,刘辰星望了一眼已经要跳过来的傩舞,赶紧背身遮住小女童的视线,奋力挤到对街的红色衣裙的妇人身边。

小女童年纪太小,街上又全是陌生人,估计多少还是受惊了,一见到自己的母亲,就伸出双手,不迭地叫道:“阿娘!阿娘”

“阿囡!”街上人山人海,四处遍寻不到女儿,红衣妇人已是心急如焚,现在看到女儿又回到身边,也顾不得其他了,一把将小女童紧紧抱住,感受到小女儿真真切切在她怀中,一颗心这才落到实处,也注意到一旁的刘辰星。

红衣妇人忙不迭抱着女儿向刘辰星感激道:“多谢小娘子将阿囡送过来,不然她若走丢了,我可怎么办!”

刘辰星看着依偎在红衣妇人怀中的小女童,笑道:“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勿要记挂。”

一语揭过,又握上小女童肉嘟嘟的小手,轻声道:“阿囡对么?以后可不能乱跑了,你阿娘找到不你怎么办?”

女童点了点头,从阿娘怀中下来,仰头道:“阿姐,阿囡知道了。”

阿姐?

哈哈哈,果然是一个聪慧的小娘子。

却不及刘辰星夸赞一声,女童已经好奇地道:“阿姐漂亮,昆仑奴面具好丑。”

一句漂亮,简直夸得刘辰星心花怒放,又想女童认识昆仑奴面具,那就是不怕这面具了,她这就在脸上罩了下一直拿在手中的昆仑奴面具,尔后笑道:“曾经有一位美丽的小娘子,在上元灯节的晚上偷溜出来,然后在万千灯火之下,于形形色色的游人之中,无意揭开了一个戴着昆仑面具的人,面具后是一位年轻的郎君,这位美丽的小娘子遇见了让她牵挂一生的人,也邂逅了她一世的情劫。”

“阿姐很喜欢这个故事,所以才选了昆仑奴面具。”

尾音未落,一旁的红衣妇人已低低地笑出声,与刘辰星玩笑道:“小娘子可是也想邂逅一位年轻郎君?”

刘辰星未想自己的话会引起这种误会,她完全是在讲述现代的一个电视剧《大明宫词》剧情,年仅十四岁的太平公主在上元灯节偷溜出宫,邂逅了她的第一任丈夫薛绍。

当时饰演少女太平的是大满贯影后周迅,周公子演技真是没得说,将少女时期的太平演绎的极好,完美展现了少女的灵动狡黠。

成年后的太平则有陈红饰演,那又是一个大美人了,将太平公主的明艳动人、气度芳华,演绎得淋漓尽致。

而饰演薛绍的赵文瑄,在昆仑奴面具揭开的那一瞬间,呈现在观众面前的,就是一位如玉公子,长大后无聊重温剧集时,她才想到了一句话形容: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美丽高贵的公主,温暖如玉的郎君,于茫茫人海之中邂逅彼此,这原本是一个神仙眷侣的爱情故事开端,奈何郎君已有妇,这便注定了是一个悲剧。

她饶是早有了在这个异时空独身的觉悟,可感情来了她也不排斥,但影视剧里的太平和薛绍这个典故就太不吉利,一场感情弄得付出生命代价,太不值得了,她可一点不想。

可一时又不好解释,刘辰星只得讪笑着干巴巴的说道:“我这只是讲故事,没有其他想法。”

“好,我知道的。”这个解释显然苍白无力,红衣妇人笑得一脸心领神会的样子,只当刘辰星小娘子一个,不好意思。

就连小女童也不相信刘辰星的话,高喊道:“阿姐,阿囡给你找戴昆仑奴面具的年轻郎君!”说着完全忘了才走丢的事,就向前方跑去。

这时,魏王的傩舞跳了过来,四下已然陷入一片狂欢之中,街道两旁的行人为了应景,不少人如猜灯谜的小贩所言,戴起了各种面具。

女童人小个子矮,几穿就到了前面,还果真找了一个戴昆仑奴面具的绛红色长袍男子,仰头问道:“阿姐喜欢戴昆仑奴面具的年轻郎君,你是吗?”

刘辰星和红衣妇人发现女童跑开,赶紧追上去,但奈何周围人已然比先前多,半天追不过去,等好不容易追上去,就听见女童这样一句话。

苍天厚土,她此刻只想装作不认识女童。

然,她一边追来,一边叫“阿囡”的声音,俨然和女童是认识,昆仑奴面具男子早已望了过来。何乎女童回头一看见她,还卖力的推销道:“阿姐来了,可漂亮了,阿囡以后也要和阿姐一样漂亮!”

昆仑奴面具之人一看就是男子,而非女着男服,他长身玉立,应该和人高马大的刘青山差不多身量,又因为略瘦一些,甚至显得更高。

大概受“漂亮”二字影响,男子顺着女童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面具眼部镂空的地方,只见男子眸光深幽冷冽。

刘辰星正好也尴尬地望向男子,四目不期而遇,不由一怔。

也就这一怔之下,人潮突然随着傩舞者向街道两旁而涌。

女童人小个矮,这人潮脚下又不长眼,眼看女童就要被人潮踩上,面具男一把抱起女童,随着人潮往后略退了一两步。

女童真是一个大胆的,还以为是玩游戏,竟咯咯地笑了起来。

不过总算没事,刘辰星长吁了口气,待欲和红衣妇人再次上前,只见女童趁着被抱怀里的高度,一把揭开了男子的昆仑奴面具。

第一百六十五章 飞来横祸

寒门凤华正文卷第一百六十五章飞来横祸一张清冷俊秀的面孔登时映入眼帘。

剑眉入鬓,凤眼生威,只是脸色较常人略显苍白,看上去有一些憔悴。

刘辰星看得瞠目结舌。

这一副古天乐版杨过的样子,甚至还更为英俊出众,真正的凤眸生威,对视一眼都让人心惊,任何人见过一面怕都难以忘记吧。

李三,居然是李三!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他们一行人才说过李三,李三就在这偌大的长安城遇到了,这到底是什么狗血的猿粪!?

刘辰星心中各种腹诽,应该也是一时被怔住了。

红衣妇人却没了遇见认识的人,还是认为来历颇为神秘而不愿意深交之人,她也就无甚顾忌,直呼出声,“呀,还真是一个玉面郎君。”话一说完,脸上蓦地一红,越过前面两三个人,上前叉手一礼道:“多谢郎君救小女。”说着,就要接过女童。

女童却才不要阿娘抱,她还得像漂亮阿姐表功,遂拿着李三昆仑奴面具的手,紧紧搂住李三的脖子,只高兴地向刘辰星叫道:“阿姐,阿囡给你找到了年轻的郎君,你快和他邂逅吧!”

一句话,成功将李三和红衣妇人的注意引了过来。

刘辰星本还想尝试装着一时没认出来,然后混迹于人群中,默默地消失,可现在显然不可能了,她心下一叹,上前一步,叉手一礼道:“李三郎。”

红衣妇人本还为女儿的话,对刘辰星感到颇为歉意,毕竟还是一个十四岁样子的小娘子,饶是对方是一个从未见过的贵气玉郎君,也当是十分尴尬,却万万未料到两人居然认识,她一下惊得张大了口,忘了继续去强行抱过女儿,只惊讶地看着李三和刘辰星。

李三凤眸微眯,只看着一身红妆的小娘子,是曾在贝州有过交集的刘辰星,他眸底掠过一丝意外,显然也没想到会他们会这样遇见,却也仅仅一瞬而已,他已复又警觉地看向四周。

刹那,凤眸如刃,目光犀利。

他冷声道:“抱上女童,立刻离开。”

只在这时,傩舞队伍中有火冲天,所有人都朝火虔诚的喊叫。

李三的声音,也湮没在人声之中。

刘辰星没有听到李三说什么,却也知小女童那紧揽着李三的架势,她不上前,怕不会松手,便又上前一步,正欲伸手抱过小女童,李三虽面不改色,却是眉头一皱地道:“来不及了。”

“嗯?”刘辰星不明所以。

然,一声才出,伸出的手已被李三一把拽住,将她连人带手一并拉入怀中。

“啊!”

猝不及防撞上李三的怀抱,李辰星张大嘴,无声一叫,一旁的红衣妇人却已惊恐的尖叫出声。

也是这一声,犹如预警,揭开了一场刀光剑影。

刘辰星才被拽入李三怀中,旁边一鬼脸面具之人,猛地抽出长剑,砍了过来,吓得红衣妇人一声尖叫,骇然跌坐在地。

鬼面人厌恶红衣妇人的叫声打草惊蛇,更挡在他与李三之间,当下持剑,就要一剑解决了碍事的红衣妇人。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只听“锵”地一声,又一鬼面之人拔剑相抗,救红衣妇人于剑下,随之两个鬼面就击剑一起。

红衣妇人显然只是一个普通老百姓,何时见过这种场面,虽还心念着女儿,却待一个鬼面不慎被对方刺中胸口,鲜血如注涌出,那还残留着人体温度的血水溅在脸上,红衣妇人再也冷静不下来,顿时晕了过去。

又是拔剑相斗,又是鲜血冒出,正在围着傩舞欢呼的人群就炸开了锅。

却不及众人四下逃窜,众傩舞者已揭开鬼面,从宽大的舞服中抽出长剑,与四下带各种面具的人“锵锵”打斗起来。

转眼之间,傩舞现场,变成了刀光剑影的武侠世界。

一时间,害怕的尖叫声、陌生的打斗声、路边摊子被四逃的行人撞到的声音、灯笼掉地的声音……场面一片混乱。

刘辰星被李三带到了街边最里侧,李三多半是目标之一,源源不断的有鬼脸人攻了过来,却应该提前设防了,他们身边不知从何处冒出了一大批人将他们护住。

听着“锵锵”地真刀真枪相撞声,看着不断有对峙的人倒下,刘辰星俨然被眼前这仿若武侠电视剧的一幕震惊了。

无论是在现代,还是这个世界上,她都是一个为三餐努力的普通人,何时见过这种刀光见血的一幕。

如今,这可真的有人生生倒在自己面前,他们一命呜呼了么?

此时此刻,刘辰星完全忘了倒地的人中,有持剑要至她于死地之人,只是受现代社会价值观影响,那些都是人命,就这样顷刻没了……

还有她不是一直在努力种田,努力科举,为了有朝一日当个无拘无束、丰衣足食的地主阿婆,怎么会有刀光剑影出现在她的面前!?

茫然之中,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

对了!

李三!

他果然不是清河李家外孙那么简单,自己预感没有错,越是身份透着神秘的人,越该离远点,这不就成了被殃及的池鱼?

刘辰星终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再看一众誓死将李三维护在安全区域的一众护卫,这简直就是大人物待遇,她得想办法离远点,不然怎么死都不知道!

以上种种念头快如电转,一意识到待在李三身边,就是危险的靶子,她当机立断就想抱过小女童,再想办法逃命,却念头才生,只见对街的二层楼上,窗户微开,一个戴鬼面的人正对着李三狙击射箭。

箭如流星射来,快得人无法反应。

刘辰星从来不认为自己有舍己为人之心,只是一想到还被李三抱在胸前的小女童,她已条件反射地横跨一步,张开双臂,将女童,也连带李三挡在身后。

下一瞬,胸口剧痛传来,痛彻心扉。

背后中箭,应该没有这么痛吧……

可是箭已在咫尺,她来不及了……

刘辰星难过的想到,身体却已再无力的直往下坠。

“刘辰星!”李三忙腾从抱女童的一手,接住刘辰星。

感觉被人拦在怀里,刘辰星睁眼看了一眼,入目的有皱着眉头的李三,站在地上哭泣的小女童,还有迅速反应过来的护卫早已拿出跳傩舞的盾牌抵挡飞射下来的箭雨。

如此训练有素的护卫,怎会是普通人能拥有的?

再一想现在的医疗水平,刘辰星舌尖一咬,强制自己清醒过来,然后咬牙抓住李三的衣襟,就道:“李三,我是救你才受伤的!你若不把我好好医治,我做鬼……也……”

疼痛已经侵袭了所有意识,再想把威胁的话说完,已然抵不住眼前一黑,便无知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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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六章 醒来

痛,太痛了!

歌里总是唱,分手、失恋会痛彻心扉。

可她宁愿失恋个七次八次,也不要现在这么痛。

有什么插在口的东西被拔了出来,那一瞬间,好像连心脏带皮都跟着一起被拔出来了,昏厥的意识也让疼痛刺激的一阵清明。

昏厥前悲催成了箭靶的事骤然忆起,她这是一命呜呼了么?还是下地狱了……

不对,她这次舍己为人,怎么可能会下地狱!?

却还不及为自己没有一命呜呼高兴,疼得麻木的口,像烈火着烧一般的疼痛,真是没有最痛,只有更痛!

“啊……”什么声音,她还有力气叫得出来么?不是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了么?

……

听到刘辰星痛苦的呻吟,再看刘辰星大汗淋漓的青涩脸庞,和自家小孙女都差不多大的年纪,一时竟有些下不了手了。

李三听不出喜怒的声音传来,“为何不上药?”

一个老者的声音迟疑回道:“小娘子看上去不过十四,若不上麻药,恐承受不住。”

李三不为所动道:“迟一刻治疗,就多一成危险,麻药不是必须,你继续上药。”

老者试图为刘辰星争取道:“适才是不知小娘子前有护符挡了力道,才说要尽快医治,其实配置麻药也只要小半个时辰——”

不等老者说话,李三已冷声命道:“上药。”

有很短的沉默,李三的声音又响起了,“檀闻,你留下照看,待她醒了再回禀。”

一个极为年轻好听的女声恭敬应道:“喏。”

“啊……”

感觉有人在动她口,立时有烈火般灼痛传来,所有意识也随之被痛侵袭了,李三和老者及陌生女子的声音也全然充耳不闻,听不见了。

随着口越发得似烈火灼烧,刘辰星顿时怒了:

好你个李三!

长得人模狗样,居然是个黑心肠的!

似医者的老者都不忍她遭受如此剧痛,要给她上麻药,她本不用现在这般痛不生,却让李三给活活害成这样!

他的良心就不会痛吗!?

果然什么带些神秘或奇怪背景的人,就是祸源,等她好了,一定老远看见李三,就绕道十里再走!

将熊熊怒火转移到李三上,许是多少让她忽略了一些口传来的剧痛,也或许是火力集中在脑子里将李三骂了又骂,甚至幻想着将他大卸八块,她终于精辟力竭得晕了过去。

在意识陷入无边的黑暗之前,她有一种解脱了的松快,太好了,再也不用忍受那烈火灼烧的痛了……

这次昏迷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久,却即使陷入昏厥之中,梦里依然不得宁帖。

似乎隔上一段时间,就有烈火在灼烧她的口,可能经历过极致的疼痛,又或是在迷迷糊糊的睡梦中,后面的痛只有细微的感觉,往往让人分不清楚是真痛,还只是昏厥中的一个梦境。

只是感觉嘴唇有苦涩的汤药、清香的米汤流入,真实的味蕾感受,才让她有一分意识从混沌中剥离,她应该没有做梦。

虽无法睁开眼睛,但偶尔耳边响起的说话声,还有那从未尝过的米香,能清楚的知道自己应该被妥善照顾着,心里便渐渐安宁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又传来了细碎的声响,这次可以听得很清楚了,是两个陌生的女子说话声。

“檀闻姐姐,大夫说这位娘子大概三四天就能醒过来,怎么都过了三还不见醒。”女子的说话声音里带着一丝不耐。

被唤檀闻的女子,份应该要高一些,当下斥道:“这位娘子是为救你我之主才受的伤,别说才照顾她几而已,就是十天半月,我等也当心甘愿。”

“檀闻姐姐,阿竹知道错了,一定好好照顾这位娘子。”自称阿竹的女子还是颇听檀闻的话,立马低声的受教了。

檀闻轻轻“嗯”了一声,道:“好了,我们给小娘子喂药吧。”

随之,室内响起几乎低不可闻的细碎脚步声,不一时,就感两人似乎来到了自己的边。

意识显然已经清明了,刘辰星不喜欢这种旁边有陌生人,自己却只能无力躺着的感觉,她又一次尝试睁开眼睛,不像睡梦中几睁眼都是乏力放弃,这一次略一尝试就睁开了眼。

大概长时间闭眼,乍一见光,眼睛略有刺痛地眯了眯,就见两个陌生的女子正立在眼前。

靠近她的女子约有二十岁的样子,头发高耸盘于头顶上,双目湛湛有神,虽不是难得一见的大美人,却也是一位气质高华的佳人。

若不是从谈话之中听得一二,定当以为这是哪家的贵女。

另外一位女子要小四五岁,梳双丫髻,着青衣,典型的侍女装扮。

因为之前听了几句二人的谈话,刘辰星几乎不用思索,便知年长的是檀闻,青衣小婢是自称阿竹的那一个。

阿竹未料刘辰星突然睁眼,她唬了一跳,端着漆红木质捧盘的手一抖,险些将上面的汤药洒了,待堪堪将木盘稳住,她忙眼观鼻鼻观心地低头侍立。

檀闻却仿若什么也没有发生,嘴角微翘,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轻声道:“刘进士,您醒了。在您养伤期间,由檀闻负责照顾您,所有您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檀闻就是。”

说话轻声细语,言语不失敬意,一言一行却透着不卑不亢的味道,让人丝毫不会认为她不过一婢女,甚至与大多数女子一起的时候,反而让对方生出一种自惭形秽之感。

这样哪还敢吩咐?

不唯唯诺诺就已经很不错。

刘辰星却只感檀闻行举十分赏心悦目,而能拥有这样的侍女,也难怪看不上虹仙子,随之心中也就越发确定李三的来头不小,甚至有几分坐实心头另外一个猜测。

不过若真是如猜测一样,想想唐朝武则天传奇,这位登帝之后,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对李家人几乎残杀殆尽,甚至不惜迫害自己的子孙。

历史可以借鉴,以古见今,这些人物还是离远点。

一念闪过,刘辰星旋即抛开脑中猜测,只是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了檀闻的话。

第一百六十七章 错过省试

见刘辰星面对自己并不局促或自卑,不像以前自己遇到的小户之女,檀闻眸中闪过一丝意外,面上神色却丝毫不变道:“刘进士,阿竹手里是刚煎的药,檀闻先服侍您用了。”

说罢,在床榻边跪坐下来,又道:“刘进士已经昏迷了三日,这三日只喝了一点米汤,估计身上乏力,檀闻喂您。”一边说,一边从阿竹手里端过汤药碗,手指感受了一下药碗的温度,方才用汤勺小口地递到刘辰星嘴边。

病人口里本就泛苦,这汤药才一递到嘴边,刘辰星就感苦得没法,再看那黑乎乎的一大碗药,等一勺一勺的慢慢喝完,简直和酷刑差不多。

感觉自己身上似乎还有些力气,她尝试着动了一动身子,惊讶地发现即使牵扯到胸口的伤,但似乎并没有记忆中那么疼,于是向檀闻摇了摇头,然后手肘撑着床榻,不待檀闻反应,她竟靠自己坐了起来,当然胸口还是被牵扯着一痛,使她“嘶”了一声,却还是能够忍受。

“药……”开口的时候,声音还有些干涩,“我自己喝。”

檀闻这时早已反应过来了,忙从一旁柜子里取出狼毛被褥垫在刘辰星身后,这才将汤碗递了过去。

有了靠背,顿时轻松一截,刘辰星吁了一口气,然后看向手中这碗黑乎乎的汤药,她做了一下心理建设,就长痛不如短痛地一仰而尽。

太苦了!

真是苦到怀疑人生。

刘辰星脸都皱成了一团,半晌才恢复元气,将碗递给檀闻,问道:“还有药么?有的话,一起给我吧。”

闻言,檀闻默了一默,才接过空碗,笑道:“大夫说刘进士伤得不算重,又年轻底子好,应该不会有大碍。现在看刘进士一醒来就能自己坐起来,还十分精神的喝药,看来确实如此。”

什么!?

她伤得不算重!?

都死去活来想一下了解自己,还不算重!?

刘辰星听得瞠目结舌,一脸不可思议。

见状,檀闻将空碗放到阿竹手中的捧盘上,解释道:“刘进士是一个有大福之人,您中箭伤的地方,正好有一道放着铜钱的护身符,暗箭被铜钱挡了一些力道,是以刺入刘进士胸口并入不深。”

说时见刘辰星惊讶的表情,一想那日刘辰星痛得惨叫出声了,又补充道:“当然,毕竟伤到胸口,自是极痛。而且当时情况紧急,为刘进士拔剑和上药时,大夫来不及为您调制麻药,所以刘进士估计对那日的痛感还有些印象。”

来不及调制麻药……

刘辰星看着檀闻一脸坦然的样子,若不是那日她依稀有些印象,听到了关键的几句话,差点就真信了檀闻的说辞。

那日似医者的老人确实说了,她中箭的地方有护身符挡了力道,这样看来她伤得没想象中那么重。至于什么来不及调制麻药,根本就不是来不及,压根是李三嫌麻烦不让大夫弄!

也就是说,她会痛不欲生,都是李三害的!

想起记忆中那股灼痛,刘辰星就恨得牙痒痒,但一念及心中对李三身份的猜测,她瞬间就像霜打的茄子焉了。

算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刘辰星敛去心里的不得劲,扯了扯嘴角,对檀闻笑了一笑,想着先前听檀闻说她昏迷了三日,便问道:“原来我伤得不重,那我什么时候能离开呢?还有我阿舅他们呢?”

檀闻意外道:“刘进士想离开?”

“怎了?”刘辰星不明所以。

檀闻还没说话,跪坐一旁的阿竹已一脸不可思议道:“你就这样离开!?你可知道自己救的是谁!?”那语气恨不得自己才是挡箭之人。

被阿竹插话,檀闻微微皱眉,回头瞥了一眼,阿竹立马噤若寒蝉地又低下头去。

刘辰星看着二人的表现,心里咯噔了一下,看来她的猜测八九不离十了,那就更要撇清了,面上只作一脸狐疑道:“我知道啊,我救的是李三郎呀,怎么了?”

阿竹顾忌檀闻,再不敢抬头。

檀闻心思一转,已经知道二人虽然认识,但刘辰星只知道所救之人是“李三”,遂只道:“刘进士何时能离开,还得禀过郎君。不过刘进士到底伤及心口之处,还当痊愈再离开为好,毕竟府中能够给刘进士提供更好的医治和照顾。”

说到这里,记起一事,又转头吩咐阿竹道:“你去寻张大夫,告诉他,刘进士醒了。”

阿竹领命,端着空药碗退下。

檀闻又道:“刘进士被送到府中医治当日,郎君已经吩咐过檀闻,刘进士的阿舅乃秘书省柳校书,檀闻当日待刘进士脱离危险,即差人去通知了一声。”又一想当时让带去的话,也就一句刘进士在魏王府养伤,故而心中一安。

刘辰星想到柳阿舅他们已经知道自己消息了,想来也不会因为自己突然不见干着急,心中亦是一安。

这时,阿竹去而复回,同来的还有一个身穿酱色长袍的老者,单肩背着医药箱,一看便知是她们口中的“张大夫”。

而且这么快就叫了过来,张大夫应该在不远处。

刘辰星默默想到。

就见檀闻起身,迎上前去,叉手一礼,道:“张大夫,刘进士醒了,您看看如何,檀闻稍后也好回郎君。”

张大夫听到“郎君”二字,讶异地看了檀闻一眼,随之只做不知地来到床榻旁,看了一看刘辰星的面色,不由点了点头,方才从随身药箱取出一块薄纱搭在刘辰星手腕上,然后闭目诊脉。

须臾,睁眼,脸上露出笑容。

刘辰星看得一喜,忙问道:“张大夫,可是恢复的不错?那什么时候可以痊愈?”

张大夫为刘辰星医治了三日,已从檀闻处得知了刘辰星的身份,他捋了捋有些花白的三羊胡须,斟酌道:“刘进士箭伤不重,而且身体底子也好,但到底伤在胸口之处,连接心脉,为防留有隐患,至少得修养大半月。”

顿了一顿,又道:“今年的省试在正月二十六日,如今已是正月十九日了,而七日之后,刘进士应该正常行走,但想要坚持考三场,恐怕精力难以为继,所以刘进士还当静心修养。”

言下之意,今年的省试,她是无法应考了。

真是越不想什么,越要来什么,刘辰星心中一塞。

第一百六十八章 重新取解

静养,就是安静的修养。

张大夫一个年过半百的,檀闻又是权贵的侍女,二人皆心思非同一般,估计刘辰星需要自己消化一下这个事实,而且刘辰星才醒来尚属虚弱,于是檀闻道了一句“檀闻不打扰刘进士修养了,待晚上送暮食再过来,不过有什么事可以吩咐阿竹,她会一直在门外候着。”

如是说完,三人便一起离开了。

他们一走,刘辰星瞬间变脸,她一脸生无可恋地望着天花板,为自己的解额就这样生生浪费了而可惜。

时下科举和明清时不一样,只要中了举,就长期拥有上京考试的资格。

而本朝为了有利于科举系统的稳定,每年应省试的人数都要维持在一定规模,这样一来,在省试落榜的举子就需要重新取解州试。

按理说,重新取解,当回原籍。

但一路县试、州试来到千里迢迢的长安,实在不易,故也有例外。

一般况下,若想留在长安,有两个办法。

第一个办法:应寄国子监,从乡贡变成生徒。

乡贡,指的是不在官学上学的私学学生,先经州县考试,合格后称之为举人,再由州县推荐举送到尚书省应试。

生徒,则是由中央和各地方官学出,通过学校的学业考试合格后,由学校选送到尚书省参加考试。

虽然,这时朝廷对于官学学生要求是极为苛刻的,非官宦子弟不可入学。但另有一项政令是:“年铨量举选,所司简试,听入四门学,充进士。即诸色人省试不第,愿入学者,听。”

根据这条诏令可知,落地举子可以进入国子监所属的四门学,成绩优异者可以依次升入国子监的太学、国子学,最后经由选拔得到国子监荐送礼部科举的资格。

如此一来,落第举子即可变成生徒,从而避开“乡贡再次取解”一途。

第二个办法:冒寄取解。

这种相当于现代的高考移民,但为了通过省试之前的户部集阅,落地举子必须在京畿之地重建户籍,然后再次参加州试取解,最后以京畿之地的乡贡举应省试。

像柳阿舅当年省试落第后,就是在京畿之地重建户籍,从而再次取解应试。

总而言之,不论是应寄国子监,还是冒寄取解,都需要重新考试。

虽然已经做了落第之后冒寄取解的准备,可科举考试存在很多不确定因素,尤其是近年来以声名取士的风气越来越重,她也不能斩金截铁的肯定自己能在京畿取解成功。

可如此珍贵的解额,她就这样生生浪费了一次,如何不心塞?

好像一个终于从赤贫奋斗到小资,却一觉醒来,就突然回到解放前的那种感觉。

心塞之下,刘辰星甚至生出一个念头,李三的份已确定非同一般,若她以当箭靶为由要一个现成的长安县解额,应该可以吧……?

念头才一生出,正月十五夜那天的刀光剑影又浮现脑海。

算了,解额虽珍贵,但小命更重要,还是划清界限最好。

而一想到小命,刘辰星就不由想到了那救她一命的平安符。

孙神医,真乃神人也。

若没有孙神医这个平安符,她不是一命呜呼,就是小命去掉一半。

等以后归乡,她一定要心悦诚服地重谢孙神医。

还有阿娘,也多亏阿娘坚持让她一定要带着平安符,为了慈母之心,她这才不离。

如今上的衣服已被换完了,也不知她的平安符可还在,等檀闻暮食的时候过来,她还是要问一下,然后把它重新戴上。

还有小女童阿囡,被李三护着,李三都没事,她应该也没事吧,稍后也要一起再确定一下,方能放心。

刘辰星东一下西一下的不着边际想着,但到底一连昏迷了三,期间就只被喂了一些米汤,这样思绪转动了一会儿,眼皮便跟着睁不开了,也就不知不觉得又睡了过去。

……

魏王府,主院,未正。

偌大的主院尽是穿铠甲的王府侍卫,从院门口,三步一人,一直到正堂阶下。

他们目光如炬,目视前方,上气势凛然。

一望即知,必是经过千锤百炼挑选的精兵。

一般人在他们的目光下,不觉心生胆颤,檀闻却目不斜视,如入无人之地,缓步走入,一径拾阶而上,于堂外侍立。

堂外有侍女二人,见檀闻来了,双双与檀闻彼此点头颔首,随之檀闻对面的侍女踮脚,悄无声息地步入堂内。

未几,只一人复返。

檀闻也不急,就低眉敛目的侍立着,仿若本就与旁的两名侍女一同在此侍立。

半个时辰后,一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男子走了出来。

他穿六品官员的绿色官服,手执一柄拂尘,虽生的五官普通,但脸上肤色极白,眉宇间还带着一分柔。

檀闻一见男子走出来,脸上就扬起了笑容,叉手一礼,“高散使。”

“檀闻,你我自入宫后就一起侍候大王,如今都有十五年的交了,你还给我见礼,不是埋汰我么?”高散使笑道。

檀闻道:“年前,高散使就被内侍省提拔为堂堂正六品阶内官,檀闻当然要好好巴结。”

二人如此说笑过一句,高散使言归正传道:“不和你闲扯了,你现在过来,可是那位刘进士醒了?”

檀闻点头道:“醒了,檀闻特来禀告大王。”

高散使道好,随之拂尘一甩,带檀闻登堂入室。

右室,型坐榻上,李三和一位弱冠男子隔一方几对坐。

“大王,檀闻到了。”高散使躬禀道。

檀闻双膝跪地,叉手一礼,恭敬道:“檀闻拜见大王,拜见李三郎。”

话音未落,弱冠男子已是叹道:“檀闻,为何每次见你,都觉得你比上次美。”

又来了,檀闻心下无奈。

弱冠男子却单手支颌,转脸对李三道:“有如此佳人相伴,难怪表兄看不上虹仙子,还冒小弟之名拒绝虹仙子。现在虹仙子每月都在贝州城唱那首无题之诗,小弟这负心汉之名算是坐实,如今只要去平康坊都被冷眼以对。”

越说越哀怨,只差为自己掬一把同。

魏王却置若罔闻,道:“檀闻,人醒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皇家恩怨

寒门凤华正文卷第一百六十九章皇家恩怨檀闻起身,道:“回大王,刘进士于一个时辰前已醒。”

刘辰星此时若在,就会发现,他们认识的“李三”正是檀闻口中的“大王”。

不过刘辰星心中早有猜测,即便在场看见,也并不会意外,只会道一声果然如此。

檀闻却禀道:“刘进士似乎并不知道大王您的真实身份,只以为你是李三郎。”

听到自己又一次被魏王冒名了,李三郎就是一叹。

檀闻随主,只作置若罔闻,继续禀告道:“檀闻不知大王何意,故并未告知刘进士您的真实身份。”

说完,看了魏王一眼,见其无话说,方续又道:“另外,刘进士记挂省试,很想尽快离开,檀闻劝刘进士,在府中能得到更好的医治和照料后,她不再执意离开。不过刘进士伤势虽恢复很快,但要想参加七日之后的省试,恐怕不行,她似乎颇受打击。”

知道魏王不是喜欢多话的人,又鉴于魏王与刘辰星属于旧识,她才事无巨细以告,现在说完,檀闻就侍立一旁,等候吩咐。

魏王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道:“她在府中养伤期间,继续由你照顾。之后,关于她的事,你不用再回。”顿了一顿,复又道:“但在她离开之前,告诉她,她可以提一个要求。”

提一个要求……

檀闻纤细浓密的睫毛轻轻一颤,躬身应道:“喏。”

“檀闻告退。”

看着檀闻躬身退出右室,李三郎眉毛一挑,道:“阿兄,不过一农家出身的小进士而已,送她一座长安城东的院子,再送她去国子监混个出身,已经足够还她救命之恩了。如今你却任她提一个要求……莫不是阿兄你终于动凡心了?”

说着就是哈哈一笑,“亏我们当了二十年兄弟,小弟现在才知道阿兄原来喜欢这种清粥小菜,难怪以前从来不……”

话犹未完,只听魏王道:“欧阳子衿和古道思有私情。”

李三郎闻言一惊,大张着口,良久合上,脸上玩世不恭的神情已不见,郑重地看向魏王道:“前几日,我在平康坊将姚六郎灌醉,从他口中得知,古道安在年前命幕僚拟一奏折,秘密上书女皇,立他为皇太子。”

说到这里,他骤然冷笑:“荒谬之极!自古帝王,哪有不传位子孙而传位给子侄的!?何况这天下本来就是你们沈——”

“阿川!”魏王凛声打断道:“我说过什么,你忘了么!?”

李川知道自己莽撞了,道:“我这不是看没有外人么。”

侍立一旁的高散使微微低头。

魏王继续冷声训道:“隔墙有耳,不然你又是如何知道古道安的晋王府之事?”

李川顿时哑口无言,另关切道:“那女皇是个什么意思?不会真打算立古道安为太子吧……?”说着脑中灵光一闪,忙又道:“欧阳子衿为女皇掌诏敕,深受女皇信任,如今欧阳子衿又与梁王古道思苟合,必定会向女皇尽谗言。”

说着,手握成拳,“咚”地一下砸在方几上,几上下了一半的棋局顿时散乱一片,李川只怒道:“可恶!”

魏王看了一眼表弟,淡淡道:“圣人当时虽未表态,但的确有些意动,将古道安列入考核之内。”说到这里,见李川又要爆起,他凤眸微眯,道:“不过经正月十五之事,古道安应该不在考虑之列。”

李川也不是莽夫,只是到底才刚及弱冠,又是在视为兄长的魏王面前,才一时血气方刚,此时一听,联系近日的朝中动向,他立马道:“难怪上朝第一天,女皇就怒斥古道安,命其闭门思过一个月之久,简直震惊朝野。要知女皇自登基,就大力扶持古家人,尤其看中古道安和古道思兄弟。不过还是阿兄更棋高一筹!正月十五行刺之事,可是阿兄故意所为?”

魏王看着散乱的棋盘,逐一捡起黑白棋子,道:“不要因为女皇老了,就随意小动作,以为可以混淆圣听。正月十五日之事,我不过是知他有除我之心,给了他一个机会而已,但他失败了,并且败露行迹。”

顿了一顿,将最后一粒黑子扔进棋盒,抬眸又道:“古道安确实算准了女皇之心,但这些年他过得太顺利了,以为一切尽在他掌握中。不过经此一事后,他应该会收敛些。”

李川没想到古道安竟真安排了行刺,他冷笑道:“古家兄弟简直被女皇养大了胃口,以为这天下就是他……胆大包天!女皇再不喜前朝沈氏族人,可阿兄你也是女皇嫡亲的孙子,身上流有女皇血脉,他还妄想刺杀了你,女皇岂会轻易放过他……”

说到最后声音不觉低了下去。

女皇确实轻易放过了古道安,至今几乎所有的人都不知道正月十五行刺之事,乃古道安所为。

李川反应过来,一下子有些讪讪的。

魏王却不在意的薄唇微勾道:“女皇如今年事已高,心比以前软了,希望她的后人能和古家人和睦相处。所以,没有真正的伤亡,她不会大动干戈。但我毕竟自幼在她身边长大,若我真受古道安所害,我相信女皇会让他一命还一命。”

想到女皇对魏王的宠爱,李川觉得也是,点头道:“对于女皇而言,还是更看中你。”

魏王却听而不语,只淡淡一笑。

于情感上,自幼养在身边的嫡孙确实更重要。

但她首先是一位女帝,而他却还是沈氏宗亲。

亲情和权利,孰轻孰重?

魏王垂眸,睫毛覆下,苍白的眼睑下一片浓密的剪影。

李川未察觉魏王异样,对女皇执意要庇护古道安无可奈何,好在如今古道安一时兴不起风浪,但还有古道思,于是忙又道:“欧阳子衿自十四伴女皇左右,如今已有二十二年之久,若由她一直在女皇身边尽谗言,恐于阿兄不利!”

闻言,魏王想起刘辰星正月十五舍己救人一幕,还有属下所禀刘辰星与小女童非亲非故,他目光变得悠远了起来,缓缓道:“女皇身边应该多一两个心思纯净又机灵的小娘子了,一如当年的欧阳子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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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章 一套房子

寒门凤华正文卷第一百七十章一套房子圣龙九年,正月还未出,开年大戏就轮番上演。

正月十五夜,魏王为女皇安排的傩舞祈福,遭受不明人士袭击,导致七名百姓受伤,其中六人轻伤,一来自贝州的乡贡举为重伤。魏王仁孝,体恤受伤百姓,也恐血光影响女皇之福泽,故妥善安置受伤百姓,并将重伤的乡贡举接于魏王府医治。

正月十六早朝,女皇以晋王家仆强占京畿百姓土地为由,怒斥晋王,夺其兵部尚书一职,并勒令晋王闭门思过一月。

正月十八日,晋王闭门思过期间,不知反省,在府中成日花天酒地、夜夜笙歌,还与长公主身边一为人妇人母的女官私通苟合,被长公主当场撞破。

愤怒之下,长公主直接进宫请旨和离。一边是三千宠爱于一身的幺女,一边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之子,女皇自是劝和,当即召晋王进宫痛斥,并赐死女官。然,长公主乃女皇的掌上明珠,性格刚烈,自不可能和好,更当着女皇之面狠狠掌掴晋王,随之愤而离宫,且晋王府和公主府都不涉足一步,直接住到城南郊区的别庄里。

关于桃色绯闻,总是为人津津乐道,尤其当对象是高高在上的皇家之时。

不过三日而已,坊间就有传闻,长公主位于城南郊区的别庄,每日都有容貌俊俏的年轻郎君进出,且丝竹管弦之乐从未断过。是以,世人多猜测长公主之所以愤而搬去城南郊区,根本就是为了纵情声色。

正月二十三日,欧阳子衿向女皇荐贤——一位扬州举子,据称其才高八斗,乃有不世之材,三人密谈良久,圣心大悦,称此举子确实有才,今年省试当有建树。是夜,又招梁王进宫用膳,认为其才不下于兄长晋王,故于第二日早朝,封梁王为兵部尚书。

一时间,先见晋王被贬斥在家,紧接着又有长公主如此羞辱晋王,女皇却依旧坐视不管,原以为古家兄弟多半失了圣心,有心暗自远离一二再观后续,此时一见梁王被委以重任了,众人只当一切从未发生,对古家兄弟重新又热络了起来,心中只暗道,古家人才是当朝皇室宗亲,他们又怎会失宠?

正月二十六日,一年一度的省试开考,来自全国各州县一千八百名举子迎来了决定命运的一刻。

也不知可是记挂着今天是省试开考之日,还是几乎整天躺着睡多了,在长安第一声晨鼓敲响的时候,刘辰星就已经醒了。

这时,四下除了传来的鼓声,一切都静悄悄的。

被安排照顾她的侍女阿竹,还在屏风外的地铺上睡着。

刘辰星也不愿扰了阿竹的睡眠,她就静静躺着。

窗外还是黑漆漆的一片,但因着她是病患,房中留了一盏光线微弱的油灯,勉强为屋子里提供着照明。

黎明破晓之前,最是安静,正适合学习。

按以前的作息习惯,刘辰星这个时辰起来后,不会立马就学习,毕竟人才从睡眠中清醒过来,意识还处于混沌状态,她会洗漱过后,简单拉伸一下四肢,让整个人的身体状态都跟着慢慢苏醒后再早自习。

后来到了长安,柳阿舅一个月就初一十五上朝而已,为了节约开支,她起来洗漱后,会去厨房给大家做早饭。

她弄得也简单,一般就是淘米煮一锅粥,再一人一个白水煮蛋,另外的主食麦面蒸饼,就是她和阿兄,有时还有柳阿舅,他们舅甥仨一起和面蒸的,反正馒头这类的食物经放,一次蒸个两三天的就可以一日三餐随意拿来吃,还有现成的豆酱佐餐,所以做朝食也花不了什么时间,大概一刻都要不了,正好够她用于早起醒神,以便接下来的学习。

如今在魏王府养病,以前用来醒神的办法不行,她干脆就睁着眼静静回神。

不一时,眼睛适应了屋内昏暗的光线,她又脑袋放空着,便闲来无事地打量起这间屋子。

在这里住了十天了,每一次看,都有种去崔相府赴宴之感。

至少十七八个平方大小的卧室,进门处一座三扇屏风,透明绢纱质地,上面绣着牡丹争艳图,精致中彰显奢华,一看就透着贵气,刘辰星不止一次想过这座屏风能卖多少钱。

绕过屏风,正对的就是她睡着的宽大床榻,二者之间是一张方形矮案,此时上面点着一盏油灯,这可和她平时用的木质灯座不一样,这是一盏铜质灯座,上面还雕着花样。

想想现在手工艺品的高昂价格,这盏油灯便也不再是灯了,在她眼里都是一文文的钱。

至于屋子左右柜子、箱子、梳妆台一应俱全,且皆漆虹描金,其做工之精致差点闪瞎她的眼,更不要说上面的摆件,还有那每日都要换的各色鲜花盆景,都非当下时节所有,必是昂贵到出奇的窖花。

对了,地上铺着光亮可见的地砖,估计还嫌和屋子家具不搭,于是地砖上又铺了一层波斯地毯,大红色绣着金丝纹路。

总之,屋子里的任何一个旮旯角落,都透着一个味儿——有钱。

那么,檀闻说可以提一个要求,她干脆直接要钱好了?

其实按理说,“李三”把她带回王府医治,已经够还她相救之情,毕竟当时她的初衷只是想救小女童。

可若说什么也不要,“李三”这种大人物会不会以为她还有其他什么想法?

最主要的,有句话叫“银货两讫”,即使她是个小人物,身上没有可图谋的之处,还是小心驶得万年船,最好和这些危险人物离远点。

果然要问什么最醒脑,钱帛永远在首位。

脑子里为钱转动了几下,刘辰星就觉自己大脑清醒了不少,便趁着阿竹起来照顾她洗漱吃药换药之前,开始在心里默背儒经。

待默背了大半个时辰后,外面的天色也开始亮了起来,待檀闻按例每早来看望一回的时候,刘辰星为了不再每日思索提什么要求,或到底提还是不提,她直接告诉了檀闻她要什么。

檀闻却愕然了,“一套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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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一章 银货两讫

寒门凤华正文卷第一百七十一章银货两讫刘辰星在醒来的第三天就可以下床了。

彼时,她已经忙完洗漱、朝食、喝药、换药等一系列事,正双足垂地的坐在床榻上,看着檀闻一脸错愕的表情,笑眯眯点头道:“对的,长安的一套房。”

檀闻站在屋中的四方矮几旁,听到刘辰星再次确认就是长安的一套房子,她沉默了须臾,道:“郎君与魏王虽为姨表兄弟,但二人自幼一起长大,情分非同一般,像郎君在长安本有住宅,却仍然一年大半时候住在魏王府里。所以,刘进士这次救郎君,与救魏王并无差别。”

顿了一顿,斟酌了下话语,檀闻才继续道:“比起区区长安一套房,郎君有更大的能力回报刘进士救命之情。檀闻望刘进士再仔细想清楚,勿让自己后悔,毕竟一套房子虽是寻常,但也已经属于一个要求了,想要再提其他怕是不能。”

区区……长安一套房……

真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不过好在不是嫌她狮子大张口,而是觉得她要少了。

也幸亏她就怕自己要少了,才没有直接说一个数,而是改成界定含糊的一套房。

还有她都开口要一套长安的房子,这还担心她是故意要少,想再借救命之情攀附上来,若是她说什么都不要,估计得把她各种防备起来。

看来要一套房子,然后和他们银货两讫,从此以后互不相欠才是最对的。

刘辰星听着檀闻已经足够委婉温和的话,心中主意一定,面上就收起了笑容,不卑不亢道:“檀闻往来皆高官权贵,见多了一掷千金,但我只是普通农家出身,对我来说长安的一套房已是奢望。”说着忽而一笑,“说来也不怕你和阿竹笑话,之前我还生怕要求太过,开口前再三思索了许久。所以,檀闻你大可放心,有了长安的一套房,我之于李三郎的救命之情就可以两清了,之后我也绝不会再以此为要挟。”

正如刘辰星所说,她往来皆是高官权贵,所闻所见也都是大事,任提一个要求这等好事,却要区区长安一套房实在不属于日常认知范围。

但听刘辰星这一番话说下来,檀闻心知刘辰星所言非虚,不过高散使早已私下对她暗示了,刘辰星若提出要一有声望之人向明年省试的主考官推荐自己,她可以直接答应。

至于若未提出这个要求,却未提及。

毕竟作为一个寒窗苦读的举子,梦寐以求也不过金榜题名,而有了权贵或文坛大儒向主考官推荐其才,等于一只脚已经踏在了金榜之上,只要接下三场考试还算过得去,那就只用等参加曲江进士宴了。

然而,刘辰星却只提出要长安一套房这等看重眼前利益的要求,檀闻觉得错愕又有些难办之余,不由暗暗摇了摇头。

不过,自己已经做过提醒了,没必要再多劝,只是这个要求与所想大相径庭,少不得要先和高散使通气才行。

檀闻于是道:“既然刘进士这样说了,那檀闻就不再多了。只是不知刘进士对这套房有何要求,几进几出?位于哪个坊?”

一开始是不知对方底,才含糊只道一套房,现在算是知道了,真是财大气粗,可她不敢攀附啊!

刘辰星对自己胆小如鼠狠狠鄙视了一番,心痛拒绝道:“几进几出大可不必,院子大了,一年下来的修葺维护费就不少,所以一座一进院子就够了,具体位于哪个坊倒没有要求,就城东即可。”

“一座城东的院子?还是一进?”

魏王府主院外的古槐下,高散使一脸错愕的看着檀闻,随之皱眉道:“你可有暗示她,李三郎和大王虽是表兄弟,但是和同胞兄弟也不差,救了李三郎,就等于救了大王。”

檀闻和高散使自幼认识,说话也就少些顾忌,直言不讳道:“檀闻暗示过的,可她说只想要一套长安的房子,还说太大了,住起来费用也高,就想要个一进的。”

高散使相信檀闻做事的能力,刚才再三确定,也不过对刘辰星的选择太过意外,现在也不再多问,只点头道:“好的,我知道了,容我再想想。”

说罢,也没和檀闻多言,径直回了主院,又念及魏王那日与李川所言,到底恐误了魏王大事,遂待下午向晚,魏王回府更衣之时,他还是作不经意闲聊般提道:

“今日小人遇见檀闻,听到一个有趣的事,说是那位刘进士思考了几日,终于想到一个要求,却是要城东的一座宅子,还是一进院子的。”

高散使一边将刘辰星的要求当趣事说,一边为魏王换上家居常服,又见魏王依旧张开双臂站着,并未对此有任何意见,他就继续当作趣事道:“这城东的宅子,大王名下倒是多,可最小也是两三进的吧,这真要一进的宅子,小人还得现去给她找。看来刘进士果然是农家女,就不知以后会不会后悔。”

如此也算禀告完了,魏王既然还未出声,应该就是同意了,高散使猜着魏王的心思,然后手脚娴熟的为魏王系上腰带。

知道常服换好,魏王放下张开的双臂,看向退到一旁的高散使道:“她要一进宅子,并非出自农家,眼界不宽。而是恐占了我的好处,就得为我做事。”

高散使闻言讶然抬头,“大王您……”不是连面都不见了,也不让檀闻再回禀,怎对刘辰星如此了解。

魏王看了惊讶的高散使一眼,走出更衣的屏风后,道:“她虽为女子,且出身微寒,倒难得警觉性不错。当日,她在贝州所作之赋,不论二者是否为政敌,都一并写在一起夸,但对女皇却是行逢迎之能事,可见其政治立场为中立,乃女皇的拥趸。”

想起魏王那日略透露一二的打算,高散使不禁迟疑道:“那大王您这里……”

听着高散使的担忧,魏王脚下一顿,道:“将心比心,对女皇衷心不二,才能得女皇器重,她看得清楚,这是好事。”

但是,只要有功名之心,想要独善其身,又岂是容易?

魏王薄唇一勾,走出更衣室。

虽不能得知魏王的所有打算,但高散使已得到想要的答案——长安城东一进院子,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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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二章 生命不息,奋斗不止!

寒门凤华正文卷第一百七十二章生命不息,奋斗不止!有权有势就是不一样,她昨天才提出要一座城东的一进宅子,檀闻第二天上午就拿着了一张地契过来,还说只要她签字画押,接下来房屋过户、税费、登记之类都不用她管,宅子就是她的了。

看着这张清楚记载了宅子地段、面积、房屋间数、建造年限……等信息的地契,刘辰星啧啧咂舌。

皇亲国戚,果然豪气。

即使只是普通的泛黄宣纸和墨水字,也挡不住迎面扑来的有钱味道。

地段:平康坊东北隅。

面积:三亩,约现代一千五百多平方米,有柳阿舅租住在永崇坊西门宅子的两倍之大。

房屋构造:屋室三之一,十二间;竹十之一。也就是宅子共有十二间屋室,占宅子总面积的三分之一,约五百平方米;另外宅子里还一百多平方米的小竹林。

建造年限:圣龙元年四月翻修,也就是宅子新修至今不过八九年而已。

在平康坊这种文人举子必朝圣的核心区域,一座有小片竹林的大一进次新宅院,不说能让多少远到长安的文人举子趋之若鹜,就是以柳阿舅现在的俸禄水平一月万六千,估计都得不吃不喝十来年才买得起吧?

更重要的是,平康坊这种地方的宅子,还不是有钱就能买的到。

而她现在只要签下自己的大名,这座宅子就是她的了,真是好大一个馅饼从天而降啊。

刘辰星跪坐在屋当中的四方矮案前,看着案上的地契,手握笔管半晌,她决定还是先抬头问一下,道:“檀闻,你们魏王府出手都是这么大手笔吗?”

檀闻已经见识过刘辰星的寒酸,此时对刘辰星的问话也不惊讶,就立在一旁微笑回道:“平康坊乃文人墨客聚集之地,加之文人多喜竹之高洁,故为刘进士择此宅子相赠。若刘进士觉得有何不妥之处,请尽管相告,檀闻再重新为刘进士寻一座您满意的。”

再为她重新寻一座……

这连服务态度也是一流啊!

当然,如果没有前面解释为何会选此宅子,那应该更令人相信其态度。

刘辰星只当没发现檀闻的真实想法,识时务地几下签上自己的大名,然后在一旁的朱砂上沾了沾,就是一个大指姆印按上。

如是,她在长安就成为有房一族了。

刘辰星放下笔管,抬头笑道:“怎么会有不妥之处,这座宅子有钱都不买到,估计靠我自己,一辈子都住不上这样的房子。”

对于刘辰星这等寒门举子,若无天大造化,的确一辈子都难住上这样的房子,想来刘辰星应是十分满意,再看地契上的签字画押,檀闻微微点了点头,她可以去给高散使复命了,遂让身侧的阿竹将捧着的湿帕子递给刘辰星拭去拇指上的红印,便道:“刘进士到底伤及心口要害,还当卧床休息,这样才能尽快恢复。檀闻就不打扰刘进士了,明日再来看望您。”说罢,离开。

刘辰星目送檀闻离开,将拭手的帕子递给阿竹,又看了一眼方案上的笔墨砚台,道:“阿竹,可有空余的宣纸?劳烦与我一些。”

阿竹接过帕子扔到手中的捧盘上,皱眉道:“刘进士,檀闻姐姐让你多休养,你却要宣纸练字,岂不是又要延误病情,多费好些日子才能痊愈。”

话虽是担心她延误病情,可那语气表情,分明是恐她还要赖在魏王府多待一段时间。

刘辰星抬头问道:“阿竹,王府应该算得上主子的人不多吧?你也从未在主子身边伺候过吧?”

闻言,阿竹瞪大眼睛道:“府里是只有大王和李……郎君是主子,我也一直在这个客院当差,连大王的主院都还没去过……”说着就低落了起来,转头却忽又纳罕道:“可你怎么知道的?”

如果不是府中的边缘侍女,府中又没有什么需要伺候的主子,阿竹这样藏不住心里话的人,如何安稳的呆到现在?

刘辰星笑而不语,只另外道:“你放心,我虽还缠着绷带,但除了换药已经感觉不到痛了,估计再过五六日,伤口就能结疤,我便能离开。”

比起好奇刘辰星怎么知道的,还是早日完成照顾病患的任务,得个好评,看能否换个地方当差跟重要,阿竹想着就笑眯了眼,又一想刘辰星这十来天都十分好相处,她也就做个好人道:“王府每个院子都有书房,里面备齐了笔墨纸砚,而且就是你不用,每三个月也要换一批,阿竹现在就去给你拿宣纸,随便刘进士怎么练字都行!”

因为养伤,已经耽误了十来天没有练字。

这还是自启蒙以来,第一次这么久未握笔。

不知可是伤体未愈,还是半月来的懈怠,刘辰星觉得写起字来,笔力比以往似乎略逊色了一分。

但学习任务虽是要捡起来,毕竟还得重新参加取解考试,她一天也不能浪费,可也不能不顾现在的身体状况,像阿竹说的随便怎么练字。

练习了小半时辰书法后,感觉自己疲倦了,又正好午间,该午食和喝药了。

刘辰星也不勉强自己,停下笔,进食用药,再午休一会儿,把精神养足,才继续起来学习。

没有阿舅的的命题诗,她就己出题作诗,然后就又是书法,不过这次却不是默写儒家经典文章,而是写卖火锅计划。

以前省试在即,如今距离下届省试还有一年时间,卖火锅就可以计划起来,总不能真的一心只读圣贤书,然后就是坐吃山空了。

按理说,现成的宅子在平康坊,而平康坊的消费能力又毋庸置疑,直接拿这个宅子开私房火锅店也不错,胜在少了选址租铺的麻烦。

可她还要科举,平康坊乃文人举子的聚集地,还有各州县办事处也设在这里,她若在此开店怕是于科举名声有碍。

更主要的,长安城手眼通天之人不少,略一打听,就能知道这个宅子原先是魏王所有。

正月十五能有人行刺杀之事,就证明魏王在长安的政敌不少,万一她被殃及池鱼怎么办?

而且无功不受禄,她主要是救小女童,“李三”这是顺带,一座宅子的回报,拿着也不踏实。

所以,这个宅子,她压根就没打算据为己有。

好在她还有积蓄,在街边开一个摊子应该可以。

只是万事开头难,前期筹备肯定不少,到时又要学习生意两不误,这倒是一个不小的挑战。

不过生命不息,奋斗不止!

刘辰星为自己打了下鸡血,顿时恨不得立马痊愈,摩拳擦掌大干一番——刘大娘火锅店,就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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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三章 这一年十四岁

年轻人,就胜在有朝气。

挣钱,则是动力的源泉。

刘辰星有了新一年的挣钱大计,简直吃饱睡好,每天打了鸡血一样精神十足。等卖火锅的生意计划删删改改四五日,终于满意的定稿时,胸口处的箭伤也结疤了,周边甚至有点要掉疤的节奏。

这都要掉疤了,说明已经是痊愈的不能再痊愈了。

但在痊愈离开之前,还得张大夫最后看诊一次,毕竟就是现代病人出院,也都要主治医院签字。

张大夫为刘辰星一把脉,脉象和缓有力,面上白里透红,再健康不过了,不由感慨年轻人就是恢复得快,换成他这一把老骨头,不是去掉半条命,至少也要半年才得恢复元气。

他从刘辰星搭在屋中矮桌上的手腕移开,捋须笑道:“刘娘子,你已痊愈,今日起就不用再服药、换药。”

如今省试已结束,她贝州乡贡举的身份也没了,这就从刘进士变成了刘娘子。

听着张大夫的称呼,刘辰星心下还是有一丝遗憾没能参考,但科举年年都有,小命却只有一条,鉴于现在的医疗水平令人堪忧,又难得王府的张大夫没给她符水治病,还让她一个月不到就生龙活虎,遂收回让把脉的手后,就忙问道:“张大夫,我伤在心口这种要害地方,以后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不会有后遗症吧。”

说时,眼睛定定地望着张大夫,看得张大夫都不忍说有任何不好的可能,当然也确实没有任何问题。

张大夫握拳在唇下干咳了一声,道:“刘娘子放心,箭头本就进入你胸口不深,只是受所处属于人心脉,当慎重为好,这才留刘娘子在王府养伤至今。所以,刘娘子以后不会有任何后遗症,也没有任何需要注意之处。”

现代医患关系紧张,医生也有自己的难处,说话常是模棱两可。

现在听到张丈夫这般肯定的回答,刘辰星简直是心里大为一安。

而有了张大夫这番斩金截铁的话,就该到刘辰星离开魏王府了,尤其现在还是大上午,刘辰星当天都可以直接离开。

这二十多天来,张大夫每隔两三日就会来看她,檀闻每日也会过来打一头,阿竹更是日夜照顾在身边,虽然心底多半还是想谋更好的差事,却也尽心尽力,是一个典型出力不讨好的性子。

于是,当场说了今天就离开的话,刘辰星就起身向三人逐一叉手一礼,感谢道:“近一月来,多亏你们悉心照顾,我才能这么快痊愈。”

檀闻是照看刘辰星的负责人,这时自然由她说话,道:“刘娘子,您客气了。您救了郎君,我等自当尽心竭力照顾您。”

说着看了阿竹一眼,阿竹这下机灵了,立马转身打开靠墙的箱子,取出一个银色锦缎包袱和一个藕色锦缎包袱。

见状,檀闻才又道:“银色包袱里是刘娘子正月十五所穿的衣物,还有您曾提过的平安符,如今都已经将洗好在这里了。”顿了一顿,“另外一个包袱是你养伤期间,换洗的两套衣物。刘娘子可以打开看一下,可有什么少了。”

她就顺道为“李三”挡了箭,“李三”让张大夫这等水准的医生给她治病,还包了汤药费,已经足够还她这顺手一救之情。

如今好吃好喝了快一个月,她饶是脸皮比较厚,都觉得不好意思了,现在临走前还给她两身衣服,不对,加了身上穿的这套,应该是整三套。

一套普通的成人布袍都至少一贯,这三套还是从里到外全套整,对襟半臂试的女装,细绢质地,能当日常穿戴。

对了,如今还是农历二月中上旬,乍暖还寒之时,她衣裳里还穿了貂毛马甲……这已经没法算价值了。

只有安慰自己,已经包吃包住了这么久,也不在乎拿这三套衣服,毕竟她穿过的,以魏王府的土豪作风,她就是还回去也没人要。

如是拿了这两个包袱,但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场面话总要说两句,刘辰星斟酌道:“檀闻,我免费吃住了这么久,临走前还有衣物相赠,不知李三郎可能拨冗一见?我当感谢一番。”

闻言,檀闻眉心几不可察地一皱,“郎君此刻不再府中,檀闻可代刘娘子告谢。”

却不及刘辰星高兴,只听檀闻话锋一转,已是尽职道:“当然,刘娘子也可多留一日,容檀闻请示了郎君,再看郎君是否要和刘娘子一见。”

看来“李三”完全把她这个小人物忘了。

见一面还要等请示,充分说明“李三”压根没打算再见她,这应该就是银货两讫,不错!

刘辰星一下就笑眯了眼,抱着已经属于她的两个小包袱,连连摇头道:“不用麻烦了,既然李三郎忙,那我就不打扰了!”

声音轻快,显然发自内向。

檀闻微微一怔,再念及刘辰星养伤期间从未提及过“李三”一句,明白自己想多了,不由一笑,道:“王府颇大,我送刘娘子出府吧。”而将刘辰星平安送离王府,她也终于完成任务,可以回住院当差了,想到这些,脸上的笑容越发真诚。

二人初衷不一样,但目地出奇一致。

当下也不在多客气,毕竟以后也不可能再打交道,自然无需更多的场面话,二人一径快步出了魏王府。

一路低头疾行出府,如今终于见到外面的世界,刘辰星两肩各背一个包裹,双手叉腰,顿生诗情: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

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

在养伤的院子里待了整整二十多天,真是再没有比自由更美好的事了,闭上眼睛深吸口气,连空气都要新鲜一些。

犹自感受着毛细孔都为自由舒展开来,只听两个熟悉的男声异口同声地喊道:“阿星!”

这个声音!

刘辰星忙睁开眼睛,就见柳文苏和刘青山从魏王府大门外的古槐下走出来,她还呼吸个什么,忙不迭跑了过去,“阿舅,阿兄!”

自得知刘辰星在魏王府养伤,他们舅甥每日几乎都要在此转悠,如今看到活蹦乱跳的刘辰星,二人都双双松了一口气。

今日阳光正好,又将午时,亮昭昭的阳光穿过槐树枝桠细缝,落在少女充满朝气的红润脸颊上,一切那样真实,是完好无缺的小外甥女回来了。

柳文苏伸手揉上小外甥女又梳起双丫髻的头,温声道:“平安就好,不要去在意错过省试,毕竟你今年才十四岁。”

还是柳阿舅最了解她,一席话截中她的心。

寒窗苦读近十载,跋山涉水来长安,却未考而落榜,犹是一路顺风顺水考过,对比之下,那种失望、遗憾真的滋味难言。

刘辰星一股脑将包袱塞给阿兄,然后抹去脸上为柳阿舅的话落下的金豆子,望向即将升上正空的太阳:“对,我今年才十四!我输的起!”

第一百七十四章 请托

圣龙九年,主考官户部侍郎姚崇正月饮酒坠马受伤,由礼部侍郎郑宏代之,进士科考生一千余人,有二十六人及第。

其中十之九皆官宦子弟,金榜前三更以门阀取之:

崔尧,清河崔氏族长之孙。

裴东来,前相裴陶之孙。

陈义则,户部尚书陈靖之子。

惟沈南之一人出身贫寒,曾被女官欧阳子衿荐贤于女皇,居第五名。

刘青山和薛程一无荫庇,二无不世之材,仅在崔相府的宴会上薄有声名,自毫无意外的落榜了。

贝州七位乡贡举,刘辰星缺考,共六人参考,崔尧一举夺魁,杜元朗因与崔尧交好,也在崔相宴会上赋诗一首赢得称赞,加之礼部侍郎曾是其父上峰,亦榜上有名,第于榜末。

是以,贝州乡贡举七人进二,本届科举成绩为历年中上,无功无过。

……

今年进士科成绩是在二月初六放榜,次日早朝,魏王抨击科举“请托”之风盛行,科举取士难取其才。

魏王上奏道:“贵者以势托,富者以财托,亲者以情托,贫者无可托,致使贫者有才之人落榜,衣冠子弟却无才及第。今进士科第三名陈义则,乃礼部尚书之嫡幼子,第三场杂文试五篇只答其二,然及第当三篇合格,陈以则本该落榜,却高居第三名,此乃徇私!”

“科举始设初衷,乃圣人求贤以为社稷,当唯才取之,如今徇私而取,与现行的门荫有何区别?又何必多设科举一途?给天下莘莘学子以希望,却又令他们毫无出路!故,臣今日奏请陛下,严惩科举请托徇私之歪风,以正国考之风气!”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初七能上朝者,皆为五品以上官员,他们中十之有八乃衣冠士族出身。

今年进士科及第者,至少有一半,与在场的官员沾亲带故。

魏王此言,无疑与大半个朝堂为敌,尤其指名点姓户部尚书陈靖之子及第就是以势托之,而户部尚书陈靖曾是魏王之父——已故怀德太子的伴读,魏王此举可谓是自断一得力臂膀。

又当朝官员都乃魏王祖上沈氏旧臣,加之自古帝王无不传位子孙。是故,在众文武官员心中,女皇与高宗的子孙才是最为名正言顺的天潢贵胄,未来的皇位继承人。

然,魏王如今将他们一众官员置于对立面,饶是他们心中还有沈氏皇族,却如何再拥立魏王?

震惊魏王所奏之后,除个别寒门出身的官员附议应正科举之风气,其余绝大部分官员皆是缄默,俨然已对魏王心生不满。

以古道安和古道思兄弟为首的古氏族人拥趸者更是心中得意,魏王作为女皇长子怀德太子唯一的嫡子,又有女皇之子一被囚禁于巴蜀之地、一被囚禁于洛阳,魏王当是下任皇位的不二人选,却毫无一点政治才能,在当下这种关头,居然为了可笑的“以正科举之风”,与当权官员为敌,失去了沈氏旧臣这个最大的支持,还如何和他们古氏相争?

也在这时,魏王作为自幼养在女皇膝下的孙子,也是唯一被女皇亲自抚养的孙子,其优势便凸显了。

魏王有理有据,陈义则及第确实是徇私作弊,女皇自当问责,却举重若轻,夺陈义则本次科举成绩,贬主考官礼部侍郎郑宏为延州刺史,随之竟一反登基至今,一直以来以笼络高官及门阀的行政手段,站到了魏王一边,认为科举当唯才取之,让众人荐贤给主考官,乃推荐真正有才之人,而非为私举荐,全然不顾“行卷”和“请托”之风,根本就是女皇自己垂帘听政之后才越演越烈。

至于本次科考成绩,为了让魏王少得罪一些朝臣,也是一贯的施恩于众朝臣,女皇并未勒令众举子重考,只命原主考官户部侍郎姚崇重审及第考卷。

三日后,户部侍郎姚崇复命,余下二十五位举子皆当通过。

女皇又亲自审前五名的试卷,并让魏王陪同,前五者虽五之有四乃衣冠士子,但皆是名副其实,尤是状元郎崔尧,不愧是清河崔氏嫡系子弟,文采出众,女皇赞誉有加。

遂,魏王又奏,此五位进士的试卷,当公之于众,以消寒门举子之怒,也为本次凭实力及第的众进士正名。

女皇欣然允之。

试卷一公布,为陈义则科举一案众怒的寒门举子见卷上诗赋并无可挑剔,尤其是五篇策文,个个言之有物,相比他们所答,其眼界所闻显然更胜一筹,愤怒之情自然随之平息,却也免不得感慨一二,策文需要应试者有一定的政治、军事、经济等各方面的政务能力,官宦子弟自幼耳濡目染,根本非他们寒门子弟可以相比。好在经过魏王对“请托”之风的抨击,来年省试,他们寒门子弟应该也能有一席之位。

想到科举不再是绝望,寒门举子对魏王揭发陈义则一案不由充满感激。

一时间,长安尽是寒门举子以诗赋对魏王的称赞。

而众及第者因为魏王提议公布试卷一举,不但消除了“请托”及第的影响,还让他们的才名天下知,为他们乃真才实学及第正名。

如是之下,众及第者和其身后家族,也相应地少了对魏王的介怀,甚至暗道幸亏有魏王揭发陈义则一案——此为私心。

又道是每个人心中还是有一定的正义,当上位者是一个成天只知阴谋诡计者,或是喜怒无常者,又或是不关心民生的昏君,他们作为臣子的处境又能多好?

前朝那位骄奢淫逸的末帝君臣就是现眼的例子,加之不少老臣还经历过太宗皇帝时期,当时君贤臣明,政治一片清明,名垂青史的能臣异士辈出。

试问,作为臣子,谁不想跟随明君,又谁不想名垂青史?

太宗乃魏王曾祖,虽尚看不出魏王有太宗遗风,却至少心中有正义,为以正科举之风气,甘与一众官员对立。

再念之其生父德怀太子,孝顺仁德,体恤民情,曾作为储君,备受他们推崇,他们也一心愿意辅佐,奈何病体沉疴,英年早逝。幸留下一子魏王,不至于后继无人。

如此,一众朝臣由魏王今日之举,忆起其生父怀德太子,又有对太宗皇帝时期明君能臣的向往,心中不觉已然又倾向于魏王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刘大娘麻辣烫

朝堂大事对刘辰星来说太遥远了,更别说什么储君之争。

当从柳阿舅口中得知今年省试发生的种种,她除了为崔尧和杜元朗二人高兴外,就是和其他所有寒门举子一样,高兴于经此事以后,虽不能断绝“行卷”和“请托”之风,毕竟现在的科举制度就是这样,但明年,乃至接下来二三年间,进士科及第人数,应该能多分几个名额给他们寒门子弟。

这样一来,每一个寒门举子及第的机会就又增加了。

既然未来几年对他们寒门举子形势大好,就一定要抓住机会。

刘辰星可不想再生生错过省试,她被接回家后,一问一答把自己在魏王府养伤的事情说了一遍,便开始着手重新取解的事。

斯时,进士以国子监出身为荣,而重新取解办法之一,就是应寄国子监。

是以,落地举子的最好出路,自然也是成为国子监之下四门学的俊士。

虽然四门学俊士,多是低级官员子弟及庶人子,但进入四门学后,不但可以在国子监免费吃住,甚至还有月俸可领,让一众囊中羞涩的寒门举子可以无后顾之忧的留在长安。更主要的是,可以建立人脉,有机会认识太学、乃至国子学的高官之子,以及在国子监任教的当世大儒,不说为以后的为官铺路,至少不用苦于“行卷”无门,大为增加了通过省试的机会。

进入国子监的好处世人皆知,但每年落第的寒门举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国子监四门学的俊生人数却是极为有限的。

所以,每年国子监四门学俊生竞争相当激烈,且至今未有一个寒门女举子成功寄读。

刘辰星心里很明白,她虽要圣龙九年四月才满十四,但世道对女子的苛刻,给予她自立的时间并不多,阿兄可以用十年乃至二十年的时间,可她能争取走到现在不仅不易,更有赖于一路走来身边人的保驾护航,时间对她而言必须争分夺秒。

知道国子监四门学不好进,刘辰星便也不浪费时间去竞争,她将目光直接放在了另一个取解办法上——寄籍取解。

而且养病期间,她已经想好了卖火锅的生意,营业初期,少不得诸事亲力亲为,可一旦进了国子监,每十日才有一日休沐放假,她的卖火锅大计还怎么展开?

如是,有了清楚的计划,刘辰星就下来的日子就忙碌了起来。

首先,也是重中之重,就是在京畿之地落户,完成古代“高考移民”。

朝中有人好办事,柳文苏到底当了大半年的京官,又在长安呆了四五年,还是“高考移民”的老人,自然有渠道,才二月中旬,就落帮着实了寄籍的地方。

又兄妹俩一贯什么都一起,加之刘青山饶是有心进国子监,也需要寄籍保底,柳文苏索性直接给兄妹二人一起迁了户,乃长安所在的雍州辖下礼泉县陈家村,也是他当初寄籍之地,距离长安不过百八十里。

薛程和舅甥仨走得近,他确实有心进国子监,但如今尚在四处托人活动中,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加之薛圆这个胞妹也要参考,他们兄妹便也跟着一起把户籍迁去了陈家村。

寄籍之事解决了,刘辰星就开始学习挣钱两不误了:一边在柳阿舅强压下读书备考,一边开始筹备她的刘大娘火锅,不对,应该是刘大娘麻辣烫。

时下铜铁昂贵,其手工制品更是贵中之贵,像她至今都还不大消费得取暖的铜炉就可见一般。

若是开火锅店,至少得做几口铁锅,本就不多的成本,一下子又摊高了。

刘辰星索性退而求其次,不卖火锅,改买街边麻辣烫。

一来成本低,二人不需要多少人,像现代街边上推着车的麻辣烫,两个人手都忙得过来。

这样投资少,正好可以试试水,如果这时的食客接受不了这种麻辣味道,也可以及时收手,赔钱也赔不到多少,不会让她荷包大失血。

她要卖麻辣烫,当然少不了刘青山这个当兄长的,薛圆作为吃食爱好者,也自诩家族遗传有做生意的天赋,也免不了要掺一脚。

对此,刘辰星也不排斥,薛圆的性子她知道,加之他们兄妹都是考生,精力有限,多个薛圆当合作伙伴也是不错。

至于一早就说要合伙的崔尧,如今都已是状元了,现在还已经确定要去国子监最高级别的国子学继续深造,她在崔尧和杜元朗来看望自己之时,也就不提卖麻辣烫的事打扰他们。

有了薛圆和阿贞主仆加入,再有柳阿舅和薛程他们帮忙一二,二月还没有过完,麻辣烫便盛大开业了。

因为是三人一起,麻辣烫名字再叫刘大娘麻辣烫也不妥当,可刘青山和薛圆一致认为火锅底料是她捣鼓出来的,当叫这个名字。

于是,二月的最后一天,刘大娘麻辣烫的旗招,就在平康坊平民居住的东北隅一个十字街口边开业了。

没办法,礼泉坊在城西,他们兄妹住城东,饶是卖麻辣烫被熟识的举子看到影响不大好,也只有先将就着开业。

就像卖羊肉汤一样,两口定制大铁锅架起,一口锅是招聘麻辣鲜香的红汤,一口锅是鲜香浓郁的白味汤,再定制一个长方形大木桌,上面摆满了竹簸箕,每个簸箕里都分门别类的放了各种佐菜。

食客要吃哪种菜,就自己动手夹哪种。

为了省去串签子的人力和时间,刘辰星在一旁备了大中小三个大小不一、价格不同的的空簸箕盛菜计价,食客拿空簸箕选菜,然后再将选好的菜递给负责在锅边涮菜者。

如此一番,食客就没事了,只需从棚子下的七八张木桌挑一张入桌,等着涮好的麻辣烫上桌开吃啦!

又鉴于夜禁和每日颇重的学习任务,刘大娘麻辣串只卖午间。

如此,每天中午,就见两个女着男装的小娘子,你一声我一声的高喊:

“麻辣鲜香,就是刘大娘麻辣烫!”

“刘大娘麻辣烫,您身边的火锅行家!”

第一百七十六章 推广有门道

寒门凤华正文卷第一百七十六章推广有门道牛羊肉虽贵,但牛羊的下水几乎没人要,一文一斤都能随便买,如果需求量再大点,一文两斤都能买到。

鸡肚、鸭肠、鸡胗、猪肥肠等下水,因为鸡鸭猪这类家畜,在时人眼里都不算荤食,本就价格便宜,它们的下水更是没人要,有人去宰杀禽类和猪肉的摊子上收,摊贩店家都还觉得省了自己拿去处理掉的麻烦,意思意思一两文钱或三文钱全看心意,就能把十来斤、二十来斤下水全部打包走。

各种下水在这时虽不值钱,可却是涮火锅必备的佐菜。

唯一麻烦点的就是下水不好处理干净,其中用于杀菌清洗的一个必要物什还是盐,一斤粗盐就得四十文。

好在一斤盐省着点用,自己再用猪毛刷子多刷几遍,再加点家家户户都要酿造的浊酒,以及面粉一起清洗,顿时将最难闻的猪大肠都洗得没有一点味儿了,成本算下来也摊高不了多少,五十来斤的下水才要一斤的盐和面粉,成本依旧十分低廉。

所以,刘辰星也十分大方,一米五长的条形大木桌上,荤菜素菜摆在一起,都是一个价,随便食客往盛食的簸箕里放。

至于陈列食材和盛食的簸箕更是不要成本,刘千里有一双灵巧的手,以前就是靠编竹筐卖钱,他们兄妹身为刘千里的儿女,多少也学了一两手。

自己会编簸箕就好说了,除了陈列食材的簸箕都是一样大小的大簸箕,给食客选菜盛食的簸箕就得小点了。

这些簸箕都做成深一寸的碗状,就是直径大小不一样。

小号的竹簸箕直径三寸,约十五厘米的样子,食客可以任意往里面挑菜,按与簸箕口持平计价,一份十文钱。

中号的竹簸箕比小号大一圈,一份十三文钱。

大号的竹簸箕则比中号又大一圈,一份十六文钱。

另外麻辣烫还搭配卖其他吃食,北方人爱吃的粟米饭,南方人常吃的稻米饭,都是一文钱一碗,长安物价样样都贵,米饭确实是成本价出。

为了促销生意,凡在店内消费最低价,即一碗米饭,都可以免费获赠一碗白味锅里的大骨汤。

猪骨是不值钱,但熬骨头汤总要费柴火,如今一碗米饭一碗汤就一文钱,走遍长安都没有这么便宜的事,有便宜不占那不就是傻吗?

刘辰星前世是做广告策划的,还做过一段时间的快消品营销策划,深谙一个道理,消费者不喜欢便宜的东西,但未必不喜欢占便宜。

开业第一天刚打出“一文钱一碗米饭,再送一碗汤”的旗号,就有人懒得烧菜做饭,反正自己做一顿投下来的钱也得一碗米饭一文钱,还费时费力,不如去摊子上吃一碗,还有免费的大骨汤送。当然也不乏囊中羞涩者,在平康坊其他地方随便吃一顿也至少十文钱跑不掉,这一文钱有饭又有汤,怎么也划算!

是以,任是刘辰星和薛圆卖力的吆喝招聘麻辣烫有多好吃,但卖得最好的,还是米饭和白送的大骨汤。

平康坊就是最便宜的巷口,也是人满为患,这转眼之间,他们摊子上的桌子就坐满了吃一文钱白饭和汤的食客。

刘辰星看着济济一堂的食客,不由感慨还是古代好做生意,不像现代十个人里九个都接触过生意,各种套路自然一门清,任是商家如何打折促销,生意也难以为继。

刘青山是站在锅边负责涮菜的,看着桌子都被吃白饭的人占满了,自己的涮菜却一份也没卖出去,等见刘辰星一脸喜气的送汤回来,不由无奈道:“阿星,你在高兴什么?这坐的全是吃白饭的,我们麻辣烫生意还怎么做!”

薛圆是一个小富婆,会掺一脚生意完全是闹着玩的,可第一次做生意,也不想早早的赔钱关门,她在一旁听了,就也道:“阿星,他们光吃白饭,不买我们的麻辣烫也不行,要不我们自己涮一份吧,也正好中午了,就我吃给他们看!”说到最后,眼睛就看向那一锅火辣辣的红锅,只觉自己肚子里的馋虫都要被勾出来了。

还以为薛圆要说什么,结果完全是为自己嘴馋找借口,刘青山默默望天。

看着阿兄真的要被她和薛圆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刘辰星还是颇有兄妹情谊的赶紧道:“阿兄,吃东西就要吃个热闹,如果我们一开业,就没一个人来吃,冷冷清清的就我们自己,生意才更不用做了。而且麻辣火锅的味儿重,来吃白饭的食客里,十个、二十个、三十个等等,总有一个万一对我们的麻辣锅感兴趣呢?所以,不急。”

一边说,一边从桌上挑了满满一簸箕的菜,然后接过刘青山的活计,给薛圆烫了一份红锅的菜,道:“阿圆,一会儿,就靠你给大家表演怎么吃麻辣烫了。”

见刘辰星真给自己烫上一份麻辣烫,薛圆立时笑眯了眼,当下拍胸脯道:“放心,吃,我最在行了!”

麻辣烫的特色就是香飘十里,吃着香,闻着更香!

在坐的食客早就被不断散发出来的麻辣烫味勾出了一些食欲,还有周围路过的行人们,也有不少驻足打看这到底是什么。

而能引起好奇就对了,表演也得有观众。

又俗话说,舍不得孩子套不了狼,这可是话糙理不糙。

刘辰星心里有成算,烫好一份红味火锅菜,再盛上一碗米饭,放到陈列菜品的木桌子上,便让薛圆为大家表演如何吃麻辣烫。

与此同时,再大手笔的涮上数份菜,先每桌赠送一小碗麻辣烫给食客们一人一两口尝个鲜,剩下的再一并摆到陈列菜品的长木桌上,用一早准备好的小竹签往菜上一插,刘辰星便对着围在外面的看客,又吆喝起来了,“刘大娘麻辣烫,开业前三天,免费品尝了!”

“真的能免费尝?”

“哎呀,都是不值钱的下水!难怪免费尝!”

“再不值钱,也花功夫弄出来的,还有这小娘子吃得这么香,你不尝我尝!”

“谁说我不尝!?”一个竹签插了一块毛肚吃了,就是“咦”地一声道:“没有下水的臭味,反而又麻又辣又香,说不来,我再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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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七章 到底几个柳阿舅?

寒门凤华正文卷第一百七十七章到底几个柳阿舅?正如刘辰星说的,做生意就是图一个人气。

一口红锅一口白锅红红火火翻煮着,一旁陈列食材的条形木桌前,三大盘免费试吃的麻辣烫一摆出来,不会一儿就都是推推拥拥围观试吃的人了。

路过的行人一看这家摊子围了这么多人,还有麻辣香鲜的味儿散出来,这闻着香,试吃的人也纷纷点头,再一看天上日头,确实该午食了,便有一个中年行商模样的人问道:“这个麻辣烫怎么卖?”

试吃的人太多了,刘青山已经忙着去涮菜了,条桌前薛圆和阿贞主仆一个吃一个招待排队试吃的人,刘辰星就在摊子口一边卖力的吆喝刘大娘麻辣烫,一边时不时看一下摊子里食客的需求。

没想到这才打出试吃的旗号有没有一刻钟,竟然就有生意上门啦?

饶是觉得她这样推广起来,应该还是能招到些生意,可是面对第一个上门吃麻辣烫的客人,刘辰星还是忍不住一下笑开了花,热情介绍道:“麻辣烫好吃不贵,小份十文,中份十三文,大份十六文,菜随您喜欢的挑,都在桌子上摆着呢!只要您到我们摊子消费,哪怕是一文钱的米饭一碗,我们也送大骨汤一份!虽然大骨汤烫菜也好吃,但我们店主推招牌红味麻辣烫,您可要点一份?”

生意人都是聪明,这中年行商一下就抓住重点了,米饭一文钱一碗,再加上一大份麻辣烫,一共也才十七文,当下就下摆一撩,阔步走了进去。

“招牌麻辣烫一大份,再来一碗米饭。”行商点了菜,也不讲究,就随意在一家三口带个小孩的桌子坐了下来。

刘青山一心二用,就盼着真正能卖出一份麻辣烫,见又有食客进来,还耳尖的从正午本就嘈杂的大街小巷听到是点招牌麻辣烫的,他赶紧将手里烫的菜捞起来,让刘辰星先给食客端上去。

大中午正该吃饭的点,行商又是一个生得五大三粗的中年男人,刘辰星才把一碗红味麻辣烫端上来,行商先嫌弃地看了一下碗里的各种下水,幸亏这时黄澄澄的粟米干饭端上桌了,他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下,接着就是一大筷子麻辣烫往嘴里挑,然后表情一定,随之三下五除二一大碗麻辣烫直接下肚,便是扬声喊道:“店家的,再来一大碗招牌麻辣烫。”本想自己去挑菜,但见摊子外围了一群排队试吃的人,他也懒得去人挤人,又补充道:“店家,多点牛下水!菘菜这类的蔬菜就不要了!”

哈哈,果然是会吃的!

涮火锅什么最好吃,就属牛下水,千层肚和毛肚简直不要太好吃了。

刘辰星手脚利落,赶紧从摊子里侧给行商挑了大份簸箕的菜,交给阿兄一涮好,连忙端了过去。

这时,同桌的一家三口也食完了免费赠送的一小碗麻辣烫,夫妻俩也就一人吃了两三口,再看行商那一碗热气腾腾才出锅的麻辣烫,不觉意犹未尽,尤其是自己这边就一碗白饭配白汤,丈夫不由看向妇人道:“我们也点一碗吧,反正也不贵。”

比起男人对麻辣烫的喜好,还是女人更爱吃,饶是妇人过日子精打细算,此时一听丈夫所言,心头立马给自己找了借口——对的,反正不贵。

“小娘子,我们也来一大份招牌麻辣烫!”妇人扬声叫道。

夫妻的儿子已经七八岁了,吃白饭哪有什么味儿,见耶娘都有佐菜吃,他也要,“阿娘!我也要吃!”

丈夫要吃可以忽略一二,儿子要吃可是不能委屈的,妇人一下就头疼起来了,“不是阿娘不给买,这有些辣,你没法吃。”

刘辰星端了涮好的菜过来,一见就用她三尺不烂之舌道:“红味的是有些辣,但白味就是刚送您们的大骨汤,正适合孩子吃了!我是用了猪骨和牛大骨一起熬的,把骨油都熬出来了,小孩正是长个头的时候,吃什么补什么,多喝点骨头汤,有利于长个!”

她可不是胡说,当初个子矮,分家后她就每天一个棒子骨熬汤,如今在女子当中也算是高个了,虽然不全是骨汤的作用,但也确实小孩子喝了好。

而只要对孩子好,当母亲的人就没有不干的,妇人立马点头道:“那行,再来一小份的白味菜!”

果然女人和小孩的钱最好赚,刘辰星笑眯眯地点头道:“好勒,您稍等!”

有第一个吃麻辣烫,就有像一家三口这样第二个吃麻辣烫的,然后一个又一个,再加上免费试吃的,两个时辰不到,他们一百斤荤菜和四十斤素菜就卖了一个干净。

新事物总能引起人好奇,尤其是口碑效益一个传一个,当大下午又有人听说了来吃时,刘大娘麻辣烫已是人去摊子空,三个小伙伴已经到薛圆租在平康坊的院子里算账了。

小份菜,重四两,十文。

中份菜,重五两,十三文。

大份菜,重六两,十六文。

相当于一两菜能卖两文五,他们一共有一百四十斤菜,就是三千五百文。

又将一百四十斤菜换算成小份菜,能折成三百五十碗。

折成中份菜,是两百八十碗。

折成大份菜,约两百三十三碗。

所以,他们没有数错,除开免费试吃消耗了几百文,他们第一天开业,至少卖了两百碗麻辣烫,再加上米饭的钱,今天一共挣了三千三百文!

如果一天卖三千三百文,一个月就是近十万文!

柳阿舅一个月俸禄才一万六,他们等于是六个柳阿舅的收入啊!

看着刘辰星一文一文把一桌子铜钱数完,再听着刘辰星一笔一笔跟他们算账,刘青山和富婆薛圆都不镇定了,异口同声地惊呼道:“我们是六个柳阿舅!?”

看着两个小伙伴终于从堆了一桌子的铜钱中反应过来,刘辰星好笑道:“这只是总收入,还要减去成本,才是我们的纯收入。”

“摊位费一天一百文,一个月就是三千文。”

“还有食材成本,各种香料、油、姜葱蒜等,另外下水不贵,可素菜钱不少,一个月下来也要七千文。”

“总之,暂且不算我们前期定制锅炉餐椅的费用,一个月下来的纯收入应该在八九万文的样子,只有五个柳阿舅的收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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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八章 三个小伙伴

这时,每个品阶的官员俸禄都是公开的。

一个举子一路过三关斩六将,终于金榜题名,然后成功铨选,当上秘书省校书,几乎已经是最好的仕途出路之一。

刘青山立志科举出仕,薛圆也到底是曾通过县试的女举子,二人对以上这些心中都有概念,虽被刘辰星否定没有六个柳阿舅那么多收入,但五个柳阿舅的收入已经够惊人了。

薛圆很有觉悟,她一没关系,二无过人才学,更不愿寒窗苦读,要过省试根本就是痴人说梦,也就州试尚能拼一下,这样也能有个女皇为女学生特别开恩的举人身份庇护,再加上耶娘给她的家底够厚,她便可以潇洒后半生了,遂当下就站在堂屋上首的长案旁,大而无畏地哈哈大笑道:

“没想到卖个吃食,一个月能挣这么多钱,我还考什么科举,哈哈哈!”

话是这么一说,但士农工商,尤其是薛家老祖宗大费周章的从商籍变成良民,所以薛圆这话也就听听。

站在一旁的刘辰星看着也不禁一笑,道:“这才是开始,生意得看长远如何,不过今天我们一人分一千文是没问题的!”想到今天开业第一天就挣了一千文,她还是忍不住和薛圆一样哈哈大笑起来。

闻言,薛圆却止了笑,郑重道:“老话说,亲兄弟,明算账。虽然这麻辣烫的生意才第一天,尚看不出能走多远,但我们却计划着未来还要开火锅店,所以账目必须算清楚。”

谈钱伤感情,谈感情伤钱,所以不要和亲戚朋友做生意。

刘辰星在现代听过太多这方面的案例,不过饶是现代,这个问题都不可能避免,何况如今这种乡情社会。

只是没想到一贯大咧咧的薛圆直接道出其中关键,刘辰星有些意外,随之又觉是意料之中,毕竟薛圆祖上就是盐商,估计经历过这方面的事。

见刘辰星颇为意外的看了自己一眼,二人已经很熟悉了,薛圆自是看出刘辰星眼里的意思,她不由得意地一扬下巴,道:“我阿兄年前已经写信回家,打算要一笔钱,将我们现在租住的这个一进院子买下来,就长期待下来。我也一样,长安这么好,至少得待个十年八年,如果能做起一门生意,待得也理直气壮一些!如今看这麻辣烫生意可行,我当然希望能长久做下去!”

将自己的打算说了,薛圆也不围站在矮桌边,一下在案头方的草席上坐下,“咚咚——”从案桌上抓了几文钱一个个又扔下去,道:“这个麻辣烫主要靠锅底,而锅底配料是阿星调制出来的,所以大头应该是阿星的。我想了一下,我就前期出了二十贯的本金,然后让阿贞洗菜备菜这个人力,占一成五就够了。”

把玩着案上铜钱把这话说完,薛圆方抬起头,看向背对正堂大门站着的兄妹俩,又道:“刘大郎,你和阿星是亲兄妹,剩下的八成五怎么分,就看你们自己的了。”

刘青山开始听刘辰星说今天一人至少分一千文,他便觉得不妥,毕竟麻辣烫的配方才是大头,而且今天才第一天就收入这么好,以后的势头估计不差,若是再过上一年半载生意做上轨道了,他也均分,岂不是占了自己阿妹的便宜?

只是薛圆在场,他不好开这个口,现在既然薛圆都主动说了,他就没什么犹豫了,直接道:“我连本钱最多只有五贯,就出了这一身力气,还有桌凳簸箕这些木活,现在就占一个你俩的便宜,我要半成的收入就行。”

一个一成五,一个半成,等于她能占八成。

刘辰星看着二人一脸认真的模样,心下一叹。

得,别人是生怕少了一厘的分成,到她这里,合伙人是生怕多占了。

他们也真高看她了,三千三百文的八成,就是两千六白四十文,一笔巨款,也不怕她真昧良心吞了。刘辰星准备好好和他们说一下,便也学薛圆直接到长案的另一头坐下,任大高个阿兄一个人继续站在长案前方,道:“我一个人拿八成太多,这不行。”

话音甫落,见二人立马就要反驳,刘辰星赶紧道:“你们先听我说。”

“麻辣烫配方是我出的,但我后面只打算做个炒料师傅,像今日这样花两个时辰卖麻辣烫肯定做不到。”

“还有洗菜备菜,以及现场洗碗这些,阿贞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就还得请一个人,这样成本又要增加,至少得耗去我们收入的一成,所以我拿三成紧够了!”

薛圆听明白了,她沉思了一下,道:“阿星你每日读书任务重,成天守在摊子上不成,我一天空闲时间倒多,摊子又挨着我住的地方,以后日常经营少不得我看着,还有阿贞这个人力也算我的。那行,我就占三成!”

听到薛圆肯占三成,刘辰星这就望向刘青山,开始劝道:“阿兄……”

刘青山知道刘辰星要说什么,他立马打断道:“我和你一样,都以科举为主,不像薛娘子能照看摊子的日常经营,我最多每日完成学习后,赶来负责收摊,还有负责采买搬东西之类,按理说占一成紧够了,但以后还要请人增加成本,那就占阿妹你一个便宜,一成五!”

说完,见刘辰星还欲再劝,他索性道:“一成五是我的底线,若还要我多拿一文,我就退出,另找活计。”

都撂狠话要退出了,刘辰星还能怎么办,只得就这样了。

薛圆三成,阿兄刘青山一成五,她五成五。

也就是今天近两个时辰的忙活,薛圆分得九百九十文,她分得一千十五文,而阿兄只得四百九十五文,但若每天保持这个收入,一月下来也有一万五,都赶上柳阿舅的俸禄了,刘青山颇为满意。

又因着今天第一天,当初投入的四十五贯还余两三贯没花完,今天就先把这些钱分了,以后每月结一次账。

如此,三个小伙伴就定好了合作方针。

这时,夜禁的鼓声咚咚响起,刘辰星和刘青山兄妹二人拿着自己的分成,赶在最后一道鼓声落下之前,匆匆跑回了他们所住的永崇坊。

第一百七十九章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寒门凤华正文卷第一百七十九章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样的日子,倏忽就是一个多月过去。

火锅、麻辣烫、冒菜这类食物,不愧是经过嘴刁的现代人考验,最终开遍全国大江南北各个地方,甚至走出国门,花开世界。

在这个还没有辣椒出现的中古时代,三个小伙伴的麻辣烫,以麻辣鲜香的独特口味征服了广大长安百姓,成为长安城开年最火的街边新奇美食。

以为就开业第一天是门庭若市?

接着第二天、第三天……直至一个月后,每一天都比前一天食客多,让三个小伙伴这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门庭若市。

然而,这生意太好,别人如何不知道,刘辰星却是一边为赚得盆满钵满睡觉都要笑,一边却是累得怀疑人生。

麻辣烫,每日午时出摊,申初收摊,营业时间相当于现代上午十一点到下午三点。

别看每天上班时间只有两个时辰,四个小时,却真要忙得的脚不沾地。

为了将下午学习的时间用于卖麻辣烫,刘辰星每天早上至少寅正就得起来,也就是凌晨四点多起床,开始晨读练字。

一个时辰后,差不多早上七点,柳阿舅便给他们兄妹上课,然后九点半一下课,他们就得立马赶去摊子上,烧柴架火把红白锅煮起,把各种涮锅的食材一一摆好,这就快午时了,食客也陆续来了。

好不容易忙到收摊,等把锅碗调料这些东西收捡到薛圆住处放好,夜禁的鼓声就开始了,他们兄妹连口水都来不及喝,又得赶紧抢在最后一下鼓声落下前飞奔回永崇坊。

暮食在厨房里随便弄一下对付了,接下来仍然休息不了。

西市日中开门,她每天去出摊子的时候,刘青山就第一个冲进西市,买各种食材,再用马载着食材直接去平康坊,将一半食材留给薛圆的女仆阿贞处理,一半食材就是收摊的时候一起拿回家,他们兄妹晚上处理。

平康坊人流量大,随着麻辣烫的知名度渐渐打开,每天都供不应求,他们每日所卖食材也从一百五十斤扩大到两百斤。

所以,每天晚上,他们兄妹至少要处理一百斤的食材,一个时辰是绝对跑不脱的。

然而,两百斤食材听着多,按大份菜算也就三百三十多碗。

他们一共有十张桌子,一张桌子坐四个,挤着坐七八个也行,按照每张桌子都坐满人,且每个人都点一份菜,也就翻台七八次就完了,真的每天不到两个时辰,菜就卖了个空。

于是乎,刘大娘麻辣烫就成了限量供应。

她本不想做饥饿营销,结果就这样阴差阳错变成了饥饿营销。

又作为一个火锅爱好者,深谙火锅麻辣鲜香的魅力,刘辰星其实从打算卖麻辣烫开始,心里已经有了生意兴隆的谱,只是话说满了不好,还是得有个最坏的打算。

如今亲力亲为一个月以后,他们三个小伙伴一分账。

一两菜能卖两文五,现在一天两百斤菜天天能销售一空,等于每天都能挣五千文,一个月三十天就是十五万文,一百五十贯。

当初他们三人一共才投资四十五贯,现在早已将本钱挣了回来,甚至还每个人都大赚一笔,刘辰星也就敢放手了,总不能一直这样亲力亲为,毕竟她还要科举。

这一切也都早有打算,都是在魏王府养伤时计划好的,而能让她放手的人,便是隔壁程大娘程兰一家。

程家虽是长安本地人,但除了一套自住的房子,就再无恒产,可人口却不少,老两口并两个娶了媳妇的儿子一家,还有程兰这个没嫁的女儿,光大人就七口,从当初愿意挣柳阿舅的伙食费,便知日子过得紧,毕竟程家父子三都是当酒博士的,挣不到多少钱。

果然,一对程家人提出雇佣家里的女人收拾每日的食材,她们当即就同意了,还问摊子上缺人不。

如此一来,每日洗菜的事由程家妇人做了,摊子上招待客人的活,也添了程兰的两个嫂子,再加上阿贞一个,他们三个小伙伴就完全从卖麻辣烫中解放出来了。

至于采买食材的事,也和店家打好了招呼,他们安排人送过来,这样刘青山还少了每日采买的差事。

当然,除了薛圆住得近,每天都要去摊子上看看,刘辰星隔三差五也还是要去摊子上打一头的。

而没了这些琐事所扰,刘辰星只觉得浑身一轻,现在只需要再把“李三”给的房子卖了,她就可以安心备考了。

这日上午,柳阿舅如常在院子里讲课。

一时下课,刘辰星便从树下的草席上起身,道:“阿舅,李三郎赠的那座宅子,我想卖了。”

柳文苏讲完课正欲去厨房端出今日的午食,听到刘辰星的话,当下止步,道:“阿星,那是平康坊的宅子,且左边的三进大宅乃国子监林祭酒所居,若能与林祭酒比邻而居,对你有莫大好处。”

一番话尽是说那宅子的好,但语气并不见劝阻之意,甚至语气和面上都是笑意。

刘辰星看出来了,柳阿舅也赞成她卖了那宅子,这便也笑了起来,直言不讳道:“那宅子虽然可遇不可求,但李三郎和魏王牵扯太深,而正月十五那场刺杀,说明魏王政敌不少。”

“有点办法的人都能知道那宅子的原主人,我若要了那宅子,万一被看做魏王的人怎么办?”说着不好意思一笑,“当然,我现在人微言轻,估计也没人会看中我。但小心驶得万年船对吧?还有拿人手短,我可不想凭白欠人的。”

说到这里,刘辰星眼珠一转,又颇为得意道:“所以,我打算把这宅子卖了,然后得的钱全部捐到寺庙里去,这样我就谁也不欠了!”

看着小外甥女得意的神情,柳文苏笑意渐浓。

为了保政治立场,也为让自己不受制于人,平康坊的宅子说不要就不要,这份谨慎之心和舍得之间的选择,并非所有人能做到,而他年仅十四的小外甥女却做到了。

念及此,柳文苏自是赞同的点头道:“好,这宅子就阿舅代你处理。如今已是四月,雍州州试在即,你就收心备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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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章 雍州州试

寒门凤华正文卷第一百八十章雍州州试接下来的日子,刘辰星就闭关读书,全力冲刺雍州州试。

就像现代的高考招生,帝都各大高校在招生人数都为各省之最,且分数也相对较低。

雍州就相当于后世所熟悉的京兆府,地位和天朝的帝都差不多,每年解送名额都至少在十人以上,为全国各州县之最,尤其是名列前茅者往往都能在省试上提前预定一席。

是以,雍州州试解额和名次之争历来激烈,俨然一场小省试,到处都是忙于“行卷”、“请托”的举子。

然,得益于是年二月,魏王抨击科举“请托”之风,又揭发户部尚书陈靖之子陈义则科场舞弊,一举定下今年科举基调有别于往年。

仿佛一夕之间,考前“行卷”、“请托”之风就消失了踪影,举子们不再热衷把诗赋上陈达官贵人以延誉,甚至连各种诗会都少了许多,堪为女皇登基以来最冷清的一年科举了。

就在这样冷清的氛围下,雍州州试不期而至。

雍州治所在长安,故雍州州试就设在长安。

考试依旧三场,连考三天。

上一场考试合格后,方有资格进入下场考试,实施每场考试淘汰制。

刘辰星有惊人的记忆力,加上从不曾懈怠学习,第一场帖经,毫无意外过了。

当然,到雍州参加州试的举子,也都非泛泛之辈,第一场帖经几乎都过了,而且不少举子和刘辰星一样,试题小经十帖,《老子》五帖,均全部答对。

第二场杂文,诗、赋各一篇。

刘辰星想到雍州州试有不少往届诸州解元,个个才学不凡,她也动过拿来主义,要不直接用唐诗宋词,先确保考过。但一来到底不是自己的,二来万一诗词问世,这世上有和她一样的穿越人士,不就把自个暴露?遂“拿来主意”的念头也就一闪而逝,第二场考试她还是准备凭自己实力考。

从去年十月到长安,就开始由柳文苏填鸭式恶补还是颇有成效的,雍州刺史这次所出命题诗,正是柳文苏曾给她留的一道作业,并经过柳文苏圈圈点点的修改,这便可以直接用上。

有了押对命题诗,刘辰星第二场考试只需主攻赋作。

赋作,和现代的散文很像,一要中心思想,二要有文采。

时下崇尚华丽的文风,要求辞藻浮华,这就需要掌握大量的词汇。

这个时候,强大的记忆力便凸显作用了,日复一日的反复背诵各类书籍,使得刘辰星不仅对科举必读的儒家经典倒背如流,对于《毛诗》、《周易》、《尔雅》、《庄子》等名家大作也记得滚瓜烂熟。

几乎不用思考,脑子里就像精准的人形电脑,对一个物什的描述,能瞬间出现各类相关的词语,以及列句,是以考场上下笔如有神,刘辰星很快地将赋作完成,还能有时间回头再作诗一首,以求精益求精。

第二场考试游刃有余,刘辰星自觉不错,如果没有内定名额,她通过的几率至少有八成,毕竟她也曾靠自己的真才实学夺过贝州解元。

考完回去又将答案默写给柳文苏,得到点头的回应,刘辰星自觉有九成把握了。

而结果也正如刘辰星所料,顺利通过第二场考试,虽名次不是第一,但也在甲榜之上,算是名次不错。

第三场考试,策问。

相比起贝州州试策问以时务策为主,雍州州试试策内容更为广泛,当然主要考的还是以政治、经济、军事和社会问题的时务策,五篇策占三篇。

另外两篇,一篇属于涉及经学典故和经学内容探讨与辨析的经策,一篇属于辨析历史事件、历史人物的子史策。

关于古代时期的政治经济军事民生等方方面面,甚至于历史事件和人物评价,在现代早被总结成案,并于九年义务教育的历史课上,不少中小学生都有涉猎,何乎刘辰星一个在应试教育磨练出来的成人?

刘辰星逐一审题,皆是她有一定概念的,遂略一思索,便在草纸上打起大纲草稿,最后再尽量以较华丽的文词修改一二,便誊抄上卷。

估计有柳文苏这半年来教她了一些策文答题技巧,她这次未用三根蜡烛,已答完五篇策文。

依旧自觉答题得心应手,考完回去照例与柳文苏誊抄了一遍,得到柳文苏点头,刘辰星心中底气一足,也是已经考了,只能尽人事听天命,等待州试放榜结果。

长安,雍州刺史府。

考生们考完可以解放了,官员们却要开始紧锣密鼓的阅卷了。

在公堂连续阅卷三天,以雍州刺史卢范文为首,共六位阅卷官已经从众策文试卷中选出十份,也就是说,这十位举子就是今年的雍州乡贡举。所以,策文才是决定这时科举录取与否的关键。

然而,接下来的问题来了,这十位举子的排名如何。

谁是谢元?谁是谢副?谁又是最后一名?

其实吊尾车的排名很好确定,难就难在第一、二名的取舍。

雍州作为京畿之地,自是不同于其他诸州。

往往雍州州试的前几名,一般都能在省试上提前预定一席之位,是故他们雍州州试的排名就至关重要了。

按理说,往年根本不会遇到这种问题,排名很好确定,可今年就不一样了,魏王二月才抨击了科举的腐败风气,还不惜和户部尚书陈靖结仇,若是他还按以往看举子背后的势力、所推荐这位举子之人是谁来排名,不是正好撞到魏王的枪口上!?

估计前礼部侍郎姚崇被贬官的下场,就是他的了。

可是让一个小女娃当他们雍州解元,这……

“唉!”

卢范重重一叹,看向围着那十三份策文试卷的五位下属,道:“怎么样了,你们重新看了一遍,也讨论了一下午,可找到更好的策文试卷?”

“刘辰星这篇《对刑狱用舍策》,极为贴切呼应了策问,甚至用另外一套文字解释了策问的意图,卢刺史您可亲自过目,这篇策文,其余举子皆不能望其向背。”说着,一位同考官就将试卷递给了卢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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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一章 再夺解元

卢范接过试卷,展开一看。

“对:两仪亭育,聚严刑于积阴;四气平分,降明罚于秋序。是知观像设教,圣人所以胜残;因物造端,懿后由其立辟。”

这是开篇从上古时代律法、刑法设立的原因讲起。

卢范出自范阳卢氏,和清河崔氏一样,都乃本朝五大高门大姓之一。

范阳卢氏历史可追溯至秦始皇时,堪为累世公卿,家族贤良辈出,勋业灿烂,文豪蜚馨。

雍州属于上州,刺史为从三品,卢范年仅三十二就官拜从三品大员,还任京畿之地的长官,除了身世显赫以外,本人自幼耳濡目染之下,文采风流,备受长安文人、朝中重臣赞誉。

卢范一看开头,便知这篇文章立意,欲借古言今,来阐述对刑法的取舍。

破题算不上多么标新立异,但是文风沉稳,语言严肃郑重,言辞平和而从容大气,若按这个水准写下去,又无太过偏颇之言,在他这里可以录取了。

卢范却眉头微皱了皱,才继续看下去。

这一看,就是一气呵成的看到最后——“中岳既封,自可专循大礼,谨对。”

中岳既封,专循大礼。

卢范深吸口气,目光久久地落在策文最后这八个字上。

“礼”和“刑”皆为治国之法,儒家尚礼,法家崇刑,“礼”、“刑”孰轻孰重一直争议不断,而他本人则倾向于“崇礼慎刑”。

此举子指出摒除刑罚,专循大礼必须有“中岳既封”的前提,这正与他的主张如出一辙,也正如属官所评,已从另外一套文字解释了他出这道策问的意图。

再比较他单独着重审阅的几位衣冠子弟的策文,无一篇能比得上这篇对刑法取舍看法更切合他心意的了。

可是这也才一篇而已,尚不足定为解元,卢范略松开眉头,将此篇策文交回下属,另外问道:“此篇刑法取舍的回答尚可,剩下四篇如何?”

卢范今年已是第三年任雍州刺史了,在场属官在卢范手下做事时间长了,多少知道卢范的性子,卢范虽也是进士出身,但他本人并不喜欢科举这种选才方式,他推崇古礼,认同“九品中正制”这种选才举荐方式,因此对寒门子弟妄图通过科举晋升十分不喜。

不过卢范也颇有高门士族的风范,虽偏向于衣冠士子,但对京中达官显贵,乃至至交好友推荐的举子,但凡无真才实学,他也不会录取。只是对寒门子弟的卷子审阅更为严苛,一般情况下,差不多的两份卷子,衣冠举子常能排名靠前,寒门子弟则居于末位。

若是去年,他们还能按照卢范的喜好以及周边人荐举、举子的才誉等呈送试卷,可今年不一样,自二月魏王抨击科举之风后,他们雍州就是一个靶子,不仅朝廷监察那些人盯着他们,全国各州的州试结果还等着参看他们的,少不得要更为慎重的秉公阅卷。

可卢范现在显然不想点这位为解元,他们又何尝想?

不说这位举子出身卑微,就是一个小娘子而已凑什么热闹?

余下四位同考官心下一叹,彼此望了一眼,就效法先前那位同僚,呈上余下的策文,由一人代为回道:“卢刺史,我们五人已经再三对比过了,这位女举子余下四篇策文,均有出彩之处。”

他们已经给出意见了,但最终排名还得卢范这个刺史决定,遂道:“您请审阅。”

闻言,卢范心中一沉,五位下属一致认同,那证明这位女举子多为策问答卷中最出色者。

他卢范与这女举子也无仇怨,且他卢范再不喜欢寒门子弟,不喜女子不安于室,非要凑一脚参加科举,但也不会为难一个小娘子,既然都说好了,解元便解元,只是一想到那完全按照他心中所想写的策文,不由道:“好,我再审阅一二。”说罢,也不坐,直接拿起一卷试卷,就站着看起来。

属官却不由讶然。

他以为卢范会就这样认了此女举子为解元,未想卢范竟然还要审阅,前两年他可是从不看寒门举子的答卷,一律交给他们评审,随之又一想卢范此人虽心高气傲,但对才学还是看重,而此女举子所答策文确实出彩,便也敛下讶然,就捧着余下三卷策文,在一旁等卢范审阅。

下一篇策文是关于人才选拔的策问,题亦是他所出。

只见答者对:凤德方亨,必资英辅;龙光未聘,实俟明君……戋戋束帛,指邱园而毕陈;翘翘车乘,望林泉而载辖……岂直高尚之士,遥集于台司;衡泌之俦,乔迁于鼎识。谨对。

时下追求华丽的文风,卢范不免受其影响,见这道对策虽然内容并无可取之处,只是泛泛而谈,却几乎都是用典引句,字雕句琢,文词华美,可见答卷的举子对各种历史典故如数家珍,词汇量丰富,他当下微微点了点头。

又打开下一篇阅之,乃属官所出的策问,是一篇关于士、农、工、商四行的问题。

策文都有一定的格式,以“对”开头,已“谨对”作为结尾。

是以,开篇即——对:出震登皇,垂衣裳而驭箓;乘乾践帝,顺舒惨而字氓。

又见其后言道:故农为政本,两汉举力田之勤;财用聚人,九市列惟金之利。

看到这里,卢范不由露出一个笑容,比起上一篇完全辞藻堆叠的这种时下最为兴盛的对策,其实他更喜欢这种观点明确的,这篇观点就很不错,认为“农为政本”、“财用聚人”,各行各业人员的分配都应根据具体的情况而有所变化。

卢范此人也是聪慧之辈,看了三篇下来,便知这位女举子答题颇为技巧,为了通过,既有迎合时下主流策文风格的,亦有言之有物的。

一时看下来,不觉兴趣越发浓烈,连忙拿起剩下两篇策文仔细看完。

良久,日头不觉偏西,长安响起了宵禁的鼓声。

卢范将手中的策文试卷递给属官,终是开口道:“解元,就她吧。”

说完,余光瞥见试卷上的举子信息,“刘辰星”三个笔力遒劲的大字映入眼底,随之即“女”这个信息,心中方才改观的印象顿时荡然无存,他摇了摇头,不再多置一词,负手走出公堂。

今夜平康坊,他还有约。

如今宵禁鼓声已起,他得快马加鞭赶去才行。

唉,都是这个女举子,一个小娘子安心待嫁即可,非要参加科举,徒生事端。

第一百八十二章 不负韶华

雍州,因为长安所在,又有神州一称,地位凌驾于诸州之上,其一举一动历来为各方所关注。

雍州刺史府晚上将州试名次一确定,第二天榜单一公布,便是全城哗然。

先是雍州刺史府外,一众举子难以置信地看着榜单。

“解元刘辰星,这不是那个十四岁的女举子么?”

“荒天下之大谬!刘辰星居然是神州解元!”

“一定是什么地方弄错了!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相对于一众举子拒绝相信刘辰星是雍州解元,长安城里的其他人就容易接受多了。

尤其是和科举牵扯甚深的平康坊内,是除应试举子外,最先得知今年雍州州试结果的地方。

平康坊优妓聚集地的南曲里,一座五进大宅,七八位身穿华服的长袍男子一人一案坐于大堂,中间一抱着琵琶弹唱的女子,听到侍者传来的消息,她微微一讶,随之低头一笑,轻拨琴弦道:“刘辰星,不就是当初为虹仙子作诗的贝州刘解元么?如今刘娘子再得神州解元,虹仙子的名气也要跟着涨了,真是好福气。”

听到女子话里的羡慕,一位坐在左侧末席的青年男子道:“为你作诗的人也不少,何须羡慕,不过小小解元,充其量是年纪和性别博人眼球罢了。”

女子听而不语,只低着头继续拨动着琴弦。

上首在座的中年男子却捋须道:“刘辰星,我去年在崔相府上见过,虽是一个极年轻的小娘子,却颇有几分才识,还得姜墨赐了八字,终成大器。如今看来姜墨倒颇有眼光,此女竟夺得雍州解元。”

闻言,下首一男子也记起,评价道:“难怪一个小娘子能得雍州解元,莫不是走的姜墨路子?但也不对,姜墨那日虽让此女去南郊寻他,可后面也未听姜墨与女举子走得近,何况姜墨虽名气大,却也影响不到卢范的决定。卢范的性子,怕只有魏王、梁王之流,才能让他顾虑一二。”

“魏王?”又一在座的男子凝眉而思。

须臾,脑中灵光一闪,道:“对了!你们可还记得魏王为圣人祈福的傩舞遭不明人士破坏时,有一应省试的女举子不幸重伤,被魏王接到王府养伤了近一月之久,而这位女举子正是刘辰星。”

此言一落,四下蓦地一静。

世上最不乏聪明人,而聪明人往往将简单事情复杂化。

梁王府,主院。

一位四十出头的男子,一把推开怀中身披薄纱的女子,从倚着的凭几上坐直,道:“你说,当时为魏王那小子挡箭的女举子,成了今年神州解元!?”

一见梁王要谈正事,被推开的女子连忙拉起滑落半肩的薄纱,从地上爬起,便是踮着脚尖悄声退下。

堂下侍立的男子叉手礼道:“回梁王,此女虽是当日为魏王挡箭的女举子,但卢范并非魏王的人,所以——”

梁王想到这两三个月来屡屡被姑母不待见,眼底一丝阴狠一闪而过,嘴角却翘了起来,打断话道:“卢范不是魏王的人,但魏王为了捧看上的小娘子,向卢范施压,卢范不得不从,最后让那谁夺得雍州解元。”

说到这里,梁王笑容逐渐扩大,八字胡须朝两颊上扬,乐道:“魏王不是自诩公正,抨击科举不良风气,让一众老顽固对他赞誉有加,如今他也徇私舞弊,本王倒要看看到时候他如何自处。”

说完,从身前的矮案前为自己斟酒一杯,又随意地倚靠回身后的凭几上,一手搭在蜷起的右膝上,晃动着杯中酒,闭眼吩咐道:“不过先不急,现在不过才雍州解元,你说如果等道省试的时候再……”

一言未完,梁王已经哈哈大笑,将手中酒樽一仰而尽。

魏王府,主院。

农历四月末的天气,已有了夏日的炎热。

尤是午后,院子里一片炽白的阳光,晒得树上蝉声连连。

高散使手执拂尘躬身侍立于书房外,道:“李三郎,大王正在为圣人抄写《心经》。”

李川知道自家表兄的性子,只要在书房练字看书,便不喜人打扰,他有些无趣地打算去正堂等候,只听一道清冷的声音从室内响起,“进来。”

“阿兄,你抄完经书了。”李川一喜,这就径直入内,然后随意一句话,便兴冲冲问道:“阿兄,你可知今年雍州解元是谁!?”

魏王放下笔,看了一眼李川,便是不知道,现在也知道,他道:“刘辰星。”

闻言,李川如鲠在喉,半晌才道:“雍州州试榜单名次一出来,我就立马赶过来,怎么阿兄还要早知道一些!”

魏王对此置若罔闻,也不解释,只问道道:“你这时候来,想说什么?”说时看了一眼书案上作为端午向圣人所献的贺仪——《心经》,方从席上起身,走出了书房。

李川也不纠结魏王怎么知道的这么快,他赶紧跟上魏王道:“就是觉得阿兄好眼力,简直慧眼识珠,我原先还认为一个女举子想科举出头,若无人活动一二,多半难了。结果这一下就一鸣惊人了。”

说话间,二人走出书房,高散使躬身随侍其后。

李川又边走边道:“不过我担心一件事,虽然绝大部分人不知那日是刘辰星为阿兄挡箭才受重伤,但她毕竟在魏王府养伤了近一个月,所以我恐有心人会在这事上做文章。”

彼时,正好走到正堂门口。

魏王脚下一顿,侧目看向一脸犯愁的李川,他薄唇一抿,玩味道:“她将我赠予的宅子卖了,所获之钱也全部捐了出去,如此与我撇清干系……”

顿了一顿,声音似有一冷,却不及人察觉,已恢复如常道:“便是有人做文章也无妨。”

说罢,魏王率先步入正堂,只留李川难以置信道:“她竟然把宅子卖了,这是什么意思?不会真知道阿兄你的意图,这才撇清干系,想不为所用……”

疑惑的话说到后来,已然不快,一个农女罢了,竟然如此不知抬举。

李川一下跟进正堂,就道:“阿兄,她这样,可要换人?”

魏王在主位坐下,抬眸道:“既能达成目的,明面上又不是我的人,岂不是更好。”

李川懂了,这是还要收为己用,这刘辰星倒是好运。

而“好运”的刘辰星,得知自己高中雍州解元,心中对自己的底有了进一步了解,接下来自是更认真备考,她不再以女进士为目标,她要一争状元!

不负韶华,韶华亦不负她。

第一百八十三章 又是一年

时光易逝,倏忽又是一月过去。

随着雍州州试结束,这一个月间,地方诸州州试榜单也相继出炉。

其结果与雍州州试一样,寒门子弟及第人数,达到女皇登基以来人数之最。

解送至长安的乡贡举,三人中也至少一人出寒门。

到了七月,各州为乡贡举人们举行的乡饮酒逐一落下帷幕,诸州举子、选人、朝集使又开始千里迢迢奔赴长安。

十月的时候,他们陆续抵达长安,使长安的流动人口又达到一年之最,长安城里的旅店、食肆、租房等也迎来一年营销旺季。

这种旺季一般会持续到第二年开,随着各路人离开而有一定回落。

在长达四个月的营销旺季到来之际,刘大娘麻辣烫也趁势扩张了一番。

经过半年时间的营业,整个长安的人都知道平康坊十字大街口又出现了一种新汤锅,就是刘大娘麻辣烫,更以其低廉的价格,前所未有的麻辣香鲜口感,很快在长安城里风靡一时。

人红是非多,用在其他方面也一样,比如说刘大娘麻辣烫。

自全长安老百姓兴起了一种吃麻辣烫的风潮,就有人顺藤摸瓜的打听,知道了刘大娘麻辣烫的发明者正是刘辰星。

虽惊讶于雍州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位女解元,居然是这麻辣烫的发明者,不过还是钱帛更动人心,很快就有人找到柳文苏,找到永崇坊的坊正,甚至薛程那里,提出要买刘辰星麻辣烫的底料配方。

还是同样的味道,还是熟悉的配方,这和当初一众乡绅要买她的学习方法多么有异曲同工之妙。

是以,刘辰星的选择还是一样,大手一挥,配方卖了!

作为正儿八经的独门配方,她价格卖的也不高,就两百贯,比起柳文苏带回来的价格一千贯高价,她出的价格简直低到极点。

这也没办法,都能施压给柳阿舅这个京官,还能让他们永崇坊的坊正诚惶诚恐,只差给她下跪了,可见背后绝对是大人物,她能怎办?

当然不能卖了东家,不卖西家。

秉持都不得罪,她就一人卖了一份,这个价格自然不能卖高,不然就是都得罪了。

一共卖了五份,两百贯一份,正好一千贯,也不算亏了。

而为了结个善缘,她还额外赠送一份如何清理各种下水的办法,毕竟她真是没亏,这麻辣烫吃得时间久了,总有人能发现配料是个什么章程,所以现在来买的人算是让她提前小赚一笔,她自要给对方一点赠礼。

乍然多了这一千贯巨款,如今又到了营销旺季,刘辰星尝到了第一个吃螃蟹的红利,当下就将这一千贯投入麻辣烫的升级扩张之中,开了刘大娘麻辣火锅店。

店址很好选,还是在平康坊,就挨着麻辣烫摊子。

又考虑随行就市一说,房东难免会因为他们生意火而涨房租,当然也是因为目睹过二十一世纪房价疯狂上涨的一幕,所以刘辰星决定买房开店。

饶是麻辣烫摊子在平康坊的平民居住区一带,可这也是寸土寸金的平康坊,一个老破小就不是一千贯能买得下来的。

好在大半年下来,一天两百斤菜能卖五千文,到现在她拿五成五的分红,也存了五百贯,再加上以前的积蓄,花了一千八百贯,到底拿下了一座面朝十字路口的老破小宅子。

宅子就和柳阿舅租在永崇坊的院子差不多大,只是房龄快二十年了,但她本就走大众路线,房子老旧一些也无所谓。

然后她、阿兄、薛圆三个小伙伴又按当初的占比,总投资不到一百贯,便定做了火锅桌和煮火锅的锅,再将程岚的父兄三人高薪请来,以及两个程家媳妇的娘家人各请二位,他们的刘大娘火锅店就赶在农历十一月十一,这个双十一盛大开业了。

一亩半大小的院子,现代七八百平的样子。

正堂一间作为大厅,可摆四张桌子。

左右厢房各两间,就是四个小包间,各一张桌子。

院子里不大,也就再摆四张桌子。

如是,一个十二张火锅桌的私宅火锅店就成型了。

火锅店营业中午和晚上,定位为聚会、宴请的大型餐饮。

麻辣烫依旧营业中午,定位午间便饭的轻餐饮。

二者系出一家,毗邻而居,但受众不同,各自营业。

而有了刘大娘麻辣烫的知名度,开在几步之遥的刘大娘麻辣火锅一经上市,便有不少老食客捧场,还不到一个月时间,就因价格实惠,味道正宗,毫无意外地火了起来。十二张火锅桌每爆满,食客几乎都要提前一定位,才能在第二天吃到刘大娘麻辣火锅。

与此同时,礼泉坊三家,东、西二市各一家,共五家麻辣烫食肆也如火如荼的开业大吉了,因为味道同样麻辣鲜香,并且一个区域内并无店铺,生意也火火红红的做了起来。

但要吃麻辣鲜香的火锅,要宴请和聚会,还是只能到平康坊刘大娘私宅火锅去。

分了些心思在火锅开店上,接下来少不了就要把精力更多的放在学习上,刘辰星便又开始闭关读书了。

这时已是十二月份了,因着年关bi)近,刘青山本有些心思浮动,但见刘辰星这个做妹子的如此认真,他这个兄长本就吊车尾过州试,如今再不努力可怎好?

学习是会感染人的,兄妹俩就像较劲一样,越到省试,二人越是比赛般的刻苦。

如此一头扎进学习之中,只感转眼之间,残岁即过,又是新年。

过了初二,长安人开始吃转转饭,刘辰星也像去年一样请大家吃火锅,地方就不是永崇坊家中,而是刘大娘火锅店包间里。

红红火火的火白锅煮着,刘辰星想到去年这个时候卖火锅才是个想法,一年后就已经开了自己的店,她不由咧嘴一笑,只差笑到了耳朵后面。

动人的笑容同样感染人,围坐火锅圆桌的崔尧看得不一笑,道:“刘娘子,后便是十五——”

说着忽然想起去年的事,崔尧声音戛然而止,却不及再说其他,刘辰星已连忙道:“今年正月十五,我哪也不去!”

一语说完,发觉自己语气太硬,又一想崔尧清高的子,遂解释道:“崔郎君,你别误会,我只是有些……”

正斟酌用词,崔尧早已了然,他举起酒盏,隔着咕咕翻着的火锅,向刘辰星敬道:“某明白刘娘子的意思,就先祝刘娘子金榜夺魁!”

第一百八十四章 微醺

寒门凤华正文卷第一百八十四章微醺虽说雍州解元,几乎已在金榜上预定了一席。

可从本朝科举至今,还是有那么七八人成了例外,何乎还是金榜夺魁。

这次雍州州试,确实让她信心大增,省试目标也从上榜到了夺魁,可那也只是心中的小秘密,没想到崔尧直接祝她金榜夺魁,简直就说到了她的心坎上去,刘辰星一下子就笑眯了眼,也举起酒杯站了起来,道:“希望能承你吉言。”

说罢,木质的杯盏一举,就是一仰而尽。

晚上有宵禁,所以宴请搁在中午,但已经吃吃喝喝有半个时辰了,大家推杯进盏好几杯了,薛程和杜元朗最热衷于出席宴会,也会炒热气氛,当下薛程鼓掌吹哨,杜元朗就起哄开口道:“刘解元不愧女中豪杰,才学好,酒量也好,今年状元准是你了,来来来,我们来提前预祝刘状元金榜夺魁,必须连干三杯!”

刘辰星眼睛一眯,斜瞥向坐在崔尧右手的杜元朗,一脸起哄的笑容,但笑不及眼底。

自己何时得罪了杜元朗么?

弄得杜元朗要灌自己酒……?

崔尧和杜元朗是从小的玩伴,自是知道杜元朗的意图,他眉头一皱,低头看向杜元朗,不悦道:“杜三,你做什么!?”

杜元朗看着站在自己跟前的崔尧,那一脸冷意活像自己在胡来一样,可自己分明在为他讨回公道。

算了,自己不与之计较。

杜元朗举起酒杯,笑着站起来,道:“阿尧,你我忙于国子监课业,一直未祝刘娘子又开麻辣烫又开火锅店,这不是趁她宴请,一起敬了么?你可别拦我。”

崔尧想起刘辰星说不开店,转过头就火锅生意火火红红的做起来,显然不是不想开店,而是不想和他合作。

意识到此,崔尧脸上一冷,却是按住杜元朗的手,暗自用力,道:“元朗,喝酒适可而止就是,你坐下。”

自己都这样说了,崔尧还帮着刘辰星,杜元朗简直气到无语,但想到去年正月十五那日,得知刘辰星卷入刀光剑影之中,崔尧就欲冲上去救人,当时人山人海一片乱战,冲上去只会救人不成发搭上自己,幸亏自己死命拖着。

却自那以后,二人虽来往更少了,但崔尧的态度明显变了不少,估计想明白了一些事,自己现在若再执意让刘辰星喝酒,八成得落个埋怨。

杜元朗心里一塞,到底了崔尧之意,坐回了圆凳上。

阻止了杜元朗,崔尧脸上又恢复了淡笑,对刘辰星道:“刘娘子误介怀,杜三最近酒喝多了,火气大。”

甫一坐下,就听到崔尧这样评价自己,杜元朗:……

好你个崔尧,见色忘友!

杜元朗脸上一黑,不过到底是经常参加宴会的人,不会让彼此下不了台,他索性化憋屈为食量,从手边竹盘里夹起一片毛肚,到火锅里涮起来了。

麻辣烫和火锅虽然都是麻辣鲜香,不过还是火锅吃起来更有味。

几下涮好,放进香油碟里蘸了一蘸,一口食下,心里的憋屈总算消一二。

刘辰星看了一眼兀自大快朵颐的杜元朗,联系杜元朗先前所言,心中略一动,便隐约猜到了,遂看向柳文苏道:“阿舅,这一年大家都各忙各的,难得聚在一起,我就多喝几杯哈。”一边说一边露出乖巧的笑容,如果有尾巴,只差摇尾乞怜了。

柳文苏将一切看在眼里,余光瞥过一直淡淡相交却暗自维护的崔尧,他点了点头,“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得到首肯,刘辰星这就端起身后的酒坛,给自己倒了一杯,对杜元朗道:“杜三郎,谢你吉言,我就先干三杯。”

说罢,刘辰星一仰而尽,又连倒两杯饮下,随之到了第三杯,对崔尧道:“崔郎君,开食肆这事,最开始是你先提议合伙,但我却也没知会你一声,转头就和我阿兄、阿圆,我们三个一起开了。这并非对崔郎君有意见,而是我认为此事对崔郎君并无益处,更像是崔郎君在帮我们。所谓君子相交淡如水,牵扯太多,我认为不妥。当然这是我一厢情愿的认为,所以我就先赔罪三杯。”

原来不是对他有意见。

崔尧心下一松,又想来长安的路上,刘辰星为了不占他们便宜,特意分开走,这确实是刘辰星的性子,就更无介怀了,忙道:“我这一年一直在国子监,对生意也不能像薛娘子时刻看顾着,当日提出合伙,也是我莽撞了,当刘娘子别介怀才好,所以这三杯酒就别再喝了。”

真是给一点阳光就灿烂!

杜元朗听着崔尧毫无原则的话,再有刘辰星一个小娘子那样豪爽的干了三杯,他此时对刘辰星无什么了,只叹崔尧就是活该,坐在位上连连摇头。

崔尧却不知好友的看法,又补充道:“就是要赔罪三杯,我来即可。”

听到这里,杜元朗已经没任何想法了,随便崔尧如何了。

刘辰星也未料崔尧会说出他来赔罪三杯,不想将事情复杂化,只当崔尧君子风范,认为她再喝会醉,这便一口气将手中的酒一仰而尽,又倒一杯道:“有句话叫,女子自带三分酒量,不过区区三杯而已,我再来三十杯也没问题!”

这个不是她说大话,川酒占天朝酒市场份额的半壁江山,川内酒企简直不要太多,当年在广告公司时,就接触了好几家名酒的案子,少不得陪着喝上几杯,五六十度的白酒都能喝上至少半斤的量,更别说现在这种和啤酒差不多度数的浊酒了。

刘辰星这便连喝两杯,便是一共又三杯下肚。

在座见刘辰星这个主人都这样喝,他们当然也要喝起来了,如是众人又恢复了先前的热络,推杯进盏,刘辰星他们说着开火锅店的经历,崔尧和杜元朗说着国子监的事,薛程说着坊间的一些趣闻,柳文苏作为长辈,自然听就行了。

大家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个热闹,酒也你一杯我一杯喝得欢畅。

直至两寸高的酒坛子,刘辰星一个人喝个干净,才终于有些微醺的感觉。

而喝酒最舒服的状态,就是这种二晕二晕的微醺感。

刘辰星手肘撑着圆形火锅桌,手掌支着下巴,看着除了柳阿舅以外一个个趴在桌子上小憩的小伙伴们,不由红着脸笑了起来,扬起两个小酒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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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五章 省试来了

寒门凤华正文卷第一百八十五章省试来了真好,在古代她也交上了几个好友。

如今他们已在一起过第二个年了,真希望以后每年都能这样聚上一聚,喝上一杯。

还有阿耶、阿娘、柳阿婆,阿星好想你们。

如果今年能金榜题名,她一定得回家一趟。

刘辰星没有醉,但想着想着,不觉也来了困意,她向在场唯一保持礼仪在坐的柳文苏笑了一笑,含糊不清道:“阿舅,阿星也睡一会儿。”说完,就趴在杯盘狼藉的圆形火锅桌上,酒酣而睡。

柳文苏看着身边趴着在睡的刘辰星,依稀间还能听见细微的呼呼鼾声,可见真是喝得尽兴了,他不由一笑,却又很快敛了笑容,目光透过大开的窗户望向包间外面。

外面是院子。

有四张火锅桌,都坐满了人。

程家父子三人正忙着送菜上酒,外面一片喧哗之声。

然而,却无一个声音钻进耳中。

柳文苏此刻的心情,就像仍在沸煮的火锅一样,起伏不定,彷如一种煎熬,比当初第一次落榜之后四处求人还要难。

长姐柳氏是他最信任亲近之人,有柳氏的坚强相护,他们柳家才能保留一些家产,让他读书,直至今天。

长姐之情,他终身无以为报,对长姐所生的儿女,他自然视如己出,鼓励刘青山和刘辰星读书,更倾力相助。

可是外甥还在他期望之内努力成长着,小外甥女却成长太快了,还被卷入了魏王府中,即使极力撇清和魏王府的关系,但魏王作为女皇唯一还未受到囚禁的直系后嗣,任何和他有一点关系的人都会受到关注,小外甥女只怕早已落入有心人眼中。

尤其如今还夺得雍州解元,如果省试再次夺魁,或者只要上榜,再加上作为一个女举子本就引人注目,这样一来,他一个小小的秘书省校书还如何护得住!?

柳文苏第一次不知道自己引导刘辰星走到今时今日,到底是对是错。

他闭上眼睛,一个女人的身影出现在脑海之中。

那个女人一身明艳的大红色宫装,金色的披帛从臂间垂下,随着大红色长裙一起曳地,本就高挑的身影显得更高了。

仅仅是那一个背影,就让人无端生出高贵不可直视之感。

她不顾平康坊内道路黄土沙尘,弯腰捡起那被扔在地上的诗作,展开一阅,轻声一笑,“如此佳作,当金榜题名。”

她的声音如人,虽已不再年轻,却有着韶华女子没有的成熟魅力,明艳不可方物。

……

依旧还是那一袭醒目的红色宫装,但薄如蝉翼的纱衣,让圆润肩头的肌肤若隐若现,这种只有贵妇人才能穿的锦衣,再次让他不敢直视。

这一次,她转过了身,面向他道:“文苏,让你免礼了,怎还不抬头?”

他抬起头,却见低胸襦裙露出胸口大片胸白的肌肤,丰腴得让他心中一跳,忙不迭撇开目光,只见南郊别院里半人高的仙鹤香炉白烟袅袅,室内暗香浮动。

他口干舌燥,动了动喉头,“臣不敢冒犯。”

这话不知怎得引她一阵轻笑,笑声仿若情人轻语呢喃,她也不再让他抬头,她骤然转身,回到铺着玉簟的坐榻上单手支额躺着,红唇轻启道:“文苏,不,柳校书。你有才,有能力,更有抱负,可你知道的,无权无势的寒门子弟,若无意外大多一个五品官就到头了,还有不少一辈子都是一个县尉……”

……

还是南郊别院,即使早春二月,她还是一袭夏日的大红宫装,永远都不徐不疾,就半靠半倚在凭几上,身前的长案上有一精致的小香炉,白烟打着圈上升,让她的面容显得有几分模糊。

他心急如焚,再不受她所蛊惑,只道出心中所请。

她仿佛早就知道,从榻上起身,绕过长案,行止间,裙下有白玉般的赤足露出,向他一步步走来。

脚底易着凉,他关切的话差一点脱口而出,才忆起屋中温暖如春,他都热得额头冒汗,她又怎会冷呢?

心念闪过,她已走至跟前,抬起手,宽袖滑落臂间,露出一截白皙的皓腕,冰凉的手指也抚上了他的面颊,道:“文苏,中立不行的,来我这吧,我需要你,我也能帮你……”

他到底还是受了蛊惑,那香气袭来,心中也不禁一颤,但念及每月逢一、逢五在早朝上所见的圣人,他猛地闭上眼睛,咚地一下跪在地上,“臣担心外甥女,不知她现在情况。”

他再一次拒绝了,她却也没生气,反而俯下身,附耳低语道:“文苏,柳校书护不住她的,你还会来找我的,来我的身边,来帮我……”

她的声音越说越低,只有馥郁馨香的气息残留在耳边,多少午夜梦回忆起……

察觉耳边似乎起了一片灼热,柳文苏骤然睁眼,这里不是南郊别院,而是小外甥女的火锅食肆,想到小外甥女,他目光从窗外看向刘辰星,也不知道她在梦里见了什么,颊上还带着一个小酒窝。

看着,柳文苏不觉一笑,手像小时候一样抚上了刘辰星的头。

自他送过一身胡服,小外甥女就极喜欢一身轻便的胡服,这也成了她的日常穿戴,像今天便是这样一身胡服,头上也一贯不戴胡帽,他的手便直接触上那黑亮的头发。

发丝上柔软的触感传来,柳文苏心中已然又恢复平日的坚定:阿星,阿舅会护住你的。

一念定,柳文苏薄唇微勾,露出一丝笑容,效忠谁不是效忠,只要能实现他的野心和抱负,不就行了么?

柳文苏又抚了抚小外甥柔软的发丝。

睡梦中,刘辰星只感头上似乎又被人碰了,心中一塞。

小时候个头矮,有人摸她的头,还可以理解。

怎么如今她都长到至少有一米六五的个头了,还有人摸她的头呢?

刘辰星不耐烦的甩了一下头,换个姿势向另外一边趴着,这就又呼呼睡了过去。

年总是过的很快,似乎就这样吃吃喝喝睡睡,转眼过了正月十五,就出了年,然后再一次睁眼,就是省试这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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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六章 寒冷的早上

这一天,是圣龙十年正月二十六。

虽然时序已经入春,但今年冬天不比去年是一个暖冬,天气仍冷得人哈气成雾。

为了买下开火锅店的老破小宅子,身上的存款几乎花了个空,不过赶上长安的营销旺季开店,火锅店三个月不到就让她赚了麻辣烫摊子大半年的钱,存款也就又回来了。

有了这样源源不断的收入,刘辰星也不再小家子气了,见这个冬天冷,她就在年关的时候,给自己,还有柳阿舅和阿兄,一人买了一身狼毛马甲穿在外袍里,这样没有棉花的当下也能过个冷冬了。

能成为乡贡举,已经属于士人了,不像最开始多穿白衣,已可以按朝廷规定平日多穿褐色外袍,当然为了彰显风度,穿白袍的依旧不少。但在官方正式活动上,就得统一着装了。

褐色外袍少不了,但因为举子们到底还没脱离庶民行列,所以在褐色外袍的外面,还得罩上一身举子的标配衣物——白色麻衣。

今天是省试,就属于官方的正式活动。

刘辰星穿着一身褐色布袍,袍子里是暖和的狼毛马甲,外面则是一件白色麻衣,身后背着一个竹背篓,里面放着考试需要用的一些物什。

正堂里,阿兄刘青山和她一样着装穿戴,就等出发了。

一身青碧色九品官袍的柳文苏,看着已收拾好的兄妹俩,最后确认道:“可都检查好了?没有遗落。”

兄妹二人齐齐点头。

柳文苏颔首,又看了一眼外面仍是一片漆黑的天色,道:“好了,我们走吧。”

此时,晨鼓还没响,大约才清早三、四点的样子,外面就是一片漆黑。

好在月亮还高挂在天幕上,周边有几颗繁星闪烁,淡白的一抹月光勉强照着地上的夯土路。

也不知道可是摸黑走路,又在凌晨这种一天最冷热时候,还是今天本就是一个极端的冷天,刘辰星才一走出来,就冷得一个激灵,然后牙齿就“咯咯”地上下打架起来。

柳文苏“吱呀”一声关了院门,对刘辰星道:“今天风有点大,现在又是清晓之际,自然更冷一些,等会儿去坊门口吃碗馎饦,整个人也就暖和了。”

这时虽到了宵禁的时候,长安一百零八个坊就会关闭坊门,禁止百姓出入大街和长安城,但百姓居住的坊内却是可以自由活动的。

加之商贸活动是限制东、西市,但饮食不属于商贸行为,所以,各大坊内一般都会有饮食铺子,尤其是靠近坊门的地方,往往会开设好几家早餐店,专供早起赶着一开坊门就出去的人朝食。

刘辰星听着柳阿舅的安慰,心下仍是一堵,真是太倒霉了。

去年省试的时候,分明风柔日暖,结果今年到她终于能参加省试,就变成这种诡异的大冷天了。

刘辰星无语望天,漆黑的天幕零星几颗星星闪烁着。

她又默默收回目光,好在肩膀上传来沉甸甸的重量,让她心里得到了一丝安慰,她准备充分,和当年县试一样,有新买的小炉子、一大捆木炭,还有一张狼皮搭子。

这些应该能抵挡寒意,让她安心考试吧。

可是真冷啊!

刘辰星也不管坊内道路都是夯土路,步子走重了,都会带起一阵黄沙滚滚,她已冷得一边直跺脚一边搓着手臂,哆嗦道:“阿舅,太冷了,我先去叫朝食了!”

说话的口还没闭上,一股妖风乍起,地上的黄沙也跟着滚滚而来,扑得满脸满口都是。

得,朝食还没吃进去一口,就先吃一口黄沙。

这一刻,刘辰星极为怀念现代的柏油马路,哪怕是明清时期的青石板路也好,反正都比这中古时期的夯土路强多了。

为了少吃点黄沙,刘辰星索性把嘴闭得紧紧的,也不等舅甥二人,就如她说的,一个人先小跑着向坊门去点朝食。

他们住在永崇坊西坊门之南第一个巷子头一户,才小跑了几步,就出了巷子,来到了坊内的十字大街上,便见不远处的西坊门,已经有生火点灯做起生意的小摊子了。

永崇坊在权贵富豪扎堆的城东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居住区,里面大多住的是平头老百姓,以及很少的清贫举子和芝麻小官,坊内的早餐生意也就很一般,西坊门这里总共就三个早餐摊子。

坊门左侧是武侯铺子,就是他们永崇坊的派出所,右侧便是一字排开的三家早餐摊子,一家卖胡饼的、一家卖蒸饼的,还剩一家就是柳阿舅说的馎饦,卖面片汤的。

“成伯,给我来三碗羊肉馎饦!”

在永崇坊生活了一年多了,家门口的早餐摊子刘辰星还是很熟,尤其是她的生意做起来后,每个月都有进账了,朝食隔三差五她都会出来买现成的。

成伯是一个五十开外的老丈,他对刘辰星也很熟悉了。

虽知道刘辰星是雍州解元,还是一位女举子,甚至有一个京官阿舅,可长安能人太多了,读书人也太多了,他对刘辰星便少了一些崇敬之心,相处起来就更为随意。

这时见刘辰星小跑着过来,又因着昨夜子时刮了风,这个早上便格外冷些,成伯就招呼道:“刘解元,今儿冷,您坐靠炉子这张桌子!我这就给你做馎饦,吃了我这羊肉馎饦,您今儿一天考试都不怕冷,准能金榜题名!”

刘辰星也不客气,直接坐到最靠火炉的桌子,就感炉火的热气传了过来,虽然四下还有冷风吹起来,却到底有了一丝暖意,再听着成伯地道的长安口音,看着炉火上煮面片的锅冒着白雾,她不禁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她就喜欢这种充满生活味道的感觉,接地气,让人心里特别踏实。

也就这一会儿功夫,对自己省试遇上大冷天的怨念也没了,只认为果然天降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不是么?

嗯,看来她这次省试考运应该不错。

刘辰星一个人自娱自乐地想了起来,成伯也手脚麻利地端了一碗羊肉馎饦来,正好见舅甥二人也走了过来,她赶紧招手:“快点儿!馎饦都煮好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 孤单的阿星

寒门凤华正文卷第一百八十七章孤单的阿星时人爱吃羊肉的确有道理,一碗羊肉汤煮的面片下肚,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

但他们起来的有些早,舅甥仨吃完一大碗羊肉馎饦,坊门还没有开。

不过这时候,坊门口却逐渐热闹了起来,从最开始只要他们舅甥仨一边吃朝食一边等着开坊门,到这会儿已经陆续有了二十来号人拥了过来。

这些人里有赶着出城办事的,也有去东西市上差的,当然也有六七个和刘辰星一样打扮的举子,因着刘辰星兄妹不是忙于饮食生意,就是宅家闭关读书,两边人都不熟悉,对上眼就点了一个头便移开眼,就认识的几个人攀谈起来。

今天既然是省试第一天,所谈话题自然离不开考试。

一个站在坊门口啃着胡饼的考生道:“你们可要到了去年前进士的麻衣?”

旁边是一个吃羊肉馅蒸饼的考生,一听到这话就明白了,顿时羡慕道:“看来仁兄你是要到了去年金榜题名的前进士麻衣,可是身上穿的这件?今年仁兄估计要金榜题名了。”

彼时有乞麻衣的习俗,那些已经金榜题名的前进士穿过的麻衣,就是吉祥物,往往会被准备应试的举子要去,为的就是在考试中图个吉利。

乞麻衣是为了讨吉利,开考第一天听人说金榜题名也是个吉利,吃胡饼的考生一下就眉开眼笑,眼里尽是得意,不过谦虚还是要的,道:“我这身麻衣也就上届省试第十八名所穿,我因着和他同乡才侥幸得到这一身,当不得什么好说的。”

“说到同乡,我倒想起了一件事。”

又一考生买了一个白面蒸饼加入谈话道:“去年的状元郎崔尧,和今年雍州解元刘辰星,听说祖籍都是河北道贝州人士,圣龙八年州试,他们一个贝州解元,一个贝州榜副,必定是打过照面,有几分交情的,就不知道崔状元曾穿过的麻衣可是给了刘解元?那可是状元穿过的麻衣,真正大吉!”

一个十四的小娘子,得了雍州解元,已经够浪费了这大好名次,如今再得上届状元郎的麻衣,还让他们这些男举子情何以堪?

一时间,三个男举子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块去,面上都有些郁郁。

吃胡饼那考生甚至颇觉荒谬道:“一个小娘子非要来掺一脚,这叫个什么事?”

从成为安家村除了堂姐刘宝儿以外,唯二的的女学生开始,一路走到今天,非议见多了,刘辰星早已见怪不怪,只低头看着自己褐袍外的麻衣,没想到崔尧穿过的麻衣这么抢手。

知妹莫若兄,刘青山一见,就凑了过去道:“当初我向杜三郎他们要麻衣,你还觉得我事多,现在知道你身上这件麻衣价值不菲了吧。”说完见刘辰星只盯着衣服不说话,忽而一想自家阿妹就是一个钻进钱眼里的性子,他骤然瞪大眼睛道:“阿星,你不会打算把阿尧的麻衣高价卖了吧!?”

声音不小,引得不远处的三个考生侧目了过来。

刘辰星白了自家阿兄一眼,也不知道早点说崔尧的麻衣值钱,现在还卖什么卖,都已经开考了。

心里有点可惜,却不及一叹,只听从城北皇城传来“咚”地一下晨鼓声,坊正安排的人早已站在了坊门口,听到鼓声一响,他立马打开坊门,等在坊门后的众人顿时就一窝蜂的涌了出去。

兄妹俩也不再贫嘴了,赶紧跟着柳文苏,一起踏上了省试的征途。

长安的省试,依旧没有明清时期专供于科举考试的贡院,考试地点就设在皇城里的尚书省,也是每年十月二十五日各诸州举子集阅的地方。

刘辰星所居住的永崇坊离皇城有一段距离,等舅仨进入皇城的时候,几乎大部分应试举子都已经赶到了。

举子们都身穿白色麻衣,呼拉拉来自全国各诸州一千七八百号人同时出现在一个地方,站在承天门城墙之上俯瞰皇城,只见麻衣如雪,场面十分壮观。

好在皇城禁止老百姓出入,今天又不是逢一、逢五的大朝日,只有五品以上的常参官才在这种天还没亮的时候赶着上早朝,皇城又十分大,初入皇城到还不见人山人海。

但等刘辰星兄妹和柳文苏分开,从承天门大街右拐来到尚书省官署大门外,便是密密麻麻的白衣举子了,都是同样的穿着打扮,几乎认不出谁是谁,更不要说分辨男女举子了。

这时也才清晨五点半的样子,天色依旧乌漆嘛黑,为了便于检查排队等候入场的应试举子,尚书省大门外早有二三十名士兵举着火把而立,四下也架着熊熊燃烧的大火盆,照得现场一片灯火通明。

省试不是当年的清河县县试可比,女举子人数也突破了个位,达到八十人之多,虽然只占总考生人数的一成不到,但百八十人的队伍还是有了一定的规模。

刘辰星借着四下的火光,很容易从白花花的人群中,找到了组织。

这八十多位女举子中,绝大部分是来自国子监和京畿之内官学的生徒,剩下很小一部分则是各诸州官学送来的生徒,也就是说,今天应试的女举子十之八九乃官宦之家的小娘子。

她们来参加省试的目的很简单,乃女皇始设女科举至今已有十年之久,若无女举子应省试,女皇龙颜何在?

是以,鉴于女举子和男举子同场竞技,根本就无胜出的可能,从国子监到地方官学每年都会拿出一定的省试名额给官宦家的小娘子,让她们来参加省试。

而且为了颜面上好看,每年都会让一位女生徒金榜题名。

当然这位上金榜的女举子,可能才学并不那么扎实,但肯定有一个位高权重的阿耶或阿翁,其幸运者可能会到女皇身边磨墨一段时间,然后归家,风光大嫁;不幸运者就直接归家,然后还是风光大嫁。至于等上四年,参加铨选为官者,据说至今无一个女子。

所以,像刘辰星这样一步步考出来的女乡贡举,在县试、州试的时候可能还有一些,但在省试现场就几乎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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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八章 检查入场

不巧,今年女举子中乡贡举更是稀缺,只有刘辰星一个。

去年十月吏部集阅的时候,彼此又打过照面,刘辰星甫一站到队伍后面,便有女生徒一眼认出,望了过来。

队伍里的女生徒,以长安官宦小娘子居多,她们多是一个圈子里的人,时人又爱诗词歌赋,小娘子们有钱又有闲,少不了平时这诗会那诗会的举办起来,参加的多了,这些小娘子们自是认识了,还有三三两两的闺蜜。

有道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刘辰星倒算不上是异族人,可也是她们中的异类,这些家世出众的小娘子就不免议论几句。

“排在最后的就是那个刘娘子吧?”

“长得倒还可以,就是土气了一些,那眉毛和我阿兄一样粗犷了。”

“听说她祖上三代都是务农的,当然一身的土腥气,不然还要她怎样?”

……

那个刘娘子,她是哪个刘娘子?

她是长得很不错,尤其是眉毛,不画而翠,如果再修一下,岂不要你们这些小娘子都不好意思出门了!?

还有她家务农她光荣,没有田舍翁种地,你们吃什么?没有田舍娘纺织,你们穿什么?

听着对她一点不加掩饰的评头论足,刘辰星一个个回怼,当然,咳咳咳,是在心里默默回怼。

现在省试的紧要关头,和这些官家小娘子吵起来,被捋了省试的资格就太划不来了。

刘辰星假装听不懂地仰望藏蓝色的苍穹,这些小娘子不过官二代官三代……官无数代,但她可是未来的官一代,所以就大人不记小人过,不和这些小辈计较了。

世上最无趣的事是什么?

就是自己上蹿下跳,对方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一众官家小娘子见自己说了半晌,对方一不见恼怒,更没有像她们以为的那样——羞愧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就像个傻子一样望天,她们也自觉无趣,将注意力转了过去,就前后几个靠得近的交头接耳说着笑,不时传来银铃般的笑声,引得一旁排成四路的男举子那边频频侧目。

本朝女子本就作风大胆,官家小娘子们更是,平时常骑马在外游耍,对儿郎们的注视早就习以为常,又是青春少艾的年纪,一颗年轻心不免有几分蠢蠢欲动,这就一边和小姐妹们聊着天,一边眼波流转间悄悄瞥向了男举子们。

她们也是眼睛厉害,在一众穿戴一样的男举子里,愣是能分辨出来谁是寒门子弟,谁又是衣冠子弟。

遇见那看傻了眼的寒门子弟,她们一阵嗤笑,但眼里却又掩不住的喜悦和得意。

目光对上了那衣冠子弟,若是认识又有几分好感的,便是仪态大方的微微颔首;若是认识但对方风评不好者,她们直接一个白眼翻过去,眉眼间满是嫌恶,倒也是真性情;若是那不认识,却一身贵气的俏郎君,就是含羞带怯了,目光不时闪烁一二……

有意思。

科举省试现场变成了大型的相亲现场。

难怪杜元朗金榜题名后十分得意的说,他很受长安官家小娘子们欢迎,还有好几位小娘子家里人打听到他阿耶和阿兄那去,估计就是这个时候王八看绿豆,不对,是襄王和神女看对眼了。

刘辰星看得饶有兴致,唇角都不由往上翘了翘。

就在不少男女举子暗自眉来眼去的时候,也终于开始审查入场了。

本朝科举考试都有尚书省吏部负责,太宗时特设吏部考功员外郎掌贡举,但吏部考功员外郎官阶属于从六品上,科举中的生徒很多是当朝权贵之子,因此发生过不少考功员外郎被举子诋呵事件。

是以,女皇命尚书省六部侍郎轮次担任主持贡举考试的知贡举。

今年的知贡举正是户部侍郎姚崇正,本来他该是去年的知贡举,但因为去年正月时他饮酒坠马,致使摔折了左腿,知贡举的位置便被前礼部侍郎郑宏代之,故今年的知贡举就还是他。

与此同时,还有同考官四人,这个人选就不固定了,但一般都是四、五品高级官吏中的文人名士担任,有时也有从六品上阶的员外郎。

不过不论如何,同考官中一定有吏部官员入选,毕竟科举现在属于吏部所掌管,而吏部又是尚书省六部之首,掌全国文职官员铨选、勋封、考课之政。

今年的四位同考官即为吏部侍郎杨贯之、礼部员外郎韦易仁、左司郎中曹敬、中书舍人贾章,他们主要负责第三场策文的阅卷,因为策文的成绩将决定科举的最终名次。

也就是说,举子们上榜与否、最终名次,都在于这四位同考官的决定。

而诸如省试中的其他杂务,比如监考、供给、收掌试卷等事宜,就是吏部考功员外郎的事了。

另外,即使现在科举制度还不完善,但还是有两位监察御史负责整场考试的监察。

当然,维持秩序、考场安保、以及搜查等事宜的士兵也少不了。

男举子那边人数多、来源杂,现在的士兵主要是负责男举子搜身入场,由吏部考功员外郎按照地域分批次监视考生搜身入场。

第一批次被被检查入场的是雍州的考生,先是来自国子监的生徒,接着是雍州的乡贡举。这些先后批次,按照上州先、中州次、下州末的顺序。

相比男举子那边复杂的检查程序,女举子这边就简单多了,待遇也好上许多,没有被在大门外检查搜身,直接被领进了尚书省,然后分雍州和其他州两拨人单独进入一个独立的房间进行检查。

搜身检查的人级别也高了很多,不是随便的一个仆妇,而是宫中的女官,一旁还有小宫女对女官毕恭毕敬。

待刘辰星被搜身检查的时候,从她们衣服、行止猜到她们是宫里的人,不由有几分感慨,一路考试走到今天,接触的人从老百姓眼里大到天边的县尉、刺史、尚书省官员,如今连宫中的人也见到了。

点点头,一切皆有可能,官一代指日可待。

第一百八十九章 将异类进行到底

估计今年的女乡贡举只有她一个,又或者是乡贡举检查本就比生徒严许多,刘辰星发现自己检查的时间比前面的人要久,而且不苟言笑的中年女官一直带着审视的目光打量她。

她是雍州女举子中最后一个被检查入场的,等她被搜身检查完了,又核对了一遍身份,就被引入到廊庑之下,席地而坐。

廊庑,就是堂下四周的屋子。

一千多人一个院子是装不下的,自是被引到多个院子分场考试。

刘辰星分到的考场,是一个很大的院子,屋子也很大,每间屋子能供二三十人考试,她们女举子正好占了西侧的四间屋子,左侧和堂屋正对的北屋就安排了男举子考试。

因为女举子很少,刘辰星入座的时候,才一两个男举子被引进院子,她见离考试还要一会儿,就取出她今年终于舍得买的小铜炉,然后架炭生火,再把竹筒里的水注入一个陶碗里,放在铜炉上面慢慢温热,最后取出她的小狼皮褥子盖在腿上,便趴在桌子上小憩了。

今天起来的太早了,大约凌晨两点多就起来了,经过了三个小时的各种奔波,终于顺利坐到自己的考位上了,刘辰星这一趴着,就是秒睡。

周围的女举子大多是雍州的生徒,家境一个塞一个的好,哪还需自己生火,所带的行囊里就有精致小巧的暖手炉,见刘辰星竟然拿出一个炉子自己生火,惊讶之下,不由又是一阵轻笑,等后来见到刘辰星直接毫无形象的趴在桌子上睡了,众女生徒不由愕然,眼底也随之带出几分或嫌恶或轻视的目光,当然也有教养更好的女生徒,一贯维持着恰到好处的淡淡神情,似乎一切都不足以引起她们的注意。

众举子检查入场的程序一直从藏青色的天色持续到灰色。

等所有举子都坐到自己的考试位上,天色终于亮了起来,但太阳却没有出来,显然今天将是一个阴天。

这时,本届省试知贡举户部侍郎姚崇正也和四位同考官、两位监察御史,开始逐一巡视考场。

考官们是身穿绯色官服的大员,两位监察御史虽然官阶低,乃身穿青色官服的正八品下阶,但他们权限甚广,颇为百官忌惮。

这样一行有七名大佬巡视,可谓声势浩大,他们所过之处,众考生无不屏气凝息,一副静待考试之状,这样一来,无需任何言语,就已达到了震慑考场、严肃考绩的作用,这也是女皇吸取之前考官位卑言轻、无法震慑考生的教训。

姚崇正一个个考场巡视过来,见一众考生都静待考试,不由捋须一笑。

去年知贡举一职,他先摔一跤,躲了这事,让郑宏摊上了。

科场大震后,这些举子倒也识时务,知道今年省试是各方人都盯着,连给他行卷、请托的人都没了,照这个态势继续下去,他只需要秉公阅卷等第便可,说来今年科举看似颇为严峻,实则算是最轻松一年了,至少不用权衡各方关系。

想到这些,姚崇正暗自松了一口气,面上却一脸正色的巡视到下一个考场。

甫一踏入院子,便有香气袭来,便知是到了女举子所在的院子。

对于女子参加科举这事,他和世俗观念不一样,认为女举子无用,不说现在君临天下的就是女子,女皇身边第一女官欧阳子衿可就有内相之称,不少政令便出自她之手。

又这几年女科举也不再拘泥于出身,也选出了一两位才女到女皇身边任女官,只是如今时间尚浅,远远比不上欧阳子衿,却也不再像以前选出的女举子就做磨墨这等小事,也开始为女皇办事,整理奏章、起草诏书等,而这等近臣之便,若能与之交好,可谓是一大裨益。

念头至此,忽然想起今年女举子中也有一个有才之人,乃是和男举子同场竞技,一路考到省试来,而且还是以雍州解元的身份成为乡贡举,可见其确实有真才实学,心中不由好奇,遂道:“今年的雍州解元乃一女子,倒是圣人开女科举以来首例,不定这次省试后,圣人身边又多了一位像欧阳舍人般的女巾帼。”

在场除了七位大佬巡视,还有考功员外郎及吏部的两三位低阶文职随侍。

户部侍郎姚崇正虽然不是直属上峰,但官大一级压死人,另外作为下官自然要知道上峰的说话艺术,就是上峰才想到一,他们就得想到二三四五六。

负责今年举子坐位安排的是吏部考功员外郎方德成,便道:“刘进士乃今年唯一的女生徒,还是雍州解元,所以关于刘进士的位次,下官记得很清楚,就是第一间考室第三列第一个。”

他们现在站在正堂外的廊檐下,左边第一间考室相当于就在他们的眼皮下面,考功员外郎方德成一说完,就看了过去。

只见第一间考室内,在一众端方正坐的女举子当中,一个女举子却毫无形象地趴在桌子上睡觉,她又坐在第一排那种醒目的位置,几乎第一眼就看到了,而这个位置不偏不倚正是他才道的位置,方德成脸上顿时一僵。

然而,此时已经来不及遮掩了,几位大佬已经都望了过来。

方德成只得尴尬笑道:“考生们为了今日应试,估计三更天就得起床,今天又要应付一天考试,趁着考前休息一会儿,倒是颇为聪明之举。”

监察御史的责权就是掌管监察百官、巡视郡县、纠正刑狱、肃整朝仪等事务,有不少京官为了赶早朝,在路上一边骑马一边啃胡饼就被他们掺过一本,何况刘辰星这种居然在考场上睡觉的!?

而且若是男子还罢,一个小娘子岂能这般举止不修!?

两位监察御史不由看得摇了摇头。

户部侍郎姚崇正和吏部侍郎杨贯之却暗暗点了点头。

他们作为部门副长官,一个是成天和钱粮打交道,一个是成天和官员的各项课考、调动等打交道,事务冗杂,知道清醒的头脑对答卷的重要性,尤其是今天第一场帖经,考题他们看过,多是一些偏句或易引歧义的句子,稍有不慎,就有答错的危险。

所以,与其在空当头干坐着,不如像这样养精蓄锐。

只是不知此女是出身低微,因为太困,索性不顾形象睡了,还是确实名符其实,有此远见。

第一百九十章 全副武装答题

寒门凤华正文卷第一百九十章全副武装答题现在科举还是不糊名考试,举子们都想在考官面前留个好印象,以期他们阅卷时有个印象分。还有那两位穿青色官服的监察御史,一句半句不好的风评,倒是不会让他们像官员一样年终课考不好,可在长安这个圈子里面子上也难看呀,尤其是对于小娘子们来说。

是以,无论男女,一众举子一见考官大部队巡视过来,都一个个正襟危坐,拿出自己最佳仪态,然后悄悄注释考官们的一举一动。

四下又静悄悄的,考官们的行止和谈话,自然就传开了。

原本对刘辰星是雍州解元还有几分忌惮,这一见只是连连摇头,再看还趴在桌上呼呼大睡的刘辰星,除了轻视还是轻视。

这样的人还想金榜题名,那他们就直接是状元了!

念头闪过,一众女举子们心下最为大安。

实在是雍州女解元名头太大了,今年科考又不同往年,有刘辰星这个男女同场竞技考出来的女解元,每年金榜上的女举子又只有一个,她们沦为陪衬的可能性太大了。

不过现在看来,真是她们太把雍州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位女解元太当一回事了,这根本就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众女举子心下这样笑话过,便不再拿刘辰星当假想敌,都不约而同地转移了放在刘辰星身上的注意。

而考官们虽好奇刘辰星这个雍州女解元,可现在人趴着睡觉什么也看不到,他们又还有下一个考场要巡视,这便不再停留,继续一个一个考场的去震慑举子。

等所有考场都巡视完了,考官们又原路返回。

刘辰星在一众举子里实在太过异类,估计在考官们心里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又见现在已经开始让答题了,这总该醒了吧?

于是走到女举子的考场院子时,都不由向刘辰星看了过去——却是还在睡,连姿势都不曾变一下。

见状,户部侍郎姚崇正和吏部侍郎杨贯之终于也摇了摇头,看来是他们高估了她。

至于其它考官不说摇头了,都开始怀疑雍州刺史卢范这次州试监考不严,两位监察御史心中更是摩拳擦掌准备调查一番,然后再掺卢范一本,这可是范阳卢氏嫡系,若能纠察出问题,他们监察御史的名头又要大上几分了,两位监察御史不由对看一眼,彼此心照不宣的点了点头。

而既然刘辰星没什么可看的,众考官也不再多留,继续原路返回。

对于这些,刘辰星自是什么也不知道,她实在睡得有些香。

就像以前高三的日子,下课铃声一响,立马趴在桌上倒头就睡,任教室再怎么吵闹,疲惫的精神状态也让人犹如在安静的卧房中熟睡。

但奇怪的是上课铃声一响,任是再陷入深度睡眠,也能第一时间清醒,打起精神进入下一堂课。

可就是这短短的十分钟课间休息,睡上一睡真的会很不一样,就像没电的手机被快充上了电,元气精神恢复了一半不止。

刘辰星岂止睡了一刻半会,她睡了至少半个时辰,若不是心里还惦记着考试,对翻阅宣纸、沙沙写字的声音像当年对上下课铃声那么敏感,她一定会再接着睡下去。

这会儿,听到这些细碎的各种考试声,刘辰星知道估计是开始考试了,她也觉得补眠的差不多了,感觉自己的头不再昏沉难受,她就打着哈欠坐了起来。

睡得有些久了,身体都僵硬了,她小幅度的活动了一下筋骨,仍然不急着答卷,而是先将桌子上的笔墨纸砚整理了一下,又拿出一个木勺和一个巴掌大的粗瓷杯,将放在炉子上温着的热水舀到杯子里。

为了保持一天都有碳取暖,所以炉子里的火很小,陶碗又只在炉子上沾了个小边,即使温了这么久也不见水煮少,只是温度略烫。

刘辰星双手捧着瓷杯,水温从杯子里传到了手心,再低头喝一小口温热水,真是一下子慰贴到了心里,舒服呀。

如是,又捧着杯子连喝了几口,感觉自己神清气爽了,刘辰星才开始看向第一场考试帖经的试题。

不愧是科举最高等级的省试,所出的试题不是孤章绝句,就是疑似相仿的句子来疑惑人,甚至还有两道上抵其注,下余一二字,这种使寻之难知的“倒拨”帖。

不过现在脑子清醒,精神状态好,刘辰星逐一看下来,发现几乎大部分一眼便知中间要填空的内容,另外剩下的两道难度大为增加的“倒拨”帖,也就略一思索便知道答案。

但她的座右铭之一是,小心驶得万年船,所以饶是成竹在胸,刘辰星还是打算把小经各十贴、《老子》五贴在草纸上先写一遍。

这时候已经是大上午了,天气依旧很冷,好在热水杯已经把手心捂暖和了,刘辰星就从行囊里又拿出一双露五指的兔毛手套。

这手套是以前学习的时候,让阿娘给她缝制的,也是自家冬日所卖的皮毛小物件之一,如今已经戴了一两年了,来长安这一年多快两年,她又长高了不少,兔毛手套已经有些小了,奈何她女红不行,自己是做不出来的,只有将就着以前的兔毛手套先戴了。

如此戴了露五指的兔毛手套,腿上依旧搭着狼皮褥子,一旁还有碳炉子传来热气,即使有呼啸的北风阵阵刮进屋子里,也觉得还好。

刘辰星全副武装好了,方才在草纸上开始将试题逐一写上一遍。

这一边刘辰星精神极好的下奋笔疾书了,另一边一开始仿佛打了鸡血的其他举子们,尤其是女生徒们,这时候却有些动来动去如坐针毡了。

寒冷的天气下,不时还有呼啸的冷风刮来,人坐在一个地方长久不动,早是冷得缩手缩脚。

又从凌晨两三点起来到现在都快中午了,一直强打着精神,饶是铁打的人,这会儿也得头昏脑涨。

好在人冷得难受,再被冷风一吹,就是想打盹也没法,倒让精神跟着又是一振奋。

只是看着那孤章绝句,还有那给出最后两个字让默写出前面一段话的“倒拨”题,顿觉眼前一片混乱,本就头昏脑涨的脑袋更是混沌不清了。

可那是什么!?

那个女先贡举怎么在奋笔疾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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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一章 又遇刑法策问

寒门凤华正文卷第一百九十一章又遇刑法策问省试也不能提前交卷,每个考试院内士兵严守,考试院外则荆棘相围,直到考试结束,才会开闸放人。

刘辰星下笔如有神,将所有试题一气呵成地在草纸上写完,见今天时间太充足,为防后面完全坐在考场干等,她停下笔来,将从老家带上来的兔毛手套又摘下,给自己从炉子上的碗里舀了一杯热水,然后捂在手心里,开始从头到尾逐字逐句地检查,确保万无一失。

每一帖默写填空的句子,刘辰星都检查得十分仔细,将相似的句子全部拿出来一一对比,确定没有张冠李戴的填错。

如此一来,检查的时间比花在草纸上答题的时间还要多。

见状,一众震惊刘辰星奋笔疾书的举子们,不由松了口气,又见四下其他考生都是眉头深锁的苦思冥想,看来都和自己差不多,大家都觉得题难。

放心之下,又冷又困的感觉就来了,再看时辰已经午食了,一众举子也不再委屈自己,尤其是看着刘辰星端着热水一口一口的慢慢喝,他们也不觉想吃点东西,这便拿出准备好的干粮进食。

刘辰星所在考场的女举子,都是不用经过县试和州试选拔的女生徒,对面考室里的男举子也以生徒居多,他们都是家境好的主,带的干粮自然也好,各种漆红描金的小盒子一揭开,有精致的小点心,也有一片片切薄的干肉,便是配着冷水下肚,也很容易咽下去,加之这些都是高热量的食物,即使都是冷食,人也渐渐有了暖和感。

一时间,众举子都开始午食了。

刘辰星朝食用得早,听着四下传来的进食声,也不觉腹饿,正好也将草纸上的答题检查完了,只等誊抄上试卷即可,她便将试卷和草纸收在一边,开始着手午食。

天冷饿得快,今天中午食了一顿,要等到天黑考完回家后才能吃东西,而面食扎实,最能抗饿,所以即使朝食用了羊肉面片汤,刘辰星午食还是打算吃这个。

凝成一坨的羊油,煮熟切片的羊肉,裹了灰面的面片,一起放入另一个陶碗里,再注入清水,撒上几粒粗盐和胡椒粉,在炉子上咕咕熬一阵,不到一刻半会,热腾腾的羊肉面片汤便烹饪好了。

又拿出一块粗布,连烹饪的陶碗一起端到桌子上,刘辰星就赶紧趁热呼哧呼哧的吃起来。

果然羊肉汤和胡椒粉最配,不仅味道够了,还燥热,吃上几口,从头到脚都热火了起来,唯一不太美的就是这时胡椒粉太贵了,再便宜点就好了。

俗话说,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原本奢侈的甜点心是软糯可口,但和这热乎乎又有滋有味的羊肉馎饦比起来,瞬间就有那么几分难以咽下。

而刘青山考场的院子里,那只准备了干巴巴胡饼和蒸饼的男乡贡举,看着刘青山把一碗热乎乎的羊肉馎饦吃得吸呼吸呼,其口中的滋味就更是一言难尽了,唯有盼着这在考场吃羊肉馎饦的吃货第一场帖经就被淘汰了最好。

不过这等又吃又睡的懒汉,应该第一场就会被淘汰了吧?毕竟今年的帖经考得如此刁钻。

然而,世上的事往往事与愿违,第一场帖经试因为题出的太偏,的确淘汰了五分之一的人,女考生更是淘汰了一大半,但在考场上好吃好睡的兄妹俩依旧还是在第二场杂文试上又出现了。

文人历来相轻,时下的文人又多自视甚高,比起靠死劲硬背才能过的帖经,对于第二场杂文试这种需要文采的,一众举子都十分自信,一首诗一篇赋,轻轻松松的就完成了。

估计答题顺畅,心情也就好,看着刘辰星和刘青山兄妹二人又吃又睡的行径也不反感了,毕竟到了第二场考试,已经有不少考生带了皮褥子盖在身上,又带了炉子和碳火开始生火烧水烹食。

只是时人尊崇“君子远庖厨”,绝大多数一步步考出来的乡贡举于居家过日子上不太在行,至于来自官学的生徒,身边更是有仆从为之鞍前马后,哪里会自己生火烹饪,何况这是至关重要的省试现场,谁又那个闲心大费时间去满足口腹之欲?

是以,最终也只有屈指可数的十来二十个人效法成功,而且还多是以烧一口热水为主,至于那看上去就很麻烦的羊肉汤或是馎饦就算了。

谁知这对吃货兄妹考运不错,第二场杂文试又淘汰了大部分人,他们却还在,甚至变本加厉地在炉子上煮起了腌肉蒸饭,弄得整个考试院子里都是香喷喷的米饭味道。

恩恩,比起面食,还是大米饭最对她的味儿,尤其是这种和猪五花腌肉一起用粗陶碗蒸出来的煲仔饭。

刘辰星将碗底带腌肉猪油的锅巴干干净净地舀起,然后将最后一勺米饭嗷呜一大口塞进嘴里,顿时幸福的眼睛一眯,两颊露出两个小酒窝。

这就用完了午食了,条件有限,只有将空碗筷收进竹囊里,本该吃饱了小憩一会儿,才能保持精力更充沛的答题,不过今天是第三场策文试,也是省试三场考试最至关重要的一场,真正的考校举子处理政务和各方面的理解能力,需要大量精力和时间答题。

是以,刘辰星只得放弃小憩一会儿,集中精力答题。

大概是因为科举想选出具有处理实务能力的人才,所以这次省试上又遇上了刑法上的策问。

刘辰星凝目看视,只见卷上书道:

象五星七宿,法壅水胜金,是何刑焉?深惑其义。卖爵缗钱之令,越官朝会之律,见知腹诽之法,直指夏兰之使,不知谁制?莫委所由。因戏加杖,其人绝命,解斗触刃,从子殒躬,有若此流,将欲何断?夫杖妻面,致大辟之科;妇搏姑耳,从减死之论。斯之所决,于礼安乎?鲍昱泣东海之杀人,陈忠纵颍川之请代,如其得失,亦可闻诸?

这篇策问相比雍州州试上遇到的刑法问题,显然难了不止一星半点,不再是泛泛而谈自己的观点,而是问具体的法律知识及案件处理提问,要求应试者给出具体的解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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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二章 省试结束

此外,这道策问一共有五问,前两个是关于前代律法的知识,后三问是具体案件的审判。

第一个问题是询问效法“五星七宿”和“壅水胜金”是什么样的刑法。

这一看分明就是关于周易、天文之类的问题,实则不然,自天朝古代就有诸多事情都取象于五行,刑法便是一例。

如东汉班固的《白虎通义五刑》曰:“刑所以五何?法五行也。大辟法水之灭火;宫者,法土之壅水;膑者,法金之刻木;劓者,法木之穿土;墨者,法火之胜金。”

这一段话,便极为详细地阐述了“五刑”和“阴阳五行”的对应之道。

既然有了前人对于“刑法”和“阴阳五行”的阐述,其实这一问就尚算易解,根据东汉班固的这篇关于“五刑”之论阐述作答。

刘辰星蘸了蘸墨汁,在草纸上提笔作答。

大约花了两刻的时间,便完成了第一问。

第二问要求回答“卖爵缗钱、越官朝会、见知腹诽、直指夏兰”这些汉代法令、案例的提出者。这两个问题都是知识性的,只要看过相关的刑书基本上没有问题。

刘辰星最大的金手指就是记忆力,加之日复一日的温故而知新,加强记忆,这四个汉代法令一看,几乎不用思索,便知其出处。

卖爵缗钱:上郡罹旱,孝景复循卖爵;南亩不出,武帝遂下缗钱。

越官朝会:越官起自张汤,朝会兴於赵禹。

见知腹诽:公孙生见知之渐,颜异为腹诽之初。

直指夏兰:出於惨刻之日,斯并虐主所行,佞臣攸致。

如此,也就寥寥数语,刘辰星又将第二问答了。

但到了后面三个问题,难度就一下拔高了不少,乃关于具体的案例分析,需要运用相关刑法知识:

第一问:如果因为玩耍而使人失去性命,打斗误伤劝架的人,这样的案件应该怎么判决?

第二问:丈夫打妻子的脸是“大辟之科”,儿媳妇打婆婆的耳光则依从“减死之论”,这样的判决,是否符合礼仪?

第三问:“鲍昱泣东海之杀人,陈忠纵颍川之请代”又应该怎么做呢?

这三个案例的共同点在于,都属于常规案件之外的事件。比如杀人者死,但是对于那些非主观愿望而造成的误杀该怎么办?这不仅仅是考查应试者对于以往案例的熟悉程度,更重要的是价值判断的问题。

天朝历来注重礼仪,崇尚礼乐教化。不论是“循大礼”还是“重刑法”,说到底其实就是“德治”与“法治”的问题,这是并不陌生的一个话题,刑法不能摒除这是无可非议的。而这种考察对于考生而言,熟悉历代的的刑法,了解当时的社会状况,熟悉典型的案例是必须要做的功课。

也莫怪第三场策问是整场考试最至关重要的一场,而策问也往往以刑法的问题居多,毕竟科举出来的官员,多是从县尉做起,县尉就相当于现在的公安局长,主掌司法捕盗、审理案件、判决文书等事务,其人选当然得熟知刑法,并有一定的判案审案能力。

将三个策问逐一分析了,刘辰星不再像刚才两问下笔如有神,她有些犹豫了。

自己到底应该标新立异一些,以期博人眼球,还是以符合时下最主流的观点倾向为主,但这样一来,便难以居于众举子之上。

那么,到底是稳求名列前茅,甚至夺魁,还是博更大的机遇?

犹记参加科举之初,她只想成为女进士,得女皇为女举子特别开恩发放的月俸,再受这个身份庇护更好的生活。

然,时到今日呢?

想到圣龙八年十月,在柳阿舅带领下参加吏部集阅,柳阿舅所描述立于朝堂之上的蓝图。

刘辰星心中一定,她今年十五,试一次何妨!?

何况一个小小的前进士,在长安这个地方,根本不足以挺直脊梁而活。

而她作为一个女举子,要想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前进士,乃至有一天真正立于朝堂之上,就必须得入女皇的眼。

从启蒙至今,整整十年了,日以继夜从未间断的学习学习还是学习,大好韶华付诸于此,她要对得起她的付出!

刘辰星拿定主意,她要赌,她要赌女皇得知今年上榜者乃一路考上来的女乡贡举,必定会多为关注,若能再看她所答观点,不定会对她另眼相看!

科举以来的目标从未像这一刻这么清楚明确,刘辰星看着丈夫打妻子的脸是“大辟之科”的地方,唇角不由一翘。

当今世俗观念认为“夫子天出头”,意思“丈夫大于天”,她身为一个拥有现代灵魂的女子当然不能赞同,妻乃“齐也”,妻子并不比丈夫低一等,妻子又为丈夫生儿育女,侍孝舅姑,付出极多,丈夫打妻子脸,于情于理属“大辟之科”这种死刑也应当!不过法中有情,若妻子同意,可减死论。

如是一番,将自己的观点阐述了,再以文言文翻译一遍,并大量用雅丽的辞藻,让策文看起来颇为有文采之后,刘辰星就接着答后面的策问。

因为有了有驳于主流男权思想的答策,接下来为了确保五策过三上榜,后面少不得以迎合考官之心作答。

所以,刘辰星当真是将“小心驶得万年船”这个座右铭奉行到底,即使冒险尝试,也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确保自己达到金榜题名的标准,只是那道刑法的对策让再次夺魁的把握降低而已。

等将最后一道策文答完,天已经有了擦黑的迹象,好在刚才答题时,她已将认为不错的三篇对策誊抄上试卷了,现在只剩这最后两篇对策没誊抄上卷,时间还算来得及。

刘辰星点起第一只蜡烛,用燃尽一只蜡的时间,将剩下两篇策文誊抄上卷,又点起第二只蜡烛,将五篇策文从头到尾检查一遍,确认无误,然后便是等待第三根蜡烛燃尽。

三根蜡尽,圣龙十年省试也结束了,之后就是紧锣密鼓的阅卷工作。

第一百九十三章 纸条

寒门凤华正文卷第一百九十三章纸条这时的科举尚在起步阶段,阅卷也还没有形成系统的制度,批卷方式也比较简单。

在评阅试卷时,考官只需要在回答正确的卷子上,大大写一个“通”字;在回答错误或没有回答的卷子上,批一个“不”字,考生的命运就在那一刻被定格了。

由于程序简单,把关不严,这就给考生的录取之路,提供了“便利”。

也就是说,考生能否及第,和卷面成绩关系不大,主要取决于社会声望和人际关系。因此,考场外成了考生们发挥“余力”的关键。

在开考前,很多应试的举子带着自己的大作,特意登门拜访那些权贵和知名大儒,以期获得这些大人物的推荐,进而顺利金榜题名。

然,因一年前魏王抨击科举不正风气,导致今年“行卷”、“请托”之风一夕之间消失殆尽,加之有不少人盯着今年的省试,少不了要重新重视卷面成绩,至少不能再出现去年户部尚书之子陈义则那种情况。

策文五篇,三篇通过方为合格,陈义则却只答了两篇,竟然金榜题名,还名列金榜第三,这等明晃晃的把柄,不是自找死路么?

阅卷官为今年知贡举户部侍郎姚崇正,以及吏部侍郎杨贯之、礼部员外郎韦易仁、左司郎中曹敬、中书舍人贾章等四位同考官,他们都是四、五品官阶的大员,可谓官场老油条了,彼此自是心照不宣,不论举子的社会声望和人际关系如何,首先五篇策文未答三篇者,一律批一个“不”字,视为落第。

这样一来,加上第一场和第二场考试淘汰下来的,真正能进入最后角逐的举子不过三百六十人,乃参考总人数的五分之一,其中女举子更是只剩下五人而已。

因为按照惯例每年都会酌情让一个女举子上榜,女举子人数又少,加之考官历来对女举子的不重视,一般情况下都会先阅完男举子的试卷,再看女举子的试卷,最后定排名。

在今年这种非常时期,五位考官既是暂被栓在一起,又彼此监督防备,遂为防自己无端担上责任,自是一切按照旧例为好。

于是,五位同考官都有志一同地忽略了今年女举子十分不同,有一位乃雍州解元,仍然照旧先阅男举子的试卷。

五位考官,阅三百五十五份试卷,阅卷工作量并不算大,又到底受多年来以社会声望和人际关系录取的影响,不过三天时间,便无甚争议的选出二十七名男举子最终及第,甚至五位考官还十分意见一致的排出了前十名。

到了第四天,五位考官才准备批阅硕果仅存的五位女举子试卷,并打算一起确定了最终榜单名次。

得益于科举阅卷差事,五位考官都不用清早八早的去上朝,不过这期间却得食宿在皇城里的尚书省衙门。

这时的公务员待遇还是很不错的,从中央到地方的官署都是有公务员食堂,上班的公务员们都有公家饭吃,五位考官们这几日还因食宿在官署,有专人送朝食到暂住的房间。

五位考官住在一个院子里,公厨的庖人也不会厚此薄彼,看着现在正是倒春寒,天气冷得很,就给几位考官大佬都做了羊肉汤和麦面蒸饼。

恐汤冷得快,五位杂役双足疾行,分别来到五位考官的门前,道:“相公,朝食至。”

相公,可不是大家熟知的妻子对丈夫的称呼,这时是对宰相的雅称,当然有时也能对其他官员这样雅称。

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同样的,不想当宰相的好文官不是好文官了。

估计这几日不用上早朝,大家睡了一个饱觉,又今日过后也终于阅卷完毕可以回家了,考官们心情都还不错,这听到杂役“相公”的称呼,考官们都不禁露出笑容,待见同僚也出房端朝食,还彼此颔首打了个招呼,这才回屋朝食。

左司郎中曹敬今年正好四十,正值春秋鼎盛,闻着羊肉汤里浓郁的胡椒味,不由想到家中过年时才收的胡姬,十四豆蔻,美艳丰腴,脸上当下就忍不住笑容扩大。

连吃了好几天的胡椒羊肉汤,这一身火气今儿总算能泻上一泻了。

想着今晚回府后的开心,跪坐在案前用朝食的左司郎中曹敬赶紧又连喝了几大口羊肉汤,见汤快要见底,他这才记起一旁的麦面蒸饼,晚上得卖大力气,麦面扎实,要吃一个。

念头闪过,左司郎中曹敬便一大口咬上松软的麦面蒸饼,咦?怎么口感不对……?

低头一看,只见麦面蒸饼里赫然就是一张白色的小纸条,他神色骤然一紧,立马往门口看去,见是门扉禁闭,这才松了一口气,方赶紧取出纸条一看:第一,刘辰星,梁。

寥寥六字,但意思已然再清楚不过。

可刘辰星和梁王,他们是什么时候扯上的关系?

对了,刘辰星正是去年被魏王接入府中的举子,所以梁王这是……

一念尚未转完,左司郎中曹敬猛地站起,来回踱步数下,方才镇定下来,重新回到案前坐下,又将案上油灯一点,就把纸条点燃烧尽。

与此同时,户部侍郎姚崇正、中书舍人贾章也在麦面蒸饼里各发现一张纸条,二人举动一致,看后便是拿着油灯将纸条燃烧殆尽。

……

巳初,早上九点左右,五位同考官用完朝食,踩着相约的点前后脚到了所住院子的正堂。

户部侍郎姚崇正身为知贡举,就是今年省试的主考官,在阅卷的最后关头,少不得要先开口道:“这几日,诸位辛苦了,等今日将剩下五位女举子的试卷阅完,我等也算是不负圣人所托,顺利完成今年的科举。”

吏部乃尚书省六部之首,杨贯之身为吏部侍郎,算是在场身份最高的,也自然地接口了,笑道:“今年女举子竞争可比往年激烈,一位是有长安第一才女之称的肖思思,一位是欧阳内舍人的表侄女郑晚晴,还有一位乃雍州解元刘辰星,就不知道今年将是谁能金榜题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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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四章 探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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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郊探,未见莺花迹。

刚过了一个寒冷而漫长的冬天,二月的长安正是寒料峭,虽然时序已是仲,但仍不见早景象,却一点不影响都人士女的探之心,二月一到,乘车跨马,去长安城东南郊外踏青的人络绎不绝。

尤其是省试刚过,榜单未出,一千八百多名寄居长安的举子们,饶是其中早有在前两场落榜者,可念及接下来又是一年慢慢的重考之路,现在正好恣意逍遥一下,以排遣落榜的失落,是以郊游的文人举子也相当的多。

柳文苏在长安已是第六个年头,在秘书省熬了大半年后,终于轮到他抄校女皇“宣索书”,也就是女皇点名要读的书。

想到女皇如今年事已高,已经上了七十岁,视力多半不如年轻人好,柳文苏也不凸显自己的书法,就将字抄写的四四方方,又特意将字扩大一倍,女皇看得十分悦目,赞了几句,自那以后女皇的“宣索书”就成了柳文苏的专属差事,时一久,就在女皇处挂了名,又逢女皇临时要人抄书,柳文苏这就被召见了。

彼时朝堂课考官员,其外貌美姿美仪乃一项硬指标,女皇见柳文苏外貌清隽,谈吐有度,自起才之心,又大赞几句。

圣人的一举一动,自来为八方关注,有女皇这一大赞有才,这时又正好入冬,到了一年一度的科目选考试,这是比科举更高一级的考试,只有拥有前进士出和官员可以参考。

若是能在科目选考试及第,前进士、选人不用等四年的铨选直接授官,在职官员不用经吏部四年考核评定升职或降职,就能直接高升至少一个品阶。

是以,每年参加考试的前进士和官员不计其数,能及第者却最多不过三人。

柳文苏在任秘书省校书之前,年年参加科目选考试,却年年落榜,今年有女皇大赞其人才,估计考官受其影响,柳文苏一举夺魁,被擢升为正八品右拾遗。

拾遗,有左右拾遗,斯时左比右大,但都是以谏为职的官员,顾名思义就是捡起皇帝在政策上的失误,相当于现代的监察兼助理机构,专职负责看管供其他谏官呈递奏折所用的四只匣子。

所以,柳校书就成了柳拾遗,编制隶属于中书省,此乃皇帝直属的中枢官署之名,堪为封建政权执政中枢部门,以中书令为长官,任首席为宰相,而宰相更是士文人为之奋斗一生的目标。

柳文苏这才当了一年的校书郎,就升迁到了权利核心部门,虽然还就是个最底下办事的基层文官,可前途无量,而且还在女皇处挂了名,一时间在士文人圈里颇为炙手可。

这一开各种宴会多了起来,柳文苏又是正月最后一天新上任的,如今正是新鲜期,每邀请帖如雪花飞来,即便不他想去,也有推迟不掉的。

总之,刘辰星从省试结束回来那天起,柳文苏就几乎每隔一天都要赴宴,反正和年前还是柳校书时完全不一样,像每天在家押着他们兄妹填鸭式恶补学习,那根本就不可能。

家里没有柳阿舅,刘青山也同样不在。

省试一考完,薛程就每天都神神秘秘的拉着刘青山去赴宴,还专门撇下彼此的两个胞妹,一看那宴会就是少儿不宜。

阿兄也二十了,有些场面还是该见识一二,更重要相信自家阿兄的品,刘辰星也就当什么都不知道的被独自留在家。

如是,就在五位考官聚首开始阅女举子的策文试卷之时,刘辰星则一个人被孤孤单单的留在家守门。

虽然对所答策文颇为有把握,但科举的不确定因素太多了,像柳阿舅那么有才一个人,都还考了四年,刘辰星自也不敢懈怠,何况十年下来学习惯了,一不学习总觉得有所欠缺,遂省试过后,她照常清早起来读书晨读,书法练字。

这一样的作息,晨读完后,柳阿舅和阿兄都不在家,刘辰星一个人更懒得做朝食,几步路走到坊门口要了一碗黄澄澄的粟米粥和羊包子吃了,就回到家中练字。

天气尚冷,刘辰星就跪坐在正堂的地炉旁练字。

按照进度,今当默写《礼记》第二十八篇《仲尼燕居》。

蘸了蘸墨,提笔挥毫泼墨,第一句“仲尼燕居,子张子贡子游侍,纵言至于礼。”便现于宣纸之上。

她从习字开始,便以时下最常见的“楷书”练习,如今练习“楷书”已有十年。

十年如一的练字之下,一手“楷书”可窥已有小成。

只见《仲尼燕居》第一句二十来个字,字体端庄,笔力遒劲,再见书法之人不过十五稚龄,如何也当得一声大赞:极好!

刘辰星看着自己所写之字,却倏然一叹,不甚满意地摇了摇头。

果然已到瓶颈,无论再怎样练习,字体也毫无寸近,最多行笔更为流畅扎实罢了。

既然再写也不满意,刘辰星索放下笔,起到院子里走走,让自己想一想从古至今的书法大家如何练字。

“书法大家”四个字闪过脑海,刘辰星脑中灵光一闪,忙不迭转,看向正堂上座墙上悬挂的八个大字——天道酬勤,终成大器。

前四字乃方正的正楷,后四字乃狂放不羁的草书。

二者虽是不同字体,但一比之下,高低立见。

刘辰星目光久久落在“终成大器”四个大字之上,心中猛地一跳。

当年她见识浅薄,不知姜墨大名,如今在长安待了一年多快两年之久,为一个文人,饶是交际圈狭窄,也知姜墨书法大家之名。

想到年初姜墨留给她的话,可去城南郊区拜见。

当年省试未能参加,自然未按当初所言省试之后去拜见,后来又有麻辣烫和火锅生意缠,也就一直未去。

如今阿舅和阿兄都不在,她又省试完无所事事,不如城南一寻姜墨,若能得一指点,岂不比现在这样冥思苦想更好?

刘辰星眼睛一亮,又见现在不过早上,当即换去上的胡服,穿上正式的褐袍,就骑马往城南郊外而去,也算是赶上了一波探的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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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五章 曲江

长安千万人,出门各有营。

唯我与夫子,信马悠悠行。

行到曲江头,反照草树明。

南山好颜色,病客有心情。

水禽翻白羽,风荷袅翠茎。

何必沧浪去,即此可濯缨。

——白居易《答元八宗简同游曲江后明日见赠》

曲江,位于长安城东南隅,是长安城内最著名的风景区。

其南倚终南山,北对长安城的最高点——乐游原,东南临皇家、显贵的憩园——少陵原。自秦、汉起就是风景名胜之地,前朝时更为末帝圈占成皇家禁苑,成为帝王的游乐之地。改朝换代之后,本朝帝王又还曲江于民,使曲江成为长安城内唯一的公共园林,又因此地风景迤俪,时下皇亲国戚、达官贵人、文人墨客、布衣百姓常聚于此,加之各种宴会及游乐活动,这一带也成了京都游人的最佳去处。

长安的权贵富甲,也皆以在此圈地建别院为尚。

最为出名的就有长公主别院,长公主乃女皇与沈氏皇帝高宗的幼女,为女皇四十一岁所生,备受女皇宠爱。

当年沈氏皇帝高宗病逝后,女皇对亲生的子嗣各种打压,至今都还囚禁着两个亲生儿子,却对长公主百般纵容。

女皇登基以后,下令嫡亲后嗣改沈姓为古姓,然长公主拒不改姓,女皇却依旧纵容,长公主也因此成了唯一还保有沈姓的女皇后嗣。

长公主身上圣宠不断,于五年前,长公主三十岁芳辰之际,女皇问长公主想要何生辰礼,长公主答曰:“俯瞰长安,坐观曲江。”

女皇允之。

如是,紧挨曲江的乐游原上有了长安规模最大的私家园林——长公主别院。

别院在已有的园林上修建,却仍耗时两年之久,方才建成。

自此,长公主每年有一半时间都会长住城南郊区这座公主别院,并广开宴会和集会,时而邀名媛淑女别院宴会纵情歌舞,时而请文人骚客别院集会吟诗作赋,为女皇寻觅人才,因此还撮合了几对才子佳人结秦晋之好。

有长公主别院位于曲江之北的乐游原,是故曲江北地多为权贵的别院庄园。

姜墨出自勋国公府,又曾任从三品国子监祭酒,其所在城南郊区的庄园自然也位于曲江以北。

刘辰星来长安也这么久了,以长公主别院为首的权贵别院庄园就建在曲江以北,这一点她还是知道的,遂骑马来到曲江一带后,就直接沿曲江水岸往北面的权贵聚集地而去。

二月长安,乍暖还寒,但东风解冻,春在悄无声息地重回大地。

只见曲江水涓涓流淌,两岸柳条抽出新芽,水上白鹭展翅飞过,饶是今日依旧是一个阴天,沿着河岸悠悠马行,书法无所寸进的困扰不觉一扫而空,甚至连这一年多来成日忙于学习和生意的疲乏也不觉减轻许多。

在马背上深吸一口气,空气中依旧带着寒冷的气息,可也夹杂了四周曲水、树木、青草的味道,让周身的毛细孔似乎都为之舒展开来了。

刘辰星点了点头,果然还是这些权贵会享受,将别院庄园修建在曲江附近,置身于曲江水的美景之中,身心都能得到修养,人估计都能多活几年。

不错,她以后还是别成天呆在宅子里学习,偶尔还是得到曲江游览一下,还有等以后生意做大了,存够了钱,她也到曲江买一块地,修个一进的小宅子,早起沿曲江打一下太极拳,练会儿字,唱一下小曲,优哉游哉的养养老,想来也能长寿吧。

刘辰的骑着马胡思乱想间,不觉到了曲江北面,一流的高门大院一眼望不到头。

这就好像现代依曲江水建造的连排别墅,只不过占地更大,又完全古色古香而已。

看来古代权贵和现代富豪喜好差不多嘛,姜墨位于城南郊区的庄园应该就在这了,只是不知道是哪一座。

刘辰星在马背四处打望,只见行到这里,络绎不绝的男女老幼等游人已渐渐少了,所见皆是骑马或乘车有仆从随侍的队伍。

一望即知,这些光鲜亮丽的队伍,多半是别院庄园的显贵住户。

向他们打听姜墨的庄园,显然不甚妥当。

刘辰星眉头一皱,就意识到自己的莽撞,她不该说风就是雨的直接找来,应该打听清楚了再寻来才是。

也在这时,忽见两个和她一样身穿褐袍的男子从别院扎堆的方向骑马缓行而来,看着估计也是来此寻名人大儒的举子,刘辰星这便打消了去意,驱马上前,叉手一礼道:“两位郎君,可知姜墨姜公的住所在何处?还望告知一二。”

正如刘辰星所猜,二人正是来此拜访名人大儒的举子。

他们见刘辰星女扮男装来此也不奇怪,长安小娘子胆子颇大,惯常这样出行,不过若是大户人家的娘子,应该会有一两个男女仆从跟随,刘辰星却只身而来,估计就是普通人家的小娘子。

至于一口外地音,也不足以为奇,长安三分之二的人口都是外来户,本地口音才是真真的少。

不过二人虽对刘辰星这样的小娘子出现问路是不好奇,可刘辰星一看就和他们的目的相同,不由讶然了一下,一人道:“自姜公在一年多前对一个寒门出身的女进士有收徒之心,这一年多来不止男子,也有不少名门淑女前来登门拜师,你问姜公住所,莫不是也想拜师习字?”

一年多前对一个寒门出身的女进士有收徒之心,这不会是说她吧?

可当时只让拜访,姜墨并无收她为徒的意思。

刘辰星闻言略一思索,另一人已道:“这位娘子,你身为女子,愿意只身来此拜师,是很值得赞赏。但许多名门贵女、衣冠士子都不知来了多少个,寒门举子更是登门拜访者众多,甚至在下二人也都曾去过,可都被拒之门外。所以,在下劝娘子还是回吧,还能赶个午食。”

思索之下,心中已有定论。

既然发现了一个机会,不论真假,总要尝试一下,刘辰星于是道:“多谢二位郎君提点,但儿还是想去拜访一次。”

萍水相逢,也是见刘辰星看上去虽不过十四五岁,更一身男装,却容貌颇为不俗,这才多嘴一劝,但既然对方不听,他们也不再多劝,一人直接道:“前方第五栋宅院,正是姜公的庄园。”

“多谢!”刘辰星叉手一礼,骑马向姜墨的庄园找了过去。

第一百九十六章 乐游原

寒门凤华正文卷第一百九十六章乐游原这里每一座宅子占地都极大,刘辰星驱马缓行了约一刻的时间,才到前方第五座宅子——姜墨的庄园。

此宅与其说是一处庄园,更像是一座农家田舍,当然比起真正的农家小院还是好很多。

只见院子左右两侧皆是占地至少两三亩的农田。

正月才出,新一年的农事还未开始,田地里一片荒芜,但见田地俨然,应该一直有人耕种。

宅院的后面有竹子高出一大截,站在院子门口,一眼能望见院子后面茂林修竹。

又是田地,又是竹林,中间一座篱笆院墙的院子,院墙低矮,院内一进结构的木质砖瓦大屋,在一众权贵扎堆的豪宅庄园之间实在醒目,难怪一年前姜墨说他在城南郊区的庄园一问便知。

刘辰星坐在马背上,将姜墨的住所尽收眼底,看着不由想到现代的古装武侠电视剧,里面的世外高人就是这样特立独行的主,然后对其他人不屑于顾,但偏生对还是无名小卒的主角青睐有加,收为关门弟子,传授绝世武功,成了主角名扬天下的一大助力。

自己从现代胎穿到古代,还成为极为稀缺的女乡贡,不定就是那个受高人青睐的主角。

刘辰星如此给自己打气一下,随之还算利落的翻身下马。

没办法,虽然骑马时间已有了两年,但在长安她大多数宅家学习,骑马的时间太少了,马术自然难以进步。

将马栓在院门前的柳树上,再从马背上拿下一个蓝布包袱,里面有一方砚,乃柳阿舅前几日正式升迁为右拾遗所收贺礼,因着贺礼中砚台有好几方,柳阿舅转手就给了她两方,看着品质不错,应该能够拿得出手。

刘辰星将装砚台的木匣子取出来,留了蓝布包袱在马背上,就上前“咚咚”叩响了院门。

半晌,还以为姜墨不在,自己扑了一个空,院门就忽然“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走出一个二十上下的灰衣男仆。

看来自己运气好,有人在。

刘辰星捧着装砚台的木匣子,不为对方是一男仆而轻视,颔首作礼,道:“学生刘辰星,来此拜见姜公,麻烦代为禀告一声。”说着双手捧上木匣子。

男仆守门已经两三年了,近一年来隔三差五就有登门拜访的褐袍举子,不过多为男子,女子也不是没有,不是随父母前来,就是身后有仆从随侍,向刘辰星这样的只身前来的女学生倒是几乎不见。

他不由多看了刘辰星一眼,见其眉眼之间有一股书香气韵,虽年纪尚小,却仍使她看起来和一般的小娘子十分不同。

而能读书的小娘子,哪个不是有些家底的,长安又多是有背景之人。

眼前这位小娘子虽看着家境普通,但长相气度却不输那些仆从如云的贵女,他还是小心待之为好,免得又惹上事端,他也要经一事长一智才是。

这一转念,便随刘辰星的客气语气,男仆也客气道:“不巧,郎君今日不在,你可放下拜帖,等郎君回来后,小的再代为转呈。”

代为转呈么?

先前路遇的两人,就说了前来拜见姜墨的人不胜枚举,估计这男仆拜帖不知接了多少。

刘辰星想了想,还是将木匣子递了上去,面带感激道:“这是学生所备之礼,匣内有儿的拜帖,就劳烦转呈了。只是不知姜公何时在,学生也好再次登门拜访。”

男仆见刘辰星至始至终对自己都客气,没有半点因为自己是仆从而有所轻视,尤其是在自己都客气相待之后还能继续这样,与以往拜见的文人举子鼻孔里看人不同,心中一舒坦,又见刘辰星说起话来两个梨涡带出,看着和善可亲,到了嘴边的一贯应付之词就是一改,道:“过几日就要忙农事了,所以姜公趁着现在农闲,便去不远处的乐游原上的观音寺会友小住数日。”说时,接过木匣。

刘辰星心领神会,赶紧叉手一礼,致谢道:“多谢告知,告辞。”

男仆站在门口得意了一下,他告知了什么,住在这里的人都知道,为了不受国公府的人打扰,正月期间,郎君都是要去住到观音寺躲清闲的。

所以,他这话也不过随口一句,找其他地方多问一下也能知道,但对他态度好点,也能少跑几趟冤枉路不是?

男仆想到那些被自己惯常拿话打发,导致连跑多趟路的清高文人举子们,他扬起下巴笑了笑,这才转身回了院子。

古有刘备三顾茅庐,那今日就有她阿星三寻姜公。

刘辰星看着关上的院门,她踩着马镫就是一个翻身上马,打马小跑向乐游原上的观音寺。

无论是八卦时代的现代,还是消息闭塞的中古时代,哪个时代都不缺吃瓜群众。

据说乐游原上,最出名的莫过于长公主的别院。

而同样建在乐游原上最高处的观音寺,还是和长公主有关。

观音寺,原名灵感寺,为前朝末帝所建。

高宗胞妹,女皇的嫡亲小姑子,已逝的平阳公主当年患病,得一和尚朗诵《观音经》祈佛保佑得愈,平阳公主故奏请复立为观音寺。

不过,长公主和观音寺的关系,当然不是因为平阳公主乃长公主的嫡亲姑母,而是长公主在嫁给晋王之前,还嫁过一次人,所嫁之人正是平阳公主的幼子袁参。

奈何袁参当年被卷入谋反案中,病死狱中,这才有长公主再次下嫁女皇的侄子晋王。

长公主与袁参乃姑舅表亲,二人自幼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感情自是非比寻常。

是以,自四年前长公主在三十岁生辰之时,要了乐游原最高处修建公主别院,长安城里就有传长公主难忘表兄前夫,这才把别院修建在观音寺旁,尤其近一年长公主与晋王彻底闹翻后,搬到公主别院长住了,这个传闻也就越演越烈。

要问刘辰星一个成天足不出户的考生如何知道的如此详细?

很简单,她是刘大娘火锅和刘大娘麻辣烫的最大股东,店铺又在达官贵人、文人举子聚集的平康坊,来往的食客更不乏有这些消息灵通又活跃之辈,便在进食时谈论一二,她也就跟着知道了。

如此,她也算歪打正着,成了足不出户,也能知道不少事的小灵通。

想到以后刘大娘火锅店不定真能像电影电视剧里演的,发展成收集情报的地方,然后给阿舅和阿兄提供一些有利消息,刘辰星就不由得意,不过这些都还是后话。

且说一路快马加鞭的跑到乐游原最高处,忽见前方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刘辰星顿时瞪大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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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七章 观音寺

寒门凤华正文卷第一百九十七章观音寺乐游原是一条东北至西南走向,长约六里的土塬,在长安城内横跨新昌和升平二坊。

其又因乃京城之最高,四望宽敞,京城之内,俯视指掌,理所当然的成为都人士女登高望远的最佳去处。

彼时,曲江是一个泛称,是以曲江池为中心,囊括位于长安城南大慈恩寺、皇家御苑芙蓉园、乐游原等片区。

这一地带有曲江水、有土塬、有古林翠森,所以虽是按长安城规划也分为坊,但其实就是一个巨大的城内园林。

所以,刘辰星从曲江北面的姜墨别院到乐游原的确不远,略行了半个时辰不到,便登上了乐游原。

时已近中午,大概是为了去观音寺讨了一碗斋饭,或是一早就去观音寺登高望远上香的游人该归了,到观音寺的路上除了两旁林木葱郁,就是熙熙攘攘的车马行人。

这时,只见从通往观音寺的方向,驱马而来一青年男子。

男子一身低调的鸦青色圆领长袍,头戴幞头,再寻常不过的装扮,但见他眉目清秀,即使一身普通的布衣长袍,也显得气度闲雅,令人一见之下,不觉心折,暗道好一位儒雅书生。

而如此清隽的男子,简直照着她心中男神模样长的,当然就非柳阿舅莫属了。

刘辰星瞪大眼睛,眼里满是兴奋。

她和柳阿舅简直太有缘分了,这都能偶遇上。

想着,刘辰星已举起手,就要兴奋的招手,忽见柳文苏调转马头,来了一个左转,就径直向左侧一可供四马拉车的林道纵马而去。

相比人来车往的主道,左侧的林道就几乎了无人烟,柳阿舅这一快马加鞭,转眼间,林道已不见其身影。

林道尽头是哪?

柳阿舅这又是去哪儿?

刘辰星是宅女,很少来乐游原,不过她如今八卦消息尚算灵通,略一思索,就想到一个地方——乐游原除了观音寺最负盛名,然后就是五年前开建的长公主别院,那么这里林道通往的方向可是……?

尚不及深思,只听一旁有三个站在道旁树下休息的中年女子闲话道:“刚才那位骑马的青衣男子看着甚是年轻俊朗,他又往林道的长公主的别院去,你们说可是……”

话没说完,便是挤眉弄眼,一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样子。

另一位妇人立马会意,这忙附和道:“当然是了!我可经常来观音寺上香,就听人说长公主自去年正月搬到城南这座别院后,便常有年轻俊朗的郎君出入,今儿可算是见个正着了!”

话音未落,剩下的妇人也道:“长公主自别院修好,一年有一半时间住在这里,还广邀举子文人,甚至还有官员,在此大开集会,说是为圣人选贤举荐,你们看会不会长公主就是为自己选人哦。”

“嘘!我们先别说了,被人听到了可不好!”最先说话的妇人忽见一个骑马的男装小娘子瞪大眼睛望着她们,她赶紧回瞪了一眼,就拉着左右同伴往乐游原下面走了。

刘辰星被妇人一眼瞪回了神,她定了定心神,才望向左边的林道——长公主和柳阿舅么?

念头闪过,刘辰星赶紧摇头。

斯时社会风气开放,她是听过不少的八卦,像长安城内有好些贵妇人圈养面首,但是柳阿舅绝对不会成为任何妇人的面首,即使二人有私情,那也是因情而生!

思绪被三个八卦的妇人带偏了须臾,刘辰星这就心念一定,又镇定了下来。

若今年能金榜题名,她现在又有了经济来源,还是得把柳阿婆和阿娘都接到长安来,毕竟柳阿舅都是三十岁的大龄青年了,如今又高升去了中书省,怎么也该找一个舅母了,虽然有了舅母,再有了儿女,柳阿舅肯定和她不再像现在这样亲近了,她是有些难过,但还是柳阿舅的幸福重要。

虽知这是为柳阿舅好,可一想到柳阿舅身边有更为亲近的舅母和表弟表妹们,心里还是忍不住酸了酸,刘辰星又忙摇了摇头,把这些杂念通通甩出脑海,现在可还有更重要的事,去观音寺混一顿斋饭,再“偶遇”一下姜墨姜公。

观音寺建在乐游原中间塬头,位于新昌坊东南隅,占一坊三分之一面积,乃长安城内十大寺庙之一。

刘辰星又驱马行了约两刻左右,方才到了观音寺。

这还是刘辰星来长安一两年了,首次到观音寺。

但长安寺庙众多,且多是全国闻名的大寺,她便是没来过观音寺,也去过城内好几个寺庙,尤其是比观音寺还大上一些,占半个坊的大慈恩寺,现在又是正午了,来回奔波的跑了一大上午,何况心中还惦记着事,刘辰星也无闲心逛一逛观音寺。

给了三文钱,就将马匹交于寺庙外看马匹的小沙弥,她人便进了观音寺。

和所有大型寺庙的格局一样,正中间的大殿乃大雄宝殿,面阔五间,十分气派。

刘辰星径直去了大雄宝殿,在宝相庄严的佛祖金身下三拜九叩之后,捐了挂在腰间一荷包的灯油钱,约有一百文出头的样子。

如是,又双手合十向殿内敲钟的小沙弥一问膳堂可还有斋饭,这位小沙弥便直接领她去了膳房。

这时午时将尽,膳房里人也只有六七位香客,刘辰星很容易地在窗口找到了位子,然后在草席上跪坐下来,就有领路的小沙弥送上一碗野菜粥和两个拳头大小的野菜蒸饼。

古代的和尚,和现在的和尚一样,需要官方颁发的证明,待遇也很不错,反正和古装电视剧里不一样,看破红尘想出家就出家,至少普通老百姓若没点家底是很难成为正规寺庙里的大和尚。

小沙弥也就是十一二岁,在寺院是等级最低的和尚,还有几分孩童心性,又见刘辰星是捐了不少的香油钱,方道:“女施主,为何不吃?可是觉得斋饭简单?”

“其实味儿不错,这野菜都是早上新摘的,有股清香味,在别处这几天想吃都吃不到,也就我们这什么草木野菜都长的好,这才二月初头就有野菜冒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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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八章 终见姜公

听着小沙弥卖力推销寺庙里的斋食,刘辰星从桌上的吃食移开目光,抬头道:“不是我嫌弃斋食粗淡,我阿娘也常给我做野菜吃,只是如今来了长安,倒是好长时间没吃这野菜做的吃食了,居然还挺想念的。”

常年沾染佛香,事物多少都会有些灵性,何乎是人?

小沙弥虽然年纪小,但估计看了不少寺里的大和尚给人做心理辅导,他耳濡目染之下,也学到一些,他略想了一下,就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我看女施主是想自己的阿娘了,这才睹物思人。”

闻言,刘辰星看着小沙弥的眼睛就是一亮。

这时的寺庙果然财大气粗,底蕴深厚。

寻常百姓家的孩童未必能说出“睹物思人”这种话来,寺庙里随意遇到的一个小沙弥却能如此聪慧。

想着,刘辰星就笑眯了眼。

小沙弥却被笑得神经一紧,双手合十道:“女施主若没其他事,我就先离开了。”

刘辰星笑得更为和颜悦色道:“我确实有个事想问一下,寺庙可有一位人称姜公的长者在此小住,听说他是来此会友,应该和寺庙某位大师乃好友。”

小沙弥读过书,人也聪慧,果然一听,便清楚道:“你说的姜公,我知道。他和我们主持善真大师是多年好友,从我五岁记事起,姜施主每年正月到二月开春,都会在我们寺院小住。”

正月,还没出年,正是走亲访友拜年的时候。

姜墨却每年这个时候住到寺庙里来,十之八九是为了躲清闲,自己这时冒然找上去,怕是不妥。

罢了,习字也不急于这一时半会。

何况起初鉴于姜墨的身份,她并未奢望能拜姜墨为师,只望能得些许指点,后来还是刚才听路遇的那两文人所言,心中燃起了一丝拜师的希望,既然有不少寒子门弟前来拜师,她为何不一试。

而要拜师,那自是更需要时间。

只是一想到姜墨“终成大器”那雄健洒脱的四个大字,刘辰星心中就一阵澎湃,只觉手痒,恨不得立马向姜墨讨教一番,然后挥毫泼墨一番。

但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刘辰星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蠢蠢欲动,道:“其实我是专为拜访姜公的,但佛门乃清净之地,不好打扰姜公,所以可以的话,要劳你帮我带一句话给姜公。”

顿了一顿,见小沙弥没有拒绝,只静静地听她说话,心知运气好找对人了,她方道:“学生刘辰星,曾一年前在相府受姜公赠‘终成大器’四个字,今日前来拜访,望姜公拨冗一见。”想了想又补充道:“若姜公今日不方便,学生可以明日再来,直到姜公有空为止。”

说完,刘辰星偏头一笑,问道:“可记住了?能帮我带到哇?”

小沙弥没有多言,直接将话重复了一遍,尔后才道:“姜施主说了,若直接问他住处,要去寻他的,就不用理会了。但如果像女施主这样先通传,并愿意耐心的等候,姜施主一般都会接见。所以,女施主现在可以先用午食,等食完了,我便领女施主直接过去。”

所以,她刚才让带的话白说了。

刘辰星:……

看着将自己的话一个字也不差重复一遍的小沙弥,刘辰星认真的瞧了一下,圆圆的一颗脑袋,浓眉大眼,怎么看怎么是一个纯真质朴的小和尚。

好吧,出家人不打诳语,她且当小沙弥不是故意的,然后想到小沙弥后面的话,脸上的笑容就忍不住扩大,哈哈,看来她最近一两年真是撞大运了,简直是气运之子了。

然而,事实证明,什么事都别高兴太早。

等三下五除二囫囵用了斋食,跟着小沙弥来到寺庙深处——姜墨小住的院子,还以为就能见到姜墨,结果被告知姜墨正在和主持善真大师下棋,而据说两人都是围棋高手,还棋逢对手,下起棋来常是一整天。

也就是说,等姜墨下完棋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她今天很可能见不到姜墨。

好在她从家里出发时,就没想过能一来便见到姜墨,是以刘辰星也不失望,又见一路走过来古树参天,这座小院也甚是清幽,也不知可是常年沐浴在佛香之下,身在其中,心也不觉为之沉静下来,索性就去院外的古树下捡了一根掉落的枯枝,一边在铺了防尘细沙的地上默写未书完的《仲尼燕居》,一边等姜墨下完棋。

乐游原地势高,林木茂盛,气温相对长安其他地方较低,刘辰星身上的狼皮马甲在省试时穿上后就没脱过,身上倒也不冷,就是手落在外面,有些冻人。

只是当沉浸在书法默写之中,也就渐渐忘了手僵,之后不停地一笔一划写下去。

不对,这个字不对!

下一个再来!

不对!还是差一点!

就这样,时间不知不觉过去,连小沙弥走了刘辰星一无所觉,只想突破那个困住她许久的书法壁垒——以前因为省试在即,可以暂时将书法的问题放在一边,如今省试结束,所有压住的问题变得更为尖锐地冒出。

……

姜墨与善真大师一场棋局结束,跪坐久了,精神和身体都有些疲倦,又见已是大下午光景,二人定下明日继续对垒,便一起走出了室内。

如是,当一径走到院外,姜墨便正好看见刘辰星在地上以树枝写字。

姜墨年纪大了,但视力不错,老远就认出是在默写《仲尼燕居》,其字乃正楷,字迹工整不谈,但笔力遒劲,至少要十年以上日复一日的勤学苦练。

但写字之人,虽侧颜相对,却不难看出是一个极为年轻的少年人,不由问向随侍在善真身边的青年和尚道:“这人可是来拜见我的?”

身为长安备受推崇的书法大家,自是不乏骄傲自信,一见字写得好的年轻后生,便自动纳为自己一方。

一旁的善真与姜墨几十年老友,知道老友性子,一听不由一笑,这么多年过去心气平和不少,可这自傲的性子却半点没变。

就听一旁的弟子双手合十道:“这位女施主正是来找姜施主的,说是一年前曾在崔相府中得姜施主赠‘终成大器’四字。”

对了,一年前在崔相府中,他曾见过一个小娘子,也是小小年纪便楷书小成,他一时起了惜才之心,自报家门,结果这位没来,却引得一波又一波人前来拜师。

此时再看眼前之字,还有写字之人,已然已和记忆重合,他记起来了。

第一百九十九章 书童阿星

寒门凤华正文卷第一百九十九章书童阿星刘辰星还未到完全忘我那种境界,一旁说话声传来,再等说话内容一过脑,她立马抬头,右手边不知何时来了三个人。

一老一年轻的两个和尚,还有一位身着白色布衣,头发也近乎全白,却面容红润,端是慈眉善目,和求仙问道的老仙君都差不多的模样,不是一年前曾见过的姜墨,又是何人!?

一眼认出姜墨,刘辰星大喜过望,连枯树枝也忘了扔,忙上前叉手一礼,道:“学生刘辰星见过姜公。”

善真大师哈哈一笑,转头对姜墨道:“姜施主,果然是来找你的。”

姜墨得意捻须,道:“刘小友,一年不见,你长高了不少。”

听出姜墨语气里的善意和熟络,刘辰星也不在乎被当小孩子了,她站直身,嘻嘻一笑,露出两个小酒窝,实话道:“长高了至少一寸,前一年的衣服好些都短了,又不能接一截再穿,废了不少钱裁新衣!”

说着就有些无奈,以前盼着突破一米六,结果现在已经过了一米六五的势头,还再往上窜,眼看就要一米七了,能长成一个前世梦寐以求的肤白貌美大长腿,她是很高兴,可是古代的衣服真不便宜,士文人又得讲仪表,衣服穿一年就短上一截,这每年都要做衣裳的花销实在不少,也幸亏如今赚得多,不然她说不定真要不顾仪表把衣袍接上一截。

人老成精,何况姜墨和善真两位长者。

看刘辰星那模样,显然是真为长得快做新衣花钱苦恼,二人如今又喜怒随心,当下就是一阵哈哈大笑。

被两位长者一笑,刘辰星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已小时候估计被穷惯了,这如今还是改不了抠门的性子,一不小心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她难得有些不好意思,腼腆一笑道:“让姜公和大师见笑了,哈哈,勤俭节约是美德!”

一说完后面这句,刘辰星就发现不对,这不是越说越尴尬,果然下一刻就听两位长者又是好一阵朗声大笑。

不过笑过气氛也好了,姜墨也不愧是书法大家,一生痴迷书法,笑过一阵,就专注地一字一字认真看起地上的字。

良久,他方才移开目光道:“你的字笔力够了,平日应该没有少练字,这要写好字必须勤练习。”

刘辰星连连点头,天朝的伟人毛爷爷也这样说过,大家就是大家。

见刘辰星站在一旁受教的点头,姜墨也毫不客气地指出道:“不过练字光靠勤练习也不行,还得临帖,多观摩他人的字,不然就与闭门造车无异。多临帖,多练习,多领悟,再形成自己的风格。你如今勤奋够了,却缺乏对名家字帖的观摩,困顿于正楷这种字体最基本的工整秀丽要求。所以,这一年里,你的字比起一年前并无任何寸进,甚至还因为困扰,有些许退步。”

什么叫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这就是!

刘辰星觉得自己简直要跪了,每一句话都说到了她的心坎上了,再一想“终成大器”那潇洒飘逸又不失雄壮之气的字,她一点头不迭后,一个忍不住就是直接叉手一礼道:“姜公,实不相瞒,学生此次前来拜访,就是想跟随姜公习字。”

古代有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之说,师徒关系并不比亲子关系薄多少,所以一般拜师收徒都十分慎重。

刘辰星知道姜墨身份不一般,去年得姜墨让她去南郊的话,她就不止一次心动想来拜访,毕竟和姜墨这样的大儒扯上关系,对于她这样一个应试考生而言可谓大有裨益。

但念及崔相府上的宴会,姜墨也让她声名大振,她应该感激不尽,怎能再上去添麻烦,才在当日应承省试过后去寻。

然上元灯节遇突袭,一养伤就直接错过了省试,然后又是麻辣烫和火锅店的生意,又是忙于重新取解获得省试资格,等闲下来,考虑过来拜访姜墨,可是这一年是科举的非常时期,再三斟酌还是决定依旧省试之后。

所以,今天来寻姜墨,看似是说风就是雨的临时之举,其实何尝不是这一年来一直都有这个念头。

而且本来还打算等放榜结束后再来,结果还是忍不住,放榜还要几日,就匆忙赶来,甚至原来还不敢奢望拜姜墨为师,毕竟他们二人身份相差甚远,如今略一觉得有希望,立马就改了初衷。

现在把话一说出来,刘辰星心下砰砰直跳,不知道姜墨会愿意收她为徒么?

但她又不想下跪去逼姜墨这样一位长者,一时说完却未得到回应,想了想还是再争取道:“姜公,学生知道生徒意义不小,您不用立马答复学生。但学生真的很想跟您习字,所以还请您给学生一个考校的机会,看学生是否能入您的眼,再作决定。当然,您放心,不管最后您有没有收学生为徒,学生都不会打着您的旗号行事!”

已经将能说的,能表达的,都逐一说了。

又说眼睛是人的心灵之窗,最能呈现一个人的内心,刘辰星说时就这样行着叉手礼,目光毫不避讳的直视姜墨。

等待是一种难熬又磨人的事,刘辰星紧张又执拗地看着姜墨,等待答复。

时间一分一分过去,姜墨却始终没有说话,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刘辰星都不由揣测是在想如何拒绝她了,就见姜墨倏然一笑。

刘辰星当下一喜,这是要答应收她为徒了?哈哈,所以她就是幸运的阿星,是天佑了!

姜墨看着自己一笑,刘辰星立马亮起来的神色,他白眉一挑,道:“这一届的雍州解元就是你吧,有一个雍州女解元当书童研磨使唤,还是可以。”

啊?

不是徒弟,是书童?

不过这也够了!

刘辰星立马打蛇上棍,又是叉手一礼,嬉笑道:“多谢师傅,阿星一定好好当书童,给您老研磨使唤!”

听到“师傅”二字,姜墨又挑了挑眉,却也不反驳,只道:“还得观察,但这观察期,可是不定的,短则一两个月,长则好几年也是有的。”

能不直接被驳“师傅”二字已经很好了,刘辰星已乐得合不拢嘴道:“长城也不是一天建成的,十年八年也行,阿星总有一天定要给您磕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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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章 再次相遇

如是,刘辰星就这样锦鲤附身,和姜墨确定了半个师徒情分。

这时已经下午向晚,长安城的宵禁也不会因为老少二人而改变,接下来一老一少也没说上几句话,刘辰星就得告辞离开。

不过有了半个师徒关系,以后跟随姜墨身边习字的时间多得是,刘辰星也不可惜,打定主意明天一早就来给新认的师傅鞍前马后使唤,争取早日成为正式弟子,她便拜别大佬师傅,哼着小曲骑马离开了。

这个时辰点,大家都赶着宵禁前回到自己的坊,乐游原的游人已经很少了,刘辰星就快马加鞭地疾行,不一时便到了当时看见柳阿舅的那个分叉口。

脸上好心情的笑容不觉微微一滯,刘辰星下意识往左前方的林道一瞥,目光就和正骑马驰出的柳文苏撞个正着。

刘辰星不由一怔,随即已是高兴喊道:“阿舅!”

柳文苏也未料到会遇见刘辰星,他亦是微微一怔,却转眼已是恢复如常,驱马迎上来道:“阿星,你怎么在这里?”念及刘辰星过来的路是通向观音寺的,当下又问道:“可是去了观音寺?拜访姜公么?”

舅甥二人,两马并驾齐驱。

刘辰星兴高采烈道:“阿舅,你太神了!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你怎么这么知道的!?”

柳文苏看着刘辰星整个人都喜气洋洋的样子,想到一个可能,不由大为意外,随之清隽的面上却也露出高兴的神色,看着刘辰星的目光也更为温和,他笑道:“你刚才过来的地方,是去观音寺的必经之路,而且即便就是最近几日吏部要放了榜,你要求神拜佛也多半会去大慈恩寺。”

“但现在却来了观音寺,又很多人都知道姜公和观音寺住持善真大师乃知交好友,每年他都会在观音寺小住一段时间,而你和姜公一年前曾有过交集,并且还颇得姜公青睐,近来你又苦于书法无所寸进,也就很容易猜到你是来拜访姜公的。”

说到这里,他蓦地一顿,眉梢眼角都是不加掩饰的喜悦,驱马缓行,看着刘辰星道:“而且看你的样子,多半是见到了姜公,还认了姜公当师傅,我可有说对?”

听着柳文苏慢条斯理地逐一分析至此,刘辰星微张着嘴,对柳阿舅,她除了佩服还是佩服,自己在柳阿舅这里就是透明人啊!

不过没关系,这说明柳阿舅把她放在心上,了解她啊!

刘辰星这就兴奋地与柳文苏分享道:“阿舅,说对了!全说对了!我今天不仅见到了姜公,还成了姜公的半个弟子,就差正式弟子一点点啦。”说到师徒关系,她一派眉飞色舞道:“所以,现在叫姜公也不对,我可以叫他师傅了!”

兴奋地说完,又一想自己开启读书之路,还有临摹的第一个字帖,都是柳阿舅在前引路,刘辰星忙补充道:“当然,在我心里,我的第一位启蒙恩师,还是柳阿舅。”

见刘辰星急忙为自己表白,柳文苏摇头失笑道:“能拜姜公为师,哪怕只是半个师徒,也足矣让你大为受益,所以放心,阿舅不会吃醋的。”

刘辰星拉着缰绳,控制马速与柳文苏保持着一个速度,便直接将含蓄为何物抛之脑后,再次表真心道:“阿舅,阿星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心不能再真心了!”

说时转头面向柳文苏,然后瞪大眼睛以示真诚道:“阿舅,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启蒙恩师,而且不仅是学习上的师傅,也是我人生路上的领路人。”

少女的眸子很亮也很黑,这样认真的注视着你,大概没有人能怀疑其诚心,姜墨多半也是被这样一双眼睛注视着,然后被打动了吧。

柳文苏一贯温和实则淡漠的眼睛里,就有了温柔的笑意漾开,他微微勾起唇,低声笑道:“阿舅知道了。”

声音低沉醇厚,几许笑意仿佛是从喉头溢出,刘辰星觉得她的耳朵都被听得一酥,男神连声音都如此诱惑人,只可惜男神是阿舅!

刘辰星一脸惋惜了又惋惜的看着柳文苏,她实在羡慕未来的舅母。

但念及此,就不由想起上午遇到柳阿舅的事,还有那三位妇人的议论。

身为小辈,她其实不该过问的,可是若不问清楚,心里实在太百爪挠心了,这便一声喊道:“阿舅啊……”

喊出一声,又觉这样问是侮辱了柳阿舅,她不相信柳阿舅会成为依附贵妇的面首,但其实她也能接受,毕竟现代就很流行姐姐和小狼狗的组合,还曾一度让她羡慕的很,每当熬夜加班,忙成一条狗的时候,她就安慰自己,等她熬成了有经济实力的熟女,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热情小狼狗就是她的了!

长公主今年三十又五,也就比柳阿舅大五岁,完全小姐姐和小狼狗的组合,但是长公主身份太不简单了,现在还是有夫之妇,那就真的不是心动的好人选了。

刘辰星一番纠结,想到柳阿舅的幸福,她终于鼓起勇气准备问了,却不及开口,柳文苏见刘辰星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又念及自己从林道出来时和刘辰星遇个正着,他心神略一动,已然心中有数,尔后先一步道:“想问什么就问吧,无需纠结。”

都这样说了,那只有问了。

刘辰星深吸口气,但话一出口,还是下意识地小心翼翼道:“阿舅,你开始走的那个林道,好像是通往长公主别院。”

这一句说完立马去看柳文苏脸色,见并无任何被发现私情的样子,她心中顿时一松,就一下来了底气,直接道:“阿舅你今日去时,我也正好看到了,还听见好几个行人议论,说长公主别院常有年轻郎君出入,像阿舅和长公主就关系不一般!”

一口气说完,却是气势一弱,刘辰星心下都在鄙视自己了,她吞了吞口水,又语气小心翼翼起来了,道:“所以,阿舅她们是胡说的吧?”

第二百零一章 养面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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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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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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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时,大概有些紧张柳文苏的回答,刘辰星下意识紧攥缰绳,马不觉停了下来。

柳文苏自是察觉,他旋即勒缰停马,看着一脸紧张的小外甥女,他嘴角不由自主地上翘,却不答反问道:“你觉得呢,她们可有胡说。”

紧张半天,结果把问题抛给了她,真是老巨猾!

不对,不能这样说柳阿舅,应该是聪明至极。

刘辰星及时改了心里的吐槽,看着永远噙着淡笑注视自己的柳文苏,这是她最为信任的人,她刚才直接问出来,就是因为相信柳文苏,甚至柳文苏任何决定,她哪怕不赞同,也会无条件支持的。

如是一念,反倒没有开始的小心,深吸一口气,就说出心里话道:“阿舅,我不相信你是长公主的面首。”

自己在柳阿舅面前一贯以乖巧示人,柳阿舅对她又素来管得紧,就像初来长安时,分明知道多出席平康坊的各种诗会,有助于她通过省试,却宁可大费周章帮她扩大声名,也不愿意她去平康坊,便可见一般。

这会儿一不小心就说出“面首”这样直接的话,刘辰星心里立马咯噔了一下,忙去窥柳文苏的神色,但见柳文苏并无异样,只含笑地看着她倾听,刘辰星暗松了一口气,这才接着道:“当然,如果阿舅和长公主真有男女方面的来往,也是阿舅对长公主生了愫。所以……”话是这样说,但说到后面,已不觉把自己对此事的想法说出来了,“阿舅,你和长公主的关系是造谣的吧?”

小外甥女能直接问出来,便知小外甥女对自己的信任。

但听见小外甥女亲口说出来,柳文苏脸上噙着的笑容还是不由扩大,道:“话都让你说完了,那阿舅和长公主是否有男女之也不重要了。”好心地玩笑一句,果然见小外甥女脸上一垮,眼里只差控诉自己是老巨猾又躲过了问题,甚至还因为自己接连不正面回答,亮晶晶的眼睛已经开始一点点黯淡了下去。

他不喜欢看到小外甥女眼睛里有失望,如果可能,他希望小外甥女的眼睛里永远都充满灵动的朝气,尤其每次看到自己的时候就是一亮,然后像夜空闪烁的星辰亮晶晶地注视着自己。

不愿意小外甥眸中有暗淡失落的光,柳文苏不再逗笑了,他笑容一敛,道:“好了,阿舅不瞒你,我和长公主确实认识,她也是一个很美丽出众的女人。”

说到这里,脑中闪过长公主的影,那个影十分鲜明,大半年前曾一度出现在自己的梦中,告诉他长安即天下,只有极少数的人才能立足于长安,俯瞰天下,真的是一个极为聪慧擅于蛊惑人心的女人,长公主不一般。

念头闪过,柳文苏眸光一深,待触及刘辰星听到自己评价骤然瞪大的眼睛,他随之也是满目温和的笑意,又道:“但我和她并无男女私。”

终于得到最想听到的答案了,刘辰星只差欢呼出声,哈哈大笑道:“我就说嘛,阿舅肯定不会去当任何人的面首,哪怕真有感了,知道对方是有妇之夫,阿舅也会发乎于止乎于礼,早早掐断那根丝的!”

听到刘辰星对自己的评价,柳文苏微微挑眉,淡淡“哦”了一声道:“阿星,阿舅忽然发现你了解我的。”

刘辰星闻言忙好话道:“阿舅在我心中地位无人能及,我时刻都关注着阿舅,当然了解阿舅了。”说完,还讨好的乖巧一笑。

柳文苏却又一次微微挑眉,道:“是吗?但我发现我并不了解你,你成天在家学习,是哪儿听来‘面首’这个词的?那阿舅且当你博学,可左一句面首右一句面首说得这样利索,看来十分熟悉面首了。还有张口闭口不是男女之,就是斩丝,阿星似乎对这些也很了解。看来阿舅得多了解一下阿星了。”说时,脸上一直带着淡淡的笑容,眸中的笑意却也一点点淡下去。

刘辰星看得心头一凉,只觉得柳文苏一贯温和的眸子似有冷刀子刮来,她忙求生强烈地剖心道:“阿舅,天地为证,月可鉴,我是一心科举!根本就无心儿女私啊!”

见柳文苏无动于衷,还重新驱马前行,刘辰星顿时哭丧了脸,追上前继续解释道:“阿舅,你看我像那么傻的人么?我如今还小,又还什么都没有,怎么可能去碰什么感!就是有那弯弯长长的心思,也是要等到功成名就之后,到时什么样的小郎君还不是任我挑选,再养几个面首都不是问题。所以,我……”

犹言未完,忽然发觉自己说了什么,然而为时已晚,只见柳阿舅已经勒马看了过去,刘辰星这下真的哭无泪了,只能接着说下去,“所以,我现在真的没有儿女私……”

说到后面,声音不觉低了下去,然后头也跟着低了下去。

柳文苏看着一尚未脱稚气的小外甥女,再一想小外甥女刚才急之下的话——养几个面首,他深吸口气,可是眉头还是忍不住的跳动。

他天资聪颖的小外甥女想功成名就后养几个面首?

念头闪过,柳文苏忽然想到一个可能,小外甥女读书如此用功,莫不是为了有朝一养面首?

然不及思索,下一瞬立马打住思绪,发现自己竟随着小外甥女把思绪想偏了,柳文苏难得露出无奈的表,再看只差把脸瞒进口的刘辰星,他轻叹一声道:“好了,估计就要宵了,我们先回去再说吧。还有你现在还不是姜公的正式弟子,近几十分关键,你趁着省事放榜之前,多随侍在姜公的跟前,争取十天半月内就确定关系!”

言及最后,语气不觉加重。

刘辰星纳罕,不懂柳阿舅为何突然这样着急,实在不像柳阿舅的子,正想问一二,只听“咚”地一声宵鼓声响起,不觉话一止。

而柳文苏借着还在乐游原上的高地势之便,目光眺望向北边的皇城,倏然道:“阿星,女子想要像男子一样走到人前,会受到很多质疑,但真金不怕火炼,你不要胆怯,毕竟还有阿舅一直在你后面!”

似是而非突然说了这样一句,便不再多言,就带着刘辰星快马加鞭地下了乐游原,一径向永崇坊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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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二章 争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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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刘辰星还不知道柳文苏为何说出这样一句话,只是跟着想到不就要放榜,也不知道考官可阅到了她的策文答卷。

念及那一篇关于刑法的策问,她回答的十分具有女权色彩,估计会引起不小的争议吧?如果考官中再有一两个老旧派,说不定就要把她骂得狗血淋头。

不过争议就争议,她还有另外四篇策文写得颇有把握,现在就看考官们如何阅卷了,然后静等放榜了。

刘辰星思绪很清晰,她也跟着望了一眼皇城的方向,便抛开这些没必要多想的念头,随柳文苏驰马而去。

皇城,尚书省。

中书舍人贾章弯腰从矮案上拿起一张试卷,脸红脖子粗道:“这写的是什么!?荒谬!妻为室,夫乃天,虽云杖面,讵容大辟!?这夫杖妻面,天下男子有半数如此?难道都施以大辟之行!?那田地谁来耕!?边关谁来守!?”

一阵愤慨地质问后,似乎才反应过来自己有些许激动,中书舍人贾章深呼吸了几下,让自己平复心绪,才手拿着试卷叉手一礼道:“失礼,刚才在下激动了,只是这样有违伦常的观点,下官实在难以认同,更不能同意这位刘姓女考生金榜题名!”

一番话虽是告歉自己过于激动,但言语间还是寸步不让,不同意录取这位刘姓女考生。

当然贾章也有硬气的底气,中书舍人虽是正五品上官阶,且有六人之多,但多是博学有才之人担任,职掌侍进奏和参议表章,乃天子近臣。

加之时下官员重视仪表,贾章年近四十,却没有中年油腻,体态保养得宜,肤白美须,这样有才有貌,还是颇受女皇赏识。

更重要的是,贾章出也不俗,乃满门清贵的书香门第,是以在士文人和官场中都声望不错。

所以,无论从官职还是自的才学,贾章都有资格对举子及第与否给出建议,而且话语权不轻。

不过谁不知道贾章因为职务之便,和处理百司奏表的“内舍人”欧阳子衿交集颇多,一来二去两人交自然匪浅。

这会儿贾章对刘辰星痛斥的大义凛然,可别以为他不知道,多半是想支持郑婉晴成为金榜上的唯一女举子,毕竟这欧阳子衿本人无后,欧阳家更是无人,也就姨母家的表侄女郑婉晴这点血亲了,支持了郑婉晴,不就等于支持欧阳子衿?

一番念头下,左司郎中曹敬心下冷笑连连,面上却不显,道:“这位刘姓女举子乃雍州解元,可见才学出众,她所答五篇策文,均可圈可点。即使这篇刑法问题在夫杖妻面上回答有争议,可这道刑法亦有五个问题,其余四个问题具回答不错。总的来说,明显远胜郑婉晴和肖思思,甚至比我们昨天定的男举子第一都还强上几分,若让这样的女举子落榜,事后再让人追究出来,我等如何向圣人、向百官、向天下举子交代!?”

说到这里,曹敬向在场的诸位考官叉手一礼,方又道:“今年科举非同以往,从雍州州试到地方诸州州试就可见问题,无不力求公平阅卷,贾舍人所言是有理,这刘辰星言论确实大胆,可谓惊世骇俗,但是她另外的策问皆回答不俗,若让她落榜,在下恐怕……”

话犹未完已是一叹,但前言后语已经表述的再清楚不过,就是今年科举不同往年,就怕一个不慎,被有心人盯上,就成了前礼部侍郎郑宏的下场。

京官往上走不易,被贬为地方官却很容易,而时下皆以当京官为荣,是以作为京官无不惜羽毛。

在场众人一听,都有志一同的沉默了须臾。

也在这时,阅卷的公堂有杂役入内,请示道:“诸位相公,暮食已至。不知诸位相公是在堂内用食,还是送至各位房中单独用食?”

杂役的话传来,还有一声又一声响遍长安城的宵鼓,曹敬望向堂外已经有些晦暗的天色,心下一叹,今晚上是回不去了。

随之回头再看在场一众同僚的老脸,连续朝夕相对看了数,这暮食如何再面对面的食下去?

只是他不过一同考官,接下来如何,还得这届知贡举安排。

户部侍郎姚崇正是这届的知贡举,已经要五十岁的人了,从上午阅完卷,一个下午都用来争议哪一位女举子上榜,现在亦是有几分疲倦,再看四位同考官神色,心中有数,便道:“大家讨论了一下午也是累了,就各自回房用食吧,然后好好想一想到底选那位入榜。”

杂役从旁知晓意识,这就默默退下。

而姚崇正言及此,就念及“公平”二字,不由又补充道:“今年科举,女举子颇有实力,现在已经选出肖思思、郑婉晴、刘辰星三位均达通过标准,若按以往只有一位能上榜确实难以抉择。但诸位只需记住一点,就是刚才曹郎中所言的公平,所以我们一定要公平阅卷和排名!”

话才落地,不等众位同考官回应,中书舍人贾章忽然“咦”了一声,尔后便是一脸惭愧道:“是在下一叶障目了,认为刘举子所言有违伦常,却忽略了公平二字。”

贾章一直反对刘辰星上榜,就这两字便能让他改口?

左司郎中曹敬看向贾章的眼中闪过一丝意外。

余下几人也皆意外的看向贾章。

中书舍人贾章却似不知,面上只一派凝眉思索道:“以前女举子的才学寻常,但今年却有三位达到通过省试要求,甚至就像曹郎中所言,其试卷所答比我们选出的男举子还要好上几分。这种况下,我们只按以前的惯例,至少让一名女举子上榜,又何言公平?”

顿了一顿,目光逐一迎上其他考官,方才再次开口道:“若此追究起来,可是我等未公平阅卷之过?”

说完,见众人神色一正,显然是将他的话听进去了,贾章满意地捋了捋山羊美须,又理所当然道:“当然刘辰星这次所答策文,我们还是要斟酌一下,在下承认她有才,乃三位女举子中才学当第一者,但有这等荒天下之大谬的观念,上榜真的合适?”

“其实圣人一直很重视选出的女举子,都曾有心一用,而刘辰星又少年有才,一旦得了圣人青睐,她这样的女子至上的观念难免不会被采用,到时可是会搅乱朝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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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三章 女皇来使

寒门凤华正文卷第二百零三章女皇来使最后一番话,中书舍人贾章说得语重长心,一派为天下社稷着想之态。

吏部为尚书省六部之首,掌全国文职官员铨选、勋封、考课之政,杨贯之身为吏部侍郎,对于何人放于哪个位置有一定见解,他闻言不由开口道:“贾舍人所言有道理,容我先将刘辰星的五篇对策誊抄一遍,今晚再仔细斟酌。”

说罢,从左司郎中曹敬手中拿过试卷,转身回到一旁的矮案前坐下,展开试卷准备誊抄,但见上面正楷字迹工整,笔力遒劲,不由点头,道:“不过十四、五岁而已,正楷就有习字十多年的笔力,可见平日必是勤于习字。”

吏部侍郎杨贯之虽身居要职,却生平有一大爱好,便是书法。

在场都是同朝为官多年了,对彼此都有一定了解,听到杨贯之如此评价,便知他对刘辰星这手书法比较欣赏。

闻言,左司郎中曹敬却对刘辰星掠过一丝不虞,凭她答卷的水准,还有杨贯之的欣赏,想要金榜题名并不难,作何要特立独行的写出那等观念,结果弄成现在这样。

但他还是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已有几分晦暗,从旁案上点了一盏油灯递到吏部郎中杨贯跟前,为刘辰星说话道:“圣人求贤若渴,才女尤其难寻,刘辰星才思敏捷,还有一手连杨侍郎都称赞的书法,实是难得,在下也誊抄一份试卷,回去仔细阅览。”

杨贯之今年五十,现在天色又开始暗下来了,他视力自是有几分下降,这时有灯光在一旁照起,眼前顿时清晰不少,他不由暗暗点了点头。

吏部侍郎韦易仁一直未多言,毕竟考官中既有主考官知贡举,又有职位隐压他一头的吏部侍郎在,但如今各有争议,且相继表态,他也少不得提出自己的看法,道:“对于刘辰星是否入榜,我等各有争议。另外现在还有郑婉儿和肖思思二人虽是女举子,但学识不比我等昨日选出的男举子差,是否按照往年惯例,女举子只选一人,在下认为还值得商榷。总之,公平是我等这次阅卷的原则。”

想到一旦要遵循原则,就可能不止一位女举子上榜,这边还有刘辰星的问题没解决,只怕明日是确定不了最终榜单的。

说着,又想到这些,韦易仁颇为头疼的揉了揉额头。

中书舍人贾章见礼部侍郎韦易仁所言,显然是接受了他的观点,吏部侍郎杨贯之和左司郎中曹敬虽然还在纠结刘辰星的答卷,但也并未反对他所言,便心知是时候了。

他成竹在胸,这就向今年的知贡举户部侍郎姚崇正叉手一礼道:“姚侍郎,现在我们已再三确定要公平阅卷,那么当将女举子和男举子一视同仁,而且自开女科举以来,一直倡导男女举子同场竞技。所以,下官认为,当将昨日选出的二十余位男举子和今日选出的三位女举子一起排名!至于今年给出的录取人数不得超过二十八人,那就从男女举子共三十人中,选出最后两名予以淘汰,之前二十八名予以金榜题名!”

此言一出,四下又是一静。

户部侍郎姚崇正闭上眼睛,这贾章果然是欧阳子衿一系的,屡屡变革就数这些人闹得厉害,也莫怪能得女皇赏识。

看来今年科举不是他想的那么容易过去了。

一念毕,姚崇正定了定心神,睁开眼睛道:“还是那句话,公平不能丢。所以到底如何录取和排名,诸位今晚还是再细想一下,明日我等再综合决定。”

说罢,余光瞥过正坐在案前誊抄试卷的吏部侍郎杨贯之,还有一旁等着誊抄的左司郎中曹敬,姚崇正又道:“至于刘辰星,她虽然有才,但观念确实有不妥之处,我等也需要斟酌一下。不过有一点还是得强调,公平审阅,不能因为我们个人喜好判断。好了,现在天也快黑了,诸位忙了一天,早些回房休息吧。”

从刚才说回去休息到现在又谈了良久,长安的宵禁鼓都停了。

姚崇正看着外面已擦黑的天色,他微微摇头,率先负手离开。

定下了接下来的事宜,也算是有了方向,其实这比起大量的阅卷工作更为轻松,但是争议颇多,比如若按公平阅卷和排名,势必三位女举子都得上榜,这一公布榜单出来,怕是会引起一片哗然。

还有刘辰星有驳于世俗观点的言论,若是按照她的答卷成绩,当排在第一,这又是一个引起争议的地方。

唯一值得庆幸的,这三位女举子虽出身各自不同,有高有低,但都是在文人士子圈里广有声望的,无论哪一位榜上有名,都是“公平”的证明,所以让三人上榜虽会掀起一些热议,却也不定更能证明他们是公平阅卷。

在场考官都是官场老人,举一反三的比以上想得还多,只是今年太多人盯着他们了,少不得要慎之又慎,自是又要逐一的思索讨论清楚,这样所耗时间并不比阅卷少。

第一天和第二天讨论出,到底是否让三位女举子上榜,再按照今年的录取人数另淘汰两个男举子。

接着第三天和第四天,再讨论出今年的状元是哪一位?

最后还得定下总名次的排序。

这样就又是四五日过去,今年的阅卷后续时间之长,也就成了近十年来之最。

女皇坐拥天下已经有十年了,虽然登基之初,因为是开天辟地首位女皇帝,天下质疑声众多,皇位多少有些不稳,但随着时间推移,现在俨然是稳如泰山,耳目众多,长安宫城、皇城、外郭城三大区域皆在其掌握之下。

众人皆知今年科举有多方势力盯着,女皇身为俯瞰天下众生的掌权者又如何不知。

如是,就在晚了的第五天,早朝下了之后,皇城尚书省阅卷公堂迎来了从宫里传达女皇之命的来使。

按理说,省试非同县试、州试等地方考试,乃国之大考,虽还在科举发展之初,有很多弊端,但阅卷期间有荆棘相围,待阅卷毕,才能有外人进出这一项还是有的。

然,有女皇赋予的特权,宫中来使自是如入无人之境,一路进了尚书省,穿过荆棘,来到阅卷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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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四章 女皇要过目



女皇来使,其亲信自是首选。

又来到尚书省这种权利部门,若无一定份,即便奉女皇之命前来,也难免会受轻视。

杂役先一步到阅卷公堂禀告女皇遣人询问省试阅卷进度,知贡举并四位同考官就立马猜到来使是谁。

快步迎出公堂,果然见院子里走来一位云鬓高髻的宫装丽人。

那丽人材高挑,体态纤秾合度,一宫装施以遍洒兰花的白色袒长裙,上直披一件淡蓝色的大袖锦缎外袍,轻掩双,致使上甚是雪白的肌肤隐隐显露,双臂则挽着湛蓝色的披帛。

行止间,因着二月中旬天气回暖,微风拂动衣袂裙摆,端是道不尽的轻柔飘逸。

她看着约莫有三十岁的年纪,鸭蛋脸面,星眼如波,眼光中又有飞扬的神采,让人见之忘俗,真是忍不住赞一声好一位清幽绝俗的佳人。

泱泱盛世,皆喜浮华似锦,贵妇名媛无不浓妆艳抹,也唯有她最喜一清淡的蓝色衣裙,又嫌弃满头珠翠繁琐,常以一朵碗口大的兰花戴在如云的高髻之上,观之却无一丝一毫的寡淡,又大概是饱读诗书之故,她就仿若那沉博绝丽的文章,内容渊博,文辞美妙。

而这样一个出众的女人,自非寻常女子,整个长安城唯有一人,那就是——欧阳子衿。

十四岁便因才出众,被还是高宗皇后的女皇钦点为女官,从此常伴圣驾至今,已经有二十二年之久,深受女皇信任,封为“内舍人”,委以处理百司奏表之权,更拥有每上朝的权利,参决政务,其手中权力已然大于沈氏王朝开国之初,内舍人以舍人中才学优秀者充之,秩正五品上,职比中书侍郎。

是故,欧阳子衿虽被称之为“内舍人”,但因其职权堪比中书令——中书省之长官,属于宰相职,又有“巾帼宰相”之名。

似乎女皇也不愿意委屈了欧阳子衿,在其封“内舍人”的第七年,也就是三年前,虽未对欧阳子衿另行封官位,却赐三品命妇朝服,自此,欧阳子衿正式坐实“巾帼宰相”之名。

五位考官有两位侍郎,也乃正三品,还是实打实的官职和品阶,但欧阳子衿却是天子近臣,还奉圣命前来,少不得要多给些颜面。

即使女皇天下,但时下士大夫深受儒家思想所影响,孔圣人有言“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心下多少对女子存有一定偏见,不过欧阳子衿才学出众,所作诗赋备受文人士子推崇,更是时下“绮错婉媚”诗风流派的代表人物,有甚至将现行流行的浮华文风称之为“欧阳体”。

是以,欧阳子衿虽是女子,却也是堪比文坛大儒般的存在,对这样的女子见礼,倒也不折份。

见来人正是猜测的欧阳子衿,户部侍郎姚崇正、吏部侍郎杨贯之两位尚书省大佬对看一下,便率三位同考官迎上前,叉手一礼,“欧阳内舍人。”

她虽有正三品命妇朝服,却比不得姚崇正和杨贯之是名正言顺的正三品尚书省侍郎官职,欧阳子衿自幼掖庭为奴,十四岁之后又伴女皇从皇后一路走到今天,所见所闻非比寻常,自不会受二人之礼。

欧阳子衿当下侧避开,笑吟吟道:“姚侍郎、杨侍郎,以及诸位相公阅卷辛苦,欧阳领圣人之命前来慰问,怎能受你们如此大礼。”

声音不徐不疾,笑容如沐风,加之周常年沉浸在诗书中的书香文气,让人不觉心生亲近,认为其格温婉。

然而,不说远的,就是眼前的科举,十年前女皇突然增加女科举,正是欧阳子衿一手促成,其胆识之大,可不是她表面上那般温婉。

姚崇正就对欧阳子衿的话不予置评,他只客道:“当不得辛苦之说,为圣人选出有才之人,乃我等荣幸。倒是欧阳内舍人,常伴圣人边,为圣人分忧解难,才是劳苦功高。”

如是,二人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客间,来到阅卷公堂。

欧阳子衿目光不着痕迹地瞥过公堂,见堂上正中一张矮案,左右两侧又各有矮案两张,应是五位考官的阅卷的书案。

此时,左右案上皆无卷子,只有正上方的主案摆有数张宣纸,心知现在的进度,多半已经在主考官姚崇正这里开始汇总讨论最后排名了。

遂收回眸光,又顾眸间似不经意与中书舍人贾章四目一对,见贾章几不可见的微微点头,欧阳子衿脸上的笑容刹那如三月风漾开,却是言归正传道:“诸位相公阅卷已有旬之久,不知现在进展如何了,可有出类拔萃的有才之人?圣人可是为此叨念了好几。”

她一说一笑,仿佛就是寻常与人闲话家常一般,“圣人说今年考风清正,姚侍郎和诸位相公又是清廉之人,一定能秉公选出真正有才学之人。”言语间尽是恭维。

姚崇正却听得眼睛微微一眯,想到纸条上的“公正”二字,不由心下一松,也就越发坦然道:“欧阳内舍人来得可巧,我等正好已阅完卷,金榜名次也刚草拟好。”

欧阳子衿一听,又是笑吟吟道:“已经拟好榜单了,那真是巧了,圣人此次派我前来,正是想看今年的榜单名次和前十名的试卷呢。”

相对于科举取仕,现在入朝为官的主要途径还是门荫,所以皇帝一般不会干涉科举名次,又因现在没有后世科举中皇帝亲考的试,等于考生上榜与否及名次,皆由考官定夺,然后直接张榜公布。

现在女皇却要看试卷和榜单,姚崇正不由再次庆幸这次完全是按卷面成绩排名,他当下就和同考官一起把放在案上的名单以及前十名的试卷装匣,随之递给欧阳子衿。

拿到匣子,又一想贾章的点头示意,欧阳子衿不觉微微一笑,双手捧着匣子欠一礼,道:“那就不打扰诸位,圣人还等欧阳复命,欧阳告辞。”

说罢,欧阳子衿出了尚书省,登上步辇,向宫城复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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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五章 干回老本行

寒门凤华正文卷第二百零五章干回老本行宫城有女皇要亲自过目,省试榜单自然就不能按原计划今日送出去,以防女皇阅后有改动。

所以,欧阳子衿是捧着匣子复命了,五位考官却得悲催的继续留在阅卷院子里,等待女皇批阅无误后,再将榜单公布了,他们才算完成皇命,可以离开尚书省各回各家。

被禁足在一个小院子里小半个月了,眼看就要自由,如今堪为一朝回到解放前,禁足的日子估计又要延长短则一天,长则两三天。

好在多的时间都呆了,也不在乎这两三日了,更重要的是女皇突然要亲自过目,这样不同以往的举动,五位考官怎能不深思一二,于是见红霞迎天,已是夕阳西下之时,他们这就各自回房,各自复杂思绪去了。

落日之后,夜幕降临。

日升月落,又是一天。

现在已是二月中旬的天气,倒春寒已经过去,白昼渐长,天才麻麻亮的时候,东方翻出的鱼肚白里已有了一丝红霞初现。

这会儿天才刚亮,长安城南郊区一众占地广阔的权贵庄园中,除了两三个昨夜歇在这的官员匆忙骑马赶着上早朝,四下都是静悄悄的一片。

忽然,只听“吱呀”一声,一栋与周围豪宅格格不入的篱笆小院从里面打开,一个头梳双丫髻的灰衣小娘子,扛着一把锄头从院子里走了出来。

然后,她径直来到一方田地里,就挽起灰色窄袖,手脚利索地一锄头深一锄头浅,开始为冻了一个冬天的田地松土,以备接下来的播种。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这时虽还不到正午,又在天气正凉的清晨,但不停地挥动锄头,没一会儿便是大汗淋漓,灰衣小娘子应是做惯了农活,她感觉有些吃力后,也不停下来休息一下,就一咬牙,趁着这一股劲儿,赶紧将眼前这一亩田地的土松了,不然等到正午太阳正烈的时候,那才最是累人。

灰衣小娘子动作娴熟,等东方鱼肚白里的那一丝红霞绽出万丈光芒,一轮红日从东方的天空升起,她已经为大半亩田地松了土,头上的汗也不知道擦拭了多少回,两鬓尽是被汗水浸湿的发丝,脸颊也满是红潮。

人不是机械不知疲惫,但一下又一下不停地挥动锄头,时间久了,手臂和腰杆的酸疼感早是麻木了,脑海里一片空白,唯一的念头就是把田地的土都松一遍,也不知道随着天色渐渐亮起来,到南郊踏青的游人渐多,四周的豪宅庄园里也有人相继出来,都不愿辜负这大好春光。

有金色的阳光洋洋洒洒照在曲江水面上,波光粼粼,又有细柳新蒲翻出绿色,触目所及尽是旖旎风光,乍然出现一耕田和农女不觉引人注目。

尤其那耕种的灰衣小娘子个头是高,身上半旧不新的灰色布裙都还短了一长截,但模样一看就不过十四五岁,面嫩得很,骨架又纤细,挥动着一般小娘子都提不动的锄头,在田地里一下又一下的翻土,看得路人不由唏嘘。

“京畿之地皆富庶,可在我们长安城里竟然还有这等使唤小娘子下地的事!”

“是啊,那小娘子长手长脚看着甚是纤细,怎么举得起那锄头哟。”

“这说明什么,说明小娘子平日做惯了粗活!”

……

踏青的游人议论声不断,周边的邻里虽不好说什么,却也目光异样的看来,在他们这种大户之家,就是使女都养得娇滴滴的,粗活都没干过,更别说下地这种活了。

一主一仆从太阳升起站在田埂上已经有了一阵了,而他们站了多久,异样的目光就投来的有多久。

男仆到底不如其主有定力,神色尴尬道:“主人,今日天气回暖,来踏青的人不少,若一直让刘娘子下地干活,小的恐对主人名声有碍。”

说着又看了一眼地里挥锤松土的灰衣小娘子,这才第五天而已,竟然把院子周边的四亩地都要松土一遍。

男仆不由想到七八日前,自己见她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又颇为客气,还动了些许恻隐之心,把主人的去处告知一二,让她少走一些冤枉路,结果她和主人竟是旧识,还力大如男丁。

想到这里,又左右看了一下自己这小胳膊小腿,想象自己挥动锄头,一个人将院子周边的四亩地短短几天就耕了,顿时打了一个激灵,再看地里的灰衣小娘子,已然就成了一个灰衣壮男。

但为了避免周边人异样的眼光,男仆还是接着劝道:“所以,主人,要不让刘娘子歇下?”

闻言,姜墨依旧看着田地里劳作的刘辰星,对四下的议论置若罔闻,也丝毫不受周围目光影响,道:“阿生,老夫活到这把岁数,名声好坏早无所谓了,倒是阿星……”

蓦地一顿,脸上露出一抹笑容,捋须道:“她说会种地,没想到竟是真的,以后老夫春耕秋收的时候可就省事了。”

以后?

男仆阿生猛地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向姜墨,但见主人笑呵呵地望着地里的刘辰星,又一想主人肯让刘辰星动他这看得极紧的四亩地,却从未让其他来拜师的郎君娘子下地,他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不由庆幸当日的一念善举。

这不?

估计要不了多久就要成为自家的娘子了。

念头闪过,就听一个脆生生的声音道:“老师,今天下午,阿星就能把四亩地的土松了,然后就看老师您要种什么?阿星就一起种了。”

还准备一口气把剩下的地翻了,没想到实在有些累不住了,锤着腰直起身,就看见姜墨不知何时站在田埂上,刘辰星赶紧向姜墨高兴地招手。

已经日上三竿了,少女大汗淋漓的脸上也不知道是晒红的,还是累得通红,念及长安贵女生恐晒黑了,而一般晒红后就会翻黑,然后就想到刘辰星一个白净好看的小娘子晒的黑漆漆,姜墨已不由说道:“播种不急这两天,明早再翻土就是,你不是要给老夫做白味火锅吗?阿生已经备了猪骨和几只河蟹,就等你烹制了,快上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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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六章 古代天仙

身为试用期弟子,又得了柳文苏指示,要好好尽弟子本份,除了为师傅鞍前马后,把自己身家背景交代清楚,当然也少不了张罗饮食,毕竟她可是这个时空的刘大娘火锅创始人。

听到姜墨吩咐,刘辰星可惜地看了一眼马上就要松完土的田地,便遵从师命收了锄头,走上田埂,道:“老师,还有一个来时辰就要午时了,猪骨和螃蟹要熬得久才够味,所以暮食吃正好,那午间阿星给你做其他的了哈。”

两年没做农活,体力简直跟不上从前,就走到田埂这些距离,手脚竟有些打颤,说话时就把锄头作拐杖,一手支着站立,一手拿袖口去擦脸上的汗。

姜墨精神矍铄,眼神好,注意到刘辰星露出的那截手腕细得没法,说话间还有些气喘,他不由皱眉道:“你那食肆生意挺好,每月又有一贯的月俸,怎么瘦成这样,走出去,别人还说老夫虐待弟子!行了,午食你就别管了,仆妇已经在做了。”一副嫌弃的样子。

刘辰星却听得眼睛一亮,抓取到“弟子”二字这个重要信息,立马笑眯了眼,道:“老师,您是要认我当弟子了?”

姜墨没想到一下说漏了嘴,却也不反驳,只捻须笑道:“好了,看你满头大汗,快回屋盥洗一下,老夫已让仆妇烧了热水。”

男仆阿生十岁就到姜墨身边当小书童,如今已有十来年了,对姜墨这个主人还是有一定了解,知道刘辰星成为他家娘子不远了,忙补充道:“刘娘子每日坊门一开就过来,宵禁前又赶着回去,主人昨晚特意让阿生收拾了一间房,以备刘娘子来时休息之用。”

姜墨如今虽是孤家寡人,但在南郊别院这里有两男两女四仆,管家张伯和男仆阿生,另外两个女仆一个是阿生的媳妇阿桂,一个是掌厨的仆妇花婶。

所以一老一少,虽是男女有别,但宅子里有两个女仆,倒也不会有不方便的地方。

刘辰星听出男仆阿生透露的信息,她会意地点头一谢,就立马向姜墨大大地鞠了一躬,嘻嘻笑道:“多谢老师体恤弟子!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占老师的一间屋了。”

姜墨看着刘辰星红了一张脸笑容灿烂的样子,就和东升的太阳没两样,姜墨也不由一笑,再看刘辰星那一身手脚都短了一截的灰色旧衣,就越发嫌弃道:“少贫嘴了,快去把你这身衣服换了,衣服小成这样,还穿个什么!”

这个嫌弃可是真的。

刘辰星心下摊手,老师出身富贵之家,即便在中老年时遭受丧妻丧子这等大变故,却一直没为钱帛发愁过,往来不是权贵,就是寺庙住持这种级别的富豪大和尚,真正接触布衣老百姓生活的时候并不多,像她这一身灰衣一个补丁都没有,只是有些小了,就因为平时不好穿出去,不就正好种地的时候拿来穿,弄坏弄脏也不会觉得可惜。

他们一老一小也相处了快十日了,她从早鞍前马后到日落,也是有一两分了解老师的性子,胸襟宽广,不会为弟子的辩驳生气,反而更喜欢直来直往一些。

刘辰星喜欢这样的相处,她也不压着自己的性子,立马仰头辩驳道:“老师,书法您是大家,可过日子还是弟子更有一套。就因为这衣服小了,弟子才特意带来换上,不然我来时那身褐袍怎么种地干活?”

一老一少一口一个老师,又一口一个弟子。

再看姜墨对刘辰星的行止,看似嫌弃,实则关心,甚至对刘辰星的直言不讳也不见丝毫生气,反而一直笑呵呵的捻须,一看就是乐在其中。

一众路过的游人这时才看明白,倒不是这家人虐待灰衣小娘子,估计下地干活就是灰衣小娘子自己的癖好。

虽是对此不解,但也忆起了这里所住的多是权贵,地价也极为昂贵,这座看似农家小院的宅子,连着田地可是占地不少,又岂会是那寻常人家,多半是那效仿魏晋名士的大儒来此修身养性,这不灰衣小娘子就才说了“书法大家”的话。

长安百姓见多识广,几个转念间,就把姜墨和刘辰星这一老一小的身份猜中了大半。

周边的邻里却是知道姜墨的真实身份,前几日还只是纳闷姜墨怎么收了一个女仆耕地,但只见女仆埋头苦干一直耕地,姜墨也只是沉默地在田埂上看着,不时满意地点了点头,二人似乎并无什么交流,怎么今天就“老师”、“弟子”的称起来了?

可姜墨的弟子,姜墨收徒了……?

长安多少衣冠子弟前来拜师,姜墨都不曾收徒,甚至他们周边这些邻里也上门拜师,姜墨还是一律不近人情,怎么现在就收徒了?还是这样一个一看就是寒门出身的农家女!?

周边邻里太过震惊,不可思议的念头一个接一个冒出,都不由自主将打量的目光投向刘辰星,看到底凭什么入得姜墨的眼,却不及各自在心底评头论足一二,只见四、五个女着男装的小娘子在一众青衣侍女的簇拥下走了过来。

那几位小娘子皆是花朵般的年纪,一袭锦袍做工考究,脸蛋也生得极为出众,个个唇红齿白,又有近十个青衣小婢簇拥着,浩浩荡荡十来个人,十分引人注目。

尤以走在正中间的女郎最为出色。

这位女郎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肤光胜雪,双目犹似一汪冰泉,清澈而冷冽,清丽的面庞上神色也极为冰冷淡漠,加之一袭雪白的锦缎长袍,当真仿若那冰山悬崖边上的雪莲,浑身透着冰冷而圣洁的气息,让人一见难忘。

刘辰星在现代也是见过娱乐圈各色美人的,可拿着锄头和姜墨边走边说笑,都忍不住将目光留在那白衣女郎身上,还越看眼睛越是冒星星了。

这长相,这气质,简直绝了。

就是去了现代娱乐圈,那也是数一数二的颜值了,比娱乐圈的天仙还要天仙!

第二百零七章 她不是无名之辈

肖思思出身簪缨大族之家,乃现任英国公肖成的嫡孙女,兵部侍郎肖士仁的嫡女。

英国公属从一品爵位,可世袭罔替,第一任英国公和姜墨之父第一任勋国公一样,都曾随太宗南征北战,功勋显著,是开国功臣之一。

如今英国公爵位传至第二任肖成手中,其嫡长子肖士仁是第三代,现在不过中年而已,已坐到正三品兵部侍郎的位子,继承了第一任英国公在军中的人脉,可以说,肖家如今有爵位又有实权,是长安城里真正的权贵之家。

非凡的家世和自身的出色,让肖思思自幼就是人群的焦点,她早对众人的瞩目习以为常,但见刘辰星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眼里尽是不加掩饰的惊艳和羡慕,肖思思不由轻蹙眉头,一丝疑惑一闪而过。

不过想到长安一众小娘子对自己的逢迎讨好,肖思思再看刘辰星一袭不合身的灰衣粗布打扮,心下的疑惑已经不在,她恢复如常,只看向一旁的姜墨,叉手一礼,行礼如仪,道:“姜阿翁。”

姜墨之父和肖思思的曾祖父都是追随太宗的开国名将,姜、肖两家自属世交,姜墨和现任英国公肖成更是自幼认识,肖思思喊姜墨一声阿翁也不为过。

听到老伙计的孙女喊自己,姜墨脸上的笑容却不觉淡了淡,但还是十分给肖思思颜面的笑应道:“思思,和你的小姐妹们出来踏青吗?老夫倒是从年前就不曾见你在隔壁宅子里进出。”

闻言,肖思思冰冷淡漠的神色闪过一丝委屈,她几不可查地抿了抿唇,道:“姜阿翁您知道的,思思曾说过,会一直住在您身边,直到您收思思为徒为止。思思除了过年的几天,还有半月前省试不再南郊这里住,其余时候都住在您隔壁。只是您年节期间一贯住在观音寺,当然您便是在家,也不曾注意过思思罢了。”

说到后来声音似有低下去,但不及人察觉,肖思思已倔强而矜傲的微扬下巴,又是一副冰冷而淡漠的神色。

姜墨看在眼里,心下一叹,有心安慰,又不想给肖思思希望,终是只淡淡道:“思思不要多想,你也是老夫看着长大的后辈。”如此不咸不淡地一句话后,也不等肖思思回应,直接侧首对刘辰星道:“阿星,你也累了一上午,我们走吧。”

肖思思的大名她还是知道,这次女举子省试的大热选之一,只是她俩似乎没什么缘分,没有分到同一间考室,检查候场的时候又是天没亮,导致她居然不知道肖思思竟是这等冰山美人。

想到肖思思在女举子中的才名,似乎还有长安第一才女之称,看来肖思思还不是木头美人,是有才又有貌的白富美,真正的女神级别。

而且看老师似乎对肖思思这个后辈还颇为喜欢,就是不知为何不收肖思思为徒,倒给自己一些希望。

刘辰星心里有闪过疑惑,不过这不是她该过问的,毕竟她现在都还在试用期呢,尤其眼下的气氛不太好,她就只恭敬地微微低头应声道:“是,老师。”

老师……

真是叫老师。

听到刘辰星的称呼,再看姜墨颔首受了,肖思思垂在两侧的双手不禁紧握成拳,听到通报而来,想知道的答案已经知道,她何必再在这里自取其辱,可是她不甘心,她太不甘心,为什么,她哪里比这个不知从哪冒出的女子差!?

为什么姜墨收她为徒,却不肯收自己为徒!?

心中的不甘不平在这一刻不受控制地冒出来,她再顾不得周边还有其他人,看着马上要从身边走过去的姜墨,骤然出声道:“姜阿翁,思思想知道,你是不是要收她为徒。”

说时手指向刘辰星,目光却定定地盯着姜墨,眉眼间是不加掩饰的执拗,“可思思到底哪里不如她,你能收她为徒,却不能收思思为徒!?”

大概压抑太久,肖思思这一开口,就将心中的不平一口气问了出来,“思思搬到南郊已经三年了!若姜阿翁是要考校弟子的韧性,思思不比她差!她就在这里耕地了五天,思思可以一直在这里耕地,只要姜阿翁愿意给思思机会!”

到底最希望的还是姜墨收她为徒,说到最后,肖思思已从不平到了请求姜墨给她机会。

肖思思都问成这样了,不回答也不行,姜墨看着眼前执拗的小辈,脸上的淡漠是维持不住了,他叹道:“思思,你并不比任何人差,甚至在老夫心里,你和那些为了声名来拜师的人不一样,你是真正喜欢书法,而且你在书法上也颇有悟性,只是老夫不想再和国公府之类的扯上关系。”

这样的理由,肖思思显然不能接受,她咬唇道:“出身不能选择,姜阿翁你这样对思思不公平。”说着又指向刘辰星,“难道就因为她出身卑微,您就收她为徒。思思出身国公府,您就弃之?”

第一次被手指的时候,就尽可能降低存在感。

刘辰星没想到自己都快把头埋到胸口,还是被躺枪了,她默默无言。

姜墨看了一眼一直低着头的刘辰星,微微皱眉道:“思思,老夫不收你为徒,和阿星没关系。”说罢,看了一眼男仆阿生。

阿生会意,随即走过去,对刘辰星道:“刘娘子,请随阿生先回屋。”

“阿星、刘娘子……”站在肖思思一旁的男装女郎,闻言不由像刘辰星看去,却是越看越熟悉,这不是和她在省试同一间考室的刘辰星么!?

眼见刘辰星要随男仆走了,她忙指着刘辰星叫道:“刘娘子!思思,我想起了,她就是雍州解元刘辰星!”

今年省试女举子大热门人选也就那几个,肖思思身为热门人选之一,自是知道刘辰星其人。

不过她对自己学识有信心,也是性子使然,从未打听过刘辰星,但雍州解元的实力她还是知道,也不是不好奇年仅十四就夺得雍州解元的女子,她曾设想过,若自己去参加雍州省试,她有把握夺得解元么?

答案是摇头。

然而,没想到姜墨收的徒弟,竟然就是雍州解元——刘辰星!

第二百零八章 省试放榜了

寒门凤华正文卷第二百零八章省试放榜了肖思思难以置信地看着刘辰星,难以将面前灰扑扑不起眼的小娘子,和雍州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位女解元联系在一起。

这一届雍州解元是一位十四岁的小娘子,早已在长安上下传了一遍,对于“刘辰星”的大名,几乎众所皆知。

这位认出刘辰星的女郎声音不小,肖思思又率一众人过来本就引人注目,此时一听眼中有奇怪癖好喜欢种地的灰衣小娘子,就是大半年前一举拿下雍州解元的少女,踏青围观的游人和周边的邻里也都不可思议的看向刘辰星。

估计是有“雍州解元”这个身份加持,又或者个子高普遍看起来有气质,众人再看刘辰星的时候,也不觉得像贫寒农家女或是女仆,只觉即使一袭不合身的粗布衣裳,也瑕不掩瑜,周身隐然有一股书卷的清气,这时又已从一旁略有见识的游人耳中知道白发须眉的姜墨乃书法大家,只不由点头,与身边人交头接耳,“难怪会被书法大家收为弟子,原来是雍州第一位女解元。”

周边邻里相对要含蓄些,却也不禁暗暗点头,不约而同地心道原来如此,便不再对姜墨收刘辰星为弟子觉得诧异。

不过一边是出身不凡,又有长安第一才女之称的肖思思,要知道在十多年前,这个名头可是内舍人欧阳子衿的,肖思思能绕过近几年被欧阳子衿带在身边提携的郑婉晴,获得长安第一才女的美誉,纵使有国公府保驾护航,也当真有才学。

而雍州解元,可是从县试一路考上来的,其真才实学更是毋庸置疑。

如今二人在一起争名师,又都是长安颇有名气的人,围观之人更是好奇心重的驻足打看。

刘辰星从河北道的一个小山村一路走到长安来,各种目光也早就见怪不怪了,对投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自是仿若未见。

姜墨知道刘辰星的出身极其普通,见众人因为雍州女解元的名头将不少打量的目光投来,不由去看刘辰星,但见刘辰星处之泰然,他又不由失笑,真是还没正式受弟子的拜见礼,这都开始操心了,果然还是不收徒轻松。

念头闪过,姜墨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只目光淡淡掠过四下的旁人,方看向肖思思,语重长心道:“思思,长安擅长书法的,不止老夫一人,以你的资质大可拜他们为师,不要再将心思费在老夫身上,回吧。”

说完,姜墨不愿众人再多围观肖思思,径直向宅子回去。

美人失望固然看得人心疼,可是现在她和美人似乎立场不太对头,刘辰星有自知之明的不在美人面前晃了,和男仆阿生一起跟上姜墨回屋。

当一个人投入了太多精力和时间在一件事上,结果非但没得到想要的,反而让隐隐的竞争对手,或者这之前并不曾太过放在眼里的人得到,绝大部分的人一时都会很难接受。

肖思思毕竟才十七岁而已,之前的人生过得极顺遂,想要什么,几乎不用自己开口,已经有人送到面前,今天无疑是她人生迄今为止最大的挫折。

看着姜墨和刘辰星这样走了,心里的不甘让她难受得十指深深陷入手心,但她身为英国公府的嫡女,她要拿得起放得下,她的骄傲不允许她再纠缠下去。

肖思思扬起下颌,让自己淡淡地看他们离开。

她的左右都是与之交好的官宦小娘子,彼此认识已久,自是知道肖思思为了成为姜墨的弟子付出了多少,心疼好友被一个不知从哪冒出的农家女抢了姜墨弟子的位置,哪怕对方是雍州女解元,但在她们心中又如何与自幼受名师大儒教诲的肖思思相比?

时下不仅衣冠子弟有游侠之心,女郎同样不输儿郎,当下就一边劝慰一边为肖思思打抱不平起来。

“思思,我听说省试榜单今天就要出来,以你的才学,绝对榜上有名!那不知从哪个穷乡僻壤出来的,如何跟你比?今日之事,你不要往心里去。”

“对!思思,等省试榜单一出,姜公怕是会后悔他今日的选择!”姜墨到底身份不同,肖思思好友说起“姜公”二字,声音不觉低如蚊蚋。

另一位好友不提姜墨,就又大声起来,“每年省试能上榜的女举子只有一人,若今天发榜,这时候估计已经张榜了,你家家仆说不定正和吏部报喜的小吏往这赶呢!”

一句句都是好友安慰的话,想到省试,肖思思心里好受些许,她对自己的答卷有把握,这次应该能金榜题名。

想到这些,肖思思的自信不觉一增,她还是忍不住再次出口道:“姜阿翁,省试的成绩马上就要出来,思思相信自己不比……”将已到嘴边的“她”字咽下,改口道:“不比任何人差,所以思思还是不会放弃拜您为师。”

说完,见姜墨仿若置若罔闻,依旧往自己的宅子回去,肖思思咬了咬唇,到底不再多留,对左右好友道:“让你们操心了,我们走吧。”

尾音未落,只听一位好友“啊”地叫了一声,就扯上她的衣袖,惊喜叫道:“思思,你快看,那是不是吏部报喜的小吏!这真是来报喜的了!”

说时,一阵飞驰的马蹄声越来越近。

肖思思听得心中一喜,忙不迭闻声回头,只见两位着不入品阶士兵服的小吏驰马而来,而一侧骑马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她二兄。

见胞妹望来,英国公府肖二郎肖宏当下一鞭狠甩在马上,转眼到了跟前,低头看着难得露出紧张神色的胞妹,玩世不恭挑了挑眉,痞笑道:“阿妹,恭喜了,报喜人到府上,祖父非让我亲自带人过来,今年省试及第者二十八人,你第六名!”

与此同时,报喜小吏随后而至,听到国公府二公子已经将喜报了,二人无奈对看一眼,还是双双下马,向肖思思叉手一礼道:“恭喜肖进士及第,位居第六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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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九章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寒门凤华正文卷第二百零九章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此言一出,四下哗然。

女举子进士及第,每年都有,但从来都是末第,何尝有过前十名这等佳绩,众人看向肖思思的目光顿时一变。

比预料中的名次还要好,饶是对自己高中有十拿九稳的把握,性情也一贯淡漠,肖思思还是被这巨大的惊喜砸中,气息不觉急促,胸口微微起伏,一贯神情冷淡的脸上也情不自禁绽出一抹笑意,刹那仿若冰川上的雪莲轻绽,冰清玉洁。

肖二郎肖宏高坐马上,对自己胞妹的绝色早已见识过太多回,可见这一抹猝不及防绽出的笑意,他常年玩世不恭的眼睛里还是不由掠过一丝惊艳,旋即翻身下马,玩味道:“阿妹,你小娘子一个就该多笑,别学阿兄常年冷着个脸,说不定姜公就是因为你太严肃,才不收你为徒。”

哪壶不开提哪壶,一语言中肖思思的痛处,脸上才将绽起的笑容就是一僵。

她愤怒地看向一天到晚只知道仗着国公府声望在外游手好闲的胞兄,冷声道:“你成天和李三流连花街柳巷,败坏英国公府的名声,你管好自己就是。”

他这个胞妹素来看不上自己,只将老大当兄长,可到底是一母同胞,在外人面前还算给自己脸面,怎么今天就突然冷声相对了。

被当兵部侍郎的阿耶打骂惯了,肖宏也不生气肖思思当众冷言相讥,就好奇肖思思怎么了,他下意识地拿手摸上下颌摩挲着,目光触及姜公身旁的刘辰星,眼睛微微一眯。

肖思思生得好,同父同母的肖宏自是差不哪去,其好友见肖宏高大俊朗,却还是一副坊巷恶少的痞样,不由暗自觉得可惜,国公府嫡长房嫡出二公子,即使嫡长子继承制下将来承袭不到国公爵位,可也是权贵出身,却荫门了一个闲差混着,现在连胞妹当面讽刺也不敢回嘴。

一念之下,也收回了对肖宏的关注,向肖思思恭喜道:“思思,男女举子同场竞技至今,还未有哪一个女举子在金榜前十夺得有一席之位,你可是开了先河。”

说话的正是发现刘辰星乃雍州解元的女郎,生父官拜正八品监察御史,官阶不高,但胜在御史职权大,又有清贵的好名声,顶着监察御史家小娘子的名头,在肖思思一众权贵好友之中倒也勉强能搭上话,只是少不了要捧着肖思思。

当下,这位监察御史家的小娘子,就轻视地瞥了一眼刘辰星,又道:“你这金榜第六名的女进士,可不是什么雍州解元就能比得上的。”

有因势不惜贬低他人来讨好肖思思的,当然也有因交情为肖思思说话的,只听肖思思身旁的另一女郎就接着道:“谁是珍珠,谁是鱼目,如今已经一目了然了,有些人就该有自知之明,将姜公弟子的位子让给真正有才之人。”

所谓人以类聚,物以群分,和肖思思交好的人即便家中权势不一,但至少都是肚中有些墨水的,为肖思思出头是为了友情,同样也是为了她们自己。

时人兴聚会,文人更是热衷于此,各种诗会文会不胜枚举,几乎每一天长安城里都有不下一处在举办诗会学会,也因此各种诗社应势而生,而肖思思身上才名大了,和肖思思一个诗会的她们才名自也能传得更开。

如是,一人话才落地,又一人已比喻深刻道:“常言名师出高徒,但何尝不是高徒耀名师?一个资质高的弟子,可以将名师衣钵传下去,更能让名师声望得以提高。思思,你的天资大家有目共睹,你的坚韧我们亦是知晓,在这里住了整整三年,姜公乃当世大儒,会知道谁才适合当他的弟子。”

这位小娘子不一般,一番话与其是劝慰肖思思,不如是说给姜墨听。

其中暗喻更是再清楚不过,选肖思思当弟子能让姜墨的声望更上一层楼。

一时间,这场二女争师的戏码,因为省试报喜小吏的到来,又起硝烟,众人不约而同地又看向姜墨,想知道姜墨现在的选择。

刘辰星也参加了今年的省试,姜墨是知道的,一老一少这已经走到宅院门口,听到报喜的小吏来了,都停下步子,转身看消息。

是以,肖思思身边一众小娘子的话,姜墨自是听得一清二楚。

但见说话女郎的神情间隐约有得之色意,他摇了摇头。

更大的声望吗……

姜墨目光悠远。

名利是一把双刃剑,它的确能带来诸多好处,让人在这条条框框的世上活得更恣意,但只是一味沉浸在名望之中,岂不是又被框死了,还如何心无杂物的写字?

姜墨看着在一众女郎簇拥中的肖思思,面上已然是在期待他的回答,神色间也有了几分笑意,他心中那一丝为继承衣钵的波动不觉平息,连带着对肖思思在农舍隔壁一住三年的欣赏和打动,都在这一刻没了。

收回看向肖思思的目光,姜墨转头看向一旁的刘辰星,道:“可还好?”

刘辰星听得心中一塞。

原以为有一道答的颇为不同些,只要保住余下四篇策文的水准,应该能确保上榜,所以考完后她就把心思移开了,这几日耕地又累得倒头就睡,竟忘了今日放榜。

不过现在好了,也不用去看榜了。

每年只有一个女举子能上榜,现在肖思思高居金榜第六名,那她多半是落榜了。

可她怎么就落榜了呢!?

刘辰星想不通。

策文算是她强项,结果最弱的杂文都过了,她却倒在了强项策文上,不应该才是,难道是因为她那道“大辟之刑”所答观念不被接受,连累她落榜……?

但是今年考官阅卷应该十分注重公平,另外四篇策文她很有把握能过……

一时思索不出,又因陷在自己意料之外的落榜中,也注意不到其他了,姜墨一问,刘辰星就立马抬头道:“老师,今年考风清正,若我心存疑问,能提出申诉么?”

姜墨愕然,他想过刘辰星会失望难过,也想过刘辰星会故作坚强说没事,却万万没想到刘辰星质疑阅卷公平。

到底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长者,姜墨也就错愕了须臾,随之想到科举这些年的风气,心中已然有数,他道:“落榜就落榜,明年再考,近日你就安心准备拜师礼,择个吉日给老夫磕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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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章 报喜又来了



今估计就是什么黄道吉,**迭起。

还以为肖思思上了金榜第六名,多半要得偿所愿拜师了。

结果无论是小吏的报喜,还是她们暗示了这么多,姜墨竟然都油盐不进,甚至还要正式收刘辰星为弟子。

众人忍不住怀疑自己听错,不明白姜墨为何还要收刘辰星为弟子。

刘辰星却听出了另一层意思,老师是让她不要再申诉为何落榜,还为了安抚她,终于松口答应收她为弟子了。

她这也算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了。

看来她运气很好,遇到姜墨这样仁厚心慈的长者。

果然这快十来,姜墨不提任何有关书法的话,只是让她做这做那,就是考验她的,当然她也在种地做饭中颇为怡然自得。

感受到姜墨的关心,刘辰星也不再去想落榜的事了,其实她也知道胳膊拗不过大腿,凭她一己之力,根本不可能让重审试卷,而有那个精力和时间,还不如再备考明年。

刘辰星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了一番,就只让自己去想终于从试用期弟子成为正式弟子了,她顿时舒眉展眼,脸上失落一扫而空,尽是喜笑颜开道:“老师,我没说错吧,阿星总有一天要给您磕头的。”

姜墨见刘辰星有了说笑之心,不由挑眉,这倒是恢复快,他摇了摇头,失笑道:“好了,我们回去。”

虽然从走上女科举这条路开始,各种目光早就习以为常,不过她可没有被围观的癖好,刘辰星一得姜墨让回去的话,就立马转跟上。

肖思思的朋友还没从姜墨要正式收刘辰星为弟子的不可思议中回神,就见一老一少居然就这样旁若无人的走了。

这种无视的态度,让一众算是天之骄女的女郎们颇为难以接受,简直可笑,尤其是说出“名师和高徒”二者关系的女郎,她直接荒诞地笑出声,“荒谬!自己没实力落榜了,还质疑阅卷不公的这种人,居然还要正式收之为徒!?”

“思思,你想拜师之人可能书法造诣极高,但这种识人不清的老师,不要也罢!”该女郎子多半较为刚烈,也不管姜墨的地位和名望,不满的话就脱口而出。

监察御史家的小娘子见旁人都为肖思思出声了,她也少不得要支援一下,只是到底不敢得罪姜墨,便只劝道:“思思,你本就是我们长安第一才女,如今又有金榜第六名证明你的才学,一定会有更多大家愿意收你为弟子,所以……”

顿了一顿,看了一眼已经转要走进农舍的一老一少,方扯上肖思思的衣袖低声劝道:“要不我们就算了。”

算了?

肖思思觉得若之前她还能算了,但现在让她如何算了!?

她不明白!

她真的不明白!

她和那个灰衣少女,谁更优秀,如今已一目了然,姜墨为何还是对她不屑一顾,甚至当着她的面要正式收刘辰星为弟子!?

这让她何以堪!?

让她这三年死守在这里不是成了一场笑话!?

看着马上就要走进农舍的一老一小,肖思思只觉格外刺目,她忘了当初执意要住到郊区庄园来,以求打动姜墨收她为弟子时,祖父英国公肖成曾对她说:“思思,我和姜墨认识了几十年,我也算了解他,你即使住到他那间农舍隔壁去,也不一定能打动他收你为徒。”

而她是回答说:“祖父,哪怕多年后,姜公还是不愿意收思思为弟子,思思也能接受,至少思思努力过。”

然,时至今,肖思思已然忘记三年前与祖父的谈话,她眼里脑海里都是姜墨和那不起眼的灰衣少女一说一笑的画面,都是她多年的付出,竟不如一个突然冒出来的生人。

她知道现在很多人看着,她应该就此算了,即便姜墨始终不肯收她为弟子,她的能力、才学现在已经是有目共睹了,今之事对她并不会有任何影响,可是她不甘!

她真的很不甘心!

肖思思以为自己对一切人事物都很淡漠,但是现在她很清楚自己无法接受这么多年的心思付出东流,同时还让那样一个不起眼的农家女抢在自己的前头。

“姜公!”肖思思蓦地上前一步,叫住姜墨道:“思思现在已经证明了自己不比她差,您真不能收思思为弟子么?”

比起满心的不甘,甚至绪转移到还是陌生人的刘辰星上,然而一开口,仍是期望姜墨收她为弟子。

是的,时至今,相比怨怪,她更渴望地始终没变——她想跟随姜墨习字,她真心喜欢书法,尤其钟草书。

听到肖思思那样气质冰山的美人,在同伴都为其不值得况下,居然还能不生出一句怨怪,仍在希冀姜墨收之为弟子,刘辰星不由对肖思思另眼相看。

看来肖思思确实是一心为了习字,其坚韧之心,怕是自己也难以企及吧……

但老师为何就是不愿收肖思思为弟子呢?

念头又一次浮现,刘辰星不由看向姜墨。

而刘辰星都能听出肖思思对书法的喜,姜墨又何尝听不出来呢?

闻言,他脚步微微一顿,却也只摇头一叹,孩子是个好孩子,但太执拗了,姜墨旋即就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农舍回去。

老师都不表态,她这个尚未磕头的小弟子,也还是赶紧跟上,刘辰星收回好奇,一步走进院子。

这时,倏忽又是一阵急促的马踏声响起。

众人回头一看,来人正是两个报喜的小吏,同样一旁还有个年轻儿郎。

经过刚才给肖思思报喜的事,围观的众人有经验了,又见拜师当事人一下就走了两个,就转移注意对来人议论纷纷。

“又来报喜了,曲江果然是风水宝地,就不知是哪位高中了。”

“反正不可能再是女举子上榜了。”

“去年状元郎是为年轻的俏郎君,也不知道今年的状元郎是怎谁?”

……

议论声中,三人驰马而至。

甫在农舍门口一停下,就尚不及两位报喜小吏出声,随行的男子已兴奋叫道:“阿星!发榜了!状元!你是今科状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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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一章 男装丽人



这风和丽,围观众人都等着看又是谁金榜题名,随着报喜小吏在农舍外停下,四下一片安静,这一声兴奋至极的报喜,声音洪亮,可惜估计太兴奋了,来人cāo)一口河北道地方口音,周围众人一时没反应过来说什么。

但见报喜的男子说时已翻下马,又好像记起什么,忙不迭对报喜的两个小吏道:“两位,我阿妹就在这里。”好在这时,男子记得用官话说了。

众人听清楚了,却更是一懵。

阿妹……

女的?

每年省试只有一个女举子能及第,现在这已经有一个金榜第六名的女举子,怎么可能还有一个?

众人听得疑云重重。

肖思思不知道想到什么,神一怔,下一瞬目光直直地看向农舍大门。

她双手紧握成拳,告诉自己,不可能的,没有这个先例,一定不可能的。

这时,两个报喜小吏也翻下马,一人双手高捧喜报,一人高声喊道:“省试捷报,刘辰星高中圣龙十年进士科省试第一甲第一名!”

报喜小吏一口字正腔圆的官话,在才关上的农舍大门口一遍又一遍的高声重复,“刘辰星高中第一名”的声音也随之传遍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甚至稍远一点的地方游人也闻声赶来。

实在“刘辰星”这个名字太响亮了,虽然时下的官制让科举还不如后世那样荣耀,备受朝廷重视,但对于平头老百姓来说,读书是他们唯一晋升、改变命运的渠道,在民间颇有声望,对于大半年前雍州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位女解元——“刘辰星”这三个字大家可以说如雷贯耳。

此时一听刘辰星再次夺得省试第一名,轰隆隆——

报喜的声音犹如一声巨大的空雷响,在曲江晴天无云的天空上炸响。

“天啊!刘辰星,雍州第一位女解元,她高中了啊!”

“什么雍州第一位女解元,刘辰星应该是全国第一位女状元!”

“五十岁的进士都难得,可那刘辰星,就刚才那个

灰衣小娘子,看上去顶多十五岁,怎么就是女状元了?”

是啊,刘辰星怎么就成了女状元!?

肖思思边的一众好友,就像突然被人勒住了喉咙,缺氧般憋红了一张脸,仍不可置信地呢喃道:“每年只有一个女举子可以进士及第,现在思思已经夺得第六名,那个不知道哪儿冒出的刘辰星怎么可能是第一名呢?”

还是说“名师和高徒”的那个女郎最难接受,自己说完不够,又叫了肖思思道:“思思,一定是什么地方弄错了对吧?刘辰星一个腿上泥都没干净的人,怎么可能第一名!”

肖思思没有说话,只紧抿下唇,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农舍的大门。

肖宏站在一旁,听到肖思思好友们拒绝相信的话,想到第一时间被祖父英国公派来报喜的路上,从报喜小吏那得来的榜单况,有心告知一二,但见肖思思一动不动地僵站在那里,索只作看客,他这个胞妹也该经历一些事了,这对她未必是坏事。

只是那个力压一众男女举子的刘辰星,肖宏眯了眯眼,看来的确有几把刷子,又能让姜墨收之为徒,如今省试名次也压了肖思思一头,他这个被人众星捧月的胞妹算是碰到硬核了。

对了,这一届还有一个不简单的,郑婉晴——很小便到欧阳子衿边的表侄女。

想着,肖宏就是玩世不恭的一笑,刚才没过多注意刘辰星,这会儿可得好好打量一下——男女同场竞技以来,全国第一位女举子。

不止肖宏,众人都等着正主出来接喜报。

农舍里,刘辰星才进到西厢的客房,谢过阿生的媳妇阿桂端了温水和帕子来,准备洗一把脸,就依稀听到自己阿兄大嗓门的声音,正疑惑听错没有,又是一个陌生的声音隐约传来。

她关着西厢房的门,听不清楚,但院子里的男仆阿生却是听了一个正着,赶紧跑到门外传达,刘辰星这才知道,自己并没有落榜,而且还取得省试第一名佳绩。

十年的寒窗苦读,终于得到回报了。

又是在以为自己落榜之后,突然来了这样一个大反正。

饶是刘辰星最开始有把握自己应该能金榜题名,此时也不由得懵了一下,才回过味来,赶紧开门出来,正好听到报喜小吏又高声报喜来一遍。

确定自己真的高中了进士科第一名,刘辰星看着头高挂,院子里洋洋洒洒一地的金色阳光,老师负手而立,含笑看着她,道了第一声“恭喜。”

真实感传来,刘辰星定了定心神,叉手一礼,道:“老师,麻烦您让报喜的差役稍等,阿星去换衣服就出来。”

斯时,上至朝廷,下至民间,都注重仪表,甚至衣饰穿戴都有等级要求。

还记得收拾一二再出来接喜报,看来没被喜报高兴的冲昏头脑。

姜墨满意地捋须一笑,答应道:“好,慢慢来,不急。”

说实在的,男仆阿生一开始也不明白姜墨为什么会收刘辰星为弟子。

明摆着国公府嫡出小娘子才是更好的选择,出显贵,还是金榜第六名,真正的有才之人,而且诚意也足,在他们隔壁住了整整三年,怎么看都该收肖思思为弟子才对!

不过现在他算是明白了,果然主人就是主人,慧眼识珠,原来一早就发现刘辰星是粒会发光的金子啊!

想到自己当初一念善举,居然就帮了全国第一位女状元,阿生此刻都还觉得不可思议,虽然在他看来,出好的肖思思还是更有优势,但刘辰星才是真正他们底层百姓走出来的,私心里他支持刘辰星。

如今又有姜墨这个师傅,估计刘辰星未来前途也不会差,阿生当下就忙地补充道:“娘子,您放心,阿生这就去让差役等一下,您尽管慢慢收拾!”

哟,这一下连姓都省了,直接“娘子”的尊称上了。

刘辰星含笑道了一声“有劳”,这便转回房,换了今来时穿的干净衣服。

如是,待刘辰星终于走出来时,众人只见一位高挑的男装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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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二章 才貌双全

寒门凤华正文卷第二百一十二章才貌双全时乃盛世,民富国强,这生活一旦好了,男女老少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丰腴了起来。

时日一久,人们的审美也逐渐从沈氏王朝开国之初还是杨柳细腰,逐渐演变到现在以体硕丰腴为美,认为额宽脸圆是一种象征富贵的形态。

只见终于从农舍走出来的这位少女,虽身形纤细,但四肢修长,一袭褐色圆领长袍,脚蹬黑色皂靴,越发显得身姿挺拔修长。

而时人所谓的以丰腴为尚,并非那种真正意义上的胖,那是更接近于一种“丰乳翘臀、体态丰腴”的一种形象,少女也不过十四五岁而已,尚未长成,虽然没有这种充满成熟韵味的形象,但少女正是介于雌雄莫辨的年纪,在纤细又挺拔的身姿衬托下,可谓既有少女的娇柔,又有少年的英气,整个人仿若当下明媚的春光,气息明净,透着朝气。

人靠衣装,佛看金装,一点不假。

仅是一袭进士举子常穿的褐袍罢了,众人先前眼里的乡下农家女,就成了一个长身玉立,气质不凡的少年俊杰。

再看少女虽是一张鹅蛋脸,却尚未褪去少女时期特有的婴儿肥,两颊和下巴都颇为圆润,又生得浓眉大眼,十分疏朗大气,这正是时人所喜的长相。

又所谓一白遮百丑,少女雪肤凝脂,一如上好的羊脂玉,光滑晶莹,连半粒斑点黑痣也没有,而眼睛是人的心灵之窗,少女的眼睛耀若星辰,充满了神采。

如此细看之下,才发现少女竟也是一个如珠似玉的美人胚子,眉目间隐然有姝丽之色。

大概与先前被汗水湿发贴在脸颊的农家少女形象太过大相径庭,众人虽已知这时走出来的褐袍少女,应该就是来接喜报的刘辰星,但仔细看来一时之间竟有丝不确定。

刚才他们所见的农家少女确实高挑清秀,也算是还生得不错,总之和普通农家小娘子明显不一样,可是有现在这么容貌不俗吗?

还是他们一开始只注意到人多势众的肖思思,并未多留意刘辰星……?

就在众人惊讶于刘辰星好似换了一个人般,刘辰星已经走到报喜小吏跟前,叉手一礼道:“抱歉,让二位久等了。”

其实刘辰星也就换了一身外袍,头发一股脑儿的戴在黑色的幞头里,再用帕子麻了一把脸,她便立马赶了出来,要说久等也并未,最多半刻时间而已,像去那深宅大户报喜,一层层通传,等的时间比这还要久。

两位报喜小吏也不觉得久等了,只是报喜的差事也担了好几年了,对科举也了解不少,今年上榜的女举子有三人已经够大跌眼睛了,第一名居然还是一个毫无背景的十四五岁女举子。

人都有猎奇心理,他们也不免好奇,但见刘辰星果然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娘子,而且还生得如此俊俏,二人都是一怔,实在和他们想象的完全不同。

不过二人都没忘了差事,和围观众人一样惊讶之后,小吏赶紧回神,将捷报双手奉上,“刘辰星刘进士?恭喜了,您高中今年进士科第一甲第一名榜首!”

激动的心情早已平复,这十年来她是如何学习的,她自己再清楚不过,看着小吏捧来的捷报,刘辰星并不激动,她颔首道了一声谢,接过捷报的宣纸展开一看,准确无误的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是她,刘辰星,高中圣龙十年进士科第一名。

一目阅过捷报上的内容,刘辰星轻轻闭上眼睛,嘴角微微上翘。

十年科举之路,今天画上了句号,她没有辜负自己,也没有辜负亲人的付出。

从五岁启蒙,村学读书,县试、州试、省试……十年点点滴滴在脑海中走马观花的闪过。

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阳光透过农舍门口的巨大古槐摇碎一片斑驳的金光,照射在刘辰星神色沉静的白皙面庞上,充满了一种别样的气息,让人不由自主的为其所吸引。

每天都忙于读书,没有时间感慨太多,刘辰星也就闭眼了须臾片刻,便睁开眼,小心卷起她十年科举之路的成绩单,然后伸入左袖的内袋,嘴角的笑容就是一凝。

不怕,她还有。

刘辰星又对报喜小吏一笑。

小吏心领神会,他们不急,能等着呢,又想到即将到手的喜钱,都陪上大大的笑脸。

刘辰星随即摸向腰间的荷包,脸上的笑容终于维持不住了,忙不迭低头一看,顿时登大眼睛。

没有,她今早走得匆忙,忘了带钱袋了!

“咳咳。”刘辰星干咳了两声,忙看向一旁的阿兄刘青山。

兄妹俩打小一起长大,谁不知道谁,一个眼神便能会意,于是刘青山也傻眼了,他随身戴的钱袋子早散完了,哪还有匀给刘辰星的。

兄妹二人的眉眼官司被人看在眼里,尤其是刘辰星掏了半天,都不见拿出一个子,两个小吏的笑容也渐渐僵硬了起来,不是吧,他们跑这一趟,还是给全国第一位女状元送喜报,结果一个子也没有?按照往年的惯例,就是最穷的举子高中了,借都要豪气一把。

人老成精,姜墨早看出刘辰星的囊中羞涩,出来时已经让阿生备了一包钱,这时见刘辰星拿不出来打赏的银子,立马一个眼神示意了过去。

阿生得令,跑进农舍,从媳妇阿桂手里拿过一个胀鼓鼓的钱袋,递给刘辰星道:“娘子,您忘了拿钱袋了。”

刘辰星低头一看,这钱袋分明不是她的,不过她也不是迂腐之人,将这解燃眉之急的钱袋子推出去,当下接过钱袋,酬谢了两位报喜小吏。

大老远的跑这一趟,也不过就是为了多得一些喜钱,这胀鼓鼓的一包钱,都不用掂一掂,就知道喜钱颇丰,顿时眉开眼笑,好话不断:

“刘榜首客气了,今儿给您报喜,是小的二人福气!我俩来的路上一直好奇全国第一位进士科女榜首是谁?如今,当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刘榜首果然才貌双全,恭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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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三章 得罪未来同事

两位报喜小吏这样说了一些恭维的话,便由一人揣着沉甸甸的喜钱告辞离开,他们还要回去复命和分喜钱呢!

二人走了,但是他们和刘辰星一来一往的对话却是众所目睹,眼前一身褐袍的美貌少女正是全国第一位女状元。

“天啊!今年进士科第一名,真的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娘子!”

“而且不仅年纪小,生得还这样好,那差役这次倒没昧良心说话,才貌双全!”

“对呀,什么五十少进士,那都是知天命的年纪,刘榜首这样才貌双全的才叫少进士吧!”

……

一时间,四下围观的踏青游人越来越多,跟着差役夸刘辰星“才貌双全”的声音也越来越多。

十年寒窗无人闻,一举成名天下知。刘辰星听着四周传来的溢美之词,看着不知何时聚集了越来越多的围观游人,深刻感受到这句戏曲的含义,她不由一笑。

全国第一位女状元,还是科举中含金量最高的进士科,她这下应该天下闻名,不定还要在这个世界的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史官记:刘辰星,女,河北道贝州清河县人士,圣龙十年进士科省试,位列第一甲第一名,乃男女举子同场竞试首位女榜首。

后世评价:刘辰星,历史上第一位真正意义上的女状元,对当时以及之后历朝历代女子读书起到了积极的促进作用,尤其在女皇在位期间,每年参加科举的女举子成倍增长,越来越多的庶人女子通过读书科举走到了人前。

刘辰星美滋滋的想到了许多,脸上的笑容也越笑越大,只是余光触及一动不动站在不远处的肖思思,她笑容略敛了敛。

斯时即使女皇天下,但这还是一个男权当道的封建社会。

女皇身为女子,走到今天这一步,估计更能体会女子要自立于这个世上的不易,所以女皇给了女举子很大的优待。

女子过了县试每月五百文月俸,过州试者每月一千文月俸,而过省试的话,可以有九品京官的俸禄!

有了这笔俸禄,还有进士的出身,女进士哪怕一辈子不嫁人,也没有娘家支持,都可以在这个世道滋润的生活。

此外,男举子取得了进士出身后,还得等四年参加吏部铨选,才能真正脱下举子的白色麻衣,这就是所谓的释褐为官。但女举子中了进士后,却不用等四年参加吏部铨选,就可以直接到女皇身边当女官,所做工作,就和秘书差不多。

往年只有一位女举子过省试,但今年却有她和肖思思,不定还有其他女举子,像欧阳子衿的表侄女就是今年省试出圈的女举子热门人选之一,她们很可能都高中了,一起被选到女皇身边当秘书,毕竟像现代的企业家们,不是都有个秘书处,有好几位秘书,何况君临天下的女皇。

这样一来,她和肖思思就会成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同事。

为了未来同事友好相处,虽然现在开局阴差阳错似乎对立上了,而且看对方样子估计也不可能成为并肩作战的好同事,但面子上还是要过的去,刘辰星向一直盯着她的肖思思扯了扯嘴角,微微点头。

然后,效果似乎不大好。

“她这是做什么?示威吗!?”

“可笑!不过一个个小小进士而已!”

“小人得志罢了,思思你才是长安第一才女,她不过运气好些,我们走吧!”

一众被报喜小吏的捷报啪啪掌掴脸的男装小娘子们,终于找到下台阶的话了,这就你一言我一语说了开来。

刘辰星:……

看来她这还没去上班打卡,已经不能搞好同事关系了。

那就算了吧,她也没有热脸贴人冷屁股的习惯,刘辰星就继续作充耳未闻地收回和肖思思的对视,看向一旁的刘青山,嘴角就愉悦地翘起。

见状,肖思思紧握成拳的手不觉又紧了一分,如此无视,是认为自己乃手下败将?

不过也确实是手下败将,她这个长安第一才女……

肖思思念及好友刚才说的名头,她脸上羞辱一闪而逝,转头就是直言不讳道:“以后不要再说我是长安第一才女,我不是。”

还是清冷淡漠的样子,声音里却带着一丝生硬。

身边算是肖思思的闺中密友,都听出肖思思话里的不喜,如是,讽刺刘辰星给自己找台阶的话一僵,却不及拿话圆了过去,肖思思已经骤然走了上去。

“姜阿翁,您可是认为她比思思更有天份,所以您才选她当弟子?”

肖思思一瞬不瞬地望着眼前的姜墨。

“唉。”以前只觉这个孩子坚韧潇洒,全然未料如今会如此执拗,这是钻牛角尖了,但看在老友的份上,姜墨还是说道:“老夫从未比较过你二人,即便比较,又有阿星榜首名头加身,但你各方面仍明显优于她。”

说完这一句,姜墨不再多言,负手便是转身先回了农舍。

见姜墨这样摇头走了,肖思思咬了咬下唇,她不是听不出姜墨语重心长的话,可是……她终还是将目光落在了刘辰星身上,目光坚韧道:“我不会一直输给你的。”

说罢,也不再多逗留,甚至不招呼一众好友和胞兄肖宏一声,直接扬长而去。

肖思思一走,她身边的人自然更没留下来的必要,好友追肖思思而去,肖宏则给了开始来的报喜小吏喜钱,就是翻身上马,驰马离开了曲江。

人都走了,兄妹俩这才有机会说上话。

刘青山看着肖思思进了隔壁的豪宅庄园,身边人还都十分捧着,他皱了皱眉道:“阿星,你不是常说要怜香惜玉,刚才那般美人儿,你怎么就把人得罪了,这人看着来头可不小。”兄妹之间一贯玩笑的口吻说到后来,也不觉变成关心起来。

刘辰星听得一叹。

确实来头不小,可是冤枉啊,她真没想过得罪对方。不过如果认姜墨为老师,就会得罪公国府小娘子,那她也只有得罪了。

但这些没什么好说的,现在可是该高兴的时候,刘辰星立即笑眯了眼,道:“阿兄,说吧,你第几名,也让阿妹高兴高兴。”

第二百一十四章 凶残阿星

寒门凤华正文卷第二百一十四章凶残阿星刘青山一听,不由摸上自己的脸,纳罕道:“我有这么沉不住气,笑得一眼就看出来高中了?可你当了状元,我也一样高兴啊!”

看着兄长一脸纳罕的表情,也难得有像今天这样反应不过来的时候,刘辰星“扑哧”一乐,好心解释道:“阿兄身上一贯都带足了钱,刚才让给喜钱,阿兄却拿不出来,多半是给自己的捷报花了。”

刘青山没想到是这样露馅了,他无语道:“你真是钻进钱眼子里了,这都能做判断依据。还有我养成带钱的习惯,不是你说大男人出门身上不能没有钱吗?”

大男人出门不带钱,遇到心仪的小娘子一起约饭,难道干瞪眼吗?

虽然她的观念,是男女平等,包括恋爱花销也一样,可现在这个世道不一样,阿兄不大方一点,怎么追到心仪的小娘子?

结果阿兄还不理解她的一番良苦用心,刘辰星当下白了刘青山一眼。

没办法,家里就阿娘和阿妹最大,他和阿耶就是边缘人物,刘青山这被一瞪,就是服软了,另外挑眉逗笑道:“你猜为兄这次第几名?”想到自己的名次,刘青山嘴角就不由自主的上翘。

看着阿兄那得意的样子,名次肯定不错,刘辰星略一斟酌,便道:“十五名以内,应该在十二名和十三名的可能性较大。”

刘青山脸上的笑容随着刘辰星猜测越来越接近真相逐渐僵了下来,到最后直接垮了,兀自望天感慨道:“我一心想当个护妹的好兄长,奈何阿妹太聪明。”

戏太多了。

刘辰星静看其表演。

刘青山戏瘾过足后,浓眉大眼的脸上又是一脸阳光灿烂的笑容,道:“为兄是比不上你又夺榜首。”

说到这里,刘青山心下还是有些震荡,真是原以为自己阿妹从青阳县试一路过来都是榜首,尤其是夺得雍州榜首后,她再夺榜首,自己也该习以为常了,可是这是进士科省试啊!云集全国三百余州一千五百多个县最优秀的举子,而他一母同胞的亲妹子居然一举夺魁,现在想想都还觉得震惊。

刘青山现在是很清楚自己这个胞妹的凶残,所以一点兄长比不过妹子的心思都没,他遂顿了一下,就接着说了下去,“不过我们再怎么说也是一个娘胎出来的,我这个当阿兄的也不能太差,所以区区不才正位居第十三名。”

她和阿兄刘青山自幼一起蒙学,后来虽一个在县里读书一个在村学读书,但每隔旬日刘青山放假回来的时候,他们兄妹总要就学习交流一番,后来又一起参加科举,从安家村一路走到长安来。

可以说,他们兄妹这十年寒窗路上,从未缺席过彼此,甚至若没有刘青山和她一起跋山涉水来到长安,她很可能止步于贝州州试。

如今一起过了省试,他们谁也没有掉队,这样真好。

刘辰星听着阿兄刘青山说他考上了第十三名,心里比知道自己高中时更多了一分融融暖意,她敛了笑意,认真道:“阿兄,恭喜你了。”只是嘴角还是往上扬了。

兄妹俩默契极好,刘青山知道刘辰星在想什么,伸手想到刘辰星头上揉一揉,又发现头上戴着幞头,他收回手,也认真了起来,道:“离开家要两年了,如今我们都金榜题名了,该是回家一趟了。不过这路程估计有点赶,凡通过省试的女举子一般不需要等四年后的铨选,就可以到女皇身边做女官,所以等三日后的曲江进士宴结束后,我们就得立马出发。”

听到刘青山提及当差的事,刘辰星想到今年女举子的热门人选,问道:“阿兄可知今年的榜单,除了我还有几位女举子上榜?”

刘青山道:“来时的路上已经问了,除了你以外,还有内舍人欧阳子衿的侄女郑婉晴位居第四,英国公的孙女肖思思位居第六。”

说起今年的排名,刘青山不由多了几句嘴,又道:“往年最多一位女举子金榜题名,今年却有你们三位,而且成绩都名列前茅,也不知你们三位能否都到女皇身边当差,还是怎么安排。”

这时,四下来踏青的游人还久久不曾散去,又另有其他人听到消息过来围观全国第一位女状元。

刘辰星看了一眼周围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来看自己,她一句话带过道:“朝廷自有安排,我听从安排就是。”

如是结束了话题,刘辰星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日头,也不在意四下投来的目光和议论,她走向刘青山放在门口的马,道:“阿兄,马上就要中午了,今儿就在老师这里午食了,我来下厨。”说时牵上马向农舍回去。

刘青山跟上前,犹豫道:“阿星,我也未带礼,这样空手去恐怕不好吧。”

说话间,兄妹二人已经走进院子,刘青山话音才落,男仆阿生已经迎上来,恭敬道:“娘子,您把令兄的马给阿生就是,阿生去拴马,主人还在堂上等娘子过去喝茶呢。”

见状,刘青山顿时瞪大眼睛,转头看向自家凶残的阿妹,似乎今天还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顶着自己阿兄惊奇的目光,刘辰星并不急于解释,只把缰绳给了态度大为转变的阿生,又态度和以前一般无二地道了一声“有劳”,她方才回看向刘青山,背着手偏头一笑,道:“阿兄,还有一件好消息没告诉你,老师决定正式收我为徒了,现在只差正式磕头拜师了。”

刘青山到底也在长安的文人圈子混了两年,书法大家姜墨的大名可谓如雷贯耳,与其名气相匹配的就是脾气。

姜墨的字,千金难求一点不假。

但姜墨高兴了,一文不收都能送你一副,若不高兴了,任你捧再多钱也不理会,简直喜怒随心到了极点。

与此同时,因为近一年之前,举子个人声名比科举时卷面成绩更重要,所以向姜墨拜师的人可谓络绎不绝,然而姜墨不管对方来历多大,是何方神圣,他也一概不收徒。

如今,自家阿妹才找上了半个月不到吧,竟然就这样被收为正式弟子了。

刘青山深吸口气,随之退后一步,就是向刘辰星长揖一礼,“凶残,请受青山一拜,望您老以后多罩着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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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五章 请帖

寒门凤华正文卷第二百一十五章请帖还是自家人了解自家人,一句凶残,一言道中刘辰星的本质。

以前的风光伟绩不提,仅今日发生的两件事,就让刘辰星在长安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布衣平民的心中有了凶残的印象。

原因有二。

全国第一位真正意义上的女状元。

书法大家姜墨的弟子。

且不说今年省试金榜一出,三位女举子上榜,并且均名列前茅,已然够令人哗然了,尤其榜首还是刘辰星这样年纪又小又毫无背景的小娘子。

就说来曲江踏青的游人,长安一百零八个坊几乎都有,他们中不少亲眼目睹了刘辰星接捷报的一幕,谁都能当作谈资说上几句,何况刘辰星女举子的身份本就是一个最大的谈资。

世上散播最快的便是流言,有了这些游人回去后与左邻右舍绘声绘色的说一番,话题人物——金榜上还差两个月才十五岁的女状元,瞬间就不再是金榜上让人震惊又好奇的存在,开始有了更为具体的形象。

好在开科举以来,进士科实在太难了,老百姓几乎都能说一句“五十少进士”的顺口溜,刘辰星却小小年纪就成了女状元,已经让人望尘莫及了,而人往往对于远优秀于自己的人,就没什么攀比之心了,反而为了证明自己见到了大人物非同寻常的一面般,各种神乎其神的形容词都夸大的往刘辰星身上放。

于是乎,本来还是“才貌双全”的刘榜首了,顿时就被传成了仿佛有三头六臂的女金刚,不然怎么一骑绝尘把众多男举子甩在后面,然后小小年纪就夺得了女榜首?

这是大多数长安老百姓的看法。

在一些权贵眼里,今年有三位女举子上榜,而第一名居然让刘辰星一个乡贡举夺得,是有几分令人意外,但仔细一想,又是意料之中,毕竟今年的科举和以往不同。

真正让他们吃惊的是,由姜墨周围邻居传出来的——姜墨要收弟子了,其人正是今年进士科省试第一名刘辰星,甚至刘辰星的捷报都是在姜墨的住处接的,这一点不由不让人深思。

聪明人想得多,就容易把简单事情复杂化。

想拜姜墨为师的人多如过江之鱼,但姜墨这个人一贯油盐不进,加之本人出身不凡,现在的权贵不是和他平辈,就是他的晚辈,也就谁也要挟强迫不了他。

而刘辰星一个祖上三代都是务农的贫家女,怎么就入得了姜墨的眼,被收为弟子了?还有这之前怎么一点风声也没有?

疑惑之下,有些人就不由让下属或仆从去打听一二,得知刘辰星除了一年多前和姜墨在崔相府中有过一面之缘外,便是近十天不到的时间才找上姜墨的,然后这就被收为徒了……?

难道刘辰星就这么有才?

可是英国公府的小娘子也是才名出众,哪怕这次省试名次不及刘辰星,但能名列前茅,就证明其才名并非浪得虚名,而且还在姜墨隔壁住了整整三年,这等毅力可远非一般人能做到,想收肖思思为弟子的长安名士可同样不知凡几,然而姜墨却不收肖思思,反到收了刘辰星这个外来的,怎么都透着不寻常。

只怕刘辰星此人不简单,很有可能是一个狠角色。

如是,哪怕刘辰星现在还是不值得太看在眼里的小卒,但还是在达官贵人眼里留下了狠角色的印象。

所以,凡事有利有弊,就在刘辰星彻底在所有人心中挂上号之余,也留下了“凶残”的印象,以后行事少不了被人注意,再想闷声发大财就不太容易了。

姜墨却还嫌刘辰星名气不够大一样,当日下午就亲笔写了请帖,两日后要举行正式的收弟子仪式,还是关门弟子,让他的一众老伙计拨冗出席,时间更是安排的相当急,在一天之后,好像生怕这个徒弟跑了一般。

是以,这日下午,一众权贵大佬们还在心里断定刘辰星不是个简单人物时,他们就收到了姜墨的亲笔请帖。

英国公府,主院。

如今饮茶还未普及,但在佛寺中却极为兴盛,佛寺又和达官贵人关系密切,因此在长安的贵胄圈子里也颇为流行饮茶。

英国公肖成自从上了六十,嫡长子肖士仁当上了兵部侍郎,他就渐渐淡出人们视线,近年来越发修身养性,常年在家烹茶饮茶,看着倒不像军功起家的国公府当家,更像一个致仕的文人。

堂上茶香袅袅,小巧的铜炉上,咕咕煮着茶。

北面的主位上,英国公蜷腿而坐,手持请帖道:“姜二这老小子,总算肯收徒,后日你下朝,随老夫一起去观礼。”

兵部侍郎肖仁成坐在长案右端,闻言喝茶的手一顿,将茶展放了下来,道:“父亲,思思那孩子一个时辰前已从南郊搬回来了,若是知道后日我们去观礼,只怕……”

话犹未完,英国公已一下合上请帖,冷笑道:“已经纵容她在南郊住了三年,难道还要因为顾及她的感受,让老夫连几十年的老友都断交情了!?”

父亲虽老,但手中人脉仍在,真在关键时候还得父亲主持大局,肖仁成脑子很清楚,他忙低头道:“父亲,儿子知错,后日定备好厚礼前去。”

见儿子很快认错,英国公神色缓和了下来,想到冰雪聪明的孙女,他眼里还是不觉露出慈爱之色,道:“思思确实很出色,不说你这个阿耶,就是老夫也不由偏宠,何况我们还对她给予厚望。她以后的路不轻松,等去了女皇身边当差,现在的性子不成,这次受点教训未必不是好事。”

语重心长的说完,英国公又打开请帖,看着上面遒劲飘洒的字,道:“姜墨一字千金,这次却亲自写请帖,已经给我们这些老伙计酬谢了。”

说着抬头看向堂口,眼睛眯了一眯,目光渐渐幽远,“收弟子大可自己认了便是,姜墨还郑重其事的举行拜师礼,并且将拜师礼提前到进士宴之前,这是要保那个刘辰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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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六章 各方

寒门凤华正文卷第二百一十六章各方姜墨要保刘辰星!?”

晋王府内,通往主院的后花园路上,晋王一身深绯色官袍猛地站住,回头道:“之前怎么不报?”

身后银灰色长袍的男子低头回道:“之前二人并无往来,刘辰星也是在考后才找上姜墨,这不过才十日未到,姜墨居然要收刘辰星为弟子。”说到后来声音已明显的疑惑,他抬头道:“而且姜墨还亲笔写了请帖,抢在曲江宴之前,举行正式的拜师礼。”

“大王,按姜墨以往的做派,不应该如此大张旗鼓的举行拜师礼,师徒二人自行在家磕个头就是,如今却这样,所以属下恐姜墨知道了什么,想保刘辰星。”

晋王看了一眼下属,皱眉道:“姜墨如今虽不是国子监祭酒,勋国公府也有日薄西山之兆,但和姜墨交好的,都是一些有底子的老家伙。姜墨亲自下帖请他们观礼,怕是想让他们对刘辰星照拂一二。”说着不由背手来回走了两步,“不对,你回头再仔细查查,刘辰星和姜墨到底是什么关系,我就不信这刘辰星当真如此好运,就因为姜墨惜才,就不惜卖旧交情为刘辰星铺路!”

“喏。”

下属领命,道:“大王,属下还有一事想禀。”

察觉下属的犹豫,晋王继续往主院回去,道:“说。”

下属跟在一旁道:“户部侍郎姚崇正和四位同考官确定了今年名次之后,由欧阳内舍人将前十甲的策文试卷和榜单一并呈给了女皇,刘辰星这次能夺第一,即使有我们使力,但女皇并未改前十甲名次,可见女皇是认同刘辰星位居第一。若我们再将刘辰星得第一的事和魏王扯上关系,怕是不大行的通。”

晋王已走进主院,听到下属的话,他顿时没好气道:“这个刘辰星真是邪门!她是专门来克我的吧!”

“开科举这么多年,姑母也就登基那年审阅过试卷,怎么今年就想起要看试卷了!”

“还有欧阳子衿不是成天夸她那侄女才情出众,更胜她当年,结果考第几名?才第四名!姑母阅卷后也不见把她名次提前!还才女,连一个农家女都比不过!”

晋王本就脾气不好,自去年正月十五上元灯节暗杀之事后,外人看他还是和以前一样风光,但是他自己心里明白,如今他在姑母面前的地位已经大不如前。

如此一来,晋王脾气越发暴躁。

当下他见事事不如意,就是一阵发怒。

院子里有婢女在四下侍立,见状不是能避就避,就是忙不迭跪伏在地。

下属却不能避开,低着头,一路随晋王上了正堂,见其怒气略敛,他才再次进言道:“大王,现在事已至此,若再按原先打算上奏章,估计不能达到预期效果,所以——”

“你让我算了!?我等了整整一年!”不等下属说完,晋王古又是一怒,就猛地打断,待见下属忙不迭叉手低头,他才敛了敛怒气,罢手道:“等一下,容我想想。”

晋王在堂上来回打了几个转,脑中灵光一闪,他停下急打转的步子,挑眉看向下属,得意一笑,慢条斯理道:“魏王不愧是沈氏皇族嫡脉,朝臣们都视他为主,连姜墨这个早已致仕的老臣,谁的面子都可以不给,唯独魏王的要求一定要尽心竭力的办,所以刘辰星一个农家女,为什么能短短几日就让姜墨收为徒,还得多亏我们魏王不是?”

“至于姑母阅卷,觉得刘辰星乃真才实学也不打紧。去年省试前夕,姚崇正突然摔折了腿,无法担任知贡举一职,紧接着魏王就上折子痛斥科举之风。你说姚崇正怎么就这么巧摔折了腿,会不会就是提前得了魏王的消息故意而为。若姚崇正是魏王的人,他又是今年的主考官,难保不会提前泄题,对吧?”

一个问题又一个问题抛出,却不等下属回答只言片语,晋王已经哈哈地仰头大笑。

下属现在还用再说什么,只有叉手一礼,佩服道:“大王英明。”

闻言,晋王古道安笑容一收,断然吩咐道:“折子按我说的改,然后彻查姚崇正和魏王的关系,他们可有交集之处!”

“喏。”下属会意,领命退下。

晋王古道安望着堂口属下退出的方向,目光渐渐狠戾下来,嘴角却微微上扬。

省试发榜这日天气很好,已经大下午了,从晋王府到皇城中书省的上空,依旧蓝天白云,阳光昭昭。

欧阳子衿一袭淡蓝色袒胸宽袖长袍曳地,从公堂的门槛逶迤而出。

中书舍人贾章一个快步上前,跟着跨出公堂门槛,道:“欧阳内舍人慢行,下官送您出官署。”

欧阳子衿慢行一步,等候道:“有劳贾舍人。”

贾章随之与欧阳子衿并肩而行,两个随行宫女落后于一步之外。

贾章压低声音,只二人可闻道:“我虽极力反对刘辰星上榜,但是余下四位考官颇为认同她,我只能选择秉持公平阅卷。”顿了一顿,“若没有刘辰星,按今年省试成绩,女皇应当会很器重你侄女。”

听出贾章迂回的歉意,欧阳子衿淡淡一笑,轻声道:“虽然昨日将匣子交于圣人时,发现第一名竟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女生徒,有些出乎意料。但看了她的策文……”

说到这里,几不可察地一停,连贾章都未察觉。

欧阳子衿已继续道:“无论观点还是立意,皆十分老道犀利,非婉晴可及。圣人求才若渴,看过她的策文,可谓惊喜。我身为臣子,当为圣人分忧,如今圣人开女科举十年了,终于选出满意的女才子,我自当为圣人高兴。所以,贾舍人做的很对。”

这时,有官员路过,向二人叉手一礼,道:“欧阳内舍人,贾内舍人。”

欧阳子衿颔首受礼,待人走后,她方道:“婉晴虽然没有成为女举子第一,我是有点失望。但当年推行女科举,就是为了让官场百花齐放,女子并不比男子逊色。经过十年,如今终于初见成效,竟有三位女举子上榜,其中一位还是乡贡举。这样相较而言,我那一点点小失望也不算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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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七章 拜师大礼这一天

寒门凤华正文卷第二百一十七章拜师大礼这一天贾章知道欧阳子衿是女科举的推行人,一直想大力发展女科举,如今再听她一席话,也终于放心,欧阳子衿没有为侄女屈居第四名生气,又见已走到中书省官署外,他忙伸出一只手,道:“欧阳内舍人仔细脚下,下官扶您。”

看着身边这个出身清贵的男人小心翼翼搀扶自己,欧阳子衿敛眸一笑,伸出未涂丹寇的纤纤素手,丝毫不避讳地搭上其手背,轻启红唇道:“有劳。”

仅是指尖蜻蜓点水般碰触,贾章心中不由一跳,他也是风月中老手,没想到还像个少年郎似的紧张,他压下心下的旖旎,趁着二人靠近之际,忙将自己刚得的消息悄声告知,“后日,姜墨大宴宾客,收刘辰星为徒。”

快速说完,贾章收回搀扶的手,面上依旧一派风光霁月。

闻言,欧阳子衿目光一凝,随之只作未闻,挺直背脊,跪坐在步辇上,玉容上就一贯未语先笑道:“贾舍人,多谢相送,欧阳回宫复命了。”

话毕,六个抬步辇的使女,稳稳当当抬起步辇,往宫城而去。

贾章负手而立,久久望着欧阳子衿离开的方向。

想到贾章最后的一句话,欧阳子衿缓缓闭上眼睛。

姜墨和刘辰星……

这两个完全不相干的人,现在竟要成为师徒了……

而且两日后,还要大宴宾客么……?

欧阳子衿睁开眼睛,忽而觉得事情颇为有趣了,她唇角微微一勾,伸手撩起步辇垂下的银白色帷幕,看向碧蓝的上空。

金乌西斜,金光带着一丝红霞穿过白净的云层。

阳光如此炫目,看来后日应该也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好天气。

两日转眼到了。

太阳从东方升起,万丈霞光透过空气普照到曲江的绿树清水掩映之间,到处都散发着阳光的气息。

清晨的阳光照着曲江那座农舍的大门,巨大古槐的叶子上,有清晨晶莹的露珠闪耀着。这座与周边高门豪宅截然不同的农舍,正是姜墨的住宅。

宅子虽然没有高墙院门,但却有一种别样的古朴雅趣在。

不到一丈宽的原木色木头院门,上面有门檐延伸出来,古槐云冠的树荫正盖在门前。

院门前又是一大片宽广的空地,而前方有绿油油的草坪,二月初就抽芽的柳树在草坪上迎风招展,还有草坪外的曲江水闪烁着粼粼波光。

今天是农舍主人姜墨收关门弟子的日子,一大早的,农舍的大门就开了,换了一身新衣的老管家张伯,将农舍里拜师需要用的东西安排妥当了,又喜庆洋洋的带着其余三个仆从在院门外洒水,让夯土路面上灰尘凝实些,以便稍后宾客来时不用尘土飞扬。

刘辰星前一晚便住在了这里,作为今日的主角,按理说她也该来一身新衣。

不过一来时间太赶,从放榜到今天就隔了一天,加之姜墨邀请的人都是男子,她就穿一身进士外出活动的褐袍正好,虽与接捷报那日的褐袍、长靴、幞头这一身打扮一样,但有了金榜第一的头衔,又有终于得拜名师的喜庆,整个人也眉梢眼角都洋溢着喜气,一看就是个精神十足的小娘子,让人见之欣喜。

刘辰星这般收拾好自己,就去正堂和姜墨用朝食。

姜墨这边人手少,刘辰星又贯常起的早,所以今日的朝食,是她换上褐袍之前,穿着她那身灰色旧裙顺手做的。

和刘家老两口不一样,上了年纪口里寡淡,因此多喜吃有味儿的,而姜墨曾作为一个上层阶级的士大夫,还出身权贵之家,颇懂养生之道,饮食之道追求“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并遵循自然法则,是以平时食得也清淡。

刘辰星就前一晚把大米泡了水,第二天用陶罐熬了白粥,足足熬了大半个时辰,大米都快熬化了,上面浮了一层浓香的米油。

此外,前一晚还加水揉面,锅里倒些胡麻油,一下功夫就把薄脆做好了。

这便只需早上把小葱洗净切上一碟,加上这即薄又脆,香酥可口的薄脆,一起佐以白米粥,便见浓白的粥面上,有金黄的薄脆和嫩绿的葱花,拿勺子搅上一搅,嗷呜一口吃下去,一糯一脆,还有青葱的香味,这绝对是早上好吃又养胃的上佳朝食。

当然小菜也不能少,本是青黄不接的二三月间,可姜墨到底不是普通人,这里又是只要有钱什么都有的大长安,便每日都有最新鲜的瓜果蔬菜送到农舍来。

中古时期的白菜——菘菜,切成娃娃菜的大小,然后蒜蓉和姜切沫,再加一丁点茱萸提味,便和着豆酱油一起淋在菘菜上,又上蒸笼蒸个一刻的样子,便是古代版蒜蓉娃娃菜。

刘辰星前世是四川人,今生可是地道的河北人,一碟老醋芹可是少不了,而这个更简单,她来下地的第一天,因为午食也跟着在农舍吃,当天就拿了一罐她泡的醋芹,这样菜便是现成的。

最后一样佐菜,就是小笼包了,当然这个时候还统一被称为有馅的蒸饼。

刘千里有一双巧手,刘辰星身为女儿也继承上了,虽然手工活比不上刘青山这个兄长,但也勉强能砍了宅子后面的竹子编一个专门蒸小笼包的蒸笼。

有了器具,又知道姜墨的出身估计还是喜欢精巧的物什,就也于前一夜把猪肉和葱剁在一起,打了鸡蛋进去,放了粗盐、胡麻油调了馅,按着小笼包的样子包起来,第二天上笼一蒸便是了。

所以,一顿丰盛又健康的朝食,刘辰星早上起来,一点儿也不费事的就能轻松做了。

如是,刘辰星住在农舍的第一天早上,姜墨就看见了这样一桌的朝食。

除了老醋芹菜,一白粥一蒸饼一菘菜,竟都是未见过的吃法和烹制之法,再看这些多少是要费些心思的,姜墨懂其心意,不由捋须一笑,道:“你整天忙着学习,哪儿来的这些心思捣鼓厨艺?竟想了这么多新奇的烹制之法。”

刘辰星看着姜墨一口粥一口小笼包吃个不停,都改了以往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她得意一笑,“老师,我知道的烹饪方法可不止这些,你就等着弟子把您喂的白白胖胖。”

人老了,就喜欢有精神的后辈,看着刘辰星古灵精怪的样子,姜墨摇头失笑道:“没大没小,什么白白胖胖。快吃了朝食,一会儿就去外面迎宾,你可也请了好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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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八章 已然不同

今日的拜师大礼,安排在午初,就是上午十一点。

行过礼后,差不多正午了,正好安排宾客入席。

不过宾客一般都不会踩着点到,尤其是关系好的宾客,甚至会提前很早过来帮着招待其他宾客。

刘辰星朝食用完,将碗筷留给了厨房的花婶收拾,她便赶紧理了衣袍,到农舍外迎宾。

比起老师邀请的大佬级别人物,她邀请的几乎是同辈,彼此间交情颇好,他们也来得很早。

她才到农舍外候着,就陆续有她的宾客到场了。

柳文苏和刘青山是至亲,舅甥二人跑不脱,乃第一波到场,还要跟着她在外面一起迎宾。

接着是薛程和薛圆兄妹,薛程今天打扮的也格外精神,第一年省试落榜了,第二年雍州州试直接两兄妹一起落榜,知道刘辰星拜了姜墨为师,今天姜墨又邀了不少大佬观礼,薛程自然得好生收拾一番,还腰间极为时髦的挂了一把镶嵌了宝石的长剑,手持折扇,一看就是富家公子哥。

然后就是总一起活动的崔尧和杜元朗二人。

不过他们以后估计不能像现在这样焦不离孟的随时在一起了。

时下,进士科举子都以在国子监读过书为荣,一年前崔尧高中省试第一名后,就去了国子监进修,然后年前和柳文苏一样参加了科目选考试,毫无悬念成为三位过试的其中之一,并于三四日前确定了正九品上校书郎一职。

其实这一职是委屈了崔尧,按柳文苏的说法,若不是崔尧那一届科举遭遇魏王抨击,又有礼部尚书之子一案发生,崔尧这次授官很可能会是从八品上左拾遗,隶属门下省,又因左比右大,也就是会比柳文苏这个右拾遗大。所以,崔尧任校书郎这个闲差只是暂时的,多半不用等一个职位待三四年,就能至少升任左拾遗,乃至从七品上的左补阙。

不同于崔尧踏入仕途后就一路平顺,杜元朗只是普通官员之子,虽也参加了年前的科目选考试,却名落松山,如今还在国子监读书,很有可能会在国子监一呆就四年,然后像绝大部分官员一样,通过铨选为官。

而四年之后,崔尧以现在的做官速度,至少也是六品京官了,再往上升就是五品大员,这就不是短时间内能升上去了,尤其是在长安这个地方,但那时崔尧也才二十五的样子,距离而立之年还有整五年之久,哪怕按部就班,也该升上了正五品。

是以,崔尧和杜元朗随着二人以后的升官轨迹不同,二人的交集渐渐变少,即使交情不变,也少能像现在这样时时聚在一起了。

崔尧跟着叔祖崔相出席了不少聚会,大佬自然也认识了不少,于是在他自己主动提出迎宾后,柳文苏又到底是长辈,于是崔尧就接了柳文苏的迎宾事儿,和刘辰星兄妹二人继续在外迎宾。

柳文苏则和杜元朗一起在院子里帮忙。

之后又来了两位,是和刘辰星当初一起获得解额的贝州举子,他们两位同样落榜,至今都逗留在长安,得知刘辰星和刘青山都高中了,自是找上门恭贺一番,也就少不了把他们也请来一同官礼。

二人一起同来的,看见迎宾的刘辰星三人,一时感慨万千。

当初他们七人一起成为贝州的乡贡举,如今不到两年时间,只剩他们和薛程还是落地举子,其余皆金榜题名,还两个是状元,且这两人一个已是官,一个若无意外即将去女皇身边当差。

而自己还要考多久呢?

科举的尽头在何方?

连续两年的科举失利,又有当初一起参考的同乡金榜题名,心下难免不受影响。

但今日能来官礼,见识到不少达官显贵,于他们可谓莫大裨益,也不由真心恭贺刘辰星,一人拱手道:“刘榜首,恭喜你再夺榜首,又拜得名师,将来前程一定不可限量。”

说到后来,羡慕之意溢于言表。

另一人是他们七人当中年纪最大的,已经年过三十,当年贝州州试也连考数年,去年省试落榜后,又参加雍州州试,竟然再次落榜,心中就更为心灰意冷,这时客套话说完,不由透出一丝落寞道:“刘榜首你不过十四五岁,就已高中榜首,在下枉痴长你一倍的岁数,却……”

话未说完,同伴已暗中扯他衣袖,他顿时反应过来,今日是刘辰星的好日子,他若这样叹气,万一惹刘辰星不喜可怎生了得?

自己一个白身,在长安所能仪仗的也就刘辰星和崔尧最拿的出手,以后想要高中,不定还需要他们帮忙推荐,当下惶恐,忙不迭叉手一礼,告歉道:“刘榜首,在下口无遮拦,还请勿怪罪,在下是真心为您得拜名师,又高中榜首高兴的。”

这人叫蔡奇,乃贝州人士,家里薄有资产,因为是他们当初七位乡贡举年纪最大的,平时常端架子,也就对崔尧忌讳一些,对她这个女举子心下其实颇有芥蒂,认为女子不当科举。

但此人交际下来,其为人并不差,甚至可以说很有原则,此外虽算不上多文采斐然,但基础打得牢,若能高中,当一方父母官,应该能造福一方百姓。

刘辰星看着当初对自己颇有几分说教架势的同乡举子,如今却对自己诚惶诚恐的赔罪,心里同样有些感慨。

十年寒窗无人知,一举成名天下知。然这又岂只是天下闻名而已?

莫怪乎即使在科举并不像后世那般受重视的当下,每年应试的举子仍然前仆后继,哪怕从青丝少年考到白发翁。

刘辰星心中感微感慨了一瞬,就忙叉手,还了礼回去,道:“蔡大郎,当初我们七人同为贝州乡贡举,以你阅历丰富,堪为我们的兄长,我知道你是真心为我高兴。”

如此一言圆了蔡奇的面子,刘辰星又道:“说来我们那一界的贝州知贡举,每一年都考上二人,估计要不了一两年,就该我给你二位道恭喜了,你二为当初州试成绩可也不俗。”

是呀!

去年刘青山就落榜了,今年不就考到了第十三名,当初可是还位列他们之后。不定明年或者后年就轮到他们了。

二人听得一喜,忙要告谢,只见一列高头大马的队伍来了,这一看就是非富即贵,二人赶紧拱手进了院内,让刘辰星先忙迎宾之事。

第二百一十九章 与大佬们会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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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墨邀请的都是几十年交的老友,人请的并不多,总共六位。

几十年相交下来,大家对彼此多是心知肚明。

姜墨无儿无女,本家勋国公府这些年几乎每年都要来一出让姜墨过继孙子的戏码,姜墨却一直不接招,显然无心过继孙子,而且与勋国公府也极为疏远,明显是想和勋国公府扯开关系。

如今却大张旗鼓的认一关门弟子,还请了他们这一帮老家伙观礼,大有向他们介绍后继之人的意图,他们自当将自己的继承人也带过来,彼此打个照面,即便不能像老一辈关系那般亲密,但多少也有几分谊,在力所能力的况下,对姜墨这个选定的后继之人,他们也会帮衬或照拂一二。

是以,姜墨的观礼宾客也就远不止六位。

老友们如此给面子,带着继承人来,姜墨得知自己邀请的第一波客人来了,他也就迎了出来,为刘辰星一一引荐。

时下男女老幼皆以骑马为尚,以军功起家的勋国公府自是骑马出行,又因两前肖思思一事,英国公肖成为了以示二人关系不存在芥蒂,所以第一波高头大马来的队伍,正是英国公。

姜墨闻讯而来,见最先到的是英国公,心里自是明白,心照不宣地介绍道:“这位是英国公,和老夫打出生就被放在一起,等于老夫活了多久,和他就有多少年交,一辈子的老友了,你来见个礼。”

介绍里透着熟络,“一辈子”三个字更是将之前的事一笔带过。

两个白发老翁默契的对视一笑,英国公随之看向刘辰星,少不了多打量几眼,毕竟赢了自己最为看重的孙女。

当然孩子还是自家的好,但见刘辰星目光清澈有神,眉宇间甚有精神,英国公也不由点了点头,夸上几句。

刘辰星心里明白,自己再好也比不上亲孙女,她恭敬地行过礼,对夸赞也就听听而已。

姜墨又指了英国公边一位四十七八的微胖中年人和一面容冷峻的二十六七岁的青年人,分别说道:“这位是英国公的长子,现在已官拜兵部侍郎,还有这是英国公府的肖大郎。”对小辈的官位不甚清楚,姜墨就只点名份。

刘辰星记忆力好,姜墨写请帖时她也在场,和她简单介绍过对方。

这一打照面,便知道中年人是英国公的嫡长子兵部侍郎肖仕仁,青年人是嫡长孙肖旭。

刘辰星从善如流地又向二人行礼。

不过父子俩一个是肖思思的阿耶一个是肖思思的胞兄,对她这个截胡了肖思思拜师的人感观一般,只淡淡的点了一个头。

与英国公祖孙三人才见过礼,还没将他们迎进院子里,观音寺住持善真大师又携坐下大弟子守智大师步行而至。

又是一番客见礼之后,在农舍外约站了一刻不到,蒋国公谢世争到了,同行的还有嫡长子左羽林军大将军谢庭,嫡长孙谢忌。

本朝军事实行“卫府制”,“卫”即指卫军,卫戍京师之军队,在本朝卫军不仅负责卫戍京城,还统领各地的“府兵”,等于是统领天下兵马的最高中央军事机构。

而卫军又分为“南衙”和“北衙”。

南衙军由宰相府管辖,由于宰相们的办公地点在皇宫之南,故而得名“南衙”,其下分设十六位,后世熟悉的左右千牛卫和左右金吾卫便属于其中的四位。

北衙军则由皇帝亲自统御,位于皇宫之北,故而得名为“北衙军”,其下有羽林军、龙武军、神武军和神策军四军。

而羽林军,就是世人常说的御林军,四军中最为根正苗红的皇帝军,而左羽林军大将军,正是其统兵长官,官拜正三品,妥妥地皇帝亲信,手握重兵的权臣。

毛爷爷就说过,枪杠子里出政权,比起什么宰相,刘辰星对手握重兵的大将军才是真心拜服,而且这位还是掌握皇城的军大将。

想想现代各种古装电视剧里,什么宫廷政变,皇宫中的军往往有至关重要的决定作用,刘辰星一听姜墨介绍,就不由暗吸口凉气,自以为小心地打量起来。

也是四十六七岁的年纪,但比起兵部侍郎那微胖面白的样子,左羽林军大将军谢庭体格健壮,高八尺,一张四方的国字脸上,浓眉细眼,长相有些其貌不扬,但自有一股凛冽的威仪,犹如镇守南天门的神将,让人一望心生惧意。

不过刘辰星可一点不惧怕,只觉谢庭不愧是军统领,这长得就十分英武,光他一个人站出去,估计都要吓走不少的宵小。

遂一听姜墨喊见礼,刘辰星下意识地就有种被阅兵的感觉,立马叉手一礼,掷地有声道:“刘辰星见过谢将军!”

刘辰星虽然长得不像江南大美人的娘亲,可到底还是亲生的女儿,多少遗传了几分,材纤细,皮肤白皙,更重要的是常年沉浸书香之中,上自有一股书卷的清气,这正是“腹有诗书气自华”。

如是,怎么看都是一个斯斯文文的小娘子。

且不说会轻声细语般说话,也当是慢条斯理的语调,可现在一副小兵遇见将军的语气,听得谢庭不由一怔,都有种冲动去摸一摸他脸上的络腮胡。

都说长安小娘子胆子大,但每次他一出现,那些小娘子都避开眼,莫不是外地来的小娘子胆子更大?

谢庭到底是正三品左羽林军大将军,统领军,诧异也就一瞬,便道:“不愧是姜公您收的弟子,这气势都比一般的小娘子足,小侄也算心服口服,原先还想着我们谢家都是粗人,小侄这长子生得还成,送到您这沾些书香气,免得人说起蒋国公府就是一群莽汉!”

能成为圣人的亲信,坐稳军统领一职,谢庭自不是外表看上去那么实在,知道父亲蒋国公的至交老友如今只剩姜墨一人,又清楚姜墨此次邀请之意,倒也不吝捧上几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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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章 背靠大树好乘凉

寒门凤华正文卷第二百二十章背靠大树好乘凉既然左羽林军大将军谢庭提到长子,刘辰星自随众人向谢忌看了过去。

蒋国公和谢庭父子二人堪为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都长得五大三粗,说话声如洪钟。

二人壮硕的身躯走在前面,谢忌又跟在二人侧后方,几乎被挡了个正着。

听到谢庭提到自己,谢忌这才略上前一步。

他身材高大,却不像蒋国公和谢庭两父子过于壮硕,而是更为挺拔修长,腰细膀宽。

生得也颇为俊朗,剑眉星目,一身朱红色金丝祥云纹长袍,看上去颇像权贵之家二十五六岁的公子哥,只是谢家人大概都生得极黑,谢忌饶是生得仪表堂堂,但面上黧黑,加之蒋国公府的习惯,男子十五岁就被扔进南衙禁军中当小兵历练,他一身又多了几分匪气,个人气势极强,一看就不是个简单人物。

这时,正好也到了谢忌向姜墨见礼的时候,他当下叉手一礼,薄唇微勾,道:“晚辈见过姜公。”

说时抬起头,下一瞬,目光如炬,径直落在刘辰星的身上。

这一刹那,刘辰星只觉好似被什么凶猛的野兽盯住,自己仿佛就是那毫无还手之力的猎物,她心中警觉一起,顿时防备地盯了过去。

对上刘辰星瞬间防备的目光,谢忌眉毛微挑,目中锋芒随之敛下,仿佛先前什么也不曾发生过的,笑道:“胆识不错,看来全国第一位女状元也并非浪得虚名,长得也很不错,和肖思思各有千——”

一语未了,谢庭怒沉山河,厉声喝道:“谢忌,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这声音真若暴雷,听得刘辰星耳中嗡鸣一响,谢忌许是听惯了,神色纹丝不变,反而顶着一旁谢庭的怒视,继续笑道:“此等才貌双全,也难怪肖思思三年未打动姜公,却让刘娘子区区旬日不到,便成了姜公您的关门弟子。”

听到儿子说到最后,原来是要夸姜公新收的女弟子“才貌双全”,再夸捧一番姜墨,谢庭怒色一缓,随即反应过来是被谢忌戏耍了,他当下又是一怒,正欲发火,蒋国公已是哈哈笑道:“我这孙儿跑了一两年西域回来,和那西域商人混了一段时间,说话实在,也没那么文绉绉的,不过有一点说对了,你这弟子收得好,眼神清正,精神儿好,生得也好,正是才貌双全!”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看着姜墨声音低了一些,似有叹息和感慨,道:“老墨,恭喜了,后继有人。”

蒋国公性子直爽,这也是为什么他喜文,蒋国公却是文墨不通,他们还能成为至交,姜墨看了一眼精神头儿极好的刘辰星,笑道:“你儿孙都出息,那我就卖个交情,以后帮我多照拂一下我这小弟子了。”

姜墨都直接开口,蒋国公自然点头说好。。

二老又在农舍外叙了会家常,听到有人骑马而来,蒋国公才带着儿子孙子进了农舍。

姜墨看着骑马而来的人,与刘辰星先说道:“来的人是宋公和他的嫡长子宋如玄。”

刘辰星一听名字就想起了父子二人的来历。

宋公宋予端,乃前中书令、名列宰相,其子宋如玄官拜大理寺少卿,从四品上。

虽只有从四品的官阶,但大理寺相当于现代的最高法院,而大理寺少卿就是最高法院的副院长,也是举足轻重的高官啊。

刘辰星看着对方正在下马,由仆从牵马在农舍外拴好,她赶紧悄声道:“老师,前年崔相的宴会都没这么多大人物,您一下让我见这么多大官,万一我承受不住给您丢脸可怎么办?”

姜墨瞥了刘辰星一眼,道:“思思那孩子的祖父和父兄你都妥善应对了,手握重兵的谢家人你也见了,后面也就两三位都是温和的文臣,我有什么可担心?赶紧跟我过去。”

说罢,带着刘辰星迎了上去,又逐一介绍寒暄了。

本朝实行三省六部制的群相制,宽泛的说三省的长官都是宰相。

另外,同一时期宰相人数最多可达十人,可能会有一个地位最高的宰相,比如左仆射、中书令等,但无正副之分,所有宰相都直接对皇帝负责。

宋公作为前中书令,曾是群相中地位最高的宰相,如今虽已快年近七十,目光仍旧坚毅,颇有威仪。

反观其子大理寺少卿宋玄如,虽掌刑狱案件审理,却气质温文尔雅,加之身材偏瘦,还穿着一袭白色宽袖长袍,看上去很有几分仙风道骨的道长之貌,知道刘辰星就是今年的女状元,待刘辰星见礼的时候,不由捋着他的三羊须,夸赞道:“后生可畏,小小年纪就能金榜夺魁,估计文采非凡,有机会当要一读你所作诗赋。”

说到诗赋,宋玄如眼睛不加掩饰的一亮,足以可见对吟诗作赋的喜欢。

刘辰星想到自己最为头疼的诗赋,尴尬的笑了笑,她估计得让这位与众不同的法院副院长失望了。

好在宋玄如未再多问诗赋的事,就又有宾客到了——韩公韩清远,前吏部尚书、名列宰相,携嫡长子刑部侍郎韩靖。

韩家父子都是文人,一派典型的士大夫模样,都是中等人才。

彼时刑部虽是执掌刑法的职权部门,但其范围不大,基本只限于对平民及七品以下官员有行刑权,但一般没有处罚权,处罚权基本属于大理寺,而且对中高级的官员也基本归属于三省中的“门下省”监管,但韩靖这位刑部侍郎不苟言笑,且沉默寡言,看上去十分严肃,比大理寺少卿宋玄如更像执掌刑法的长官。

父子二人都话少,刘辰星见过礼后,他们没说两句,就点头进了农舍里。

等快要到午初的时候,最后一位宾客也来了——冯公冯慎,乃前同平章事、名列宰相,携嫡长子御史中丞冯涛。

名列宰相的官职不提了,就是文官的终身奋斗目标。

而御史中丞更是一个大咖,虽只有正五品官衔,但隶属于御史台,相当于中央行政监察机关,也是中央司法机关之一,负责纠察、弹劾官员、肃正纲纪。

总而言之,御史这类的官职,就是官阶不大职权大的人,百官都有所忌惮。

刘辰星叉手一礼,见过冯公俩父子。

如此,姜墨的大佬级宾客终于逐一拜见过了,刘辰星跟着姜墨回农舍,看着堂上济济一堂的大佬们,心里那是一个感慨万千。

背靠大树好乘凉,古人诚不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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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一章 不速之客不请自来

寒门凤华正文卷第二百二十一章不速之客不请自来随着宾客到齐,太阳已渐渐升得很高了,金灿灿的阳光普照了整个农舍。

师徒二人的宾客加在一起,拢共有二十来个人。

姜墨的这座农舍看似外观只是一个农家院子,但占地极大,时下无论达官显贵,还是布衣平民,家里的正堂都尽可能往大的修建,时人认为正堂就是脸面,小不得。

农舍的正堂自是不小,也是这时典型的堂屋式样,正对院门的南面无墙,相当于是一座半露天的建筑,堂内的情形清楚可见。

只见堂上正中有宽约一米的红毡,从堂口一直铺到主位前。

红毡两侧,各有两列六行的长案和坐榻,每一张案上都摆满了瓜果美酒。

姜墨同辈的大佬们,如今都年事已高,其中有身体不错的,也有身体不大好的,又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大家齐聚的时候不多,今日借姜墨收弟子之事齐聚一堂,大家正好叙叙旧,也不入席坐,大家就围站在一起说话。

知道老父亲们惦记着和老友叙旧,兵部侍郎肖仕仁、左羽林军大将军谢庭、大理寺少卿宋玄如、刑部侍郎韩靖、御史中丞冯涛五位也识趣的不去打扰。

他们同朝为官,又都是各自部门的大佬长官,平常饶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可也不敢大张旗鼓地这样聚在一起,一个不好就落得结党营私的罪名,被有心人或者御史们参上一本,就得不偿失了。

今天情况特殊,五位在职官员难得着常服聚在一起。

但不说政治立场可能不大一致,有时候官位做高了,一言一行少不了被人深度解读,他们平时也多为谨慎,今天说了一两句,便三三两两的各自站着。

兵部侍郎肖仕仁和刑部侍郎韩靖,他二人都属于尚书省辖下六部的副长官,平时交集多,但职权各有分工,他们就自然站到一起说话。

左羽林军大将军谢庭自称不通文墨,却是和守智大师站到一起,而且还是谈起了佛学。

御史台乃中央监察机构,御史中丞冯涛则为御史台的长官,大概觉得自己身份特殊,见守智大师被左羽林军大将军谢庭拉了过去,他竟找了柳文苏一起说话。

二人年纪虽是相差十多二十岁,但好在看上去辈分差不多,又一个是监察官,一个是谏官,都是独立于百官的存在,凑到一起倒不觉得违和,只是让其他一般官员见了,多少有点心慌,不知两边又在谋划什么。

大理寺少卿宋玄如落了单,但他也不觉尴尬,他虽不是什么清贵官员,却平时颇喜好混文人圈子,对有才的青年才俊十分欣赏。

一众小辈里有刘辰星和崔尧两个状元,还有刘青山和杜元朗两个金榜上的年轻后生,宋玄如当下就走到一众小辈中去,和他们谈诗论赋。

有崔尧这个擅长诗赋的,杜元朗和刘青山的诗才也不错,还有薛程、蔡奇等人如今一再落榜,十分渴望得到贵人赏识,刘辰星也就不凑那个热闹,只是站在旁边聆听,将和大理寺少卿宋玄如攀谈的机会让了出去。

勋国公嫡长孙肖旭和蒋国公嫡长孙谢忌,都是门荫入仕,二人身份和入仕途径相似,又一个是男版肖思思的冰山美男,一个一看就是权贵之子,匪气中又带着不可一世的桀骜不驯,二人远远站着冷眼旁观,虽无交流,看上去倒是意外和谐。

一时间,只见堂上言笑晏晏,大家其乐融融。

姜墨当时写请帖时,逐一和她介绍过对方,今天又一位一位为她引荐,刘辰星自是明白姜墨的用意。

她听薛程、蔡奇等人向大理寺少卿宋玄如侃侃而谈诗赋之余,便也暗中留意堂上的情形,注意哪些人和哪些人站在一起,虽不甚听得清他们谈什么,但偶尔的只言片语,以及聚在一起的其人身份,刘辰星还是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

也在这时,管家张伯上堂提醒吉时将至,该行拜师礼了。

吉时安排在午初一刻,主持拜师礼仪式的赞者,姜墨邀请的是乐游原上的观音寺住持善真大师担任。

按照往年惯例,女举子金榜题名后都会到女皇身边当差,刘辰星又高居金榜榜首,几乎可以确定会到女皇身边当差,她作为毫无背景的乡贡举出身,虽有一定的劣势,但何尝不是一大优势。

身家背景干净,身后无任何势力,那就只能效忠女皇,这个时候就更应该保持其优势,赞者又多是关系极亲密之人担任,由世外之人的善真大师担任正是再合适不过。

姜墨不愧是曾官拜三品的大官,即使辞官致仕多年,也闲云野鹤了多年,但政治敏锐度还在,饶是刘辰星这个弟子还只是一个小小的金榜进士,却也尽可能地为她思虑清楚,等发现自己作了这么多,心里不由感慨,果然收弟子什么就是麻烦,还偏生收了一个女弟子,简直是给自己找麻烦。

当然,姜墨这些乐呵呵的感慨不足为外人道哉,只听管家张伯说了吉时要至,众人相继在红毡两侧的席位上入座。

未几,众宾坐定。

主人姜墨正上方主位坐定,赞者善真大师在一旁而立,手持一百零白颗檀木佛珠,高声道:“所谓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今——”

然,一个“今”字方出,只听一个声音急忙喊道:“什么拜师礼!不行!”

声音又急又蛮横,显然是来捣乱的。

刘辰星正立在正堂口,闻声眉头一皱,转身望了过去。

只见大开的农舍院门处,一个身穿绛色锦袍的五十多岁男子当先走了进来,身后还有一个灰白头发的七十多岁老丈,此人手杵拐杖被人搀扶着,算上其周边的人,浩浩荡荡约有七八个人的样子。

绛色锦袍的男子别看五十多岁,体态早已发胖,但步伐矫健,远先于众人快步穿过院子走了过来。

见主人宾客各自就席,堂口却有一女着男装的文人模样站着那,一望即知,这正是姜墨要收的女弟子——刘辰星。

来人当下一步跨过正堂门槛,仗着身宽体胖,肩膀一下撞上刘辰星,却恍然不知,只继续快步走上堂中,就是叉手一礼道:“三叔,你不知会国公府一声就收徒,我们是不会承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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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二章 同病相怜的师徒

寒门凤华正文卷第二百二十二章同病相怜的师徒男子话音未落,堂上已异口同声地响起了几个声音。

“阿星!”

“小心!”

眼见来人将刘辰星撞了个趔趄,坐在红毡右侧席上的柳文苏、刘青山俩舅甥,以及崔尧、薛圆二人,不是叫“阿星”提醒,就是喊刘辰星“小心”。

刘辰星虽然承天埋头苦读,但农家子弟,各种活计少不了,身手也是灵活,看来人又胖又壮地急匆匆走来,心有防备,就在对方要撞上她的时候,一只脚已带着身子往后退,肩膀也就被略碰了一下,算不得什么。

只是听到来人这一句恶声恶气的“三叔”,眉头不由一皱。

不是吧,老师风光霁月,勋国公本家的血亲却这么混?

原来见这次拜师礼,老师把好友们都请上了,却唯独漏了勋国公府的人,还有每年的新年还没有出,老师就一个人住到了寺庙上,她也不蠢,即使没人给她透露一二,也早已察觉两边关系冷淡。

可是现在看来,两边怕不是关系冷淡这么简单。

念头一闪而过,刘辰星已经站好,想到时人将亲缘关系看得极重,就像她家和老刘家一样,即便分家了多年,乡亲还是不免将他们看作一体。

如是,对柳阿舅等人关切的话,刘辰星只是笑道:“没事,我身手灵活,躲过去了。”

说时,见姜墨也从主位站起看了过来,她还才姜墨笑了一笑,示意自己没事。

姜墨知道刘辰星不像一般小娘子娇娇滴滴,那是顶个壮丁的干活好手,是以见刘辰星笑着向自己摇头,他也不再多看,看着蛮横闯进来的侄子,绕过身前的长案,怒道:“姜世文,老夫收弟子,何时还需你过问!?给老夫出去!”

姜世文,乃姜墨一母同胞的嫡长兄姜蒿唯一子嗣。

本朝严格按照嫡长子继承制,继续顺序按照:嫡长子最先、嫡长孙次之、其他嫡子、其他嫡子的嫡出子,最后再到庶子。

姜世文乃嫡长子嫡长孙,世袭罔替的国公爵位继承权在姜墨这个嫡出叔叔之上,自幼身份最贵,加之还是独生子,其父母少不得偏宠,久了性子越发嚣张跋扈起来。

也就是,他压根不怵姜墨这个嫡亲小叔。

听到姜墨刘辰星竟然没被撞着,他已经不痛快了,现在再被姜墨一吼,还当着这么多人面,他虚胖的脸顿时黑下来了,皮笑肉不笑道:“三叔,我姜世文是小辈管不着!我父亲勋国公可是你嫡亲大哥,总管得着你吧!”

说罢,回头一看,见长子姜承志已经搀扶了父亲勋国公姜蒿过来,姜世文得瑟一笑,洋洋得意地告状道:“父亲,三叔现在好大脾性,根本不把你这个兄长放在眼里,让我们一起滚出去。”

听到这三岁小孩的告状话,和明目张胆的挑拨,刘辰星默默地望向姜墨,忽而觉得他们难怪成为师徒。

虽然他们师徒出身差了十万八千里,却都撞上大运了,遇到这种极品亲戚,还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血亲。

都说字如其人,姜墨身为书法大家,其风骨可见,历来瞧不上姜世文这种游手好闲的二世主,此时听姜世文当着自己的面就混肴黑白,再一想堂上在座的老友们的长子,和姜世文乃同一辈,结果对方都已身居要职,肩负起家族的兴旺,自己这个侄子却混了一个闲职早早致仕,就等着兄长百年之后继续公国爵位。

这样的人继承了勋国公,哪怕公国爵位再世袭罔替,只怕他们姜家也传不了几代了。

其实这个认知,姜墨早已心中有数,但到底是生养自己的家,再一次清醒地看到他们勋国公府未来继承人就是这等样子,姜墨不由闭了闭眼睛,才看向被孙儿搀扶进正堂的兄长。

目光触及勋国公姜蒿右手杵着的拐杖,姜墨微微一怔,眼底闪过一丝隐痛。

他们兄弟大概有好几年未见面了,听说过兄长近年来身体似乎有些微恙,但一直以为是国公府故意让传来的消息,却未想到兄长已到了快不良于行的地步。

姜墨心下一叹,迎了上去,叉手一礼道:“阿兄。”

勋国公姜蒿看着姜墨比他年轻却已全白的头发,这是当年妻儿骤然离世的打击,自己却还要当着他一众好友面前逼他,对上姜墨的眸光不由闪躲了一二,但一想自己这是为了他们整个勋国公府,为了他们姜家,心下一横,也顾不得左边席上的一众旧识看笑话,他又迎上姜墨的目光,直接要求道:“这些年你一直避我不见,我也不来找你,但我这把老骨头也不知道还有几日能活了……”

“阿兄!”听到姜蒿说自己活不了多久,姜墨立马一言打断道:“何必说这等丧气之言。”

勋国公姜蒿置若罔闻,只指一旁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郎,道:“你瞧不上我庶出的孙子,不愿意过继,那好!他是世文的嫡幼子,你可愿意过继了?也让自己百年之后有个香火,为兄去了九泉之下,也能面对耶娘了。”

想到早已走了多年的耶娘,姜墨又一次闭上眼睛,兄长这是在逼他,拿老父老母在逼他!

姜墨双手后背道:“阿兄,我对身后的香火并不看重,何况我现在已有弟子,生辰祭日,她总会给我上一柱香的。”

像是知道姜墨会拒绝,勋国公姜蒿并未生怒,他指了指搀扶自己的一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男子,又道:“承志,你是知道的,他是我的嫡长孙,是我们勋国公府的未来。老父在世的时候,在场的诸位都知道,父亲嫌我无能,若我不是嫡长子,老三又无心爵位,这个勋国公爵位也落不到我的头上。我无能,养得儿子也无能!”

“父亲!”听父亲说自己无能,姜世文可一点不认同,当下反驳出声。

勋国公姜蒿不予理会地道:“所以,你就把承志也收为弟子吧,好好带在身边教诲,不说让他成才,至少让他能守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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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三章 一刀两断

寒门凤华正文卷第二百二十三章一刀两断此言一出,四下一静。

谁都没想到堂堂一等爵位的勋国公,书法大家姜墨之兄,会说出这种话。

要不过继他的嫡幼孙为后嗣,要不就收他的嫡长孙为弟子,这两种选择有什么不同?

还大义凛然一口一个为姜墨的后继香火着想,又一口一个拿勋国公府的未来要挟,这无耻的属性简直和她大伯刘万里不相上下!

而且比她惨的,刘万里只是她大伯,勋国公可是姜墨一母同胞的亲兄长,真正的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手足。

刘辰星都有些同情她的老师了。

姜墨邀请的宾客,都是长安权贵圈子里的人,何况和姜墨还是老友,多少知道姜墨与本家勋国公府的情况。

可此时听到勋国公姜蒿如此逼姜墨,竟是一点不顾手足之情,一时不耻勋国公姜蒿之余,也不由目光同情地看向姜墨。

当然处在他们这个位置,身上担子太重,所有的个人喜怒都被置于家族之后,饶是心中感慨万千,也不由暗暗盘算:原以为姜世文已是烂泥扶不上墙,看来一直老实有余的勋国公姜蒿也是糊涂,半点国公府当家人的气度也无,而孙子辈至今也无一个人冒尖,看来勋国公府要不了多久,得从长安的权贵圈子里落寞下去了。

比起英国公肖成等人心思较重,蒋国公谢世争脾气真,和姜墨也更为交好,实在看不过勋国公姜蒿这样逼迫姜墨,当下拍案而起,怒骂道:“姜大!你这还是人么!?当年弟媳染时疫,你们让弟媳和贤侄搬出去,结果不治身亡!姜墨也没多怪你们,他只恨自己当时为什么不在京城!咳咳咳!”

蒋国公谢世争年轻时常上战场,大小伤不断,如今上了年纪,什么病症也找上来了。

他大怒之下,气血上涌,这才说了几句话,就控制不住的连声咳嗦。

谢忌坐在对面的席案上,见状骤然离席,一个箭步上前,扶住蒋国公谢世争,无情道:“祖父,姜公的家务事,您少掺和,别气得又躺上个十天半月。”

饶是知道长孙也是关心自己,可这话怎么听怎么不顺口,简直和诅咒他没什么两样,更难认同这话说得多冷情,什么叫姜公的家务事他少掺和,他和姜墨的关系岂是寻常!?

蒋国公怒气顿时又上来了,一把甩开谢忌的手,继续骂道:“从那以后,姜墨就已经从勋国公府分出来了,这都多少年了!?姜大,你怎么还有脸找上姜墨!”

被祖父毫不留情面的一下挥开,谢忌也不在意,就勾着唇一副看笑话地站在一旁,只一双黑眸锐利如鹰,紧紧盯着蒋国公谢世争。

姜墨的老友们,勋国公姜蒿也是认识,他们都是同一辈的人,听到认识了几十年的老伙计这样指着自己怒斥,勋国公姜蒿到底也是长安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一张老脸不觉涨红,可一转念,今天的丑事反正也被大家看见了,再说自己趁姜墨大宴宾客之日过来,不就是想借机逼姜墨妥协么?

他这一张老脸也就不怕丢了,何况他也是为了整个国公府,为了整个姜家。

勋国公姜蒿又一次在心里给自己做了建设,对于蒋国公姜世争的指责只作未闻,就看着姜墨道:“老三,勋国公是你我的老父拿命换来的,难道你就打算置之不管!?别忘了,勋国公府生你养你,你永远都是勋国公府的人!一辈子都别想摆脱!”

说到最后,语气加重。

意思再明显不过,就是要把姜墨生生绑在勋国公府上头。

这完全就是赤裸裸的道德绑架和携恩要挟。

看来不论出身有多高贵,权势有多大,人无赖起来了,根本都是一样。

眼下,和十年前刘老丈逼阿耶背了大伯刘万里的恶名,又有什么不同呢?

勋国公父子现在就像扒在老师身上的水蛭,只怕不出血一次,是摆脱不了他们。

那么,既然受时下伦理大道、家族观念所限制,不得不出血一次的话,还不如趁此机会和他们彻底一刀两断。

刘辰星思绪迅速转动,察觉勋国公父子和水蛭无疑,心里有了想法,然而她到底是小辈,还有在姜墨身边也就半月而已,她实在没有开口的资格,心下一叹,只能担忧地看向姜墨。

姜世文也看着姜墨,见姜墨在自己父亲面前一语不发,却是不由得意了起来,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道:“三叔,你听到没,你一辈子都是我们勋国公府的人。所以,你自己选吧,是要收侄儿的嫡长子为徒,还是过继侄儿的嫡幼子为后嗣。”

言及此处,想到姜墨在长安一字千金的身价,还有当年分出国公府时,祖父给予的补偿,这一笔一笔的财帛,自己肖享了多年,如今终于要借由今日这个契机收入囊中,姜世文脸上的笑意越发扩大,余光瞥见要被姜墨收为弟子的男装小娘子。

也不知可是心情大悦之下,只见这小娘子身体虽没长成,不是他喜好的婀娜丰腴型,但模样生得好,唇红齿白,眉眼姝色,身上还有一股子书香清气,当真是又媚又纯,完全是以前没亵玩过的,目光顿时浑浊了下来,脸上也露出几分邪淫的笑容,呵呵道:“我说三叔,你一直不愿意过继我儿子,非要把我们勋国公府的钱帛给外人,莫不是看上了这小美人,想把小美人收到自己屋子里快乐吧?哈哈哈!”

“畜生!闭嘴!”人言可畏,尤其是小娘子们,听到姜世文将脏水颇到刘辰星身上,姜墨到底隐忍不下去,老父亲临终前的嘱咐他终究是无力遵守了。

姜世文就是个混不吝,年过五十,孙子都有了,还是和年轻时一样,听到姜墨的怒斥,他虚胖的脸顿时阴沉了下来,恶毒笑道:“三叔,反应这么大,莫不是让小侄说对了?”

姜墨看着目光浑浊,一脸虚胖邪淫之色的侄儿,眼里连一点失望之色也没有了,那又何必再费口舌说教呢?

“阿兄。”姜墨直视向勋国公姜蒿,淡淡道:“你今日前来,所为的就是我名下的财产,我可以如阿兄的意全部给你们,但是从今往后,我姜墨只是姜墨,和勋国公府再无任何瓜葛。你的孙子我也一个不收,我的弟子只有刘辰星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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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四章 官兵找来

寒门凤华正文卷第二百二十四章官兵找来时下家族观念大如天。

即便分家立户,逢年过节祭祖之时,分出去的子嗣也会回到本家,就可见一斑。

而姜墨这句话,竟是要和本家勋国公府断的一干二净!

一众老友都是家族掌舵人,听到姜墨这话,都下意识地蹙了蹙眉。

便是义气相挺的蒋国公谢世争也不由迟疑道:“老墨,你这样……怕是对名声有碍……”

闻言,姜墨却如释重负地摇了摇头。

蒋国公谢世争见状长叹一声,终是转身回了席位上坐下。

也是,勋国公府如今成了这样,再绑在一起,不定最后也得把名声赔进去,不如早早断干净,也落一个耳根子清净,至少不用每年正月都躲去寺庙住。

见祖父不再管闲事,谢忌眸光一松,也欲回席上坐下,余光却见立在堂口处的刘辰星,双眸亮若星辰,正亮晶晶地望着姜墨。

谢忌眸光一凝,眼底掠过一丝意外。

这是太蠢,不懂姜墨把家产都给了,她这个唯一的弟子便沾不到一文好处。还是文人清高,视金钱如粪土?

然,全国第一位进士科女状元是蠢货?

显然不可能。

那只有一个可能,不知道姜墨的家底,又怕姜墨收了姜家人为弟子,她这个唯一的弟子就得靠边站了?

至于文人清高,视金钱如粪土……?

谢忌薄唇讽刺一翘,敛回眸光,回到位上入座。

刘辰星自是不知道现场的权贵之中,有人将她想得如此明白,她只望着姜墨,欣赏极了。

老师果然是老师!

还有他们不愧是师徒,都想到了一块去。

借今天这个机会,当着长安这一众有头有脸的人物面前,让他们做个证,正好彻底和水蛭一样的勋国公府一刀两断。

只是想到刚才蒋国公的话,老师的妻儿会染时疫走了,和勋国公府的人颇有些关系,这种情况下,还把家产如他们所愿给他们,真是让她这旁观者都觉得太划不来了!

哪怕是捐出去,也比给这些人强啊!

刘辰星欣赏自家老师勇于打破时代观念的束缚,和这些堪比洪水猛兽的极品亲戚划清界限,可还是替老师感到有些不值。

不过好在她也看出来了,勋国公府的人死活要缠着老师,就是为了其名下的资产,估计得到了想要的,应该就不会再来纠缠了吧。

念头才一闪过,就见勋国公姜蒿身体微晃了一下,握住长孙的手才勉强站稳,叹道:“三弟,你这是还在怪当年的事么?当时是朝廷下的令,染疫者必须移出长安城内。”解释了一句,又道:“为兄知道你的性子,说出这样的话,是真的想和国公府断了关系。但是不论怎么样,有我的一天,国公府永远是你的家。”

既然姜墨终于松了口要把家产让出来,他这个侄儿也不介意做一回好人,毕竟这里可是还有不少权贵重臣,姜世文这就也笑道:“三叔,你可是我的亲三叔,即便我以后继承了父亲的爵位,这国公府的大门也永远为你敞开。”

说时想到姜墨一字千金,长安达官显贵对其字颇为推崇,姜世文忙又补充道:“三叔,你不认我们没事,但我姜世文可不是拿了你的钱,就不管了你的人,你以后尽管回国公府,我为你养老送终,你只需一个月写一幅字就是了。”

刘辰星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勋国公姜蒿父子。

她觉得自己的三观再次被刷新了。

勋国公连推迟都没有,就直接选择了要钱,可到底还假惺惺地说了个场面话。

结果其子姜世文,居然连老师的剩余价值也要压榨。

显然觉得这对父子无耻的不仅是刘辰星,在场众人无一看得上其行径,只是顾忌这些人和姜墨毕竟是血脉至亲,他们不好多言,只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

姜还是老的辣,勋国公察觉众人的目光已然变化,他也暗恨自己的儿子如此藏不住心思,但到底是自己唯一的儿子,他死后,还得这个独子摔盆,他也只能顶着众人的轻视嘲讽道:“三弟,今天是你收徒的好日子,误了吉时也不好。但这家产的事……”提了一个开头,还是要些脸,便停了话,拿一双浑浊的眼睛去望姜墨。

大概自家人最为了解自家人,对于兄长父子的嘴脸,姜墨心中有数,只是到底有一丝奢望,他也就一直没开口,没想到自己还是高估了他们。

姜墨看着已然风烛残年需要人搀扶的兄长,道:“阿兄,其实父亲临终前将私产交给我,不过是让我代管,代我百年之后,这笔私产还是会回到你们手上。”

一言既出,四下哗然。

谁也没想到勋国公府闹了这么多的争产,居然是这样。

顿时,众人看向勋国公父子的目光多更为轻视,却也更加为姜墨不值,老勋国公走时,姜墨的妻儿早不在了,姜墨后继无人,最亲的血缘也就是勋国公府了,这笔钱给了姜墨也不担心被独吞。

老国公好算计,却让姜墨受姜蒿父子纠缠了这么多年,对姜墨这个儿子又何以言公?

勋国公姜蒿也不是蠢人,瞬间明白了老父之意,再看这个让他一辈子都望尘莫及的幼弟,忽然不知道说什么了。

原来他嫉妒了一辈子的幼弟,在老父那里不过是被牺牲的对象,老父始终都认他为继承人。

“三弟,你……”勋国公姜蒿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姜墨不在意地一笑,吩咐刘辰星道:“阿星,去拿笔墨,老夫将私产的事写清楚,让他们早些离开,别耽误你我的拜师礼。”

原来不是老师的私产给他们,而是本就属于他们,心里为老师的不平瞬间舒服多了,刘辰星高兴地答应一声。

姜墨听出刘辰星声音里的高兴,不由捋须一笑,亲人只看重利益,但老天到底怜他孤寡,送了一个有赤诚之心的弟子。

刘辰星不知道老师笑什么,她也回以一笑,转身就出了正堂,正要去昨日住的地方拿笔墨,忽听大门外一阵马蹄声停下。

怎么又有人来么?

刘辰星停在院子里,纳罕地看了过去。

只见大开的院门处,十数名身穿铠甲的队伍骤然闯了进来,当先一人开口就道:“刘辰星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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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五章 科举舞弊

一黑色铁甲,神色肃穆,步子整齐划一,一看就不是普通的行伍。

而在京城,能够一铠甲,腰挎兵器,大张旗鼓来到此地的,唯有卫军。

不错,科举改变命运,她认识的人越来越大人物了,如今还有军找上门。

刘辰星很快心神一定,迎上当先之人,道:“儿正是刘辰星,不知寻儿何事?”

当先的将领没想到一来就撞上正主,锐利的目光在刘辰星上一打量,见和让所抓之人描述一样,也不废话,直接公事公办道:“刘辰星科场舞弊,抓走!”

一声令下,后军训练有素,刹那将刘辰星包围在内。

又两名军上前,“锵——”一声拔出腰间佩剑,就是向刘辰星押而去。

果然来者不善,一来就是真刀真枪!

但她也不是被吓大的,现代电影电视剧里看过不要太多,还有一年前她可是经历过真正刀光剑影的厮杀。

更重要的是,看着一冰冷之气过来的两位军,刘辰星发现自己居然没有多惶恐或者害怕,因为她正不怕影子斜,当下负手而立,泰然应对道:“儿虽上不是在职官员,却也非白,乃已取得出的士人。尔等不分青红皂白,一句科场舞弊便来抓人,未免太过武断。儿通读历朝历代律法,只闻捉贼捉贼,敢问有何证据儿科场舞弊?尔等又是凭何抓儿?”

卫军,卫戍京师之军队。

在长安城威风凛凛的卫军,可不是人人都能当的。

不说由皇帝亲自统御的北衙卫军,就是南衙十六卫中前十二卫统辖有府兵。而这府兵又有内外之分。

其中左右卫所辖的“五府三卫”——三卫:亲卫、勋卫、翊卫。五府:亲卫府、勋卫一府、勋卫二府、翊一府、翊二府,以及其它卫下属的翊府属于“内府”。

想要成为内府卫士,条件非同一般。

十六卫府兵中的亲卫卫士,要“三品以上子、二品以上孙”才能入选。

勋卫和翊卫略低一档,也需“四品以上子、三品以上孙”。

这样的出,其品阶自然各个不凡,最次的翊卫卫士品阶也是从八品。

内府兵选人靠出取胜,但外府兵的选拔没那么严格,六品以下官员或者平民的孩子都能竞争。

不过,这些平民并不是一穷二白的苦力人家,要想入选外府兵,也得有点钱财背景。

当然军队要得是实力,还是给予了普通老百姓一定的机会,只要自己准备一盔甲、一把好弓弩,五十支箭,一把刀一把剑,再准备三天的干粮,然后通过考核就行了。

所以,要想当上军,要么有家背景,要么有钱,要么有本事,机会永远给满足特定要求的人准备。

在场的卫军自然都不是泛泛之辈,本以为刘辰星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娘子,抓了也就抓了,倒是忽略了刘辰星现在并非普通的女举子,而是有了出的士人。

再一听刘辰星那一句通读历朝历代律法,顿时只觉头疼,那两名本要押刘辰星的卫军动作就是一滞,转头询问地看向他们的头。

也在这时,正堂里的众人也相继走了出来。

正堂无南墙,面阔五间的宽阔视野,让院子里的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眼见是卫军,大家都下意识地看向左羽林军大将军谢庭。

知道该自己出面,谢庭阔步而出,见两名卫军一副正要对刘辰星动手的样子,他浓眉顿时一皱,不觉厉声道:“怎么回事!?”

一众卫军未料谢庭在场,怔了一怔,忙叉手一礼,当先的将领道:“谢将军,王御史上奏圣人,本届进士科省试第一名刘辰星科举舞弊,贿赂知贡举户部侍郎姚崇正泄露试题,晋王、户部陈尚书、国子监范祭酒、欧阳内舍人等众位朝臣在场,认为省试乃国之大考,然科举舞弊之风屡不止,故请圣人彻查科举舞弊之风,以振朝纲。末将今即奉圣人之命,缉拿刘辰星,交由三司会省。”

没想到事如此严重,谢庭眉头更为紧皱,呢喃道:“竟要三司会审……”

本朝分设大理寺、刑部、御史台,由这三个机构机构共同行使中央司法权。并在行使司法权的过程中,三个机构各有分工。

大理寺是最高审判机关,负责审理朝廷文武百官犯罪以及京城徒刑以上案件。

刑部是最高司法行政机关,复核大理寺对徒流案件所作的判决,并参加重大案件的审理活动。

御史台是最高监察机关,职掌纠察百官,大理寺、刑部的司法审判活动是否合法也在其监察范围之内;同时御史台还参与对重大案件的审理活动。

以上可见,三个机构都有审理案件之劝。

是以,凡遇重大疑难案件,即由这三个机构的长官共同审理,也就是所谓的三司会审。

而一旦上升到三司会省,就不是一般人能干涉的了,甚至圣人都不好扰乱朝纲干预。

刘辰星作为科举出的乡贡举,本朝律法必须熟背,知道三司会省乃这个国家最高等级的审判,她心里不免一震。

该怎么形容这一霎那的心呢?

在现代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社畜,胎穿古代也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贫家农女,从为了一三餐温饱而挣扎,到终于能丰衣足食,花了整整十多年时间,却在来长安的这一两年时间经历的似乎比之前加起来还多。

尤其是今天,大佬级别的人物扎堆出现,现在她还被卷进了最高审判等级的重大案件中,她怎么就突然成了当红炸子鸡了?

不过心下的震dàng)也就这短短一瞬,刘辰星又忽然大松一口气。

泱泱大国,三司会审,至少不是一家之言,有最起码的公平公正可言。

她没有作弊,更没有贿赂考官打通关节。

刘辰星心中有底,又见谢庭凝眉不语,她也不愿为难人,更不愿老师姜墨为难,毕竟宾客中再位高权重,她也逃不过被三司会审,她索站了出来。

第二百二十六章 终于拜完师了

寒门凤华正文卷第二百二十六章终于拜完师了刘辰星站出来率先出声,对禁军将领道:“既然科场舞弊一案,还待三司会审,也就是儿、科场舞弊一事并未定案,可对?”

禁卫军将领看了一眼左羽林军大将军谢庭,以及其身后各位权贵重臣,方才看向刘辰星,虽不知刘辰星此乃何意,还是如实回道:“不错。”

刘辰星闻言一笑,转身对后面的姜墨笑道:“老师,您听见了,弟子科举舞弊一事尚未定案,弟子现在即便随禁卫军离开,也是为了配合调查此事,以证弟子清白。所以——”

话一停,目光逐一看向柳阿舅、阿兄刘青山、好友薛圆等人,“阿舅、阿兄、阿圆,还有大家,不用为我担心,朗朗乾坤,又是三司会审,一定会还我清白,我没有科场舞弊!”说到最后一句,刘辰星语气陡然一沉,掷地有声。

彼时,日上正中,阳光昭昭。

只见耀目的金光照在少女长身玉立的身上。

因是背光而站,少女的容颜在强烈耀目的光芒下似乎有些辨不清楚,但觉少女肤光雪白耀目,少女不徐不疾的声音更犹如一股涓涓流淌的清泉,清澈沁心,让人不觉相信其所言。

就如少女自己说的,乾坤朗朗,这个国家最高级别的三个司法机构会审,自是会以正乾坤,还其以清白。

下一瞬,察觉自己竟在少女的言语下,未经过任何判断,便下意识相信了少女的清白,众人又不禁一怔,终于不由郑重地注视起被一众禁卫军包围的少女。

从容而立,没有任何一丝即将深陷囹圄的惶恐害怕,也没有任何含冤莫白的激动愤怒。

这样澹定自若,还在一众禁卫军的包围之下,便是长安城的贵女,乃至一般官员都难以做到。

蓦然地,众人似乎明白了,姜墨为什么会收刘辰星为弟子了。

但饶是他们心里已经下意识相信刘辰星没有科场舞弊,个别人心里甚至生出了对刘辰星的欣赏,可三司会审非同小可,还牵扯三品大员,其中怕是另有内幕,众人一时自不好为了刘辰星一个不相干的人表态。

姜墨当过三品大员,自是知道身在朝中一言一行都需谨慎,尤其是现在已到了三司会审这个地步,他也不怪众位老友没有出声,但自己的弟子,自己总要支持的,他当下表态道:“那好,你就去随他们配合调查。不过三司会审怕是短短几日是不能结案,所以走之前,你先给老夫把头磕了,老夫可不想等你证明清白之后,再办一场拜师宴。”

此言一出,意思再清楚不过,不论其他人如何,姜墨相信刘辰星没有科场舞弊。

这种情况下还要先让自先磕了徒弟头,刘辰星不由笑出了两个小酒窝,道:“老师,谢谢您了。”

姜墨一听,就是胡子一吹,瞪眼道:“谢什么?你今天本来就要给老夫磕头,难道还想拖延几天不成!”说罢,就直接对禁卫军将领道:“老夫乃长安姜墨,今天是老夫收弟子的日子,可否等老夫先受了弟子的磕头礼,再让人跟你们走?”

现在案情未明,到底有人想拿刘辰星牵出谁还未知,他们确实不好表态,但三司会审还要时间,这之前为刘辰星争取一点便利还是可以的。

左羽林军大将军谢庭见禁卫军将领有几分犹豫,也就帮着出声道:“让刘辰星配合科场舞弊一案调查,也不急于一时,等姜公先把弟子收了,你们再带人走,若有任何延误时辰之责,我谢庭一律承担!”

有了谢庭兜底,就是刘辰星今天不跟他们走也没事,何乎姜公之名他便是武人也听过,也不怕刘辰星跑了,禁卫军将领立马叉手一礼,答应道:“姜公收徒乃大事,刘……刘榜首配合三司会审也不急于一时,我等在此等刘榜首行过拜师礼再离开也无碍。”顿了一顿,又面向谢庭叉手礼,道:“这等小事,末将便能担着,谢将军言重了。”

言毕,手一挥,包围刘辰星的一众禁卫军立即退至其身后。

眼见一众禁卫军就这样算了,居然还让刘辰星继续给姜墨行礼,一想到姜墨万一有个科场舞弊的弟子,这名声难免会大受影响,也不知道姜墨的字还能不能再价值千金,姜世文忙不迭手叫道:“三叔,刘辰星科举舞弊,现在还要三司会审,你怎么还要收她为弟子!这不是自找麻烦么?我的儿子你再看不上,也比一个科场舞弊的强啊!你可别意气用事,让自己一字千金的身价给跌了!”

情急之下,也没吸取刚才的教训,把心里话一股脑儿吐出。

不过姜世文也不觉说出来有任何问题,他自觉自己这话是善意的提醒。

勋国公姜蒿能教出姜世文这样的儿子,其人所想即便不是这般无耻,也是相差不了多少,也处着拐杖上前劝道:“三弟,这科场舞弊的名声可不好,你一旦收她为徒,我们勋国公府的……”

已经说了再与勋国公无关系,最后那一丝亲情已然断了,姜墨看着垂垂老矣的兄长,满眼还是自私的算计,他摇了摇头,打断道:“我即刻给你们书信一封,你们走吧。”说罢,不再多言,直接叫了刘辰星回正堂行礼。

院子里有一众禁卫军守着,刘辰星又涉及科场舞弊一案,还要用到三司会审,再是心大,也无法再像刚才那样听善真大师慢条斯理地念祝词。

是以,待姜墨挥毫泼墨几笔写下交付私产的信函,打发了勋国公府的人后,刘辰星直接在主位前双膝跪下,屏气凝息,双手平举齐眉,深深叩拜道:“弟子刘辰星给老师磕头。”

饮茶尚未普及,茶饮又要烹煮,故以酒敬之。

说完,刘辰星又从一旁的管家张伯手中接过酒樽,高高捧起。

主位前方的长案已撤下去,姜墨径自接过酒樽,一仰而尽。

如此,拜师礼成。

姜墨将酒樽递给管家张伯,捋须笑道:“阿星,从今日起,你就正式是老夫的弟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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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七章 有人罩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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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师礼成,也就该刘辰星随卫军离开了。

看着一众长辈向老师姜墨道恭喜,刘辰星悄然退到柳文苏边,

如今虽已拜姜墨为老师,但在她的心里,柳阿舅依旧是她今生的第一个老师,所以没什么好隐藏绪的,她就瞪大一双眼睛,略带委屈地望着柳文苏,道:“阿舅,我要跟卫军走了。”

柳文苏瞥了一眼实则在等他们舅甥说完的一众大佬,想到刘辰星如今已拜姜墨为师,姜墨也极为护刘辰星,还将一众老友引荐了,其中有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司的副长官都在此,还有北衙卫军的谢将军在此,他们多少能有些照应,近来一直悬着的心不由略放下些许。

随之,目光落在眼前的小外甥女上,见那眉宇间带出的一丝郁闷之色,和适才面对一众卫军的澹定自若截然不同,小外甥女还是太小了,需要他强大起来给予庇护。

只是面对小外甥女,柳文苏清润的眸子一贯不自觉地漾出温柔暖意,温声道:“嗯,阿星不怕,你一定会平安归来的。再过两个月,就是你十五岁生辰,阿舅可还要为你庆生。”

说完,还是念及小外甥女饶是聪慧,甚至天生格外通世,但到底还只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娘子,一个人只被卫军关押,哪怕并未受酷刑,这心里难免承受不住。

是以,柳文苏还是隐忍不住地补充道:“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倚。阿星,这次的事于你未必不是一个契机,向所有人证明你乃真才实学,是当之无愧的女状元。”

柳文苏的声音不大,近乎只有二人可闻。

闻言,刘辰星黑亮的眸子却是一闪,很快思及之前,柳阿舅催促她拜师,还说了一些阿舅永远在你后面这种心灵鸡汤,心里有了判断,顿时大为一安,有柳阿舅在,她跟没什么可怕的。

刘辰星顿时眉开眼笑的点头,道:“阿舅,我明白了。”

看着小外甥女那副一扫郁闷之色的样子,柳文苏清润的眸子微微一眯,看来小外甥女猜出了什么,这样聪明的小外甥,他柳文苏就是拼尽一切,也要保住她。

柳文苏心念坚定,但面上不显,依旧一派温文尔雅,颔首一笑。

崔尧站在一旁,见舅甥二人说完话,他想了一想,道:“刘娘子,刑部尚书、大理寺卿、御史大夫三位相公,都是德高望重的清流,他们一定会还你公道。还有南衙卫军中,在下认识一人,应该能照拂一二。”

犹言未完,蒋国公谢世争已走了过来,声如洪钟道:“清河崔家的小子么?你们崔家是名门望族,可就一帮子文臣,还得再拜托人。”

说着大掌就“啪”地一下打在谢忌背上,道:“我这个孙子就在南衙卫军当差,在圣人还没说阿星归大理寺收押之前,阿星应该就会关押在南衙,所以让阿忌看着就是,准保在一切尚未定论之前,不让阿星少一根头发。”

一句“阿星”,显然将人纳入自己的庇护之下。

好在还算理智,知道加一个前提,在一切尚未定论之前。

感受到背后于他而言不过不痛不痒的知觉,谢忌薄唇微抿,算是默许了祖父的话。

蒋国公谢世争都这样表态了,还专门提到大理寺,前中书令宋予端只好看了一眼儿子。

大理寺少卿宋玄如会意,他笑道:“大理寺掌百官犯罪审理,历来秉公办案,绝不会乱用刑法。若刘榜首他收归大理寺管辖,只要本案一无定论,大理寺同样会保刘榜首平安。”

被关押起来最怕什么,就是受牢狱之苦。

此外,刘辰星一个小小乡贡举,哪怕现在也高中进士科第一名,也依旧不够看,却上升到三司会审的地步,此事牵连必然不小,也难保为了封口,不会有意外发生。

有了这两个地方的要员保证,至少能确保刘辰星在被还以清白之前,其人安全无虞。

刘辰星心里明白,不用老师姜墨提醒,她已长揖一礼,“刘辰星谢过蒋国公、宋少卿,今之恩,莫不敢忘。”

不迂腐清高,还算通晓世。

虽一切都是看在姜墨的份上,但见刘辰星如此明白,二人也不由点了点头。

老友们义气相帮,弟子刘辰星也是一个明白机灵的人,其余也就没什么可说了,接下来就看这件案子到底如何审了,姜墨心下一叹,亲自向二人道了一声谢后,终是对刘辰星道:“阿星,卫军还在外面等着,你随他们去吧。”

刘辰星点头,向姜墨长揖一礼,这便转出了正堂。

蒋国公得了老友的道谢,岂能不出力,当下瞪向一旁的长孙。

祖父子急,如今都一大把岁数还不见改变,谢忌免得蒋国公再出声催促太过吵闹,他朱红色绣金丝祥云的宽袖一甩,叉手一礼道:“姜公,晚辈先随卫军一起回南衙了。”说罢,径自转,也走了出去。

大概觉得和刘辰星无话可说,几个箭步赶上刘辰星,却也未停留,直接来到卫军将领面前,吩咐道:“我随你一起回南衙,刘辰星有我看着,她也跑不了,所以不用关押了,让他随我们一起骑马——”

说到这里,忽然想起刘辰星似乎是农家出,不一定会像长安的小娘子们个个马术颇为不俗,这才转头,颇嫌麻烦的问道:“你可会骑马?”

俗话说官大一级压死人,看到卫军将领向谢忌见礼,想来谢忌在南衙军中官位不低。

随即一念思及蒋国公谢世争乃从一品爵位,谢庭又是三品大将军,谢忌若是门荫入伍,在南衙军的官位至少也是七品以上的官阶。

有这样的人罩着,她被关押在南衙的子估计不会太惨,看来她运气还是很不错。

尤其是这个谢忌只差在大脑门上写“吾乃权贵子孙”,整个人看起来就牛bi)哄哄,在南衙肯定吃得开。

识时务者为俊杰,刘辰星也不在意对方眼高于顶的样子,态度友好的回了一个笑脸道:“儿会骑马,麻烦小谢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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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八章 千牛卫官署

寒门凤华正文卷第二百二十八章千牛卫官署上头有人好办事,一点儿不假。

有了谢忌打招呼,停在农舍外的狱车也就用不上了。

刘辰星很是体面地骑上禁卫军的高头大马,跟着一众威风凛凛的禁卫军,一路绝尘,向南衙禁卫军官署而去。

女皇居住和处理政务的地方是宫城,在长安城北部的中央,也就是皇宫所在。

宫城以南有皇城,中央的省、台、寺、监各官署都设在宫城之南,故称南衙。

是以,南衙禁卫军官署也是位于皇城之内。

南衙禁卫军辖下十六卫,每一卫在皇城内都有独立的官署。

今日王御史是当面告发刘辰星贿赂户部侍郎姚崇正泄题,又缝晋王古道安、户部尚书陈靖之、国子监祭酒范义、内舍人欧阳子衿等诸位大臣在场,他们一致恳请女皇彻查,女皇也就顺便命了身边的贴身侍卫缉拿人。

女皇亲自掌握的军队是北衙禁卫军,但女皇的贴身侍卫兵,却是南衙禁卫军辖下的左右千牛卫,此二卫和左右监门卫,也是南衙禁卫军中不负责统领全国兵马的四卫。

所以,奉命前来缉拿刘辰星的禁卫军正是南衙禁卫军之千牛卫。

千牛卫,其实就是后世熟悉的御前带刀护卫。

彼时,皇帝的防身佩刀乃千牛刀。

千牛卫的佩刀亦是千牛刀。

试想,当皇帝的防身佩刀,拿在千牛卫手中,足见其威武霸气和优越感。

是以,千牛卫的选拔也极为严苛,身份必须是高荫子弟,而且来自贵胄之家。相貌和年纪也有要求,年少英俊,不但要武艺高强,还要接受过良好教育。

总结起来,千牛卫身上有三个关键词:身份高贵,文武双全,英姿飒爽。

谢忌,乃从一品国公之嫡长孙,正三品大将军之嫡长子,估计除了皇室宗亲,就没有比他身份更高的了。

文武双全,在谢忌身上目前看不出来,但想一想虎父无犬子,谢家满门武将,谢忌应该有几分武艺。

至于英姿飒爽,男人看身高,谢忌都身高八尺了,在宽大的外袍下都依稀可见其宽肩窄腰,这妥妥的男模标准,又有蒋国公自己都说谢忌这个孙子是他们一家长得最好的。

综上所述,谢忌十之八九就是南衙禁卫军中的千牛卫。

果不然,过了皇城外的检查,他们就一路快马加鞭进到了皇城最深处——承天门下东侧的左千牛卫官署。

而过了承天门就是女皇居住的宫城,足以可见千牛卫是一个多么荣耀的存在。

刘辰星也是心大,知道自己在定案之前,应该无性命之忧了,她不由好奇起左千牛卫官署。

不一时,到了左千牛卫官署。

谢忌勒缰停马,转头对刘辰星道:“待我了解情况后,去监牢找你。”

“监牢”二字落入耳中,对左千牛卫官署的好奇顿时减了一半。

是的,她即使尚未被定罪,也至少是最大嫌疑人,不去监牢去哪里?

没想到自己一个奉公守法的良好公民,居然有一天会蹲监牢,现代她活了二十四五年,似乎都还没去过派出所。

想到马上要坐牢了,刘辰星让自己尽量平静地微笑道:“劳烦了。”

谢忌高坐马上,将刘辰星脸上略有一丝勉强的笑意尽收眼底,他眼睛微眯了一瞬,就转头问禁卫军将领,道:“圣人下令缉拿刘辰星,可提具体的关押事宜?”

禁卫军将领很肯定级别低于谢忌,他恭敬回道:“圣人只让属下收押刘辰星,就关在我们左千牛卫官署,等候三司会省。”

闻言,谢忌眸光微闪,道:“圣人还特意说了就关在我们左千牛卫府?”

禁卫军将领点头道:“是,圣人让属下收押刘辰星时,有说过这一句。”

得到确切回答,谢忌饶有兴致的挑了挑眉,目光上下将刘辰星一打量。

还有待长成,不过却已可见是一个美人胚子,待长成也就一两年的事罢了,有貌有才,更有胆识,不就是圣人身边的第一红人欧阳子衿曾经的模样么?

谢忌想着玩味地一勾唇,在刘辰星诧异望来之前,道:“既然是圣人吩咐过的让好生看着,又关系三司会审,那就不要怠慢了,关到甲字一号狱。”

说罢,谢忌率先翻身下马,官衙门口的卫兵立刻上前牵马,谢忌却一个眼锋也不给,径直阔步进了官署。

转眼,谢忌朱红色的身影渐趋渐远,消失在眼前。

见状,禁卫军将领也不再耽误,也翻身下马,领谢忌之命,带着刘辰星进了官署之后,就往甲字一号狱而去。

千牛卫禁宫行走,见过太多辛密,好奇之心早已淹没,对于一众同僚突然押了一个男装小娘子也不诧异。

是以,刘辰星一路所过之处,遇到之人除了上下级行礼之外,未见一人有过询问寒暄。

就这样,刘辰星在一众禁卫军押送下,随禁卫军来到了一个宽约一丈的铁门前,刘辰星知道铁门后多半就是关押她的监牢了。

在现代看过不少古装电视剧,被关押的地方一般都是阴森漆黑的地牢,再换上一身白色囚服,然后被一下关进去。

心中有了最坏的打算,待铁门一开,刘辰星也还算镇定地走了进去。

与预想的一样,一进入铁门,外面午后强烈的阳光就是一暗,漆黑的室内光线,全靠两侧墙上每隔一米的火把照亮,无端给人一种压迫之感。

估计为了防止越狱,墙面为石块砌成,让人感觉坚不可破。

但这一段路并不长,大概就二、三十米的样子,便到底了。

路的左侧隔了三间牢房,以石墙为间隔,正面有一面木栅栏作墙,可供狱卒查看牢中情况,并在这一面木栅栏的右边开了一小门供出入,总得说来和电视剧里所见到的监牢差不多。

不过有一点好的是,他们走的是平路,也就是这处监牢不在地下。

看来这处监牢环境还不算太差,刘辰星苦中作乐的一想,正欲再继续打量这仅有的三间牢房,就听身后有声音恭敬道:“谢中郎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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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九章 又一个危险人物

寒门凤华正文卷第二百二十九章又一个危险人物千牛卫,分左、右千牛卫两卫,每一卫设置将军一人,从三品;中郎将各二人,正四品下。

千牛卫将军之职,掌宫殿侍卫及供御之仪仗,总其曹务、判卫事,乃千牛卫长官。

千牛卫中郎将一职,通判卫事,掌供奉侍卫,以及诸曹之务,为千牛卫二把手。但听闻南衙十六卫的大将军、将军多为虚职,中郎将成为十六卫的实际统帅。

遂听到“中郎将”这一称呼,刘辰星不由讶然了一下,才转头看了过去。

刚才走过的漆黑甬道,每隔三米的石墙上有一熊熊燃烧的火把照亮,又每过两个火把的后面,有一身穿黑甲的卫兵伫立。

此时,只见监牢的铁门大开,有一人当先,又一左一右两名随扈紧跟其后。

他们所过之处,甬道两侧把守的卫兵一律叉手行礼,低头恭声称:“谢中郎将。”

监牢外正是阳光明媚的午后,监牢内光线昏暗,两相对比,来人又背光而行,一时并不能看清来人的样子,直至“嘭”地一声铁门关上,来人越行越近,才逐渐看清来人的模样。

当先之人,一身黑色铠甲,手握悬挎腰间的千牛刀。

他阔步行来,步伐沉稳有力,身上铠甲“哐啷”作响,玄色大氅猎猎翻飞。

现代网络上就流行一句话,穿军装的男人最帅,用在中古时期的当下也适用。

随着来人走近,身形面容也愈发清晰,皮肤黝黑,剑眉朗目,面部棱角分明,一副模特型男的外貌,正是谢忌。

换上了一身古代版的军装之后,先前桀骜不驯的贵公子形象已然不见,整个人仿佛一柄出鞘的利剑,气势凛冽,又仿佛和这暗黑的监牢融为一体,他就是这暗室监牢的执法者。

原还以为谢忌凭其家世,虽然会至少从七品官阶做起,但最多不会超过五品。

现在看来果然虎父无犬子,即便有过人的家世,但要在千牛卫这种地方,并在不过二十五六岁的年纪,混成正四品下的高级武将,还是手握实权的在职将领,可见谢忌此人也绝非简单角色。

长安,卧虎藏龙之辈真是不少。

是非也真是不少,真才实学的考个试,都能卷入三司会省的科场舞弊案件中。

没办法,她面上是澹定,但身处这样的监牢中,心里还是有些堵,一念不由生出一丝郁闷的感慨。

然待见谢忌走近,刘辰星随及敛去杂念。

二人四目一对,她客气地颔首一笑。

谢忌二十岁进左千牛卫,至今已有五年之久,他又主掌通判卫事一职,早习惯了监牢里的光线,尚未走近,已一眼看见刘辰星一闪而逝的郁闷之色,念及祖父与姜墨的交情,遂对缉拿刘辰星的禁卫军将领道:“刘辰星乃圣人下令关押在我司的重要嫌疑人,她关押期间,此地监牢不可再关押其他人。”

话顿了顿,思及此案并不是寻常科举舞弊,刘辰星相当于一个箭靶,于是谢忌又吩咐道:“此外,若无我首肯,任何人不许提审押走刘辰星。”

早从不关刘辰星进狱车起,已知谢忌多半有心护刘辰星一二,此时听谢忌吩咐,禁卫军将领也不意外,只低头应声道:“喏。”

回到官署,谢忌显然不同于私下的时候,该吩咐已毕,他当下言简意赅道:“退下。”

禁卫军将领领命,手一挥,带着一众押禁刘辰星的卫兵离开。

不一时,铁门再次一声刺耳的响声,监牢里顿时一片安静。

刘辰星思及此处监牢,是谢忌指定的地方,守在这里的卫兵当是谢忌的亲信,应不用担心隔墙有耳,便叉手一礼道:“儿,多谢、谢中郎将照拂。”

道谢时,察觉自己下意识所思索的,简直无言,她分明走的是种田科举之路,怎么突然就画风一变,成了地下党的感觉,还不用担心隔墙有耳。

唉……

刘辰星心下一叹。

对于刘辰星的道谢,谢忌却受得理所应当。

若没有他打招呼,哪怕刘辰星现在还顶着士的身份,也多半会被扔进地牢,到时不用任何刑法,那种暗无天日的折磨,一旁的牢狱里还有关押的犯人狂叫,再加上地牢潮湿,几只老鼠跑出来,不说小娘子们吓得花容失色,一般儿男也受不住。

如此关个十天半月,便能让一个普通人心智失常大半。

谢忌也就十分坦然受了刘辰星的道谢,淡淡地“嗯”了一声,径自越过刘辰星,在靠墙的一方坐榻上,玄色大氅一挥,大马金刀的双足垂地而坐。

在现代再常不过的坐姿,在彼时却为不雅,便是在关系交好的亲近人面前,嫌跽坐腿麻,也多是盘腿或伸直一只腿。

然,刘辰星现代观念根深蒂固,见谢忌这样坐,也不觉有问题,只暗道谢忌此人心性十之八九桀骜不驯,不受世俗条条框框约束,便一念闪过,侍立原地,等待谢忌说话。

走过二三十米的甬道,就是这座监牢的底部了。

甬道左侧是三间七八平方米的牢房,牢房外是矩形的空地,没有多余的设施,就底部靠墙处设置一方坐榻,右墙处挂着各种刑拘,下面有一个方形矮桌和四个坐具,周边的墙上同样有熊熊烧燃的火把照明。

谢忌独坐在底部靠墙的坐榻上,随来的两个下属已一并站到右手,就刘辰星一人站于正中间。

如是,谢忌很清楚地将刘辰星的神色尽收眼底,见刘辰星对他放荡不羁的坐姿没有一丝意外,再一念及长安城里小娘子见他这样时差点维持不住的表情,倒让他略有意外了一下,忽而好奇若把刘辰星丢去地牢里,就不知道她可还能维持现在的澹定。

谢忌摩挲着腰间千牛刀的刀柄,看着刘辰星的目光危险地眯了眯。

刘辰星以为谢忌有话要说,但良久不见其言,她目光询问的望去,不知可是周围环境影响,只敏锐感觉谢忌目光似乎颇为危险,就像暗夜中的野兽,闪烁着危险的锋芒,打着不太好的主意。

若自己第六感不错,这谢忌哪是桀骜不驯,简直就是喜怒无常。

自己的座右铭是小心驶得万年船,对这样看上去危险的人物,刘辰星决定将谢忌和“李三”归为一类,等出去后,一定要离得远远的,但现在还得有求对方,刘辰星只好开口打破沉默道:“谢中郎将,不知可是您已获悉有关儿科场舞弊的消息?”

察觉刘辰星眼里生出的防备,谢忌薄唇一勾,收起杂念,言归正传道:“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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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章 身处囹圄也要澹定

说起正事,谢忌神色也随之一正,言简意赅地将才得知的消息逐一而述。

“因你涉及科场舞弊,贿赂朝廷三品重臣,故后日的曲江进士宴取消,并于三日之后,在大理寺有三司公审此案。”

“朝廷紧抓科举风气,是于一年前魏王掀起的,是以魏王届时将会莅临旁听。另外,内舍人欧阳子衿、国子监祭酒范义,他二人也将旁听。”

“这三日期间,刑部、大理寺、御史台将会分别来人问笔录,该怎么说你要自己心中有数。”顿了一顿,又直言不讳道,“到时我也会到场,言行逼供或者屈打成招之类的事不可能发生,所以你大可放心。但是也仅此而已,我只保你在此的安危,若你被问笔录时回答有误,造成什么后果,我概不负责。”

这话说得十分不客气。

但能保她安危,不被滥用私刑一类的威胁已经很好了。

刘辰星忙叉手一礼,实话实说的致谢道:“多谢、谢中郎将相助,这样已经很好了,儿感激不尽。”

二人今天不过初次见面,就得碍于长辈的交情,给自己揽了一件事到身上,认识的方式不算太好,又是男女有别,他和刘辰星也无甚话好说,见该说到的已说,谢忌点头道:“那就这样。”

说罢,起身离开。

见谢忌就要走,刘辰星忙叫住道:“谢中郎将,请留步。”

甫走过刘辰星身旁,不想被叫,谢忌眉头一皱,转过身,一副不耐烦的样子,道:“还有何事?”

嫌她麻烦她也得开腔。

这不?

肚子里又咕咕叫了。

吃饭皇帝大,刘辰星一点也不觉得不好意思,她叉手行礼,一本正经道:“儿还没用午食,不知牢房可有提供午食?”

一言落下,四下一静。

不过不愧是荣耀与权力结合的千牛卫,谢忌和两位下属都只错愕了一瞬。

随即,谢忌薄唇一抿,却是勾出一抹冷笑,道:“你倒是心大,三司会审,还有心思进食。”冷嘲了一句,笑容一敛,便是冷色道:“还有什么要求,一起说了!”

察觉对方不悦,刘辰星心下无奈摊手,面上却还是维持叉手行礼的动作,义正言辞道:“三日之后便要三日会审,这期间又将有三司的人前来问笔录,儿得保证充沛的精力应对。所以,除了午食,现在毕竟才二月中旬,早晚较凉,还得劳烦谢中郎将给儿一床被褥。”顿了一顿,依旧面不改色道:“当然还得要一个恭桶和若干草纸,最好再给一块粗布,供儿遮掩一二。”

最后一句道出,四下再次一静,似乎没人想到一个小娘子能当着一众男子的面堂而皇之地提出恭桶。

谢忌眼睛一眯,目光如刃,向刘辰星迫去。

刘辰星脸不红心不跳,面上一派从容澹定,好像所言再寻常不过。

半晌,谢忌收回眸光,嘴角渐渐上扬,玩味道:“想得周全,我稍后就让人送来。”说完就欲转身离开,不知为何,他倒要看看刘辰星还能说出什么来,遂继续道:“可想好了,没有其他要求了?”

刘辰星闻言微笑道:“谢中郎将不仅年轻有为,还如此平易近人,都让儿受宠若惊了。”

第一次被人发好人卡,谢忌脸上玩味的笑容一僵,就听刘辰星又道:“但是儿已受谢中郎将照拂极多,实在不好再劳烦谢中郎将了,所以没有其他要求了,但为了感谢、谢中郎将照拂,儿特为谢中郎将准备了一张位于平康坊的刘大娘火锅食肆的贵宾卡,只要刘大娘火锅食肆存在一天,谢中郎将每月都可以免费到食肆吃一回。”

说到这里,又看向一旁的两位背景板下属,再道:“二位将领乃谢中郎将的左膀右臂,想来是英雄人物,等儿出去了,儿也会送上两张五折卡,二位只要上刘大娘火锅食肆用餐,每月都能享受四次半价优惠。”

说完,见不仅谢忌愕然地看着她,就是一旁的背景板下属也终于抬起头看她了,刘辰星意识到自己可能把人惊到了,心下有些懊恼,但她是真的想感谢谢忌,又生意做惯了,一不小心就向谢忌的下属推销了。

但说都说了,这个时候还得说下去,刘辰星维持微笑的表情道:“可能谢礼有些单薄,但食肆小本经营,加上儿只是合伙人之一,所以还望见谅。”

到底是从四品的中郎将,谢忌很快敛下愕然,然后一一念道:“刘大娘麻辣烫,刘大娘火锅食肆,刘辰星刘娘子,原来去年兴起的麻辣汤锅,是你开的。”

刘辰星一听这话,便明白谢忌绝对是吃过她家的火锅或者麻辣烫,而且还有几分好评,她当下谦虚颔首。

“好,若你能平安出去,记得把三张贵宾卡送来。”说罢,谢忌心下嗤笑了一声“贵宾卡”这个称呼,便不在此多浪费时间,直接带着两名下属转身扬长而去。

听着三人走远的脚步声,刘辰星放下行礼的手,看着三人的背影,暗道:

她一定会平安出去,火锅店的第二步营销方案——贵宾卡和打折卡现在已经有普了,就等着她进一步实施下去,所以现在她要在这里养精蓄锐,三日后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心念一定,刘辰星收回目光。

这时,两名狱卒上前,打开第一间牢房的木门。

刘辰星深吸口气,略低了低头,终是走进了牢房。

然后只听“哐啷”一声,狱门就被关上了,两名狱卒也拿着钥匙坐到了对面的矮案旁守着。

刘辰星投过栅栏木墙看了一眼看守的两个狱卒,便打量起未来三天要待的地方。

牢房不大,顶上天就七八个平方米,但是地上铺着方砖,并无任何稻草一类的杂物,又在正对狱门的墙上最高处,有个成人双手大小的窗户,让外面的阳光和空气都能照射进来。

环境不算太差,等她要求的衣食住行等需要的东西送来,她应该能让自己保持一定的精力,然后应付接下来的事。

心里有了最基本的成算,刘辰星随意在靠墙的地方盘腿坐下,看着透着而入光线,一边等着她的午食,一边思索这场科举舞弊案。

第二百三十一章 问案

寒门凤华正文卷第二百三十一章问案在现代,曾经有过一个在密闭空间独处的实验。

把人关到一个狭小的房间中,房间里只有一个马桶和床,每天会有人送水送饭,房间里没有任何娱乐设施,除了吃饭睡觉,就只能发呆。

然后,只要志愿者在里面待五天五夜,如果出来的时候大脑还清醒,那么就是挑战成功。

很多人都认为自己能办到,纷纷报名参赛,主办方从海量的志愿者中,挑选了三名性格背景截然不同的志愿者,来参加这次实验。

可是令人意外的,这三名看上去能轻松完成实验的志愿者,以及这次实验活动的主持人,在实验过程中都表现的十分痛苦。

第一位志愿者是一位女性,仅不到五个小时,便崩溃退赛。

接着一天之后,活动的主持人也痛哭流涕的退赛了。

当时间缓慢推进到第二天、第三天的时候,剩下的志愿者开始出现奇怪的动作,比如手舞足蹈、比如低声呜咽,这在正常人眼里犹如疯了一般,让观察实验的人一度以为他们已经被逼疯了。

可见,一个人独处狭窄密闭的空间,并不比酷刑轻松,甚至更为重惩,它折磨的是人心智。

三司会审要在三日之后,再算上今天,也就是刘辰星将在这狭窄黑暗的牢房里待上四天四夜。

此外,都涉及到三司会审,自然不可能一天就审完,得至少要有坐一个月监牢的打算。

刘辰星不认为自己在这种暗无天日的监牢里,不会像那三位志愿者和活动主持人一样被关得情绪崩溃。

为了保持大脑清醒,不被关的精神失常,刘辰星不但为自己争取生存资源,还学现代监狱看官犯人的方法,为自己制定严格的学习生活作息。

其作息安排,就和平时的差不多,只是更有规律性而已。

得益于现在还处于中古时期,实行严格的宵禁制度,那么每日长安晨鼓敲响的时候,刘辰星就起来将省下来的一碗清水,简单做个清洗,人被关着的时候要保持好的精神面貌,起码得将自己收拾干净,然后就可以开始早操活动筋骨。

这时候,会有杂役送早饭,并将恭桶提出去换了。

如是,做完早操,用完朝食,接下来直至用午食这一大上午的时间,刘辰星就用筷子蘸清水在地砖上练字。

练字不是茫然无目的写,而是从小经、中经、大经逐一开始默写,她想等把这些儒家经典都默写完了,这个案子也总该完结了吧。

当然一大上午时间全都在地上写字,人还是有些受不住,刘辰星期间做了一次眼保健操和一次大约一刻钟的运动。

到了下午,她会在午食后,选择小睡一会儿,睡觉时间不能太长,她也时刻保持警惕,这样即便没有闹钟和看时间的沙漏,也能控制自己最多午休不超过两刻钟。

同样,午休后便是用清水简单梳洗,略活动一下,让大脑和精神都更为清醒饱满之后,一如她所料,问笔录的人来了,下午的时间就是与人斗智了。

第一个向她来问笔录的是大理寺,在被关进去的第二天下午。

不知道可是托了大理寺少卿宋玄如之福,还是有谢忌这个左千牛卫中郎将镇场子,大理寺派来的三位官员都还颇为客气。

但他们专业度却不低,在牢房的木栅栏外设一长案,一人坐于长案后负责记录,其余两人坐于长案两端,由坐于左端的官员一开始进入询问状态,其问题就十分犀利,刘辰星略有回答不详细的,坐于长案右端的官员就会立马再次追问。

本案乃涉及三司会审的重大要案,大理寺派来问笔录的官员都是有十多年办案经验的,尤其是负责询问的官员深谙如何设问,回答者稍有不慎,就有落口实之嫌。

甚至有一些问题,还能直接让人将身家背景底细全部兜出来,当然刘辰星这个嫌疑人对于和本案无关的问题可以不回答,但不回答的话事关科举舞弊案的问题又无法解释。

比如,大理寺官员问道:“刘辰星,你说不认识户部侍郎姚崇正,但是去年四月二十九日,你位于平康坊的一栋一进宅子,现在正在姚崇正妾室之弟的名下。此外去年十月,姚崇正的妻弟在礼泉坊开了一间火锅食肆,而这火锅的锅底配方也来自于你。”

顿了一顿,有理有据道:“所以,就我等核查,你和户部侍郎姚崇正并非没有往来。”

“平康坊的宅子乃有钱也买不到,何况你名下那座宅子,与前国子监祭酒林梁为邻,周边也都是官员宅邸,其宅子更是有价无市。”

“你开刘大娘麻辣烫不过半年而已,便赚够了足够的钱,又在平康坊购了一处宅子,开了刘大娘火锅食肆,据我等估算,你两个食肆每月加起来进账收入应在五百贯左右。”

说到这里,大理寺官员蓦地一静,就连记笔录地官员也不由抬头,忘了手中的笔,让一滴墨汁滴在了宣纸上。

五百贯,这是开玩笑么?

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娘子,自己捣鼓的吃食,竟然一个月卖五百贯!?

绝对封闭的监牢里一片安静。

然而,有时候无声胜有声,这一瞬间众人的沉默,比任何言语都能表现出所有人的震惊。

坐在监牢底部墙下坐榻上的谢忌,目光掠过自己一旁愕然抬头的左右手,以及大理寺三位官员,他把玩在手中的千牛刀,“锵”地一声插进腰间的刀鞘,打破了这一室的沉静。

谢忌习惯性地薄唇微勾,然后望向跪坐在牢房地上的刘辰星,意味不明地道:“一个小娘子都腰缠万贯,一个月挣的比我半年的俸禄还多,这每月一顿火锅……”话犹未完,已是嗤笑出声。

这一声嗤笑嘲讽意味明显。

大理寺官员不知道谢忌此言何意,但这一番话总算将他从震惊中拉回来,他深吸口气道:“当然,你可以说你与人合伙,或者还有成本问题,但是你如今每月收入上百贯总有。而你却以区区两百贯低价,将底料配方卖给姚崇正的妻弟。”

“所以,从平康坊的宅子和火锅配方二件事,完全可以证明你贿赂了户部侍郎姚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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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二章 继续行马屁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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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现代她就是个奉公守纪的良好市民,物以类聚,边的人和她一样都是小市民小人物,和犯案这种事完全沾不上一丁点边。

好在前世喜欢看港剧,剧中嫌疑犯被抓回警局问笔录时,警官们通常不等法庭开审,就要从笔录上头,击溃嫌疑人的心里防线,让嫌疑人最好从笔录上就承认了自己的罪行,然后待开庭时就能证据充足,直接判刑了。

刘辰星心中有底,听到大理寺官员和剧中差不多的问笔录方式,一不做贼心虚的慌张惶然,也不因被冤枉而激动,她就跪坐在牢房的地砖上,慢条斯理地逐一回道:

“位于平康坊的宅子,儿的确是在去年四月二十九卖出去的,但买宅子之人,乃一名扬州举子,名仲耀祖,祖上曾经商,家境颇为富庶,他乃家中独子,并无兄弟姐妹。”

“另外,儿当初是以四千贯的价格将宅子卖出,所得房款,一律捐给了大慈恩寺。”

说到这里,见大理寺官员似有不清楚之处,打断她,刘辰星索先一步补充道:“儿如此清楚买房之人,是因为这栋宅子来历不一般,乃一年前的上元节,魏王为圣人祈福的摊舞上遭遇不明人士偷袭,儿当时也正场,因为魏王表兄李三郎李川,与儿在贝州曾有过一面之缘,儿见熟人将要遭人暗手,故相救。事后,李三郎为报救命之恩,将儿带入魏王府求医,并送上了平康坊的那栋宅子。”

“这宅子颇有来历,是以,儿在卖宅子的时候,特意了解过买主。”

“这些都有迹可循,诸位可根据儿所言调查。”

不愧是国家最高司法机构的大理寺,办事效率极快,昨上午女皇才下令三司会审,今下午大理寺已经把她的家底,每个月能挣多少钱都要扒出来了,就不难猜出平康坊那座宅子的来历早被调查的一清二楚,那么与其后面被审问,不如她自己先道出来。

刘辰星说到这里,微微停了一停,果然见三位大理寺官员面露惊讶,甚至连谢忌这位旁观者也一下正坐了体,一脸正色的向她看来。

只是不知道这惊讶,是因为惊讶于这宅子居然是“李三”所赠,还是惊讶于她居然直接将宅子的来历说了,只听大理寺官员惊讶之后,又追问道:“这宅子地理位置极好,你若是不想要,大可不收……”顿了一顿,“不收李川的宅子,但你收了又卖,是何意?”

“可是想着这宅子值钱,收了之后正好用来贿赂户部侍郎姚崇正,又或是……”

言及此处又一顿,声音也倏然低了下去,仿佛只是出于个人的好奇随意一问,“你想一边以钱贿赂,一边再以这宅子原来的主人之势,来bi)姚崇正不得不向你泄题?”

终于问出最想问的,三位大理寺官员彼此几不可察地递了一个眼神。

果然该来的还是来了,刘辰星面上不显,依旧神色自若地道:“李三郎李川是什么人物?儿在贝州的时候可是如雷贯耳,太宗皇后就出自清河李家,而这位李三郎可是清河李家家主的亲孙,更是圣人唯一亲自抚养长大的嫡长孙魏王之表兄,二人自幼一起长大,比亲手足还亲手足,这样有大背景的人物,当然怕儿以救命之恩要挟,给一座宅子当救命之恩,这样就能两不相欠。所以,这宅子,儿能不收了吗?”

说到最后一句,语气里满是无奈,却听得大理寺官员僵在当场,皆是不可思议的看着她。

见状,刘辰星十分友好的问道:“诸位可是觉得儿所言不实?”

不实?

简直是太过大实话了!

没错,这样一说来,她还确实不得不收!

负责询问的大理寺官员闭上眼睛,让自己静下心来,他发现这个只有十四五岁的小娘子,似乎不比他审问过的官场老狐狸简单,他差一点思路就被带偏了。

重新对刘辰星做了评估之后,他睁开眼睛,正色问道:“那好,我再问你,你既然收了这宅子,又为何再卖?可是想拿魏王府之势bi)姚崇正!?”既然洞察刘辰星可能不简单,他也不再拐弯抹角的问了,直接厉声问出。

察觉大理寺官员对自己生出的深深防备,刘辰星在心下摊手。

她所言,都是再实话不过了,不知道还防备她什么,一而再重复相同的问题。

奈何她现在是阶下囚,所以还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继续大实话道:“儿的嫡亲舅舅才高八斗,如今已是京官,还算得上天子近臣。儿和儿的亲兄长也是出色的秀士,高中进士指可待,这不,今年我们兄妹双双高中。俗话说学而优则仕——”说着神色一正,“我们兄妹自幼受舅父柳拾遗教诲,女皇巾帼不让须眉,乃当世英主,我等为读书人,当立志科举,以望有朝一位列朝臣,侍奉英主!”

如此大义凛然地表明了自己的政治立场,同时也不知道这里有没有女皇耳目,但哪怕有一丝可能,她也要抓住机会表忠一番。

说完,刘辰星这才言归正传道:“李三郎不想儿携恩要挟,同样的,万一儿有朝一金榜题名,得以为圣人效忠,可不想拿人手短,因为收了这一座宅子,做出不利圣人的事!所以,儿将宅子卖了,将房款全部捐出去,这样才能问心无愧,专心为圣人效忠。”

一句话说得斩金截铁,没有任何迟疑。

而这样的话,不是天子近臣所言,更不是朝中老臣所言,竟是一个农家出,不过十四五岁的小娘子所言!

这等政治敏感度与谨慎,如果她能平安从这场舞弊案脱,再凭借女状元的份到女皇边,其前景……

不用多想下去,已然可窥其未来。

一时之间,众人看向刘辰星的目光不觉一变。

负责询问的大理寺官员到底也是在官场十多年了,他再次定下心神,设问道:“刘辰星,你尚不足十五岁,怎会有这等想法?”

这一句更好回答了,刘辰星不假思索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儿自两年前过了县试后,就开始享女皇为女举子发放的俸禄,儿自当时刻铭记女皇之恩,为女皇效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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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三章 做嫁衣

寒门凤华正文卷第二百三十三章做嫁衣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要为我效忠吗?”

华灯初上,大明宫紫宸殿内灯火惶惶,女皇目光掠过宣纸上的笔录,缓缓抬起头来。

谢忌一身黑色甲胄,手握腰间千牛刀,看了一眼立在对面的大理寺负责记笔录的官员,直接向女皇叉手一礼,回道:“今下午问笔录时,臣也在场,刘辰星确实如此说的。”

闻言,女皇淡淡“哦”了一声,目光从大理寺官员身上移向谢忌,笑道:“阿忌,让你派人看着些,你安排了就是,你堂堂一个四品中郎将守着,莫把小娘子吓住了。”

女皇的语气里透着熟识和亲昵。

谢忌却是心下丝毫不放松,但放下了行礼的手,抬起头来,俊朗的脸上已是带着一抹兴味,然口中一本正经道:“圣人求贤若渴,开女科举至今十年,近两年终见成效,尤其是今年女举子在科举上大放异彩,这刘辰星又是三位及第女举子中的佼佼者,臣当然要亲自出马,为圣人看紧一点。”

说到这里,谢忌毫不掩饰脸上的兴味,语气也跟着一变,恭敬中也夹杂起了一丝玩味,再道:“圣人,您可小看了刘辰星,她年纪不大,可能耐不小,臣怕是吓不到她。”

女皇挑眉,“何讲?”

谢忌禀道:“今日姜墨在曲江别庄收徒,还是关门弟子,其弟子可正是刘辰星。”说着语气就无奈起来,整个人情绪外放,丝毫不知收敛,“圣人您也知臣祖父和姜墨交好,这姜墨的唯一的弟子,臣祖父可是看护得紧,也不管臣是堂堂正四品中郎将,给臣安排了任务,在刘辰星科举舞弊一案定审之前,只要关在左千牛卫官署里,臣就得护她不能少了一根头发,否则棍棒伺候。”

女皇听得一乐,摇头道:“阿忌,你说是为我把人看紧一点,我看你根本就是为了应付蒋国公。”

闻言,谢忌并不否认道:“又能尽心办了圣人交代的差事,还能在祖父那交差,此乃一举两得。”

女皇再次摇头,一副不予小儿多言的样子。

一时笑过,女皇感慨道:“十多、二十年前吧,我有心将姜墨从国子监祭酒擢升为中书令,没想到我诏令未下,姜墨却已心灰意冷,执意辞官。他是一个能臣,也是一个忠臣,却太过重感情,终究把自己耽搁了。”

中书令,三省最高长官,也是群相之首,可谓位及人臣了。

紫宸殿侍立的有谢忌和记笔录的大理寺官员,还有内庭的女官领着一众宫女。

众人皆未想到会听到这样一番多年前的旧事。

再一想姜墨如今在长安的盛名,若今日女皇之话再传出去,估计其声名更将再上一个高度。

谢忌想到今日勋国公府闹事,嘴角嘲讽地微微一弯。

女皇不在意此言会造成什么影响,她话锋就是一转,道:“不过也不能这样说,治世之贤臣固然能流芳百世,书法大家同样也能闻达后世,也更受世人敬仰。这些年向他求字的,想拜他为师习字的,我听说似乎有很多。没想到最终他竟收了刘辰星为弟子,看来刘辰星品性和才学应该还过得去,不然如何入得姜墨的眼。”

此言看似感慨姜墨,实则透露了对刘辰星的看法。

言及此处,女皇的目光又看向笔录上“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八个字,她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但随之凤眸一眯,还是看向了有关平康坊那座宅子的笔录,又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性子也和姜墨一样大胆,什么都敢说,竟担心魏王会用宅子收买她,所以把宅子卖了,把房款全部捐了。”

似乎觉得卖房捐钱这件事颇为有意思,女皇兀自笑了起来。

尔后,女皇笑意倏然一敛,已是冷声道:“朕有孙儿孙女近十人,唯有魏王亲自抚养膝下,刘辰星先收宅子又卖宅子,分明是不想和魏王扯上关系!朕的龙子凤孙,岂是她一个臣子可以嫌弃,岂有此理!”

传说中龙是有逆鳞的。

《韩非子·说难》也有日:“夫龙之为虫也,可扰押而骑也。然其喉下有逆鳞径尺,人有撄之,则必杀人。人主亦有逆鳞,说之者能无撄人主之逆鳞,则几矣。”。

正所谓,龙之逆鳞,触者杀之。

一字只有在朝政上女皇才会用的“朕”,一句骤然冰冷道出的“岂有此理”,殿中众人心下猛地一颤,不由暗道,女皇虽然不喜李氏皇族,甚至不惜对亲生子嗣也能狠心囚禁,但对养在身边的孙子魏王却到底不同,前一刻分明还欣赏刘辰星,下一刻却因为牵扯上魏王,顿时对刘辰星生厌。

果然传言不假,女皇之逆鳞,魏王也。

大理寺负责笔录的官员额头冷汗涔涔,心中却已经有了论断,女皇怕是对这刘辰星已无好感。

念头才闪过脑海,只见女皇凤眸生威,向他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大理寺官员心神一慌,忙不迭惶然低头,只听女皇厉声道:“已有三司会审,朕本不该再干预。但是刘辰星的供词,和你们调查出证据出入太大!同是去年四月二十九日,刘辰星说将宅子卖给了扬州举子仲耀祖,王御史上奏的折子和你们调查出的结果,却是卖给姚侍郎小妾之弟陈光祝。”

“朕不管到底谁在说假话,总之必须彻查清楚,胆敢诬陷魏王,那就必须承担其后果!”

最后一句冷声落下,女皇似有疲惫的闭上眼睛,道:“退下吧。”

“臣,告退。”谢忌和大理寺官员二人叉手一礼,退出紫宸殿。

良久,女皇睁开眼睛,从案前起身。

“大家。”侍女一旁的女官赶紧上前搀扶。

女皇手搭着女官的手背,缓缓走出紫宸殿,望着繁星璀璨的夜空,脑中想起下午向晚之际,侄子晋王请安之言。

“姑母,英国公嫡长孙女肖思思,也是今年的进士科第六名,她在姜墨农舍旁住了三年,都未得到姜墨首肯收之为徒。刘辰星却短短半月而已,就让姜墨如此袒护,怕是少不了魏王的手笔。”

“毕竟这姜墨可是忠臣,但忠心是对姑父,而非姑母您。魏王乃您和姑父的嫡长孙,李氏皇族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侄儿真担心姑母开创的古氏天下,到头来只是为李氏做嫁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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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四章 成功女人的背后男人

已入夜,全城宵禁。

唯手持文书的使者,及有婚丧嫁娶之人,可在夜间行走于长安街上。

长安宵禁负责机构,乃南衙禁卫军之金吾卫。

谢忌身为左千牛卫中郎将,又是女皇亲信之一,手中自是夜间行走于长安街上的文书。

今天不是他负责守卫女皇安全,遂退出女皇日常起居的紫宸殿,就直接出了大明宫。

回到左千牛卫官署,谢忌翻身上马,对下属道:“我回国公府了,明日下午再来,在我回来之前,无论御史台还是刑部来人问审刘辰星,都让他们等我一起。”

亲信下属还以为谢忌是要去平康坊,没想到竟是要回国公府,太过讶然,不由咦出声来,“中郎将要回国公府?”

谢忌手勒马缰,已在马背上坐稳。

官署大门檐下,白色羊皮灯笼明亮,谢忌居高临下,将下属脸上的诧异尽收眼底,他扬眉道:“国公府是我家,我不能回么?”

下属跟着谢忌已有四五年了,关系颇近,闻言笑道:“中郎将一个月里,三分之一时间为圣人执刀,三分之一时间宿在官署,还有三分之一时间宿在平康坊,所以属下一时诧异中郎将要回国公府里。”

听到下属这等大实话,谢忌也不生气,反倒是一笑,道:“平时太少回去,所以今儿我就回去当一次贤子孝孙,府里的老丈们还等着我消息。”

等消息?

下属听得疑惑了一下,但能成为谢忌的左右手,也不是简单人,转眼已反应过来,道:“中郎将是指牢里那位。”

语句是疑问,但语气却是肯定。

谢忌想到女皇为魏王迁怒刘辰星时,对刘辰星却以“臣子”二字称之,他不由眼睛一眯,脸上已褪去了一丝玩世不恭,答非所问道:“总之,你把人的安危护好了,这人是有未来的。”

一言毕,谢忌骤然扬鞭驰马,亮出夜间行走的文书,一径出了皇城,向蒋国公府绝尘而去。

如是,得了消息的蒋国公谢世争,次日一大早就去曲江农舍向老友讨了一杯茶。

也不知是嫌弃茶水实在难喝,还是心里惦记着事,他就沾了一沾唇,便放在一旁,然后将手指蘸了茶水,在矮案上写了一个“安”。

姜墨会意,心下一安。

这日阳光昭昭,二老看着案上的“安”字,相视一笑。

只是这个时候他们还不知道,早在前一夜,平康坊关于刘辰星科场舞弊一案不但已经传开了,而且越传越广,流言越演越烈。

似乎也就这一夜之间,这件事就成了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流言素来流传的极快,但要问什么事能流传得既快又广,还能让人津津乐道,男女情爱当仁不让堪为第一,尤其本就是正有热度的话题中心人物。

想一想现代的吃瓜圈子,每每周一见,爆出男女明星的恋情,都会很快成为一条爆炸新闻,引得网友各种讨论。

在娱乐文化精神生活极度匮乏的当下,看一场百戏都还要去寺庙那种清心寡欲的地方,乍然听到一条名人男女的恋情绯闻,那就更是要引爆话题了。

是时,长安最为热门的话题,还是今年进士科大爆冷门,三名女举子位居金榜前十,而第一名还是差二个月才十五岁的女乡贡——刘辰星。

又有报喜小吏去曲江给刘辰星送捷报一事传了又传,让大半个长安城都是知道了刘辰星其人,甚至还把刘辰星传成有三头六臂的女壮士,不然如何夺得榜首?

不过这个传说,到底有些牵强,所以当三司会审刘辰星科场舞弊一案传出后,刘辰星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娘子何德何能位居金榜第一名就有了更准确的解释。

原来是贿赂了今年知贡举户部侍郎姚崇正,有了主考官的提前泄题,刘辰星这才夺得金榜首位。

但刘辰星就是一个农家女,如何贿赂朝廷重臣呢?

当然是一个女人的成功,背后少不了一个有权有势的男人付出。

众所周知,一年前上元灯节那日,魏王为女皇祈福的傩舞遭不明人士暗算,魏王为了女皇福泽,将那日被连累的百姓一律妥善安排,并将一位身受重伤的举子接回了王府,而这位举子正是刘辰星。

一个是豆蔻年华又才情出众的小娘子,一个是龙子凤孙的年轻亲王,又是一个月的朝夕相处,久而久之难免心生情愫。

加之魏王生母李妃,乃贝州人士,刘辰星亦是贝州人士,自幼被女皇接到身边抚养的魏王在思母之心下,对刘辰星这个贝州人就更生好感。

此外,还有消息传,去年魏王外公身体不好,一度病危,魏王微服私访贝州,正好结识了参加贝州州试的刘辰星,二人在那时便互生情愫,魏王为了博红颜一笑,于是刘辰星有了贝州第一位女解元名头。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刘辰星会成为全国真正意义上第一位女状元,乃至这一路科举上来的榜首之名,还有拜得当书法大家姜墨为师,都是魏王在暗中相助。

一切传得有理有据,但还是不免有人质疑魏王乃龙子凤孙,什么样的女子得不到?为何大费周章,甘愿为女辰星做这么多。

这时,便有人头头是道又极为隐晦的疑道:“常言道,有其父必有其子。若是魏王想刘辰星成为魏王妃,不大费周折,刘辰星一个农家女,连当侍妾的资格都没!所以魏王这才不惜贿赂知贡举,甚至以李氏皇族后裔的身份要求姜公收徒。”

解疑的这人,就好像魏王肚子里的蛔虫,将魏王的做法了解透完了。

然而,此言也并非无道理。

有其父必有其子,魏王之父英年早逝,尚未作出什么爱美人不爱江山之事,但魏王的嫡亲祖父沈氏高祖,为女皇所做之事比魏王为刘辰星做的更多。

大好山河,都被从沈姓改成了古姓,而女皇当时的身份更棘手,乃魏王曾祖父的妃妾,魏王祖父可是相尽了一切办法为女皇铺路,更力排众议立其为后。

真真完美诠释了一个成功女人背后的伟大男人。

如是,有祖父这个鲜活的例子,再加上刘辰星住在魏王府一月的实锤证据,更有世人下意识不相信女子能当状元,魏王便一跃成为了刘辰星女状元路上的背后男人。

第二百三十五章 一字不差的笔录

寒门凤华正文卷第二百三十五章一字不差的笔录左千牛卫官署的监牢,墙厚三寸,从铁门入口到底部的牢房约三十米的甬道,又有卫兵分时段全天候守卫,堪为铜墙铁壁,别说一些流言蜚语了,就是一只蚊蝇都难飞进来。

刘辰星自是不知道自己才被关了两天,就成了绯闻男女中的主角,还是和魏王这样的龙子凤孙传出绯闻,她照旧正常作息时间,让自己保持充沛的体力和良好的精神状态。

于是,当刑部的官员继大理寺之后来问笔录,就见传说中让魏王效法祖父的绯闻女主角,一点也没有寻常小娘子,乃至是正常人被关在监牢里两三天后应该有的样子。

只见刘辰星不仅衣冠整齐,还一派澹定自若,那闲适自在的样子,就好像这里不是狭窄昏暗的监狱,而是她家的后花园。

实在是流言传得有理有据,更重要是这并非无中生有,他们调查出的信息和传言几乎一致。

第一个流言,刘辰星在贝州参加州试的时候,魏王也正好不在长安,各种指向是去了贝州,二人时间地点完全吻合。

第二个流言,更是证据确凿。

一年前,刘辰星的确在魏王府住了整整一个月。

虽然刘辰星坚称和她有往来的是李川,但是她在魏王府养伤期间,李川一开始并不在长安,后来回了长安还十天有九天宿在平康坊寻花问柳,等于二人根本无甚交集。

反倒是刘辰星得的那座宅子,乃魏王身边的亲信宦官亲自操办,这说明魏王和刘辰星有关系的可能性更大,不然区区一个农家出身的女乡贡举,何德何能让亲王府的内侍总管效劳?

以上两点都是有确切的证据。

如此之下,他们一见刘辰星这样处之泰然,远非她这个年纪能有的沉稳,都不约而同地生了一个念头:

可是因为有魏王在后面撑腰,所以刘辰星才会如此有恃无恐?

有了这一个怀疑,坊间传闻姜墨为何会收刘辰星为唯一的弟子,还有刘辰星一个出自村学的乡贡举,如何考过不少名师大儒的弟子夺得榜首,这也的确变得很值得深思。

所以,真的是魏王在为暗中为刘辰星铺路吗?

刑部的官员一番思索下来,其结论不约而同的随流言一样指向了魏王。

他们当下调整审问的内容,又增加了一些有关魏王的问题。

刘辰星最大的金手指就是记忆力,前一天大理寺官员审问她的每一个问题,她都能一字不差的背下来,甚至当时每个人的表情,只要她看见了都能清楚记得。

于是当第三天下午刑部的官员才问了一两个问题,刘辰星就敏锐的发现端倪,其审问重点不但越来越偏向魏王,还认为她和魏王有儿女私情。

刘辰星从千牛卫大张旗鼓来抓她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自己就是一靶子,自己一个小虾米着实用不到千牛卫,更用不到三司会审,然后等大理寺第一次审问她的时候,便确定躲在暗处的黑手真正目标是魏王,所以昨日她才毫不犹豫的向大理寺交代出和魏王的关系。

但对方既然大费周折的请到了三司会审,必然不会轻易地让她躲过去,几乎百分之百地会继续用她将魏王拉下水。

刘辰星心里早有准备,对刑部官员怀疑她和魏王有男女私情,她除了佩服对方想象力丰富以外,就是更生警觉。

暗处之人心简直黑了,自己和他无冤无仇,要针对魏王就针对,把她这个无辜人牵连进去做什么……

这下好了,男女绯闻本来就是越描越黑的事,还有就是二十一世纪的今天,很多女子上位,都免不得被人传的绘声绘色,说什么更某某男领导有私情,更何况现在这种女子地位更底下的时候?

得了,就是三司会审定案她并没有科场舞弊,魏王更是没有为了她疏通关系,她和魏王的暧昧关系多半是说不清楚了。

有了这等深刻的觉悟,刘辰星面对刑部官员含沙射影审问她和魏王的关系,乃至后面逼急了,直接开问,她都只回答一句:“魏王,儿不认识!”至于对方信不信,她也就不管了,懒得多费口舌,毕竟有句话叫越描越黑。

然后对于和大理寺所问差不多的问题,她都按照最开始的那份笔录回答。

如是,在刘辰星冷静的应对下,刑部官员也终于发现了一个事实,大理寺的官员并没有夸张,刘辰星虽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娘子,但和官场老狐狸几乎没什么区别,简直就是滴水不漏。

等问了一个下午,长安宵禁的鼓都响了,他们得到的收获和昨日大理寺的差不多,最多多了一句“刘辰星坚称不认识魏王”,便摇头离开。

只是等回去将这份笔录和大理寺送来的笔录一对照,心头猛地一惊:

这怎么可能!?

两份笔录岂止差不多,只要是相同的问题,几乎是一字不差!

这下他们不得不承认,确实碰到了硬碴。

与此同时,来之前怀疑刘辰星夺得状元就是魏王疏通的,此刻却不由推翻前念——有这样的头脑,怕是自己考中也并非不可能……

不过一切言之尚早,还是得等三司会审再说,刑部官员将笔录整理了,就交给御史台参考。

大概有了前两份笔录,御史台职权就是监察百官,发现问题,直接上折子告状,于是第四天来审问刘辰星时,就直来直往,一来便是扣下一顶高帽子,道:“刘辰星,各种证据确凿,指明你与魏王有私情,你能一路通过科举,就是魏王以势压人!你认还是不认?”

不愧是御史台的人,一开口就是理直气壮,气势汹汹。

可惜刘辰星油盐不进,就笔直地跪坐在牢房,依旧慢条斯理道:“儿,不认。”

“首先,诸位所谓的证据便漏洞百出,请先核查清楚,平康坊的宅子是何人所买?”

“其次,圣龙八年四月,贝州乡饮酒,有众多贝州有名望之人参加,他们可与儿无关系。诸位可前去问他们,那时出现在贝州的人,究竟是魏王还是李川。”

“这两处问题,和证据息息相关。若不彻查清楚,何来证据确凿?”

比起前两日的回答,今刘辰星日回答的更为详细,却是问得他们哑口无言。

第一问题仲耀祖查有此人,却找出来,疑点已有。

第二个问题他们还尚未深入。

御史台审问不下去了,只能又记录了一份差不多的笔录之余,同样得出了一个结论,状告刘辰星依靠魏王科举舞弊一案可能涉嫌诬告。

如是,三司会审这一日,刘辰星凭借自己提供的笔录,让案件从单一状告她科举舞弊,变成她和魏王被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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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六章 招摇过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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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中央最高审判机构。

所以,虽是三司会审,但还是以大理寺为主,会审的地方也在大理寺公堂。

经过三司连续三的轮番轰炸,刘辰星也算是摸清了对方的底细。

心中有了准备,三司会审这她还是向平常一样,听着晨鼓声而起,换上托谢忌让柳阿舅捎来的褐色长袍,再用碗里省下来的清水简单梳洗了,理正衣冠,迎着石墙顶上那一长孔透进来的青灰色晨曦,又是一个精神俊俏的小娘子。

然后早cāo)、朝食,练字,刘辰星有条不紊地开始了这一天。

一切都安排的井井有条,待练字告一小段落,再做完一眼保健cāo),时间点刚好,谢忌也正好带了大理寺的官员过来。

旁听了几天的问笔录,见刘辰星笔直地跪坐在牢房地上奇怪地按揉眼睛,谢忌已经没有任何意外了,直接让守门的狱卒“咔嚓”一声打开铁链,将刘辰星从牢房里放出来,交给大理寺官员带走。

大概女皇知道谢忌上还有蒋国公的嘱咐,女皇并未提及将刘辰星移交给大理寺看管,人就仍由谢忌负责看押在左千牛卫官署。

既然审案期间刘辰星还有他看管,谢忌就一副理所当然地跟着同行。

谢忌有手握羽林军的大将军阿耶,自己也是千牛卫统帅之一,再按本朝嫡长子继承制,他以后就是从一品国公,权势没得说,且本人是出了名的乖张,还成天夜宿平康坊,门当户对的贵女没一个愿意嫁过去。

总之,这人就是有权有势,还有与权势相匹配的脾气。

对于这样一尊大佛,大理寺一众官员自觉惹不起,见谢忌不请自来地跟上同行,他们也只能当没看见。

有些事退了一步,就有第二步,先是默认了谢忌同行,再见谢忌看也没看停在外面的狱车,就直接带了一波千牛卫卫兵簇拥着刘辰星离开,大理寺官员们也只有默默地收了他门带来的狱车。

于是,刘辰星这个科场舞弊的被告人,就在大理寺一众官吏和谢忌率了一众千牛卫卫兵的簇拥下,一行人浩浩dàng)dàng)地向大理寺而去。

大理寺位于皇城西门——顺义门的左边第一个官署,从左千牛卫官署到大理寺不到三千米,步行最多半个时辰。

皇城内又是中央各部门、各大卫军的官署集中营,除非有十万火急的大事,一般只有尚书级别的大佬们和有特权之人才能堂而皇之地在皇城骑马,也就是说绝大部分在皇城办公的官员只能在皇城徒步行走。

两拨人都这样在皇城里走,自然就少不得会打照面。

官方现在还没有状元这个称呼,但在民间状元这个头衔可是早就有了,全国第一位女状元这个头衔够火。

然后女状元还没议两天,就出了三司会审女状元科场舞弊,丑闻一贯更能夺人眼球,这便火上加火。

现在又扯上正一品亲王魏王,作为沈氏高宗皇帝和女皇的长子嫡孙,又是女皇唯一养在膝下的孙子,魏王更是万众瞩目。

这样一来,不说长安城百姓们对这件事的关注度,就是皇城里面各大官署的官员们也对这件开年大戏充满了好奇,当然这中不乏表面看戏凑闹之余,实则想知道魏王在这件事里究竟是个什么角色。

如果一旦确定魏王为了红颜知己行贪赃枉法之事,加之去年魏王才大义凛然地抨击科举作弊风气,魏王的声望势必大跌,到时女皇再袒护魏王这个亲孙子,也少不得要惩戒一番更世人看。

何况从沈氏皇帝高宗殡天之后,女皇各种打压沈氏宗亲,甚至不惜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下手,可见女皇有多介意沈氏皇族,若再一确定魏王就是为刘辰星铺路了,那坊间传闻姜墨因为忠于沈氏旧皇族,从而才愿意为了魏王收刘辰星为弟子,岂不就成了女皇心中的一根刺。

天家无父子,女皇为了皇权能对亲生儿子下手,又何乎魏王这个隔了一层的孙子呢?

到时,只怕魏王不仅声望大跌,一个弄不好就像两位亲叔父一样,贬为庶人被囚。

所以,今天的三司会审背后的意义到底有多重要,可谓不言而喻了。

说句不好听的,人生七十古来稀,女皇毕竟老了。

魏王在这种时候失势,损失的可就不轻了。

如是,今天皇城的天街承天门大街上,还有顺义门到承天门大街这一段路,俨然比平时多了不少官员,都一副状似不经意地来回走动,遇到交好的同僚,就立在当地闲扯,或谈着不重要的公事,想看一下大理寺狱车里关押的小娘子到底如何千百媚,竟然能将素来不近女色的魏王拉下水。

可是,这是怎么回事?

狱车里怎么空无一人,还跟在浩dàng)的队伍最后,刘辰星呢?

几乎绝大部分官员都不认识刘辰星,但能当官的就没几个是傻子,略一观察又思索,便知和谢忌那位煞神并肩走在队伍最前面的的褐袍小娘子,十之**就是刘辰星。

一发现正主,四面八方各种目光就齐刷刷向刘辰星看去。

一看之下,只见刘辰星长玉立,一张白玉无瑕的脸上虽还带着几分稚嫩,有些婴儿肥,但眉宇之间已可窥姝丽之色,就是一个活脱脱的美人胚子,在模样上是达到了和魏王传绯闻的资格。

但作为一个被关在牢里四五天的小娘子,都不该如此精神,还一派从容之色,昂首地和谢忌并肩而行,哪还像是阶下囚,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领着一众随扈护卫招摇过市。

心中当下就有了想法,看来魏王怕是暗中打点过了。

一时间,众人看向刘辰星的目光变了又变。

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那眼里的惊讶,她隔得老远都看见。

刘辰星当下扬眉一笑,不错,要得就是这个效果。

谢忌走在一旁,自是察觉刘辰星的得意,格果然讨人嫌地就是“嗤”地一声嘲笑道:“三司会审的罪犯,得意个什么。”

话是这样说,看向刘辰星的眼里却是带着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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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七章 三司会审

寒门凤华正文卷第二百三十七章三司会审闻言,刘辰星回头看了一眼身后。

他二人身后各一列千牛卫卫兵,之后才是被喧宾夺主挤到后面的大理寺官兵。

一眼看过,刘辰星方抬头看向谢忌,一点不为谢忌的话着恼,反而笑问道:“谢中郎将,您觉得儿这样像不像狐假虎威?”

说完,不等谢忌回应,她就双手后背,昂着头,一边抬高黑色皂靴大阔步地走,一边洋洋得意道:“谢中郎将都说了,儿一个三司会审的重犯,前途未卜,以后还不知道能不能这样在阳光底下行走,何况还是皇城之中。今天沾谢中郎将的光,有堂堂千牛卫跟在儿身后,好不威风。您看,这一路多少人对儿行注目礼?人生又有几个能有儿这时的威风,儿当然要得意了。”

这话有几分道理,但他谢忌并不信。

又见识过刘辰星这三日堪为舌战群儒也不落下风,知道是从刘辰星口中问不出什么,索性好奇归好奇,压根不再多费唇舌,谢忌就轻呲了一声表示了态度。

刘辰星只当听不懂,继续背着手大摇大摆地走,目光却往四下睃巡着,尚未发现柳阿舅的影子,就见崔尧一身青绿色官袍,完全不顾及周边人惊讶的目光,向她走了过来。

见状,谢忌一抬手,让队伍停了下来。

崔尧走上前叉手一礼,道:“谢中郎将,多谢。”

清河崔氏的面子还是要给,尤其当朝中书令还姓崔,这可是堪为群相之首。

他二人又早在宴会上碰过好几回,谢忌就欲颔首一笑,算是打个招呼,崔尧却已看向了刘辰星。

缓缓敛下笑容,谢忌看着眼前的二人,忽然想起那日拜师宴,崔尧也是宾客之一,这就眉毛一挑,好整以暇地看着这对小儿女,眼睛微微眯起。

见刘辰星如他打听到的一样,在左千牛卫官署有谢忌照拂尚好,精神更是比想象中的好许多,崔尧脸上神情明显一松,道:“薛娘子十分担心你,一直催薛大郎打听你的情况,他和杜三交情不错,就托杜三找了我,看我能否见你一面。”

在一旁听到崔尧的借口绕了一圈又一圈,谢忌薄唇嘲讽地一勾,看向崔尧的目光随之一变,仿如看着小辈。

五大高门果然大不如前,这还是势头最猛的清河崔氏,推出的未来领军人物,到底还是太嫩了。

想着,再看崔尧眉宇间的骄傲之色,谢忌笑容加深。

其实比起两年前初到长安,崔尧已经成熟了许多。

在贝州,他是一州之内的第一名门贵公子,然而长安随便砸一个人,都可能大有背景,有权有势的人实在太多了,加之崔尧到底是外来长安的,所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崔尧来长安的日子还是磨平了不少棱角。

他们一众从贝州来长安的小伙伴们,都在成长。

刘辰星听到崔尧提及一众好友,尤其是薛圆催薛程这句话,她顿时脑补了许多,不由扑哧一乐,笑道:“你看见了,我好的很,放心就是。还有帮我给阿圆带个话,与其多担心我,不如看好我们的生意,如果等我出去发现营业额掉了,我才真得不好了!”

见刘辰星还是说起挣钱最来劲,就是来了汇聚天下大不同的长安,也没能见过像她这样与众不同的女子,不过想到这件案子牵连到魏王,崔尧眉头不由一皱,道:“你和魏王根本不认识,你从始至终认识的人就是李川,我会帮你——”

话未说完,骤然一止。

崔尧想到叔祖虽然任中书令,但年事已高,也要不了几年就该致仕了,女皇却卸磨杀驴,一直在暗中打压世族势力,大力扶持寒门子弟,他到口中的那一句“我会帮你作证”,刹那再无法宣之于口。

刘辰星知道崔尧的难处,牵一发而动全身,作为清河崔家家主的嫡长孙,崔尧一言一行不是代表他这个人,而是整个崔家。

能有为她佐证的想法,她已经心领了,刘辰星笑道:“天理昭彰,女皇英明,自是会还我公道。”

看着刘辰星的笑容,和盘亘在脑海中的笑容一样,还是那样明媚,崔尧宽袖下的手却不由一分一分地紧握成拳,他以前看不上也看不惯家中太多的人和事,可当深处长安这个漩涡,才发现什么是身不由己。

这一刹那,在刘辰星清澈的眸光下,崔尧忽觉格外的狼狈,他头一次无法直视刘辰星的眸光,垂眸避开了,无声说道:“抱歉。”

刘辰星自是没听到这一声,她只向崔尧点了点头,就随谢忌继续向大理寺而去。

没走一会儿,终于在天街承天门大街上看到了柳文苏。

舅甥二人没有停下来单独说话,仅是四目相对,彼此点了点头,但在柳阿舅一贯清润温和的目光下,刘辰星不由笑眯了眼,她知道柳阿舅一定看到自己很好,知道她会把自己保护的很好,就应该不会那么担心了吧。

达到了和柳阿舅生龙活虎见上一面的目的,刘辰星脸上的笑容一敛,一派耀武扬威背在身后的手也放了下来——她没有作弊,大理寺,她不怕它调查。

心念一定,刘辰星一派沉着而行,只待走到大理寺开审。

谢忌乃武人,五感六觉过人,几乎一霎察觉刘辰星的变化,再一想刚才路遇的柳文苏,心有所悟,看来这个舅父在刘辰星心中颇为重要。

一路上再无话,一行人就这样到了大理寺。

辰正三刻,大理寺公堂,三司会审。

按照惯例,三司会审,三司长官各有分工,大理寺卿张博山为主审官,刑部尚书赵贵呈为陪审官,御史大夫主要负责监督审案。

现代电视剧里,在被告人到场之前,法官和陪审团一般已然位列到齐,中古时期古代也一样。

大概有人通报过她来了,刘辰星才一脚跟着大理寺官员步入公堂所在的院子,只听一人高声喊道:“圣龙十年进士科省试舞弊案第一嫌疑人刘辰星押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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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八章 反告

寒门凤华正文卷第二百三十八章反告差不多大半个校场的宽阔院子,左右一列一字排开的大理寺士兵持戟而立。

在院子入口一小吏声音洪亮的高声唱喝,尾音甫落,隔着一院子大理寺士兵的公堂檐下,又一小吏继续同样的内容高声唱喝。

场面森严肃穆,唯有小吏唱喝她这个嫌疑人的声音久久不消。

看来大理寺深谙心里战术,不过法庭也当严肃庄严,让人产生敬畏之心。

“怕了?”见刘辰星闻声脚步一滞,谢忌眉毛一挑,手握横跨腰间千牛刀道。

听到一旁之人隐含兴味的话,刘辰星嘴角微微一抽,天下怎么有这种人,时刻以看人笑话为乐。

不去回答这么没营养的话,刘辰星直接阔步而行,穿过大理寺卫兵把守的院子,进入公堂。

堂上各方人士已经到齐,济济一堂。

公堂上有三位五十岁左右的官员,皆身穿三品以上的紫色官服,不想用,这三位必是三司长官。

大理寺主审,坐于正中间长案之后的当是大理寺卿张博山。

时下以左为尊,刑部为陪审,坐于左侧长案的当为刑部尚书赵贵呈,剩下坐在右侧的就只有御史大夫蔡正然了。

除了这三位三司长官,谢忌还曾告诉过她,魏王、内舍人欧阳子衿、国子监祭酒范义三人届时将莅临旁听。

此时公堂左侧已一人一案坐了两男一女,因为认识魏王,是以,即使未见过欧阳内舍人和范祭酒,也一眼便将三人分出谁是谁。

知道坐于中间位置的女子乃欧阳子衿,刘辰星有点小激动。

像男子一样拥有独立的身份,独立的经济,更能参与朝政,天下女子当中,除了女皇以外,也就只有欧阳子衿。

可以说,欧阳子衿就是天下女举子们奋斗的目标。

不过她们第一次见面的地点和时间都不太对,她无法将太多关注留在欧阳子衿身上。

但是惊鸿一瞥,欧阳子衿和脑海里想象的形象几乎一样,或者更为名不虚传,相比不俗的容貌,气质更为出众,和一众身着三品以上紫色官服的大佬坐在一起,并没有任何陪衬之感,好像她就是这一众大佬中的一位,不过她今时今日的地位也确实是一位大佬了。

另外在公堂右侧亦设有三方长案,同样坐了两位身穿紫色官服的大佬。

都说长安随便往哪一走,都能遇上一个有些来历背景的人,但是紫色官服的大佬却不常见,估计都挤在今天的公堂上了。

刘辰星记忆力惊人,她虽不知道右侧这两位着紫色官服的大佬是何人,但她可是记得被抓那日,禁卫军统领可是说了王御史状告她科场舞弊时,提了晋王和户部尚书二人,而去年户部尚书之子科场舞弊一案便被魏王揭发,如今魏王也被牵扯到舞弊案中,户部尚书陈靖之难免不想看魏王落马,所以这两人很可能就是晋王和户部尚书陈靖之。

然后和她一起立于堂下的有两位。

一位她认识,就是她在考场时见过的户部侍郎姚崇正。

一位身穿青绿色低阶官服,想来就是状告她科场舞弊的王御史。

他二人因为被关押在大理寺,也都早于她到场。

本朝不像后世的清朝动不动就下跪,现在除非祭祀之类的特别重要场合,一般时兴行鞠躬礼,刘辰星一眼飞快打量过公堂的情形,心中有数之后,就向堂上叉手一礼,道:“前进士刘辰星见过大理寺卿。”

话音未落,只听“啪”地一声,大理寺卿张博山手中惊堂木重重拍在案上,肃声道:“刘辰星,你科场舞弊,贿赂知贡,何敢再以前进士自称!?”

刘辰星目光掠过大理寺卿张博山手中的惊堂木,她终于切身感受到古代审案,为何要有惊堂木了。

严肃的公堂,一声惊堂木拍下,饶是她心中风光霁月,也不由心中为之一颤。

刘辰星定了定心神,又向堂上叉手一礼,道:“定罪儿科场舞弊,不过一堂之言。我朝律法有规定‘若赃状露验,理不可疑,虽不承引,即据状端之。’此乃明文规定只有物证充分,足以认定时,可不取得口供即定罪,其定案标准是物证充分,情理上亦没有任何疑点。然,如今物证不全,情理可疑,圣人更未夺儿的前进士出身,儿有何不敢自称前进士?”

没有大理寺卿张博山的气势慑人,也没有义正言辞的为自己争辩,更没有甫一到场就被下马威震住。

刘辰星一如进来时拜见的言语神情,不卑不亢,一切缓缓道来。

然而,就是这不徐不疾的话语,却引申了本朝律令为其佐证,不仅回答了自己自称“前进士”乃理所应当,更指出大理寺卿张博山一来定罪有违本朝律令,甚至只差直说此乃赃状。

大理寺卿乃九卿之一,张博山在大理寺卿这个位置上已经坐了多年,审判不知多少京官,乃至封疆大吏,现在竟然被区区一小娘子当面以本朝律法驳之,说他一来定案与法不合,这简直是一巴掌重重打在自己的脸上!

尤其是现在还有这么多同僚在场!

张博山脸上难堪,却又无法反驳刘辰星之言。

原来的物证,平康坊宅子,早在三日前刘辰星的笔录下,已经存在了莫大的疑点。

如是情理可疑,如何在刘辰星一来就问罪?

但张博山太久没被人顶撞了,他心下不虞,惊堂木“啪”地一声又重重打在案上,斥道:“巧舌如簧。”

刘辰星坦然受之,叉手一礼,又道:“本案指责儿科场舞弊,贿赂知贡举,最大的证据乃儿名下位于平康坊的宅子成了户部侍郎姚崇正小妾之弟名下,但是买宅子之人乃扬州举子仲耀祖,这中间疑点重重。今日三司会审,代表我朝最高司法审判,儿自然相信其公平公正。所以,儿要状告王御史污蔑,还请三司明查秋毫!”

说到最后一句,掷地有声,一派理直气壮。

却不及大理寺卿张博山言语,坐于右侧首位的男子已先一步哼道:“有人撑腰就是不一样,非但强词夺理,还反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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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九章 绯闻男女相视一笑

寒门凤华正文卷第二百三十九章绯闻男女相视一笑男子所言,虽未题名道姓,但是意思已不言而喻。

现在满城风雨,沸沸扬扬都是魏王和刘辰星的谣言。

此言一出,满堂众人都下意识地向坐在公堂左侧首位的魏王看了过去。

魏王乃女皇嫡长孙,今年进二十六岁。

世人常道“三十而立”,时人二十岁左右便为人父母者不少,但而立之年往往才认为是一个男子当成熟的年纪。

魏王虽不足三十,却少年老成,气度闲适,丝毫不见青年人的血气毛躁。

即便生了一张清癯俊秀的脸孔,脸色也较常人更为苍白,却剑眉入鬓,凤眼生威,让人不敢在其面前造次,和一众在官场沉浮数十年的官员同堂而坐,亦全然不见任何逊色之处。

此时,众人目光不约而同地向他看来,眸中意味很明显,就是暗指他乃为刘辰星撑腰之人,魏王神色却依旧丝毫不变,甚至对这一众目光视若无睹,反倒向刘辰星看了过去。

凤眸含威,让人难以忽视。

原以为现在这种情况,魏王多半会避嫌,没想到魏王还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向她看来。

既然当事人之一的魏王都不避讳了,她更没有什么可避讳,何况他二人本来就没有什么荒谬的男女之情,她会一到此便当作不认识魏王,不过是念及魏王万一恼怒和她扯上关系,她还是不要往上凑了。

到底是正一品亲王,又是龙子凤孙,她等小老百姓惹不起。

现在对方都望来了,刘辰星也随之望向魏王,也是之前一直认为的“李三”。

是的,一直冒用“李三郎”之名和她打交道的,就是眼前这个魏王。

想到二人毕竟认识,现在继续装不知道“李三”是魏王就没意思了,四目相对,刘辰星向魏王颔首一笑。

见刘辰星一派坦然地向自己颔首示意,魏王凤眸微眯。

果然早就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揣着明白装糊涂,不过是怕和自己扯上关系。

龙子凤孙有龙子凤孙的傲气,何况还是龙子中的龙子,不但祖父辈是帝王,祖母亦是帝王。

魏王看着自己选中的人,甚至已经开始培养的人,凤眸冷了下来。

当初在贝州若没有他的镇压,去年没有他的抨击科举之风,刘辰星根本就不可能来长安,乃至一路夺得榜首,直至成为全国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位女状元,虽然这一系列的举动并不是特意为刘辰星铺路,即使没有刘辰星他也会如此,但到底考虑到了刘辰星,也让刘辰星受益了。

得了他的庇护,岂能以为卖了房子,将钱以魏王府的名义捐出去,就能还清?

魏王清冷的凤眸中掠过被刘辰星唯恐避之不及的虞色,只想着刘辰星策文应试时的狡猾,以及下属回禀刘辰星被关押在监牢里的种种,还有刚才慢条斯理对大理寺卿张博山的有力回击,魏王方满意地向刘辰星一笑。

如是,在众人眼里就出现了这样一幕——

这三日被传得沸沸扬扬的男女主角,他们终于见面了,还全然忘了当下的环境,四目相对,相视而笑。

所以,刘辰星在笔录中说谎,她坚称不认识魏王,可眼前是什么?

真当他们三司会审是儿戏么!?

还有魏王,乃皇室正统,身为沈氏高宗皇帝的嫡长孙,当是女皇之后以正朝纲之主,竟然真和刘辰星有私情,若再为刘辰星铺路的话……

三司长官为老臣,都曾是沈氏高宗皇帝的臣子,更曾视德怀太子为未来之主,如今见心底给予厚望的魏王如此,三司长官不由暗暗摇头。

又对视一眼交换过意见,大理寺卿张博山敛下心中的叹息,手中惊堂木“啪”地一声拍下,却是对右侧首位的男子,道:“晋王,公堂之上,还请肃静。”

这三人乃保皇派的中心人物,晋王与他们一贯不睦,不过如今自己在姑母心中地位大不如前,现在又是大理寺的公堂,若被掺上一本,就得不偿失了。

晋王压下被当面驳斥的不悦,冷哼了一声不予计较。

果然右侧首位的中年男子就是女皇的嫡亲侄子晋王。

虽说常言道侄女似姑,外甥像舅,但难免有外甥像姑的情况。

又现在她和魏王有私情的绯闻已经有了,有些事就说不清了,以后凡是看到她的人,估计十之八九就会有人想到魏王,但她初衷不变,皇亲国戚一定要保持距离,尤其是魏王这种身世复杂的人。

想想天朝唐代武则天时期的历史,她就是一时脑子短路,也要对这些危险人物离远点,她忠君爱国,这个君不是谁,而是谁是君,她就忠于谁。

刘辰星一直头脑清晰,心如明镜,一听见晋王被斥,她立马顺势收回和魏王的对视,任由自己心里的好奇向晋王看去。

一看之下,她可以百分之百肯定,世上可能有侄子像姑的,但这位晋王绝对不可能像女皇,虽然她还没那个荣幸见女皇。

要知这个世界的女皇和唐朝大名鼎鼎的武则天一样,都是嫁给了父子俩。

到底是汉人,礼仪之邦,受儒家文化影响,即便寡妇再焦在时下极为平常,贵妇私下养面首也有,但是一女侍父子在汉人中还是极为骇人听闻的。

所以,这个世界的女皇,至少也是一个美人,不然如何让沈氏高宗皇帝甘冒天下之大不韪,纳自己父亲之妾为妃,并一路废发妻,将女皇立为正宫皇后?

这位晋王却是瘦长脸,单眼皮,相貌最多中等,当然不可能会女皇像。

念头闪过,还不及收回目光,只听惊堂木又是“啪”地一声拍下,大理寺卿张博山厉声喝道:“大胆刘辰星!你在给三司的证词,坚称不认识魏王,现在众人所见,你二人分明乃认识。”

“作伪供,藐视公堂,按例杖刑!”

“杖刑可待堂后再受,我现在再问你,你科场舞弊、贿赂知贡举户部侍郎姚崇正,你认还是不认!?另外,你行贿的宅子,乃魏王所赠,你可承认!?还有魏王就是你县试、州试、省试三级科考夺得榜首的幕后推手,你认还是不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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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章 审问魏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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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连问下来,直指本案核心,一下将魏王纳入整个案件。

与其说是问罪刘辰星,实则剑指魏王。

比起刘辰星这个小虾米,大家自是更为看重魏王。

本来听说刘辰星坚称不认识魏王,还以为有一点棘手,没想到二人一见面就只差眉目传,果真是小儿无畏,晋王听到大理寺卿一声又一声地bi)问,不由愉悦地勾起唇角,目光却是狠戾地看着魏王。

魏王仿若一开审就成了被告人的不是自己,他只好整以暇地注视着刘辰星,脸上没有任何担心之色。

如此不知避讳,难道魏王和这刘辰星真有关系……

余光瞥见一旁的魏王一双凤眸一直注视着刘辰星,欧阳子衿眸光微微一滞,随即敛了眸光,也注视起刘辰星。

感受到大家的目光都落在自己上,刘辰星神色不变地道:“儿的确不认识魏王,儿自始至终只认识一个人,那就是魏王的表弟,李三郎李川。”说时,手指向魏王。

见刘辰星还在强行狡辩,张博山惊堂木“啪”地一声,怒道:“岂有此理,众目睽睽之下,你还敢狡辩,堂上只有魏王,何来李三郎!?”又一想刘辰星一直称宅子卖给了一个扬州举子仲耀祖,莫不是也是刘辰星编造的?

思及此,再见刘辰星一个小娘子而已,竟然如此胆大妄为,张博山盯着刘辰星的目光已是毫不掩怒色。

相比张博山已是怒形于色,刘辰星却依旧若闲庭散步般,淡淡地“哦”了一声,放下指向魏王的手,道:“原来儿认识的李三郎就是魏王,可在今之前,魏王一直以其表弟‘李三郎’的份出现在儿的面前。儿之前被问笔录时,坚称不认识魏王,何以算是伪证?”

“而且儿此言,可不是空口无凭,儿曾在笔录中说过,圣龙八年四月贝州省试,很多人可以作证当时出现的李三郎就是现在堂上坐着的魏王。这些人证中,有不少乃致仕的官员,相信他们会如实相告,真相到底是什么。”

没想到刘辰星会这样解释,且也的确在笔录中这样说过,张博山一怔,怒气稍敛,道:“三前,三司已派人去贝州调查,真相如何自有论断。”

张博山虽因魏王不喜刘辰星,但并非不通达理之人,听到刘辰星所言算是合合理,他也相应松口。

既然刘辰星对一切罪证概不承认,这一部分又需要进一步核查,再问刘辰星也无任何意义,不过是继续原地打转,张博山终是面向魏王,叉手一礼,问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答案,道:“魏王,现在案虽有疑点,但各种指向却是对您,不知您有何要说的?另外,你为何要用李川的份出现在贝州?”

闻言,魏王收回对刘辰星的注视,目光逐一掠过三司的三位老臣。

他们都是曾受皇祖父提拔,更与他生父德怀太子曾有君子之交。

见他们三人都难掩殷切的注视自己,对于这样忠心的老臣,魏王索给出了他们最想要的答案,道:“我不会为任何女子以权谋私。”

才言及此处,对面的晋王就是不屑的一哼。

魏王不在意,但一双凤眸却冷漠了下来,无道:“即便是我看中的女子,她若无相应的实力,就不要肖想不该有的名利,魏王府后院不小,一个侍妾也能安置。”

言下之意就是说,如果刘辰星没有可以科举的真才实学,他就不会像传闻一样,为了让刘辰星成为魏王妃铺路。

份低,没有能力,都是自己的事,能在他魏王府后院是个什么位置就是个什么位置。

如此冷心冷的话,欧阳子衿轻轻垂下眼睑。

三司长官却听得心下一喜,没有为了看上的女子做出荒唐之事就好。

但才高兴了一瞬,余光又注意到堂下的刘辰星,想到刘辰星在堂上的应对,还有问笔录小吏的反馈,心中闪过一念:若是有相应的能力,那是不是就任其而为?所以,魏王到底和刘辰星有没有男女私?

想到近几沸沸扬扬的传闻,三司的长官看着魏王,差点一个忍不住就问出了口。

好在到底记得眼前之人是魏王,他们这才忍住了口,继续洗耳恭听。

魏王却像没有看见三位老臣眼里旺盛的求知,只是道:“所以,刘辰星能一路斩获榜首,并终最终夺得省试第一名,不是我以势相bi)。”

人微言轻,她从被关到现在,三司连番轰炸,把问题一遍又一遍的反复问,她一遍又一遍的反复回答,可是看看,结果还是不断地在反复bi)问她。

还是堂堂一品亲王不一样,连什么证据都没有说一声,三司的长官就全都是一副相信的神色。

可这魏王怎么回事,绕来绕去说这么一长串的话,还不如直接说他俩就压根就没有任何关系,所以他不会帮她科场舞弊不是更清楚明了么?

听到魏王的回答,刘辰星心中一塞。

不会自己上真有什么可以利用的价值吧?

如果她顺利洗清上的作弊嫌疑,按照惯例,她应该会到女皇边当差。

还有柳阿舅,虽是官阶低微,可也算是天子近臣。

当下,刘辰星看向魏王的目光就警觉了起来,越发觉得魏王将注意打在了他们舅甥上,不然还能有什么原因?

自己长得还没有魏王好看,男人不是又都喜欢丰腴型么,魏王十之**看不上自己。

还有就是偶像剧里的奇妙自尊,草根女主对霸总越是弃之如敝履,霸总越是不服气的要跟上来,然后就慢慢的有了交集,刘辰星觉得魏王应该没有这么狗血。

刘辰星也是一个天马行空的人,一刹那想到了很多。

却不及想不出什么,魏王已经开始正面回答大理寺卿张博山的审问了。

只听他娓娓说道:“两年前我外祖父体有恙,我有心侍疾左右。当时圣人感慨科举风不正,而贝州又历来是科举大州,我便向圣人请命,以表弟李川之名调查地方科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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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二章 谏官职在谏君

寒门凤华正文卷第二百四十二章谏官职在谏君一言落下,满堂皆惊。

去年出了户部尚书之子科举舞弊一案,事后虽竭力平息天下举子众怒,但科举声望大受冲击。

今年科举再出波折,各种流言更是传得沸沸扬扬,早已有举子在皇城外聚集,要求重考。

为安天下举子之心,亦为在天下百姓心中维护朝廷声望,重考确实是最简单有效的办法。

只是刘辰星乃省试第一名,她居然主动要求重考……

这也的确是回击她身上质疑的最好办法,但她就能这么确定自己一定能再次夺得金榜第一……?

然,看着堂下长身玉立的少女,精神奕奕,充满朝气,想到她被关押这数日来的种种,众人忽然生出只要公平阅卷,刘辰星怕是能再次金榜夺魁吧……

察觉自己下意识生出的念头,大理寺卿张博山摇了摇头,只去思索刘辰星的建议,斟酌一二,道:“此事关系重大,将和本案一起呈给圣人,交由圣人决断。”

大明宫,紫宸殿。

起居郎执笔于御前,挥毫泼墨,记:圣龙十年二月十九日巳时三刻,中书省右拾遗柳文苏谏言科举。

史官侍立一旁,见起居郎所书无误,微微颔首。

这时,柳文苏呈上谏言的奏章,起居郎忙又蘸墨,接着记道:上呈奏章,帝阅之。

最后一笔落下,笔在宣纸上沙沙书写的声音也没了,四下一片安静。

时间一分一分过去,女皇依旧坐在御案前,目光落在呈放在御案上的奏章。

柳文苏垂首立于御前,想到小外甥女去年就户部尚书之子科举舞弊一案提出的解决之法,他心里一片平静。

良久,女皇终于看完奏章,抬头道:“柳拾遗,你可知你奏章所言,会犯了太多大臣的忌讳?于你仕途不利。”

柳文苏叉手礼道:“微臣职拾遗,职在谏矣,谏者,谏君也。时科举之制不全,误国妨贤,而君任之,微臣自当一诤。”

听到柳文苏一派尽责言,女皇淡淡一笑,也不妨将话挑开了道:“柳拾遗,你提议增开殿试,并将殿试制式化,此举可谓大力提高了科举的地位,但你要知道本朝现如今最重要的入仕途经还是门荫。”

柳文苏道:“前朝始开科举,就是为了选拔出真正的人才,并将选才任能的权利从门阀世族手中收归皇权。”

一言未完,起居郎蓦然抬首,震惊地看向柳文苏。

然,起居郎之职,记录朝中君臣议政的言论,不隐善,不隐恶,善恶必书。

他深吸口气,心无旁骛,继续快速而书。

柳文苏似一无所觉,只道:“如今科举金榜题名者,十之有九尽是衣冠子弟,他们中虽不乏有才之人,却亦有不少只是因家世显著,故才得以榜上有名,此与门荫又有何区别?”

顿了一顿,又道:“当然自去年魏王抨击科举不正之风后,今年的科举可以明显看到寒门士子增多。但如今质疑朝廷科举不公的言论却依旧越演越烈,科举乃天下百姓改变命运的唯一途径,百姓现在却只看见了科举的不公!长此以往,只会寒了天下寒门举子之心,亦寒了天下百姓之心。”

“微臣知道,要实施新政确实不易,但如今实乃一个极好的契机。”

“接连两年科举风波不断,前有户部尚书之子未答卷而金榜题名,今有金榜第一名乃靠魏王以势铺路,为了维护朝廷在天下百姓中的声望,顺应此时仍聚集在皇城外要求重考的举子之愿,重新考试才是最简单有效的解决之法。但上千余名举子重新考试显然非同小可,故只以今年金榜上的前进士为应试举子,增加殿试问策,由圣人亲自主考,既能以安民心,也能让天下举子和百姓知道,有圣人在,公平就在。”

“与此同时,圣人便可顺理成章的提出将殿试制式化,毕竟知贡举主考科举已经失去了公信力,也唯有圣人作为最后一道关卡,方才能安定民心之余,有力杜绝科举舞弊。当然,由圣人亲自选出的进士,在某种程度上还能算是天子门生,有此荣誉,他们以自会感念君恩,对圣人忠心耿耿,而不是感念提拔他们的众位大臣,这样也可以防止他们以后结党营私。”

说到这里,该说的都说了,道尽了开创殿试的两大裨益。

其一,殿试可以保证科举考试的公平公正性。

其二,殿试可以强化皇帝的专制集权。

听着柳文苏句句堪为剖心的言论,尤其是最后一番对“天子门生”的谏言,女皇终是满意地笑道:“柳卿,我之前也曾亲试举子,但数千名举子的试卷,我实在无暇一一顾忌,最终只露了一面便作罢。当时,我怎么就没想到在省试之后增开殿试呢?”

说着龙颜大悦,不由朗声而笑,再看御前恭敬而侍的柳文苏庇护之心更浓,遂道:“柳卿谏言有功,当擢升为右补阙。”

“柳卿”二字入耳,柳文苏知道女皇满意自己的进言,却没想到女皇要擢升自己为从七品上补阙,毕竟自己才升任八品拾遗尚不足一月。

惊喜之余,柳文苏也没有高兴过头,当下明白女皇此举之意。

增设殿试,不仅损害了世族门阀的利益,更损害了朝中权臣的利益,女皇擢升他一级,乃是告诉所有人,他有皇恩庇护。

柳文苏当下又是叉手一礼,忙谢恩道:“微臣谢圣人相护。”

听柳文苏不说谢擢升之恩,而是谢她相护,便知柳文苏明白了她的用心,女皇微微点头,道:“补阙亦是谏官,望柳卿不畏强权,如你自己所言,职在谏矣,谏者,谏君也。”

增开殿试在她这里已然是必行之政,但是有些事还需要仔细思索,女皇遂又道:“柳卿,殿试一事我会再斟酌,你若无其他事,就退下吧。”

闻言,柳文苏默了一默,叉手行礼道:“微臣还有一事要说,其实增开殿试,乃微臣之侄女刘辰星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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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三章 殿前问策

随着今年金榜的出炉,以及与魏王的绯闻,“刘辰星”三字已经是人尽皆知。

起居郎从旁记录时,饶是不应该带自己喜怒,此时也不由暗自摇头。

分明已经在女皇心中挂上号,一个寒门出身的官吏,不过而立之年便已升到从七品上京官,还是谏官这等天子近臣,在四十岁之前成为五品以上的高官也不是不可能,却偏要意气用事……

心下为柳文苏一叹,起居郎再次执笔,如实记载。

女皇脸上笑容淡了下来,却还是称呼“柳卿”道:“原来今年进士科省试第一名刘辰星,是你的侄女。她如今正身陷科举舞弊的囹圄之中,你现在将谏言之功让给刘辰星,可是想为刘辰星求情。”

话语虽是问句,语气却是肯定。

柳文苏抓住女皇对自己的称呼,心中并不惶恐,道:“圣人一旦下命在省试之上增加殿试试策,侄女刘辰星在殿试之后,自可洗清身上作弊嫌疑,所以微臣并非为刘辰星求情,不过实话实说而已。”

看着柳文苏丝毫未见惶然之色地说完这一席话,女皇心中略生出地观望之态已然淡去,面上却不显,只淡淡地“哦”了一声道:“你就如此有信心,刘辰星一定能再次夺得榜首?”

面对女皇的质问,柳文苏面露微笑,道:“微臣侄女,五岁启蒙,便由微臣教诲。后来微臣到长安应试,我舅甥二人虽分开八年之久,但其间书信从未间断,刘辰星每年都会将自己日常学习成绩和心得写于微臣。一年半前,刘辰星成为贝州解元,来长安应试,至今年正月参加省试期间,也一直由微臣教诲,微臣知道刘辰星的底。”

说到最后,柳文苏不仅面上有着笑意,清润的眸子里也漾出了温柔的笑意。

女皇阅人无数,看得出来柳文苏此刻乃真情流露,她微微一怔,说道:“柳卿和侄女的感情颇深。”

闻言,柳文苏似才察觉自己竟在御前流露出私人情感,他忙敛了脸上的神色,欲要告罪,但听女皇所言,他又恭敬回道:“刘辰星乃微臣长姐之女,微臣自幼失父,多亏长姐持家并与微臣启蒙,微臣方才有机会读书。是以,微臣和长姐一家感情深厚,也将刘辰星视如己出。”

知道刘辰星和柳文苏这对舅甥情感深厚,非一般近亲,女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柳卿人品学识,我是知道的。刘辰星由柳卿一手教诲,想来也是不错,看来这次科举舞弊一案应该是有所误会,现在有三司会审,当能还刘辰星清白。”

柳文苏似未想到女皇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他惊喜抬头,又觉冒犯龙颜,忙不迭低头,尽量克制自己,叉手行礼道:“微臣谢过圣人的信任,微臣侄女也定当不会辜负圣人的。”

听着柳文苏的感激,女皇却是摇头失笑道:“怎么说起相信刘辰星,比起我褒奖你时还高兴。”顿了一顿,似玩笑般道:“你这样看重刘辰星,又是一手将她教导出来的,如今她拜姜墨为师,你也真是舍得!”

柳文苏正色道:“微臣虽有不舍,但更为她高兴。”

“侄女刘辰星喜书法,从五岁临摹微臣的字帖开始,每天天方亮就早起练字,无论酷暑寒冬,从未间断。为了拜姜公为师,继续学习书法,侄女不惜在姜公身边为奴为仆,饶是侄女乃农家女出身,可到底也就是一个十五岁尚不到的小娘子,却甘愿拿锄头为姜公的农田耕地,不到十日而已,便将数亩地凭一己之力耕种完,试问天下读书人又有谁在不知道会被收为徒之前,愿意如此当牛做马的被使唤?”

本是想回答女皇的话,却大概受满城风雨的影响,柳文苏越说越多,话题已然偏颇了。

起居郎看了女皇一眼,见女皇认真的倾听,没有任何打断的意图,他也只有继续记载。

柳文苏说到这里,清俊斯文的面上难得的闪过一抹愤怒,“可恼微臣侄女分明凭自己打动了姜公,但世人却那样传言!人言可畏,何乎对一个女子!?”

愤怒的说完,知道以女皇之慧眼,必定能看出自己有为刘辰星打抱不平之念,柳文苏也不再状似不知自己透露过多,他直接下袍一撩,跪了下去道:“世道对女子不易,微臣侄女从一个农家女,一路科举到今天更是不易。然世人只看到她成功,却没有看到她背后付出常人十倍,乃至百倍的努力。这些流言蜚语,就是世人的一张嘴,却将侄女所有努力毁于一旦。微臣的侄女分明和魏王没有任何关系,不知造谣之人究竟是何歹心!”

“甚至还造谣侄女会成为贝州解元、雍州解元,乃魏王背后使力,可魏王是龙子凤孙,又是圣人亲自教诲长大,又岂会为了一个女子如此糊涂!?何况微臣侄女在两年前还是一个不足十三岁的幼女,魏王如何看得上她?还请圣人明见,勿要中了小人的离间,伤了圣人与魏王的祖孙之情,也助长了这种造谣的风气。”

不能以自己的私事过多的叨扰圣听,好在他是谏官,柳文苏说到最后,又以谏言为结束。

听完柳文苏的谏言,女皇望向殿外。

身为女子,她自是知道世道于女子的不易。

魏王是她亲手教导出来的,孩子是什么样的品性,她更比谁都清楚。

只是那一句姜墨收刘辰星为徒,是因为姜墨忠心于沈氏皇族,到底让她……

女皇暗自摇了摇头,她这是怎么回事,老了么?

所以开始疑神疑鬼。

不!

朕乃千古女帝,天下第一人,朕春秋鼎盛,朕还是原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古氏。

女皇心下有一瞬间的动摇,下一瞬已是坚若磐石,凤眸仿若深海,深不见底,她看着殿外侍候的宫女前来禀道:“圣人,大理寺卿、刑部尚书、御史中丞求见。”

女皇让柳文苏起身,道:“允。”

宫女依言而行,不一时,三司长官觐见,让宫女呈上证词,由大理寺卿张博山禀道:“刘辰星科举舞弊一案已查清,乃王御史诬告。另外,前进士刘辰星提议,为维护朝廷声望,以安天下举子之心,她愿意再接受一次策文试,臣等认为此举可行。但事重大,还请圣人定夺。”

女皇目光掠过证词上刘辰星请求重考之言,再想到柳文苏刚才的话,她凤眸含笑,道:“既然今年进士科第一名和诸位爱卿都认为当再考一次,那就增考一次吧,由我亲自殿前问策。”

第二百四十四章 殿试的红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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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龙十年二月十九,女举子刘辰星贿赂知贡举姚崇正科举舞弊一案,经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三司推事,最终定审。

女举子刘辰星和知贡举姚崇正未有任何私下交易,女举子刘辰星不存在科举舞弊,保持圣龙十年进士科省试第一名头衔,知贡举姚崇正官复原职任户部侍郎。

原告王御史涉嫌诬告,并居心叵测将嫌疑引向魏王,视为诬陷皇族,犯案节严重,立即革职关押大理寺,进一步调查。

是夜,王御史狱中自缢。

二月二十,数百名科举落榜寒门举子依旧在皇城外集结,要求朝廷公平对待,要求还科举公平。

与此同时,长安百姓受其影响,纷纷响应。

是,女皇颁布诏令,进士科在原有县试、州试、省试的基础上,增加试。

试,只考策问,时间一天,应试者自黎明入,暮交卷。

试题,由皇帝出,或有知贡举和同考官各出一道,秘密投入一方匣子中,由皇帝从中选出试题。此举,确保试题只有皇帝知道,避免考官徇私舞弊泄题风险。

试结果,由皇帝确定,并于前亲自宣布。

此外,试问策,从今年开始实施。

圣龙十年进士科省试通过的二十八名进士,于圣龙十年二月二十四参加试。

皇榜一出,哗然一片。

但集结在皇城外落榜的寒门举子和百姓们却是欢呼一片。

现在能参加省试的举人和明清时期的举人可不一样,就好像天朝刚恢复高考之后的大学生和,两千年后扩招的大学生对比,其含金量和整体素质不是一个等级量。

落榜的寒门举子们一看,几乎略一思索,便知道其增加试对他们而言简直是大利好。

有了圣人监考,大为增加了科举的地位这一点不用说,关键是公平,有圣人最后把关,考官们至少不会再一味以名气和家背景做为评卷的依据,他们这些无权无势的寒门举子,只要有真才实学,就不担心无出人头地的那一天。

一时间,皇城朱雀门下,尽是烈讨论此项政策或声呼女皇英明的寒门举子。

当然也不乏消息灵通之辈,开始显摆自己的一首消息。

“你们可知圣人为何突然下此诏令?”举子甲双手后背,仰头问道。

这样子,这语气,一看就是知道内幕消息的。

围成一堆的人群里,举子乙最先按耐不住,问道:“看来仁兄是知道,且与我们说说。”

举子甲卖关子也够了,于是道:“大家都知道今年省试榜首是刘辰星,但是大家可能不知道刘榜首的嫡亲舅父,乃当朝八品右拾遗柳文苏。对了,现在应该叫是正七品上柳补阙了,而之所以能连升两级,乃昨柳补阙向圣人谏言增开试有功。”

明白了前因后果,举子丙不由感慨道:“刘辰星是农家出,柳补阙应该是也是农家子弟,深知我等寒门举子的难处,此举实乃大善!”

举子乙也感慨道:“柳补阙岂止大善!?增开试,给了我等寒门举子机会,却也相应减少了衣冠子弟金榜的名额,甚至还得罪了不少朝臣。柳补阙这是在拿自己的仕途,为天下寒门举子赢得了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实是大义,我等感念圣人英明之余,也不能忘记柳补阙的付出!否则与忘恩负义有和不同!?”

“正是!仁兄所言有理!”

在场举子都是各州县千里挑一的优秀俊士,都是举一反三的主,一听举子乙所言,立马想到了其中的利害关系。

当下,众人称圣人英明的同时,也开始赞起柳文苏的大义。

而随着试制式化的确定,每届进士科金榜题名的寒门举子增多,柳文苏在天下寒门士子中的声望也益积重,当然此乃后话。

且说就在众人议论纷纷之际,谁也没有注意到,在来往于皇城的官员们中,有一位穿褐袍的少女在三个着千牛卫黑色铠甲的将领护送下,走了出来。

听着四下举子和百姓们的议论,刘辰星嘴角不由自主地翘起,笑容如沐风,向谢忌和他后的两位左右手副官叉手一礼,道:“承蒙谢中郎将和两位的照顾,就请在此留步,儿可以自己回去了。”

看着刘辰星眉梢眼角都掩不住地笑意,谢忌薄唇一勾,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道:“别高兴的太早,这次让你们舅甥撞上了,三后的试你若名落孙山,你们舅甥的前途也就差不多了。”

说话难听没关系。

关键是这几,她实实在在得了好处。

更重要的是,看看谢忌和两个副官这牛高马大的板,一看就是饭桶一般的食量,而且还是有钱的千牛卫。

这在她眼里,就是向她源源不断滚来的铜钱,还带响声。

刘辰星遂对谢忌的话不做置评,只笑容更灿烂的道:“刚才诸位所言儿都记清楚了,谢中郎将常住平康坊杏芳苑,二位乃邻里,都住常乐坊东门,儿回去就让人把刘大娘火锅食肆的贵宾卡给三位送去,以谢诸位近来的照顾。”

见刘辰星脸上没有一丝隐藏的怒色,还越发笑脸迎人了,谢忌似早有预料,他也一点也不意外地勾唇一笑,又瞥了一眼不远处早要望穿秋水的几个人,一言不发,直接越过刘辰星回了皇城。

“阿星!”

眼见三个卫军装扮的人一离开,薛圆第一个冲了上去。

刘辰星可没谢忌为武人的好眼力,她在牢房里已经呆了六天五夜,等于这六天五夜没沐浴过,她觉得自己的头发都要臭了,只想赶紧回去痛痛快快地洗个三桶水,不妨薛圆一个横冲直撞地扑了上来。

好在她体壮,生生地稳住了,却不及说一句话,已被薛圆一把抱住,就听她哭了,“你总算出来了!看着你被卫军抓起来,可真是吓死我了!”

听到好友难自已的呜咽声,将薛圆推开的手一松,任薛圆紧紧地抱着自己,再看后走来的刘青山和薛程,刘辰星迎着即将升上正午的头,灿烂一笑,“没说错吧!我一定会平安出来的!让你们担心了。”

说到最后一句,声音不觉轻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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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五章 殿试之日

寒门凤华正文卷第二百四十五章殿试之日然而,心里柔肠万千的感动,等一路说说笑笑回到永崇坊的宅子,顿时就变成了满心的无奈。

院门口檐下,沾了清水的杨柳枝从头淋下,然后一下又一下地打在身上,虽然不疼,但褐袍已被水浸得深一块浅一块。

一旁穿着灰色道袍的清瘦道人,却还继续用杨柳枝从地上的水盆里蘸水,往她身上打,并口里振振有词地念道:“一打晦气,晦气去。二打晦气,晦气散……”

晦气来晦气去反反复复也不知道念到几了,刘辰星两眼关鼻,看着豆大的一滴水珠从额头滴在了鼻尖,她终于忍不住脑门发疼地道:“这是在做什么?”

薛圆一身胡服双手环抱,倚靠在门框上,道:“我们做生意,就讲究一个时运,你在牢房里带了好几天,不知道沾了多少晦气。这位道长,可是我花了不少钱帛才请来的。”

为了显示自己确实很难请到,道长念叨的声音更大了。

刘辰星深吸口气,想到薛圆花钱一向豪爽,她说花了不少钱,肯定是很大一笔了,那只有忍了。

柳文苏听到动静,一身白色常服走出来,就见刘辰星一脸忍耐的样子,想到薛圆这几日为刘辰星的担心,他为小外甥女能有这样赤诚的好友而高兴,便笑着为薛圆说话道:“阿星,有些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别忘了一年前救你一命的可是孙道长的平安符。三日后便要殿试,去去晦气,讨个吉利,也是不错。”

听到柳阿舅为自己说话,薛圆顿时得意的笑眯了眼。

哈哈哈,英雄所见略同。

薛圆这就放下环抱的双手,难得一派乖巧地站直。

见到柳文苏,刘辰星也一下高兴起来了,正好道长杨柳枝打完了,欲要让她行最后一个去晦气的仪式——跨过放在门前的火盆。

跨火盆去晦气,影视剧里可是见多了,不等道长说,刘辰星就提起褐袍下摆,身手矫捷地一下跳了过去,便是兴冲冲地冲到柳文苏跟前,道:“阿舅,殿试的事我知道了,我回来的路上,全是在夸你的人呢!”

看着刘辰星眉飞色舞地来到自己身边,柳文苏心中紧绷的那一根弦终于缓和了。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筹谋多时,小外甥女终是从晋王和魏王的斗法中全身而退。

他敛下伸手去揉小外甥女头的想法,双手后背,一贯温和清润地笑道:“殿试是你最先提出来的,阿舅其实是占了你的便宜。”

刘辰星摇头道:“我和阿舅谁和谁,才不存在这个呢。再说能说动女皇愿意下诏增开殿试,可不是任何一个人能办到的。而且阿舅说服女皇增加殿试,阿星也是受益者,正好可以证明阿星是靠自己考过的。”

说到这里,刘辰星就不由心塞。

她虽然早已猜到她和魏王的绯闻,估计是消不下去了,哪怕现在证明她没有作弊也洗不清身上的绯闻。

可是万万没想到,她和魏王的绯闻能如此广为流传,刚才一路回来,除了听到赞扬柳阿舅的话,就还是有人对她和魏王的绯闻津津乐道。

薛圆又是一个爱凑热闹的性子,听得薛圆都忍不住问,自己是不是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悄悄和魏王来往?

刘辰星真是被问得哭笑不得。

这次殿试她一定要拼了,既然绯闻洗不掉了,还会越描越黑,那她就拿更压轴的消息把绯闻压下去!

想着,刘辰星顿时对三日后的殿试斗志勃勃。

柳文苏看着刘辰星一会儿郁闷一会儿又精神的样子,自是知道一手教诲长大的小外甥女在想些什么。

念及小外甥女就此和魏王扯上关系,即便二人根本没关系,可到底三人成虎、众口铄金,有些事已然说不清了。

尤其是魏王并非闲散亲王,即使口长在世人身上,言论难以控制,但是魏王若出手压一下,流言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传得如此之广,到了根本无对应之法的地方,只能任其发展。

他一直小心翼翼呵护小外甥女的清誉,却没想到小外甥女尚未长成,就有了这等几乎全长安人都知道的名声。

柳文苏清润的眸子闪过一丝阴翳。

魏王到底是何意?

看着眼前亭亭玉立的小外甥女,柳文苏脑海闪过一念:是看上了小外甥女?还是想在女皇身边安人?又或是二者皆有……

一切都是未知,唯有小心防备。

柳文苏心下一叹,余光掠过一旁五大三粗的外甥,忽而觉得还是外甥粗糙来得简单,但一想乖巧懂事的小外甥女变成外甥那样,他忙不迭敛去心中这荒谬的念头,只看着刘辰星,言归正传道:“三日后的殿试,乃第一次殿试,意义非同小可,你又是女举子这样特殊的身份,若能再一次夺得榜首,于你裨益极大。”

言及此处,又看了一眼外甥刘青山,方向皇宫的方位叉手一礼,道:“圣人恩典,知道我家中有两位应试的举子,故让我在家中休息三日,再上任右补阙。“

顿了一顿,“所以,考前这三日,你二人就待在家中,我将会与你们仔细说一下殿试的事及其注意事项,你们就安心在家继续闭关三日吧。”

是的,三日后的殿试,乃第一次殿试。

真正意义上由圣人亲自选出的进士,意义非同小可。

若能在这次殿试上取得佳绩,不仅于未来的仕途,乃至历史上都可能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兄妹二人对视了一眼,当下在曾经每日听柳文苏讲课的古槐树下叉手一礼,郑重应道:“喏。”

如是,刘辰星从监牢出来的当天,囫囵吞枣般用了午食,又洗了一个战斗澡,感觉自己又重新活过来了,就赶紧快马加鞭去曲江农舍给老师姜墨报了平安,便回到永崇坊的家中为殿试全力以赴。

殿试是柳文苏提出的,关于殿试的各项细则,自是再清楚不过,又在女皇身边当了一段时间差,多少对女皇有一定了解。

面对自己的亲外甥,柳文苏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逐一详细而述。

紧张又充实的三日就这样过去,到了殿试这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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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六章 争榜首

分之后,白昼渐长,天也渐渐亮得早些了。

五鼓三点,大约早上六点,前两天还是一片漆黑的天幕,现在已经由黑变成深蓝色了。

在些许天光的照亮下,刘辰星和兄长刘青山穿褐袍,外罩白色麻衣,向试奔赴而去。

其实按理说,试应该在皇城后的太极宫举行,但是自沈氏高宗皇帝移居大明宫后,其活动中心就从太极宫改到了大明宫。

女皇随沈氏高宗皇帝在大明宫住惯了,登基后也继续在大明宫常起居和听政视朝。

所以,今试的考场,就安排在了大明宫正——含元,也是文武百官赶早朝的地方。

当然,本朝政治中心虽然从太极宫转移到了大明宫,不过按照传统,大赦、改元等敕令还是多在太极宫承天门颁布。

而且太极宫和大明宫乃毗邻而建,都属于宫城范畴,即使进入大明宫不需要经过皇城,皇城的中轴承天门大街,依旧是天下士子趋之若鹜的天街,毕竟还有中央各大官署位于皇城。

一个月前的省试,众举子们走上了天街,瞻仰了太极宫承天门的庄严巍峨。

如今试,他们即将进入泱泱大国的政治中心,可谓距离人生目标又近了一步。

如是,当兄妹二人到时,大明宫丹凤门外,本次通过省试的二十余名考生皆悉数到齐,等待进宫试。

饶是现在天还未大亮,也能清楚感受到他们每一个人无以名状的兴奋。

是啊,怎么能不激动。

学而优则仕,寒窗苦读,所谓不过是有朝一奉君朝堂上,出将入相,一展抱负。

如今竟然能够不需要苦苦等待四年之久,还不知道届时通过铨选谋得的一官半职,可否能留在长安任京官,多半十之**会到地方上为县尉,整和各种鸡毛蒜皮的民事或刑事案件为伍,再负责征收秋二季的苛捐杂税,更不知道要在各地县尉这个职位上打多少转,才能有朝一再踏入长安,成为朝臣,奉君议政,说不定此生都不能为京官。

那真是当一辈子官,都不知道圣人龙颜是什么样子。

然而今的试,是由圣人出题,更是有圣人监考。

也就是说,他们马上就能面圣了,马上就能站在朝堂之上!

哪怕只是今天这一,此生即使一辈子都是辗转各地为县尉,也当无憾!

当然,一辈子都在地方为官的多是无人脉背景的小官之子或寒门子弟,但是对于衣冠子弟而言,能被圣人监考,参加首届试,同样是一种无限荣光,他们心里依旧被激动澎湃的心充斥着。

更重要的是,这次省试是历来最为公平的一次阅卷,选出来的二十八名举子,无论哪一种出,他们本学识都至少在水准之上,他们不惧试,甚至隐隐期望通过试让自己的名次更进一名,又或是借此机会得圣人青睐,从此平步青云。

如此种种心思之下,对于牵连他们重考一次的刘辰星,还有提议增开试的柳文苏,他们自也无甚敌意。

又经过了省试之后,大浪淘沙,总共有资格参加省试的也只有他们二十八人,其中女举子三人,又有三分之一是祖上三代无为官者,大家早已将彼此的底摸了一个清楚。

这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现场有两个女举子已早一步到了,有认识二人的,知道她们一位是欧阳内舍人的侄女,一位是英国公府的贵女,是以刘辰星兄妹二人饶是一心扎在学习和生意上头,交际圈子狭窄的吓人,众举子还是一眼认出兄妹的份。

自然,刘辰星现在的名声实在太过响亮,众举子是先认出刘辰星,再附带认出同行的刘青山,一下子就炸锅了。

“快看,那就是刘辰星!”

“我记得,她就是在考场上煮羊汤的小娘子!”

“唉!虽是小娘子,却也将吾一众大男儿甩在后的金榜第一名。”

闻言,才为刘辰星到来而沸腾的丹凤门外,顿时一静。

虽已是仲时节,但早晚还是凉飕飕的,这突然一静下来,就显得格外清楚,只闻清晨的凉风阵阵。

文无第一,能站在丹凤门外的都是各自圈子里响当当的才子,乃至是享有某州第一子才子美誉的举子,大家心中或多或少不是自视甚高,就是恃才傲物,总之自信心爆棚。

不少举子认为省试自己并没有发挥出最佳水平,今一争榜首也未必不可能。

又见刘辰星实在是一个面容稚嫩的小娘子,千百年的观念实在非一朝一夕可以改变,即使当今圣人也是一女子。

众生万象,有认为刘辰星不可小觑者,自也有对女子心存轻视者,在一时沉静之后,就率先冷哼道:”谁没有一个失手的时候,竟然涨一个小娘子之士气,灭自己威风!如此无志气,还不如早早退出试罢了!“

说完,此举子下巴一扬,一派自傲之色,又道:”省试那寒风交加,吾乃病中应试。如今乃仲时节,吾也不再困顿于天气影响,今必要一争榜首!“

有第一个道出了心中志向,就不妨有第二个,转眼间纷纷响应,不少人表示要一争榜首!

但他们到底顾及刘辰星和魏王的关系,又有一个天子近臣的嫡亲舅父,并未上前与刘辰星多说什么,何况还有好男不和女斗一说,太过计较一争长短,实在有失君子风范。

肖思思自无这方面困扰,她这就从人群中走了上来,下战书道:“刘辰星,省试榜首虽让你夺得,但试榜首我势在必得!”

尾音落下,宫门訇然而开,试来了!

肖思思不再多言,深深地看了刘辰星一眼,转离开。

她有损友,亦有损兄。

刘青山戏谑道:“阿星,你这榜首之位,可是被很多人盯上了。”顿了一顿,“不巧,为兄省试名次虽在十名开外,但为兄也还是想一争榜首。”说时,目光看向打开的宫门,眸中尽是勃勃野心。

有此雄心,也非刘青山自视甚高。

而是能通过今年省试的,其实水准都不低,策文又考的是临场应对和各自的观点,他们二十八个人中的每一个都有夺得榜首的可能。

刘辰星听着肖思思和兄长先后下战书,她双拳紧握,亦看向大开的宫门。

不好意思了。

试榜首,她也势在必得!

第二百四十七章 瞻仰龙颜

寒门凤华正文卷第二百四十七章瞻仰龙颜和省试比起来,殿试的规格一下就高了很多。

至少从物质保障上是这样的。

考生们不需要背后背一个竹编的行囊,自带笔墨和这一天的干粮,宫中会提供应试所需的文具和膳食。

少了行囊这一项检查,宫门开后,随之鱼贯而出的宦官宣读了女皇让一众举子入宫殿试的诏令后,刘辰星等举子便直接在宦官的引导下分为男女两列入宫。

刘辰星不仅是三名女举子中年纪最小的,也是他们所有二十八名举子里年纪最小的,所以很幸运地被安排在队伍第一个。

她旁边的男举子队伍当头一个,也是一个尚不足二十岁的少年郎,看容貌唇红齿白,端是一个俊俏的小郎君。

刘辰星偷瞄了对方一眼,想着吏部铨选主要以身、言、书、判选人,其中身指体貌丰伟,明说就是根据外貌授官,她不由窃以为让自己和对面的俊俏小郎君排在第一个,就是因为他们长得好。

但这种让自己放松的莞尔心情,在一开始排队的时候还能生出。

等到跟着引导宦官步入丹凤门之后,刘辰星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突然就下意识地屏息凝气。

身后一众兴奋又激动的举子们也忽然一个个安静如鸡,就眼观鼻鼻观心地放轻了步子,一步一个指令地跟随而行。

现在这个世界很可能是一个平行世界,就近一两百年历史出现了偏差。

但皇帝虽然换了人坐,可是历史轨迹又惊人的相似。

对于这座在天朝古城西安仍有遗址存在的大明宫,刘辰星缓步走在其间,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受。

前世曾经去大明宫遗址公园游览时,所见只剩一片光秃秃的遗址,游人也只能从遗址旁图文形式的导示,知道他们所见的这一片荒野曾是多么辉煌的宫殿,然后就是再看一下大明宫无限缩小版的模型,在自己脑海里大致了解一下大明宫有结构。

得益于胎穿后惊人的记忆力,前世任何看过一遍的人事物,刘辰星现在都能清晰的想起。

这时随着引导宦官一步步走入大明宫内,刘辰星发现这个世界的大明宫和古城西安的大明宫遗址开始一一重合上了。

只是那时走在四下都是光秃秃的大明宫遗址的时候,触目所见,是一片苍凉之感。

此时此刻,脚下不再是长安城里尘土飞扬的夯土路,脚下每走一步都是白玉石方砖铺地;目之所及,沿着丹凤门一条直线走下去,是屹立在大明宫中轴线上的正殿——含元殿。

殿堂坐于三重高台上,台基高三米五,东西长七十七米,南北宽四十三米……

还远远在第一道宫墙之外,遥望前方的含元殿,刘辰星的脑海里就像有一台人工智能,前世一眼过目的游客导示图文字精准无误的出现。

然,初窥的大明宫一角,其巍峨庄严已然不是数据和文字介绍可以言明。

四下又有身穿铠甲的左右金吾卫和北衙禁卫军,分散在大明宫四处,卫护大明宫安全。

从宫殿群到来往的宫人,以及身穿铠甲的禁卫军,无不透着等级森严之感,向所有人昭示着皇权乃至高无上,除了天子以外,万民乃至位极人臣,也不过是皇权下拜服的草芥。

刘辰星一路跟着宦官来到含元殿基台下的宽阔广场时,这样的感受也越发深刻,她不由深吸口气。

引导宦官终于也停下了步子,看着一众大气都不敢出一下的众举子,他微微一笑,尖细的声音说了进宫以后的第一句话,道:“诸位贡士在此稍候,时辰到了,圣人会下诏宣尔等进殿。“

言毕,拂尘一甩,立在一旁,不再言语。

周围亦是安静一片,一众举子,哪怕是曾出入过宫廷的肖思思这类权贵之子女,也不敢交头接耳,只跟着屏息静立。

在等待女皇宣召的时候,太阳从东方升起,金色的阳光照耀在朱红色的宫殿上,万丈光芒,宫殿越发显得神圣而庄严了。

众举子出神的望着这一幕,有生之年,这一幕将在他们记忆中隽永。

等怔怔地从这一幕回过神,才发现着紫、绯、绿、青四种不同颜色朝服的官员,陆续从殿前两侧的斜坡砖石道,登上殿基,前后脚进入含元殿。

刘辰星知道,就快宣诏他们入内了。

果不然,少时,只听一个尖细却洪亮的声音站在高四十余尺的基台上宣诏道:“圣人宣二十八名贡士觐见——”

拖长的尾音下,引导太监开始领着他们沿着方才百官走过的坡道,一路登上基台,进入含元殿。

殿内已经有不少官员在了,他们甫一到场,众官便带着审视的目光齐刷刷看了过来。

更重要的是,正前方的龙椅上,大家即使都没抬头,也能察觉到女皇陛下正高高在上的坐在龙椅之上,俯瞰着从天下选出来最优秀的二十八个男女秀士。

这是从古至今,从未有过的一幕。

刚刚取得出身的文人,其实严格意义上还是白身的庶人,竟然出现在御前,接受百官审视,接受圣人俯瞰。

“咚咚——”每一个举子都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不少举子发现自己腿开始发抖,全身都开始控制不住的颤抖了,觐见圣人的路不到百步,他们却感到走了一生那么长。

犹在大汗淋漓的恍惚之间,只见走在队伍最前方的三个女举子忽而叉手一礼,齐声喊道:“草民拜见圣人,圣人万岁,万岁万万岁!”

顿时,他们如梦初醒,忙不迭跟着行礼,声呼万岁。

这一派参见礼是进宫之前,引导宦官告诉他们的,并让他们按照三个女举子走第一排,他们三个一排又一排的跟在后面进殿。

“平身。”一个威严听不出年纪的女声在大殿响起。

又被幸运地安排在第一排左首的位子。

听到女皇喊平身的声音,刘辰星赶紧趁起身的机会,飞快地抬起头,望了一眼龙椅上的女皇。

她,刘辰星,终于瞻仰到龙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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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八章 汝能代朕

女皇比她想象的年轻许多。

已然七十六岁高寿的女皇,应该是染过发,浓密的黑发梳得一丝不苟,头戴衮冕,冕上有十二旒白珠垂下,却依旧可窥珠串后威严雍容的龙颜。

时光是这样的优待女皇,现代鼓吹的不老女神也不过如此了。

保养得宜,女皇看上去年轻近二十岁的容颜,皮肤白皙,长眉入鬓,一双凤眸犀利的让人恐慌,深深的法令纹仿佛印证了她的坚毅不屈。

大概也只有这样的子,才能在后宫沉浮数十载,一路登顶高位,并在六十七岁的时候,还有不输给壮年人的旺盛野心和精力,连废两子,登基为帝。

刘辰星悄悄瞻仰着女皇的龙颜,殊不知她的一举一动也落入了女皇和文武官员的眼里。

并非刘辰星动作太大,实在是她们第一排三个女举子太过沉着冷静。

尤其是有了后面好几个手慌脚乱的男举子对比,众人自是将目光投在了她们上。

看来今年科举实该女举子大出风头了,官员们看得暗暗摇头。

女皇居高临下,一切尽收眼下。

她凤眸微睐,威仪地坐在龙椅上,待二十八名举子全都镇定下来,方道:“汝等乃朝廷历时一年,从天下选拔出的优秀贡士,是岁首开试,望汝等莫负朕望。“

对才半只脚踏入官场的二十八名举子,女皇鼓励的话并不多,她略说了两句,便另外唤道:”魏王。”

魏王除了是一品亲王,还兼从三品中监,掌朝集礼仪之事。

又兼押左右万骑,此乃羽林军内部的一个独立分支——是与皇帝私人关系更为密切的武装力量。

魏王既为文臣高官,又掌左右万骑营,可谓位高权重,他正立在朝堂左侧三列官员首位。

听到女皇唤他,魏王当下往右横跨一步,叉手一礼道:“臣在。”

看到一袭紫色高官朝袍的魏王走出来,面如冠玉,凤眸含威,端是龙章凤姿,站在其后一众举子之前,卓卓如野鹤之在鸡群,更显仪表不凡。

女皇看得赏心悦目,犀利的凤眸浮出淡淡的骄傲之色,数未见阿夷,似乎越发出色了。

女皇吩咐道:“汝乃朕之嫡长孙,汝能代朕,试汝来监考。”

寥寥数语落下,含元上依旧安静如初,只是百官看向魏王的目光已然微微一变。

魏王为女举子刘辰星徇私舞弊之事传得沸沸扬扬,如今案件虽已水落石出,但他二人乃认识也确实不假。

先不说其在长安的考试,就以刘辰星一个小小农舍娘,竟然在科考风气未正之前,便在贝州那样的科举大州夺得解元,甚至还力压清河崔氏一族的长子嫡孙,这其中若无魏王的手笔,刘辰星哪怕再有多么才高八斗,也绝无可能!

所以,王御史虽是不怀好意诬告,但也并非全是信口雌黄。

在这种况下,女皇却仍让魏王代为监考,分明是告诉所有人,她相信魏王没有为了一个女举子徇私舞弊。

女皇果然还是极为看重魏王。

一众朝臣心中微动,“汝能代朕”四个字更是在心头久久盘亘不去。

他们有为之高兴者,有眉头紧蹙者,有无任何反应者……

众生万象。

魏王为当事人,却似乎没听懂女皇任何暗示,他神色丝毫不变,只领命道:“臣,遵旨。”

居高临下,女皇凤眸冰冷地掠过一众朝臣,落在魏王上,凤眸终于又有些许暖色,只是一切的神色变化终是掩在衮冕垂下的十二旒白珠之后,让人看不清任何喜怒变化。

女皇又看向中二十八名举子,见他们中绝大多数不是大汗淋漓,就是体微微颤抖着,她包容一笑,和颜悦色道:“朕若在场,汝等皆会紧张,影响考试发挥,现有朕之嫡长孙代朕监考,汝等当平常心应试。”顿了一顿,声音一肃,“但朕也会不时过来看之,汝等勿要松懈。”

说罢,女皇看了一眼龙椅左上方着正三品命妇朝袍而立的欧阳子衿,便张开双臂,明黄色的宽袖垂下,左右而侍的宫女立马恭敬搀扶。

“恭送陛下。”

见女皇在龙椅周围侍立的一众宫人和卫军簇拥下离开龙椅,满堂朝臣齐齐叉手一礼,恭送女皇离开。

女皇一走,含元中的空气似乎都少了几分紧张的压制感,侍立在朝堂左右的官员也开始三三两两的离开。

今并非初一、十五的大朝。

而这种每都要举行的常朝,只有文官五品以上及中书、门下两省供奉官、监察御史、员外郎、太常博士这种常参官会参加。

所以,常朝上朝的官员算不上多,不过片刻,二十来名官员便离开了含元,下只剩魏王及省试负责阅卷的五位考官。

这时,欧阳子衿从御案前捧起一个漆金描黑的木匣,缓缓走下龙椅所在的高台,向魏王微微欠,道:“此乃圣人所出的策文题目。”说着美眸看了一眼第一排右手的郑婉晴,又道:“举子中有我的侄女,我当避嫌,接下来就交由魏王了。”

魏王一言不发接过木匣,略一颔首回应了欧阳子衿。

如此,考题就落在了魏王手中。

而据圣人三前张榜通告,题目乃女皇亲自确立,匣子更是女皇亲子盖上,并看着宫人上的封条。

也就是说,考题是什么,至今只有女皇一人知道,也就不存在什么泄题与否了。

然后最终名次也将有女皇亲自确定,这样应该就和监考的魏王关系不上了,

刘辰星瞟了一眼站在前的魏王,心中暗松了一口气。

魏王自幼在大明宫长大,如今又为掌朝集礼仪的中监,一声吩咐下去,很快就有宫人悄无声息地在中布置好二十八张桌案及纸笔。

又在一众举子的右侧设置了五位考官的桌案,魏王作为代女皇监考之人,其长案坐榻自是不能寻常,乃在一众举子的正前方。

须臾,一切准备就绪。

刘辰星等众举子,也终于按照省试的名次逐一在中的考试案前入座。

第二百四十九章 策问举子

寒门凤华正文卷第二百四十九章策问举子他们一共二十八名举子,正好四列七行。

刘辰星作为省试第一名,位子还是在第一排左侧第一个。

在属于自己的考试位子上跪坐下来,刘辰星忍住想一下子趴在长案的冲动,疲惫地揉了揉额头。

殿试规格是高,就是礼仪太繁琐,从丹凤门等候入宫,再到现在终于坐下来,准有一个多时辰了。

但是现在还没看到试卷,还得等监考人魏王发话。

刘辰星无语地端正跪坐,等着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正式开考。

魏王负手站在众举子前,大概看出了一众举子都面有疲色,尤其是好些位男举子经过刚才的面圣,仿佛经历了一场生死浩劫,现在死里逃生之后,都一脸的精疲力竭,正勉强维持仪表的正经危坐。

其中就不乏最开始在丹凤门外第一个大放厥词的考生,认为自己省试会名次靠后,乃是受当时恶劣的天气影响,自己才会发挥失常。

原以为今日殿试终于能发挥自己的真实水平,谁知道女皇与百官的常朝日会是如此震撼的场面,实在非他现在能应对,当然他也不承认完全是自己见不得世面,而是在殿外等候太久,他才一时有些腿软,差一点就于御前失仪了。

总之,他若再次吊尾车,乃是时运不济。

这是心中已对殿试生了怯意,开始为自己败北找借口的典型。

魏王目光逐一掠过底下在座的举子,看到上述已露怯意的举子,凤眸里并无一丝失望,只有冷眼旁观的意料之中。

科举虽是为了加强皇权专制,削弱门阀士族对人才选拔的控制,却也是为了神州大地选拔出真正具有治世之才的能人,而不是一群只知道读死书的庸才。

哪怕今天二十八名举子全军覆没,也比勉强选出一两个,将来下放到地方州县为县尉,判错案冤案假案,祸害一方百姓。

千里之堤毁于蚁泬,他们沈……

这天下再固若金汤,蚁泬多了,也有颠覆的那一日。

魏王淡淡收回目光,见眼皮子底下的刘辰星眉宇间也有了一丝疲惫,知道差不多,他言简意赅道:”发卷!”

说罢转身,在正前方的长案跪坐下。

还以为魏王这个监工要借此机会长篇大论一番,正好在他们一众举子和一旁的考官们面前立威一下,毕竟她可是记得女皇走之前说了“汝能代朕”四个字,没想到魏王竟然两个字就算了。

刘辰星意外了一下,就敛去其他无关紧要的杂念,准备应试。

不一时,四位青袍官员将试卷逐一分发到每一个举子的案前。

女皇御案前的木匣子里只有一道题目,现在分发的试卷,乃魏王当众打开木匣子后,命四位青袍官员现场各誊抄了七份。

新鲜出炉的试卷,还有淡淡的墨香未散,一闻味道便知此墨非凡品。

答卷的纸张,也非平常用惯的泛黄宣纸,卷纸雪白,做工精良。

看着这平时几乎难以见到的纸墨,刘辰星倦意顿时一扫,只觉心痒难耐,恨不得立刻挥毫泼墨一番。

抑制住兴奋,刘辰星开始看题。

和县试、州试、省试的策文考试不一样,今日的殿试只考策文一道,所以考试时间给的十分充足。

只见雪白的卷纸上写道:

“屠钓关柝之流,鸣鸡吠犬之伍,集于都邑,荩八万计。然则人无求备,物各异宜,十哲殊科,八能异术。咸资对策,则绛灌之器或沈;必俟公求,则许、郭之才难遇。选贤取士,应有良规。”

这是一道关于选拔人才的策问。

题目直观明了,例举出了“屠钓关柝之流,鸣鸡吠犬之伍,”的事例,说出了“人无求备,物各异宜,十哲殊科,八能异术”的客观事实,要求考生回答具体应该按怎样的方式选拔人才。

策题甫一看完,殿中尽是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刘辰星的嘴角却是微微一翘,她对女皇的认识更深了一层。

应该说女皇不愧是女皇。

如今诗词歌赋在科举中的比重虽日益增大,但科举依旧是以“策”取士。

他们二十八名考生皆是在省试第三场的时务策考试中出圈,最终走到了殿试的考场。

而女皇此试策却是对其试策的考试制度本身进行反思,女皇提出试策对不善言辞的有识之士不利,寻求更科学、完备的求贤之法,可见女皇的求贤之心,实是热切而真诚的。

一念感慨完女皇出此策题的目的,刘辰星静下心来,开始思索如何答题。

与此同时,余下的二十七名考生在惊讶于女皇居然对时下策文考试重文词浮躁华丽提出质疑后,也各自有了想法,开始在草纸上挥毫泼墨。

一时间,鸦雀无声的含元殿内响起了笔在纸上沙沙作响的声音。

刘辰星不受其他人的影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

毫无疑问,要对现行的科举之法给与支持。

受时代所限制,现在科举制度的衍生已经是社会的一种进步。

她前世那个时代,科举贯穿于整个封建社会,可见科举即使有弊端,确也是最适合封建社会存在的一种选拔人才制度。

所以,她的对策要肯定以策试人的传统。

既然要肯定“以策试人”,又要提出更科学、完备的求贤之法,那只能在现有的制度上给个前提。

是什么前提呢?

刘辰星执其笔,蘸了蘸墨,在雪白的宣纸上写下了四个大字——人尽其才。

有了对策的方向和前提,如何对策也在脑海里生出。

知道了该怎么答卷,刘辰星微微一笑,正准备在草纸上挥毫泼墨的答题,身边传来了细微的脚步声,有宫女和太监端了今日的午食过来。

看着漆红的食盘放在自己的长案前,刘辰星这时才后知后觉,原来已经到了午时。

刘辰星未执笔的左手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腹中,今早起来的早,在永崇坊西门吃了一碗羊肉馎饦,到这会儿已经一大上午了,确实有些饿了。

又想到思路已经出来,知道该怎么对策了,刘辰星也不委屈自己,放下手中的笔,开始用宫中提供的御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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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章 羡慕不来

清朝有满汉全席,饶是现在烹饪技术低下,但这里毕竟是皇宫,刘辰星可是颇为期待今天试这顿午食。

若有一天能回到二十一世纪,她还能沾沾自喜一番,自己可是吃过皇宫里的御膳。

忙两眼放光地细细一看,刘辰星就是一呆,不由眨了眨眼睛,再次定睛一看。

没错!

一碗羊馎饦!

和她今天早上在坊门口吃的路边摊一模一样!

而且她早上吃的羊面片汤,还额外加了一份羊,可比现在碗里就四片羊多多了。

唯一能显示出宫廷御厨水准的,是还有一碟甜点,婴儿巴掌大的樱花状糯米糕,上面描了红,做的惟妙惟肖,一碟六个。

虽然与想象中的御膳相去甚远,不过到底也是皇宫里的东西,就像现代有品牌的东西就贵点一样,更重要的这是免费的,刘辰星很快满足地拿起筷子,挑了一块面片吃下。

劲道!

刘辰星眼睛一亮,又端起细白的瓷碗低头喝了一口汤。

浓郁!

御膳就是名不虚传,一碗普通老百姓最常吃的羊面片汤都能做出这等好滋味。

果然应了一句话,越是最普通的吃食,越是最考验人厨艺。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面片汤有些冷了,而羊油一冷就会凝在一起,口感至少跌了三成。

所以,现在还是趁着羊汤彻底冷掉前赶紧消灭掉。

吃饭皇帝大,吃饱了才好答题,刘辰星这就大快朵颐地吃起来。

其实女皇这道策问,虽与时下追捧文藻雅丽的文风背道而驰,但是比起之前遇到的一些以考察知识的策问要简单不少,至少不会存在破题都不对的况。

而对于如何选拔人才,在某种程度上也算老生常谈了,对于经历过大小各种考试的举子们来说,女皇这道策文不算难,他们都能各抒己见的长篇大论一番。

这又是一场关系未来仕途的重要考试,甚至因为是首届试,若能名列前茅,说不定能青史留名。

在场的考生们就哪还有闲心雅致用吃食?

你看我在挥毫泼墨,我看你在奋笔疾书,谁也不愿意落于人后,都是卯足了劲答题,力争榜首。

这里毕竟是皇宫,还是考试现场,刘辰星还是十分注意用餐礼节,争取不打扰大家。

但奈何在一片沙沙的写字声中,刘辰星即使很小心尽量不发出吃面喝汤的声音,还是让人一听就知道,尤其是刘辰星还坐在第一排那么醒目的位置。

见状,一众举子早已是见怪不怪,毕竟省试的时候早有耳闻,只是心下却还是不由泛起了冷笑。

省试岂可和今的试相比?

竟然还如此不把试当一回事,难道以为省试侥幸夺得了第一名,这次试还能如此?

不过这样也好,到底是省试第一名,即使这个头衔可能有些水分在,但还是小心为好,现在对方越是放松警惕,他们就越少一个对手,何况这个对手还有一个大靠山在。

念及此,一众举子不约而同地抬头看了一眼魏王的方向,心中一沉,赶紧心无杂念,专心致志地答题。

众人不再多关注刘辰星,同样刘辰星也不管别人怎么想,她进食速度很快,三下五除二就将一整碗羊馎饦吃了个干干净净,连汤也不剩。

她人虽瘦,但正是长体的时候,每天还不忘劳逸结合的锻炼体,活动量跟着一大起来,食量自然比起一般人要大。

将一碗羊馎饦吃完,刘辰星不由感慨,御膳味道是不错,就是样样讲求精致,这一碗实在有些小了,她只吃了个三分之二饱,好在还有一碟点心。

刘辰星这就坐直子慢条斯理的用饭后点心,顿时瞪大眼睛。

只见对面而坐的魏王长案上,说不上琳琅满目全是吃食,但至少有六七个碟子。

晃眼一看,在这种青黄不接的二三月间,竟然还有些绿色蔬菜,一看就是温室里栽培出来的。

好奇龙子凤孙吃些什么,又正好才吃了饭不适合立马答题,缓和个一刻半会正好,刘辰星就任由自己好奇地看了过去。

一碟子秋葵,这是时下老百姓常吃的,就和现代吃大白菜一样轻而易举,反而现代的秋葵价格贵了。

一碟子菠菜,这可是精贵物什,从西域的尼波罗国传入的,反正她来这个世界上差二个月十五年,至今没尝过菠菜是什么味,只能靠前世的记忆回味。

一碟子鲜笋,看样子还是最嫩的尖尖那一点,一定又嫩又有竹笋的清香。

剩下的几样菜就是荤食了,有薄得快要透光的生鱼片,问她为什么知道,因为魏王正好夹了一片起来,她就看见有光要快透出来了,可见是新鲜极了。

感慨着御厨的刀工,刘辰星目光往一旁移了过去,顺便再挑了一个甜点吃下,就见魏王前的长案上还有炖羊、蒸鲈鱼、白灼虾三样。

但最让她垂涎的还是雪白的稻米。

中午乃正餐,该吃什么,当然是大米饭了,然后再配炒菜。

是的,她对早上不讲究,但中午最米饭炒菜,晚上就是火锅下酒。

算了,这是龙子风孙才有的待遇,刘辰星默默地咽下口中的糯米糕,又看了一眼右手一众考官们,桌案上和他们考生一样,都是羊面片汤,心中更是对魏王的待遇不羡慕了。

出生在终点,这种是羡慕不来的。

刘辰星也吃完了最后一个点心,脑子里也胡思乱想地让自己轻松完毕,她遂将空碗筷捡在托盘里,放到一边,然后继续挥毫泼墨了。

却不及写一个字,只听侍立在魏王边的一个宦官道:”魏王,您已经食了一片鱼鲙了,此食生冷,圣人交代您不可多食。”

闻言,魏王挑生鱼片的手一顿,凤眸似不经意地一抬,见刘辰星终于将灼灼的目光收回,他停箸,淡淡道:“桌上膳食乃圣人御赐,我已用够了,撤下去也可惜,众贡士还要考试,你看他们谁用完了,就端给他们吧。”

第二百五十一章 继续答题

魏王的声音虽不大,但在一片鸦雀无声的殿内,却足已让每一个举子都听见。

闻言,一众举子想到魏王案上的吃食,乃不久前女皇特意从自己御膳中拨出来送给魏王的,这可是正儿八经的御膳!

能吃到圣人从御案上赏下的吃食,这种机会可不是常有,必须是圣人心情特别好的时候,才会恩赐给特别得宠的臣子。

没想到他们现在居然就有机会吃上御膳!

哪怕这次考到最后一名,只要吃了和女皇一个御案上的膳食,等出去也够他们吹嘘一辈子,还能讲给子孙后代听。

此乃千载难逢!

好些位举子当下就激动了,纷纷停下笔,眼巴巴地望着魏王——那一桌精致的御膳。

但看着魏王身边的太监领命后,往他们二十八名举子看了一眼,就让侍立一旁的宫女首先将一碟鱼鲙、一碟蒸鲈鱼分别给刘辰星和刘青山端了过去。

他们刚才光顾着激动,把魏王赏赐御膳的前提给忘了,得先把自己这一份午食吃了才行。

忙不迭去看被自己冷落一旁的午食,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这么大一碗羊肉面片汤一下怎么能吃得完?这还有附带的一碟点心。

粥少僧多,自己来得及抢到女皇的御膳吗?

好些举子发愁起来,却听四周已经呼哧呼哧响起了狼吞虎咽的声音,不由懊恼,还愁个什么劲,赶紧吃完才是正经!

一时间,本来只有笔在纸上沙沙作响的大殿内,转眼尽是呼哧呼哧吸溜面片喝汤的声音,有些因为吃得太急,一个吞咽不够,卡在喉咙里,就是一阵咳嗦。

可谓一种声音未消,另一种声音又起了。

听着身后此起彼伏的细微声响,刘辰星默了一默,看着案上多了一碟鱼鲙,又要多上一碟菠菜,身后终于有一个男举子的声音微喘道“某尚有些腹饿——”

一个“饿”字才出口,就是“呃”地一声饱嗝,这真是“饿”呀。

但不管真饿还是假饿,总之就是“饿”!

刘辰星赶紧抬头,对要将一碟菠菜给她的宫女笑道“能食到圣人的御膳,实乃儿之天大福分,但是儿已食饱了,若再给儿就是浪费。还是将这碟分给其他贡士,也让大家沾一下圣人的福气。”

宫女做不到主,但见刘辰星说的真诚,后面又有好几个举子吃完了,她也不好将菠菜继续端给刘辰星,遂回头看了一眼主事的宦官,见其点头,她这才欠了一欠身,将手中的一碟菠菜向后面的人端了过去。

看见宫女终于端着菠菜走了,刘辰星松一口气,然后一头黑线地看向面前的生鱼片。

摆盘很精致,透明的冰上铺了薄薄的七片生鱼片,最大程度的保证了生鱼片的鲜,又在鱼片围着的正中间摆了一朵盛放的牡丹花,一看就知出自温室精心培育的。

生鱼片就吃一个鲜,如今又摆盘精致,可谓色香俱全。

但对于时人最喜食的鱼鲙,她一点儿食欲也没有。

一来她本身就不喜欢吃生鱼片,现在医疗水平实在太低下,生食多少有细菌,为了身体着想她本人是拒绝的。

当然更重的是,如今她的刘大娘火锅食肆堪为日进斗金,她也不像小时候那样经常半夜饿醒,所以她也要“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记起了自己乃一个现代的灵魂,从小生活在五星闪闪的旗帜下,实在做不到像这里的土著一样,感激涕零地接过这御赐的膳食,尤其是她还亲眼看见魏王拿自己用过的筷子夹了生鱼片,然后又在一旁宫人的提醒下,又将这一片生鱼片放了回去。

等于这是魏王吃过的东西,她又不是缺衣少食饿极了,有什么值得高兴地吃一个陌生男人的残食。

不过奈何她敢怒不敢言,这盘生鱼片她若敢不吃,万一落个藐视皇权怎么办?

小心驶得万年船,吃就吃吧,就当没见到魏王吃过。

她这一盘生鱼片,就是女皇从自己的御案上直接让撤下来的。

这样一想,刘辰星心里面一下舒服多了,本着品尝美食的心里,挑起一片生鱼片,在酱汁里蘸了一下,食进口中,眼睛登时睁大

太太太鲜美了!

难怪时人十个有九个是生鱼片的爱好者。

鲜嫩至极,不是现代随便去一家日料店能吃到的。

皇宫御膳应该收拾的很干净,而且她也难逢难吃上一次,既然这么美味多汁,她就好好享受这一顿。

刘辰星想得十分开,这就又夹了一片食进口中。

感受生鱼片的鲜在味蕾层层绽开,刘辰星不由一脸惬意又满足地眯起了眼。

她决定了,以后一个月还是可以吃一次生鱼片的。

一片一片又一片,不一会儿几片薄如蝉翼的生鱼片便吃了一个干净。

这下是彻底饱了,刘辰星精神也随之越发饱满了,她将空盘子还是一并放到案边上,开始埋首于草稿纸上答题。

刘辰星注意到策文试在选拔人才的时候,考官先看到的是应试者的文章,如何通过文章选拔出真正的有用之才是个重要的问题。

所以,开篇——引述先例,提出问题。

在这里,刘辰星想到了一个典故来回引经据典,即庄子·外物》载“筌者所以在鱼,得鱼而忘筌;蹄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

意思是古代一渔夫到河边捕鱼,他把竹器筌投进水里,全神贯注观看浮标,终于一条红鲢鱼上筌了。他十分高兴取下鱼把筌抛在一边,快步回家吹嘘自己的功劳。妻子说这是筌的功劳,问他筌到哪里去了,渔夫这才想起忘记带筌回家了。

这个典故原义是说筌、蹄、言皆为工具,目标还是鱼、兔、意,只要得到和领会了精神实质,那么这些工具都可以忘掉了。

忘言之人就是指已得到和领会精神实质的人,因而与忘言之人言,是不言之言。

《庄子》中谈到两位圣人相见而不言,因为“目击而道存矣”。照道家说,道不可道,只可暗示。言透露道,是靠言的暗示,不是靠言的固定的外延和内涵。言一旦达到了目的,就该忘掉。既然再不需要了,何必用言来自寻烦恼呢?

诗的文字和音韵是如此,画的线条和颜色也是如此。

故此语也表示互相默契,心照不宣的意思。

如此,用在这篇策文就正好了。



第二百五十二章 巡考

刘辰星书道“文者言之藻绘,志之筌蹄。”

这就将运用了《庄子·外物》中“得鱼忘筌”、“得兔忘蹄”的典故,阐述具有纯正思想的人,有时候就忘记了对语言的修饰和加工。

因此选材要“存言舍文,合于淳古,以言考德,必洞精微。”——书下此十六字的结论,当然又少不了引经据典的论述了。

刘辰星以《尚书》“明试以言”为引,论述自周至汉这种选材的方法如何逐渐失去效力。

写到这里,算是将“引述先例,提出问题”的开篇写完了。

有了先列为佐证提出了她的观点,那么接下来就该提出具体的解决办法。

刘辰星写道“诚理达而义举者,勿以文害言;词婉而论深者,勿以言害意。”

意思是对于那些确实对事理明达且文章中大意也显出来的人,就不要因为文饰而否定言辞;对于言辞委婉而含义深刻的策文,也不要因为言辞而否定其深意。

洋洋洒洒写完,策文也该收了。

和现代写论文一样,总分总的结构,最后还得紧扣题目再论述一次,将问题再次引到时下试策考试当中,同样也少不了结合历史为佐证。

刘辰星找到并列举了一系列不靠文章得名的人,强调人尽其才、勿以文害言、勿以言害意的观点。

如是,胸中有墨,下笔如有神,一个时辰不到策文即成。

此时时辰尚早,刘辰星将笔在砚台上放下,然后将策文从头到尾检查了三遍,反复推敲遣词造句可有错落,或者引经据典时可有偏差,务必做到万无一失。

毕竟语言也极其的重要,作为查看文章的人要细致入微、尽量精确的把握其含义。作为答策者也要尽量努力在言辞上下功夫,不是为了修饰,而是为了更好的表达自己——此番观点她在这篇策文里也有阐述,自己当然也就更要做到了。

比起两年前在贝州州试的时候,一篇策文的草稿写完检查时,还会存在一些需要删改的地方。

如今在柳阿舅这位严师教诲下,她的策文应对水平可谓提高了不少,也渐渐养成尽量一气呵成不删改的习惯。

这个习惯之所以她很快就养成了,也有赖于她平时多练字,每一次练书法都尽可能写出自己最好的水平,这才能达到练字的目的。

俗话道”台上十分钟台下十年功“,不枉她平时对自己的严格要求和努力,这一篇写在草纸上的草稿,远远看上去,只见纸张雪白,与之相得益彰的是笔力遒劲的正楷,望之赏心悦目;仔细一看,策文内容言之有物,兼有引经据典的佐证论述,可见笔者平时的阅读量,并将其运用自如,非死读书一类。

总的说来,这篇作于草稿上的策文,完全可以作为正式答卷交上去。

不过现在时辰太早了,刘辰星重新挥毫泼墨,一笔一划将内容誊抄在纸卷上。

这时考试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半,绝大部分考生和刘辰星一样,已经在草纸上完成了草稿,并经过删删改改最终定稿,开始聚精会神的往试卷上誊抄了。

大家都誊抄的十分小心翼翼,因为按照以卷面成绩排名的话,策文的内容、言辞的修饰是考校的标准,但书法和卷面的工整也是评判的标准之一,任何麻痹大意都会让殿试排名靠后。

虽离考试结束还要一段时间,但女皇多少能估计出一众举子们的答题进度,就在众举子都快忘了女皇说过会不定时前来巡考,女皇搭着宫女的手从殿外缓步而入。

魏王面向殿门而坐,姚崇正等五位考官坐在大殿右侧,都第一时间发现女皇来了,忙不迭起身相迎。

女皇微微摆手,阻止了魏王等人的相迎,也不让簇拥而来的宫人们再跟着,独自走到一位男举子考生后,见其专心致志的誊抄草稿,她也不出声打扰,就在一旁看这位男举子草稿上的策文。

男举子写的认真,本来未察觉女皇来了,但宣纸太过雪白光滑,女皇背光而站,在宣纸上投下了一片阴影,举子不由好奇地一抬头

竟是女皇!

“咚”地一声,手中的笔掉在了正在誊写的试卷上,豆大的墨汁瞬间在雪白的宣纸上染开。

见状,女皇并未露出摇头或失望的神色,只是缓缓直起身,神色不变地继续走到下一个举子的身边默默看着,任由刚才那名男举子一下瘫坐在榻上,恍然无措的看着女皇离开。

也不知道是女皇运气不好,还是女皇威仪太重,一连看了三个坐在最边上的男举子,都惊得他们手慌脚乱,考试的卷纸被墨汁毁了,好在考试时间充分,足够举子们再重新誊抄一份。

不过这三个男举子受惊,让周边好些专心致志的举子发现女皇竟一言不发的来了,顿时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只能假装埋头誊抄试卷,可执笔的手颤巍巍半晌也不见再落下一个字。

女皇将一切看在眼里,知道不少举子发现自己来了,她也再看这一块的举子答卷,缓步往前走。

发现女皇似乎走开了,坐在后面的举子不由大松了一口气,又按耐不住心中好奇,悄悄抬眸窥视,就见女皇在第一排左边停下。

这正是刘辰星的考试位子。

刘辰星也正在心无旁骛地誊抄试卷,但与其说是誊抄试卷,不如说是默写。

嫌弃看一眼再誊抄一句麻烦,远没有一气呵成的写完字迹更好,刘辰星就将草稿放在案边,仗着奇佳的记忆力,尤其是当日所见当日可过目不忘的金手指,沉浸在自己书法的世界中。

女皇毕竟年事已高,视力不如以前了,远看还是有些吃力,见刘辰星没用草稿,她索性直接将一旁被弃的草稿拿了起来阅之。

刘辰星再是专心,身边多了一个人一时察觉不到,但久了怎么也会察觉,见女皇将她的草稿拿走了,刘辰星就抬头看了一眼女皇,又继续低头挥毫泼墨,直至最后一句收尾。



第二百五十三章 两双凤眸

策文字数一般就在千字左右,刘辰星本已默写了一大半,不一时最后一个字也随之落下。

答题全部完毕,将笔搁回砚台处,刘辰星这才想起女皇正站在一旁,心里忽然后知后觉地激动了起来。

这个世界的武则天正站在她身边啊!

近到她都能闻到女皇身上的香薰味道。

她对香薰不精,说不上这是什么香气,只觉香薰的味道霸道而浓烈。

刘辰星心中小迷妹顿时上场,女皇不愧是女皇,霸气外露,连龙袍上的香薰都这么极具个人特色。

大概是将前世那个世界的武则天往女皇身上代入了一些,加上女皇登基至今的政策十分清明,更重要的是开创了女子科举,让她有机会读书识字,有机会来到长安开创自己的事业,更有资本立足于这个封建社会……

总之各种滤镜加持,她已然是女皇陛下的小迷妹啦。

想到女皇正在看自己的文章,刘辰星难得有些小羞涩,也不知道女皇觉得她写得怎么样,可达到了心中想要的答案。

心中也难得忐忑了一下,但她自觉回答的还是不错,对自己还是有些信心的。

于是刘辰星很快就像成绩不错的三好学生,一下就有了底气,然后抬起头,去偷瞄自己的偶像——女皇陛下。

上午早朝的时候,女皇头上戴了宽一尺二寸、长二尺四寸的衮冕,前后还垂了十二旒白色珍珠,光看着就觉得很重了。

女皇大概也觉得重,这会儿就一头染过的浓密黑发盘成了高髻,头上只戴了三支金凤钗,但配着身上描龙绣凤的明黄色长袍,威仪依旧。

而少了面前十二旒白色珍珠遮挡,终于能看见女皇的龙颜了。

女皇果然是一个天生丽质的大美人!

已经七十六高寿了,虽然可以清楚看见女皇妆容颇重,但至少呈现在她面前的女皇,皮肤是已经松弛了不少,一看就是上了一定年纪的,但是白皙光滑,尤其是长眉凤眸,至今都还能窥得出年轻时当是一个难得一见的大美人。

估计在高位久了,凤眸不怒自威,精神气十足,确实看山去也就五十多岁的样子。

只是为何近距离看女皇,越发觉得女皇似曾相似,就好像在哪里见到过一般,甚至脑海里还能非常详细的勾勒出女皇年轻时的容颜。

微微摇了摇头,一时想不出来,刘辰星索性不想了,只当这就是她和女皇的缘分啊!

这样一想,刘辰星看向女皇的目光越发闪闪发亮。

高居龙椅久了,底下人的一举一动都会在她的目光之下。

女皇如何察觉不出这二十八名举子,几乎都在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窥视着她。

不在意周边人的目光,女皇认真地将手中的草稿看完。

女举子一共就只有三个,谁是谁,还是很轻易就认出来了。

知道身边的小娘子是刘辰星,正满眼崇拜的偷偷望自己,那兴奋又激动的目光都快溢出来了。

想到刘辰星曾说过“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还未升起以为是故意为之的怀疑便已散去,心下只不觉越发悦然,遂在刘辰星又一次星星眼偷瞄自己的时候,女皇也向刘辰星看了过去,然后微微一笑。

什么是最尴尬的!?

那就是偷瞧对方,还被对方逮了一个正着。

刘辰星饶是再胆大包天,此时也和之前被吓傻了的三个男举子一样,呆在了坐榻上。

见刚才还一副小狐狸般窃喜表情偷瞄自己的小娘子,就因为自己回看了一眼,顿时吓得呆滞住了,女皇心下好笑,到底才十四、五岁罢了,胆子再大又能大到哪儿去,她放下手中的草稿,向魏王走了过去。

看着女皇走了,刘辰星这才怔怔回神。

刚才她看见了什么?

女皇在笑!

女皇在对她笑!

天啊,女皇对她笑!

回神的一霎那,刘辰星顿时又激动了起来,这个笑容背后的含义也在这一瞬间脑补了一百八十种可能性,但每一种可能性当然都是好的,不然女皇为什么对她笑?

哈哈哈!

女皇一定是觉得她文章写得好,还和她的感官一样,觉得她似曾相似!

想到这些,刘辰星激动得都快欢呼起来。

好在还记得这是考场,若是欢呼跳起来,估计女皇再对她有好感,她也会落得一个御前失仪,她忙强忍着心中的兴奋和激动。

然而,刘辰星心中所想都是好的,所以什么都是往好的地方想。

而身为竞争者的其他举子,自然不希望刘辰星得了女皇的青睐,少不得就往坏处想了。

是以,坐在刘辰星后面的举子,只看见女皇一言不发地将刘辰星的试卷放下,然后刘辰星就整个人呆住了,一定是写得让女皇不满意了。

这不?

双肩紧紧缩在一起,还隐约有几分颤抖,一定是在竭力隐忍难过。

哎,到底还是一个小娘子,又出身卑微没见过多少世面,看来最大竞争对手也不过如此,殿试第一名应该就是自己的了!

“圣人。”魏王见女皇走了过来,他从容上前,从旁搀扶起女皇。

祖孙二人站在一起,面向一众举子。

饶是天下人都说天家无亲情,但看见自己亲手抚养长大的孙子,女皇还是不由褪去身为帝王的冰冷,慈爱一笑,任孙子搀扶着自己的左手,道“看来朕来这里,还是影响了贡士们的考试,你送朕到殿外吧。”说时,目光从远及近掠过一众举子,最后落在还发呆的刘辰星身上。

魏王明白女皇的意思,并也看见了,女皇的到来,让众人都无心思答卷,就连面对三司都不变色的刘辰星也呆了。

顺着女皇的目光一起看了眼刘辰星,魏王随之颔首领命,搀扶女皇走出含元殿。

两双一模一样的凤眸齐齐向自己看过来,刘辰星再次一呆。

她弄错了。

不是她和女皇似曾相识,好像以前就认识一样。

而是魏王简直就是照着女皇模子长得,难怪看着女皇,她能在脑海里详细勾勒出女皇年轻时的容颜,那样子分明就是女版魏王。



第二百五十四章 蝴蝶的翅膀来了

女皇走后,众举子沸腾的心也随之平静了下来。

但女皇巡考的影响却是深远的。

虽然还是吓到了好几个举子,更让绝大多数的举子无心答题,却让大家近距离瞻仰了龙颜,加上午时还吃到了御膳,大家的积极性一下子大涨了起来。

看女皇多么重视他们这届举子,他们也不能辜负女皇的期许,一定要好好应试。

想到未来的的光明前途,大家顿时文思泉涌,好在现在时辰尚早,立刻又对原来的草稿一阵删删改改。

不一时,更加完善的草稿出来,一个又一个举子停下笔,看着自己的大作只觉成竹在胸,殿试前三一定有自己的一席之位!

仲春时节好春光,亮昭昭的阳光普照了一天。

当夕阳西下,红霞斜照进含元殿外的汉白玉石台阶上,进行了一天的殿试也终于结束了。

赶在宵禁鼓敲完之前,二十八名举子也在漫天的红霞下,由引导宦官领着按原路返回,一径出了丹凤门。

比起进宫时的紧张,出宫时比明媚的春光还要意气风发。

他们如今也是进过宫,近距离瞻仰过龙颜的人了!

回望被红霞笼罩的丹凤门,心中无比轻松。

女皇突然增加殿试问策,虽然让他们又多考了一次,却让他们这一届进士的含金量大为提高。

而且屈居一个小娘子之下委实不甘,殿试等于给了他们重新一次争夺榜首的机会!

更重要的是,三日后不管谁是榜首,只要他们二十八名举子没有一个是不学无术的酒囊饭袋,就都可以上榜,不会再有淘汰刷人的情况了。

所以,考完就是值得庆祝的一件大事,今晚无论如何也该呼朋引伴大醉一场,给大家好好说一番今日殿试的所见所闻。

哈哈哈,他们进宫了!

哈哈哈,他们见到圣人了!

哈哈哈,他们吃到御膳了!他们差一点就吃到御膳了!

二十八名举子就像高考保送生一样,考完高中的毕业考试,就彻底解放了。

这一天晚上别人是怎么庆祝的,刘辰星是不知道,但自从发现了可以替代辣椒的茱萸之后,她又回到了前世一个星期不吃一顿火锅就痛不欲生的状态,今天终于考完了,怎么说也是一个值得庆祝的日子,当然要吃麻辣鲜香的火锅才过瘾。

和阿兄一起双双把家还,回到柳阿舅租住在永崇坊的小宅子里,刘辰星立即动手拿出自留的老油开锅一煮,顺手再把店里新鲜送来的棒子骨和螃蟹一起熬了汤。

等吃完红味火锅,白味的汤锅也熬得差不多了,正好涮一些古代白菜——菘菜,再来些存储的菌子、木耳等干货,就可以一边吃清淡的素菜一边喝鲜美浓郁的骨头汤了,生活简直不要太幸福。

就在舅甥仨在堂屋里围坐地炉涮火锅,一口一筷子牛百叶吃得不亦乐乎的时候,大明宫里也开始紧锣密鼓的开始阅卷工作。

这次的阅卷工作其实相当轻松,就二十八名举子每人一篇策文,共二十八份策文试卷需要批阅。

朗读的时间比只看的时间长,按照一个人正常一秒可以读四个字,又一篇策文最长一千字,也就是一个人看完二十八篇策文,最多一个时辰。

而既然名为殿试,按理说应该由圣人阅卷。

但正所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魏王和五位考官担了科举的事,自然不能什么事都扔给女皇。

所以,在女皇阅卷之前,魏王和五位考官也得先阅卷一次。

这个时候科举还在发展初始阶段,按照天朝历史发展轨迹,殿试至少还得要漫长的一个多世纪才会产生,但因为有了刘辰星这个异世灵魂的小翅膀扇动,殿试提前到了现在。

可在当下科举发展的初始阶段,科举制度的弊端实在太多了,试卷不糊名不说了,阅卷连评分也没有,就简单的“○”就是通过,“x”就是淘汰。

殿试不会再刷人了,这种简单的“○”、“x”就不合适了,毕竟考官们只是阅卷后给些意见,真正的评卷和定名次都在女皇手上。

幸亏有魏王这个龙子凤孙在,有什么决定就交由魏王这个位子更高的人了。

于是,这个世界的发展轨迹再次被推进了,魏王当下决定增加符号标示试卷的优劣,标示符号依次为“圈”、“尖”、“点”、“直”、“叉”五等,即画“○”、“△”、“、”“丨”、“x”五个符号。

这样一来,大为简化了考官们阅卷的流程,考官们不用长篇累牍的写评语,就按符号评分,既简单明了,还少了担责。

有句话叫殊途同归。

后世科举阅卷,为了防止舞弊,阅卷官评定卷子的优劣,便不用文字评价,就是以这五个不同等级的符号给予评分。

如今魏王的提议,其初衷虽与后世不同,但结果却是一样。

与此同时,魏王也明白由人的审美情趣和价值观念等方面差异,众考官在评阅同一份卷子时,难免会出现不同的评价符号,这也是正常现象。

但是众位考官评阅同一份卷子时的等次差别太大,显然就有问题了。

魏王遂又补充若发现同一份卷子评价悬殊过大,就要求另外派大臣评定,一旦查出有作弊行为,相关人员及考官皆要论罪!

刘辰星若是在场,一定会怀疑魏王也是穿来的,无论符号评卷,还是阅卷责任制,这都是科举发展数百年之后,在天朝明清时期才最终定下来的。

现在且不论魏王如何想到这些,毫无疑问这是非常行之有效的手段。

是日傍晚定下了如此阅卷,第二天上午阅卷的时候,谁也不敢有任何小心思,至少大面上还是公平的。

少了各种各样的心思,只一心评阅试卷,又不用绞尽脑汁的写评语给圣人看,便不到一个上午的时间,考官们便各自在这二十八份试卷上画上了自己认为的等级符号。

如此,考官们的阅卷工作结束了。



第二百五十五章 功过是非

阅卷结束,接下来就是排名了。

名次很好排,“○”最多的试卷为第一名,然后依次往下。

今年的省试本就是历年来最为公平的一届,考官们都不愿意重蹈去年礼部侍郎被贬的覆辙,这二十八名省试选出来的举子水准的确是今年参考的举子中最为优秀者。

二十八份试卷,没有一份试卷上有“x”这个最末等级的符号。

可是问题同样出来了,有两份试卷都有五个“○”,也就是满分的试卷有两份。

那么,将哪一份试卷放在最上面呈给女皇看,那就得代“朕“主持殿试的魏王决定了。

因为是殿试,又是十分匆忙的决定,阅卷的地方就还是含元殿,不过地方移到了西边的偏殿。

户部侍郎姚崇正的知贡举头衔还在,是五位考官之首,结果自有他来呈报。

只是看了一眼其中一份试卷的名讳,姚崇正不由有些犹豫。

魏王端坐正中的主位,见姚崇正捧了试卷从殿下考官们阅卷桌起身过来,却侍立一旁半晌不语,他从案前的竹简书抬头,凤眸一斜,道“何事?”

不过随意的一眼看来,还是不咸不淡的一句话,姚崇正心下还是不由一紧。

魏王和女皇虽是生得有七成相似,可二人到底年纪性别相差甚远,但不知为何,每次面对魏王的感受和面对女皇几乎无差别,这倒不是因为二人长得极其相似,更多是一种给人的无形压力。

只能说魏王不愧是女皇亲自抚养长大的。

念及关于魏王的流言传得长安上下沸沸扬扬,女皇昨日却还那般维护魏王,可见民间说的隔辈亲颇有道理,想来应该不会像对两位皇子一样对魏王这个亲皇孙,何况魏王也非那两位皇叔般无能,姚崇正暗暗点了点头,面上对魏王也越发恭敬了,道“魏王,分数统计结果已经出来,但是有两份试卷评分一样,到底哪一位举子该名列第一,还请魏王定夺。”

说罢,姚崇正将手中的两份试卷呈放在魏王身前的书案上。

魏王目光往两份试卷一扫,凤眸在其中一份试卷的名字上一滞,再见姚崇正的神色,心下已是了然,他道“我只是代圣人主持殿试,并无阅卷的权利。而尔等也不过是先为圣人过目一遍试卷,既然评分不能排出哪一位举子是第一,就将二人试卷的优缺总述了,自有圣人会定夺。“

能做到户部侍郎的位子,姚崇正也非泛泛之辈。

一听魏王所言,他猛地一惊,顿时就反应了过来。

是了,殿试,只有女皇才有决定权。

他刚才差点就把自己和魏王都连累进去了,比起僭越,他心中原本的顾忌简直不值一提。

姚崇正擦了一擦额头惊出来的冷汗,看着魏王还是一派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坐在那里,他定了定心神,也让自己冷静了下来,也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般地回道“这两份策文试卷,无论内容观点、遣词造句,以及书法字迹,乃臣五位考官一致决定最佳者。他们中……”

顿了一顿,并没有提及其名字,只道“其中一位谈史论今,运用了大量的典故,诸如‘得鱼忘筌’、‘得兔忘蹄’等典故皆恰到好处,更主要的是其给出的解决办法,立马可用于科举中,实务性极强,但并无新颖之处,乃是在现有的策文考试上的补充和完善。另一位举子的策文却正好相反,其观念新颖,但若是要按照她的方法选贤,可实施性还得有待商榷,不过理论上还是颇为可以实施。”

一番话说下来,就是一个务实,一个新颖。

魏王颔首,道“将二人的评语写下,我稍后上呈圣人。”

姚崇正领命,片刻,评语撰写完毕。

如此,在午时之前,首届殿试的二十八份考卷就由魏王呈到了紫宸殿御案前。

魏王叉手一礼,道“圣人,姚侍郎等五位大臣,已经阅卷完毕,并按照五位的评卷优劣分好试卷。”

女皇坐在御案后,凤眸瞥了一眼案上的试卷,笑道“阿夷,此处又非朝堂,你唤我祖母即是。”

魏王抬头,一双如出一辙的凤眸看向女皇,道“圣人,此处虽非朝堂,但圣人正与臣谈政事。”

听着孙子一板一眼的回复,女皇无奈摇头,也不再劝,看向御案上的试卷,见放在最上面的一左一右的两张试卷,其中之一正是自己昨日所见,想到昨日那呆愣的样子,女皇不由一笑,“阿夷,我虽尚未看其他试卷,但这一份试卷早入我眼,没想到果然也排在前列。不过若是两天后殿前公布榜单,你少不了要受人非议。”

魏王知道女皇和姚崇正的意思一样,他不多言问心无愧,只道“圣人,臣虽想了评卷的方式和规避舞弊,但一切阅卷未经臣手。”

自己养大的孙子,性格是什么样子,自己最清楚。

饶是魏王没有细说,她也明白魏王的意思。

女皇手撑着御案站起来,由宫女掺扶着绕过御案,便拂开宫女的搀扶。

魏王会意,一个健步上前,搀扶住女皇。

女皇就搭着魏王的手,缓步走到紫宸殿外,望着正午炫目的阳光,女皇微睐凤眸,缓缓开口道“阿夷,人言可畏。朕为了天下社稷,做了太多的事,朕认为这都是对的。可午夜梦回,朕常梦到百年之后,朕励精图治得到的结果却是一身骂名。”

说到这里,女皇忽然侧首,看向魏王道“阿夷,你说朕是对是错,是功大于过,还是过多于功?”

在女皇锐利的凤眸下,魏王没有闪躲,他回视女皇,道“圣人,在臣七岁的时候,你告诉臣天下乃能者居之,没有功过对错。”

女皇似没想到魏王会这样说,她似有一怔,神情有些许恍惚,好似在思考自己可有说过,但不见回应这句话,她又望向空中的暖阳,感受着春光拂面的惬意,半晌,才道“阿夷,朕的胆子似乎没有以前大了,但是这个天下已是国泰民安,乃历朝历代最为强大的,所以朕也不需要再大刀阔斧的改革了,朕现在能为这个天下做的,就是所出政令更为务实,让天下乃至后世切实感受到朕造福于民。”

闻言,魏王凤眸微垂。

两日后的早朝,首届殿试第一名是谁已然不言而喻。

魏王薄唇微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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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六章 早朝

转眼阅卷的三日过去,就到了殿试放榜之日。

晨鼓未响,又是一个天未亮的早上。

窗外还是一团漆黑,刘辰星和平时一样早已起床,一边在厨房里烧火煮饭,一边振振有词地背书。

俗语有言三天不念口生,三年不做手生。

虽然科举到了今天应该不会再生意外重考一次,科举也是真的彻底结束了。

但是初入仕途,都从低阶官职做起。

而要获得官阶,就得通过吏部的铨选考试,即身、言、书、判。

身,取其体貌丰伟;言,取其言词辩证;书,取其楷法遒美;判,取其文理优长。

是以,先抛开外貌论和口才论不提,有资格当官者还得要书法好、文采学识好,才能被授予官职。

在这种为官制度的“指挥棒”下,朝野上下“读书善文”,简直就是一个“学习型”的官场。

刘辰星也少不得要继续学习,当然也是学习的习惯养成了,一日不温书不练字浑身就不得劲。

尤其是殿试考完后的第二天,她就开始跟着老师姜墨习字了,当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她这两日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沉浸在练字当中,也唯有美食和赚钱能让她分出心思来。

像今天的朝食,本可以去坊门口吃现成的,但如今天气一日比一日暖和起来了,再吃羊肉汤就不大合适,朝食还是清粥小菜配春卷,最适合春天的早上吃了。

没有煎锅,汤锅一样能用。

在锅底刷上一层薄薄的油,调好的面粉浇在上面,薄薄的一层,一下就是一张春卷皮炕好。

一刻钟下来,十来张薄薄的春卷皮便出炉了。

至于包在春卷里的配菜就更是简单了。

吃火锅必备苕粉和豆芽菜,这个时候没有番薯,苕粉是做不出来了,但是有黄豆。

有了黄豆就不愁没有豆芽菜,把黄豆泡水泡发了,然后倒掉水,蒙上遮阳的布,然后过不了几天,黄豆芽就发出来了。

作为这个时代的火锅开创者,更是火锅爱好者,家里怎么能没有豆芽菜呢?

豆芽一样,黄瓜切丝一样,泡发的香菇切丝一样,泡发的木瓜切丝又一样,再来昨下午从老师姜墨那带回来的炙鸭,把肉连皮一起撕下来也切丝,就整四素一荤的配菜。

早上喝着陶罐熬的小米粥养养胃,若觉得小米粥太寡淡没味,就吃一口河北老醋芹,最后把春卷摊开,把豆芽、黄瓜丝、香菇丝、木耳丝、鸭肉丝一起放进春卷里,浇上一勺子豆酱油,把春卷裹成长条,嗷呜一口咬下,可以吃出她的手艺实在不错,春卷皮有劲道,配的小菜美味,二者一起咀嚼在口中,清香爽口,满满都是春天的味道。

舅甥仨都是好胃口,一人一碗小米粥吃下,还把十来张春卷瓜分得一干二净。

吃好了朝食,舅甥仨便一起在晨鼓落下的第一声,赶在头一波人潮中出了永崇坊,向大明宫丹凤门赶去。

今日虽不是逢一、逢五的大朝会,但是女皇要在今日的早朝公布首届殿试榜单,象征着科举取士的地位大大提高,算是一个小的里程碑,京中大小官员少不了要向大朝会一样出席捧场,何况三省六部的大佬们早已下往面传了话。

于是,只见头上依旧是深蓝色的天幕,甚至月亮都还朦朦胧胧的不舍离去,但往大明宫的一路上,已尽是骑马上朝的文武官员。

当然,也有像刘辰星舅甥仨一样步行的官员,只是少得可怜,还都是青碧色官袍的小官。

两条腿肯定跑不过四条腿的,等舅甥仨走到丹凤门的时候,东方的天际已经露出了鱼肚白,淡红色的霞光仿佛从十几二十米高的丹凤门绽出。

这一刻,灰瓦红墙的大明宫仿佛在蔓延的霞光下,也渐渐解开了夜的神秘面纱。

丹凤门外乌压压满是等候上朝的官员。

唐代诗人杜甫在七言古诗《丹青引赠曹将军霸》中曾写道“良将头上进贤冠,猛将腰间大羽箭”,指的就是唐代文武官员的服饰。

这个时代的官袍和唐代官袍一样,文武官员从官袍上就很好认,文官袍上绣有飞禽,颇具文雅气质,武官袍上绣走兽,则呈现勇猛气魄。

所以,很清楚的发现丹凤门外的官员们大致可以分成两拨,一拨是穿绣飞禽纹的文官很有默契的站到了丹凤门左侧,一拨是穿绣走兽纹的武官有志一同的占到了丹凤门右边。

这是大的阵营,里面又分成若干个小阵营。

刘辰星对这里的大多官员不认识,也不知道小阵营具体怎么分,但十之和前世的公司职员差不多,一个部门的站在一起。

柳文苏如今是从七品右补阙,隶属于中书省。

柳阿舅就是这样,到了丹凤门之后,就带着他们往丹凤门左边文官队伍中的中书省一拨官员走了过去。

今日文武官员会到的这样齐全,都是因为他们二十八名举子,大家讨论的话题自然就离不开殿试了。

一身浅绯色官服的中书舍人贾章是今年的同考官,他们舅甥走过去的时候,就有隶属于中书省下着绯、绿、青的官员们围着贾章,明里暗里的问殿试第一名是谁。

中书舍人贾章乃天子近臣,深谙祸从口出的道理,自然不会透露一字半句。

他见柳文苏舅甥三人过来,便对同僚笑道”殿试的最后评卷和定名次,都是女皇亲自定夺,在下哪能知道。不过女皇增设殿试,便是柳补阙的的谏言。柳补阙的外甥女刘进士又是省试第一名,所以按理说,殿试第一名会是谁,柳补阙应该最清楚了。“

世上永远不乏扒高踩低的人,柳文苏才升任从八品右拾遗没两天,又不经过吏部调任,就直接被女皇擢升为从七品右补阙,可见其圣眷正隆。

不论心里是羡慕又仰或是嫉妒了,见柳文苏这个当下圣人跟前的大红人走了过来,纷纷转移目标上前恭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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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七章 再次入宫

“原来这两位就是柳补阙的外甥和外甥女,都说外甥像舅,果不其然,一看就是一表人才。”一位青袍官员受刘辰星和魏王的绯闻影响,一边好奇地打量刘辰星,一边笑着恭维道。

“柳补阙向圣人谏言增开科举,看来一定是有自信外甥女能再次夺得榜首吧。”一位着绿袍的官员则直接多了,一开口就窥探道。

二人把该说的话都说了,其他人也就只跟着分别附和了一两句,然后便是等柳文苏回答。

也就是说,中书舍人贾章把放在自己身上的问题抛给了柳文苏。

别看两人只差了两个大品阶,但这可是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

五品官员乃浅绯色官服,七品官员乃浅绿色官服,从颜色就大相径庭,地位更是天差地别。

在本朝,五品便是高级官吏,五品文官更是拥有每日早朝面圣的特殊荣誉。

所以,虽然深知贾章是祸水东引,面对贾章这位中书省的直属上峰,柳文苏也只有忍了,还得无事人一般笑道“在下乃谏官,职在谏君。今日便是无在下的一对外甥科举,在下也会如此谏言。”

说着侧首看了一眼随侍在旁的刘辰星兄妹,道”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今参加殿试的二十八名举子,乃朝廷从天下各州县选拔出的优秀俊士,他们每一位无疑都是文采风流之辈。身为一个有才的文人,自有他们的傲骨在,不只在下的外甥女,相信其余二十七位举子也都是冲着殿试榜首而来。所以,哪一位举子会最终夺得榜首,在下还真猜测不出。“

柳文苏还是一贯温和的语气,清俊的面孔上也依旧是淡淡的神色。

尤其是他一身绿色的官服,在众多深、浅绯色官服之下,甚至还有近处的一些紫色官服衬托下,实在显得太不起眼了。

可就是这样立在一群官员之中,又是一番再平常不过的言论,却不觉让人信服。

原因无他,“文人傲骨”四个字在一刻仿佛就是刻画在了柳文苏身上,而文人最了解文人,一个通过科举层层选拔出来的进士,无疑是自傲的,认为自己才是最为文才出众的那一个。

围在周边的官员几乎都是科举出身,心中如何不身有同感,再看着柳文苏身上那股文人清气,这是他们曾经也有的,却渐渐淹没在了官场。

也难怪那么多文官谏官,最终只有一个柳文苏入了女皇之眼,入官场不过一年余却从九品官升到了权利部门的七品官。

心下的嫉妒渐渐散去,加之认同柳文苏所言,大家也不再多问了,反到相继点头道“他们二十八人估计都是冲着榜首来的,柳补阙的外甥女想要再夺榜首,竞争可是不小啊!”

增开殿试无疑动了太多大佬级别的利益,柳文苏这个始作俑者来了,不远处着紫色朝服的大佬们自然多少会注意一二,也就听见了柳文苏这番应对的话。

没有因为被圣人纳入保护伞下,成为宠臣的得意忘言。

更没有被这样带有敌意的恭维和窥探之下,变得唯唯诺诺如惊弓之鸟,或是过于谦逊到虚伪。

他竟然不否认自己的外甥女就是冲着榜首来的,并以一个文人的心思立场言语,便不动声色的让风向一下转了,他也就顺理成章地摆脱了处于下峰的不利位置。

甚至还趁机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表现了一番自己,让他忠君的谏官形象更为突出。

果然长久后浪推前浪,后生可畏啊!

这样的人假以时日岂还了得,若不能成为同一个阵营,只怕会后患无穷。若能成为同一阵营,裨益却也是极大。

众位紫色官服的大佬们微微眯起了眼。

这时,太阳从东方升起,耀目的金光洒在了丹凤门前,也落在了长身玉立的柳文苏身上。

清俊温润的美男子,还是如此的睿智,在刚才杀人不见刀的交锋下简直是游刃有余!

刘辰星望着阳光下的柳文苏,星星眼忍不住又冒出来了,只是崇拜之余,却是一叹,有这样的男神阿舅在,普天之下还有谁能再入她的眼,她真是母胎单身的命。

感慨地一回头,却见魏王骑马而至,想到二人的绯闻,刘辰星顿时一个恶寒,赶紧壮似未见的往后看。

魏王骑在高头大马之上,自是将一切看在眼里,见好几位紫袍官员都往一个方向望去,他凤眸一抬,也淡淡的望了过去,便见一众官员围着柳文苏,一旁还有刘辰星比见到女皇还要专注发亮的眼睛,显然柳文苏又做了什么让众人心生佩服。

了然之下,正欲收回凤眸,未料刘辰星突然看来,还以为她发现了他的目光,却不想是这样的立马移开。

魏王凤眸微睐,不怒自威,随之翻身下马,身后自有仆从牵马。

也在这时,丹凤门上最后一声晨鼓落下。

原本喧嚣的丹凤门外顿时一片安静,三三两两站在一起的官员们也迅速调整队伍,按照品级职位排成左右各三列队伍,等待宫门打开入宫早朝。

刘辰星兄妹二人还不是官,但属于文官行列,也识相的走到丹凤门最后面站起。

少时,宫门訇然而开,全长安城九品以上的文武官员井然有序的鱼贯而入。

刘辰星等二十八名举子站在后面,看着分为文武的两路长长官员队伍进宫早朝。

他们队列整齐,除了脚步声外,再无一丝窃窃私语之声,整个队伍是那样的庄严肃穆。

一看之下,心中皆不由生出了一个感慨,原来这就是文武百官上早朝的景象。

三日前的殿试所见,其隆重庄园怕不足今日的十分之一吧。

而未来自己能否成为其中的一员吗?

应该能吧……

不,是一定要。

褐袍下双手紧握,无声的立下誓言。

这一刻无论二十五名男举子,还是仅有的三名女举子,心中不约而同地的生出了向望。

等文武官员全部走进了丹凤门后,那日的引导太监也终于出来了,将他们二十八人按照殿试那日的座位分为了四列七行,领着他们再一次穿过了丹凤门,步入了大明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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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八章 揭榜

斯时,臣见君为朝,君见臣为会,合称朝会。

本朝的朝会乃三朝礼制,即外朝、中朝和内朝,并分别安排在不同的宫殿朝会。

外朝,在大明宫的第一正殿——含元殿朝会。

乃元日和冬至日举办的朝会,最为隆重,需要有“大陈设”,展宫悬鼓吹,陈车辂舆辇,也乃所有朝会中参朝人数最多的,有王公诸亲、在京九品以上文武官、地方上奏的朝集使、蕃国客使等。

中朝,在大明宫的第二大殿——宣政殿朝会。

即每月的初一、十五举行的朔望朝参,也有各种陈设和仪仗,在京九品以上文武官都要参加。

内朝,在大明宫的第三大殿——紫宸殿朝会。

相当于每日的常朝,一般不用摆列仪仗,也无大排场,只有五品已上及三省供奉官、员外郎、监察御史、太常博士能够参加。

三日前的殿试,女皇为了以示对殿试的重视,酌情让刘辰星等二十八名举子在含元殿考试。

今日殿试揭榜,给二十八名举子荣誉加身,女皇亦酌情按照朔望朝参的标准,让在京九品以上文武官员都要参朝,其朝会场地就不再是含元殿了,而是朔望朝参的场地宣政殿。

过了丹凤门,沿着一条直线约走四百余步,就是大明宫第一大殿含元殿。

而在含元殿的正后方三百米处,就是今日朝会的宣政殿。

第一次进宫,只走到了全国权力中心大明宫五百米的地方。

今日,又多行了三百米,深入到了大明宫七百米之处。

每多行一步,就是多一步的震撼。

从含元殿到宣政的三百米,刘辰星能明显的感觉到整个大明宫更为森严了起来。

所过之处,两侧几乎一步一卫。

四下遍布披坚执锐的北衙禁卫军负责安保。

这样守卫森严仿如铜墙铁壁一般,刘辰星很难想象以往电视剧中皇宫行刺是如何办到。

此处还只是中朝,举行内朝的紫宸殿还在宣政殿正后方一百米,同时紫宸殿还作为女皇的日常起居的寝宫,不知道那里又将是如何的森严威仪。

好在女举子有一个特权,即不需要等候铨选为官,便可以先到女皇身边当差,也就是她不久就可以一窥紫宸殿的辉煌。

而且紫宸殿因为是内朝殿堂,大臣能够入紫宸殿朝奏、议事,叫做“入阁”,这可是极其荣耀的事。

想到这里,刘辰星跨过宣政门,望着只比前殿含元殿略小一些的宣政殿,眼睛里不由露出向往之色,两颊也随之带出两个小酒窝。

也在这时,忽感似乎有无数双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刘辰星笑容一滞,想起了柳阿舅的嘱咐,文武百官上早朝期间,就是御史们开始纠错的时候了,一旦官员言行有任何不妥之处,就会被御史们给记住,然后就等着受处罚吧。

看来御史已经开始行监察之责了。

刘辰星定了定心神,一派正色的目视前方,就感身上的视线逐一移开了。

直至这一刻,她尚不知道视线来自何方。

宣政殿亦是一个四合院的结构,坐北朝南的正殿,左右有两廊为日华门和月华门。

日华门外又有门下省、史馆等。

月华门外则有中书省、御史台、殿中省等。

大概方才的目光,也许除了位于最前方御史大夫率领下的众属官,还有从左右廊庑外的官署看来的吧。

又在这左右廊庑围绕下,形成了一个宽约三百余米的巨大殿庭。

此时,文武百官们就在御史大夫的带领下立在殿庭,再由掌管朝会秩序的巡使指挥下,向宣政殿鱼贯而入。

他们约有三百余人,从王公到百官,按照各自品阶高低分批次进入。

这一幕持续了很久,典仪官的唱喝声也一直回荡在耳边。

所见所闻,无一不是在宣告这就是大明宫,这里就是如此的等级森严又分明,要想不落于人后,只有发奋图强,才能位极人臣。

当百官在殿中就位,女皇也乘坐御舆到了。

刘辰星一众举子连在殿外廊下静立的资格也无,看不到女皇在宣政殿内升御座的情形,不过却能望见簇拥着女皇的仪仗极其煊赫,有跟随女皇进殿内的宫人和护卫,亦有留在殿外的护卫。

宣政殿建在高五米的石台阶之上,刘辰星等众举子站在台阶之下,虽不甚看得清楚台阶上的大殿情形,但能听见典仪官高声唱喝“拜”、“再拜”,以及朝臣拜见的声音。

现在所有注意力都在宣政殿上了,已经没有人理会他们这群举子了,刘辰星发现自己看不大清楚殿内的情形,就抬头望了望已经大亮的天色,心里暗暗估量了一下,从天刚亮的五点多百官进入宫门,到现在天色完全大亮,应该已有一个时辰了。

期间,文武官员有三百余人,一路的禁卫军不下一千人,女皇的仪仗队一眼看去至少上百人。

刘辰星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一早上全去搞这些繁文缛节去了,任何政事也没议,难怪这样的朝会每个月只有初一、十五两日。

看来真正能参议国家大事的早朝,应该是在紫宸殿的内朝会,所以文官皆才以入阁为荣。

至于宣政殿的朝会,应该更类似于一种象征意义上的朝会,来彰显皇帝的威仪,功能性最多也就用来宣布重大政令吧。

此念刚一闪过,就听宣政殿内似乎又有典仪官的声音传来。

宣政殿内外一片寂静,但宣政殿大的出奇,一个人的声音并不足于传遍每一个角落,但从殿内到殿外有值守的侍卫,他们一声一声地将典仪官的话从殿内传到殿外。

就这样,字正腔圆的官话传进了在阶下侍立的二十八名举子的耳中

”圣龙十年……殿试第一名……刘辰星!“

第一名……

刘辰星!

竟然第一名还是刘辰星!

听到唱榜的声音,一众举子都是又激动又紧张,激动终于放榜了,更紧张于第一名是不是自己。

然而这样的心情却不过寥寥数语而已,就将人的心彻底打落谷底——第一名,刘辰星!



第二百五十九章 朝会结束

一时间,众人心中五味杂陈,皆震惊又难以置信地望着站在第一排左边第一个的刘辰星。

比一般小娘子高,还有着少女特有的单薄。

不知可是有再一次夺得榜首的光环下,只觉少女背脊似乎格外挺拔,颇有些遗世独立之感。

如此看着刘辰星,再听着不绝于耳的喜报声传来,大多数男举子心中都不由生出一念,魏王虽然代女皇监考了,但听说魏王连试卷也没看,全程都没有插手过阅卷,也就是说,刘辰星确实有真才实学,一路县试榜首、州试榜首、省试榜首,乃至第一届殿试榜首……

“呼!”

不约而同地想到一直被自己下意识忽视的刘辰星,竟然是这样的一个存在,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肖思思就站在第二排,她并没有听见周边男举子对刘辰星的感叹,只是心中久久回荡着“第一名刘辰星”这句话,如青葱般的十指狠狠扣入手心,然后仰起头,一贯淡漠倨傲的眸子渐渐红了。

另外一位女举子郑婉晴乃省试第四名,就站在第一排右边第一个,她正随众人一起看着刘辰星,余光瞥见肖思思竟然红了眼眶,讶然了一下,又听到“第一名刘辰星“的唱喝声传来,也无心思关心他人了,连刘辰星都不再看了,只缓缓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这大概就是期望越高,失望就越大。

毕竟是第一届殿试,乃至关系到青史留名的可能,又有谁能在得与失之间处之泰然。

刘辰星听到自己是第一名的一刹那,心中何尝不激动,不过当了三次榜首,这已经是第四次了,心中多少已经有了准备,也就一瞬便平静了下来,只是依旧高兴极了,她很想将此刻获得的荣誉与身边人分享,忙不迭回头去看和她一路考试到今天的兄长。

除了刘辰星以外,这二十七名举子众,也只有刘青山这个兄长此时还能高兴。

兄妹二人,一个回头看,一个往前看,目光下一瞬便四目相交,都是一脸傻笑。

但暖心的一幕没有持续多久,一位青袍官员从宣政殿走了下来,立在众举子之前,道“殿试第一名刘辰星,御前觐见!”

在科举还是初级阶段的现在,朝廷并无探花、榜眼一说,所以就像明清时期以登第前三甲为荣一样,现在士文人皆以第一名为荣,也只有第一名才有“”状头”,乃至在民间流传的“状元”等头衔。

所以,能到御前觐见的荣誉,也只有第一名才有。

听到官员让刘辰星御前觐见,一众举子尚未平静下来的心扉再次跌宕起伏了起来,这一刻大家也再忍不住满心满眼的羡慕了,这就是殿试第一名的无上荣光啊!

可是这一份无上荣耀,这一份独一无二的荣光,却是属于刘辰星的。

一路走到今天,众人的目光她见了太多了,刘辰星早有承受各种目光的心里准备了,她收回和兄长刘青山的对视,回身看向官员,叉手一礼道”儿,乃刘辰星。“

近来“刘辰星”因背靠魏王,可以说其名如雷贯耳,青袍官员过来一看,就知道哪一位是刘辰星了,心中何尝不感慨。

真是万万没想到,殿试第一名还是刘辰星,就是这样一个小娘子啊。

若说女皇为了挽回魏王的名声也不可能,这可是女皇亲自阅卷的殿试,女皇再宠信魏王也不可能胡来。

而且刚才圣旨里都说,五位考官同时阅卷出来乃刘辰星第一名,和女皇自己阅卷下来的结果一样,可见刘辰星是实至名归,并非因为魏王之故。

可一个小娘子,科举第一名?

青袍官员觉得自己还是有些不明白,不过他也没时间再多打量一下刘辰星,女皇可还在殿内等着,他忙一脸正色道“走吧,随我进殿谢恩!”

刘辰星定了定心神,随青袍官员走上五米高的石阶上,来到宣政殿外。

目不斜视,目视殿内。

视线暗淡了下来,三百余文武百官朝会的一幕进入视线,耳边没有一丝一毫的声音,画面也无声地定格了在这一刻。

该怎么形容此刻的感受呢?

梦中。

刘辰星觉得自己好像在梦中一样,她前世就是一个广告公司的小策划,今生就是一个在乡野山村的田舍娘,无论是哪一世的自己,都和眼前一幕太过格格不入了。

那就当是在梦中吧,梦里她刘辰星最大。

在殿门口迟疑了一瞬,刘辰星便跨过大殿的门槛,目不斜视的步入了宣政殿。

算上侍卫和宫人,大殿四百来号人,所有人的目光在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刘辰星以为自己会紧张,毕竟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庄严盛大的场面,也从来没有被这么多大人物注视过,她应该会双腿发软,再一不小心御前失仪吧。

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的心一片平静,左右的文武百官仿佛不存在了,她只知道一步一步地向最前方一身明黄色龙袍的女皇走去,而每一步都是这十五年的点点滴滴。

原来普通人如她,只要经过努力,也有发光发亮,万众瞩目的一天。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并不是一句心灵鸡汤。

她不想半夜饿得睡不着,她更不想像阿娘一样丈夫儿女锅边转,所以她用比前世十倍乃至百倍的努力,终于换得了今天的荣耀。

这是她应得的!

她刘辰星就应该享受这万众瞩目!

心念到此,刘辰星脚步一停,叉手一礼,九十度深深地弯腰下去,道“殿试第一名刘辰星拜见陛下!”

脆生生的少女声音在偌大的宣政殿响起,终于打破了这一殿的寂静。

听到自己的声音,看着脚下光亮可鉴的地砖,刘辰星嘴角微微翘起。

而待她觐见过,典仪官这才继续宣读殿试榜单,刘辰星则作为二十八名举子代表,立于百官之上听榜。

直到榜单唱喝结束,余下二十七名举子也未被宣诏入殿,可见第一名有多么特殊。

如是殿试榜单揭榜完毕,今日的宣政殿朝会也结束了。



第二百六十章 入阁

今日在宣政殿举行的这类朝会,基本就是形式主义,百官不奏事,会而不议。

所以,宣政殿朝会虽是结束了,女皇也在百官的恭送下离开了,但真正的朝会才刚刚开始。

即女皇回到紫宸殿,由宰相们复进奏事,商量军国大事。

不过在这之前,所有上朝官员们都可以享受一顿宫中的廊下食。

顾名思义,就是在宫殿飞檐下、廊庑上坐地吃顿饭,这顿饭就叫“廊下食”,正儿八经的免费公务员餐。

且说三百多名文武官员,凌晨三点多就起床穿衣,吃东西出门,等晨鼓敲响,坊门一开,就赶紧往大明宫跑,然后报名验龟符打卡上班,可这进了宫又是半个时辰的繁文缛节,到现在都早上七点了,折腾一两个时辰,多少肚子有些饿了,何况宫中吃饭就是一种荣誉,尤其是对于一个月只能进宫两次的五品以下官员,还是十分向往这一顿坐在露天的“廊下食”。

如是,只见三百多名文武官员又在御史的指挥下,按照品次高低鱼贯而出,来到宣政殿四周的廊下一人一案一席用公餐。

这样的餐食活动还颇有些现代职工食堂的感觉,但是因为用餐过程中的一举一动仍处在监察之中,有负责朝班秩序的殿中省官员和御史们如探照灯一般等着纠错,整个“廊下食”用餐过程,也就没有一点群体性聚餐的热络气氛,四下一片安静。

饶是现场气氛森严肃穆,一众沾光跟着吃“廊下食”的举子们却心中又火热了起来。

虽然这顿廊下食又是羊肉汤面片,可这是京官们才能吃到的廊下食,在他们之前的进士们可从来没有过此等待遇。

他们虽比不上刘辰星这个榜首,但是比以前任何一位进士都要荣耀,加之他们乃第一届殿试的举子,自然也比后面殿试的举子要矜贵一些。

如此心思之下,一众举子们可是吃得是满面油光,多少抚平了一些被刘辰星抢走一切荣光的心。

刘辰星没什么太多心思,跪坐在露天的廊下,吃着不冷不热的羊肉面片汤,就自鸣得意了一下,幸亏自己有远见,没有去坊门口吃羊肉面片汤,正好和现在的廊下食错开了。

于是刘辰星等二十八名举子都对这顿廊下食吃得很是满意,只是待众人在规定的时间食完,宰相们去紫宸殿和女皇商议国家大事了,其余百官又要在御史的带领和监察下退出宫,去皇城的中央各大官署上班了,当然他们这群举子自是也跟着一起离开,却万万没想到才走到宣政门口,女皇又让宫人传召刘辰星紫宸殿觐见。

紫宸殿啊!

那可是商议国家大事的紫宸殿。

只有五品以上着绯色官服的高级官员才能进去的紫宸殿。

想到刘辰星现在身上的白色麻衣都还没脱,居然就能进紫宸殿,现在不仅是余下二十七名举子羡慕了,五品以下的京官们也不禁流露出淡淡的羡慕之色。

刘辰星也没想到自己现在就能进紫宸殿,简直就是意外之喜。

至于为什么不会是惹了麻烦呢?

想一想女皇才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在宣政殿钦点她为首届殿试第一名,政令又最忌讳朝令夕改,现在再次传召她自然不可能是祸事。

而紫宸殿只有少数的重臣在,自己在女皇面前露个面,不定就让女皇记住,也就当然是喜了。

刘辰星心里一门清,自知安全无虞,这就跟着传话的小太监往紫宸殿去。

和现代参观西安大明宫遗址时见到的介绍一样,从宣政殿后面行三十多米,便见紫宸门,门后六十米的距离就是紫宸殿。

看到这里,刘辰星心里已经再确定不过了,这就是天朝唐代的平行世界。

根据前世所见的介绍,可知作为女皇寝殿的紫宸殿,殿的前面应是内朝的场所,殿的后室则是女皇的日常起居之地。

大概因为紫宸殿已经深入大明宫腹地,即使眼光鼻鼻观心地跟着小太监亦步亦趋地而行,仍是能清楚感受到四下的防卫相较于宣政殿再次升级。

甫以跨过紫宸门,就有凌厉的目光从四面八方看来。

这一道道的目光如影随形,直至她走上紫宸殿外台阶上,依旧能感受。

但是经过刚才文武百官的注视礼,刘辰星明显感觉自己的心里承受能力上了一个台阶不只,对四下的目光并不紧张,只作不觉,就摒弃凝息地立在丹墀之上。

小太监虽就二十出头,但能在紫宸殿当差自有过人之处,见刘辰星不仅全程跟着自己没东张西望一眼,还能第一次来到紫宸殿不用自己提点,就乖觉地听候传召,他不由高看了刘辰星一眼,暗道不愧是全国第一位女状元,更是能和魏王传上绯闻的人,看来的确名不虚传。

又一想每年女举子到圣人身边当差的惯例,他们二人至少还会再见上几面,于是扬了一个笑脸,道“刘榜首稍后,我去通禀一声。“

“有劳。”自己以后若按惯例到女皇身边当女官,少不得要和这里的宫人打交道,这位小太监可也是未来同事之一,刘辰星心中有数,客气地叉手一礼。

二人如此客气过来客气过去,彼此虽未多交谈一句,但一切已然尽在不言中。

小太监转身进了紫宸殿禀告,不一时,去而复返,“已禀,刘榜首请进。”

刘辰星这才终于进入了紫宸殿。

本朝是由皇帝和宰相议论国家大事的君臣制度,但自沈氏太宗皇帝以来,就规定官员入阁时,命谏官随之,“有失辄谏”。

是以,殿中除了有三品以上的大佬,还有补阙、拾遗等谏官,以及负责记载皇帝日常言行的起居郎和史官。

这个时候的官员待遇还是很好的,不像天朝的宋代站着上朝,更不像明清时动不动就要下跪,在紫宸殿日常早朝的时候,官员都有一席之位,可以坐着和皇帝商议国家大事,毕竟能坐到五品以上的官员,最年轻的都要四十了,绝大部分都是五十开外往上走,若让站上几个时辰,怕是受不住。



第二百六十一章 天子门生

此时,在举行内朝的紫宸殿内,女皇和宰相们正坐着朝会。

殿内正中间有龙椅和御案,坐着的自是女皇。

从宣政殿下朝后,女皇已经重新更衣过了,取下了前后都垂有十二旒白珠的龙冠,恢复了高髻云鬟的明黄色宫装打扮。

不仅女皇的装束更为平常了,周边的仪仗也少了许多,没有宣政殿时的黼扆、蹑席、熏炉、香案等陈设,以及举在其身后一左一右的大御扇。

守卫在女皇两侧的卫护则少了金吾卫,就只有八名千牛卫还侍立左右。

其中站在女皇左侧,与女皇只有半步距离的,正是谢忌。

在女皇御案左右又各有三行六排的坐榻。

女皇左侧第一排坐了三个人,最左边是三司会审时见过的晋王,中间一个不认识,但右边则坐着魏王,可见这一排都是一品亲王。

女皇右侧第一排坐的三个人,刘辰星发现自己也有认识的,最左边是崔尧的叔祖,现任二品中书令,乃宰相之首,故私下皆人称催相。此外,坐在中间的就是一袭三品命妇朝服的欧阳子衿,旁边一位则不认识。

然后这六人身后又各坐了七八人,刘辰星认识的,有三司会审的官员——御史大夫蔡正、大理寺卿张博山、刑部尚书赵呈贵,还有国子监祭酒范义和右补阙柳阿舅,其余的人就不认识,但是很好认出他们身份,穿紫色官服的就是六部尚书这等大佬,青、碧色官服的就是柳阿舅一流的谏官。

刘辰星跨进紫宸殿时,目光飞快地瞥了一眼殿内的情形,在座有一半的人都是她见过的。

如此,不觉更为成竹在胸,刘辰星也越发地镇定自若。

跟着小太监走入殿内,她便向着御案后的女皇叉手一礼,九十度躬身道“刘辰星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不错,时下虽然是封建社会,但她作为一个长在红旗下的有志青年,怎么能见人就跪,即便对方是她发自内心感谢和崇拜的女皇陛下,所以对于这个鞠躬行礼,刘辰星满意之下做得很心甘情愿,几乎要把头都躬到了地上。

当然,能被女皇再次召见,尤其是还能提前“入阁”,作为一个士文人少不了要激动一下。

刘辰星心里自是激动呀,但光心里激动怎么能行,一定要表现出来,不然女皇怎么知道她的激动?

也不管殿中左右两边的大佬们看笑话,甚至还有柳阿舅这个知根知底的人看着,刘辰星将自己心里小迷妹外露出来,还带着婴儿肥的面上满是激动,声音里更是激动的微颤,连带着她的人也因为努力抑制激动而颤抖着。

在场的大佬们都是官场老油条了,在圣人表示皇恩晃荡之时,身为臣子少不得要感激涕零一番。

大家都是为人臣子的,不管品阶高低,本质却是一样的。

见刘辰星如此激动,都不置可否地看着。

一个才科举出来的农家子第一次面圣是会很又紧张又激动,但刚才宣政殿那么盛大的场面下,刘辰星言行举止可是丝毫不差,所以现在这样的小朝堂会紧张?

呵呵,看来是一个有前途的。

众大佬们捻须不语。

御前右侧执笔记载的起居郎顿了一顿,在雪白的宣纸上挥毫泼墨道圣龙十年二月,女举子刘辰星,得圣人钦点殿试第一名,不胜受恩感激。面圣紫宸殿,激动难言。

史官在旁看了一眼,微微颔首,用词恰当。

没有人不喜欢受人崇拜敬仰。

只是整个天下都是自己的了,恭维的话听得太多了,其中有多少是真又多少是假呢?

谁也不知道。

但看着殿下无比虔诚行礼的刘辰星,还有那努力抑制激动的颤抖,简直和殿试那日激动偷窥自己的小眼神如初一辙,这样真实的情感流露,女皇不觉露出一丝淡笑,道“刘辰星,适才宣政殿受封,场面盛大,未见汝激动。现在又为何如此?”

女皇的声音依旧听不出年纪,也察觉不出喜怒,唯一给人的感觉就是威仪。

不过还是那句话,朝令夕改不可能。

而且女皇开女科举十年了,终于有一个女举子夺得榜首,还是女皇自己钦点,说句十分自信的话,女皇对自己肯定还是颇为欣赏的。

心中有这个底气,刘辰星便不假思索道“臣乃陛下自擢,堪为天子门生也。在宣政殿时,臣谨记身份,不敢行差踏错,以损陛下威仪。时下于宣政殿,左右乃陛下的左膀右臂,是为自己人。故,相当于臣私下面圣,臣方敢不再抑制自己,露出些许情绪。”

回答圣言的时候,刘辰星依旧躬着身。

此时,一字一句的郑重说完,她还是一派镇定自若,没有一丝一毫的羞愧。

还真是敢说!

天子门生!

但是殿试的确乃女皇亲历亲为,刘辰星更是女皇钦点,在某种意义倒也算得上“天子门生”。

然而无耻的不只是硬给自己脸上贴金,自称“天子门生”,把自己跟女皇绑在一起,居然还趁机表忠心谄媚了一把,将自己在宣政殿的冷静表现归功于不敢失仪,恐折损圣人威仪。

不错,像他们这样没有背景的草根,就得紧扒着圣人才是存活之道。

刚才引路的小太监在殿内听到刘辰星这样一派应对,不由再次心生感慨,难怪能成为全国第一位女状元,这脑子就是灵活!

他义父可是御前大总管,从女皇还没当上皇后的时候,就在跟前当跑腿的小太监,如今都四十多来年了。而他也在女皇跟前当差四五年了,以他对女皇的了解,刘辰星这番话简直说对了!

女皇近年最不喜什么?

就是文武百官嫌她老迈,开始有二心了。

相对的,最喜欢的,自然就是心里眼里只有她的了。

此女,可交也!

小太监眼珠子一转,果然就见立在女皇身侧的义父眼里有笑意一闪而逝。

正如小太监所想,女皇可谓十分满意。

看着没有自己让起就一直躬身行礼的刘辰星,聪明时非常人能及,但面对自己时又一板一眼的木纳,大概也只有一心忠君有识之士才能如此吧。



第二百六十二章 女皇议政

女皇笑道“朕初入宫廷之时,就你现在的年纪,第一次到御前奉墨,便打翻了砚台。你可比朕那时强多了,果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在宣政殿你没有给朕丢脸。”

什么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在场就没有一个人不知道。

出自《荀子·劝学》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冰,水为之,而寒于水。

更有北魏文人李谧和其老师文学博士孔璠就“青成蓝,蓝谢青”的典故。

这就是一句形容学生超过老师的话。

也就是说,女皇承认了刘辰星是——天子门生!

再一句“宣政殿没给朕丢脸”,完完全全是向大家昭示了刘辰星是谁的人!

虽知道刘辰星作为女皇钦点的头名状元,只要不出意外,以后多半是要留在女皇身边跑腿了,现在看来刘辰星会比他们所想还要受重视。

一时间,众人看向刘辰星的目光不由多了几分郑重。

而刘辰星身上最醒目的一个标志,就是和魏王的流言,现在是已经证实魏王并没有为以权势压人为刘辰星铺路,可二人乃认识也是千真万确。

还有从这一天的表现来看,刘辰星如此钻营又谄媚的性子,的确让人很难想象会和和魏王有小儿女情长,然世事难料,或者传出这样风牛马不相及的流言,就是掩盖刘辰星为魏王所用的这个事实也不一定。

大佬们善于思此及彼,举一反三,不一时心中就埋下疑惑,望向刘辰星之余,余光也注意上了魏王。

魏王似一无所觉,只和众人一样,看着刘辰星御前应对。

听着女皇不仅认了她是天子门生,还把自己视为自己人,刘辰星是真激动了。

她激动地抬头看了女皇一眼,又叉手一礼,更为躬身下去,道“圣人九五至尊,英明神武!更是博古通今,旷世奇才也!臣今成为天子门生,已是荣幸之至,臣之才学岂及陛下万分之一?应该是天下有才之士,皆不及陛下。但臣深受陛下知遇之恩,有陛下开女科举,才有臣今日在此。青成蓝,蓝谢青,臣唯有忠君爱国,不负陛下之恩!”

时人感情充沛外放,激动点表白情感是很常见的。

但在君臣之间,为了防止没事找事的监察御史参一本,给自己落一个谗臣的名声,这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所以对于表忠心,大臣们是克制而内敛的,当然比起历朝历代却已经足够奔放了。

可是时人情感再奔放,英明神武、旷世奇才这样的话怎么说得出口!?

还说得如此诚恳又激动!

简直毫无节操可言!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在盛世之下,老百姓丰衣足食不说,他们这些士大夫也有了更高的精神追求,崇尚魏晋名士风流,在乎身前身后的清誉。

如此风气影响之下,众人再看刘辰星的目光虽郑重不变,甚至个别人更为正眼看刘辰星了,但眼底却也随之多了一分轻视的不赞同,一个小娘子居然此等谄媚。

刘辰星自是不知道自己马匹拍的叭叭响之余,自己的形象也大为受损,当然就是知道也不在乎,她拍马屁怎么了?

清高能当饭吃吗?

何况她又没说错,这个世界上开天辟地第一位女皇帝,又开女科举,还反思现在策文选士的弊端,处处都具有前瞻性,怎么都当得起旷世英才的夸赞。

俗话说忠言逆耳,花言巧语当然就顺耳了。

如是,刘辰星说得理直气壮,女皇也听得顺耳。

不过凡是过犹不及,女皇即便心里也是这样评价自己的,但当着一众朝中忠臣也不好继续多言,何况现在还在议政之中,和刘辰星一来一往已说了不少话,女皇遂说道“你小小年纪,就有忠君爱国之心,实是难的。但世间之事,说之容易,做起来却难。望你今后觐见今天所言,忠君爱国。”

这样一句做了结尾,女皇话锋一转,便是言归正传道“你平身吧。朕宣你过来,不是看你给朕行礼,是你策文关于科举之言尚可,你又作为殿试第一名,乃殿试的受益者,应有几分可用言论。现在将你殿试所作策文为大家诵读一遍。”

一番话说完,女皇的声音已然越发冰冷,全然是公事公办的语气。

刘辰星知道现在不是她谄媚表忠心的时候了,个人秀已经结束,当下一言不发地默默退到御案右侧。

这时,有女皇身边的宫人将御案上的策文试卷递给她,刘辰星也不再彰显自己记忆力出众,其实根本不需要试卷,她便能一字不差的背出来,还是双手恭敬的接过试卷,看字读道

“《传》曰‘文以足言,言以足志,言或可察,志隐于漠。’是知文者言之藻绘,志之筌蹄……故《书》云‘明试以言’,荩用此道也,今之对策,其试言之流欤?”

“……诚理达而义举者,勿以文害言;词婉而论深者,勿以言害意则可以包括群品,纲罗众途,察微知彰,以文用武矣……”

“……至如怀一异能,负一偏技,鸣梭抗履之汇,声律鼎饪之俦,事虽易于缣缃,功不资于翰墨,则方以类聚,各有司存。谨对!”

彼时,策文要求一千字内,刘辰星这一篇也就六百余字,不过三四分钟便已诵读完。

因为是这篇策文的作者,对于文章大意刘辰星最是清楚不过,故一篇策文读得抑扬顿挫,在重点阐述观念的时候刻意放慢语速,给人思考的时间。

是以,刘辰星的官话虽还带了几分河北口音,却已让在坐每一个人都清楚听明白这篇策文的字句及意思。

她一读完,小太监便收了试卷,躬身放回了御案。

女皇对底下人小动作视若无睹,只看着左右在座的朝臣,道“尔等当听清楚了。这篇策文,乃朕认为科举以文章选拔人才,对于不善文辞表达者不公,询问更好的选材方式,故刘辰星有了此篇策文。文,肯定了科举以取士之法,并以从古至今的选材方式为证,清楚的回答了朕,科举以文章取士乃时下选才的上佳之选。然,今科举取士,却仍有大量人才被埋没,其根结还是在朝廷上!”



第二百六十三章 危险与机遇并存

说到最后,语气陡然一沉,中气十足。

目光也逐一掠过一班朝臣,凤眸不怒自威。

似乎凤眸之下,一切无处遁形,众朝臣不约而同地低下头去。

待发现自己下意识地臣服于女皇的凤眸之下,心神随之一凝女皇还没有老。

想到近来自己的所作所为,坐在左边第一排的晋王忽然心下惶然,不由抬头擦了一擦额头冒出的冷汗。

坐在其右手的中年男子比晋王年轻一些,约有四十出头,浓眉大眼,相貌堂堂,正如刘辰星所猜测,亦是一品亲王,乃晋王之弟梁王。

见兄长晋王只顾擦汗,抬手时撞到自己也未察觉,梁王念及不日前听到的温柔软语,阿兄如今确实方寸大乱,越发沉不住气了。

梁王皱了皱眉,想提醒一二,又想起耳边温柔的劝言,在姑母眼皮底下,必要时候得明哲保身,这样至少他们兄弟能保全一个,只有他保全下来了,也才能护住阿兄。

也就一个转念间,梁王打消了提醒晋王的念头,继续低着头,又思索起女皇这一番话何意。

其实女皇的话,并无太多好多想的。

数日前,女皇就凭柳文苏谏言,便很快同意增开殿试,必然心中已存了改革科举之意,现在重提科举选拔人才,难道女皇又要如何改革么……

想到女皇近来越发器重寒门子弟,要不就是重用无甚根基的新贵,这次增开殿试,可谓极大提高了科举的地位,而科举又是寒门子弟唯一出仕的途径,等同于再一次施恩了寒门举子。

其手段背后,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这不仅是要削弱士族的实力,怕是连他们这班重臣的权力也在削弱……

崔相身为中书令,乃群相之首,又出自五大高姓士族,心中感触不觉更深。

当年曹操已威震四方之时,他们清河崔氏先祖崔琰谈及侄女许配给曹植时,曹植却言“清河崔氏,怎敢高攀?”

如今时人虽仍以娶她们五姓女为最大荣耀,他们也多是五姓七宗内部联姻,可是如今多了这一个殿试,进士已经可以遇见将越来越受重视,这势必导致他们在人才方面的优势被逐步蚕食,影响力受损……

那这一困局,该如何破解?

听着女皇这番话,催相头疼地皱起了眉头,为了士族的未来,心底隐隐的念头不由再一次冒出了来。

可是真要接纳科举出来的寒门新贵么……?

催相犹疑不决。

他坐在右侧第一排,发愁的目光一抬,就正好看见立在一步之遥的刘辰星。

顿时灵光一闪,脑海里随之闪过崔尧在刘辰星之事上表现的与众不同,为此他还颇为重视了一番,休书一封给兄长让他可以从他们五姓七宗寻阿尧之妻了,然此一时彼时,他们士族也许到了也该动了一动的时候了……

但刚有想法生出,眉头尚不及松开,又念及刘辰星与魏王的流言蜚语,眉头已然又紧皱了起来。

罢了,虽要未雨绸缪,也无需急在这一时。

有些事还得慢慢再看,女皇要削弱士族到哪一步,刘辰星这样的寒门子弟又能走到哪一步。

种种念头,催相也不过几个转念之间而已,现在已然调整好心态,只等听女皇下一步打算。

女皇见众人俯首听命,她微微一笑,道“朕乃一俗人,和天下人大多一样,亦喜欢附庸风雅,爱好有文采的杂文。但刘辰星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儿都知道‘诚理达而义举者,勿以文害言;词婉而论深者,勿以言害意’,直指意才是一篇文章的核心。所以,今后科举取士,阅卷的评判标准,当以文章的深意为重,其次再注重文辞。”

听到女皇说出目的,重朝臣依旧不予表态,只作俯首听命。

增开殿试这样削弱他们权力的政令已经昭告天下了,仅仅阅卷评判标准会是今天女皇朝会的目的?

显然不会这么简单。

果然,只听女皇又道“此其一,乃科举要改善之处。其二,便是科举舞弊之风!”

又是科举舞弊,户部尚书想到儿子因为舞弊一案至今在长安都被人耻笑,他心中微微一沉。

户部尚书到底是正三品大员,户部的最高长官,女皇还是给其面子,并未详细言之,只道“近年来舞弊风波屡禁不止,今年更出现了污蔑,看来现行的科举制度的确有待完善。而三日前增开的殿试,便能有效的遏制舞弊之风,不过具体细则还需要进一步完善。殿试乃柳补阙最先提议,魏王近两年一直受朕命抓科举一事,这次阅卷期间,魏王也提出了如何规避阅卷过程中的舞弊行为,想来众位也有耳闻。是以,完善殿试及防止科举舞弊事宜,就交由魏王主导,柳补阙从旁协助。”

“喏。”魏王和柳文苏在坐榻上叉手一礼,双双低头应道。

见状,女皇一笑,问在坐朝臣道“此乃朕的想法,尔等可还有其他谏言?“

增开殿试已经势在必行,女皇势要将人才选拔之权收回皇权,而且这样一来确实可以避免科举舞弊,他们还有何其他意见。

众位朝臣自是纷纷复议。

女皇面露欣慰,语气也少了先前的威重,道“增开殿试非同小可,如今有尔等支持,朕也可以放心了。只是这只解决了一项,从文章中如何选拔有才之人。可朕这三日来每次看到刘辰星策文里‘人尽其才’这个核心论点,朕就寝食难安,总认为会埋没人才。“

说到这里,女皇话一停,看向众位大臣。

在座朝臣心中有数,知道女皇今日最终目的来了,不由正襟危坐,更为聚精会神的等待女皇所言。

女皇看着御案下一众不动神色的朝臣,凤眸微微一睐,也不为难众朝臣,让他们一一提出如何更好的选才,就看向了一旁的刘辰星,道“刘辰星,人尽其才是你提出的观点,你又是乡贡举出身,乃从一介庶民科考至今,这一路上,应该遇到不少有才之识,因为其出身以及现行的科举制度影响,而怀才不遇。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你就大胆说一下你的观念,如何人尽其才,科举还能如何再改革。”

顿了一顿,又补充道“尽管说,今日所言,朕皆赦你无罪。”

第二百六十四章 武举

听到被点名逮出来,刘辰星并不意外,只是心下不由一叹,果然来了。

女皇陛下和宰相们议事,突然把她宣召过来,必然不可能只是让她读一篇策文这么简单,当然也不可能纯粹因为自己是有史以来第一位女状元特别器重,让她提前在众位大佬面前露个脸,也让大家看看女皇陛下开女科举一点儿也没错,是十分明智的。

天上突然掉馅儿饼的事也许有,但显然她没有遇上。

这才受了一些荣耀,紧接着就要有相应的付出。

或者也可以换一个角度看,这是女皇出给她的面试题。

有了这个认识,这个问题该如何回答的方向就很明确了——就是让女皇满意。

不过有没有这个认识,都得清楚一点,她现在的一切机会和平台都是女皇给的,她要做的就是让女皇觉得自己是一个好员工。

那么要如何回答才能让女皇满意呢?

女皇要的是改革科举。

现行科举常科的科目有秀才、明经、进士、俊士、明法、明字、明算等五十多种。

秀才科太难,能通过的寥寥无几,早在沈氏开国皇帝高祖就被废了。

其他的明法、明字、明算等科,就是培养选拔算数、天文、历法等各方面的人才,但是不为人重视。

唯有进士科最为人重视,参考的人也最多。

所以,世人一提及科举,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进士,到了后世更是将进士和科举等同在了一起。

现在已经增设了殿试,进士科已经无甚可大刀阔斧的改革了,最多是不断完善制度,防止科场舞弊。而且一口吃不了大胖子,进士科已经增加了殿试,像后世那样不断提高科举的地位,确定秀才、举人、进士三个等级的功名,从而最终削弱士族把控人才选拔的权利,还得循序渐进才行。

是以,关于进士科改革,肯定不是女皇要的。

若是她现在敢提出这些,无疑是将士族得罪大了,女皇都要给五姓七宗的面子,到时能不能保住她都难说了。

这样一来,进士科不能说,明法、明字、明算等五十多种科目又因为不受重视,说了也白说。

一一排除下,等于现行的科举内容根本无可说的地方。

刘辰星脑子飞速转动,一下就想到了女皇要得不是对现行科举的改革。

结论闪过脑海,刘辰星一霎那就有了令女皇满意的答案!

武举啊!

增开武举啊!

现行科举有五十多种科目,几乎涉及全国各行各业所需要的专业人才,却唯独没有武举这一项!

还有这个世界显然是天朝唐代的平行世界,前朝之前的历史进程更是和天朝一模一样,而武举正是天朝唯一的女皇帝武则天开创的,这个世界的女皇陛下有很大可能就是想增开武举!

毛爷爷说过,枪杆子里出政权。

现在的武将们又几乎都是当初跟随沈氏高祖、太宗两位皇帝立下汗马功劳的功臣之后,女皇想要让自己的统治固若金汤,少不得要有自己一手提拔的将领,开武举从毫无根据的寒门子弟中选拔可谓是最好的途径了。

更重要的是,女皇从她被宣召过来至今,提了好几次她是殿试的受益者,还说了殿试是柳阿舅提出的。而柳阿舅之前又给她说过,在向女皇提议增开殿试的时候,曾提过殿试是由她最先想到的。

因为她提过增加殿试,所以女皇很大可能认为她不定还能提出增加武举的看法,这很可能也是为什么女皇会把她召过来。

想到以上种种,刘辰星觉得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不再犹豫,刘辰星向女皇叉手一礼,恭敬道“现行科举常科有五十余种,可谓囊括各方面的人才,但总体说来都属于‘文’这一类。而朝廷任用官员,有文臣亦有武将,如今的科举却只有‘文’科,而无‘武’科,是以臣认为,当下科举改革,当增开武举,给天下有军事、武艺才能者,一展报复的机会,方能做到‘人尽其才’。“

刘辰星说时,一直低着头。

虽无法看到女皇乃至众人的表情,但也可以想象“武举”二字一出,将有多震撼。

果然尾音甫落,紫宸殿内仿若落针可闻。

一时间,空气里似乎都凝结了紧张的气氛。

不过心里已经有了准备,即使感受到各种目光投在自己身上,刘辰星倒也不甚紧张,反正说都说了,这也是她能想到的最好回答,现在就看女皇要的是不是“武举”这个答案了。

刘辰星低头行着叉手礼,静静等待女皇这位面试官的考核。

女皇看着低头行礼的刘辰星,面上虽是一片平静,心中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若不是多年的宫廷生涯,还有高高在上太久了,她已经习惯性为自己戴上皇帝的面具——喜怒不形于色,此刻怕是会露出惊异之色。

是的,她非常惊异。

她宣召刘辰星觐见,不过是想到刘辰星所作的这篇策文是个很好的切入点,更重要的是柳文苏曾透露过,殿试这个想法最开始就是来自刘辰星。

所以,她宣召刘辰星,只是想让刘辰星大胆又说出增加一些科举的科目,从而引发群臣讨论,最终说到她想要的结果。

却万万没想到刘辰星居然会直接说出她心中的答案——“武举”!

女皇凤眸微睐,深深地盯着刘辰星,脑海里则在回忆,自己可是有向谁透露过增开“武举”的意思。

没有,她可以万分确定,没有向任何人提过。

即便是欧阳子衿,也只是知道她有增加科举项目的想法,其侄女郑婉晴在殿试所作的策文就新颖有余,却完全不是她想要的。

可现在,刘辰星一个不过十四五岁的小娘子,还是一个从小长在乡野山村的农家女,竟然比在她身边待了二十来年的欧阳子衿更知道她的想法!

不,不对。

不是刘辰星更知道她的想法,而是刘辰星居然和她想到了一起。

意识到此,女皇再看一派恭敬行礼的刘辰星。

不久前刘辰星在监牢里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没有女皇,就没有她刘辰星的今日。

一个和她高度契合的才人,而且还这样忠心耿耿。

女皇微垂的凤眸里绽出惊喜之色。

第二百六十五章 大喜

不过女皇到底是女皇,凤眸里的光亮不及人窥见一分一毫,已然趋于平静。

女皇的凤眸从刘辰星身上移开,看向御前一众神色各异,却多是难掩惊色的一众朝臣,她微微一笑,复又看向刘辰星,不掩欣赏地赞道“爱卿,不愧是全国第一位女状元,说来科举开创至今,科目一直不断增加补充,却一直在‘文’科上打转,却忽略了‘武’科。的确,武举是科举改革的一个方向。”

听到“爱卿”两个字,刘辰星就知道自己面试这关过了!

女皇真是这个世界的武则天啊,不但经历大同小异,连想法都一样。

松口气之余,想到武则天时期的武举,有一个很大弊端就是,武举是为了选拔出将帅之才,可是武周时期的武举选拔科目只有马射、步射、平射、马枪、负重、摔跤等,全是对体能方面的选拔。

而自古以来,将帅之才,无不有勇有谋。

哪怕不是儒将,也得一步步在战场上摸爬滚打,最终才能成为一代名将。

如今虽是国富民强,但是吐蕃、突厥相继为患,而当年随着沈氏高祖、太宗皇帝南征北战的名将又已作古,加之近几十年的和平生活,以文入仕受到重视,尚武之风逐渐丧失,是以,现在整个国家的情况,可谓府兵战斗力大为减弱,将帅之才极度缺乏。

若是将一个只空有一身武力之人选拔出来投入战场为将为帅,只怕连纸上谈兵也比不上。

刘辰星觉得自己不能提出武举就算了,不如趁着女皇现在心情不错,多说几句。

念头一生,刘辰星就又叉手一礼,道“陛下,臣还有建言为完。”

增开武举不是今日就能定下来的,女皇并不急于一时,听到刘辰星还有话要建议,她长眉一扬,饶有兴致道“哦,爱卿还有何想法,且说。”说到这里,凤眸瞥见坐下有朝臣欲拍案而起怒怼刘辰星,又补充道“朕依旧恕你无罪。”

刘辰星斟酌了一下用词,道“若武举只简单的以马射、步射等武艺项目为考核标准,所选拔出来的将领,恐有勇无谋,亦不是将领的最佳人选。”说时想到民国时期的黄埔军校,现代亦有军校培养军事人才,故又道“是以,臣以为武举可以单纯只以武艺项目为考核,但需要增开军事课,提高武举人的军事才能,同时也需要有一定的入伍经验,方能委以重任。不然,投入战场上,就是损兵折将,代价太大。”

现在武举只是一个提议,就说到武举要如何实施未免太早。

是以,为了避免造成流血牺牲的惨痛代价,刘辰星只将发自良心的建议说完,便请罪道“术业有专攻,臣对军事战场一窍不通,以上只是臣之愚见。”

愚见,此怎是愚见!?

文臣能治国,武臣能安邦。

而她更需要手握军权,她的天下才能固若金汤。

所以,军队里必须要有她一手提拔的将官。

但若只是大肆放入她的亲信进去,她的亲信若无将帅之能,岂不是损兵折将,代价太大了!?

女皇当下心里警钟一响,凤眸再看向刘辰星已不觉多了一丝笑意,颔首道“爱卿年纪虽极为年轻,却思虑周全,武将选拔非同小可,稍有不慎,折损的就是朕的子民。此言价值千金,朕又闻长安一居值千金,朕便赐你长安一座宅子。”

顿了一顿,凤眸余光掠过一众朝臣,方才再看向刘辰星。

太年轻也太单薄了,是一颗好苗子,就是还得护着。

一念闪过,女皇道“柳补阙是你的舅父,朕听说你父母供读你读书不易,如今你能殿试夺魁,最该感谢你的父母。所以,朕特再另赠你十金,两个月时间,回家探望父母,以谢父母养育之恩。”说到这里,又“唔”了一声,笑道“他们为朕培养了一个不错的苗子,朕也该赏赐他们。”

“黄安。”女皇忽然对一旁五十来岁的太监吩咐道“从朕的库房里,给刘辰星父母各备一套锦衣作为赏赐之物,你再随刘辰星下去,让她任选一套长安的宅子。”

黄安不是别人,正是刚才领刘辰星过来时的小太监义父。

听到女皇的吩咐,黄安当下躬身领命,“喏。”

刘辰星却是惊喜的呆了一呆,才激动地记起谢恩,道“臣,谢主隆恩!”

一句五个字,刘辰星是一个字声音比一个字高,惊喜激动之情简直是溢于言表。

也不怪刘辰星稳不起,这简直是太大的惊喜了。

一座宅子,还是长安任意一座宅子啊!

这得要多少钱!

不,有些地方,还是有钱也买不到!

有了房子,还有钱拿,十金钱,整整六十贯,让她衣锦还乡。最重要的,还有给耶娘一人一套御赐的锦衣,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可是无上荣耀,耶娘知道了一定高兴坏了!

刘辰星觉得自己都要被这惊喜砸昏头了。

哈哈哈!

女皇陛下真是威武又英明,女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看着刘辰星听到自己要赏赐她父母一套锦衣就高兴成这般,全然不复刚才对答的冷静,到底还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女皇包容地笑着摇了摇头,道“好了,跟着黄安去领赏吧。”

“是,臣遵旨!”刘辰星脆生生的答道。

念及在御前要沉着一些,可一想到御赐锦衣会先一步由朝廷的人快马加鞭送到安家村,阿耶还有阿娘到时惊喜又惊呆的样子,刘辰星就忍不住乐开了花,脸上的笑容是怎么也止不住,直到跟黄安父子俩一起走出紫宸殿,眉梢眼角都还是眉飞色舞的笑容。

看着刘辰星一脸喜气洋洋地走了,殿内的监察御史却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

本想怒斥刘辰星瞎闹,领军打仗的将帅岂可随意任用,却不想刘辰星又补充一番不能随意任人打仗,虽还知道收敛,可是这还没到女皇身边当差,就敢谏言此等军国大事实在太过胆大妄为!

不过转念一想刘辰星方才控制不住的激动,这可算是御前失仪,以后有的是机会抓把柄。

如此一念,检查御史心中舒坦了,捋须一笑。

魏王凤眸却是微微一垂,敛去眸中情绪。

为了权力,女皇未老。

第二百六十六章 选房子

黄安不愧是女皇身边的大太监,这大明宫的大内总管,走路都带风的。

带她出了紫宸殿,就往内侍省去选房。

内侍省就是管理宦官的机构,当然不仅如此,还掌传达诏旨、守御宫门、洒扫内廷、内库出纳和照料皇帝的饮食起居等事务,职权可是不小,所以历朝历代出了不少宦官专权的问题。

女皇英明神武,自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形,不过黄安这位三品大内总管权力还是很大的。

内侍省位于紫宸殿西侧,靠近大明宫西宫墙中部的右银台门。

一路从位于大明宫中轴的紫宸殿走到西边的内侍省,遇到的宫女、太监,还有巡逻的禁卫军,都向黄安低头行礼。

可以说,黄安在大明宫里只差横着走了。

和黄安在大明宫的权力相对应的,就是他办事效率特别快,等他们来到黄安位于内侍省的办公室,已经有着底下的小太监捧着长安城东的舆图等着了。

黄安指着小太监两手举高拉开的舆图,笑道“刘榜首,以后是要到圣人身边当差的,进宫也是常事,我就做主只让下面人拿了城东的舆图过来,住在城东,刘榜首以后进宫也近便些。”

见识过黄安一路走来的威风,没想到黄安还对自己这么客套,莫不是觉得自己未来前途光明才这样。

哈哈哈!

刘辰星这会儿被女皇赏赐得心情好,想什么都是美滋滋,当然也知道混到黄安这个位子,估计对谁都是笑眯眯的,不会给人留把柄。

但这可是个好机会,女皇身边的贴身大太监,多少人想巴结都没门道呢,更重要的是就史书上对宦官们的记载,黄安这类大太监可是不能得罪,刘辰星心如明镜,就着现在的大好心情,这就叉手一礼,客气回道“黄公公,您想的如此周到,儿实在受宠若惊。”

看着刘辰星十分懂得起,黄安笑意加深,道“刘榜首能为圣人分忧,比什么都重要,就让黄安鞍前马后也行。”

鞍前马后,都这个位子了,还能说出这等话来。

不得了,当真是能屈能伸,也难怪能做到宦官的极致。

但这话黄安能说,她刘辰星现在就是一个什么品阶都没有的小进士,可是接不得这话的。

刘辰星赶紧退后一步,躬身下去,告饶道“黄公公,您可别再折煞儿了。”

自己不过多说了一句,就这样谨慎小心,黄安松弛下掉的眉毛一挑,也不再多言了,言归正传道“刘榜首,城东各坊的宅子,现在都还有。就看你更倾向于住哪个坊。“说时手指向长安城东北部片区,逐一介绍道“离丹凤门比较近的入苑坊和胜业坊,王府云集,多是皇亲国戚。另外,像胜业坊有梁王府、崇仁坊有长公主的宅邸……对了,还有兴庆坊,魏王与诸位好几位皇孙、贵主就住在此坊。”

入苑坊、胜业坊、崇仁坊、兴庆坊……等等,就没一个是正常人,不对,应该是普通人居住的。

刘辰星十分有耐心地听黄安将长安城东北部的坊逐一介绍了遍,她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先给黄安提一下自己的要求,那等高大上的坊,不是皇亲,就是国公一类的权贵居住,委实不是她这等小虾米能住的。

黄安也只是介绍而已,但见刘辰星脸上一言难尽的表情,他适时停下,只作不知道“刘榜首可是觉得我推荐的不好,这可都是长安最好的宅子,住进去周边的邻里都是皇亲显贵。”

看着黄安一脸老狐狸样子的笑容,刘辰星心下一叹,自己在黄安这种都要活成精的人面前还是交底吧,也没什么好嘲笑的,她就是这般胸无大志。

刘辰星叉手一礼,谢过黄安的推荐,道“黄公公,您推荐的不是不好,而是太好了。但儿出自农家,自己现在也不过新科进士,住进皇亲显贵的地方实在不合适。所以,东市以北的坊,儿就不考虑了。”

黄安看着刘辰星,见刘辰星所言诚恳,是的确不想要东市以北的宅子。

谨慎。

又知道自己的位子,不妄想不该得到的。

更难得现在这个年纪,又是贫苦人家出身,居然面对这些坊的宅子不为所动,此女不是有人教,就是有大城府之人。

黄安眼睛微眯,暗暗评价者着刘辰星。

他能一直随女皇走到今天,除了忠心耿耿以外,就是了解女皇身边每一个人,不论位卑位尊。

如果刘辰星知道黄安这样想她,定是惊讶的张大嘴巴,她一定不是大城府的想图谋更多,只是小心驶得万年船啊,住到这些皇亲权贵旁边,万一又被按上谁的同党怎么办?

魏王给的平康坊那宅子,她都卖了,还能惹出这么大麻烦,若住进这些人堆里岂还了得?

刘辰星想的很简单,觉得还是和自己配的宅子住的心安理得,于是想了一想,就直言道“黄公公,儿自来长安,就住在永崇坊,觉得那儿挺好的。若还有空宅子的话,永崇坊一座一进的宅子就够了。”

“永崇坊?”

以为自己听错了,黄安微微咦了一声,只是这一声纳罕与他平时说话声调无甚区别,不及人发现,他已皱眉说道“永崇坊太偏僻了,都在城北荒郊了,刘榜首大可不必这样委屈自己,若是认为城东北各坊不合适,可以选择道政坊,至少不偏僻。”顿了一顿,见刘辰星双眸湛湛有神,眉宇间自有一股书香清气,多半是一个意志坚定之人,遂又补充道“刘榜首,这毕竟是女皇所赐。”

刘辰星本是听的一默,在思考人与人的认知到底有多远。

永崇坊太偏僻……

想到今早上出坊门时,坊门口那么热闹的景象,刘辰星觉得自己对偏僻的概念又待加强。

然,刘辰星也不蠢,这会儿一听黄安最后这句话,也能很快反应过来了。

这和魏王感谢她的宅子不一样,这是女皇御赐。

若是太差,岂不是让女皇颜面无光。

刘辰星一反应过来,当下就又是叉手一礼,谢道“多谢黄公公提醒,儿差点就一叶障目了,就有劳黄公公帮儿择一处道政坊的宅子。”

第二百六十七章 结交同事

如是,刘辰星就这样多了一套道政坊的房子。

道政坊位子可不是一般好,西坊门出去就是东市,东坊门出去则是长安的外郭墙,紧临出城的春明门。

唯一不太好的,就是道政坊的北坊门,正对兴庆坊的南坊门,而魏王等一众皇孙、皇孙女不少就住在兴庆坊。

她和魏王的流言还未平息,靠近了总归不大好。

不过兴庆坊有两个道政坊之大,哪怕住在邻坊,想要遇到也不容易,更重要的是比起长安的一套房,还是东市附近的一套房,什么流言蜚语都可以直接靠边站了。

不得不感慨有权有势的人办事效率就是快,主要一声令下,底下多得是为之跑腿的。

当初魏王赠宅子是这样,如今女皇赏赐宅子也是这样,黄安听她选定了道政坊的宅子,依旧不需要她去县衙过户,直接大手一挥,立马就有人送了一张地契和一把钥匙过来,然后等她一签字画押完,这套紧挨东市的二进宅子就是她的了。

是的,二进宅子。

因为内库最小的宅子,就是二进。

再三谢过黄安,捧着装了宅子的地契、钥匙和十两金的木匣子离开,刘辰星还有些云里雾里。

好在只是来时检查严格,每个宫门都有金吾卫勘验每一个进宫的人,连体貌特征都要逐一对照,而离宫时就默默地跟着小太监一起走就好了,也可能离宫的路没有按原路返回,所以少了许多检查,总之就是云里雾里的胡思乱想也没关系。

等从内侍省往东过光范门,又过左下马桥,再一径出了丹凤门,刘辰星得出一个结论。

长安旺她!

女皇更旺她!

来长安的前十三年,她最大的运气就是发现了石斛,再给家里想出了皮毛生意。

可这才来长安两年不到,刘大娘火锅开起了,比起日进斗金都差不了多少。

还有平康坊买了一个一进小院,如今在道政坊又多了一座两进小院。

想到自己手握长安两套房,还有源源不断的生意分红进账,刘辰星觉得自己走路都带风了。

再等这次回老家把耶娘和柳阿婆一起接上来,有房住,有钱挣,一家人就可以在长安安居乐业的生活下去了。

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值得高兴的了,刘辰星恨不得立刻插上双翅飞回老家,告诉阿耶和阿娘这个好消息,不过应该要不了多久,阿耶和阿娘就要接到女皇赏赐的锦衣了,到时候什么都知道了。

念及这些,刘辰星心里美极了,可也没有高兴过头,现在领自己一路出宫的小太监,就是当时带女皇命令宣召她的小太监,果然和她猜测的一样,这位小太监不是一般人,刚才选房子的时候,她可是听见小太监叫了黄安一声阿耶。

再说即使没有黄安那层关系,他们以后成为同事的可能也大,被女皇放假两个月,能提前和一位同事处理好关系也是不错的。

走出丹凤门,刘辰星就收敛了自己快要放飞的兴奋,向小太监拱手道“去时劳烦公公带路,出宫又劳烦公公送,却还不知道公公尊姓大名?”

小太监和刘辰星早在紫宸殿外确认过眼神,只是一路出宫人多嘴杂,他们实在不好交谈,这会儿走出了大明宫,虽然不远处还有金吾卫守在丹凤门,但说话便宜多了,小太监也叉手还了一礼道“尊姓大名谈不上,我五岁进宫后便被义父收养,早已忘了以前的旧姓了,如今跟义父姓黄,得了一个贱名叁。若刘榜首不嫌弃,就唤我一声小三子便是。”

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

小太监果然来历不凡。

刘辰星一下抓住了有效信息,五岁被黄安收养,还跟着姓黄,那就等于是黄安正儿八经的嫡系。

抑制住抬头望天的冲动,刘辰星只在心里感叹,长安真是了不得,随便遇到一个不凡点的人,就是有大背景之人啊!

打小在黄安身边长大,黄叁自不是简单的人物,见刘辰星闻言怔了一下,便知其原因,大概也是见刘辰星年纪小,脸上都还没褪去婴儿肥,难得露出一分坦然道“虽一进宫,就得义父青睐,没有受多少苦,但也就是一个侍候人的小公公罢了,刘榜首乃全国第一位女状元,如今又得圣人器重,未来前途无可限量,也就现在看小三儿还有几分背景,刘榜首以后再看小三儿也就一个普通内侍罢了。”

神色言语并无甚变化,但是对自己认知摆的很低。

其实不止黄叁,就是已经是三品大内总管的黄安,就是对她这样一个初出茅庐的小进士,言语间都将自己位子摆在低人一等的伺候人上。

看天朝的历史就知道,世人一评价起太监,多少都会轻视,然后用变态形容。

事出必有因,太监最主要的生理特征就是阉人。

在现代的时候曾看过一篇关于阉人的报道,因为身理的残缺,他们会不自觉地产生漏尿等各种问题,这是一种伴随一辈子的折磨。此外,阉人不男不女,在社会上就是怪物,这样身理和心理的双重折磨下,确实会让一些太监成为祸国殃民的大奸臣,但历史上同样不乏身残志坚的太监。

总之,不管奸还是忠,能走上高位的太监其才智毅力皆非常人可比。

这样的人,最好交好,不可与之为敌。

黄安跟着女皇纵横后宫几十年,已经是老油条了,但黄叁虽然也不简单,可是年轻啊,就意味经历少,又从小受黄安庇护,没有受过太多的苦,不趁现在黄叁对自己有心交往,还难得透露一分真话,好好交往一番,更待何时!?

刘辰星心下一亮,面上却是诚恳道“三儿公公是侍奉圣人的,儿也是侍奉圣人的,两者并无太大区别。三儿公公又怎知有一天不是儿仰望您呢?”

见黄叁要反驳,赶紧摆出论证道“司马迁在宫刑后任中书令,更着《史记》名垂千史。内侍蔡伦发明造纸术,没有他的发明,天下读书人至今还以竹简为书!”

有了证据,主要的是要有同理心,才能打动对方。

刘辰星话锋一转,就说到自己,“儿不过一农家女,在两年前第一次参加科举的时候,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想到儿在两年后能成为全国第一位女状元,从此史书上也有儿的一笔。乃至今日儿提议开武举,若是圣人用之,史书上照样有儿一笔。”

“三儿公公无论见识背景都远在儿之上,要做出青史留名的事,可是比儿容易多了。所以,三儿公公只要有心,又怎会只是一个普通的内侍呢!?”&xe;&x0;&xe00;&xe0b;&x0c;寒门凤华&xa;&xe;&xcb;&x0d;&x00;&xb0;&xae0;&x;&xbc;&xe00;&xf;&xf;&xd;&xd;&x0;&xbfb;&x00;

第二百六十八章 亲兄妹明算账

女皇身边的人,即使是太监,也得粗通文墨。

黄安作为女皇身边的大太监,还跟了女皇四十来年,最开始哪怕大字不识,现在耳濡目染之下也能算一个文人了。

黄叁从五岁就被黄安认作义子,读书识字是少不了的,自然知道太史公司马迁和蔡侯纸。

可有宦官至今多少年了,却也才出了一个太史公和一个蔡侯。

那些七八百前的历史人物离得太远了,这两位名垂青史的阉人,也就拿来激励一下刚入宫的小太监还差不多,像他这样入宫十来年的太监了,若还信奉这些话,也就不要再在女皇身边当差。

要知道因着他身份低,偏又是黄安的义子,太多人对他说过这类似的话了。

所以,刘辰星激励的话他也就听听,但是听到刘辰星拿自己做比喻,黄叁眼睛就蓦地一亮。

人就是这样,太远太高大上的对标,就好像水中花镜中月,空的!

但是拿身边人对标就又不一样了。

就像刘辰星自己说的,在两年前,谁也没想到她会成为全国第一位女状元。

哪怕就是在殿试之前,刘辰星即使高中省试第一名,但一想到她不过是祖上世代务农的农家女出身,他那时又何尝将刘辰星放在眼里,更多关注的还是欧阳子衿的侄女郑婉晴和蒋国公府的嫡女肖思思。

估计那时候也不只是他,又有谁想到刘辰星这样的女举子,居然能从三司会审全身而退,精神方面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的在殿试上一举夺魁,成为全国第一位女状元不说,还是天子门生呢?

而且以女皇今日在紫宸殿忽然对刘辰星赏赐来看,很可能会增开武举,刘辰星这位提议者就又要在史书上留下一笔了。

他黄叁也自认为不比任何人差,刘辰星一个乡野山村的农家女可以在历史上留名,他黄叁为何不可!?

到时后世之人,谁还会再轻视他是一个残缺的阉人?

黄叁当下犹如醍醐灌顶。

他才二十岁,还有几十年的时间可以在青史留名。

念及此,黄叁当下就是向刘辰星叉手一礼,真诚地感谢道“刘榜首,多谢提点。”

刘辰星一脸不明所以,否认道“三儿公公,儿提点了什么?儿只是自抒己见而已。”

有些事不需要明说,彼此都心中明白。

二人再次确认过眼神,心照不宣地笑了。

又见时已近正午,加之二人一直在宫门外说话也不太好,这便约了刘辰星两月后返京再见,也就分开了。

今年的殿试才是第一届,别说探花和榜眼这两个头衔没有,就是后世的状元郎游街也没有。

一众殿试的举子,在御前听了各自的名次,再跟着蹭了一顿廊下食,出宫后也就各回各家了。

别的举子能走,刘青山可是不能潇洒的走了,自己的胞妹还在宫里。

如是,刘辰星才和黄叁分开,一转头,就见刘青山一脸关切的走了过来。

荣誉、喜悦当然要和最亲的人分享,一见到刘青山这个既是嫡亲兄长,又是科考路上的最佳伙伴,刘辰星再抑制不住心中的兴奋,捧着怀里价值千金的木匣子迎上去后,就是一阵竹筒倒豆子,噼里啪啦将自己御前对奏,然后得了女皇赏赐的事,一股脑儿地全部说个遍。

作为互坑的兄妹俩,难得见到一贯稳重的阿妹,忽然变成薛圆第二,像个小麻雀一样叽里呱啦个不停,刘青山觉得自己怎么也该调侃一下。

可等一下,他这是听见了什么?

让他担心了一上午,不知往丹凤门看了多少眼的阿妹,不仅从女皇跟前功成身退,还得了一座东市附近的房子、十两金子的路费,以及给阿耶和阿娘的御赐锦衣!?

反应过来胞妹说的什么,刘青山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苍天啊!”在人来人往的平康坊里,刘青山一边化身苦力代妹捧木匣子,一边仰头望天,“有个这样凶残的妹子,还让不让人活啊!”

十多年的兄妹,谁不了解谁。

知道刘青山也就是说说而已,其实没准心里比她还高兴。

原因简单的很,因为她能自立了,刘青山就可以少担负照顾她这个妹妹的事了。

想到自从踏上科举以来,为了配合她这个妹妹,刘青山一直有意识保持他们步调一致,这样他才能在身边护她安全,将这个世道对女子的不公和流言蜚语都挡在外面。

一路走来的点点滴滴她都记在心里,刘辰星心中一暖,面上却是得意的一扬下巴,双手后背,大摇大摆地边走边道“回老家把阿耶、阿娘、阿婆接到长安后,我可就要到御前当差。阿兄你再不加把劲,只会被我越甩越远!”

是的,虽然都是进士的出身了。

但是他还要等四年的铨选考核通过,才能正式被授予官职。

刘青山捧着木匣子的手一紧,侧首看着眉宇间尽是自信和喜悦的刘辰星,他敛下嬉皮笑脸的耍宝,语气笃定道“我会参加今年的科目选考试,不会落后你太久的。”

只有通过科目选考试,他才能尽快获得官职。

刘青山在心里默默地定下目标,尔后又道“我是长子,奉养耶娘本该我来承担,我也知道你比我钱多,住房的事我就不和你争了,但是你新宅子该添置的家什,就让我拿吧。”

古语有言亲兄弟明算账,这也是阿兄的自尊。

刘辰星明白刘青山为什么要负责她新宅子里的家什,又清楚刘青山靠着火锅店还是分了不少钱,新宅的家当添置,阿兄是能承担的,这便点头,笑眯眯道“那感情好,我这就又了一笔,新宅子的家什就有劳阿兄了!”说时,笑得一派占了大便宜的样子。

刘青山却听得心下一松,脸上也跟着笑了起来,道“你只有两个月的时间来回,我们还得趁着启程回家之前,赶紧把新宅子布置了,耶娘和阿婆来了才有住的地方!”

说话间,已经来到刘大娘麻辣烫摊子。

如是,兄妹二人用了一大碗冒菜和米饭做午食,就赶紧去看新宅子。

第二百六十九章 搬家

这时候的地契和现代的房本差不多,地址写得清楚明了。

就是描述的方式有些不一样。

长安有一百零八坊,坊外面都有两三米厚的夯土坊墙,并在四面坊墙各开一门。

各坊内一般都开辟东西南北十字街,被十五米宽的十字街隔开的四区,又各有宽两米多的十字巷,把全坊最终分为十六个小区。

按照时人习惯称呼,对坊的四角都使用东南隅、西南隅、东北隅、西北隅的名称。

对靠近东、西、南、北四坊门的部位,则称为某门之南、某门之东、某门之西、某门之北。

对靠近坊内十字街中心路口的区域,则称为“十字街东之北”、“十字街东之南”、“十字街西之北”、“十字街西之南”。

她的这座二进宅子,就在道政坊的北门之东。

说来这座宅子会位于坊门口和现代的小区规划还颇有些相似。

现代小区外围单元房价要相对便宜些,而小区里的单元往往被称为楼王,价格也更贵一些。

这时的坊和小区差不多,就是大的离谱,在坊的十字大街这种核心区域,一般都是深宅大院。而像一进、二进的小宅子,往往就在坊门口比较吵闹的地方,或者坊的四隅比较偏僻的地方。

刘辰星前世就是一个小社畜,为了方便上班,就租在大城市里的老小区,下楼各路公交地铁齐全,还有各种便宜又好吃的卤味、小吃各种摊子。

她是没住过纯居住的高档小区,也欣赏不来那种,就喜欢生活便利热闹的地方,住在坊门口这种地方简直再好不过了,比起前世汽车半夜鸣笛的噪音,坊门口摆摊设点的吆喝声简直不值一提。

兄妹俩跟着地契找到新家,刘辰星看着百步之遥就到的道政坊北门,还有北门口几个卖吃食的摊子,对新家的地段满意地直点头。

地段不错,宅子更是不错。

新家是时下典型的回廊式四合院,前窄后方。

地契上写的宅子占地十亩,换算成现代的建筑面积的话,约有五千二百平方米的样子。

内库的宅子每隔一定的年限是要返修的,她的运气比较好,这座宅子正好是三年前才修缮过的,看上去新崭崭的。

大概因为宅子是女皇用来赏赐给臣下的,估计考虑到官员们,尤其是文官们,都是讲究风雅之人,宅子修缮的颇有些逸趣。

宅子毫无疑问是坐北朝南,在两个成人可并排通过的大门进去后,就是前院。

前院在大门口左右各有一间南房,这种房子坐南朝北,常年光线不好,又在大门口,一般都是给仆人住的。

东西两侧没有厢房,取而代之的是各靠墙种了两片竹林,竹林中间是一个矩形的水池,然后就是一间和大门正对的中厅,大约有三十多个平方的样子,十分宽敞气派。

也就是说,前院的屋室只有两间给下人住的南房和一个待客用的中厅。

虽然屋子少,实用功能不大,但院子东西两侧的竹林各有近两百个平方,春天里可以挖笋子吃,阿耶刘千里又是一个闲不惯的性子,正好可以砍了竹子做一些竹编器物。

至于前院正中间竖起修造的矩形水池,也是十分大,都有两三百个平方,就是半亩的样子。

常听一个词语叫半亩荷塘,这个水池拿来种荷花正好,五、六月赏荷花,七、八月吃莲蓬,九、十月食莲藕,日常再养些鱼虾螃蟹,佐餐荤素都有了。

把占地约有四亩,约两千平方米的前院走了一圈,刘辰星也就把该种什么吃什么想了一个遍。

接着就是后院,房屋也主要集中在后院。

后院是由中厅东西两端通过回廊往北与东西厢房相连,而东西厢房又有回廊和正房相连,形成了一个占地五亩的院子。

北边的正房有三间,中间一间是内堂,左右各一间卧房。

东西两侧各有厢房三间,在西厢和前院的转角处有厨房,在东厢房和前院的转角处则是厕所。

另外在正房的后面还有后罩房三间,以及草棚搭建的马厩。

兄妹俩在后院一转,目光一对,都不由连连点头,这座宅子堪为为他们量身定做的。

根本不用商量,兄妹二人直接就选好了。

正房的两间卧房,就给耶娘和柳阿婆住。

刘青山则占了西厢的两间,一间当卧房,一间当书房。

刘辰星当然就是东厢的两间,同样一间卧房一间书房。

东西厢房各剩一间,柳阿舅愿意住就住,不愿意住就用作客房。

一间间房子分下来,分到这里的时候,刘辰星不由有些失望,以柳阿舅的性子多半是不会过来住了,而且柳阿舅现在已经是七品补阙,未来前途真真不可限量,又生的仪表出众,前两天在家就有不少官媒上门打听柳阿舅的情况,估计要不了多久,柳阿舅就会娶妻生子,有了自己的小家庭,他们舅甥的感情势必会往后退的,亲密不比现在。

想到这些,即将要搬入宽敞新家的兴奋心情,也不由减少了那么些许。

不过感伤也就很短暂的片刻,刘辰星深知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即便是父母与子女,也有分开的一天。

不久的将来,不仅柳阿舅会成家,阿兄刘青山也会有自己的小家,这都是人生的必经之路。

转眼相通后,兄妹俩就开始计划买什么家什了。

宅子里的大型家具床榻、坐榻、柜子等这些都是的,添置一些细软就是。

为了让耶娘他们一来就觉得有家的感觉,兄妹二人把厨房里的锅碗瓢盆和油盐酱醋买了一个齐全,又趁着现在开春了,正好种荷花,便找人把荷花在水池里种上。

以上这些收拾妥当,已是两日后了。

等到第三日把他们的衣物家什从柳阿舅租住的宅子搬过来时,柳阿舅果然是谢绝了让他搬过去一起住的提议。

兄妹俩虽是无奈又遗憾,却好在有心理准备。

如是,三月初一这天,兄妹俩搬进了新家。

第二百七十章 回家路上的生意经

往年进士科省试放榜一般都在二月中上旬,二月东风解冻,春回大地,帝都人十之有九都要去曲江踏青。

新科进士们“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这下当真是春风得意,也趁着这大好春光,少不得要聚会宴饮一番。其中,最负盛名的还属官方举办的曲江进士宴。

不过此时官方举办的曲江进士宴尚未形成惯例,举行与否,全凭圣人的心情。如果某一年没有官方举行,新科举子们也会众筹,请上当年的知贡举和同考官,以及宰相们赴宴。所请官员多属于文官,这等附庸风雅的曲江宴会,官员们自不会推迟,一来是个人兴趣,二来也提高自己在士文人圈里的威望,当然也会有更多的官员依附自己。

今年的曲江进士宴情况就有些特殊了。

先是省试第一名刘辰星被卷入科场舞弊一案,因为牵连皇长孙魏王,更用到了三司会审,女皇也就取消了今年的曲江宴。

紧接着又增开殿试,又是女皇亲自阅卷,按照时人喜欢聚会宴饮的习惯,朝廷怎么也该举办一回曲江宴,奈何放榜时已是二月末,转过两三天就是三月,三月三有上巳节,此乃本朝三大节日之一,这一天有曲水流觞、郊外游春等习俗,而女皇陛下每到这一天,都会在曲江大宴群臣。

有了百官参加的三月三曲江宴,再于前一两日在曲江举办进士宴不免太过重合,女皇也就未下令让举行曲江进士宴。

然,没有了官方举办宴会,按惯例他们新科举子可以众筹举办,奈何殿试的主考官是女皇,谁敢又谁能邀请得到女皇。

作为主考官的女皇不来,其他考官们又如何敢居大赴宴,这样光是一群新科举子自己狂欢的宴会又有何意义?

如是之下,今年的新科进士曲江宴,也就悄无声息地过去了。

不用参加曲江宴,又想到女皇只给了两个月的时间衣锦还乡,更主要的是离开家已经两年了,刘辰星着实想家了,当下归心似箭。

刘青山现在得了进士的出身,按照惯例得等四年后的铨选才能为官,想要提前步入仕途的科目选考试又近年底才考,也就是说现在并无其他事,同样也是一心归家。

兄妹二人一合计,搬进新家的第一天也就不请客了,等把耶娘和阿婆接上来再应时人乔迁之喜宴客。

如是三月初一在新宅子里住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在坊门口吃了一顿现成的小米粥配羊肉蒸饼,也就是羊肉包子的早餐,便等坊门一开,兄妹俩就骑着当初在贝州买的马,赶在第一波出城的人潮,一径快马加鞭出了长安往老家回去。

农历三月,暮春时节。

不冷不热,赶路正好。

兄妹俩又都是会过日子的人,走时把路上的吃食都带上了。

熟食有二十个水煮蛋,二十张胡饼,这个天气放上四五天不成问题。

又有稻米、小米、肉干和滤了水的菜干各打包了一个布口袋驮在马背上,这些算是主食,但只要有水有火就极易烹饪。

为了早一天回到家,兄妹俩就早晚会淘米做饭,中午则马不停蹄地赶路,饿了便凑合鸡蛋和胡饼对付一下。

这样紧赶慢赶,又一路是宽敞平坦的官道,不过三日而已,就到了洛阳。

运气不错,到洛阳时虽是下午向晚,红霞漫天,但城门尚未关,又因洛阳是全国数得上号的繁华大城市,大运河码头上还有还几艘客船待发。

船上有的是时间休息,兄妹俩对接连三天风餐露宿的赶路也无所谓了,直接挑了一艘最大的客船上了。

原因无他,船越大越平稳,当然价格也更贵。

来时还是一穷二白前途未卜的小举子,当时都敢花三贯买船票,合乎现在也算是小有身家了。

兄妹俩几乎不假思索地就定了最贵的船舱,一人有一个独立房间。

水边鱼虾肥美,在大客船的一楼食肆大厅,点了烤鱼、白灼虾,还有一只肥滋滋的炙鹅,兄妹两吃得满嘴流油,再回各自的房间痛快的洗个热水澡,闷头就睡,第二天早上起来,不得不感慨年轻就是好,连日来的旅途疲乏已经一扫而空,整个人精神奕奕。

难怪水路被称为古代行路最舒服的一种出行方式,船只在水上行驶犹如平地,坐在自己的船舱里,一边欣赏着两岸的湖光春色,一边练字吟诗,加之现在也是个有帝都两套房的小富婆,奢侈的买上几斤早春的樱桃,时不时吃上一颗,哪怕是一直不停地吃也吃得起,这生活简直太美好了。

当然,一切的舒适享受,都建立在经济基础之上。

刘辰星对挣钱的热情不由更为高涨,暗道即使当了女官,刘大娘火锅生意也不能丢,同时还要继续扩展其他生意。

俗话说,干一行,爱一行。

前世就是文科生,刘辰星也对什么发明不感兴趣,如今人生有两大爱好,一是挣钱,一是美食。

所以,思来想去,刘辰星觉得自己若要再做其他生意,还是得做美食,就是将刘大娘这个品牌做成餐饮公司,旗下有很多种类的美食。

这样又能挣钱,又能做出美食改善自己的生活。

练字累了,刘辰星停下笔,吹着大运河上随窗潜入的河风,从书案上的瓷盘里捻了一颗樱桃,因为是早春第一批樱桃,尚有几分酸涩,但是那股鲜果的滋味,吃得刘辰星满足的直眯起眼睛。

可爱又好吃的樱桃,才适合她这样的美少女,整天都是羊肉过去羊肉过来像什么话。

就是可惜没有甜品,再拿一杯咖啡,这样的春阳下午才是真的美。

想到咖啡和甜品在味蕾里绽放的滋味,还有一两闺蜜聚在小资小调的甜品店里,一边享受下午茶一边吃瓜八卦,刘辰星眼睛猛地一睁,圆圆的眼睛都快赶上薛圆了。

对了!

她怎么这时才想到!

天下谁的钱最好赚,就属女人和小孩。

时下女人地位高,穿上男装或是艳丽的襦裙,都能满街到处跑。而且谁又没一两个手帕之交,可平康坊里只有男人们聚会的妓馆,却没她们女子畅聊的女馆,这就是等着她进入的空白市场!

刘辰星将樱桃壳往案上装壳的盘子一吐,她的新生意有了。

第二百七十一章 千里之外的安家村

农历三月三,女皇在长安大宴群臣。

这一天,不仅帝都是“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远在千里之外的安家村也是一派戏水之乐,毕竟今日可是全国三大节日之一的上巳节。

《周礼》载“岁时祓除,如今三月上巳如水上之类。”

祓除,就是到水滨去洗濯,去除宿垢,同时带走身上的灾晦之气,有祈福的意义。

中古时期的人是很迷信的,出门要占卜问期,人生病时符比药重要,三月上巳的祓除活动岂能不参加?

又农谚道到了惊蛰节,锄头不停歇。

惊蛰到现在早过了旬日,春耕播种的农活也一直忙个不停,正好趁了这祓除戏水的节日,乡亲们也歇上一歇。

安家村的村口有河流过,河边青草茵茵,河里鱼虾肥美,是洗濯嬉戏的好地方。

农家人过日子最是精打细算,会当家的主妇们,想着今日全家都要休息一天,干活少就经饿,于是早上这一顿朝食不免有些苛刻。

又黑又硬的野菜蒸饼少不了,再来一碗野菜粥,清汤寡水的一碗粥,可怜兮兮地飘着几片烂菜叶子,一碗粥喝到底也尝不到十粒米。

吃了这样寡淡的一顿,家里的男人们和淘气的小子们,都憋着一股儿气,想在村口祓除时捞上一条大鱼,也好回头打打牙祭,再不济抓些河虾螃蟹,多少也算是一个荤腥。

生恐去晚了,村口河里的大鱼被别人逮走,太阳才从东方升起,就有好些个庄稼汉脖子上架着三四岁的小童,周边围着几个大点的孩子,则在家里女人们的吆喝下,大部队地往河边陆续走去。

等到日上三竿,河边的草坪上已尽是扎堆的男女老幼。

放眼望去,上百人该有了,几乎全村出动。

老刘家就住在安家村村口,占着地利之便,刘阿婆一大早就催着刘老丈赶紧去占个好位子。

老妻刘阿婆是个会持家的,他们老两口相扶持过了近四十年,如今随着儿子孙子们相继长大有了自己的小家,他是越发能体会到什么是少年夫妻老来伴,对于刘阿婆这个老妻,刘老丈越发看重。

听了老妻的话,刘老丈清早太阳还没升起,就拿了两个小儿拳头大小的野菜蒸饼,提上一个等着装鱼虾的水桶,还有一根简易的竹鱼竿就赶紧去河边占位子。

在春季一般情况下,鱼儿都会在水域的上游聚集,然后随着水里温度不断升高,鱼儿就会往中下游移动。

刘老丈是一个老庄稼,对农事一门清,自然就在河上游找了一个好位子蹲点,然后把昨儿就挖好的蚯蚓绑在鱼钩上,就耐着心钓鱼了。

可也不知道今儿是怎么回事,从第一个来到河边,到现在全村都到河边了,他愣是一条鱼也没钓上来。

刘阿婆性子急,眼看村里的汉子,还有那伸手灵活的十几岁小子们,挽着裤腿,也不管春天的河水还有些冷,就一个又一个跳下去捞鱼,别说亲自下河就是不一样,一会儿的功夫,就好些人捞了大鱼上来,刘阿婆看得眼睛都要急红了,

“老丈,你怎么回事!?大鱼都要被捞完,你再不钓条鱼起来,阿婆我还怎么烧腌菜鱼!?”

说时,刘阿婆还急地从草地上站起,直跺脚。

成天都是寡淡无味的野菜蒸饼,听到老妻的拿手腌菜鱼,刘老丈不由咽了咽口水,干瘪的肚子还不争气地“咕咕”一叫。

民以食为天,想到能改善伙食,也是实在受不住了,刘老丈心下一横,终是把手里的鱼竿一扔,坐在草地上一边挽裤腿一边道“哎,你别紧着说了,我这就下河去逮鱼!”

刘老丈手脚利落,话才一说完,就挽好裤腿要站起来。

刘阿婆却一下更着急了,道“老丈,你做什么呢!都上六十多的人了,还下什么河!?还有你前几天春耕时腰闪了都还没好全,万一在水里又滑了脚——”

一句话还没说完,刘老丈起身过猛,腰杆似乎又闪到了,当下就躬着背直不起身,吓得刘阿婆赶紧上前搀扶道“老丈,你没事吧?可别吓阿婆啊!”

村里的年轻人都下河洗澡逮鱼去了,留在岸上的都是洗衣洗发的妇人带着小孩,还有六七十岁的老翁老妪。

刘家老两口旁边的村邻,和刘老丈到底是多年的老乡亲了,他也在一旁钓鱼,将刘老丈的遭遇看在眼里,心里感慨之下,不由劝道“刘老丈,你家老大也是要四十的人了,大孙子也二十出头了,你看哪家不是儿孙下河捞鱼,你再这样将就他们,受累的是你们,也害了他们。”

一番话说的语长心重,任谁都听得出来话中的善意。

刘老丈能咬牙供儿孙读书,就不是一个蠢人,何况类似的话,这些年听了不少,好歹还是知道的。

他吃痛捶着后腰的手一顿,随即却是牙关一咬,干瘦黧黑的面上顿时挣出一片青筋,疼得他一双浑浊的老眼差点掉金豆子,那才是丢人彻底,好在金豆子没掉下来,他也总算把腰杆打直了,刘老丈心下一松,面上笑呵呵道“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我家的情况你也知道,老大和青云马上就要去贝州应考了,现在正是最关键的时候,他们本来说要来的,是我硬不让,总不能为了这点小事,耽误了他们科举的大事?”说着深吸口气,忍着疼让自己腰杆挺得更直一些,方不在意地看了一眼河里摸鱼的汉子和小子们,道”何况他们父子到底是读书人,下河逮鱼也太不象样!”

现代有一句话叫永远别想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老乡邻虽然不知道这话,却也知刘老丈是一个爱面子的,何况膝下的儿子早已分家了,如今就跟着大儿子过活,刘家老两口不下地做事,难道还能指望刘大不成?

指望不上,也就只能继续下去。

老乡邻也是个老好人,也不愿意下刘老丈的面子,摇了摇头到底没说什么。

可一旁的老伴却是吃过刘阿婆亏的,当下就不客气道“什么读书人不好下河逮鱼?刘二家的大小子都考到长安去了,以前在我们安家村,可没少下河逮鱼!”

第二百七十二章 农家是非

刘阿婆一辈子好强,岂能落人于后,见刘老丈腰杆已经直起来,应该没什么大碍了,她放开搀扶刘老丈的手,就双手叉腰的怼道“不管是青云,还是去长安的青山,那都是我阿婆的孙子!用不着你一个外人来说!”

“哈哈哈!”

说话的阿婆也不是个好惹的,当场就哈哈大笑出声,也叉起腰道“青山是你的孙子?对,是你刘阿婆的孙子!可惜有人有眼无珠,硬要把那朽木疙瘩当宝贝,家孙也变成外孙啰!不知道的,还以为柳阿婆才是刘二的亲娘,青山兄妹的亲阿婆!”

说到这里,忽然也不嫉妒刘阿婆不晓得哪来的好命了,三个儿子有读书人又有能挣钱的,底下一波孙子也个个识文断字,甚至连孙女都跟着读书。

说起这事,整个村谁不羡慕他们老刘家,可架不住刘家老两口识人不清,把最孝顺又最有本事的两个儿子都分出去。

尤其是刘二的一双儿女,这简直是祖坟上冒青烟了,才能出这样两根会读书的苗苗,搁谁家不得捧着供着,就偏生他们老刘家把人那样作践!

现在好了,有那既本事又孝顺的儿子媳妇孙子,却又生生地拱手让给别人,结果都这把岁数了还得农活家务一把抓,活得跟那无儿无女的又有什么差别?

真是枉她刘阿婆精明好强了一辈子。

等着看吧!

就刘大那性子,她刘阿婆的苦日子还在后头!

想通这些,就觉得没什么好跟刘阿婆计较的了,她摇了摇头,坐到自己老丈身边,带着最小的孙儿孙女,看向河里头又逮了一条大鱼的儿子,儿媳妇都在下游的河岸上,大儿媳妇接过大鱼准备回去弄午食,二儿媳妇就蹲着洗一家人的衣服。

大概有了刘阿婆的对比,看着再平常不过的一幕,说话的阿婆觉得怎么看怎么顺眼。

以后也别羡慕其他人了,她这日子也不差,儿子们成了家虽各有小心思,儿媳妇们也摩擦不断,可至少心里还有他们老两口,好饭好菜先紧着他们,除了帮照看一下孙儿,什么事也不用他们做,也算是安享晚年了。

说话的阿婆这下心里气顺了,刘阿婆却被她那怜悯的眼神激怒了。

笑话!

天大的笑话!

她刘阿婆的儿子孙子都是读书人,家里住房也是村里最好的土木结构房子,顶上更是用的青砖,还需要这一穷二白的老婆子可怜么!?

对了,都是刘二这个逆子!

自从两年前刘二把丈母娘柳阿婆接过来享清福,他们老刘家就成了整个村的笑话!

她想去闹,偏生刘老丈要听大姑子老刘氏的话,说什么老二家的儿女出息,再不可和他们有什么龌龊了,她只得看着老二那逆子去孝顺别人。

她当初果然没看错,刘二就是一个娶了媳妇忘了娘的!

什么样的老子就有什么样的儿子,他刘二的儿女再是出息,也不会向着他们!

这样一来,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不行,她回头就得给刘老丈好生说道一下,不能让刘二挣的钱全部便宜了柳家人,怎么也得每月多给他们送一斤羊肉几斤猪肉,还有后山的野鸡野兔不能少,豆酱油也得给一罐。

想到这些吃食,太久没尝过荤腥的刘阿婆也不由吞了吞口水,恨不得立马就找刘二要上一只半只的野味。

想着,刘阿婆的目光就往四下看去。

以刘二的性子,还有柳氏那假模假样,自己当着众人要鱼,他们绝对是要给的。

可奇怪了,这都快中午了,怎么还不见刘二和柳氏呢?

疑惑刚起,这才想起前几天春耕,听村里人说刘二去柳家村忙地里的事了,当下简直火上浇油,憋了一肚子的火气,转头正好看见刘大一家四口往过来走,刘阿婆一下找了发泄的口子,迎上去就是劈头盖脸的骂道“懒妇!都什么时辰了,你才来!还当自己是举人家的小娘子不成!?就是又怎么样!?我阿婆的孙子孙女都是举人!”

王氏也是上了四十岁的人了,儿子女儿今年都是二开头的年纪了,在安家村早就该有儿媳妇伺候了,如今却被刘阿婆在一众村民面前这样骂,脸色不觉难堪。

她又一向自视甚高,认为自己和村妇们不一样,不由恼羞成怒,道“阿家这是什么话?夫君和青云正在早读,我得紧着他们,又要洗刷早食的碗筷,这才来得晚!”

想到自春耕以来,因着刘阿婆要下地,她是又要煮又要洗,今天难得不用下地了,她专门躲到房里不出来,谁知刘阿婆把朝食做得清汤寡水难以下咽不说,居然也躲清闲地跑了,害得她又要洗碗。

不过到底这个家里还得靠老两口做牛做马,王氏也不敢将刘阿婆得罪狠了,又一想刘阿婆说的“孙子孙女”是举人,除了刘二的儿女还有哪个?

以前提起老刘家最出息的孙子辈,村民们第一个想到的准是她儿子,又加之刘青山生得五大三粗,皮肤都要黑成碳了,任谁看了那都是地里刨食的命。

可就两年前刘青山成功取解去了京城,丈夫考不上算了,毕竟都二十多年了,儿子有这样一个堂弟对比着,去年没考上,不知被多少无知的村民说是不如刘青山。

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青云和刘大不一样,孝顺又懂事,读书比谁都刻苦,没考上也只是因为时运不济。

她想着考不上也罢,说一门县城里的亲事,多少对儿子也是一个助力。

可气的是,费了九牛二五之力找上的人家,听说是安家村老刘家读书的孙子原是同意了,还说到时能陪嫁一套县城的宅子。

这样等成婚了,她也可以搬去县城照顾在县城读书的儿子,结果对方以为的是刘二家大郎,而不是他们刘大家的大郎,她如何不气?

王氏忌惮刘阿婆,可对刘二家却没什么顾忌,当下新仇加旧恨道“青山和阿星是中了举人,可他们心里只有柳阿婆,哪有阿家你。阿家还是别把他们时时放在嘴边的好!再说年前来的信,不是说他们落榜了么?我看他们也就那样了!尤其是那阿星,身边一个长辈都没有,成天和一群儿郎混在一起,还指不定怎么呢!”

第二百七十三章 刘二接喜报

妇人的嘴最毒,乡野山村的村妇更是嘴碎。

王氏让多年嫉妒蒙蔽了良心,心跟着黑了,也不管这样的话说出来对于一个小娘子伤害有多大,她就灵光一闪,忽然找到了让刘二家难堪的办法,眼睛又闪烁地往四下一看。

村里人爱看热闹,他们这才大嗓门地争执了几句,不少村民都往这边瞧了。

王氏忙闪亮着眼睛,压住心里的窃喜,继续编排道“从我们安家村到长安,那可是山远水远,一个小娘子吃住行哪样不是个问题?想想那场面,哎哟……”

说着肩膀一哆嗦,好像看到了什么污秽的事,一副嫌脏说不出的样子。

可一转眼又继续说道“还有去了长安,柳小郎虽是官绅,可到底是一个没成亲的,又男女有别,也不好管着阿星。我听说每到进士考试的时候,全天下的举子都聚集去了长安,那些举子都是风流才子,最喜欢勾搭小娘子了。阿星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娘子,又没一个人管束,这要是不清不白的在一起了,岂不是连累我们阿宝的名声么!”

刘万里和王氏不愧是夫妻,闻言心中一动,便长叹一声,接话道“吾女阿宝才学不比阿星差,当年和阿星一起参加县试时,想着两姐妹有一个照应,就同住一个屋檐下。结果阿宝考第一场的时候还好,考第二场的时候突然上吐下泻,这才落榜了。”

刘宝儿如今已有二十了,自从两年前刘辰星连续夺得县试、州试的榜首,她这个堂姐也跟着变得炙手可热了,不少县城里的殷实人家都来说亲。

刘万里和王氏一见,就不免想待价而沽,毕竟现在读过书的小娘子实在太少。

而且大家都认为刘辰星聪明,他们攀不上刘辰星,若是娶刘辰星的堂姐,这生得孩子多少也能沾聪明劲,刘宝儿也就身价更高了。

这一留便到了现在这个数岁,刘宝儿心里一边得意又一边着急。

这会儿,听到刘万里这样说,刘宝儿讶异地看了刘万里一眼,正想说自己没有上吐下泻,但一想自己现在是说亲的关键时候,县里的人就是看中她是读过书的,还是刘辰星的堂姐,现在若以为她当年是

刘辰星手脚才落榜,岂不是会觉得她比刘辰星更有才,这样不定就会有更好的人家看中自己。

站在一边的刘宝儿霎那心如电转,到了嘴边的话忽然就说不出来,只想着刘辰星如今都去了长安,还有一个京官的嫡亲舅舅,已经拥有太多了,就是被人误会一下也没什么大碍吧,终是低下头,不置一词。

村民见刘宝儿这样,心里不觉有了看法。

一个人好好的,怎么会突然上吐下泻呢?

可是一想到刘辰星那孩子打小帮家里做事,对谁都是笑眯眯的,当初还为了整个村的小辈读书,不惜将自己的学习方法传出去,这换作自己可没那么大方,一时就有些难以置信。

刘万里才不管大家信不信,只要有个怀疑就成。

刘辰星兄妹又在那天远地远的长安,这些话传多了,假的也成真了。

刘万里心中得意,面上却是一派感慨道“其实阿宝落榜也好,真过了县试,若让她一个小娘子去贝州州试,我还真不放心。赶考的路上荒郊野林,一个小娘子遇到什么,那也只有认了!所以,即使阿宝再有才,我也没让她考试了。”说着又一叹,“唉,也不知二弟和二弟妹怎么想的,竟然放心阿星一个小娘子去长安应考,若是被人那黑了心肠的人拐卖了,这一辈子可就……”

“唉!”似乎说不下去了,刘万里再次长长一叹,摇头晃脑不迭。

到底是二十来年的夫妻,王氏终于跟上了一回刘万里的思路,补充道“而且刘二当年就是一个风流的性子,阿星又是他刘二的种,这……唉,有些话还真难说!”

刘千里这辈子都本本份份,当年的事还能有什么事?

河岸上的村民们一下就想到了十年前寡妇找上门的事了。

这些年其实还有个传闻,说是寡妇找的人是刘大,甚至欠赌债的也是刘大,所以当年两件事发生后,刘二和刘三才相继从老刘家分出来了。

不过一切都只是小道消息,最证据确凿的还是刘千里风流偷寡妇,也的确有句话是“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难免刘辰星也是一个知人知面不知心的,表面上乖乖巧巧,暗地里指不定怎么不守妇道。

毕竟若是守妇道,还能一个小娘子跑到长安去?

“我就说一个小娘子读什么书?还天远地北的跑去长安!”

“唉!这一路荒郊野岭,有个万一真是……”

“这去了长安,就是运气好没遇到万一,估计也不是什么清清白白的小娘子了。“

事不关己,人又不再面前,更重要的是一个小娘子而已,非要去强出那个头,把举人的名额给占了,还不如给自己的小子们呢!

一时间,河岸上终究是有些昧了良心的人,看不惯刘辰星一个小娘子取得了这样的科举成绩,也就受了刘大夫妻一唱一和的影响,议论纷纷起来。

听到四下传来的议论声,且始终是自己的亲孙女,刘老丈心里还是有几分难受,何况一笔写不出两个刘字,老大夫妻怎能这样编排自己的侄女!?

何况当年寡妇的事别人不知道,他们自己人还能不知道么!?

刘老丈心头又怒又失望,尤其看着大儿子夫妻脸上的得瑟,更是恨不得当下痛骂,可想到村民们的目光,还有二儿子家的柳阿婆,刘老丈又发现自己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闭了闭眼,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个让他寄予厚望的大儿子,那他就走吧。

忍着腰疼,刘老丈正欲蹲下去,把鱼竿和水桶提上回家去,今天再家多躺一下,明天可还得继续下地,却不及弯腰,只见七八个骑马的官吏从村外驶来。

其中一人正是两年前见过的张明府,他们青阳县的县令公!

不少人见过张明府,草坪上一下沸腾了。

“县令公来啦!”

张明府想着今天是上巳节,估计全村的人都在这里,他忙勒缰停马,顾不得县令之尊,就是一口河北方言激动的喊道“刘二郎刘千里可在!?接喜报了!”

第二百七十四章 激动

村里发生一丁点大的事,都能人尽皆知。

每年春耕、芒种、秋收乡下最忙碌的时候,趁着村学放假,刘千里夫妻准要去柳家帮忙已经是惯例了。

两年前一众乡亲们可都是看见过张明府去刘二家的,他们一辈子见过的最大人物也就是张明府了,当初为此整个安家村还津津乐道了小半年,对于张明府的样子,不说刘老丈深刻的印在脑海里,乡亲们都记得一清二楚。

一眼认出张明府,但又一想高坐马背上这位,可是他们青阳县的父母官,周围还簇拥了五六个骑马的官吏,乡亲们见官的畏惧心使然,听到张明府大声询问,也没一个人敢大声回答,就站在河岸上或河里,一边望着夯土村路上的张明府一行人,一边和身边的人七嘴八舌的小声议论起来

“县令公又来找刘二了,还说是接喜报,莫不是阿星又得榜首了?“

“长安还能得榜首?那可是整个天下的举子!据说每年都有一两千号人,比我们整个村的人都多!要考过几乎不可能,阿星咋还能得榜首啊?”得益于刘万里这些年来在村学教书糊口,去县城的时间少了,和村里人打交道多了,成天给人普及科举有多难,顺便诋毁一下在长安的刘辰星两兄妹,加上村里读书的小孩子多了,村民们对科举的事也熟知了起来。

有人认为刘辰星再夺榜首不可思议,就有人持相反的意见,“这也难说!当初我们谁认为阿星能考得出来?结果阿星县试得了榜首,州试又是榜首,难保在长安不会又得了榜首!不然,刘二还有什么喜报接的?”

这一说,大家不觉有几分道理,可是就不敢相信。

毕竟前一刻他们还在讨论刘辰星伤风败俗,再不幸遇到个什么,指不定一辈子都毁了。

结果现在就有张明府来报喜,这也太巧合了吧?

更重要的是,柳小郎在长安考过了,就成了可以见皇帝的京官。如果刘辰星兄妹都考过了,那现在不也就是京官了?

想到自己看着长大的兄妹俩一下成了京官,这完全超乎了大家的想象,一时间议论声更热烈了,却也心虚刚才说刘辰星坏话,更不敢出声回应了。

张明府连喊了几声刘千里,见没人回应,又在一堆村民中找不出人,估计刘千里不在,稍微冷静了一下,问道“刘千里人在何处?可有人知道?刘辰星榜首和刘青山进士的泥金帖子到了!”

听到刘辰星榜首和刘青山进士的称呼,一众村民们还没什么反应,因为两年前张明府就这样称呼过兄妹二人。

刘万里却不一样了,他到底是科举了二十来年的老举子了,村民不懂,他懂。

“泥金”乃一种十分奢侈的装涂工艺,用金粉制成金色涂料,用来装饰笺纸或调和在油漆中涂饰器物。

泥金帖子,即以泥金涂饰在笺简上,一般新进士及第之后,即以这种泥金帖子附家书中,用报登科之喜。

而刘辰星榜首和刘青山进士的泥金帖子到了,也就是说,他们兄妹省试都考过了!

不不不!

不仅如此,刘辰星榜首,那就意味着省试,刘辰星还是榜首

意识到此,刘万里红光满面的好脸色上刷地一下全白了,他余光看见一旁的儿女也双双难以置信地愣在当场,所以他没有以为错。

可是怎么会这样!?

自己考了二十多年,都还没能过州试,刘辰星兄妹凭什么就金榜题名了!

尤其是刘辰星,一个十五岁都还不到的小娘子,居然蝉联省试榜首!?

哈哈哈!

刘万里简直想笑,这真是天大的笑话!

但是他没有笑,只是一贯以谦谦君子示人的面上一片狰狞,眼睛也发红了,让他承认自己不如一双侄儿侄女根本不可能,何况这还是他最看不上的窝囊废二弟的子女!

是的,一定是这样。

自从刘二他们一家日子越过越好,他刘大的日子就越过越差。以前村里人说起他刘大,谁不竖起大拇指,可如今呢?都巴结刘二去了!

这一定是刘二把他的气运夺了,生的子女又把他考试运夺了!他再也不能坐以待毙,看着刘辰星把所有好处都占去!

他们这样的人家,最多有一个能有出息,他刘大才是也必须是那一个!

刘万里也是个人才,脑子极为灵活,也非常能屈能伸,若身在官宦之家,直接以门荫入仕,现在不定已经步步高升了,但奈何现在的科举,要不就是有过人的背景和才名,要不就是有过人的真才实学,可惜刘万里二者皆无。

自身最大的优势,一个比常人更聪明的脑袋和隐忍,却偏又用到了其他上面,一如当下。

王氏听到村民们的议论声,心里砰砰直跳,她太怕刘辰星兄妹真的金榜题名,顿时就像没了主心骨般回看刘万里,却不及慌张开口,就“啊”地一声惊恐尖叫出声。

刘万里正欲深吸口气缓和心绪,不妨王氏这样一叫,周边村民都不明所以的看过来了,他忙不迭低头。

“蠢货!”

心头骂了一声,脸上的神色也稍霁了,刘万里看也不看王氏一眼,就越过一众村名,上前叉手一礼,道“张明府,在下乃刘千里的嫡亲兄长,前年曾在二弟家拜见过您。现在二弟正远在岳家柳家村,若是侄儿们从长安传回来喜报,在下可代为领取。”

比起一众村民,刘万里一身白色的儒袍显然顺眼多了。

张明府在马背上见找不到刘千里,准备先叫了安家村的里正,这会儿刘万里既然来了,他也依稀记得之前确实见过,何况一笔写不出两个刘字,刘万里这个嫡亲大伯父接喜帖也是一样。

如是一念,张明府翻身下马道“恭喜了,令侄们实在太出色了!尤其是令侄女,居然高中省试第一名!而且数日前,圣人增开了殿试,那可是由圣人亲自出题和阅卷的殿试啊!刘榜首她再一次高中榜首!”

说到最后,又不禁激动起来,惊喜之色溢于言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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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五章 正主来了

激动的岂止张明府。

村民们一听刘辰星真的又高中榜首,都是哗然一片,继而也都激动了起来。

也不怪乎他们激动,中古时期,就是一个乡土社会。

甚至国家法律,在某种程度上都比不上乡村社会中的自治。

他们在乎名声,开始担心刘辰星伤风败俗,连累他们整个安家村。

而民风保守的乡下,又让他们从心底唾弃这种不安于室的女人,所以一有人煽动,他们哪怕心里还有几分犯嘀咕,这种受制于乡土社会伦理道德的影响下,他们就会下意识地为了维系他们整个社会伦常,选择去人云亦云地诋毁刘辰星。

同样的,因为这种以宗族乡土维系的村落,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联系的十分紧密,刘辰星和刘青山双双高中进士,成了官绅,对他们整个安家村也是诸多裨益。

便是科举在本朝才确定下来,以前还不能感受到村中有后生金榜题名的好处,如今亲眼看到隔壁柳家村因为柳小郎成了京官,整个村子的人都挺值了腰板,就是那县城的人和邻村的大地主,只要听说是柳家村的人,都不再为难了,这可是让他们好生羡慕。

如今刘二的儿女都高中了,听上去还是比一般科举更高一级的,尤其是刘辰星还是榜首,那他们安家村的人以后不就是能在这十里八村都横着走,比柳家村的人还要牛气了?

关乎自身的利益,村民们一个个反应的比谁都快,当然都群起激动了。

刘万里却是例外,他虽心里早有准备,可是真听到了,这一瞬间脸上还是忍不住嫉妒得扭曲,好在听到女皇增开殿试,疑惑生出来了,这才勉强压下嫉妒,纳罕道“圣人增开殿试?”

张明府现在心情非常好,他治下的青阳县出了全国第一位女状元,今年的课考应该能得一个不错的评级,便也不吝啬地道“不错,从今年开始,省试考过后,还有殿试。也就是说,今后的科举都有女皇最后把关。若能过了殿试,那可就是天子门生啊!而且增开殿试这个提议,你知道是谁提议的吗?正是刘辰星榜首的舅父,柳补阙!”

说着,又控制不住自己的激动,越说声音越高昂。

这真是山沟沟里飞出了金凤凰啊!

谁能想到一个农家子,居然成为了京官,这才出仕两年不到,竟然在长安那种地方一路高升到七品!还是谏官这种天子近臣!

他已经当了十多年官了,就是现在做梦都不敢想像啊!

还有当年那个小女孩,他以为最多就是多了一些嫁人的资本,结果对方就成了全国第一位女状元,全国第一位殿试榜首,还是一个女榜首,这绝对是要青史留名的!

真是万万没想到。

也不知他日史官书写这段历史的时候,可是会将他记上一笔,最开始可是他慧眼识珠,力排众议要公平取士,这才有刘辰星后面的平步青云。

想到自己说不定能跟着沾光在青史留名,张明府不由得意的捋须一笑。

看他当初多明智,多么爱民如子,多么惜才,一眼就看出来刘辰星非池中之物。

张明府这边得意自己当初结了善缘,刘万里却心层层跌落谷底。

前年得闻柳文苏被授予九品上校书郎,他已经嫉妒得眼红了,可现在他听到什么?

这才多久,当年被他“踩”在脚底下,根本看不上眼的柳小郎,现在已经是堂堂七品补阙了,几乎可以天天见到圣人!这是多少读书人一辈子最大的梦想啊!

而柳文苏现在不过区区而立之年,就已经居于庙堂之上,辅佐于君侧?

还有增开殿试这么大的事,女皇居然就听了柳文苏的,是不是说明柳文苏十分得圣宠?

刘辰星又是殿试第一名他总算明白了,有柳文苏这个一手推行殿试的人,刘辰星难怪成了殿试第一名。他又是刘辰星的嫡亲大伯,有了这成关系,那他是不是也可以

不等想完,刘万里心头猛地一阵狂跳,巨大的狂喜差点将他淹没,也总算压住了心头的嫉妒,叉手一礼,问道“在下侄女成了首位殿试榜首,还是一位女举子,不知可有什么不同?”

闻言,张明府又是羡慕又是感慨道“刘榜首才华出众,深得圣人青睐,给刘榜首御赐了长安城东的一座宅子,你知道那宅子的地点在哪儿吗?长安东市知道吧,就在东市旁边!”破嗓子的喊出这一句,察觉有些失态,好在周边的村民们都被他的话听得一愣一愣,哗然四起,道也没注意到他,张明府这才又道“不仅如此,圣人感慨刘二夫妻生养了一个好女儿,还给刘二夫妻一人御赐了一套锦衣!”

说起御赐,这才想起两位朝廷来的小吏还等着宣读圣旨,这可不是外人代领喜报就可以的。

“哎哟!”

张明府一拍脑袋,自己刚才真是激动过头了,把这个大事忘了,赶紧道“圣人还有圣旨褒奖刘二夫妻,你不是刘二本人,这圣旨可是领不了!刘二在柳家村对吧?得去柳家村找他才是!”说时连连罢手,不再与刘万里多言,就连忙转身上马,对朝廷颁圣旨的人用官话小心解释了一遍。

刘阿婆不知道什么圣旨不能外人代领,她是刘二的亲娘,没有她就没有刘二这个逆子,她才不是什么外人。

眼看张明府一行人就要去柳家村了,她阿婆就好像看见皇帝赐给他们老刘家的长安房子,还有那什么锦衣要成了柳家的,刘阿婆顿时如割心挖肺一样难受。

这就一个忍不住,忘记了对当官的恐惧,不顾一切的冲上去,拦在张明府的马前,道“我是刘二的亲娘,我阿婆可以领皇帝的东西。”

张明府眉头一皱,这是哪儿来的疯婆子。

刘辰星怎么有这样的祖母。

心头不厌烦,可又担心万一真是,那不是要得罪人?

刘辰星现在不是他一个小县令能惹得起的,女举子多数要去圣人身边当差,何况刘辰星这样深得女皇喜爱,又赏房子又施恩其父母的,以后必是要得重要的。

心里一迟疑,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高声喊道“刘千里夫妻回来了!”

张明府眼睛一亮,正主终于来了,可以宣读圣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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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六章 惊掉下巴的村民

也是巧合,想着今日是三月三上巳节,安家村村口有河流过,“祓除畔浴”最合适不过。

刘千里和柳氏见柳家的农活已安排妥当,今一早便带着柳阿婆赶牛车回来了。

里正安福生前些日子倒春寒遭了伤寒,身子骨就有些不大好,今上午到河边打了一头,过了“祓除“的意思,便慢悠悠回家门口的大槐树下坐着,惯常操心命,又嘱咐了家里的小孙子们,河边有什么事发生,赶紧跑回来叫他,不管怎么说,他这把老骨头在村子里还是有些威信的。

这不,多嘱咐一句还是没错。

他和刘二一家关系近,知道夫妻二人多半打算今日回来,这才赶紧让孙子去看他们回来了没,若回来了再顺道把人带过来。

如是,总算赶得及时,没把天大的荣誉让给了柳家村。

安福生气喘吁吁地杵着拐杖,但看见他们县令张明府一行人,安福生觉得再让他来回跑一天都愿意,这可是天大的荣誉,他一脸的褶子不由笑开了花。

周边的村民们也一下欢呼了起来,“刘二来了!”这下好了,女皇的圣旨就在他们安家村颁布了。

朝廷来颁圣旨的人,虽然听不甚懂四下的方言,但毕竟又不是另外一国的语言,连蒙带猜也知道过来的这对中年夫妻应该是刘榜首父母。

官吏见刘千里高大魁梧,目光清明,显然不同于一般的庄稼汉,再看一旁的柳氏更是忍不住惊讶,这等穷乡僻壤竟有容貌气质如此出色的妇人,这看上去哪像是村妇,说是官夫人也有人信。

果然刘榜首兄妹就不是一般农家出身。

两名颁圣旨的官吏看得暗暗点头,但为了万无一失,又向一旁的张明府确认无误,这才翻身下马,恭敬的迎上去,齐齐叉手一礼,道“二位可是刘辰星榜首和刘青山进士的父母?”

来人说的是官话,普通村民可能听不大懂,但对于家中有两个科举考生,柳氏自己还是村学的老师,这么多年下来,刘千里和柳氏的官话还算是尚可。

安福生的孙子机灵,早把张明府的话记得一清二楚,来时路上就给夫妻二人说了。

此刻听见两位穿官袍的人问话,他们还一人手里拿着圣旨,一人手里拿着泥金帖子,夫妻二人彼此对看了一眼,才感到有一丝真实感。

刘千里作为家里的顶梁柱,理当开口,他又一直在县城摆摊做生意,学了女儿能说会道的那一套,时间久了,为人处世各方面也渐渐圆滑了,更主要是现在当家做主,那种人已立起来的气质不同。

他深吸口气,也赶紧叉手行了一礼,操一口官话道“在下正他们的阿耶刘千里。”一句回答了官吏的话,就忙再次确定道“可是他们都考中了进士?”这一句话问出时,语气不自觉小心翼翼,带着一丝激动的颤抖。

拿圣旨的官吏问完话,才想起这种穷乡僻壤的人,多半听不太懂官话,正想让张明府从旁再说一遍,没想到这刘千里居然会官话,虽然口音非常重,但是至少能让他们一字不差的都听懂,心里不由再次感慨刘氏兄妹非一般农家子弟,如此对刘千里也就更为恭敬了,道“您养了一双好儿女,他们不但通过了省试,成了今年的新科进士,您的女儿刘娘子更是在圣人主考的殿试上再次蝉联榜首!这不?圣人为了褒奖您和夫人养了这么好一个女儿,故御赐您和夫人一人一套锦衣!”说时双手高举起明黄色锦缎的圣旨以示恭敬。

是真的,一切都是真的。

看着官吏手中的圣旨,刘千里倒吸一口凉气。

吸气的声音此起彼伏,村民们一片哗然,“原来那就是圣旨!”

听到四面八方传来的惊叹声,还有眼前那明黄色的圣旨,刘千里和柳氏再不怀疑了。

柳氏一下背过身捂住了口鼻,她拼命抑制住自己,可是呜咽声还是溢了出来。

做到了,她的女儿做到了!

做到了她曾经奢望却又做不到的事,还比她想象中做得更好。

多少个日日夜夜,那么小的一个人儿,无论酷暑还是严冬,没有一天不是那么早起来,背书练字。

她不是不知道村里有不少人在背后嘲笑,一个小娘子而已,读那么多书作甚,能认个字便是了。

哪怕她的人生轨迹,让她知道世道不公,一个小娘子读那么多书的确不一定能有好结果,可是看着女儿那么努力,她不忍心让女儿失望,自己当年生生断了读书路,她怎么能再让女儿也如此,所以即便再苦再累她也不怕,即便最后女儿依旧只是一个普普通通会认字的小娘子也没关系,她只想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女儿圆了读书科举梦,这也是她曾经的梦想。

还有两年不见了,女儿现在应该长成了一个少女了吧。

也不知道这两年在长安怎么过的,估计吃了不少苦,才取得了今日的成绩。

柳氏想女儿了,日日夜夜的想,也想儿子了。

想到一双儿女,她忙不迭胡乱揩干脸上的泪水,问道“科举也考完了,那他们可是要回“

话未说完,又想起胞弟柳文苏自去了长安,至今都是十年未归,儿子和女儿多半也不得回吧,柳氏眼睛一黯。

张明府有心巴结刘辰星一家,不定他日自己也能调到长安,哪怕是最低的九品也行啊,这一见柳氏黯然,就忙安慰道道“夫人切勿太过思念,圣人待刘榜首可是十分不同,知道刘榜首非长安人士,长安又是一房值千金,许多官员都不一定买得起长安的房子,圣人可是特别给刘榜首赏了一座宅子。”

话音未落,周围的村民已是惊掉了下巴。

“房子要千金?那得多少钱啊!”

“连官员都买不起的房子?那是什么房子啊!”

“原来读书科举这么能挣钱呀!”

张明府满意地听着周围的议论声,他有心给刘二夫妻做脸,便继续河北方言道”还想着刘榜首离家两年,又赐了整整十两金给刘榜首作为归家的路费!算算日子,刘榜首现在估计已在回来的路上了!“

第二百七十七章 阿星回来了

十两金!

一两金六贯钱,十两金就是六十贯!

他们一家老小在地里累死累活一年也挣不到六十贯啊!

还有刚才他们的县令公可说了,长安的一套宅子价值千金,十两金就有六十贯,千金岂不是数也数不清的一屋子铜钱?

一辈子都花不完!

底层老百姓过日子,比起什么荣誉,实打实的钱才更能打动他们的心,想到刘辰星一下子有了这么多钱,满村上下,就连里正安福生也不由羡慕地看着刘千里和柳氏夫妻。

难怪他们夫妻再难都要供刘辰星兄妹读书,这才投入了十来年,已经挣了一辈子就花不完的钱。

早知道他们也该让自家孩子读书的。

如此一念,全村民羡慕刘二夫妻的同时,也动了让自己孩子读书的念头,甚至觉得只要自家女孩儿聪明也能供一供,指不定就是第二个刘辰星了。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柳氏听到刘辰星兄妹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一下子再高兴不过了,这正是儿行千里母担忧。

也随着柳氏情绪恢复正常,接下来就该言归正题接旨了。

一般接了圣旨,都是要供奉到自己堂上。

只要不会改朝换代,有圣旨的人家,尤其还在这种乡下地头,那就是代代相传的传家宝,可保这个家族以后的兴旺,任谁做了青阳县县令都要特别照拂。

刘千里为人虽重情义,却也不愚笨,当下就请了官吏去自家颁圣旨。

如此,本该热闹的村口河岸上,转眼空无一人,都拥去位于村尾的刘二家看接圣旨的热闹去了。

幸亏刘家位于村尾,住的人少,地就多了,刘家的院子十分宽敞,安家村村民里三层外三层地把整个院子围得水泄不通,倒也装下了整个村看热闹的村民。

刘三一家五口已经搬到了县城住,老刘家就只有刘家老两口和刘大一家四口,到底沾了一笔写不出两个刘字的光,他们一起挤到了人群的最前面,意识再明显不过,就是想一起进堂上接圣旨。

这些年来好不容易一直和老刘家划清界限,若是让一起接了圣旨,这在大家眼里他们又成了一家,柳氏再是性情温和,知书达理之辈,但为母则强,为了一双儿女未来少些烦扰,岂能让大伯兄那等又赌又嫖的人沾上?

柳氏只作没看见,又深谙阿家刘阿婆的性子,很有可能一个蛮横不讲理冲上前来,这就念及张明府对他们夫妻现在的态度,可是从里到外都带着陪小心,心中便有了主意。

遂一走进大堂,柳氏就用方言道“张明府,女皇的圣旨是给我夫妇二人,其他人应该不能一起接旨吧?”

柳氏这话听上去是疑问,但若是想让其他人一起接旨,也就不会这样问了,而是问其他人可以一起接旨吗?

到底是一县之尊,张明府自然知道柳氏的意思,他余光瞥见挤在人群最前头的老刘家人,忽然想起刘二一家已经分家了,而在乡下里一般父母在不分家,看来这一家人是有矛盾,还好刚才因为有圣旨,没让刘大代接喜报。

再眼看当时拦着他路的刘阿婆就要登堂入室,张明府赶紧大声道“其他人当然不能一起接旨!就算是他们——”

手赫然指向刘阿婆,吓得刘阿婆才踏上正堂的脚一收,只听张明府道“乃至亲,但现在已经分家了,就是两家人。他们若冒名领圣旨,那就是欺君之罪,罪可当斩!得要掉脑袋的!”

“啊!”

听到要掉脑袋,刘阿婆捂着脖子就退到了刘老丈身后。

根本没注意到张明府口中的冒名,只是想到他们分家了,他们跟着领旨就是得掉脑袋。

知道沾不上光了,刘老丈心下一叹,面上却是斥责道“胡闹,那是给老二夫妻的圣旨,你去做什么!好生呆着!”

有了刘老丈这一句,柳氏知道老刘家的人不会跟进正堂,她嘴角微微一翘,目光郑重的看向堂上拿圣旨的官员,在他身后还有两个各捧着锦衣的小吏,那是她女儿给她挣来的荣光。

柳氏“咚”地一声随着丈夫刘千里跪了下来,但是她的双膝一点也不觉得疼。

女皇,她该跪!

十年前,女皇给了女儿读书科举的机会。

十年后,让女儿愿望成真,从此天高海阔,任其高飞。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刘千里乃圣龙十年殿试第一名刘辰星之父,洁己自修,与人不苟,负壮心于科第遂成贤女。柳氏乃其母,惠朗知书,温恭守礼成令女之才名属禄养之方隆,可无褒宠?兹特赐二人各锦衣一身,钦此!”

村民们虽听不懂官话,但听着宣读圣旨的声音抑扬顿挫,刘二夫妻又郑重无比的跪下,都不禁安静了下来。

圣旨文字不多,百来个字,就是说刘千里和柳氏教女有方,所以各自得了一身女皇御赐的锦衣。

为了多给刘二夫妻做脸,张明府在俩夫妻接了圣旨和锦衣之后,还高声将圣旨用白话文的方言说了一遍,彻底让安家村村民知道刘辰星现在已是平步青云,刘二夫妻自也跟着成了天边的人。

听着张明府的恭维,还有围在身边的众乡亲们已经羡慕中带上了恭敬,柳氏也是俗人,此刻心情可谓骄傲无比,眉梢眼角也是得意,但捧着锦衣的手却微微一紧,目光越过分群望向门口

吾儿吾女,你们何时才归?

阿娘真想你们。

……

柳氏慈母的思念在没有现代通信设备下,自是无法传达给兄妹二人,但是刘二夫妻接圣旨的时候,兄妹俩已经离开了长安。

又说兄妹二人大运河乘船,从洛阳到贝州顺风顺水,日行千里,第二天晚上竟已到了当年登船的清河码头。

受宵禁之困,兄妹俩又在船上住了一宿,次早就恨不得立刻归家,未料刺史早派了人候在码头拦人,他们推迟不过,只得应邀用了一顿午食。

如此脱身,又日夜兼程行路,终于赶在两日后的中午,抵达了青阳县地界。

第二百七十八章 满载而归

两年前去长安的时候,也是一路游山玩水之故,水路陆路走了两个多月。

如今从千里之外的长安归来,却是不到七八日而已。

看着熟悉的青阳县城,刘辰星都觉得有些不真实。

两年了!

哈哈哈!

她终于回来了!

“干什么的!?哪儿来的?‘公验’拿来!”城门下,门卒手一伸,就是语气不善地问道。

刘辰星却听得亲切极了,就是这个口音,怎么听怎么舒服。

在长安,他们舅甥仨为了入乡随俗,平时在家里也多是用官话交谈,偶尔说些家乡的方言也没什么感觉。

看来还是站在故土,听着老乡们说乡音,才行。

有着家乡滤镜加持,再看着一脸嫌弃又不耐烦的门卒,刘辰星一点也不恼,还陪着笑脸呵呵笑道“不好意思,差点忘了,稍等。”

中午进城的人很少,多数是上午在城里买卖完物什,陆续出城的老百姓。

没有其他人进城,就刘辰星兄妹看样子是像从外地来要进城的,背着行囊,骑着马匹,马背上还驮着白布袋子。

但只是看着像,兄妹俩还并没有进城的意思,正杵在城门外,瞻仰他们青阳县土黄色的城门,真是哪里看哪里顺眼,所以刘辰星真没什么好陪笑脸道歉的。

可刘辰星不在意,说时还配合的往前驱马了两步,然后翻身下马,将小心收在衣襟里的公验呈了上去。

一听刘辰星的口音,就知道是他们地道的青阳县人,可这男装小娘子看样子长得不错,就是身上白色的长袍实在太灰扑扑了,而且脑子似乎也不怎么好使,这还对自己一个劲地陪笑脸?

门卒纳罕地瞅了刘辰星一眼,越看越是可惜地摇头。

不过知道是本县的人就没什么好查的了,门卒接过公验随意瞟了一眼,例行公事地把公验还了回去,却又忽觉不对,若没看错,那公验是长安开的,上面写着什么来着?

门卒绞尽脑汁也想不起了,但转念一想县令交代要他们注意从长安回来的刘榜首,那可是全国第一位女状元,还有女皇御赐的房子和钱,怎么也不该是刚才那笑得一脸傻兮兮的小娘子。

如此一想,门卒放心了下来,待再回头去看刘辰星兄妹,二人也不知道牵着马去县城哪儿了。

门卒摇了摇头,这就和同僚换了班,从开城门守到现在,总算能休息了。

如是,本该受到热烈欢迎的刘辰星,就这样逃过了一劫。

兄妹二人进了县城,就一径向市上而去。

小县城的坊市制度不像长安管理那么严格,得日中开市、日落闭市、严格的市门开合,市门大早都开了,不过还是当正中午最为热闹,各种商品、吃食也最多。

一去两年终于回家了,怎么也不能空手而归。

其实按理说,应该都带长安的东西,但是赶路要轻车简从,实在不好带太多。

虽然当时给新房子添置锅碗瓢盆时,还是买了一些带回来的礼物,却不多,得搭配着再买些东西才行。

回到青阳县就不急了,县城离家门口就半个时辰的路程,骑马更是快当。

兄妹二人从贝州骑马回来,晚上就在野外休息了两三个时辰便急着赶路,这会儿可是又累又饿,当下也不急着去买东西,先去饱餐一顿才行。

现在才是农历三月中上旬,可是早樱桃都上市了,中午显然已经开始热起来了,尤其是在这大太阳下赶路更热。

这种时候吃一碗冷淘面再安逸不过了,兄妹二人却一言不发走到了卖农副产品那边的羊肉汤摊子口,发现彼此想法一样,哈哈一笑,二话不说一人点了一大碗羊肉汤,再来一个胡饼。

一边大快朵颐地吃着,一边和看着他们长大的老店家唠叨几句,感觉又来了,就好像重来没有离开过一样。

但是他们却知道,上京的路迢迢,这次归家也呆不了几天,而一旦走了,再次回来也不知道是多少年后,遂格外在羊肉摊子上多留了一会儿,待走时还悄悄留下了一包从长安西市买的胡椒粉。

这里是他们和阿耶刘千里第一次在市上吃的羊肉汤,也是她来到这个世界上第一次吃到羊肉汤,刘辰星希望很多年后回来,店家的羊肉汤还是这样的地道。

满足地用了午食,接下来又去了药铺寻了杜世友,他们发家的第一步就是靠杜世友收石斛花,这么多年合作下来,交情还是处出来了,加之刘辰星不相信时下的医术,跟着杜世友认了一些草药,对简单的风寒跌打也知道怎么给自己处理,这份大恩她可是记在心里,少不得也要带一份礼物。

长安西市胡商多,他们走南闯北,跌打损伤的狗皮膏药少不了,这便也买一些回来,让杜世友自己去研究吧。

至于刘青山在青阳学馆的老师,就不是这样顺道看一眼就行了,古人尊师重道,自是得专门用一天时间好生拜见,而且这位老师还是柳阿舅的授业恩师,他们还得代柳阿舅拜见过礼。

古人就是这样繁文缛节太多,但是人情就当你来我往,刘辰星还是很喜欢这种人情味的感觉。

如此忙完,才开始买回家的礼物。

如今手里有钱了,县城物价又低,刘辰星心里估量了一下价格,清酒、点心、布匹这三样看上去最拿的出手也最实用的物什买了一些,就一起放进搭在马背上的布袋子里,兄妹俩随之快马加鞭地向安家村回去。

下午的时间过得快,这东一下西一下,等回到安家村已经是下午向晚,红霞晕染了半边天。

兄妹俩翻身下马,牵着缰绳步入安家村。

夕阳西下,兄妹俩的身影在乡间土路上被拉得很长。

春耕期间,耕耘土地是比较幸苦的,播种就相对要松活些。

到当下的时节,全村的土地几乎都耕耘了一遍,现在多是在播种,也没有芒种时和老天抢收麦子的忙碌,不少村民们老早就从地里收了农具,简单用过暮食,就都来到了村口的河边等着。

第二百七十九章 金光闪闪

等谁?

当然是等他们村的阿星!

自三月三上巳节,张明府说刘辰星估计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整个安家村就在里正安福生的组织下,白天的时候由村里不下地的老弱妇孺在村口轮流守着,等傍晚村里的壮丁忙完一天的地里事儿,只要不太累,就都到村口的河边候着,务必要在第一时间知道刘辰星回来了,也让刘辰星感受到乡亲们的热情和欢迎。

现在即使是太平盛世,农家还是常年少有荤腥。

为了给自家增添点打牙祭的荤菜,村民们也是聪明,一点也不浪费这大好春光,不少人一边等着刘辰星归来,一边在村口的河边钓鱼逮鱼,小孩子们则上蹿下跳的嬉戏,女人们“梆梆”地找一块大石头捶打衣服,一棒子打下,水花四溅,投影在水面上的金红色晚霞霎那荡漾开来,惊得鱼儿、蝌蚪、河虾一下子四处逃串。

如是,刘辰星才一踏进村口,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这样一副好似上巳节当天的集聚活动。

大家慕水嬉戏,好不怡然自乐。

刘辰星看得惊呆了,嘴巴微张成椭圆形。

这若不是每一张脸她都很熟悉,定会以为自己走错了村子。

村民们迷信,认为夜晚的河边是一种恐怖的存在,河里有水鬼,年轻力壮的汉子若不幸遇上了,都会害一场大病,若是老弱妇孺遇上了很有可能会一命呜呼,所以每到了傍晚之际,村口河边别说嬉戏的小孩子了,真是连一个鬼影子都见不到,可现在太阳都开始落山了,怎么村口的河岸上还人满为患。

她这不在的两年,发生了什么让村民们观念大逆转的事吗?

兄妹俩面面相觑,正是纳罕发生了什么,热闹的村口忽然一静,下一瞬,四下就像炸开了锅一样,河岸上的村民们一下子沸腾了起来,好似看见了村路上土黄色的不是夯土,而是一地的金子,大家争相恐后地一边向村道上跑来,一边欢呼雀跃的声音此起彼伏

“阿星!是阿星回来了!”

“哎呀,真的是阿星,我们的女状元回来了!”

“长高了!这模样也太俊了!难怪那么得女皇喜欢!”

“打阿星小的时候,我看着就觉得不凡,这不?连我们的县令公都要讨好呢!”

“天啊!阿星是比县令公还厉害的大人物,以后的富贵可是享不完了!”

村民们兴奋无比,简直比过年还高兴。

大家热情的欢迎着刘辰星,吹捧的话就像不要钱一样接连往外蹦。

怎能不高兴呢?

有了刘辰星这个圣人跟前的大红人在,他们以后也可以像隔壁柳家村一样了,往哪儿走都被人高看一眼,他们再也不怕被人欺负了,还有以后税收、朝廷的优待许多好事,县令公都会首先想到他们村,这个是实打实的好处。

然后他们村的日子会越过越好,到时小娘子们就都愿意嫁过来,村里的后生娶媳就妇容易多了,连外嫁出去的小娘子们也能腰杆挺得更值了。

总之,好处太多了。

看见刘辰星,自然也就跟看见黄金没什么两样了。

被当作黄金一样闪闪发亮的刘辰星,看着蜂拥而至的村民们,她难得认怂地咽了咽口水,心里更是懊悔不迭,她怎么忘了这一茬,村民们肯定已经知道了她的科举成绩,十之**会对她夹道欢迎,她真该在村外多逗留一会儿,趁着夜色悄悄入村的,反正乡下又没有宵禁。

刘辰星一边想着,一边想悄无声息地退到一旁牛高马大的刘青山身后。

却才退了一步,脚后跟就被人抵住了,刘辰星回头一看,果然是她的无良兄长使坏。

兄妹二人太默契了,一个眼神就知道彼此想什么。

刘辰星瞪大眼睛,无声地控诉还有没有点兄妹情?快去帮我挡一挡!

刘青山牵着马的缰绳好整以暇的双手抱胸,然后低下头,黧黑的面上笑出一口白牙欲戴王冠必承其重,阿妹你就好好享受“天子门生”的关环吧!

开什么玩笑,看看河边草坪上正在往乡道上跑的村民,这热情得简直要命,他刘青山也实在消受不起。

还有他都要为自己可怜了,他生得如此魁梧又高大,他们兄妹又分明站在一起,怎么大家就活似没看见自己一样?

刘青山忽而有些佩服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了,这样被忽视,还能生出幸亏这热情不是对他,实在太不容易了。

又想一想自己能像现在这样被亲妹子的光环遮住还不生一点嫉妒心,也有赖于自己的耶娘和阿舅就是重男轻女的主,刘辰星这个妹子又凶残到可怕,所以,就让他继续在后面默默看着阿妹,当然也就让她一个人好好享受村民们的热情了。

不过心里是这样想的,面上也一派懒散,但一双黑黝黝的大眼睛却警觉地盯着围上来的村民,以防他们将刘辰星给冲撞了。

当然,他是不会承认自己是担心强壮得可以一个人把地耕完的阿妹,他这是马上到家门口了,自己若不把阿妹这个宝贝疙瘩护好,他这个堪比后娘生的,一定会被阿娘狠狠削一顿。

不对,比起阿娘,阿耶才是真正的护女狂。

刘青山想到这里,心里更为自己的家庭地位掬一把辛酸泪。

大概说曹操曹操到,这才想到自己的耶娘,就听阿娘的声音喊道“青山,阿星!”

村民们都是干惯农活的,动作什么都利索,乡道距离村口的河还有一个宽大的草坪,村民们转眼已经跑过了草坪,上了乡道,将刘辰星为了个团团转转。

六七岁的小孩们,对刘辰星这个阿姐还有印象,他们也没大人们那么功利心,更是一下子把刘辰星个抱了个严实。

刘辰星正是受不住这么大的热情,也忽然听到了柳氏的声音,她从围在身边的小孩子们头上抬起目光,就见前面的村民们相继让开了一条路,一个中年美妇泪光闪烁的奔来,这不是她的大美人娘亲是谁?

“阿娘!”刘辰星兴高采烈地喊道。

第二百八十章 糟心的儿女

这是让她日思夜想的女儿

听到女儿的声音,柳氏再难自抑,激动地双唇微微颤抖,“阿星“

眼前亭亭玉立的少女,是她的女儿。

比两年前离家的时候长高了许多,已经高出自己半个头了。

五官也长开了不少,姿容更为姝色了,肌肤白皙,脸颊丰润,这是好汤好水才能滋养出来的,眉眼间隐然有一股书香清气溢出,眼珠子又灵动朝气,显是受过良好教育又没历经磨难的富家女。

儿行千里母担忧,柳氏自己在少女时期是遭受过世道对女子的苛责,自从刘辰星远走千里求取功名,想到从他们青阳县到贝州这一路都是荒郊野林,行路太难,她根本不敢想象女儿是如何去那千里之外的长安。

尤其那还是长安,天子脚下,女儿即便平安顺利抵达,一个小娘子又是如何生活下去?

儿女都是她的心头肉,并非只担心女儿,实在是这世道女子活得就难。

所以,不知道多少个午夜梦回,她一次次惊醒,她害怕女儿眼中亮晶晶的光彩再也没有了,她害怕自己放任女儿去追逐梦想是错的,她真的太害怕女儿这一生会被毁了。

即使数日前,得知女儿实现了自己的梦想,成为了全国第一位女状元,从此有了载入史册的莫大荣誉,甚至深受皇恩还福泽他们做父母的,她在骄傲、欣慰、惊喜、得意……种种情绪之后,剩下的却是不安。

她知道自己的女儿有多么聪明和努力,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她也相信女儿的品性,可是这个世道就是一个大染缸,总有形势比人强的时候。

那么,她的女儿得付出多少努力和代价,才能拥有今天的荣誉?

好在,老天似乎听到了她的祈祷,她的女儿还是和离开时一样,眼里透着神采,眉宇间带着自信,一颦一笑都是对未来的憧憬。

没有错,这就是她记忆中的女儿。

柳氏不错眼睛的将刘辰星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女儿比离家时成长得更好了,再一想眼前的女儿靠着自己努力取得了如此大的成就,这一刻生为母亲的骄傲才是再也掩藏不住了,整个人身上都透着一股喜悦的,眉梢眼角都带着笑,仿佛在说

看,这就是她的女儿,天下第一位女状元!

世间有几个女子能像她的女儿这般出色?

天啊,这么出色的小娘子,就是她柳氏的女儿。

刘辰星发现自己能从阿娘掩不住骄傲的脸上读出了太多信息,不过她也的确有一些小傲娇,她居然成了全国第一位女状元,这可是要青史留名的,而且她现在也算是一个小地主婆了,长安的两套房子,光租金就够她生活了,小时候要立志成为富婆的愿望实现了。

而这所有的一切,都离不开阿娘的支持。

刘辰星想给柳氏一个大大的拥抱,她真的好想阿娘,可惜跟前村里的小萝卜头们一二三四五一字并排开,左右大腿还一边抱了一个小萝卜头,别说越过这群小萝卜头,简直寸步难行。

不过她今生终于长成了梦寐以求的长手长脚,上身向前倾斜,再伸出她的长臂,就可以越过围着她的小孩子们,握住柳氏的手。

和江南水乡女子般柔美的外貌不一样,柳氏的手有些粗糙,这都是常年日以继夜纺织留下的。

其实身为女举子,柳氏每月都有一千文的月俸,在清河县这个小地方,够柳氏一个女人日常生活用度了,加之柳氏还是村学的女先生,这又有额外的束修收入。

许多农户整个家庭收入都达不到这么多,柳氏应该过得比村里任何一个女子都好,可是柳氏却一年下来无一日敢闲下来,唧唧复唧唧的声音从没有一日在他们的农家小院断过。

她的阿娘就是这样用自己柔弱的双肩,担负起女儿读书这个奢侈的梦想。

好在她没有辜负阿娘这样的付出,刘辰星紧紧握住了柳氏的手,灿烂地笑出了两个小酒窝,道“阿娘,阿星没说错吧,阿星准能考上女进士,现在还是女状元呢!”

脆生生的少女声音,透着点小傲娇,更透着浓浓的撒娇。

还是一个小娇娇,柳氏水润的眸子本来都红了,这下却是破涕为笑,“都是有进士出身的人,怎么还像个小儿似的,也不怕乡亲们笑话。”

刘辰星笑嘻嘻地说道“女儿就是七老八十了,在阿娘面前也是小孩子。“

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柳氏乜了刘辰星一眼,嗔道“贫嘴!”真是生女儿就有操不完的心,看着笑嘻嘻的刘辰星,柳氏心里一半为女儿的话心里很受用,哪个当母亲的不喜欢软软糯糯的女儿依偎着,但心里另一半却不由地有些泛嘀咕,女儿以前年纪小,还算是个幼女,油嘴滑舌也没什么,可是如今已长成了一个聘婷的小娘子,再这样怕是不够稳重,毕竟男儿多喜欢性情温柔似水的女子。

刘辰星不知道柳氏在想些什么,只觉得柳氏这样太具风情了。

老话说女人三十豆腐渣,这简直就是为了贬低女性造出来的!

女人像酒,经过时光沉淀和打磨过后,才会越发醇厚,散发着独特的韵味。

看着柳氏这别具风情的一个斜眼看来,刘辰星感觉自己都要色令智昏了,然后就不由自主地冒出了一句话“阿娘你真美,越活越美了。”

心里担忧的嘀咕才划过,闻言,柳氏嘴角的笑容就是一僵。

看着姝色无双的女儿,还学识过人得了状元,怎么再看忽然觉得有些糟心,心里也跟着发愁了。

时人感情丰沛外放,村民们没有柳氏担心女儿的婚配问题,当下一听免不得又是一阵吹捧,“不愧是女状元,就是会说话。”说着又纷纷羡慕起柳氏得了这样一个好女儿。

柳氏听着乡亲们的吹捧,只得嘴角一翘,又恢复一脸笑意,随之想到还有一个看起来忠厚老实的儿子,忙去瞧刘青山,却见儿子眼里藏奸,正好整以暇地躲在后面看戏,对见到她这个阿娘也无甚激动。

这一瞥之下,柳氏心中只道果然还是女儿贴心,还有女儿嘴上油滑,说不定就是跟着刘青山这个兄长学的。

刘青山发现柳氏终于将母爱的目光投向自己,说来他倒是有些想念阿娘的好厨艺,这就笑出一口炫目的大白牙,却不知道为何,迎上阿娘的关爱目光,他却觉得脖子蓦地一凉。

下意识摸了摸脖子,刘青山纳罕地摇了摇头。

第二百八十一章 为人处世

柳氏看儿女神情虽是很好,但眉宇间还是不掩疲态。

自己生养的孩子自己知道,估计兄妹二人归心似箭,这一路上都是日夜兼程,身上的白色布袍已是灰尘扑扑,当娘的心疼,她更有太多的话想对一双儿女说。

柳氏平复了一下心情,想到村民们这几日一有空就等在村口,这番盛情是少不得要还的,还有儿女如今都有了进士出身,以后是要入仕为官的,乡里乡间的名声得重视,尤其是女儿全国第一位女状元的名头太大,更是不可掉以轻心,柳氏会做人,她这就放开一直拉着女儿的手,回头看了一眼丈夫。

二十年夫妻,默契还是有的。

刘千里会意,上前问刘辰星道“阿星,这次回来,你们能呆多久?”

刘辰星眼珠子一转,就明白了,笑道“五天是没问题的,一两天得走亲访友,拜访阿舅的恩师。剩下三天就不知道做什么了,都听阿耶和阿娘的安排。”

前几日张明府来报喜时就说兄妹二人估计能呆五六天,现在看果然差不多,这也和他们计划的一样,刘千里便将他和柳氏私下商量好的话,对四下村民道“青山和阿星兄妹,都是乡亲们看着长大的,他们如今能一起考上进士,肯定要和大家庆祝一下。所以,从后日起,就在我家院子摆流水席三日,大家到时候可早点来,尽情吃喝!”

见过刘辰星一家以前的苦日子,大冬天的,被连夜赶出老刘家,最后还是里正安福生出面,他们一家才得以在坍塌了大半边的废弃屋子落脚,如今看到刘辰星一下子挣了这么多钱,眼红是常态,只是碍于刘家人现在是连县令公都巴结讨好的,他们这些老百姓也只有把心头的那点嫉妒压下去。

现在一听刘千里说兄妹俩是他们看着长大,这话实在是亲切,不觉认为刘二一家为人实诚,都飞黄腾达了也没有忘了大家。

更重要是流水席三日,刘二一家本就大方,如今刘辰星得了女皇那么多赏赐,这次的流水席肯定荤腥不少,后日春耕又到了尾声,没多少农活要做了,正是好大吃大喝三日,也给自己补补身子。

念头如此一转,村民们心中那一点嫉妒也不觉烟消云散,有些甚至为自己那一点小心思不好意思。

一时间,村口的气氛又推向了一波**,众人纷纷夸赞起刘千里一家仁义。

大家都高兴了,有些话就好说了,却不等刘二夫妻开口,里正安福生就率先把话说了,道“好了,天色不早了,阿星他们兄妹回来也累了,让他们一家人早些回去。有什么话,我们等后日吃酒时候再说!”

里正安福生在村里说话向来一个顶九,再加上天色的确要暗了,就剩下西边的天际上一线红霞了,要不了多久太阳就得完全落山了,村口的河边不知何时看上变得有些阴森恐怖了,村民们二话不说,就簇拥着刘千里一家四口往村子里回。

村民们再是淳朴也少不了捧高踩低,此乃人性本能使然,报喜那日刘大夫妻是如何败坏刘辰星的名声,早有村民背地里给柳氏说了。

柳氏最担心女儿的地方就是这个,却被刘大夫妻如此诋毁,她如何再待见刘大夫妻,还有刘家老两口也着实让人心寒,当时分明在场,却任由刘大夫妻败坏女儿的名声,泥人都有三分水性,何况她这个当人阿娘的?

虽然知道这个世道下,估计一辈子都和老刘家扯不清关系的,但儿女们才回来,柳氏可不愿老刘家人来儿女的眼皮底下晃悠添堵,只当围在身边的村民们太多,每当老刘家人想要插口,柳氏不是拉一旁的村妇说话,就是抛一个话题,让大家争先讨论,愣是让老刘家的人一句话也跟不上。

老刘家的宅子又在村口第三家,跟着走到家门口,也没有挤到刘辰星身边去,只得想着还有好几日光景,刘辰星不是要走亲访友么?

那就不可能不到他们老宅来!

刘老丈想到这个,又念及自己总归是刘辰星的亲阿翁,这才舒坦了一下,带着一家子老小回了已经有一些年久失修的老宅子。

看着层层围着自己的村民外面,老刘家人不甘心地转身回了老宅,柳氏嘴角愉悦地翘起,乍一看,只以为在礼貌的倾听一旁村民们说话。

刘辰星将一切看在眼里,不由一阵感慨。

她得阿娘,真是不动声色击溃人于无形,她得好好学。

还有在安家村,真是离不开里正阿翁,正好也走到位于村子中间的安家宅子,刘辰星笑道“里正阿翁,您就别送我们,不然等会回家,天都黑了!知道您老就喜欢喝两杯,阿星从长安给您带了一壶胡酒,那是西域葡萄酿的,还有一壶长安人常喝的清酒!明儿阿星就给您送来!”

里正安福生不愧是一村之长,即使一辈子都没出过青阳县,也听过葡萄酒,这可是进贡给皇帝喝的!

没想到他老丈这一辈子还有机会尝尝贡酒。

好孩子,他没有错看。

人老了,稍一激动,眼睛就容易出眼泪,安福生揉了一把湿润的眼睛,也不推迟,当下就笑道“好嘞,老丈我明儿就等着你上门,哈哈,你这酒可是宫里的贵人才喝的,老丈能喝上一口,就是第二天两腿一伸去了也值!”

知道安福生好酒,可这话却不中听了,刘辰星嘴巴一撇,道“里正阿翁,您这是什么话?你得长命百岁,以后阿星每次回来,才会给您带好酒!”

对于喜欢又出息,更难得的厚道不忘本的后生,真是说什么都好,里正安福生一听立马改正错误,道“好,是里正阿翁错了,里正阿翁得长命百岁,看着我们阿星当大官!”

也看着他们村的后生有刘辰星这个榜样,也跟着一个个越来越出息。

想着村里未来的好日子,里正安福生乐得合不拢下巴,一直站在自己家门口,直到被人群拥着的刘辰星一家越走越远看不到了,他这才转身回了自家。

第二百八十二章 在家的日子

如是,簇拥着刘辰星一家的村民,就像里正安福生这样一**陆续回了家。

当最后一丝残阳消失在西方的天际上,他们走到了村尾,这里也终于只剩他们一家四口了。

天已擦黑,刘千里接过刘辰星背后的竹编行囊,和儿子刘青山一人手牵一匹马走在前面,刘辰星挽着柳氏的手走在后面。

一家四口并没有说太多这两年的生活点滴,就像寻常傍晚归家一样,当阿耶的刘千里多是在一旁倾听,默默地为妻女鞍前马后,当阿娘的柳氏就要话多一些,问“累不累”、“路上走了几天”、“想吃什么”之类的。

俗话道最难消受美人恩,听着柳氏仿若吴侬软语的声音,刘辰星听得耳朵都酥了,何况还是如此嘘寒问暖,真想永远都是阿娘的小娇娇,享受江南美人似的柳氏关怀。

而且她也说了,就是七老八十,在阿娘面前也是小孩子,所以刘辰星当然也这样做了,不管自己下个月十五岁,在中古时期已经是可以嫁人的小娘子了,她就亲密地挽着柳氏,尽情地在柳氏面前撒娇。

刘青山这两年算是彻底见识过自家阿妹的凶残程度,听着后面刘辰星软糯娇羞的声音,恶寒得打了一个激灵,才勉强适应下来,不时回头插科打诨两句。

一家人有说有笑地往位于村尾的家回。

虽是摸黑走路,气氛却温馨极了,时有欢快的笑声响起,直到回家后也一直不断。

家里有柳阿婆已经开始忙活暮食。

自从知道兄妹俩近日就要回来,柳阿婆几乎天天都在厨房忙活,各种吃食也准备的格外齐全。

没有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又有柳氏一早让了村民告诉自己兄妹俩终于回来了,柳阿婆忍下跟到村口见外孙的冲动,化思念为行动力,按照兄妹俩的喜欢弄了一桌子饭菜。

还知道外孙女最是爱洁净,这一路风尘仆仆,回来不定要先洗澡,柳阿婆就在烧火做饭的空当,还给外孙女烧了洗澡水,又把自己平时给外孙女缝制的麻布衣裳拿出来换洗。

想着外孙女比一般女孩长得高,加之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便做得比寻常十四五岁小娘子穿得衣服大些。

又考虑自己纺织出来的麻布,再是仔细捶打松软些,也逃不过麻布粗糙,穿上去不甚舒服的弊端,可是这种料子透气,只要不接触皮肤就没有粗糙感。

柳阿婆也真是舍得,考虑了这些,就将自己的压箱底,更细软的绢布拿出来,给外孙女做了贴身的里衣。

挨着肌肤的柔软,外层穿得透气,就再合适不过了。

又别看柳阿婆是个农妇,可嫁人前也是县城家境殷实的小娘子,柳老丈是一个祖上三代读书郎的文人,二人都有些小资小调,成婚后更是夫唱妇随捣弄过一些费时的精致小物件。

如今儿子当了官,女儿女婿也能挣钱,柳阿婆不用为家庭操劳,这种闲情逸致就又生出来了,去年夏天采了栀子花又蒸又煮,捣鼓出了一小瓶栀子花露,给外孙女浆洗新缝制的衣物时,都要滴上几滴,当然洗澡水也少不得要滴点花露水。

如是之下,回到家中,刘辰星就狠狠体验了一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

也正如柳阿婆所想,刘辰星回来就打算先洗澡,然后再慢慢大快朵颐。

跳进放在她寝房的浴桶,温热带着一股子淡淡栀子花香的清水洗濯过一身疲乏,惊喜的是连换洗衣物都带着同样的香气,再披散着半干不湿的头发来到正堂,柳阿婆也掐着时间把饭菜端了过来。

堂屋里油灯点得很亮,辉煌的灯光把案桌上的吃食照得一清二楚,全是她喜欢吃的。

而且一看就是柳阿婆的杰作,摆盘讲究,简直色香味俱全。

三月暮春时节,河里的鱼虾螃蟹少不了,酸菜鱼、蒜蓉蒸虾、清蒸螃蟹。

春天笋子是最新鲜的,这又是最易得的一种食材,靠山吃山,后山有竹林,当然少不了来一盘嫩笋尖。

这种鲜笋吃原汁原味就好了,掐了最嫩的尖尖蒸熟,如果嫌弃不够味,一旁还有豆酱油蘸酱。

这个时代牛羊肉才是正儿八经的荤食,杀牛吃肉是犯法的,搞一点老死的牛身上的肉也不容易,所以一锅羊肉汤少不了的,也趁着还没到四五月春夏之时,赶紧吃些羊肉,不然再过些时日吃羊肉就太容易燥火了。

每年开春的时候,外孙女还喜欢吃点春饼,也不知道外孙女小脑袋瓜子怎么想的,做出来确实好吃,炕十几张薄面饼,将笋子、菌子、鸡肉、萝卜全部切丝卷饼吃。

最后一样菜式,就是外孙女和外孙最喜欢吃的炙烤类荤食,刷了豆酱油的肥滋滋烤鹅,这肉也能卷进春卷里吃。

有了菜,酒和米饭少不了。

外孙女喜欢吃南方的稻米饭,少不得要蒸一些,自家酿的米酒也得端上一大盆。

一张四方案桌,盘盘碗碗堆了一桌,五口人围坐一起。

这个时候,就有的是时间聊一聊彼此这两年来的生活。

一家子至亲,没什么可隐瞒的,也只有全部交底了,耶娘和柳阿婆才会放心跟着他们一起去长安。

但是现在的人故土难离,不能他们认为长安好,就勉强长辈跟着自己一起成为长安漂,所以他们只能尽可能让长辈们知道去了长安,生活是无无后顾之忧的,毕竟离乡背井最难的还是经济这个后勤保障。

兄妹俩一路上早商量好了,一边吃着柳阿婆做的吃食,一边把这两年发生的点点滴滴说了,至于刘辰星受伤这个事自然是隐去,着重说了刘大娘麻辣烫和刘大娘火锅。

听到女儿和儿子居然考上进士之余,还做起了生意,且做的风生水起,堪为日进斗金给,这简直不压于张明府报喜来事。

饶是沉稳内敛如柳氏,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也就是说阿星在长安有两套房?你们兄妹还一起开了两个食肆!”

刘辰星一大口咬下柳阿婆给卷的春饼,和阿兄刘青山对看了一眼,就笑眯眯的点头道“对呀,我和阿兄,还有阿舅,我们的事业都在长安,阿耶、阿娘、阿婆,你们可以愿意跟我们去长安?”

第二百八十三章 新店老板娘

刘千里算是安家村少有的出息,柳氏更是知书达理,在张明府来报喜的时候,夫妻俩就已经意识到柳文苏和刘辰星十之**是要留在长安了,而刘青山若按正常出仕流程,得等四年才能铨选为官,这期间少不得要多活动,才能授得一个好官位,再说士人皆以京官为奋斗目标,所以刘青山近四年也是不会离开长安的。

可儿女们已经到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年纪,尤其是女儿,难道真的像柳文苏这个阿舅一样过了三十还不婚?

显然,柳文苏已经成了他们心中的反面教材。

就是因为一个未婚郎君去了长安,周边也没一个为着张罗的人,这才都而立之年也不见结婚生子。

说到底,还是不放心一双儿女,又操心儿女的未来。

加之这两年,想到儿女在千里之外的长安,儿子还是一个毛头小子,女儿又是一个未经事的小娘子,饶是他们再懂事聪明,当人父母的如何不操心?

比起年少时曾经的那一点儿过往,当然是儿女这个心头肉更重要。

柳氏这两年期间早就动了一个念头,只要儿女来信让她去,她就去。

她想过了,她和丈夫都是有一技之长傍身的,人还算年轻,今年才四十而已,就是去了,也不会成为儿女的拖累,反倒能照顾儿女的生活,也多而不少能给儿女贴补一些生活开销。

若没有叫去的话,她就给儿女守好安家村这个家,多给儿女攒些钱,至少让儿女在长安实在呆不下去的时候,还能回到老家有一个退路。

刘千里是男儿,没有柳氏那般细腻的心思,但他作为一个好猎手,胆子比寻常男子要大许多,且认为自己还正当壮年,有一身力气和木匠的手艺,就是去了长安也能挣钱的,所以若是妻子执意要去长安陪儿女,他自是愿意一起去的,何况他到底是阿耶,也不放心儿女们。

更重要的是,夫妻这么多年了,即使这两年他们再未添一儿半女,他还是相信自己的妻子,就是在长安的那人比自己更有本事又如何?

以前可能还有几分顾忌愧疚,可如今女儿成了全国第一位女状元,儿子也是进士出身,这样出类拔萃的一双儿女,是他的骄傲,他又何惧妻子曾经的那个前未婚夫?

不定那人还没本事留在长安,不知在哪个偏远的小县城当县令。

所以,夫妻两人在张明府来报喜之后,私下是曾谈过这件事的,二人也意见一致了。

现在听到兄妹俩在长安做了这么大的生意,再听刘辰星问,哪里还有什么不同意去的?

柳氏看了刘千里一眼,刘千里会意,端起一碗酒一仰而尽,就“咚”地一声把粗瓷酒碗放下,直接道“这两年少了笔墨纸砚的支出,我们也攒了一些钱,算上你们离开时的家底,现在一共有一百二十贯,就是我们去了长安,这钱也够我们吃喝一段时日了。至于我们家的地就让福伯代为看管,这收的租子钱,则捐给村学,这样一来也是给你们兄妹攒名声,二来乡亲们受了我们家的恩惠,也会帮着我们照顾一下家,免得让”

一时嘴快,就说到了这里。

但见儿女把自己望着,还有数日前兄长刘万里夫妻对女儿的诋毁,刘千里到底还是心一横,说了出来,“若不将地的收入捐给村学,你阿翁他们说不定会把我们的地占了,万一以后回乡,我们连个退路都没,这样至少地和我们家这房子都能保住。”

听到阿耶直接把老刘家人会霸占土地和房子的话说出来,刘辰星就知道他们兄妹不在的这段日子,老刘家人肯定又作妖了。

可想着耶娘的打算,心头就不由一塞。

倒不是在乎那些租子钱,就是对这个社会的感慨。

真是有利就有弊,如今这个宗族、乡村自治的社会,虽很有人情味,村民们还有彼此相帮的的义务,可是这分明是自己的宅子和田地,却担心人走远了,时间走久了,就得被族人至亲给瓜分了去。

别说,以老刘家人的性子还真有霸占过去的可能,而向着他们的里正安福生又老了,这样安排的确是最好的。

假如有一天他们兄妹落寞了,无权无势回到村子里,这些东西相对而言还要好收回来些。

不过这就像做生意,还是得先小人后君子,白纸黑字写起。

刘辰星心思一转,就想到接下来要怎么做了。

刘千里这边则把有些话说了,其实也觉得没什么了,接着却是心疼钱,毕竟整个安家村还真没几个人有他们这么多存款。

遂又另外道“就是这皮毛物件生意,一年下来能挣得二三十贯,我又有木匠手艺,县城和周边的村子有人要做木匠,准是要找我的。还有石斛花,一年也有好几贯!如果去了长安“说着又觉得没意思,他也不是脱离带水的性子,便话锋就是一转,”算了!你们阿娘说,一家人最主要的是在一起!钱还能再挣,人脉也能再建立,不定我去了长安更能挣钱呢!”

想到儿女描述的长安,刘千里这个中年汉子,还是有些好奇和向望的,这一说起来心中的遗憾顿时少了许多。

听着阿耶交心的话,再看阿耶脸上没有一点儿勉强,最多就只有可惜故土上的生意,刘辰星最担心的事没了,其余的问题那都是小问题。

哈哈,他们一家终于可以团聚了!

刘辰星将手里最后一口春卷啊呜吃下,两手一拍,鼓励道“阿耶,长安可是上百万人口的大城市,红头发蓝眼睛的外国人都遍地是,真处处都是商机。阿耶你再想,你的儿子和女儿都在长安开了两家食肆,你很有可能闯下比现在更大的事业。再不济,我们兄妹以后当官了,这生意没人管,外人也信不过,也只得让阿耶你多担待了,帮我们管理食肆啊!”说着就是一阵感慨,“阿耶,你这次跟我们一起去长安,真是帮了我们大忙,我和阿兄可愁没人手帮我们打理生意了。”

一派刘千里过去了,不但能大展拳脚,还能帮到他们兄妹,当下就将刘千里心里最后那点可惜都给说没了。

柳氏在一旁看着,不由摇了摇头。

丈夫为人忠厚重情义,却也并非愚人,只是说话的人是女儿,他这才无条件的信任。

不过女儿绝非无的放矢之人,想来长安的生意确实缺人手,也才会这样说。

这样一来,倒也算是帮儿女的忙了。

柳氏微微一笑。

刘辰星眼尖,瞧见阿娘一副幕后大佬般淡笑不语的表情,这样子,这神情,这调性,这感觉总之一句话,就是她计划中新店的老板娘!

第二百八十四章 休闲小食记

攻破了阿耶,接下来当然是阿娘了。

其实更准确的说,应该是拉她美貌与才情并重的阿娘入伙,加入她的事业版图。

对于赚钱,刘辰星永远保持着高昂的兴趣,她头一转,就望向坐在左手的柳氏,一双眼睛亮晶晶。

这个表情,这个眼神,熟悉刘辰星的人都知道,不是看到钱了,就是看到挣钱的法子了。

经过刘大娘火锅和麻辣烫生意之后,刘青山也不管自己是兄长了,谁能挣钱谁就是老大,他还指望着刘辰星这个妹子再多弄几个红火的生意,哪怕只让他当个底下做事的人也行,多少也能分一杯羹。

刘青山顿时看他这个凶残的阿妹,比谁都亲切,忙不迭把口里的虾皮吐了,虾肉连着蒜蓉一起咽进口里,就是问道“阿星,你可是又想到了什么挣钱的生意?还和阿娘有关吗?阿星,你可是我的亲妹子,我一定要为你效犬马之劳!”

说着,就大力拍起胸脯。

牛高马大的一个人,就是跪坐在草席上,魁梧的宽肩也藏不住,可愣是摆出一副狗腿子的样子,实在让人无眼看。

刘千里是钢铁直男,他想看到的是兄妹感情深厚,刘青山这个兄长照顾胞妹,却实在看不上这副狗腿子模样,又正好父子俩挨着坐,当下一个爆栗子赏在了刘青山的头上,怒目金刚道“没个正形,好好说话!”

刘青山缩脖子抱头,敢怒不敢言地看了一眼刘千里,就又眼巴巴地望向刘辰星,还是挣钱更重要。

也好在后脑勺对着刘千里,不至于再吃一个爆栗子。

刘辰星却连同情看刘青山一眼的功夫也没有,只望着自家阿娘,脑子里全是对新生意的规划和美好憧憬,然后一下抓住柳氏的手,就是双眼放光道“阿娘,我绝对需要你,我的新生意就靠你了。不过现在想法还不成熟,返长安的时候我们要坐好久的船,我再仔细捋一下思路,到时阿娘可一定要帮我。”

有了新生意的点子,还有打理新生意的人,刘辰星真是心痒难耐,恨不得立刻投入新生意的计划书当中。

可惜回家只有这几天的时间,还有好多事情没商量妥当。

刘辰星遗憾的一叹。

刘青山这见刘辰星不准备说了,当下抓耳牢骚,实在好奇害死猫,忍不住追问道“阿星,到底是什么生意,先透透底,不然我今晚准睡不着!”

柳氏也被女儿那副样子勾起好奇,何况儿子这么着急,遂附和道“看你阿兄急的,再说我也好奇,你就先说吧。”

阿娘都开口,当然要说。

刘辰星嫌弃跪坐久了累,换了一个姿势,盘腿在桌边坐下,方沉吟道“我想开一家刘记甜品食肆,就卖类似樱桃酪和糕点的甜品,且只招待女子。”

“只招待女子?”刘青山听得皱起眉头。

刘辰星却点头道“不错,至少最开始只招待女子。因为在长安,男子聚会,常去平康坊的妓馆,而像我这样的女子,要和知己好友聚会,除了去彼此家中,就没有其他好去的地方。所以,我想开一家专供女子和三五知己好友聚会的食肆,进店的女顾客们,可以一边和知己畅聊,一边吃些小甜品。”

说到这里,见刘青山眉头越皱越紧,刘辰星笑道“我知道女子到底不如男子自由,消费群体也很少。但时人嗜甜,无论男女老幼大多好这一口,而且糕点也是走亲访友的必带佳品。为了维系店内的生意,我会开一个窗口,专供各类甜品、糕点的外卖。“

“另外,我想过大多家庭都是男主外女主内,走亲访友的各类礼节物什,多是由女子决定。我这间休闲食肆,顾客又主要是女子,若开后能受女子喜欢,即便她们一个月只在店中聚会一两回,但她们走亲访友时的节礼,或自己想吃的时候,就会考虑到从店内购买喜欢的甜品和糕点种类。”

这样一来,这间女子休闲甜品店,应该就能维持正常的开销经营下去。

她想过生意可能不如刘大娘火锅和麻辣烫生意,但她现在的想法变了。

以前只想着如何温饱挣钱,现在倒真应了一句话,屁股决定脑袋,如今她成了全国第一位女状元,未来可期,另外只要不吃喝嫖赌的败家,还是有一定的家底,她也就不再只纯粹地为了做生意挣钱,是真的只要收支平衡能维持下去,就要把这家店开起来,为女子提供一个可以不受诟病的社交活动场所。

在场都是刘辰星的至亲,见刘辰星的言语和神情,就知道她开这家店的决心有些大。

甜品和糕点可是高消费的物什,柳氏和刘千里不知道长安的消费情况,也就不好开口。

刘青山做了快一年的生意了,又在长安呆了两年了,知道长安是一个纸醉金迷的繁华世界,若按刘辰星这样计划的话,应该是大有可为,长安能经常外出有钱又有闲的小娘子可是一抓一大把,这个应该很有市场,就是有一个问题。

“这个生意还是可行,但是长安什么样的糕点没有,想要在长安糕点市场立足,这个糕点的卖点得很吸引人。”刘青山提出自己的看法,意思很明显,只差说出如果能有火锅和麻辣烫这样大家重来没见过的新吃食最好。

刘辰星一听就明白。

虽然她抱有回馈天下女子的想法,可是挣钱还是她最大的爱好,当然能将她的刘记餐饮集团做起来才是最好的。

甜品、糕点,可是和火锅、麻辣烫一样经过了人民群众的考验,开遍神州大地。

在现代,什么蛋糕diy、甜品店等等几乎走不了多远就能看见一家,可见多么受欢迎。

她在现代的时候也赶了一把潮流,跟着各种烘培小视频,学做了一些没有电动打蛋器、没有烤箱电饭锅之类,如何做一款蛋糕。

做出来的蛋糕她尝过,可谓老少皆宜,这又是中古时期还没见过的新糕点种类,她还是很有信心能打开市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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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五章 何为家?

想到这些,刘辰星不由笑眯了眼。

刘青山一看这个表情就知道有戏,和柳氏如出一辙的双眼皮大眼睛蓦地一亮,道“阿星,莫不是你已经有了什么新式的糕点方子?”说着又觉不对,“我们成天在一起,也没见你捣鼓什么糕点,不过你确实爱弄一些简单的新吃食。”

都说了,是简单的新吃食。

她学习任务也重,哪有闲心去搞这些。

刘辰星白了她兄长一眼,得意一笑道“我聪明,能举一反三,所以我会的东西,你还有很多不知道呢!”

自家妹子什么性子他还是知道的。

别看不像其他小娘子成天涂脂抹粉,脑子里尽是如何打扮,其实也是臭美又自恋的,经常在他面前自诩青春无敌美少女,现在这样得意的样子才是她本性。

不过能这样说,就证明新糕点方子靠谱,估计还真能像刘大娘火锅一样闯出名头,刘青山这就捧臭脚道“阿星,你就是天下最冰雪聪明的小娘子,不知这专供女子休闲的食肆,可有什么地方用得上我的?”

忠言逆耳,她就是喜欢听夸她美的话,刘辰星笑眯眯地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我们是亲兄妹,当然有阿兄了。但这事我们还得好好筹划,还有主打的甜品和糕点产品也得先做几样出来,所以开店的事还得回长安之后从长计议。”

确实眼下都是事,只在安家村留几天,又要走亲访友,还要大摆流水席三日,开店的事怎么也得排到最后。

大家这就歇了新生意的话题,但柳氏听着儿女你一言我一语的话,加之儿子又对女儿满是信心,女儿更是一派成竹在胸,柳氏不由受了感染,对长安生出了几分向往。

抛开甜品糕点食肆不提,一个专供女子休闲社交的场所,听着就很有意思。

柳氏毕竟是读过书的,这些年身为村学的先生,又将书本重新捡了起来。

读书使人明智,不再成天锅边转悠,柳氏的思维能力也进一步的提高,她看到了女子休闲社交场所背后的意义,这不仅是一个店铺而已,更能解放束缚在礼教中的女子。而且商人逐利,一旦有一家这种店开起,在有利可图后,到时势必会有更多的商人跟风,当其成了气候,也就越来越多的女子走出家门,与人交际。

这样的事业,她愿意参与,也期待参与。

柳氏遂看向柳阿婆,道“阿娘,文苏如今升了官,深受女皇器重,近些年是不会回来了。我和二郎又要去长安,留你一个人在村子里,别说我不放心了,文苏也不会放心,迟早也会接你去长安的。阿娘,要不,这次你就和我们一起去长安吧。”

柳阿婆性情柔弱,儿子不在身边,就依靠女儿女婿,如今他们也要走了,就是主心骨都走了,她自然也要跟着去。

其实在场的人都知道不用问柳阿婆的意思,也知道柳阿婆肯定是要和他们一起走的。

只是想到柳阿婆的性子,临老了却要背井离乡,势必有些惶然。

刘辰星想了一想,从草席上起来,绕过隔在中间的柳氏,来到柳阿婆身边跪坐下,道“阿婆,你放心跟我们去吧,阿舅住在长安永崇坊的一进小院,他如今是七品官员了,供养阿婆肯定没问题。还有女皇赏赐我的宅子,我都规划好你的房间了,被褥什么都提前准备妥当了,阿婆跟我们去了长安直接就可以住了。到时你可不能只跟阿舅住,不让阿星承欢膝下!”

有句话叫“老而不死,寿则多辱”。

人老了,不免会担心成为子孙负担,被子孙们嫌弃。

想到女儿女婿的孝顺,外孙女还抢着孝顺自己,把自己的房间都准备好了,柳阿婆心头不觉一松,脸上已是露出了几分笑意。

刘辰星乘胜追击,又道“还有阿婆的手艺好,我的新店,可是需要阿婆帮着研发新的糕点呢!”

柳阿婆没想到自己也能帮忙,她又惊又喜,又不确定道“我,我可以吗?”

刘辰星看了一眼桌子上摆盘讲究的吃食,笑道“不但可以,阿婆不定还能帮上大忙,到时可不能少了阿婆的红利。”

听到外孙女再三肯定,柳阿婆相信了,脸上的笑容也跟着掩不住了,“不用什么红利了,能帮上你们的忙就好。”

刘辰星枕上柳阿婆的肩膀,向柳氏邀功地眨了眨眼,道“那可不行,该阿婆挣得钱,就得给阿婆。”

靠山山倒,靠水水流,即便子孙们再是孝顺,伸手要钱,还是没有自己挣钱底气更足,自己能挣钱当然再好不过,柳阿婆慈爱地看着身边的小外孙女,对去长安的日子也有了盼头。

如此,说好了最重要的事,确定耶娘和柳阿婆都要跟着去长安,也差不多是深夜了。

兄妹二人为了早一日归家,赶陆路几乎没怎么休息,一路快马加鞭,就是饿了都一边骑马一边吃鸡蛋和胡饼这种干粮凑合。

又受了乡亲们的热情至少半个多时辰,这会儿再说了一晚上的话,任是年轻也不禁有些精神支撑不起了。

柳氏心细,见煌煌的灯火下,儿女都难掩疲惫,再是恨不得和远归的游子多说一会儿话,但到底更心疼儿女,再说以后一家人就不分开了,有的是时间说话。

柳氏就和儿女们大致商量了一下明天走亲访友的事,又一言大概说了后日的流水席,她和刘千里早就有打算,所以已经联系好置办酒席的人了,兄妹二人完全不用操心这些。

这样言简意赅说了眼下当务之急的事,柳氏就赶紧催促儿女们各自回房休息。

明天还有老宅那边的人要应付,自己可得养足了精神,刘辰星也不多言,应了柳氏的话,简单漱口了一下,就躺上带有淡淡栀子花香气的床榻。

在长安的时候,样样都需要自己动手,如今回到家里,什么都不需要动手,就一切有人安排妥当,闻着床单被褥上阳光晒过的干净气息,刘辰星格外安心地睡着了,两颊的酒窝也一直挂着。

有家人的地方就是家。

有了耶娘阿婆,长安那座宅子住起来,肯定跟现在一样吧。

第二百八十六章 姗姗来迟

一路风餐露宿的赶路,可谓累极困极,躺在从小睡到大的床榻上,安心之下,这一觉自是格外香甜。

一夜无梦到天亮,生物钟使然,也没有睡懒觉的习惯,七早八早就醒了。

今天要走亲访友,穿昨夜的麻布裙装不合适,换上从长安带回来的一身褐袍,头发一齐盘在头顶,再戴上黑色的幞头,就“吱呀”一声推门而出。

外面还是灰蓝色的天幕,东方的天际也没有翻出鱼肚白。

昨晚睡得太沉了,也不知道何时落了一场雨。

春天的雨向来不大,多是绵绵一场细雨,下雨的时间也不长,院坝里的泥土地已经半干不湿了。

柳氏和刘千里都是勤快的人,院坝里看不到一根杂草冒出头,但是院子里种有桑树和枣树。

孟子所谓“五亩之宅,树之以桑”,本朝也要求每户农家最少植桑树五十株,当然不可能全部种在自家宅子里外,还有专门的桑田植树,每二亩桑田就能产帛一匹,一根桑又可以做四个杖,每个杖二十文,则一桑可以卖八十文,五十根十年的桑可以卖四千文,也就是光卖桑木的钱每年都能有四百文收入,这对农户人家可是一笔不小的副业收入。

这一身都是宝的桑树上,经过昨夜雨水的打湿,即使现在天光尚未大亮,也能看见那嫩绿的树叶上苍翠欲滴。

刘辰星站在西屋子外的屋檐下,深吸口气,满是雨后泥土草木的新鲜气息,似乎身上的毛细孔都要随着一呼一吸之间舒展开来。

和现代都市乡村的区别一样,这种满满负氧离子的新鲜空气,是在长安呼吸不到的。

难怪老师姜墨要从繁华的城东北搬到曲江去住,每天起床都有这么清新的空气。

不过她还是喜欢热热闹闹的生活气息,所以等以后她有钱又有闲了,就去曲江或者干脆城外买一块地,自己修个农舍,每周或者每个月就去乡下小住几日,呼吸一下城外的新鲜空气,这样估计寿命也长一些吧。

“一大早想什么呢?一个人傻笑。“

柳氏从正房出来,见刘辰星站在自己的房门口笑得一脸偷腥了样,不由好笑。

院坝的地上已经半干了,不担心鞋子上踩一脚泥,刘辰星走下屋檐,道“想阿娘今早给我做什么好吃的?在长安的这两年,可想阿娘的手艺了!”

柳氏就喜欢女儿撒娇,闻言眉开眼笑,口中却笑嗔道“长安那是什么地方,好吃的不知道多少,我这乡下妇人的手艺怎么比得上。”

刘辰星跟着柳氏身后进了位于南边厨房,继续甜言蜜语道“再是山珍海味也比不上家里的饭菜香。有句话不就是说,最好吃的饭菜,永远是阿娘做的吗。”

柳阿婆已经有五十七八的年纪了,这两年跟着女儿女婿住,也算是养尊处优,一天事情少了,人上了年纪的习惯也渐渐多了,就像早上三四更就常醒来这项。

她起得早,就把灶给烧热了,一来方便等会做朝食,一来也正好给大家把盥洗的热水烧了。

这就是柳家人和普通农家人的区别,日子即便清贫,也尽所能的精致,不像普通农家为了节约柴火,一年到头都是冷井水洗漱,殊不知冷水碰多了,不管男女老了都会遭罪。

柳氏进厨房叫了一声“阿娘”,就揭开锅盖,舀了一葫芦瓢的热水到木盆子里,再扔了一张崭新的粗布帕子进盆子里,最后拿了一块小些的帕子沾了粗盐,便连着盆子一起端给了刘辰星,道“好了,先别嘴贫了,快去洗漱了,把送给老宅子的东西整理了。对了,别忘了你三叔家的东西,他们今天肯定也在老宅等你!”

是的,今天的走亲访友,重中之重就是先拜访老刘家的人。

好在也就今日拜访一下了,等他们去了千里之外的长安,隔了天远地远,大伯刘万里又委实不像能过州试的,从此以后他们一家算是可以和老刘家人划清界限了。

想到这些,刘辰星就心里一阵舒坦。

高兴地接过洗脸盆,到井水旁注了凉水,让水变温和后,这就温水洗脸,粗盐帕子擦拭牙齿。

盥洗妥当,天色也才亮了一分,当然不可能浪费这大好清晨去整理送给老刘家人的东西,刘辰星没有改变日常作息,尤其是现在才拜了姜墨为老师,练字自当更加努力,遂拿出笔墨纸砚,点了明亮的油灯,跪坐在自己的房间练字半个时辰,眼见窗户外的东方鱼肚白里已经有了朝阳绽出,她这才收了笔。

来到正堂,时间踩得正好,矮桌上的吃食才摆好。

食不言寝不语这等高规格的用餐礼仪,他们这个农家小院还是没有的,正好昨晚还有没说完的话,一家五口就边用朝食边说话。

在外的孩子归家,当娘的前几天总是格外宠爱,变着法子张罗好吃的,柳氏也逃不过一颗当娘的心,早上和柳阿婆一起张罗了一桌子吃食,鱼片粥、面片、各类蒸饼好几样,再加上昨晚没吃完的剩菜,当真就像过年的时候一样,除夕夜大餐,后面接连吃几天剩菜。

哈哈!

但这些都是阿娘和阿婆满满的爱,刘辰星还是非常给面子的吃了一个肚子溜圆,然后留下柳阿婆在家,就一家四口提着礼物去走亲访友了。

去老刘家的路上,照旧先路过里正安福生的家,先把昨儿说的好酒给送了过去,还顺道把一家人都要去长安,家里田地的租子捐给村学的事说了,又谢绝里正安福生要陪同一起走趟老刘家的话,方才告辞离开。

如是这样一番,等到去老宅时已是大上午了。

刘老丈知道二儿子一家今天是肯定要上门,不然就是孙儿孙女再是出息,也要被村里的唾沫星子给溅一脸。

想到孙儿孙女都是进士了,以后就是官了,他们老刘家总算是改换门楣,这可比在州城做生意的长姐和兄长强多了,想着刘老丈心头就是一片火热,一整夜都睡不着觉。

索性也不睡了,天还没亮就穿戴一新,到院门口翘首以盼了,可大早上过去,还不见人,心头焦急得不行,正打算打发儿孙去看一下,终于见到二儿子一家姗姗来迟。

刘老丈再是忍不住心里迫切,就是快步迎了上去。

“阿星!青山!”

第二百八十七章 亲疏远近

刘阿婆是个死鸭子嘴硬的性子,本是还有几分拉不下脸来,可等了一大上午才见到人了,又有刘老丈带头,她也是一个忍不住,快步迎了上去。

大概跨出了第一步,后面就没有什么好拉不下面子的,刘阿婆笑得一脸亲切,就好像看见一直捧在手心的孙儿孙女回来了,热情地喊道“哎呀!我的心肝,阿婆盼了你们一早上了!”

又见自己这一声“心肝”引得一路跟着来看刘辰星兄妹的乡亲们满脸羡慕,刘阿婆就更没什么脸面的问题,一边跑一边“心肝宝贝”喊个不停,脸上尽是骄傲。

看到了没?

全国第一位女状元是她的孙女!

还有她的亲孙子也是正儿八经的进士了,以后都是要当大官的!

如是,离老宅还有老长一段距离,就见刘家老两口一前一后的跑了过来。

尤其是刘阿婆那一声“心肝”,直听得兄妹俩狠狠打了一个寒颤,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恶寒感。

没错,“心肝”喊得情真意切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从来没给他们好脸色的刘阿婆。

刘辰星顿了一顿步子,忍住不适感,但看着刘阿婆那张笑开了花的脸,她还是怀念刘阿婆以前不假辞色的样子,至少表里如一,再不济像当初中了州试解元时,刘阿婆那一脸强颜欢笑也行。

眼看刘阿婆就要挽上自己的胳膊,亲亲热热的祖孙俩好,刘辰星旋即退后一步,将左右手各提了一匣子点心递了过去,道“阿婆,给你买的甜点心。”

自己终于热情的跑到孙女跟前,没想到扑了个空,刘阿婆下意识就要黑脸,跟着一句“讨人嫌”骂出口,却一看到刘辰星身上那褐袍,刘阿婆赶紧住嘴。

不能骂!

千万不能骂!

这是她的乖孙女,这是她最喜欢的孙女!

这样念头一转,刘阿婆已是笑得一脸褶子,然后就见两匣子点心到了自己跟前,刘阿婆更是笑得见牙不见眼,这样精贵的物什,就是光匣子拿出去卖都得好几十文。

刘阿婆顿时精神一震,觉得自己和二儿子一家立马就能修复好关系,也就更不在乎刘辰星刚才躲开了自己,只告诉自己刘辰星是为了给自己两匣子点心才这样。

如此一想,心里果然舒坦不少,不由暗暗点头,大儿子到底要聪明些。

刘辰星看着刘阿婆脸上得意的笑容,再想到刘阿婆今天居然没有破功的热情态度,心里微微一动,也算是和意料中一样,遂也只作什么也不知,在刘家老两口格外热情地招呼下,一家人往老宅走去。

时移事移人不同,其实从两年前他们兄妹双双取解就可以看出来,只是这次更为明显。

站在院门口的大伯刘万里一家,原本趾高气昂的大伯母王氏不再像两年前一样避而不见,就站在大伯刘万里旁边带点尴尬地讨好笑着,性格被王氏教的颇为高傲不服输的刘宝儿也十分亲热打招呼,至于和他们一贯不怎么接触的大堂哥刘青云也友好而客气地一笑。

三叔刘百里一家,自从十年前被刘大伯坑了一把,倒和他们一家在一定程度上算是统一战线了,这些年关系算不得近,但也比没分家前好,尤其是近两年,逢年过节,三叔总是要送了节礼给他们,东西不多,就几斤肉,但这在乡下已是很体面的节礼了,三婶小安氏看见他们大包小包的提东西,也不再像安保人员给翻个底朝空。

青海、清河、清江三个堂弟,最小的双胞胎都十二岁了,老大青海也有十四岁了。

他们打小就是刘辰星的跟班,被刘辰星驯化的服服帖帖,即使两年没见,又被刘辰星现在的身份震撼,更有耶娘在背后耳提面命要讨好之类的,但一见刘辰星向他们眨眼一笑,顿时什么嘱咐名声都忘了,跟着刘辰星屁股后面转,一副以刘辰星马首是瞻的模样,叽叽喳喳地问长安怎么样?女皇长什么样?长安的外国人多吗等等,就像十万个为什么,小小少年郎眼里对外面尽是好奇。

三兄弟中以刘青海和刘辰星年纪最相近,关系也是最好,所以多是刘青海问,双胞胎跟在旁边听,两小只多少还是在这个轰动全县城的堂姐面前有些害羞。

刘家基因好,儿女都是挺拔的高个,刘辰星看着比自己还高一寸的大堂弟,这问题实在太多,她索性十分干脆地道“我说有什么意思,等你州试过了,自己去长安就知道了。”

一言击碎少年郎旺盛的好奇心,刘青海白了自家堂姐一眼,无奈道“阿姐,你当谁都跟你一样,十三岁就能成了贝州解元去长安,十五岁就成了女状元吗。”

闻言,刘辰星一脚走进正堂,道“你是我堂弟,我们乃同根生,你怎么就不能?不过你今年已经十四了,十三岁成贝州解元不可能,但十五岁成功取解还是有希望。”说到这,停了停,“对了,我两年没在,也不知道你最近的课业怎样,稍后我们姐弟好好谈谈,我看看你的课业进步成什么样了。”

心中的好奇没得到解答,反倒给自己找了一个考校的先生,刘青海心中一塞,但奈何在堂姐跟前向来敢怒不敢言,只得欲哭无泪的答应道“阿姐不觉得旅途劳累,那你就考校吧。“

无视大堂弟哀怨的表情,刘辰星笑得一脸人畜无害,“为了你早日上长安,阿姐一点儿不累。”说罢,终于肯放过刘青海,跟着柳氏身后,在堂屋右侧的草席坐下。

刘百里看着刘辰星和大儿子相处模式,俨然和他们老刘家其他人不同,他精明的三角眼微微一眯,不动声色地带着小安氏到左边的草席,跟着刘大一家身后坐下,还顺便以他们这边草席不够坐,直接将大儿子刘青海给踢到了刘辰星下首去坐。

看着并排坐的三兄妹,仿佛看到了大儿子也像堂兄堂姐一样高中进士,刘百里满意一笑,心中想法也更为坚定。

第二百八十八章 无耻的境界

大上午过半,日上三竿。

天空一碧如洗,太阳当空,阳光亮昭昭的洒下来,把刘家老宅的院子照得透亮极了,还有不少阳光逶迤进了老刘家没有南墙的正堂。

这是春光明媚的一天,也是老刘家人难得齐聚的一天。

老宅正堂里,老刘家人济济一堂。

刘家老两口一左一右坐在正堂的上首,刘大一家四口和刘三夫妻带双胞儿子坐在西边草席上,刘二一家四口和刘三的长子则坐在东边的草席上。

刘辰星做事滴水不漏,每一个老刘家人的礼物都有带上。

刘老丈嗜酒,刘辰星昨日在县城买了最好的清酒,其实就是现代人常说的白酒,也是粮食酿造,因为比农户人家自己酿的米酒更清澈纯正,故以清酒称之。

刘阿婆上了年纪,嘴里寡淡没味,又牙齿不好,就两匣子软糯的甜点心。

女人不管到了哪个年纪都爱美,所以大伯母王氏、三婶小安氏,还有堂姐刘宝儿,都是一人送一匹绢,各自裁一身新衣裙是没问题的。

老刘家人也算是这个时代少有的读书家庭,大伯刘万里、大堂兄刘青云、三叔家三个堂弟都在读书,刘辰星就一人一套笔墨纸砚。

三叔刘百里真是一个有生意头脑的人,刘辰星女解元的名头在青阳小县城轰动效应一直都在,刘百里这个嫡亲叔叔也跟着沾光,在县城更吃得开了,加上在县城当了十来年的酒博士,上好的清酒技术几乎都掌握了,恰巧有店铺转让,他就把多年的积蓄,加上小安氏娘家兄弟们给借的钱,就把酒肆给开了起来。

专业人做专业事,刘百里本来就是卖酒的,自己生意更是上心。

把小安氏接到县城里,夫妻俩一条心,自家人酿酒自家卖,最大程度降低成本,又经营有道,一年多下来借的钱还上了,日子是越过越红火。

知道刘三叔大小是一个老板了,俗话说佛靠金装人靠衣装,刘辰星也是送了一匹上好的绢布,足够刘三叔做一身气派的掌柜长袍了。

虽然这些礼物都是县城买的,和州试归来时送的礼物大同小异,可规格却是上了一个档次,比照县城最上等的品质置办,而且也算是按照个人的喜好赠送,没有面甜心苦的送人不合适之物。

礼物这样一一送过去,老刘家人面前都摆着以刘辰星兄妹名义一起送上的礼物。

这些礼物若放在平时,绝对是让老刘家人眼前一亮的上好物件,可人心不足蛇吞象,刚拿到送的礼物是高兴,但很快就回过了味儿,这些一看就是他们青阳县城的东西,没有一样是从长安带回来的。

昨天傍晚,刘辰星可是当着全村的人说,给里正安福生带了皇宫里贵人喝的西域葡萄酒,原以为他们至少也会人手得一样长安的好物,结果这些全是在县城随便买的,落差太大,心里如何是滋味?

尤其是刘老丈心中最是滋味莫名,同样是酒,给里正安福生的是贡酒,给自己这个亲阿翁的却是普通酒。

如此明显的区别待遇,让刘老丈激动了一晚上的心沉了下来,干瘦黧黑的脸上有些凝重又不甘心。

二儿子夫妻这几日没有去县城,这些东西都是刘辰星兄妹买的,说明他们兄妹心里根本就没有老刘家的人。

甚至连一般亲戚都比不上,就是里正安福生这个不沾亲带故的外人都比他们强!

难道真要像长姐老刘氏说的,当一般的亲戚走动,这样还能跟着沾点儿光?

念头刚一升起,想到那长安的宅子,还有县令公居然都在巴结讨好刘二夫妻,刘老丈心头顿时又不甘起来了。

他永远都忘了二儿子夫妻接圣旨的那一幕,如果没有分家,这一切可都是他的啊!

女皇的圣旨是他的,御赐的锦衣也是他的!

想到大儿子昨天描述的美好,刘老丈心又火热了起来。

住长安城里的大房子,有女皇御赐的锦衣穿,还有出入都有仆从伺候,过上那贵人的生活!

这样的日子太美了,就是做梦都没有这么美,他怎么能放弃呢?

刘老丈又满目慈爱地看向刘辰星,道“阿星,阿翁一直知道你是个聪明懂事的孩子,没想到你比阿翁想得还要聪明,还要有本事!竟然一路榜首,成了全国第一位女状元!”越说越激动,两眼都冒出了激动的泪光,“好孩子,你给我们老刘家长脸了!我老丈能看见你们兄妹有这一天,就是让我现在去了,也有脸见祖宗了!”

大伯刘万里一向是嘴上孝子,忙道“阿耶,你说什么‘去不去’的晦气话!祖宗保佑,阿星可是全国第一位女状元,一定会把你和阿娘接去享清福的,所以你的福气现在才开始呢!”说着看向对面在坐的刘辰星,又一脸欣慰地道“圣人以孝治天下,阿星又是孝顺的孩子,以后一定官运亨通。”

那如果不把刘家老两口接去奉养,是不是就不孝顺了?

而不孝顺的后果,就是没有官运了?

刘二一家四口都不是蠢人,就是有亲情滤镜的刘千里,也不由微微蹙起了眉头。

刘辰星却听得笑出了两个小酒窝,道“有大伯和大堂兄在,阿星怎么能把阿翁和阿婆接走呢。十年前分家的时候,阿翁阿婆可是和大伯分在一起的,奉养阿翁阿婆的大好事当然还得大伯来了,不然岂不是害大伯落得一个弃养父母之罪,这不但大伯科举不用考了,怕是连大堂兄也得给连累无法科举了。”

老二是一个娶了媳妇忘了娘的,这生得儿女也一个样,根本就不想管他们俩老口。

这等没心没肺的不孝子孙,怎么就让他们金榜题名!

刘家老两口也都不蠢,听出了刘辰星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反倒要挟回来了,二人脸上的笑容就有些维持不住了。

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刘阿婆当最是难以忍耐的,好在想起了大儿子教的心理战术,这才将反话当正话听,维持了一脸慈爱的笑容。

刘阿婆都战斗力大为加强,何乎大伯刘万里这个出谋划策的,“看来阿星也对大伯有信心,知道大伯迟早会金榜题名,把你阿翁阿婆都接到长安享清福。”

要说睁眼说瞎话的功夫,大伯刘万里敢认第二,真没人敢认第一。

刘辰星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了看好他了。

第二百八十九章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实在佩服大伯刘万里这脸皮比城墙还厚的功夫,刘辰星只能呵呵一笑。

大伯刘万里见刘辰星笑了,也不管这笑容背后真正的含义是什么,他已是自恋地捋须笑道“虽然阿星对大伯有信心,知道大伯有真才实学,可奈何大伯委实时运不济,州试上一再败北!好在月前大伯遇到了一位云游四海的高人,他为大伯算了一卦,说大伯考试运在西北方,大伯一直苦思西北方在何处。直至数日前得知阿星高中殿试榜首,还得了女皇赏赐的长安宅子,这才幡然大悟,长安可不就是在西北方。原来高人是让大伯改户籍,移去长安应考。”

为了以防刘二一家四口听不懂自己的暗示,刘万里又补充道“你们说这巧合不?以前我从来没遇到过高人,可阿星回来之前就得遇高人,高人才让我改籍应考,阿星就有了长安的宅子,这太有缘了!”

大概觉得这简直太巧合有缘分了,陈词激昂地一说完,就是哈哈大笑。

真是拿人当傻子。

有缘这种话也编造得出来。

都这种时候了,既然想跟着刘辰星去长安混,再跟着冒籍应考,却还不拿出求人的态度。

此一时彼一时,这都十年过去了,还当二兄一家是过去任人欺负的主吗?

更别说侄女刘辰星,那是在女皇跟前挂名了的,连他们县令公都得巴结讨好了,刘大还在妄想保住高高在上的姿态,全凭一张嘴忽悠?

三叔刘百里和刘阿婆如出一辙的三角眼里掠过一抹轻蔑。

不过这样也好,这才有他们家青海的机会。

刘百里自从十年前替刘万里挨了打,兄弟情早就断得可以了,又在自家人面前没什么好遮掩,当下就不留情面的直接嘲讽道“刘大,你去长安应考,和阿星的宅子有什么关系?莫不是你一个当大伯的,还想把户口落在阿星的宅子上。”

刘三这两年在县城自己开酒肆了,越发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一声“兄长”都不喊,倒是逢年过节刘二的节礼从不落下一回。

还不是看着刘辰星兄妹出息了!

这势利眼的狗碎!

刘万里心里恼恨被刘三拆台了,但已经这样,他也只得继续说下去,道“阿星,你还年轻,不知道这世道险恶,官场更是危险。所谓独木难支,官场上若无自己人帮衬,很容易遭人陷害。尤其是阿星你,可是全国第一位女状元,还未踏入官场,就深受女皇器重,不知道被多人眼红。但若有我和你大堂兄在一旁帮衬就不同了,所以大伯这也是为了你考虑。”

别说,刘万里实乃能人也。

都被毫不留情地拆台了,又在一大家子都知道底细的情况下,还能找到一个似模似样的理由。

刘辰星心下拜服,脸上也笑眯眯地道“大伯,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阿舅乃七品补阙,此职是几乎可以天天面圣的天子近臣。我的嫡亲阿兄又已取得了进士出身,做官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所以,阿星不是独木。”

刘万里那么容易放弃就不是刘万里了,他不死心道“阿星,官场险恶,你又毫无背景,不多几个自己人在官场互相支持,你寸步难行。我是你的亲大伯,青云是你的亲堂兄,多我们帮你岂不是更好?你现在是全国第一位女状元,身上又圣眷正浓,只要你肯为我父子二人美言几句,明年金榜还愁没有我父子二人的名字?”

说到这里,估计是脑补了什么,刘万里两眼放光,猛地从草席上站起来,宽袖一甩,手向上一扬,还颇有几分指点江山的意气风发在,给人洗脑道“到时候我们刘氏四杰一起在官场沉浮,还怕闯不出一番天地么?阿星,这可是对我们双方都有利啊!”

原来不仅起了去长安打秋风的主意,还想自己帮他们走后门。

这正是瞌睡来了有人递枕头!

还有所谓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她今天就正好和演技出众的大伯飙戏一场。

看了一眼院门口的方向,刘辰星唇角勾了勾,就是迅速沉下脸,然后愤然而起,怒斥道“女皇增开殿试,就是为了杜绝科场舞弊!我在被女皇钦点为殿试第一名之前,就因为被诬陷科场舞弊,深陷牢狱,被交给三司会审。无论是因为深受女皇隆恩,还是我个人,都对科场舞弊深恶痛绝。却万万没想到,我的嫡亲大伯居然想让我帮他舞弊!?”

满目痛心地闭上眼睛,也一并掩去眼里的笑意。

看来她的演技还不错。

难怪大伯动不动就说得义正言辞,又陈词激昂,这情绪到了,肩膀都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不过大伯口齿了得,还是得乘胜追击。

刘辰星随之掐着点睁开眼睛,抢在大伯回神之前,深吸口气,大有失望至极之态,道“大伯,你是我的嫡亲大伯,血脉至亲!你今天的话,我就当没听到,不会上呈圣人,夺了你和堂兄的科举资格。但是从今往后,我刘辰星与你刘万里再无任何关系,若今后再发现你有舞弊之举,到时就不要怪我大义灭亲!还望大伯今后踏实温书,不要再想这科场舞弊的歪门邪道!”

说罢,似愤怒又似痛心至极,在这里再也待不下去了,刘辰星看着刘万里摇了摇头,就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之时,骤然转身离开。

她如今是全国第一位女状元,回来第一天就上门拜访这样长脸的事,刘老丈自然要院门大开,让村民们好好看看。

如是,甫一转身,迎面就正对上院门口看热闹的乡亲们。

刘辰星保持着愤怒之态,大步往院门口出去。

围观的乡亲们本来听刘万里说让刘辰星美言几句也觉没什么,可再一听刘辰星所言,这才明白,刘万里是想刘辰星帮着科场舞弊。

还有“三司会审”他们听不懂什么意思,可是被诬陷科场舞弊坐牢这一句还是能听懂。

一时间,众人哗然。

第二百九十章 眨眼一笑

一时间,众人哗然。

坐牢啊,他们想都不敢想,这实在是太骇人听闻了。

不管是以讹传讹,还是人云亦云,被抓进过大牢里的人,能放出来的不是个半残,身体从此羸弱的什么维持生计的活都干不了,就是被关得半疯半傻,同样想维持正常生活都难。

总之,在他们看来,就是一个壮汉被关进了牢里,也别想像正常人一样被放出来,何况刘辰星这样的一个小娘子。

想到刘辰星在成为全国第一位女状元之前,居然还经历过被诬陷科场舞弊坐牢了,心中对刘辰星最后那一点嫉妒眼红也没了,甚至还心生了那么一点佩服,刘辰星从监牢里出来后,参加科举还能取得第一名,这根本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而且“三司会审”一听就不简单,当然也难怪刘辰星对科举舞弊深恶痛绝,不惜和刘万里这个嫡亲大伯断绝关系。

有了刘辰星因为科场舞弊坐过牢这个前提条件,大家再看刘辰星为此和刘万里断绝关系,也不觉得是不顾亲情的小题大做,反而觉得情有可原。

如是,围在院门口的乡亲们见到刘辰星气愤又失望地走出来,都不自觉让开了一条路,又到底是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加之刘辰星现在已非当初的农家小女孩,大家下意识就有了逢迎之心,纷纷为刘辰星说话道

“阿星成为女状元多么不容易,可不能再牵扯科举舞弊案子里去了啊!”

“刘大考了二十多年都没考上,现在居然还想靠着阿星作弊,这不是害了阿星么!我们村能出个女状元多么难啊!简直是家家祖坟冒青烟了!”

“就是!可不能让阿星被刘大祸害了去!”

大家都是知根知底的乡邻,刘万里是什么样的人,几十年下来多少也知道,为刘辰星说话的说话,也就毫不豫犹地直接将刘万里归为祸害一类。

刘万里没想到自己一句让刘辰星“美言”的话,就成了科场舞弊。

笑话!

科举这么多年了,举子们谁不知道,要想榜上有名,就得向达官显贵和当世大儒行卷,让他们给自己美言几句。

大家都在这样做,怎么到了他刘大这里就成了科举舞弊!?

听着院门口村民们的对自己的诋毁,刘万里知道再不解释清楚,自己这名声就是全完了,忙不迭三步并两步地追了上去。

他也生得人高马大,刘辰星饶是比寻常女子长得高一些,却到底要下个月才十五岁,不过才愤怒地走出刘家老宅,就被刘万里追上拦了去路。

心里还做着金榜题名成为大官的美梦,盼着刘辰星给自己引荐一下,刘万里一追上前还忙着解释道“阿星,你误会了,大伯不是让你帮我作弊,只是想你帮我向考官们推荐和美言一下。”

就知道刘万里不会甘心放弃,刘辰星冷笑道“让我推荐和美言!?这不是让我帮你科场舞弊是什么!?”

“一年前,户部尚书之子科场舞弊,震惊朝野。魏王抨击当下科举‘行卷’之风,就是为了杜绝一些举子无真才实学,妄图得到名人向考官的推荐,从而金榜题名!大伯也是举子,应该知道近一年科举风气清正,在长安更是人人自危,没有一个人敢替举子向考官推荐。大伯却还让我将你带去长安四处引荐美言,这不是让我顶风作案么?大伯可知科场舞弊乃重罪,一个不好是要掉脑袋的!”

“什么!要掉脑袋!?”围观乡亲们听得一惊,没想到科举舞弊是这么严重的罪。

又听刘辰星句句质问刘万里,也不约而同地向刘万里看了过去。

刘万里身为应试举子,又交友广泛,自是消息灵通,当然知道近一年科举风气比往年清正多了,许多举子送上门的礼都被所求的名人显贵还了回去,尤其是清河致仕的文人众多,他们为了不和举子们扯上关系,都躲避到了山寺清修去了。

此时,面对刘辰星义正言辞的质问,刘万里不由目光闪烁。

一见刘万里如此神情,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刘辰星见众乡亲们都被自己的话引去看刘万里了,也没有人注意自己,当下就一改脸上的怒色,向着刘万里眨眼一笑。

刘万里其实是一个很聪明的人,就是脑子没用到正道上,本是被刘辰星问得心虚,这一见刘辰星得意的笑,顿时就以为自己什么都明白了。

“逆女!你害我!”刘万里目露凶光,愤怒至极。

自己被刘辰星这等小儿耍得团团转不说,再一想就是刘辰星把自己运势夺了,才害得自己现在不得不低三下气的求人,刘万里当下怒发冲冠,一只手举了起来,就是一个箭步上前,要一巴掌狠狠掌掴了过去。

他此时什么都晓不得了,只想把刘辰星那张可恶的笑脸狠狠打没!

刘辰星既然敢挑衅,就不可能站着不动让刘万里打。

却不及身手灵活的躲开,自家魁梧雄壮的阿耶已经挡在前面,一把抓住刘万里的手,怒道“刘万里,你做什么!?”

刘千里已经将他们对话听得一清二楚,更是将刘万里的神色尽收眼底,心里已然一门清。

刘万里明知道朝廷正在抓科举风气,却还让自己的女儿为之美言引荐,这不是要害了女儿么!?更可恨被揭穿了,居然还想动手殴打!

泥人都有三分水性,何况刘千里这个血气男儿,心中震怒又失望之下,握着刘万里的手不由有力。

俗语有言,百无一用是书生,这句话也许形容其他书生不合适,但形容刘万里确实再恰当不过,身为农家子却从来没有下过一次地,如何跟上山下地都是一把好手的刘千里比,?

刘千里不过才一用力,刘万里就感手腕骨折了一样痛,早被酒色掏空了的身子已是外强中干,这就毫无形象可言地“啊啊”惨叫。

“杀人了!杀人了!”自家的男人再不好,那也是自家的顶梁柱,又本就恨刘二一家把自己的风光全夺了过去,大伯母王氏一下新仇旧恨就撕扯上刘千里,扯着嗓子大叫,“女状元六亲不认,纵父行凶!”

第二百九十一章 演技大比拼

嫉妒是一种很可怕的情绪。

一句“女状元六亲不认”,显然是眼见谋求不到好处,便抱着我不能好,那大家都不能好的恶毒想法。

刘千里常年上山打猎,下地干活,练就了一身的腱子肉,王氏一个妇人在手臂上又打又抓,比猫抓也强不了多少。

不在意长嫂王氏的抓扯,但她所言却不能不在意。

刘千里一把松开刘万里,难掩错愕又震惊地看着王氏道“分明是兄长欲陷害阿星,长嫂怎能如此不分青红皂白的诬陷?阿星被夺去了状元名头,对你们又有什么好处!?”

有什么好处?

当然是见不得刘二一家好了!

王氏本来是看不上刘千里这个家里最卖力干活的人,可到底分家十年了,刘二一家越过越好,刘二显然已不是当年沉默寡言的刘二,面对已然开始当家作主的刘千里,那种气势上的独当一面和理直气壮,让王氏一下就偃旗息鼓,生了惧怕,不由有些闪躲。

刘万里被刘千里刚才那一松手,直接一个趔趄摔倒在了地上,扑了一地的黄沙灰尘,缓过劲来,就见王氏躲躲闪闪的样子,当下在心头暗骂一声蠢货。

不过王氏这个蠢货倒是给自己提了一个醒。

刘万里眼里歹意一闪而逝,脸上也变成了一脸苦涩,站起来道“二弟,到底是谁不分青红皂白?我知道如今你们一家出息了,是看不上我们了,恨不得跟我们一家子断绝关系。可是阿星也太狠毒了,自己出息了,不愿意拉扯叔伯兄弟一把也就罢了,可何必中伤我呢?在乡亲们面前这样败坏我的名声,这不是要断绝我科举仕途吗!”

说着似太过失望,刘万里摇了摇头,一副不再执意得到回应的样子,然后朝周围的乡亲各自鞠躬一礼,道“让大家看笑话了,我刘大也是血性男儿,既然二弟一家发达了,不愿意再认我们老刘家的穷亲戚了,那我刘大也不会再厚颜贴上去。”

一番颇有骨气的话说完,走到已经跟出来的刘家老两口面前,刘万里再次叉手一礼,一派忍辱负重地劝道“阿耶、阿娘,二弟一家嫌弃我们穷,要和我们断绝关系,儿子知道您二老心里难受。可事实就是这样,若我们不依他们所言,只怕不只儿子的科举之路会断绝,就连青云的仕途都会断绝!阿耶、阿娘,请你们相信,儿子和青云经过这一次,一定会努力温书科考,总有一天也会让你们去长安享清福的。”

说完,又担心刘家老两口被自己昨日描述的美好生活冲昏了头,看不出自己的以退为进。

刘万里又深深地看着刘老丈,补充了一句道“那等出息了就忘记祖宗的不孝子孙不要也罢,儿子相信这等不孝之人,即使一时得志,也终有一天会被圣人所弃。”

自己寄予厚望的儿子,还养了四十多年,刘老丈太清楚刘万里了。

何况以“孝”胁迫刘辰星,昨晚就说好了的。

刘老丈立马会意,想到去长安的滋润生活,到底还是彻底把长姐老刘氏的话忘了,也失望地看了一眼刘辰星,就是深深一叹,道“已经分家十年了,你们现在出息了,不想认我这个穷老丈没关系,那就从此断绝关系吧。”

说罢,转身向老宅回去。

刘老丈已是六十好几的人了,这么大年纪还得一个人大包大揽所有农活,脊梁已经被压得极弯了,躬着佝偻的背,步履蹒跚地走着,不免有几分凄凉之感。

人同情弱者是常态。

孝道大于天,更是这块神州大地上自有人类存在便根深蒂固的观念。

所以一直有句话叫天下无不是之父母,就是世上做父母没有不对的,换言之可以理解成父母再错都是对的。

如是,刘辰星一家真种一发达就不认父母祖宗之人,简直可视为不孝至极。

一时间,乡亲们看向刘辰星一家的目光也不由渐渐变了。

有些老年人大概物伤己类,不由得为老刘家说起了话

“虽然分家了,可刘二和阿星那是你的子孙,怎么能说断就断。”

“刘老丈,你可别意气用事,刘二他们应该也是一时糊涂。”

“唉!到底是一家人,人老了也吃不了两口,可别作出不认至亲的事,这是会天打雷劈,败坏气运的。”

听到乡亲们的言论已经被自己操作的一面倒了,刘万里嘴角一翘,余光轻视地掠过周边的乡亲,心里得意极了。

刘辰星看着走了半天,都还没走到老宅院门口的刘万里,不由再次可惜,就这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聪明劲,若认真读书,然后科举出仕,不定已经有一番大作为了,却偏要心思用在身边人身上。

也实在是好打算,转眼之间就模糊了乡亲们焦点。

一个弄不好,就成了他们一家人忘恩负义了。

而为了挽回名声,以防影响自己的仕途,也就只得随了他们的意。

虽然自己想和他们划清界限,可也不是这样落得一身骂名的了断,加之以后是要步入仕途的,当然不能就生生把把柄送了出去。

刘辰星心里一门清,给了自家耶娘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就随之动情地扬声喊道“阿翁,等一下。”

来了!

看来还是得逼一逼,这不就来了么?

刘万里向刘老丈挤眉弄眼,一阵得意。

刘老丈也不由得意一笑。

父子俩又都是爱面子的人,还想再拿一拿乔,但也怕煮熟的鸭子飞了,刘万里点了点头,刘老丈当下转身,强压住内心的狂喜,慈爱又痛心地望着刘辰星,道“阿星,你还有何事?你放心,从此以后,我老丈再也不会打扰你,你就去过你的富贵日子吧。”

看着刘老丈声情并茂的演出,刘辰星默了默。

看来都是演员。

这还只是一个小乡村。

自己得好好磨练演技才行。

刘辰星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一番,然后也迅速调整好表情,怅然地看着刘老丈,道“阿翁,既然你宁愿跟我们断绝关系,也要帮大伯,那阿星只有大义灭亲了!但你可以不认阿星,阿星却永远不会忘了自己是老刘家人!”

说到这里,刘辰星骤然转头,看向也已经跟出来的堂弟刘青海,道“青海,阿姐现在已经有能力帮自家人了,你可愿意跟我去长安求学?”

第二百九十二章 断绝关系

刘青海正是十四岁的少年,最是向往外面的世界。

而且早在堂姐的喜报传来那天,他阿耶就每天耳提面命,让他趁着和堂姐关系好,多巴结一下堂姐,好等堂姐去长安时把他带上。

他虽然向往长安,恨不得立马就去长安闯一番天地,却也烦透了耶娘这样别有用心,打算向堂姐只字不提去长安的事,他才不会如了耶娘的意,却没想到堂姐就忽然这样问他。

刘青海一下呆住了。

刘百里可是一个精明的商人,眼下的情形真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他反应过来后,立马一个爆栗子赏给了傻儿子头上,狂喜道“傻小子,你阿姐要带你去长安,你还发生什么愣!还不快好好谢谢你阿姐!”

刘青海被打醒了,却还是不敢相信,小心翼翼问道“阿姐,你真要带我去长安?”

看着自己从小的大跟班堂弟一脸傻样,刘辰星扑哧一乐,忍不住就像小时候逗上一逗,卖关子道“哦,怎么不想去吗?那就“

“阿姐!我要去长安!我做梦想都想去长安!”

看见堂姐惯常的要戏弄他,明知道是说笑,刘青海还是生恐就这样错过了机会,不等刘辰星把话说完,他赶紧表态,然后越说越兴奋,想到自己马上就要去长安,高兴地一下蹦了起来,哈哈大笑,“我要去长安了!我要去长安了!我要跟着阿姐去长安吃肉了!”

刘百里看着自己高兴得手舞足蹈的长子,就这愣头愣脑的劲,也不知道去了长安会不会被骗得裤子都没了,好在刘辰星这个堂姐靠谱,多少能看着点。

想到长子去了长安,一切都得有赖刘辰星,刘百里不再耽搁时间,得赶紧先给刘辰星送一份大礼才行,遂不理会还在高兴的傻儿子,看向刘老丈一脸痛心疾首道“阿耶,你从小到大都偏心兄长,我们都知道。可阿星也是你的亲孙女,你怎么能为让阿星帮兄长科场舞弊,就这样败坏阿星的名声啊!我们老刘家能出一个女状元,都是祖坟冒青烟了,阿耶你怎么能”

“唉!”

似乎顾忌刘老丈到底是自己的阿耶,又实在是太失望了,刘百里说不下去了,所有痛心的话都化作重重一叹,然后一脸苦笑地看向周围的乡亲们,道“让大家看笑话了,但我刘三实在忍不住下去了。大家都是几十年的老乡邻了,想必我家的情况,大家都知道。我阿耶最偏心的就是我兄长,一直盼望着我兄长能科举出仕,可是我兄长“

“唉!”提到刘万里,就又是一叹,简直一言难尽。

“我二兄为人大家也都清楚,阿星和青山更是出息又孝顺的孩子,他们就不是发达了不认穷亲戚的人!大家也看到了,如果不认穷亲戚,阿星又为何要带我儿子青海去长安!我儿子青海只是阿星的堂弟,兄长却是阿星的亲大伯,怎么也该是带亲大伯去长安。再说带一个人去是去,二个人去还不是去?为什么宁愿背着不孝的罪名也不肯,是因为答应不得啊!科场舞弊,是要掉脑袋的啊!”

“乡亲们,我们安家村出一个女状元有多么不容易,大家应该知道。阿星得这个女状元头衔之前,可是坐过牢,这可也是要命的啊!大家也看到了,有了阿星这个女状元的庇护,我们的县令公都重视我们了,我们村也会越来越好,真的不能让我阿耶和刘大因为一己之私,就毁了阿星的前程,也毁了我们安家村的未来!”

一番话,条例清楚,论据明了。

先唤起大家的记忆,对于老刘家每一个人是什么样的,乡亲们都知道。

再以刘青海这个大家看到的证据,有力反驳刘老丈和刘万里父子安在刘辰星身上的罪名——发达了就不认穷亲戚,同时顺便再扣回主题,刘辰星宁愿背着不孝的骂名,都是因为忠君爱国,不愿意为了刘万里科场舞弊。

最后还是利益能将大家紧紧拉在统一战线上了,没了刘辰星这个女状元庇护,他们安家村也别想好。

三叔刘百里果然是聪明人。

不仅这么快就投桃报李,还反驳的头头是道。

刘辰星看向刘百里,叔侄二人目光一对,一切已尽在不言中。

“三叔。”刘辰星感激喊道,“谢谢你为我说句公道话,其实带青海去长安,也是我应该做的。任何人的发展,都离不开一个大家族,只有同族兄弟姐妹守望相助,我们才会过得更好。如果愿意,三叔和三婶带着两个小堂弟也跟我们一起去长安吧,只要有我刘辰星一口吃的,总也不能委屈你和三婶。”

长安啊,居然还要带他们去长安!

小安氏眼睛一亮。

刘百里看着自家表妹的神情,脑门一疼,赶紧一把拉住小安氏,制止小安氏的胡思乱想,忙不迭拒绝道“阿星,我知道你是孝顺的孩子,就是出息了也不忘本。但做人得厚道,你能把青海带出去了,三叔已经满足了。而且三叔就这点能力,也离不开故土,你两个小堂弟就好好跟三叔学卖酒就好了,也算是继承三叔的衣钵。”

向刘辰星表态完,只需要带出大儿子这一个就够了,刘百里还不忘再黑刘老丈和刘万里一把,重重叹气道“这么仁义厚道的孩子,怎么能冤枉说是发达了不认人,那是能认得吗?帮着科举舞弊这种犯法的事,就是大义灭亲也不能认啊“

“是啊!阿星是我们从小看到大的孝顺孩子,就做不出忘恩负义的事!”

“刘老丈,你真是糊涂啊!我们都知道你偏心老大,可也不能这么偏心,为了刘**阿星去做掉脑袋的事!”

“阿星,你大义灭亲,不认刘老丈和刘大是对的!我们全村的人都能作证,你就是最孝顺的好孩子!”

听着乡亲们纷纷支持刘辰星和刘老丈他们断绝关系,刘青海也不是彻头彻尾的傻小子,这也反应过来了,当下凑到刘辰星跟前,道“阿姐,我也能作证,你和阿翁、大伯断绝关系,都是他们想逼你做犯法的事!”

刘辰星笑看了一眼过来刘青海,又面向刘老丈道“阿翁,虽然你已经和我断绝关系了,不愿意跟我去长安,但我得最后再尽当孙女的心,走之前我会买两亩地让三叔帮我照顾,其收成的钱就给阿翁阿婆养老了。”

第二百九十三章 偷鸡不成蚀把米

啥?

已经断绝关系了?

还有他不愿意跟着去长安?

刘老丈傻眼了,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这样逼刘辰星,就是因为他想跟着去长安享清福啊!

“唉!刘老丈你真是糊涂!孙女孝顺,要带你去长安享清福,你却非要偏心刘大。”

“有这样出息的孙子孙女,我们羡慕都羡慕不来,也就你要硬往外推。”

“也不知你老丈咋这么好福气,都心狠成这样要毁了阿星,结果阿星还孝顺得给你买养老田。”

“天大的福气,也遭不住自己糟蹋,刘老丈听老伙计一句劝,别再折腾了!”

听着四面八方传来的声音,刘老丈也不蠢,渐渐地回过味儿了,这是二儿子和三儿子串通好了,陷害自己的!

“你们被骗了!阿星就没有邀老丈去长安,你们被她和老三给骗了!”面对乡里乡亲还在一个劲得说自己兴风作浪,刘老丈急得直跳脚。

怎么办!?

他去不了长安了,他要去长安享清福啊!

然而说自己今天闹了这一场,就是为了逼刘辰星带自己去长安,又和之前说的话自相矛盾,刘老丈有嘴解释不清,只能一个劲得说刘辰星和刘三使诈。

乡亲们又不是傻子,刚才亲眼听见了,刘辰星都邀刘三一家去长安,又怎么会嫌多他一个刘老丈。

若说刘三和刘辰星一起串通使诈,那就更不可能了,刘辰星要有坏心,作何还要花钱买两亩地给他们养老。

这刘老丈怎么就身在福中不知福呢?

乡亲们看着犹自在那里泼脏水的刘老丈,都不约而同地摇头了。

“你这刘老丈,大家都认清你真面目了,你怎么还想着害阿星呢!?有你这样做人阿翁的吗?”

“阿星,你已经够孝顺了,若刘老丈再逼你,你就去县衙门告他,我们都给你作证!”

“就是!哪有逼人犯法的!?这就是说到了天边去,阿星你也没有错!”

村里读书的小辈多了起来,这就有一个少年郎在人群里喊道“就告刘大科举舞弊,刘老丈为虎作伥,我们都是阿星姐的证人!”

“什么?告官!”王氏已经被这一边倒的情形吓住了,一听告官就叫了起来,“夫君,怎么办?我们要不算了,就别逼阿星——啊!”

一句话尚未说完,刘万里“啪”地一巴掌狠狠掌掴在王氏脸上,红眼睛道“蠢妇!闭嘴!”

从刘辰星喊刘青海去长安,他就意识到不对,等刘三说完那一番话已然知道大势已去,当务之急只有先把自己摘出去,先挽回了自己的名声,确保不影响到他以后科举,正想着要如何把责任全部推给刘老丈,没想到自家这个蠢妇已经不打自招。

刘万里心头怒火腾地一下窜起,想到自己的名声全完了,还有被刘辰星一个黄毛小儿耍得团团转的怒火,都一起往心里攻,他再是控制不住自己地一巴掌打了下去。

当蠢妇王氏的声音传来,刘万里就像数九寒冬被一盆冰水泼来,整个人从里到外都凉透了。

完了!

他怎么众目睽睽之下,就向王氏动手了呢?

刘万里也是反应快,当下急中生智,打王氏的那一只还在发痛的手,立马又怒指王氏,斥道“恶妇,你不要再挑拨离间了,就是你说只要阿星肯帮忙,就不愁我和青云屡举不第,我才会一时糊涂。”

说完又看向刘老丈,一脸痛苦和后悔,“阿耶,我知道你心疼我有才学,却考运不好,又听了高人的算卦,说二弟的子女占了我的考运,才会让我考了二十多年都考不过。但是我真的不想科举舞弊,我只想堂堂正正的考过啊!”

一边说就一边痛苦的抱头,“阿耶,你不要再拿孝道逼我了,我不想让阿星帮我举荐,你就让我自己考过吧……”说时,就像被孝道折磨失了心智,刘万里跌跌撞撞地抱头乱走,不知不觉地就向人群外围走了。

刘辰星看着已渐渐消失在人群中的刘万里,一阵无语。

儿子女儿都是上了二十岁的人了,在这个时代都是要当阿翁的年纪了,居然可以把一切过错推给自己的老父和老妻,这可不是偷奸耍滑而已,简直坏透心了。

饶是和刘老丈、王氏一流站在对立面,刘辰星都有些不忍去看二人的神情了。

不过这时也没人顾得上去看刘老丈他们,在外面看了多时的张明府走了出来,这可是他们青阳县的父母官。

乡亲们一下就安静了下来,还默默地让开了一条路。

张明府知道自己出来的有些晚了,他其实就是想看看全国第一位女状元到底有多大能耐,当然即使只是一个会读书的书呆子,他也会在最恰当的时候相帮。

可谁知道才围观了一下,刘辰星就一句问堂弟要去长安与否,便已然扭转了形式,而之后再也没有插言的机会,好在刘大突然逃跑了,张明府就再不敢耽搁。

他走上前就向刘辰星深深地叉手一礼道“刘榜首大义,即使受制于孝道,宁愿背负不孝恶名,也不肯助纣为虐去帮自己大伯科举舞弊,在下实在佩服。”

从耶娘说张明府数日前报喜的态度,刘辰星就知道一旦得知自己归家,张明府必然会来拜访,她丝毫不意外张明府的吹捧,脸上却落寞道“虽然无愧于心,却到底失去了嫡亲的阿翁和大伯他们,从此就要陌路了。”

这样的嫡亲祖父和大伯,简直就是拖后腿的!

怎么可能舍不得断绝关系!?

什么以德报怨,他才不信,那么刘辰星对自己说这番话是何意?

如果是他,能和这样外心的亲戚撇清关系,他必要坎上一片山的竹子放炮庆祝!所以当然是彻底断干净了!

张明府脑子一转,就认为自己明白了,又劝了刘辰星一句,就来到刘老丈的跟前,来出一方父母官的气势,道“刘老丈,你要挟圣人钦点的殿试第一名犯法,该当重罪。但念在刘榜首仁孝,这次也就算了。不过你和刘大……刘……”

第二百九十四章 因果

“刘万里。”张明府的随从忙悄声提醒道。

“对,你和刘万里既然已经与刘榜首断绝了关系,以后就再不可用刘榜首的名义胡作非为!”张明府脸上一板,喝道“刘老丈,你可明白了!?你和刘榜首从此再无瓜葛了!”

到底是一方父母官,这气势一来,非刘老丈一个田舍翁能受得住。

刘老丈心头一惊,看着面前的张明府,还有一众乡亲们,知道事已成定局,他嗫喏着双唇半,终是开口应道道“明白……我老丈已经和刘二一家断绝了关系……从此再无瓜葛……”

颤巍巍地完,口中一片苦涩。

四下乡亲们听完,却是一片雀跃欢呼,簇拥着刘辰星一家热热闹闹的离开。

日上中,已是正午时分。

刘老丈抬头看着空中烈日,不知是阳光刺眼,还是怎么回事,双目酸涩得难受,似乎有什么水光模糊了眼睛,却不及拿他干瘦得只剩一层皮的手揉一下,脑子里已是一片晕眩,双足只是站立不住。

他累了,真的累了,也实在没力气让自己站住了。

刘老丈任自己一个重心不稳,一头栽了下去。

“老丈!”

眼见刘老丈栽了下去,刘阿婆顾不得去唾骂乡亲们势利眼,只知道捧着二儿子一家四口,就赶紧跪到刘老丈身边,害怕极了,“都是刘二那个逆子,这是要把他阿耶活活气死”

熟悉的声音传来,刘老丈拿眼去看,刺目的阳光让他一时看不清眼前的,但他知道这个背着阳光的人影就是老妻。

听着老妻骂骂咧咧的话,刘老丈哭了,“老婆子,我……后悔了……可晚了……”

刘老丈好面子,哪怕心里再后悔,嘴上也死不承认。

刘阿婆了解刘老丈,听到刘老丈后悔了,她不由一呆,怔怔地望着刘老丈,“老丈,你在什么是刘二一家子不是东西,忤逆不孝啊“

自己好面子,老妻何尝不死鸭子嘴硬,不肯承认自己错了呢?

如果听了长姐老刘氏劝住,他是不是也不会落得跟老二一家断绝关系呢?

全国第一位女状元是他的亲孙女

为父母挣了御赐锦衣的是他的亲孙女

坐拥长安御赐皇宅的也是他的亲孙女

可是,现在什么都不是了

是他亲手把这样出息的亲孙女给推出去了

刘老丈看着还不愿意悔过的老妻,他闭上了眼睛,就这样一动不动地躺在自家远门口的黄土路上,正午的阳光照在脸上,可是他已没力气动了,更没脸动了,就想这样躺下去,再也不用面对乡亲们嘲笑、可怜、指责种种有色目光了,他就是那个把最有出息的亲生孙女推出去的傻子,他后悔了啊!

他刘老丈后悔了啊!

“老丈“看着刘老丈干瘦黝黑的脸上泪流满面,刘阿婆诅咒的话就像堵在了嗓子眼里,再也骂不出来了。

刘百里和刘阿婆感情深厚,就让三个儿子簇拥着刘辰星一家离开,他和安氏留了下来。

他再恨刘老丈偏心刘万里,可这到底是自己的阿耶,看着这样的刘老丈心里一叹,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不过除了一声叹息,他刘百里也不是以德报怨的人,这一辈子都忘不了刘老丈十年前如何偏袒刘万里,又是如何对他的,只有刘阿婆是全心全意为自己,他刘三再不是东西,也不能不管。

刘百里在刘阿婆身边蹲了下去,扶住刘阿婆的肩膀,发自肺腑地劝道“阿娘,二兄是你生的,其实你比任何人都知道二兄的为人。错了就是错了,你何必再自欺欺人呢?阿星现在愿意带青海去长安,就明不是没良心的人。阿娘你最疼儿子不是,就当了为了儿子,不要再处处为难二兄一家了吧,青海以后的前程可都跟阿星绑在一起了!”

自己最心疼的儿子,刘阿婆无法没反应,她转头看向刘百里,心中到底还是不甘,也难以接受自己错了,舔了舔干涩的唇,“老三,可我是他们阿娘和阿婆啊……”

的确,下无不是之父母。

可也有父不慈,子不孝。

但这些不足以给刘阿婆解释,刘百里心下一叹,道“你还有儿子,表妹又是你亲侄女,我们会好好给你养老的,就是为了儿子,你别再闹二兄一家了。”

经过今,她是再清楚不过大儿子不是个东西了。

连刘老丈都可以这样对付,何况是她阿婆。

好在她没白疼老三,三个儿子中总还有一个儿子在身边,刘阿婆欣慰地看着刘百里,重重点头道“好,我阿婆再不闹老二他们了,阿婆来给你们做饭酿酒,好好照顾你们。”

见刘阿婆总算通了,刘百里心里长松了一口气,把刘阿婆从地上扶了起来,道“阿娘,中午了,儿子和表妹大清早赶回来,可是饿了。”

以后都能和最心疼的二子在一起,刘阿婆像喝了蜜水一样甜,连声道“好!想吃什么?我这去做!”

着就想要走,但儿子重要,相依为命的老丈份量也不轻。

看着躺在地上的刘老丈,刘阿婆挪不动脚了,一脸的担心,“你阿耶不好,我得先去找了孙神医。”

刘百里目光冰冷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刘老丈,道“阿娘,你先回去做午饭,我背他去看孙神医。”

三儿子和刘老丈虽有心结,却也做不出害刘老丈的事,刘阿婆也知道刘老丈身子骨还算硬朗,现在这样是太过受打击,可这也都怪刘老丈非要听大儿子的,心中也有气,便依言回了院子做午饭。

刘百里蹲了下去,看着刘老丈微动的眼皮,声音一反对刘阿婆的耐心,冷漠道“如果你安分守己,不再去找二兄他们麻烦,我看着阿娘的份上,你的死活也要管。否则,别怪我狠心。好了,若还能起来,就自己起来吧,这也没人管你了。”

是了,谁管他?

大儿子跑了。

大儿媳妇早带了孙儿孙女躲回屋子里了。

村民们也不待见他了……

好死不如赖活着,刚才那一瞬间的万念俱灰,到底在刘百里冰冷的话语中清醒过来,刘老丈睁开眼睛。

见状,刘百里二话不,和安氏转身进了老宅。

看着这样冷漠的三儿子,态度与刚才对刘阿婆完全不一样,刘老丈一怔,就想到如果十年前没有偏瘫老大,委屈老三,是不是三儿子就不会这样对自己……?

无人回答,刘老丈却知道答案。

揉了一把混浊泛泪的眼睛,刘老丈撑着地缓缓坐了起来,又缓了一会儿劲,终是忍着老腰的疼起身,越发佝偻着背独自进了家门。

乡道上,再无一人。

老刘家的闹剧收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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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五章 漂亮男孩不在了

这个时候一人做官,亲朋好友乃至乡邻都要跟着沾光。

同理,这些亲友乡邻犯事,做官的也要跟着受连带责任。

小心驶得万年船,安家村虽然天远地远,刘万里也不像能考得上京的,可凡事都有个万一。

大伯刘万里十年前就又赌又嫖,简直是他们安家村里的一个异类,对于她来说就更是一个不安全因素。

如今当着大家的面和刘万里断绝了关系,可以说解决了一个大隐患,刘辰星心情大好。

又所谓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买了两亩地给刘家老两口咀嚼,既是仁至义尽了,又算是堵了刘家老两口的嘴,他们以后如果还要挑事,也有乡亲们看着的。而且这两亩地,只是收入给老两口养老,但归属权还在自己手中,这样也不会便宜了大伯刘万里继承,还能给自家多增些财产。

对于今天这场闹剧的付出和收货,刘辰星还是很满意的。

当然也不能忘了出力的张明府。

虽是最后才站出来说话,却份量不轻,可是逼得刘老丈亲口承认和他们一家断绝关系,顺便再盖棺定论她是大义灭亲,这份大礼她得领了,彼此也结一份善缘。

在众乡亲们安慰相送回到家,又见时已中午,柳阿婆知道他们多半要回来午食,已经张罗好了吃食,刘辰星就请了张明府在自家中用饭。

若刘辰星还只是贝州解元,农家小院自然不可能让张明府屈尊纡贵用一顿便饭,但今非昔比,刘辰星现在圣眷正浓,其舅柳文苏又是官衔比他大的天子近臣,别说让他吃一顿便饭了,就是住一晚上都没关系。

山不转水转,又都在仕途上,说不定哪天就遇上了,大家都有心结交,加之这一顿饭还是柳文苏的母亲所做,规格一下子就拔高了,再见菜式摆盘精致,越发肯定非一般农家,两边人可谓相谈甚欢,有了一两分相交之情。

比如以后张明府有机会上京做官或当朝集使返京,若上门拜访,还是要接待的。

张明府到底是他们的父母官,从明天开始连摆三日的流水席,多是一些乡里乡亲参加,他不大好出席,故就今天聊表心意,并送上刘辰星兄妹金榜题名的贺礼,便也告辞离开。

还有四天就要举家迁走了,流席水的事早已联系好了,刘千里就去安排走时的车马事宜,柳氏负责收拾行囊。

锅碗瓢盆长安的新宅子都有,能打包的,除了衣物和粮食,真没什么了。

长途出行最好轻车简从,粮食与其大费周章的带走,还不如送出去做个人情,所以一盘点下来,也就各自换洗的衣服和去年冬天没卖完的皮草需要带走,然后听说新宅子颇大,最多再带些农具和种子。

对于好好的花园宅子可能变成农家小院,刘辰星一点意见都没有。

现代都市人,人人都挤在一个小房子里,有院子种一些瓜果蔬菜简直是每一个人的梦想,至于养花什么,她可以欣赏花,但真心侍弄不了那些娇嫩的花。

曾经装有爱心的文艺女青年,结果连多肉都养死了,只有几乎不需要浇水和泥土都能活下去的空气植物,在她出租的小窗台前迎着阳光活下来了。

如今让阿娘把农具种子带上,也算是原前世的小梦想,在城市里居住还能有一个院子种瓜果蔬菜,现吃现摘,真是再安逸不过了。

还有耶娘和柳阿婆都丢不开农事,老师姜墨又有了采菊东篱下的闲情逸致,他们应该能相处的不错。

想到这些,刘辰星很是期待去长安后的生活。

柳氏在这里住了大半辈子,对故土的眷恋不是刘辰星可比的,又在村学教了快十年的书了,如今马上要走,她则很是舍不得。

眼见要带走的东西不多,时间又还早,加之和儿女商量了,把家里的粮食捐给村学,柳氏决定索性现在就把粮食往村学里送去,她也趁着今下午没事再最后看看村学,后面几天也没有时间了,等再次归家又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家里有拉货的牛车,刘辰星和刘青山力气不小,还有刘青海三兄弟,堂兄弟五人三下五除二就把七八百斤粮食和八十来斤腌肉、四坛子腌菜给搬上了牛车,至于家里养的鸡鸭和两头猪,就等里正安福生后面再让人拉去村学。

刘青海三兄弟从去年就去县城读书了,三叔刘百里还在刘家老宅,今天他们是要回县城住的,三兄弟跟着吃了一顿午饭,又帮着搬完粮食,就返回去找刘三夫妻。

看着三兄弟走了,柳氏和刘辰星兄妹,他们娘仨这才一起赶着牛车往村学而去。

因为刘辰星这个女状元回来了,刘青山虽被胞妹的光芒挡了个彻底,却也是金榜题名了,换到任何一个乡村,都该是轰动一时,所以安家村在村学就读的学生为了欢迎兄妹二人,这几日都没上学,其他几个邻村的学生就少不了要照旧读书。

如是,才一走到村学门口,便听到朗朗的书声。

这些都是柳氏教过的学生,柳氏听着越发不舍。

刘辰星看在眼里,又正好起将一车子粮食交给村学管事,说到这些粮食都用来资助村学里的贫困生,不由想到柳氏一直有资助贫困生,心中一转,这便望着村学的大门,道“阿娘嫌我和阿兄进去造成轰动,影响了大家学习。那我们就等他们放学了,阿娘叫几个你熟悉的学生,去我们家一起吃暮食可好?也算是告别了。”

说着念及柳氏最喜欢的一个学生,还和自己约了以后长安见。

想到那个异常聪慧的高智商少年,刘辰星也好奇少年如今成长如何了,遂又补充道“特别是吴为一定要叫上,我和他可还有其他约定呢!”

刘辰星说得兴致冲冲,柳氏却听得一愣,“吴为?”

未料女儿还记得吴为,但一想吴伟那孩子长得漂亮不似男孩,又聪慧懂事得让人心疼,的确是让人记忆鲜明,也不怪女儿这么久了还记得。

柳氏心中一叹,道“吴为,已经不在村学读书了。”

第二百九十六章 错过与离开

吴为他为了留在村学读书,不过十岁而已就在村学勤工俭学,时常一日三餐都只有一个又黑又硬的野菜蒸饼裹腹,这样艰难的情况下都没有放弃读书。

现在却放弃了,只可能生活又发生了什么无法承受的事。

想到那个比同龄人早慧的男孩,却比同年人瘦小太多的男孩,刘辰星眉头一皱,道“吴为母亲常年卧病在床,可是他母亲身体有恙,所以他才辍学?”

村学是由安家村在内的三个邻村合办,有三个村的里正共同主持大局,今天从他们娘仨手里接收粮食的管事,和吴为正好是同村,是隔壁卫家村里正的堂侄,消息灵通,听到刘辰星这样问,多少心存了巴结之意,不等柳氏回应,已经抢先说道“刘榜首真是善良,还记得吴为那孩子。”

说着一叹,“他以前是过得有些苦,可现在苦尽甘来了!也就一两个月前,上元节都还没过,他阿娘就身子不好了,柳举人心善,主动号召大家给他娘筹集看病吃药的钱。可阿为他娘那是积年累月的病,全靠一口参汤续命,这捐的钱花了不到一个月就没了。好在这时候阿为生父找来了,刘榜首不知道那阵仗,七八个骑马的仆从围着,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有阿为生父回来,他阿娘也算苦尽甘来,可是他阿娘命苦,多半也是看见阿为有生父看着了,她终于不用强撑一口气了,第二天夜里就去了。阿为在卫家村就一个娘相依为命,这唯一的娘不在了,生父又是一个有本事的,他自然就跟着阿耶去享福了。他生父出手可大方了,知道阿为全靠村学帮着养活,临走时给我们村学整整二十贯呢!”

大概觉得自己提到钱太激动了,可能显得有些势力,一个三十岁的汉子不由尴尬地笑了。

刘辰星想知道吴为的情况,自不在意,只追问道“吴为生父是哪的人?既然看着就有钱有势,怎么留下他母子相依为命这么久,这都十多年才找来,还有吴嫂不是孀居吗?”

卫管事听出刘辰星对吴为的关心,暗道这吴为倒是好命,也就详细说道“哪里人不知道,他生父和我堂叔都没接触,都是让底下的人跟我们村子打交道。”

“至于吴为他娘,虽然就是我们卫家村长大的,可是她结婚什么,我们从没见过,被她耶娘带回来时就已经大了肚子,说是死了男人。其实很多人都怀疑他娘是未婚先孕,可他阿翁会医术,村里人病了都得指望他阿翁,大家也就默认了这回事。如今看来,怎么不是未婚先孕,吴为他生父那气势,就不是一个会娶农家女的人。我就是一个村人,也知道嫁娶得门当户对,这不高攀上去了,自己一辈子也毁了。”

齐大非偶。

尤其是这个时代,门不当户不对就是一个悲剧。

关于吴为父母孰是孰非,自己一个外人,刘辰星觉得自己无权评断,只是吴为今年也不过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她只想知道吴为如何了。

人和人讲究缘分,而吴为就是投了她的眼缘。

或者吴为这样过分聪明和漂亮的孩子,任何人都难以拒绝,像她阿娘柳氏都极为喜欢吴为。

吴为的阿翁阿婆好几年前都去世了,如果他生父这次没找过来,他阿娘又早逝了,柳氏不定就把吴为收养了,她听柳氏感慨了好几回有吴为这样的儿子,一定疼到骨子里。

刘辰星想了一想,又问道“那吴为就这样跟他生父走了,没有留下任何一点可以联系上的信息吗?“

听到刘辰星再三追问,卫管事也知道刘辰星是真心关心,又想起平时柳氏也把吴为疼得像自己孩子,他仔细思索了一下,有些谱了,忙道“对了,吴为生父和身边人说的是官话,估计是从长安来的,刘榜首以后回了长安,不定和吴为还能再见一面了。还有吴为的娘就安葬在村学一里之外的山上,吴为又是一个孝顺的孩子,以后定会再回来上坟的,要再遇到也不是不可能。”

长安上百万人口,要遇到谈何容易。

而且说官话的,也不止长安一城,周边包括洛阳都是一口官话。

在交通和通信都不方便的当下,这一走了,再见估计就难了,何况吴为的阿耶是大户人家,吴为跟过去多半是要更名改姓的。

刘辰星听后轻轻一叹。

卫管事也知道自己这话安慰居多,他索性实话道“确实要见难了,但是虎毒不食子,他阿耶即便在家里有妻儿,吴为到底是他孩子,又是大户人家,怎么也比当个农家子强不是。说来也是不巧,吴为也就四五日前把他阿娘下葬了,刘榜首早回来几日,也不定就遇上了。”

正如卫管事说的,虎毒不食子,哪怕吴为生父已有妻儿,但大户之家也不会缺吴为一口吃的,至少不会比以前生活差。

更重要的是,吴为十分聪明,以前电视剧小说里演的,什么嫡母捧杀或欺辱之类,吴为应该能应付,十二岁再是个孩子,也有一定分辨能力。

如是一想,刘辰星也算放开没能和吴为再见一面的遗憾。

又见时辰尚早,进村学里面会打扰学生们上课,加之柳氏想起吴为母亲为了感谢她的照顾,送过一匹自己纺织的粗布裁的衣裳。

礼轻情义重,娘仨一商量,反正无甚事情,吴为他娘的墓又不远,这就将牛车停在村学的院子外,娘仨徒步去给吴为的娘墓前祭拜一二。

和卫管事形容的吴为阿耶是大户不一样,给吴为阿娘建的坟墓就在一个土坡上,立了一个土坟包,前面加一块木牌子写着信息,看上去简陋至极。

临时起意来看的,也没有准备纸钱,路上采的野花放了一束,再各自鞠躬一下也就行了。

刘辰星有穿越这等离奇的经历,她还是有些相信鬼神,不信又怎么办,一个为自己生过孩子的墓地都建成这样,也不能指望对孩子有多好,只希望现在人重视子嗣,吴为又到底是一个聪明的男孩,应该能衣食无忧,遂在鞠躬时,也就多说了两句,让多保佑吴为。

说完,又觉自己多操心,吴为的娘又怎会不保佑自己的儿子呢?

刘辰星摇了摇头,也就和自己的阿娘阿兄转身离开了。

却不知道才走不久,一个干瘦的锦衣少年走了出来,良久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终是在身后的仆从催促下,坐上一辆不起眼的马车离开了。

第二百九十七章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虽然遗憾吴为不在村学了,但为了给柳氏少些遗憾,刘辰星和刘青山还是把柳氏平时资助的七八个贫困生,等村学下课了,就一起叫到自家的牛车上,去他们家吃一个便饭。

当然,学生们一下课,看见刘辰星兄妹二人少不得一阵沸腾。

等在他们家用完暮食,贫困生父母来接自家的孩子,又是少不得因为刘辰星兄妹激动一下。

医者仁心,师者父母心。

柳氏对这些孩子是真上了心,自己平时舍不得吃舍不得穿,除了去村学上课,一天到晚都唧唧复唧唧地纺织不停,只想给刘辰星兄妹多攒些钱,但对这些学生却是大方,笔墨纸砚在这个时代就是奢侈品,柳氏眼睛都不眨一下,直说笔墨纸砚带去长安不易,便把家里存下来的笔墨纸砚全部分给了这几个贫困生。

如此一番,柳氏总算把心里的那一点记挂放下。

刘辰星陪着柳氏送学生和其家长到院门口,即使天色已黑,依旧能看到学生家长们对柳氏的感激,还有学生自己的一脸儒慕。

难怪千百年来无论时代怎么变迁,传道授业解惑的老师永远受人尊敬,大概就是有柳氏这样无私的老师在。

如果去了长安,柳氏仍然更喜欢教书这个职业,刘辰星觉得还是要让柳氏重新当上老师。

念头一转而逝,这一天也跟着转眼过去。

接下来,就是三天的流水宴,刘家又是一番热闹。

不仅安家村村民们都来吃席了,周边村落,县城和乡下的乡绅大户们也来了。

不是一个村的,大家也知道礼数,不会凭白无故占便宜,普通人家带一块肉或几个鸡蛋当礼,富户就送上了贵重的礼。

要走仕途,名声很重要,少不得要爱惜羽毛。

贫家的一块肉或几个鸡蛋收与不收意义不大,富户们又多是商户人家,送的礼就不免有些重了,礼重烫手,不定有什么要求,刘辰星自是不收,也亏得现在算是一个小富婆,多置办点席的钱还是给得出来,毕竟也就三天流水席而已。

这时的人多是纯朴,真是带了恶意来混吃喝的人还是少,所以将柳阿舅一直教诲的要善于经营名声奉行到一言一行中,刘辰星在宴席头天就大手一挥,对着家门口排得老远的车马人流,道“女皇已嘉奖儿一座宅子,让儿能回报父母之恩,将他们接到身边侍奉。青阳县则是生我养我的故土,饮水思源,我亦不能忘恩。三日流水席期间,来者是客,皆能到宅子饮薄酒一杯,至于礼就一概不收。”

有了刘辰星这句话,想送重礼的乡绅们也无法了,纷纷收了自己的礼,加之没达到和刘辰星拉好关系的目的,也只有大肆感慨刘辰星人品好,将刘辰星从头到脚夸了又夸,以期和刘辰星交好。

至于周边村落的普通农家,则应了吃人嘴软的话,又得知刘辰星一家把家里粮食捐给了他们共同的村学,也就少不得继续夸刘辰星一番。

外人都这样夸,安家村的人更是大夸特夸,还在里正安福生的引导之下,将刘辰星如何大义灭亲,宁愿背了不孝子孙这种恶名,也坚持不受嫡亲祖父要挟,为其大伯科举舞弊。

这样一番广而告之,又有一个村的乡亲们作证,是彻底坐实刘辰星和老刘家断绝关系,是因为不愿意干违法的事,还被如此逼迫之下,仍买了田给祖父母养老,少不得又赢得了一番仁孝赤诚的赞誉,也就更不怕大伯刘万里再唆使刘老丈找麻烦了。

凡事都有两面性,既然大家纷纷称赞刘辰星,就免不得要鄙薄刘老丈和刘万里父子。

是以,这满村的热闹就和老刘家无关,接连三日的流水席,除了三叔刘百里一家五口来了,不见老刘家任何一个人出现。

没了老刘家的人来找麻烦,最主要应付的也就是前来道贺的客人。

乡下地广人稀,刘辰星家位于村尾的农家院子,更是宽敞,流水席还是从院子里面坐到了院门口老长一截,可见来道贺的人有多少,门庭若市也不为过。

这么多人吃酒,他们一家忙个脚不着地也不可能弄得出来,就请了一户专门置办坝坝席的人家,锅碗瓢盆和食案、草席对方都有,再联系了村里有养猪养羊的人家买了食材,还有找村邻打捞了鱼虾,就全部交给了做坝坝席的人家操办,他们一家算是轻松了大半。

等到三日流水席过去,一家人不算多累,最多脸颊笑得有些僵。

次日一早,都照旧精神极好的起来。

他们家靠卖石斛花也挣了不少钱,如今要走了,还不知道回来要多少年,让那些石斛花在后山凋零也可惜,刘千里就去县城把石斛花的事给杜世友说了,也是缘了大家这十年的交情。

来而不往非礼也,杜世友也不会生生得了好处,给钱刘家人不要,就硬塞了三根老参去。

这边刘千里处理和杜世友的关系,刘辰星兄妹就去青阳学馆拜谢刘青山的老师,也是柳文苏的恩师。

爷仨各自忙完,赶在中午在羊肉汤摊子再大快朵颐一顿原来的老味道,便是回了安家村登门拜访孙神医。

有些事去了长安就瞒不过了,在老刘家说了坐牢的事后,当天夜里刘辰星也就把自己受伤的事一起说了,而没有孙神医的平安符挡了那一箭,伤势必然会更重一些,当然得好好谢过孙神医。

命比钱重要,阻止了柳氏的重酬,刘辰星老老实实的在自家耶娘的注视下,拿出二十两金私房,整整一百二十贯,珍而重之地双手奉给了孙神医,一家人再千恩万谢,捧得孙神医越发拿出一派高人姿态,玄之又玄地卜了一卦,道“明天宜远行,你们一家放心启程吧。而且我算了你家的五行,长安大利,尤其是阿星——”

亲热的叫了一声,就看向刘辰星。

高人得捧,刘辰星立马做洗耳恭听状。

孙神医满意了,坐在自家正堂主位,灰色道袍的宽袖一甩,手臂扬起,道“如果能一直在长安呆下去,未来至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哈哈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就是宰相了么?

管它真假,赶紧抢在自家阿娘激动地要重重拍上她后背之前,忙从草席起身,向孙神医叉手一礼,道“乘孙神医吉言,若能荣登高位,必当再次重谢!”

第二百九十八章 可怜天下父母心

孙神医在他们安家村本就声望颇高,刘辰星又被孙神医的平安符救了一命,不仅柳氏和刘阿婆现在对孙神医信奉至极,刘青山和刘千里两父子也比以前更相信了。

刘辰星喜欢听吉利的话,她是好话就当个彩头听,不好的话就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这个世上也许有命数,不然她怎么穿越的,但她更信奉人定胜天。

正好孙神医这一番话是吉利的好话,一家四口也就都听得顺耳,对第二天将踏上的行狱心理上觉得还好,原因无他,一是未来的日子有奔头,一是卜卦算了他们此行一路平安。

古人云“乘船走马,去死一分。”

意思是,出行在外,交通工具随时可能发生意外。

地广人稀和荒郊野岭,让古人对旅途充满了危险感,其实刘辰星觉得这时的旅途还好,陆路是由有些三五不着边,水路就算得上是一种享受了。

大一些的楼船,三四层楼高,有卖各种商品的店肆,甚至船上还种植瓜果蔬菜。

考虑柳阿婆已经是五十好几快六十岁的人了,堂弟刘青海又才十四,他们到贝州走水陆坐船再合适不过了。

只是贝州到洛阳这段水路逆水行舟,女皇给她的时间只有两个月,现在都去了小半月了,刘辰星不敢再慢悠悠地坐船了,和柳氏他们商量过,要不她和阿兄刘青山骑马走陆路,柳氏一行四人去贝州坐船走水路,结果柳阿婆头一个不同意,说不放心他们兄妹俩单独走,让不用顾忌她这一把老骨头。

柳氏是好不容易才和儿女团聚,虽是知道儿女已经大了,长安都跑了一个来回,却还是忍不住当成小孩,一想到兄妹俩上京的一路都是荒郊野外,如何都不放心,听到柳阿婆不愿意坐船上京,也就心头一偏,执意和儿女们一起走。

这样一番,就定了大家都走陆路了。

他们一行六个人,又没有仆从,行李也不多。

刘千里是二十多年的老木匠,后山又满是树木,家里还种有桑树、枣树等,直接就地取材,家里的大木箱子可是不少。

衣物鞋袜、床单被褥、各类毛皮,满满当当地塞了三个大木箱子。

再拿一个箱子装这一路上六个人的口粮,麦面、稻米、粟米三种主食,羊肉、猪肉、兔肉、鸭肉四种腌肉,当然刘辰星一家用来摆摊卖的脱水竹笋、菌子、香菇等素菜少不了,还有调味的豆酱油、胡麻油、粗盐。

最后一个箱子就放了杂货,一些简单的跌打损伤等药石,大部分锅碗瓢盆没有打包带上,但在荒郊野岭用于煮饭的器皿得有,还有打火石、匕首、菜板等各种居家旅行必备之物。

这就五个大木箱子一起,正好挤在一辆木板车上,还能把锄头、镰刀这些农具困在一起放上,由刘青山赶马拉着。

马虽脚程快,但嘚嘚的很是颠簸,恐柳阿婆和柳氏受不住,刘千里就在县城里买了一辆有壁有窗的车,套上自家拉车很稳当的老黄牛,就是一辆大户人家出行的牛车了,如果路上遇到下雨,他们一行六人还能躲进牛车里避雨。

牛车里坐了柳氏和柳阿婆,还有刘青海,赶车的重任自然就落到了一家之主刘千里身上。

最轻松的当还属刘辰星,连背后的竹行囊都不用背,就一个人骑着她的小棕马上路。

走的这一天,安家村的人都来送行是毫无疑问的。

大概还又捐钱又捐粮给村学,一起办村学的两个邻村村民也来了不少,甚至连张明府也让管家来了,以及县城里好几家大户也露脸了。

所有的送行人一起,一直送到了安家村外二里地,大家才在刘辰星一家再三让不用送了后,三三两两的离开。

这些外人是走了,小安氏带着一对双胞胎儿子,任丈夫刘百里怎么劝,就红着一双眼睛怎么也不愿意走。

自己儿子跟着上京简直就和打秋风没区别,现在还被小安氏拖着走不了,刘百里也担心刘辰星一家人嫌烦,不由喝道“有什么不放心的!青海又不是跟着外人走,是跟着的亲二叔和堂兄堂姐们,还不放手!”

父母对孩子的爱都一样,却又有些不同。

父亲盼着孩子出人头地,哪怕吃些苦也行。

而孩子是母亲十月怀胎掉下来的肉,受一点苦,当母亲的都难受。

小安氏心疼儿子就要去千里之外,又没有他们做父母的在,还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听到丈夫这样不在意的话,心里不由埋怨丈夫靠不住,人也就哭得更凶了,却到底放开了儿子的手,然后一转头就向高坐在马背上的刘辰星深深鞠了一躬。

“弟妹!”小安氏是长辈哪能给刘辰星行大礼,柳氏和刘千里忙劝阻道。

刘辰星反应快,立马翻身下马,算是避开了。

小安氏一见,顾不得众人诧异,就一下跑上前握住了刘辰星的手,声泪俱下道“阿星,三婶小心眼,人又自私对你们不好,但是青海一直把你当成亲阿姐,你的话比我和他阿耶都管用,他要下半年才满十四,一个半大的小子在长安,什么能力都没有,能依靠的也只有你们了“

想到儿子在长安只能靠着刘辰星一家,可她以前却找了二兄家不少麻烦,她真的好怕儿子在长安得不到好,小安氏说着酒“哇”地一声嚎哭不止,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如果早知道会有今天,她当初一定把刘辰星好好捧着,就是柳氏她也要巴心巴肝得讨好。

偏偏这世上又没有后悔药,小安氏哭得哇哇地,却还要说,“阿星三婶发誓,一定帮你看好刘大他们,也守好你们的宅子,谁要敢动坏心思,我一定和他们拼命。阿星,三婶不求其他,只求你帮着照看一下青海,我不像你三叔,想着他有你那么本事,我只想他平安无事“

一声一声哭得泣不成声,说话又断断续续的,但是什么意思大家都听懂了。

刘青海感触最深,他以前总嫌弃自己阿娘势力,想着二婶是他的娘就好了。

这会儿看着小安氏哭成这样,还哀求堂姐,刘青海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鼻子酸酸的,一开口就是抽噎的哭声,“阿娘“

第二百九十九章 返京

听着大儿子依赖的声音,小安氏顿时就一阵揪心,想到大儿子这一走吃苦不说,还不知道他们母子多少年才能再见。

她以前觉得自己儿子聪明,一点不比刘辰星差。

现在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她嘴硬了。

大伯兄刘万里就不提了,其子刘青云算是歹竹出好笋了,读书比谁都用功,可这都二十好几了,连最基本的县试都没过。

这一年来她在自家酒肆卖酒,文人士子多好一口酒瘾,她见多了,也知道刘辰星作为一个女举子,还能州试、县试、省试,甚至是现在新增的殿试,一路都是榜首,这根本就不是一个普通人能做到的。乃至刘青山能以二十岁年纪金榜题名也完全当得一句少年英才了。

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像刘辰星一样十五岁还差点就是女状元了,做梦都不敢做。

如果刘辰星愿意无私教一下,自己儿子可能会像刘青山这个堂兄一样,得以二十来岁就金榜题名了,但这都要快十年的时间。

也就是他们母子要这么久见不到面,小安氏想想就不舍。

算了,什么科举,什么大官,那就是成千上万人中难出一个,她的儿子就像普通人一样结婚生子,一辈子平平安安不好么?

念头一起,小安氏放开刘辰星的手,回头看着比自己还要高的长子,一下子就脱口而出了,道“青海,你也舍不得阿娘对么,要不我们不去长安了。”

有句话叫儿行千里母担忧,母行千里儿不愁。

刘青海一听小安氏说不去了,什么酸涩不舍的情绪瞬间都没有了,他生恐小安氏又使出平时撒泼打诨的功夫不让他去,一个跳跃,就躲到了刘辰星身后,紧张催促道“阿姐,你别听我娘的,你快带我走!”说着又藏在刘辰星背后,对小安氏罢手道“阿娘,你快带着弟弟们,跟我阿耶回去。我和阿姐他们走了,有阿姐照顾我你就放心,阿姐对我可好了。”

说完犹觉不够,还伸长脖子喊站在后面的刘百里道“阿耶,你倒是把阿娘拉走,别耽误了我和阿姐上路的行程!”

刘百里刚才是被小安氏那句不去了吓了一跳,也恨不得捂了小安氏的嘴,他实在担心刘辰星就这样顺水推舟说算了,毕竟当年自己一家可是颇为自私的,但现在听到长子让他们赶紧走,顿时没好气了,一点离愁别绪也没了,“臭小子,赶紧给我走,没点成绩不要回来!”

熊孩子是有脾气的,又一心向往外面世界,刘青海十分有骨气地想——走就走,这就扯上自家堂姐的褐色宽袖,兴奋道“阿姐,时辰不早了,我阿耶也让我们走,我们快走吧!”

刘辰星看着和自己一般高的堂弟,不明白三叔刘百里这么精明的人,怎么有这样一个缺心眼的儿子,没看见自己耶娘都要冒火了么?

和丈夫刘百里一样,小安氏这会儿是又好气又好笑,什么情绪都被闹得没有了。

其实不去长安这话也只是说说,儿子自知道能去长安了,这几天嘴里无时无刻都挂着去长安的话,她又怎么忍心阻止呢?

小安氏揩干脸上的泪,虽没了哭意,但是刚才哭得太过了,情绪有些收不回来,想对刘辰星说话,却一开口就打了一个嗝。

刘辰星听得一笑。

小安氏想说什么话,即使不说,她也知道。

何况多少年前的事了,她如果还记在心上,哪有什么精力和时间学习,一些相处的鸡毛蒜皮小事早就忘了。

还有刘青海这么信任她,就是不用小安氏千叮万嘱的拜托,她也要好好照顾这个弟弟。

现在为了刘青海,她也得让小安氏放心,遂也不让小安氏一边打嗝一边说话了,直接保证道“三婶,我既然带青海走,就会对他负责,你就放心吧。只是我也把他当成亲弟弟,到时候看管严了,你和三叔别怪我就是!”

言简意赅地一句会对他负责,就是再好不过的保证了,再一句“亲弟弟”更是足够了。

这下不等小安氏感谢了,刘百里已是惊喜的千恩万谢了。

小安氏更是惊喜之余,有些自惭形秽,在刘辰星面前不好意思了,想说很多话,最终只能重重地感谢道“谢谢!”

话不用多说,有些事彼此都知道,刘辰星翻身上马,朝刘百里夫妻挥手,道“三叔三婶,家里就拜托了,你们快回去吧,我们走了!”

说罢,刘辰星也不耽搁了,再磨蹭下去,头上才东升起的太阳就要升到正中了,和阿耶、阿兄对视一眼,爷仨动作一致,驾车骑马地走了。

三月好春光,阳光昭昭,岂能辜负。

牛车的车窗大开,柳氏和柳阿婆一人占一边窗子探出头,刘青海很是羡慕堂姐骑马,再不济堂兄赶马拉行李车也很潇洒,他自是呆不住跑到车外,坐到赶牛车的二叔刘千里旁边,满是第一次出远门的兴奋。

“阿姐,我们要走多久才能到长安?”

“阿姐,你在路上遇到过劫匪没?”

“阿姐,你上京后会当几品官?”

………

叽叽喳喳,少年的问题一个接一个的兴奋冒出。

旅途无聊,除了三月春光欣赏,也就自家堂弟堪比十万个为什么的问题打发时间,刘辰星十分有耐心地逐一回答了,直到走完一天的路,太阳下山了,面对荒郊野岭的四下,刘青海迷茫地问道“阿姐,我读书也就比一般好点,我能像阿姐这样在长安闯出名堂吗?”

刘辰星坐在火堆旁,手里用树枝串着一只鱼在烤,火上面还架着一口锅熬着蘑菇鱼头汤。

听到刘青海终于露出了少年对未来的迷茫,她将手中的烤鱼翻了一个面,转头看向满是依赖望着自己的堂弟,道“青海,长安很大,包容万象,有各色人种,有各种宗教,只要合理都能存在。它容纳了数以万计的人,给人提供了无限的可能,所以只要你肯努力,会奋斗出属于你的一片天地。”说着,将手中的烤鱼递了过去,“烤鱼好了,拿着!”

从小就对堂姐的话深信不疑,刘青海消化了一下这番话,再看递到跟前的烤鱼,就不由咧嘴一笑,“哈哈,跟着阿姐,果然有肉吃!”

第三百章 挣钱的动力

农历三月中下旬的天,天气还不算热,他们带了不少的腌肉,而且路上还要途径城镇和驿站,都可以补给食物。

这一路上又有柳氏和柳阿婆两个巧妇,虽然大多时候风餐露宿,一日三餐几乎顿顿不缺荤腥,肉食甚至能管饱,吃得刘青海这孩子直呼旅途生活原来这么幸福,伙食都要赶上家里逢年过节的时候了。

也不怪刘青海会这样感慨。

说来刘百里脑子灵活,赚钱可比村里的农户人间好多了,夫妻二人也是疼孩子的,家里的伙食在村里也算是上好了,却也要隔上四五天才能见肉。

柳氏和刘千里则是在分家前,过了不少苦日子,那个时候家里的粮食都由刘阿婆掌管,一家人天天都是又黑又硬的野菜蒸饼,关键还不能吃饱,刘辰星和刘青山半夜饿得睡不着,即使他们夫妻暗自省了口粮给孩子补给,可一个月里总有两三天补给不够,俩孩子饿得直灌白开水,柳氏这个当娘得不知掉了多少眼泪,就是刘千里这个钢铁直男也忍不住红了眼睛。

所以分家后,对于让孩子们吃好,夫妻二人格外上心。

加之刘千里又是一个好猎手,时常能搞到野味回来,他们也就不拿到县上去换钱,发了狠心地要给儿女至少每日见荤,后来日子越来越好后,每顿荤腥已是常态。

这个时候又不像现代要养生,讲究吃素比肉好,老百姓们就认为肉食是最好的食物。

而给儿女吃好的,已经成了夫妻二人的执念,如是只要做饭,哪怕是在野外赶路,夫妻俩也顿顿少不了做满满当当的荤菜。

他们一行六人就这样好吃好喝的赶路,大概吃得好了,人的精神也很好,柳氏和刘千里又生怕刘辰星误了回京的日子,每日天不亮就熬好粥张罗大家吃了赶紧上路。

中午煮饭则生两三堆火,让饭菜一起煮了,这样午食来得快,也就可以节约些时间好赶路。

到了傍晚该歇脚的时候,他们仍继续赶路,直至天彻底黑透了才停下来,如果这一天星月灿烂,路又是平坦的官道,他们甚至还会披星戴月的赶路。

这样紧凑的赶路,即使牛车走得慢,还是一个月就到了洛阳。

时人爱花,牡丹尤盛。

洛阳牡丹甲天下。

女皇在登基之前,做皇后和太后的时候,都常移驾洛阳赏花,洛阳因此还修建了一座较大明宫略小些的皇宫,恭迎圣驾。

从长安到洛阳的路又是极为平坦的官道,每十里就有一官驿,中间还有不少的私人旅馆,两城往来十分方便。

女皇登基后先是一心坐稳皇位,后来又励精图治,十年间只移驾洛阳赏花了一次,但是长安城的达官显贵却常往来洛阳赏花,并在洛阳纷纷置产,不少夫人贵女在牡丹花盛开之时,都会到洛阳小住上一段时日,加之洛阳还是京杭大运河的终点,每日往返客船货船不断,其城自是繁华不在话下,堪为全国排得上名的大城市了。

到了洛阳才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如今还有旬日空余才到女皇给的期限,赶路也就不急了。

现在又正是洛阳的牡丹花期,岂有途径洛阳,不赏牡丹之理。

柳阿婆骨子里是一个精致的女人,柳氏更是有诗情的女子,母女二人都听闻过洛阳牡丹的盛名,心中早是向往,刘辰星一提议,再确定过不耽误刘辰星返长安之期,也就欣然同意。

唐朝诗人刘禹锡《赏牡丹》载“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和现代旅游黄金周时一样,到了洛阳牡丹花开的时候,其盛况轰动全城,洛阳百姓倾城赏花不说,周边一带的城镇百姓也纷至沓来,更有远在千里的文人骚客慕名前来。

天下的人都在这个时候齐聚洛阳,这人一多了,什么都推高了,洛阳的住宿费首当其冲翻倍不止,还一房难求。

穷家富路,想到这一路上赶路的花销不菲,柳氏和柳阿婆一问随便一间单独的旅舍都要八百文至一千文不止,除了咋舌就是咋舌。

再一问每个单间最多住两人,他们六个人得三间房,岂不是住一晚就要三贯钱,这要搁他们乡下,一户有壮丁的农家一个月都还挣不到三贯,当下就拉着刘辰星走了。

柳氏以为自家存款一百二十贯,去长安也算是有些底气,可这一路上补给食材,还有刘辰星并未被正式授予官职,路上的官驿住不了,得自己花钱住私人旅舍,零零总总加起来,这一个月已经去了快十贯钱,如今他们六人在洛阳住一晚都要三贯,去长安还不知道是个什么物价,也难怪胞弟柳文苏都是七品京官,至今还在长安无房。

这样一想,哪里还有心思赏牡丹花,就站在摩肩接踵的洛阳大街上,道“城里住宿太贵了,就为了赏花用三贯着实没必要,现在也是下午了,我们还是赶紧出城吧,等明早再进城赏花。”

老一辈的人总是心疼钱些,柳阿婆头一个附和。

刘千里虽有心咬牙满足妻女的愿望,可来这一路上,花的这近十贯钱,儿女怎么说都不要他们夫妻出,如今洛阳看花的钱再用孩子的,他实在做不到,可又劝不过儿女,那就只有附和走人了。

他们不愧是一家人,这和自己兄妹二人刚来洛阳时一样。

当初上京赶考,一路上也不委屈自己,还算是大手大脚,结果途径洛阳,见识了一下洛阳的物价水平,吓得他们兄妹两个赶紧与大家分开,选择一路投宿农家去长安。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自己已经有能力负担一家人的开销,而且努力挣钱就是为了更好的生活,这也是自己奋斗的目标,刘辰星道“努力挣钱,就是为了生活更好。如果光挣钱不花,生活还过得苦哈哈,阿星都失去了挣钱的乐趣。再说我们已经四天没投宿了,今天本就应该投宿旅舍,再不换洗一下衣裳,人都要臭了。”

第三百零一章 下榻洛阳

洛阳城大旅店几乎爆满,尤其下午时分,来往行人都往旅店扎堆要投宿。

刘辰星一家就站在十字大街旁话,挨着墙壁过去就是一间旅店。

来往人不少,刘辰星又为了让耶娘和柳阿婆适应以后在长安的生活,这一路上都的是官话。

他们一行又是牛车,又是马拉行李车,还是醒目,刘辰星的话也就落入了往旅店投宿的人耳中,偏生刘辰星发臭时还指着自己的头,意思很明显就是头发臭了。

时人分沐和浴,沐是洗头,浴是洗身体,两者是分开的。

这时候,洗头可不像今那么方便,通常都要很久才洗一次头。

头发如果油了,就用特别细的篦子梳头,把头上的油泥往下刷。

若真的洗头,高级一点的洗法,弄点皂角,加些香料,调成洗头膏。可这种洗法太费钱了,寻常百姓是舍不得的,老百姓多用点草木灰混在水浆里,有点除污功能,简单洗洗便可了。

但是不管贫家富户,总之都不常洗头。

普遍来,富户七八洗一次都算勤了,寻常老百姓半个月一个月洗都是常见,所以也不怪古代各种头油一直经久不衰,其中桂花味最畅销,估计桂花香味儿浓,能掩盖头油的味道吧。

这会儿听到刘辰星四日没洗头都臭了要洗一下,简直堪比传闻中那些讲究的权贵人家的夫人贵女,都不由向刘辰星看去。

但见一身白袍幞头的刘辰星,虽是风尘仆仆,却瑕不掩瑜,皮肤白皙如玉,容貌更是姝色端丽,一颦一笑间还有两个酒窝,眉宇间又有一股书香清气,无论容貌还是气质,都俨然不是普通女郎,又一想牡丹花期,不少长安贵女来洛阳看花,只当刘辰星也是一位贵女。

才一猜测其身份,就见身边无一个仆从模样的人在身边。

时下蓄奴成风,别达官贵人了,城乡的中等平民人家,经济条件只要还过得去,家里也普遍都有一两个男奴女婢,刘辰星身边却没这样的仆从,就明显是冒充贵女了。

再看一旁的行李车,还是农村那种敞篷的木板,四面无壁,顶上无盖,车上五个大木箱子和捆在一起的农具赫然在目,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

能在洛阳旅游旺季来洛阳看花的,至少是有一定家底的。

有时候越是有那一点钱的人,越是拽得不行,当下就有一个丰腴的妇人鄙薄地把刘辰星一家从头到脚看了一眼,然后戴着高髻假发的头一昂,就是口音极重的官话哼道:“哪来的田舍奴,泥腿子都没洗干净,还胡诌四洗一次头!”

人以类聚物以群分,这妇人狗眼看韧,一旁像丈夫的男子也差不多,挺着大腹便便的肚子,接着就哼道:“真是晦气,现在什么人都能来洛阳看牡丹花,住不起旅店,偏还要挡路!”

夫妻二人一阵冷嘲热讽之后,似乎觉得自己变得格外高人一等了,两人越发一脸得瑟,牵着中间一个七八岁大的大胖儿子,螃蟹似地横着往旅店走去,身后还有三四个仆从及一辆马车跟着。

少年人年轻气盛,被人凭白无故的言语削了一顿,只因为他们是没钱的田舍翁,少年郎刘青海当下怒了,双拳紧握,一副干架的样子,“狗眼看韧,阿姐你可是女状元,怎么不能四洗一次头了。”着一转头,一派游侠仗义的模样,“阿姐,你等我找他们理论去!”

刘辰星无奈,真不知道少年郎哪儿来得这么大火气。

她抬手按住堂弟的肩膀,道:“冲动只会意气用事,你过去理论什么,我们不是农家出身吗?要想碾压看不起你的人,得拿实力话,若是不行那就先忍着。”

虎父无犬子,刘青海有精明的阿耶,他自不笨,只是心思还有少年饶存粹,难免过于意气和冲动。

听到刘辰星所言,似乎有几分道理,刘青海松开紧握的拳头,立在那思索起来。

孺子可教也,关键是懂得听取意见,不是特别的中二少年,刘辰星满意地点点头,松开按在自家堂弟单薄肩膀上的手,看向耶娘和柳阿婆道:“还没告诉阿婆和阿耶阿娘,从洛阳开始,去长安的这一条官道上,是有不少旅店,可是每日往返长安的人也不少,供于求,旅店房间都不便宜,也就比我们刚才问的便宜不到两三成,我们还不如少凉腾出城的功夫,就在这家旅店下榻好了。”

讲完道理,最后就是再拿出自己的杀手锏。

刘辰星一脸乖巧地笑眯眯道:“阿星努力科举,还做着生意,就是想让我们一家人都过上好日子,如今阿星终于有这个能力了,你们就让阿星孝顺一下吧。”着眨巴眼睛眼地望着他们。

柳氏被女儿就像村里看家狗儿可怜兮兮的表情逗笑了,“扑哧”一声乐道:“不过你,随你了。”算了,女儿钱花多,不够用的话,他们这里到底还有一百二十贯,再女儿那火锅生意实在惊人,就那收入住一贯一晚的旅店完全住得起。

有了柳氏开口,柳阿婆和刘千里自是不再反对。

刘辰星这一得令,当下喊了一声“牵好”,就将棕马的缰绳扔给了刘青海,然后一缺先,转过墙壁,进了旅店,道:“店家,三间上房,一间一榻,两间两榻。另外我们还没用午食,麻烦上三荤两素一汤,菜就按你们洛阳的特色准备!”

一边一边取下腰带上悬挂的钱袋,摸出一锭金。

一锭金十两,一两六贯,就是六十贯,显然太多了。

刘辰星在一脸乡绅地主夫妻震惊的目光下,又放回去,重新掏出了一片金叶子,这种金叶子又薄又,一般是一两重,也就是六贯钱,一的房费和咀嚼够了。

满意自己掏对了,刘辰星只作没看见乡绅夫妻的样子,满意一笑,对刚才因为他们走了,面上带笑,眼里却已然漫不经心的店家,递去金叶子,又道:“这是住宿期间的定金,我们是专门来洛阳看牡丹的。”

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却是寸步难校

店家看着那金晃晃的金叶子,都不用刘辰星多言,眼睛已笑成一条缝道:“在下就是洛阳人,要哪儿看牡丹,我再清楚不过了!”

寒门凤华

第三百零二章 看好洛阳房产市场

洛阳,时人又称东都。

前朝开国皇帝曾征调成年男子数十万人挖掘壕沟,用以设置关卡加强洛阳周边防卫。

前朝亡国之君则迁都洛阳,每月役丁两百万人,营建洛阳宫城。

本朝太宗皇帝却忌洛阳宫城太过奢侈,下令焚烧了一部分宫城。

幸有女皇和其夫高宗皇帝令人修缮,使其成为仅次于长安宫城的存在,这也成了二圣多次莅临长安的行宫,之后高宗就说“洛阳长安,东西两都,朕之两宅。”如是正式下令,改洛阳宫城为东都,视为帝王居住之地。

可以说,洛阳是仅次于长安的全国经济文化政治中心。

所以,盛世之下,时人爱牡丹富贵,对洛阳趋之若鹜,实则何尝不是洛阳作为东都,拥有其他城市望其项背的政治权力象征之故?

毕竟除了赏牡丹移驾洛阳外,高宗在位期间,因为关中地区粮食不丰,还每逢长安荒年缺粮之时,便领着百官来东都“就食”。而离开时,在“就食”期间搭建的中央衙署,也就留下来照常运转,并设“东都留守”主持日常工作。东都留守统领的中央衙署,计有尚书省及所属六部、御史台、国子监等,这么多的中央机关、官员私邸、百姓社区就布局在洛河两岸。

洛阳城的格局和长安城很像,分为外城、皇城、宫城三重城垣。

城内有一百零三坊,几乎和长安不相上下,这是全国巨富之地,号称“扬一益二”的扬州和益州都无法比拟的。

郭城内三分之一的里坊分布洛河以北,大抵贫寒人家居多,其余分布于洛河以南,多为达官显贵的邸宅。

城内还设有三市,北市在城北,西市、南市在城南,其中以南市最大也最为繁华。

洛阳不仅政治经济综合实力堪为全国前列,还有全国最古老的寺庙,也是佛教从西域传入后由国家营建的第一座寺院——白马寺。

可惜曾于战乱时毁坏不少,但女皇极力提倡信佛,敕修白马寺,如今的白马寺也达到了空前繁荣的阶段。

所谓“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佛家禅僧日常起居之处,总是不乏花卉的陈设。

佛教仪式与佛前供奉的“佛花”,也多选用大朵艳丽之花,花器亦较华美、醒目,花枝多严谨对称,以体现佛教的庄严与光明。

牡丹华美艳丽,有“花王”之称,比起佛教传入之初以莲花供之,时人更喜欢牡丹供佛。

是以,白马寺有佛香袅袅,亦有牡丹繁盛。

洛阳牡丹之最,除了洛阳宫的上林苑,就属白马寺的牡丹了。

上林苑乃皇家御园,知道女皇最爱牡丹,洛阳宫内养了上百名花匠精心养护上林苑的各株牡丹,然而精心养护之物,虽有各种珍品不计其数,却到底多了些匠气,远不如白马寺内的牡丹自然多姿,大概是常年沐浴在袅袅佛香之中,又日复一日倾听暮鼓晨钟的诵经声,白马寺的牡丹也沾染了佛气,有灵性般开得格外鲜艳。

每到白马寺牡丹花开之时,芬芳倾城。

便是女皇,也更喜欢白马寺的牡丹。

每年白马寺第一批牡丹绽放之时,女皇就会让人挑出开得最为鲜艳名贵的那一株,送往长安大明宫,供其欣赏。

如是一番,一片一两重的金叶子,就让店家将洛阳城如数家珍的介绍了一遍。

一顿迟来的午食功夫,知道了他们洛阳有多么厉害,堪为全国第二个京都,还知道了洛阳南富北穷,逛市买东西要去最繁华的南市,赏牡丹花要去白马寺。

坐在旅店大厅里,一边进食一边听完店家介绍,就是刘青海这个小朋友也不由感慨,“原来洛阳来头这么大,也不怪住宿贵,和天子脚下差不多了。”

知道刘辰星一行人虽看着土里土气,却是实打实的土财主,店家听着那感慨住宿费贵的话也不心生轻视,只有身为洛阳人的骄傲,他们这里就是天子脚下。

不过刘辰星却听出了两个信息。

其一,刘青海若要科举,基础还有待加强,正式将洛阳定位东都,其实算是本朝的事,身为举子,未来又要步入仕途,怎能不知道。

其二,洛河横穿整个洛阳城,呈现南富北穷的居住特征。

关中地区耕地不丰,遇到天灾,皇帝就有带着百官到洛阳居住的情况,至今洛阳都保留有搭建的中央衙署班子,也就是随时应对意外状况会到洛阳来住。

女皇君临天下这十年,一直都是风调雨顺,也不是她希望天灾**,而是高宗当政时期,可是发生了好几次转移洛阳的情况,如今平顺了这么久,难保不会又有天灾发生,致使女皇带队移驾洛阳。

何况还有天朝唐代的武则天,可是就在洛阳登基,后面十五年的女帝时期也都在洛阳。

所以,这个世界的女皇后面不定还会洛阳临朝,那时水涨船高,洛阳的房价必定要涨。

这样一来,十年里女皇只移驾过洛阳赏花一次的当下,实在是在洛阳置产的好时机。哪怕近十年来女皇都不会移驾洛阳,也不怕房产空置,可以用来租赁,牡丹花期,洛阳的房屋租赁可是异常火爆。

受现代的高房价影响,刘辰星多而不少对置产有些执念,心中当下就生了在洛阳买房的念头。

去年十月靠卖底料配方的一千贯和卖麻辣烫的积蓄,总共花了一千八百贯,在平康坊买了一座老破小开火锅店。

这间火锅店是去年双十一开的,因为遇到了长安的营销旺季,截止二月底,她一共收到分红近七百贯。

收入确实高出她的想象,麻辣烫一天至少卖五贯,她分五成五的红利,一个月能得八十多贯,结果火锅店消费升级了上了好几个档次,用来宴请和聚会,一个月收入更是翻番,等于一个月火锅店相当麻辣烫卖两个月,这不就得了这么多钱。

再加上麻辣烫的收入,然后抛开生活费,她最多可挪用一千二百贯的现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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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三章 置产进行时

这笔钱原先打算用来开新店。

不过一来开新店还得选址,甜品和饮品又还待研发,等到这些做完,顺利的话也要一两个月,按现在的进帐看,到时麻辣烫和火锅的收入开新店一点不成问题。

倒是现在正好在洛阳有些难得,这一走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再来,说不定洛阳置产的事就长时间搁置了。

还有当初觉得铜钱一文一文数着麻烦,她大笔钱都是固定兑换了金子,月初离开长安时就全部带上了,二十个长条形的金锭,一锭十两,正好一千两百贯。

如果现在要买宅子,也拿得出来现钱。

购房产就靠一股冲动,当然也是看好洛阳的房产市场。

等一顿午食吃完,刘辰星就直接向店家询问有没有捐客推荐,并透露出有意在洛阳置产的想法,为了以防被当作土财主敲一笔,又不经营透露出柳阿舅在长安当京官,阿兄刘青山正是今年的新科进士,至于自己是今年的状元,刘辰星就没说了,女状元还是新鲜事物,她就不说出来让人当新奇看了。

对于刘辰星吃个饭就说要买房子,柳氏等一桌子人实在有些骇然听闻,但柳家人有教养,和柳氏生活久了,他们这一家子都不会在外面拆自家人台。

至于刘青海这个小朋友,除了惊掉下巴,也只能认为自家堂姐果然和堂兄说的一样,就是牛逼哄哄的凶残人物,小小少年郎当下就更加坚定要追随刘辰星的步伐——跟着阿姐有肉吃!

做旅店生意迎来送往,早就练就了察言观色的本领,店家见刘辰星这一桌子人的神情,便能大致猜测到所言有几分真了。

想着让店里小伙计把他们的牛车、行李车拉去后院时,那上面的物什,真是看着寒酸至极,结果这才是真正有钱的主。

不对,还有权,管它官大官小,好歹是一个京官,何况这家阿舅做京官,这家长子二十岁的样子都是进士了,若活动得力,以后若是当官了,不定也能长安为官或者到洛阳来。

做生意的,无不想和当官打好交道,更重要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再说这个忙对于他来说再简单不过了。

别说有没有捐客推荐,他自己就算是一个捐客,人脉在这洛阳城也算广的,举凡货代、寻人、租售房屋,乃至诉讼等诸如此类,找他做中介准没错。

就是现在乃洛阳一年旅店住宿旺季,他委实有些分身乏术,只得推给其他人了,不过对他也有益处,帮刘辰星找个擅长房屋买卖的中间人,他等于两边都卖了人情。

店家心里一门清,当下就笑着回答了刘辰星的话,道“小娘子你们这个时候买房正是时候,别看这月和下月,是我们洛阳各种物价最贵的时候,可房子买卖确实一年最优惠和火热的!”

这会儿已是大下午了,现代三四点的时候,差不多离关城门要不了多久,没多少人来投宿了。

店家也是空闲,便耐心地解释道“因为我们洛阳这个时候人最多,所以很多要卖房子的都集中在了这个时候,这房子一多,价格免不了就掉下去了,所以现在就是最适合买房子的时机了。”

这倒和现代销售房子的道理相似。

五一和国庆的时候,人们有假期,商家就这个时候推出房子,也适当得给点子,倒成了买房子的好时候。

那就更要这时候在洛阳买房了。

一些花销是必不可免的,刘辰星当下许了若买到房子,一定要酬谢店家。

即使没有酬劳,店家也愿意当这个中间人,毕竟对他也就是一句话的事,还可以给房屋中介卖个人情,但看见刘辰星这么上道,还想着给自己一点中间费,反倒更不想挣着个钱了。

洛阳有了房子,这是必定还要来洛阳,等于他和官家建起了联系,再说他们住店已经让他赚到了钱。

店家这就表示不需要中介费,还立马找了他们这个坊的房屋中介过来。

如是,刘辰星在洛阳买房就这样极有效率的进展开了。

洛阳虽有东都之称,可到底不是长安,女皇又这么多年再没来过了,洛阳的房价自然也温和多了。

一千八百贯在长安只能买繁华地带的老破小,在洛阳繁华之地却至少能买到一座房龄十年之内的二进大宅。

当然洛阳的宅子也有贵的,价格高低全因地段地段还是地段。

洛阳城里坊区社会空间大致分为四类人群

一是诸王公主。

定鼎门大街两侧里坊,就是皇亲国戚、达官贵人的首选之地。

在街东一列坊中,尚善坊有梁王宅、修文坊有晋王宅等。

在街西一列坊中,积善坊有两位皇孙的宅子,也是王宅。

观德坊有长公主的宅子,宽政坊则有欧阳子衿的宅。

二是士人。大多住在洛北铜驼坊内。

三是商人。他们分布相对集中一些,主要活动、居东住于南市、北市及周围里坊。例如北市有香行、丝行、彩帛行,这些行业的商人们组成行会,也因此多居住在同一坊或邻近坊。

四是下层普通民众,多住在殖业坊及其周边。

总之,就和长安里坊的住宅分布差不多,诸皇亲国戚多居住于距宫城、皇城等国家行政区,即较近的洛南定鼎门大街东西两侧里坊内。商人住宅一般分布在市场附近,这两类人群居住特点最为明显,即“仕者近宫,工贾近市”。

专业人做专业事,有些钱花确实值得。

店家找来的捐客,果然最擅长房屋买卖,居然拿着自己在白布上手绘的地图,然后就口若悬河的一个时辰,便让刘辰星直观的了解了该买什么地方和哪个坊的房子。

诚然听对方一面之词是有些草率,但是刘辰星也有基本的判断,毕竟长安那边也是“仕者近宫,工贾近市”的居住特征。

如是,也就傍晚之际,刘辰星就在旅店大厅,和房屋中介商量好了明天看房的事宜。

第三百零四章 量身打造

午食吃得晚,暮食也跟着推后。

和房屋中介谈完事情,刘辰星见大家都还不饿,她也实在受不了四没洗澡没洗头,还风尘仆仆的赶路,黄土飞沙的夯土路上,她都感觉自己身上的沙土有一斤厚了,便趁暮食前的空挡,让店里的伙计给自己打热水沐浴。

痛痛快快地洗去一身尘埃,刘辰星直觉自己轻松了一大截,肚子也终于有些唱空城计了。

心驶得万年船,堪为刘辰星的座右铭。

饶是和房屋中介交谈之下,觉得这人还算是靠谱,刘辰星仍然趁着等待暮食送上房里的时候,找了旅店里一个不起眼的工,给了一百文铜钱打赏费,核实了一下房屋中介给的信息,并将自己看上的几个坊的房屋价格大致问了一二,做到心中有谱,毕竟谁的钱不是大风吹来的,她也不想被当冤大头。

当打听好想知道的事,正好暮食也端上刘青山和刘青海的房屋,他们一行六人就在这间房里一起暮食。

买房子不是事,又刚才一起听了价格,实在是房价不菲,柳氏和刘千里即使认为刘辰星挣的钱,她当有决定权,也少不得劝上一劝。

刘辰星知道买房这么大一笔花销,耶娘必然要过问,她也不隐瞒,只舍去唐朝武则当女帝期间一直在洛阳临朝这个理由,便把心里为何要买洛阳房产的事一一了。

大概刘辰星一直以来都没有让柳氏和刘千里失望过,甚至做的比他们想象中的更好。

是以,刘辰星才一,夫妻二人就没有意见了,甚至连刘青山都有了在洛阳置产的念头,只是刘青山的预算就没有刘辰星那么多了,算上全部身价满打满算也才四百贯。

刘青山当下偃旗息鼓。

在现代房地产市场一直流行着一个问答。

问:房价什么时候最便宜?

答案永远只有一个:过去。

阿兄只有四百贯身家,想要在长安像样点的地方买房子根本不可能,但是在房价相对温和的洛阳,若是再添一点,未必不能买一座好点地段的老破。

位子好点,也好租出去。

每月收点租金用于咀嚼,麻辣烫和火锅店的分红就存起,等到要结婚生子的时候,并且也留在长安当官,到时候能把洛阳的房子一卖,再加上一些积蓄,在长安购置一座院应该没问题,这样也算是真正的安居乐业了。

刘辰星心里盘算了一下刘青山在洛阳买房的利弊,就立马极为赞成,遂看着煌煌油灯下颇为无奈的刘青山,当下就转动脑子,很快就有了主意。

她留了一百五十贯当应急用的备用金,其实还能先挪出一百贯借给阿兄,另外她买房的预算是一千二百贯,也可以挪两百贯出来,这样阿兄就有七百贯预算买房了。

旅途疲惫,气也热了起来,今晚的暮食就是粥。

刘辰星仰头一口喝下碗里最后点鱼片粥,就道:“阿兄,我可以借你三百贯。”

担心刘青山不接受,刘辰星又道:“阿兄,你每个月分红是一成五,两间食肆加起来大约每个月能得六十贯,扣除十贯生活,阿兄半年就能把三百贯还我了。而且我俩房子买在一起,也好照应,耶娘不论跟谁住也都一样了。”

听到刘辰星头头是道的算着自己如何还她钱,看着一副钻进钱眼子里的样子,刘青山并非不知道阿妹是为了让自己容易接受些。

身边有一个柳文苏样的阿舅,又有一个刘辰星样的亲妹子,刘青山很是能屈能伸,除了感慨刘辰星这个妹子太凶残,一点也不假惺惺的推辞,略一思索就接受了刘辰星的好意。

他们兄妹是什么关系,推辞才是见外,何况只有他自身硬了起来,才能在关键时候给刘辰星这个妹子依靠,所以有些事也就不用计较太多了。

多谢的话也不用多,记在心里比什么都强。

刘青山当下耍宝似的,向着对桌而坐的刘辰星就是长吁短叹,一副认命的样子,道:“唉!三百贯能还清,可是这情难还。看来我这辈子是被你吃定了,得肝脑涂地给你做牛做马了。”

刘辰星听得嘻嘻一笑,道:“阿兄真聪明,我的计谋这就被你识穿了,你就等着继续被我奴役吧,哈哈!”

父母都愿意看见儿女相亲相爱一辈子。

看着三百贯巨款就这样在儿女嬉闹声中定了,更不难听出兄妹俩言语间对彼茨信赖,柳氏和刘千里不由相视一笑,眼里尽是欣慰之情,哪怕儿女再有出息,也没有比他们兄妹感情深厚更值得高兴了。

而既然决定了兄妹二人都要在洛阳买房,白马寺赏牡丹的行程自然要押后了,接下来就主要是看房子,这就算了洛阳回长安的时间,他们最多还可以在洛阳待五日。

时间略有些紧,却也足够买房和过户。

对于买房置产,其实不只是现代饶执念,应该是神州大地上生活的人们,千百年来始终不变的执念。

见识过了洛阳的繁华,再有刘辰星一分析,一家人对洛阳的房子很是看好,心中都有几分激动和期待,第二每个人都起来的格外早,然后等房屋中介带他们去看房。

昨日刘辰星和房屋中介就了一千贯左右的购房预算,如今的预算倒也差不多,等今和房屋中介再一提刘青山购房预算也就行了,当然其中还多了一个条件,就是最好两座宅子能挨在一起,再不济同坊或者左右邻坊也校

估计就该他们兄妹在洛阳买房,要求才一提出,房屋中介就告诉他们正好有两套挨在一起的房子,并且符合他们的购房预算。

销售的话,听一半信一半。

兄妹二人对看一眼,都笑而不语,只抱着去看看的心思,毕竟才开始看房子,刘辰星可是有连看三也遇不到合适的。

结果从旅店跟着中介过去一看,再一联系价格,直接就有买下来的冲动。

这简直就是为了他们兄妹量身打造的房子!

寒门凤华

第三百零五章 地主婆阿星

洛阳城以洛河为界,分南北两部分。

洛河以南称洛南坊区,洛河以北称洛北坊区。

宫城和皇城虽然在洛北以东,但是皇亲国戚、达官显贵都住在洛南以东的坊,他们跨过洛河上面的桥就是皇城和宫城。

贵人住的地方贵,刘辰星认为他们就不去打扰了,当然也是买不起。

然后贵人们住的定鼎门大街继续往南延申,就是高级官吏扎堆的坊,接着是低阶官吏扎堆区域。

低阶官吏住的片区倒是能买得起,可是这就离洛河略远了,也离皇宫远了。

所以,刘辰星选择了整块地价较为低些的洛北区。

他们看的第一个洛北坊,就是位于城东北禺的承福坊。

该坊毗邻洛水而建,南坊门一出来,就是洛水。

东坊门外是皇宫,还有宫门承福门。

西坊门外依次是有玉鸡坊、铜驼坊,多为士文人居住。

估计是临洛河之顾,地下水发达,坊内的十字大街罗植桃李,此时又值春季,坊内绿树红花,街景十分怡人。

房屋中介带他们看的这两套宅子,就在承福坊东坊门之北,还正好并排挨在一起。

一套是座二进宅子,占地三亩。

这座宅子虽比女皇御赐的宅子小了快要一半了,但是格局很像,前院就两间下人房,其余居然被打理成了一个小型的菜园。后院房屋七八间,就是主要住人的区域。

受现代生活的影响,刘辰星就喜欢有菜园子有宽敞院坝的房子,这简直就是按照她理想房屋打造,任何一点改动都不需要了。

如果说是宅子略有些小,没法开凿一个人工水池养鱼,没关系的,出了坊南门就是洛河,还怕没有鱼虾螃蟹佐餐吗?

然而让刘辰星看重的,却正好是这套宅子卖不起价格的原因。

毗邻洛河的洛北这一排五个坊,多是士文人居住。

士文人多喜欢附庸风雅,或雪水煮茶,或爱莲高洁,或喜竹气节,唯独少闻有哪个士文人喜欢扛锄头种地。

便是农家出身的寒门士子,也多是想洗干净腿上的泥腥味,使得这座宅子比平价又略低一点了。

此外,洛北一直少有达官贵人居住,又有京杭大运河的码头在这边,人员来往不免复杂,又多是贩夫走卒,价格也就更低了。

所以,这么好的一座宅子,喊价竟然就是一千百贯,和她的预算一模一样。

旁边一座宅子就很适合刘青山了,就比刘辰星看上的二进宅子,少了一个前面的菜园子,格局和柳文苏现在租住的宅子差不多,有七八间房和马厩,也满足了刘青山的住宅需求。

最主要是价格合适,喊价七百贯,也正好是刘青山能给出的最高价格。

更运气好的是,这两座宅子都是一个扬州商人的,这位商人乃农户出身,就做从扬州到洛阳货运的生意,所以当初便在毗邻码头的承福坊买了这两套宅子。

想着洛阳是东都,到底也是天子脚下,就将老娘和儿子都接过来了。

老娘闲不惯,把好好的花园弄成了菜园,儿子是读书人,他们一家一直没入商籍,儿子能科举,结识的也是士文人,哪里看得惯那菜园子,这两座宅子就一直有墙分开,并没有打通。

可在洛阳住了七八年了,也没见女皇来一次,商人认为还是长安才是天子脚下,就想把家安在长安,于是就趁牡丹花期人多把这两座宅子挂出来了。毕竟长安房价贵,他们家人口又多,至少得两进才住的下,又要在长安稍微好点的地段,没个至少两千贯以上是不要想了。

如今商人全家都已经去了长安,就商人自己还在洛阳做生意。

也就是说,他们如果要这两座宅子,房屋主人又在洛阳,随时都可以去官衙过户。

人有时候运气来了,真是什么也不挡不住。

跟家里有人科举的房主打交道最好了,只要读书走上士文人这条路,就得爱惜羽毛重视名声,能少了很多不必要的纠纷。

刘辰星和刘青山是果断的人,而且买房子就讲究个眼缘,既然价格和房子本身都是满意,也就没必要再看了。

不过想到现代的各种二手房纠纷,为了以防万一,刘辰星还是扯了个思考一下的由头,撇开了中介。

随后在午食人来人往最多的时候,就到坊门口吃东西,打听了一下房主人的情况,确定消息属实,这才在午后房屋中介按约定过来时,给对方了肯定答复,并提出要求

两套房子若能各少一百贯,一千五百贯整数,他们就直接去衙门画押过户。

买卖,本就要讨价还价。

刘辰星预期价位是各少五十贯,先喊个一百贯,等对方还五十贯,便能成交了。

这样一来,明天对方回复了,后天就能去过户,一共才花三天,他们还有两天时间去白马寺赏花,如果房子收拾得好,甚至能在新房子里住一天。

刘辰星心里很是满意,提好了要求就回旅店,结果他们前脚才到,房屋中介后脚就带着商人来了,确定了刘青山就是今年的新科进士后,商人一文钱也不还价,直接同意了一千五百贯两套房,明上午就去过户。

商人如此快人快语,背后原因很简单。

孟母三迁般接连搬迁,无非是为了儿子出仕。

要确定他们有新科进士,必然是中介说了他们的情况。

刘辰星心里一门清,她自己如今也在做生意,和生意人打交道也无妨,当下示意阿兄给了长安联系方式,到时阿兄出席诗会文会时,见商人儿子不行的话,引荐一次也就行了,若是行的话多引荐几次也无妨。

如此宾主尽欢,第二天一早就去衙门过户,税钱和中介费二十贯去了,两张房契就到了他们手上。

一出衙门,等商人和中介一走开,刘青山看着手上的房契,就再是忍不住了,仰天大笑“哈哈哈,我刘青山如今也是在天子脚下有房的人了!”

这是刘辰星的第三套房,她已经过了前世今生两辈子第一次拥有房产的狂喜,只是想到自己离从小的目标当个地主婆又进了一步,也不由笑眯了眼,举起房契,看着阳光下泛黄的房契,只觉怎么也看不够。

地主婆阿星,这个不错。

第三百零六章 赏花白马寺

在一个陌生的超大城市,突然有了属于的房子,作为漂族,应该绝大多数人都会突然生出一种归属感。

哪怕不是在这个城市漂,仅仅是旅游,有属于自己的房子,也会安全感翻倍。

刘青山还处在第一次置业的兴奋当中,而且正欠着胞妹两百贯巨款,现在更是身无分文,多花一文都是欠债。

柳氏他们又都是节俭的性子,眼见刘辰星兄妹俩一下子花了一千五百贯,这是他们挣一辈子也不敢想象的巨款,实在是再舍不得多花钱了。

刘辰星感受就直接些,有了自己的新房子,当然要住一下了。

如是,一行六人意见高度统一,趁着办完过户手续还没到中午,赶紧回旅店把三间房退了,赶着他们的牛车、马车和刘辰星的小棕马下榻新宅。

承福坊的位置实在好记又好找。

洛水之北,东城之东第一南北街,东城之南即承福坊。

他们兄妹的房子更是醒目。

西坊门之北,第一巷,头两户。

院门口,宽约五六米的十字巷路,有一株大柳树。

“咔嚓”一声,铁锁应声而开,入巷第一间宅子,属于刘辰星的二进小院院门开了,紧接着就是刘青山的一进小院的门被“咔嚓”打开。

刘辰星的宅子大,车马行李什么就一起放了过去,接下来就是大扫除,安置下榻。

这时候卖房子一般是连家具一起卖,毕竟大件不好搬运,除了锅碗瓢盆、床单被套这等细软,两套新宅的基本家具是一应俱全。

前房主一家住了七八年了,房子是当初搬进来前翻修过的,算是十年内的次新房,就是家具有些旧了,但若要换也不急于一时,他们一家又没有什么洁癖的讲究,打一盆子清水,从厨房里翻出两把竹扫帚,他们六口人就各自分好工,开始扫地泼水抹灰,来个彻底的大扫除。

宅子也就七八间屋,大家又都是干贯活的,手脚麻利,算上中午让刘青山和刘青海去坊门口买了一些现成的吃食回来,大家用午食费了一些时间,还是在下午向晚的时候,大约下午四点左右,把刘辰星这套宅子从里到外打扫了一遍,还把行李箱打开翻出了被褥铺上,今晚上就能在自家的房子里舒舒服服睡觉了。

锅碗瓢盆和食材自家的行李箱也有,厨房里还有剩的柴火,柳阿婆和柳氏又有一双巧手,赶在太阳下山前就弄好了暮食。

南方的稻米蒸干饭,自家晾晒的香菇、木耳、菌子三样干货,全部泡水发了,然后香菇炖腌鸡,菌子烧腌肉,凉拌木耳,再来一个自家的腌咸菜。

虽然菜式不多,还是这一个月在路上常吃的,但是架不住阿娘和阿婆手艺好,又是在新房子里的第一顿,刘辰星大快朵颐地吃了整两碗饭才停下,就是少了酒,如果能喝上几杯酒就更完美了。

在大城市打下了新基业,肉眼可见的日子越过越好,越来越有奔头,一家人就像有使不完的劲。

收拾了一下午房子也不嫌累,等用过暮食后,柳氏和刘千里想着儿子也置业了,心头就火热得闲不下来,又去隔壁院子打扫。

哪能就让当父母的去打扫,自己闲着的道理?

刘辰星和刘青山也赶紧跟着去,柳阿婆和刘青海这一老一小也就闲不住。

于是乎,一家人齐心协力,倒也赶在子时前把刘青山的一进宅子给打扫了出来,并约定明晚就在这边下榻,再买上些好酒好菜,为搬新居热闹一下。

这样累了一天,心情又很是兴奋,洗上一个澡,把头发擦拭到半干不湿,就再是支撑不住,也不管头发没干透睡觉不好,刘辰星倒头就睡。

生物钟使然,又是七早八早的醒来。

不过一夜无梦,在高质量的睡眠下,第二天起来也是生龙活虎,好汉一个。

天空还是藏蓝色的,大家尚未起来,刘辰星就一边背书一边给大家熬上黄澄澄的小米粥,顺手凉拌了昨天泡发的木耳,再加上现成的腌咸菜,就是一顿早食了。

练字不是一日功,一日不练手就生。

没有宣纸和墨,拿起毛笔蘸了清水,在井水旁的石块上就开练了。

他们六个人就没有一个是睡懒觉的人,在乡下哪个睡到太阳升起来了,准要被相邻的唾沫星子淹死。

这种早起的习惯使然,在刘辰星练字一刻左右,大家也都相继起来了,而东方的天空也不过才有朝阳绽出。

来洛阳的目地,就是为了赏牡丹花。

如今临时起意买了房子,又一切顺利的落户入住,当然不能忘了赏牡丹花这件事。

大家用了刘辰星做的早饭,刘千里和刘青海架上牛车,载着柳阿婆和柳氏坐着,刘辰星和刘青山兄妹就各骑一匹马,大部队的像白马寺赏牡丹花而去。

白马寺在洛阳城东,北依邙山,南邻洛水,他们从承福坊南门出去,就是洛水边上。

沿着洛水一路往东而去,就是白马寺的南山门。

四月中旬,春夏时节。

惠风和畅,徐徐吹过洛水,水面漾起层层涟漪。

天朗气清,明媚的阳光亮昭昭的照在水上,波光粼粼。

洛水两岸还有罗植的柳树,随风舒展窈窕的身姿。

刘辰星坐在自己的小棕马上,一路沿着洛水北岸而新,目之所及,尽是如此春光旖旎之景。

比起气势磅礴的长安,洛阳雄伟之中,又多了一分雅致和秀丽,也难怪唐朝的高宗皇帝和这一个时空的高宗皇帝,都将洛阳城视为东都。

洛阳地处神州大地的腹地,土地肥沃,又有京杭大运河直下扬州,经济繁荣。

总之,一路走来,对自己投资洛阳房产,刘辰星十分满意,两个小酒窝就没有从脸颊上消下去过。

等到了白马寺南山门,只见人山人海,车水马龙。

有句话叫房价长期看人口,就冲这摩肩接踵的人流,洛阳房产就不愁有一天不要时无人接手。

彼时佛教兴盛,城镇荒野,遍布佛寺。

小些的城镇,比如青阳县城内,也有好几处寺庙。

时人信佛,柳氏他们不管信佛还是信道,或者其他宗教,就没有谁没去过佛寺,但见人来车往尽是白马寺的香客,他们无一不惊讶。

大部分人爱往人多的地方凑热闹,眼见白马寺香火如此旺盛,他们也不在耽搁,在寺庙外给钱停了车马,就迫不及待进了白马寺。

第三百零七章 又有财路了

白马寺乃这个时空最古来的佛寺,还是有国家主持修建,背景历史都是佛寺中屈指可数。

即使是为了看牡丹花前来,也少不了上香拜佛一番。

现代洛阳的白马寺,刘辰星没有去过,也不知是什么样子。

这个时空的白马寺却很大,从毗邻洛水北的南门进去,就是长长的石梯,梯子两侧为长林古木。

大概因为上山的游人太多了,少了几分第一古刹的清幽,很有些现代人在旅游黄金周去热门景点的喧嚣之感。

而且真不要小看古人的智慧,现代一些旅游景区,因为爬山,许多人体力不支,就滋生了一些抬轿的轿夫,这里也有。

就是在现代旅游景区常见的那种简易竹竿架起的,前后两个人抬,不过这时叫步辇。

才进山门的地方,就有不少干苦力的汉子立着竹辇等着,用一双眼睛过滤哪位游客像是要坐的人,便会吆喝,其中以妇孺为主要的揽客对象。

大概见柳阿婆看上去才五十出头,精神面貌也好,应该能走得上去,当然更主要还是看他们一身粗布衣裳,哪怕衣裳还是今天专门换的新衣,也是一看就没有钱的主,便眼睛从他们身上一溜过,然后一句话也没有。

不过柳阿婆身子骨好,爬一两个时辰的山路也是没问题,就是让柳阿婆坐,她也不会坐。

刘辰星也就局外人的看着,不由微微一笑,看来不论古今,不论是否同一个时空,大家都差不多。

山路十八弯,弯弯曲曲的上山路,爬了有半个多时辰的石梯,才到了白马寺的主殿。

大雄宝殿法相庄严,捐香油钱,要一炷香,给佛主三跪九叩是进寺庙少不了的程序。

这时的人们真的很有信仰,格外的虔诚,在这里就有别于上山路时像赶集一样的热闹,来往香客虽是络绎不绝,放眼望去近乎都是人,但大家都很轻声细语的说话,尤其上香拜佛时神情专注,这又是现代的善男信女所缺乏的一种态度。

寺庙上香有一个讲究,一般而言都得在正午之前,将每位佛、菩萨、尊者的香上完。

有些忌讳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因着时辰已经不早了,刘辰星他们也不再耽搁,赶紧在白马寺各个佛殿上香拜佛,堪堪赶在午时每一个人都上完了香。

今天人太多了,香坛因为插满了香,被换了好几次。

燃香点香释放大量热气,又是春夏的正午,太阳像火球一样,俨然有了夏日的炎热感。

这样忙活了一早上,天气还热了,刘辰星他们六人都是又热又累,找了一个路过的小沙弥问了斋堂的位置,他们就赶了过去。

和想象中的一样,斋堂坐满了吃免费斋饭的人,甚至有不少人一张草席坐在斋堂外的院子,一手端汤碗一手拿蒸饼的用了起来。

柳阿婆即使身子骨不错,但到底也是快要六十岁的人了,脸上疲态可见。

这不找地方休息一会儿,下午还如何赏牡丹花?

刘辰星皱了皱眉,四下一看,见有不少穿着锦衣的人,在小沙弥的带路下,往一旁的小路而去。

再一想山下抬轿的轿夫,刘辰星心领神会,在小路进去的院子口,对守着的一个僧人,双手合十一礼,随之表示道“儿想再添两贯香油钱。”说时从腰带取下钱袋,拿出黄豆大小的两粒金珠子。

这种金珠子,一般就值一贯钱的样子。

两粒,就正好两贯。

僧人本见刘辰星一身极普通的儒生白色长袍,又是一个小娘子,只当略有些家境的普通城镇人家,未料刘辰星出手这么大方,接过两粒金珠子递给身后的小沙弥,就双手合十的感谢道“多谢施主慷慨解囊,听施主口音不像洛阳人,应该也是来洛阳赏花的,一个时辰后我们主持会在这条小路过去的牡丹园展出牡丹珍品,并以琴棋书画会友,若是能在比试中取胜,就可以任意选取一盆喜欢的牡丹离开。其中不乏稀世珍品,并由我们主持亲自培育,任意一株可都是价值千金。”

说到这里,脸上难掩得意骄傲之色。

“看女施主当是一位读书人,到时也可以去看看,哪怕不能夺魁,若能博得围观者一声赞誉,也能才名远播,毕竟每年这个时候来参试的国子监学子都不少。”

十分详细地介绍完了今天的重头戏,为刘辰星这个外地人科普了一遍,就往刘辰星身后不远处一看,还有五个人站着,一位还是老媪,于是话锋一转道“不过现在已入午时,想来女施主还未用午食,离牡丹园不远处有单独的香房,女施主可以带家人去休息一下,午食就让小沙弥给你送过去便是。”

像白马寺这种全国闻名的旅游胜地,又在当下这种旅游旺季,不花些钱想得到一个舒适的旅游感几乎不可能,除非是皇室权贵这类。

对于花了两贯钱,不仅得到了一个单独休息的香房,还附赠一个今天的活动大戏消息,刘辰星还是满意。

当下谢过僧人,这就跟着指派来的小沙弥,带着家人一起去了牡丹园附近的香房。

洛阳乃东都,也算是天子脚下了,有钱人自是不少。

来到香房处,左右一字排开各有十来间的香房,几乎每间爆满。

但能在人山人海的旅游名胜,有一间十二个平方见方的独立休息室,刘辰星也是知足。

等小沙弥去取吃食,刘辰星很是惬意的走到窗口的矮案前,在蒲团上一跪,揭开上面的茶壶盖,见是野山菊泡的水,就到了两杯,起身先递给还站在屋子中的柳阿婆和柳氏。

柳青海不把自己当外人,直接毫无形象的瘫坐在窗口,咕噜一杯水饮下,嘟囔道“不是说出家人四大皆空,怎么样样都要钱。”

刘辰星伺候柳阿婆也在窗口坐下,一边等待小沙弥送饭来,一边道“看白马寺这么大,僧侣估计就不下一千人,还接待这么多游客,并且大部分都提供免费的斋饭,会收钱也是正常。”

说时见大开的窗外,小沙弥送午食来了,也适时转了话道“好了,等吃完午食休息一会儿,我们就去牡丹园参加比试,让我看一下你的水平,说不定我们能将近来的花销都赢回来!”

第三百零八章 国色天香

又多花了两贯钱,才得了这样一小间休息室。

柳阿婆是节俭的人,又不像柳氏和刘千里一样如今还有挣钱的能力,也就更心疼钱了,见他们自来了洛阳后,吃住行样样花钱如流水,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实在没想到看个牡丹花也要花上好几贯,简直心疼得没法了。

为了值回这个钱,柳阿婆用了白马寺的免费斋饭,就直呼不累,要去赏牡丹花。

可柳阿婆眉宇间明显就是掩不住的疲惫,现在又是正中午太阳最烈的时候,哪能让柳阿婆出去,刘辰星无奈又好笑,本来是想下午去牡丹园凑热闹,看来这下是真得去参加比试了,遂把牡丹园下午比试的事说了,着重描述比试获胜者可得一盆价值不菲的牡丹花。

听外孙女这样一说,又一想外孙女可是全国第一位女状元,外孙也是出类拔萃的新科进士,兄妹二人的确很有把握赢得比试。

想到那价值不菲的牡丹花,应该能抵消一下外孙女和外孙的开销,柳阿婆这才听了劝,任女儿柳氏把厢房的屏风打开,自己在屏风后的草席上躺着休息一下。

人年纪大了又累了,就容易打呼,柳阿婆还说自己一点不累,要强撑着去赏花,结果一沾草席到头就睡,微微的呼噜声就传了出来。

在竹编的简易屏风外,想到柳阿婆刚才的坚持,刘辰星和柳氏不由相视一笑,方才轻手轻脚退到窗口旁。

既然向柳阿婆拍了胸脯,一定要努力取胜,就不能应付了事。

有道是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只有了解清楚了,才能做到成竹在胸。

刘辰星就让了柳氏和刘千里在香房的窗口坐着休息一会儿,又说白马寺有朝廷背景,不会有什么危险的,婉拒了刘青山和刘青海不放心跟着一起去的好意,她便一个人出去详细打听下午比试的事了。

这会儿大概是正午十二点的样子,阳光炽烈,才在太阳光下面站了一会,就感汗流浃背,也不知再等半个月端午过后,这个夏天又有多热。

天气热了,又是爬山又是上香拜佛,香客们大多累了,还才吃了午食,不免生了些困倦,大家都开始在香房里休息了。

原本刚过来时还不断有说话声传出的香房,此时已是一片安静,别说遇见一个小沙弥了,连一个人影也没有。

想到牡丹园就在不远处,稍候又有噱头十足的活动举行,牡丹园里应该有寺庙的僧侣,刘辰星就直接凭先前与小沙弥交谈问来的牡丹园位置,独自走了过去。

单独的香房聚集地已在寺庙深处,牡丹园还要沿着长林古木往里走。

四下古木参天,树冠繁茂似要高耸入云端,白晃晃的阳光被如云的树冠遮挡,只有些许光速透过枝桠照了进来,投下一地斑驳的光影,树荫凉意不觉而生。

又少了游客们的喧嚣,白马寺也渐渐有了古刹的肃然幽静。

人走在这样的林荫小径之间,心也随之沉静了下来,刚才因为炎热生出的那一丝烦躁也散去了。

林间散步般徐徐而行,不觉就来到一个四周无外墙,只有一个草棚搭的门框前,抬头一看,上面正书着“牡丹园”三字。

这就是目的地到了。

“牡丹”二字一贯与富贵繁华联想在一起,时人又素来追捧繁华之物,这里倒是截然相反。

就不知道是故弄玄虚博人眼球,还是真的另有一番含义在内,刘辰星不予置评,只左拐转入了这架宽丈余的牌坊内。

牌坊后面依旧是长林古木,只是又生出了两条林荫小径,曲折盘旋的呈坡状延申。

就如婉拒阿兄和堂弟陪同的理由,这里到底是有官方背书的寺庙,应该不可能会有什么危险,刘辰星随意择了一条小径,就往上爬山而去。

不过才走了十来步,只见小径两旁的林间遍植牡丹。

她对牡丹花并无多少了解,但见两旁牡丹花色众多,想来是品种繁多,黄、绿、肉红、深红、银红等各色牡丹争艳而开,花朵大又芬香袭人,倒真不愧“国色天香”一美誉赞之。

又因随意生长在路旁,没有花匠将它们枝叶精修细剪,与印象中需要精心呵护的人间富贵花大相径庭,虽失了一分精致,却又添了一分自然野趣。

蓦然地,刘辰星明白了为何牡丹园的牌坊如此朴素,但却与这里生长的牡丹花格外契合。

都说出水芙蓉,天然去雕饰。

白马寺的牡丹,又何尝不是?

不过这也得有赖于洛阳的地脉,天生适合牡丹花生长,才能让这些一看就是野生野长的牡丹花开得如此鲜艳多姿。

一路欣赏牡丹花而行,路上仍未遇见一个人,从出门到现在都已经走了大约一刻钟了,这还不如去斋堂问情况,可是都走了这么久,没有返回去的道理,刘辰星只当自己提前赏花了,继续往前走。

果然行百里半九十,才生了懊悔之意,坚持走下去没百步,便到了一个平坦坡地,大约有两亩的样子,正中有一个茅草亭,七八个僧侣正在茅草亭前布置,设案置席,应该是为了下午的比试设置场地。

坡地算是在半山腰,一半有林荫,一半却是坡下去,午间的阳光大片照射下来,无遮无掩,僧侣们热得满头大汗,见刘辰星这时过来,诧异了一下,又见刘辰星容貌是少见的姝丽,一举一行也尽是透着一股书香清气,尤其眉眼之间清正有神,绝非一般的小娘子。

他们被安排来布置笔试现场,都非普通的僧人,至少有一定的学识在,这一见刘辰星就知道不是一个寻常读书娘子,这会儿又累又热,也就没多思索,直接手指继续往上走的林荫小径,道“你是来看今年的极品吧,就在上面,有什么问题你上去问就是。”

操着官话一口气快速说完,就又埋头开始在矮案上摆设笔墨纸砚,一副不愿意被打扰的模样。

如是,刘辰星都到了嘴边的话只能咽下,抬头看了一看继续上去的路,想到上面有珍品,正好先一睹为快,遂也不打扰对方,径自沿小径上去。

第三百零九章 撞破一桩私情

半山腰后继续往上的路,依旧是曲折盘旋的小径,两旁古树参天,下面遍布野生野长的各色牡丹。

不过路不长,约行五分钟的样子,就到了山顶。

眼前豁然一亮,是一片极为广阔的草坪。

草坪左边有一片小花圃,自然也是种着各色牡丹花之类,都开得很好。花圃下临悬崖,围着很高得栏杆。

想来半山腰处遇到的僧人所言珍品,应该就是这花圃里的牡丹花,略过了下数,大概二十几个品种,都绽放得十分绚烂,刘辰星也觉得每一株都很好,可就是看不出哪一株才是稀世珍品,或者都是……?

这个还是让专业人士解答好了。

刘辰星目光一转,看向草坪右边,和半山腰一样也有个小茅亭,就是亭子前方多了一株三四个成人合抱的粗干古树,有些遮挡亭子,并且还垂着竹帘,因着她站得有些远,看得不甚清楚,只知道大概亭子里有人。

这出来也快半个小时了,刘辰星不再耽搁,直接走向亭子。

却才走到古树处,刘辰星眼睛就猛地一睁,还狠狠地眨了一下。

亭子距古树就三步之遥,四面虽半垂着竹帘,两扇竹帘之间却有三尺宽的空隙。

透过空隙,只见亭子里正依偎着一男一女。

男子一身白锻银绣祥云宽袖长袍,头戴玉冠,风神俊朗,容止极雅。

即使在现代电视上见惯了各种类型的美男子,此时也不禁赞叹一声这才是美男子。

可是刘辰星一点欣赏美男子的闲心也无,这位一身贵气的美男子,长眉斜飞入鬓,一双凤眸潋滟生威。

这样有辨识度的眉眼,和她的女神几乎一模一样,不是女皇长孙——魏王又是何人?

来不及感慨这狗血的缘分,天大地大,竟然让她又在长安以外的地方遇见绯闻对象,就被依偎在魏王怀中,和魏王深情相望的女子震惊了。

那女子她身穿一袭藕色低胸襦裙,外罩同色系的薄纱宽袖衣裳,手上挽着一抹湖绿色的披帛,素净雅致的衣着,却难掩丰腴的身姿,也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她还是隔了有三步之远,依旧能窥见雪白的起伏。

这是时下贵族女子常穿的衣裳,普通平民女子在婚嫁和重大节日的时候也会如此打扮,并不稀奇,只是女子生得实在婀娜多姿,难免让人多看,但女子却又气质如蓝,气韵高华,使人生不出一丝亵玩之念。

与她气质相得益彰的便是其容貌,秀丽脱俗,美目盼兮,一颦一笑都透着温婉。

就和当初在考场上第一次见到郑婉晴一样,惊艳其是一位宛若空谷幽兰的温柔女子之余,让她想到了一句话——有美人兮,清扬婉兮。

只是每次所见都是眉目温婉的郑婉晴,现在却是羞红了一张芙蓉秀脸,美眸如波,眼光中又是怜惜,又是羞涩,此情此貌,当真宛若洛水神女,连她是一个女子都不禁看得呆了。

但现在可不是坐在电视机前,欣赏俊男美女谈古偶恋爱,她这是撞见了一桩私情啊!

之前她和魏王的绯闻穿得沸沸扬扬,却没有一丝一毫关于魏王和郑婉晴的事传出,说明二者就是地下恋,还没有公布。

确实也不好公布,一个是女皇的长孙,女皇又年事已高,却还没有立太子,而一个是女皇亲信欧阳子衿的外甥女,现在又科举中了进士,在女皇身边当差。

虽说男未婚女未嫁,又是俊男美女,他们相恋并无任何问题,可是二者身份多少有些敏感。

刘辰星脑子转得极快,发现撞破魏王和郑婉晴私情的同时,惊讶了一下,立马秉持自己一贯小心驶得万年船的座右铭,眼睛一眨,就决定离开。

右脚才悄无声息地抬起,正揽着郑婉晴腰间,和郑婉晴含情脉脉对视的魏王,突然放开郑婉晴,转头看来,一双凤眸刹那犀利如刃,就是一喝“站住!”

明明是她撞破了他们奸情,她是理直气壮的那一个,但被魏王这不怒自威地一声喝斥,刘辰星倒是有一种做贼心虚之感。

不过发现了就发现了,她难不成还打个地洞钻进去。

也就被叫住的这一瞬,刘辰星欲转身的脚步一变,横跨一步站了出去,拱手一礼,道“魏王。”

没想到来人是刘辰星,魏王一贯冷漠的脸上表情微讶,随即凤眸微眯,掀开半垂的竹帘,走下茅亭石阶,正要说话,身后被放开的郑婉晴也跟着走下来,见是刘辰星,她直接惊讶地叫出声“刘……刘娘子?你,怎么在这里?”

想到魏王和刘辰星的传闻,郑婉晴眉心几不可见的一蹙。

闻言,刘辰星也不由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真是倒霉!

“郑娘子。”刘辰星对郑婉晴颔首一笑,声音平静澹定,“我携家人返京,途径洛阳,听闻白马寺牡丹花期至,故来赏花。”

也不管对方信不信,实话实说完,刘辰星又道“现在时辰也不早了,我的家人应该休息差不多了,就先行告辞。”

站在魏王侧后方的郑婉晴眉心舒展开来,却不予表态,只望向魏王,芙蓉面上却依旧红晕不退,眉眼间还带着几分不安,仿佛是因为被认识的人突然撞见之故,现在只能六神无主的望着情郎。

听说郑婉晴是欧阳子衿精心培养的侄女,又是今科女进士,岂会是一个因为突发状况明显慌乱的人?

看着这样的郑婉晴,刘辰星不予表态,管事情如何,方正与她无关。

刘辰星心里很清楚,说完就向魏王叉手一礼,径直转身离开。

见刘辰星一派自若离开,魏王眉头一皱,又念及一旁的郑婉晴,尊口一开,就叫住刘辰星道“等一下,我和你一起走。”

说时,不等刘辰星拒绝,径自一步上前,来到刘辰星身旁,凤眸一斜,低声道“我们走吧。”

我们走吧……

这下,区区四字而已,却听得刘辰星和郑婉晴的眉头都是双双一皱。

第三百一十章 一表三千里的表叔

这是做什么?

为什么要和她走。

刘辰星觉得她可能又要被魏王坑了。

他们这一届三个女进士,都是要去女皇身边工作的同事。

一般入职的新职员,同一批关系都要好些,如今她和肖思思已经成不了好同事了,这最后一位郑婉晴估计也要凉了。

但是成不了好同事,也不能成为仇人,更重要她委实不想和魏王扯上关系了。

这魏王身份敏感不说,还十分有倒霉体质,先是害她差点丢了小命,错过了去年的省试,今年又牵连她卷入了科场舞弊一案,总之躲远点为好,至于这对小情侣到底怎么回事就与她无关了。

刘辰星眉头一皱之下,立马拱手退后一步,拉开与魏王的距离,道“儿的家人在香房休息,那里人多嘈杂,魏王身份贵重,经过那边恐怕不妥。所以,魏王不知有何吩咐,若是儿能办到,定愿为魏王效劳。”当然,若是她不能办到,就只有不好意思了。

态度毕恭毕敬,完全是一个臣子对皇室成员应有的态度。

然而太过公事公办的背后,就是不熟和撇清关系。

看着低头行礼的刘辰星,魏王只作听不出刘辰星的文字把戏,问道“你此次同行的家人当中,可有你外祖母柳老夫人?”

她阿婆只是一个普通的老媪,魏王怎么突然问起柳阿婆了,刘辰星心下不由更警惕,面上依旧如常道“回魏王,儿的外祖母只是一位普通农妇,且年事已高,留她一人在乡下也不放心,儿此次便顺道将外祖母接往长安。”

听到刘辰星大费周章的解释其外祖母只是一个普通乡下老媪,魏王淡淡“嗯”了一声,道“我本来要去半山腰,看下午比试的会场。正好你要走,就一起下去。不过既然柳老夫人也在白马寺,就先去拜访柳老夫人。“

顾不得魏王只是要同路五分钟去半山腰,结果被她弄出这么多麻烦,刘辰星已是愕然抬头,“您要拜访我外祖母?”

魏王薄唇一勾,微微笑道“刘娘子离开长安有一段时间,可能不知,令舅半月前已经和我舅家表妹定亲,不日就将成亲。我身为晚辈,如今又都在白马寺,自当上前拜访。”

魏王正儿八经的龙子风孙,她阿婆可是受不起这样的晚辈。

只是现在刘辰星已经计较不了这么多了,她满脑子只装了一件事

她阿舅要结婚了!

对象还是魏王的舅家表妹!

魏王的舅家,也就是魏王的外家,他们贝州清河的名门望族——清河李氏,这是出过太宗皇后李氏的家族。

李皇后是女皇的婆母,其兄更是开国功臣,只是自魏王生父怀德太子被卷入谋反之罪后,清河李家已然一年不如一年,大有被女皇弃用之嫌。

如今虽还有魏王这个皇长孙在,但当初就时因为怀德太子受了牵连,为了双方好,少不得要和魏王划清界限,等于有这个皇长孙和没有无甚区别,这样李家想突破现在的困局,就得另谋出路。

柳阿舅不过三十,却已经是七品补阙,天子近臣,当是一颗即将升起的政治星星,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李家想动一动,和其他大族联姻,动静不免有些大了。

而柳阿舅却是毫无背景的寒门子弟,如今看上去是前途很不错,却到底只是一个七品小官,未来也有太多未知,这样一旦联姻也不会让人多注意。

所以,柳阿舅对于想改变现状的李家可谓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

当然这门亲事说来,应该是双赢。

柳阿舅从此有了岳家这个靠山。

李家则多了一个女婿,但因为这个女婿无家族依靠,等于自己家族多了一个可用之人。

此外,柳阿舅就是贝州人,和李家算是一个地方的,同乡简直就是最好的天然结盟的纽带。

刘辰星震惊了一下,脑子里已很自然捋清了柳阿舅和李氏女联姻的可能性。

至于柳阿舅和李氏女是因为真爱而结合,刘辰星直接否定掉,柳阿舅别看着对任何人都很温和,对他们两兄妹更是无条件的好,其实骨子里却是一个冷清的人,也就不可能在她走的这一个月发生任何一见钟情,非卿不娶的事,那会突然毫无预兆的定亲,除了利益驱使还能有什么?

说来,柳阿舅会娶官家娘子为妻,她心里早有预感了。

她的心里也很明白,官家娘子比普通娘子更适合现在的柳阿舅。

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

她知道这是柳阿舅自己的选择,也是柳阿舅想要的,甚至一介农家子娶了金贵的世家女,从此还和皇亲国戚攀上关系,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柳阿舅,可是她就是觉得闷闷的。

除了从今以后柳阿舅身边有了更亲密的人,她就得往后退了,多少有些失落。

还有那么好的柳阿舅,她真的希望是因为彼此心仪而结合。

刘辰星心下一叹,看向魏王,但一见魏王那和女皇如出一辙的长相,就遗憾的收回目光。

魏王长得像女皇,在魏王身上是看不到未来舅母的样子了。

不过未来舅母是世家女,家族还出过至今都被人称赞的皇后,想来品貌都不错。

按照柳阿舅的性格,这应该是他所期待的妻子样子,二人不定就能先婚后爱了,再说天朝的古代和六七十年代,很多都是媒妁之言,没有现代人的爱恋观念,反而走到金婚,再到一辈子。

这样一想,刘辰星舒服多了,再看向魏王就是未来舅母的表哥了,妥妥的长辈存在。

为了柳阿舅的幸福,魏王这个大舅兄,虽然是表的,她也得好好招待不是,刘辰星迅速调整好心态,继续行着叉手礼,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道“原来阿舅要成亲了,还是魏王的妹婿,甚至儿也能和您成拐弯亲戚,唤您一声表叔呢!”

说完,似觉自己有点高兴过头了,忙又补充道“儿太高兴阿舅能成亲了,这才敢不敬称您表叔,还请表叔,不,请魏王恕罪!”

第三百一十一章 被堵路了

魏王薄唇边的笑容一僵,凤眸错愕地看着眼前新鲜出炉的“大侄女”。

一口一声表叔,接连喊了三声,还让他恕罪。

魏王薄唇微抿,嘴角滞缓的笑容敛了下来。

站在魏王身边的郑婉晴,显然也没想到闹得满城风雨的绯闻男女,会突然变成“大侄女”和“表叔”的关系,她愣了一愣,反应过来不由忍俊不禁,再见刘辰星难掩喜色的脸上,还有两个小酒窝挂着,整个人虽已是长身玉立,比起一般小娘子还要高一些,却分明还稚气未脱。

而且刘辰星若有男女之思,也不会直接将二人的关系盖上“叔侄”之名。

想到风神俊朗的魏王,被少女视作长辈看待,郑婉晴就不由又好笑又松了一口气,毕竟刘辰星也是才貌双全的奇女子——开天辟地第一位女状元。

如是,她将刚才乍然见到刘辰星的怀疑抛开,仍旧按之前得到的消息看待刘辰星,遂出声道“柳补阙年轻有为,魏王表妹高门之女,他们可谓男才女貌,实是一对佳偶。”

一句话缓解被刘辰星这声“表叔”惹出来的尴尬,郑婉晴又看向刘辰星,神色是一贯的温婉,道“我与刘娘子乃同年,刘娘子的家人也在白马寺,按理说我也当前去拜访,只是我奉圣人之命,要带白马寺第一株盛开的牡丹花回长安,现在又还得守在这里,实在不敢随意走动,还望刘娘子见谅。”

看来旅店的店家所言不虚,白马寺每年第一株盛开的牡丹花都会献给女皇观赏。

刘辰星放下向魏王行礼的手,对郑婉晴笑道“郑娘子客气了,自当皇命要紧,我能理解。”

二人本就是面子情,并无深交,客气一番,郑婉晴就看向侧前方的魏王,美眸有娇羞之色飞快地闪过,却能让对面而立的刘辰星清楚看见,尔后方不徐不疾地解释道“白马寺今年第一株盛开的牡丹只是凡品,圣人本是不在意名贵与否,却遇到觉远主持今年新培育了一株牡丹,加之白马寺有一个规矩,凡琴棋书画有一样比试得第一者,就可以带走寺庙任意一株牡丹花。”

“是以,圣人听说禁足于洛阳的庶人古宏身体有恙的消息后,就让魏王探望之余,与我在此会面,赢得今年白马寺琴棋书画的第一名,望能将觉远主持培育的新品牡丹带回长安。”

“今日我才和魏王在此碰面,想先确定新品牡丹是哪一株,不想上来不见一人,倒是让刘娘子见笑了,我方才脚打滑,幸亏魏王搀扶住。”

言语落落大方,清楚解释了她和魏王会有方才一幕的原因。

不过若没有那无限娇羞的一瞥,应该更具有说服力。

刘辰星对此依旧不予置评,只是心塞,稍后的比试多了两个强而有力的竞争对手。

郑婉晴说清楚了该说的,至于对方信不信就不是她能左右的了,她随之向魏王叉手一礼,道“方才,多谢魏王出手相救。现在离比试还要一些时候,魏王大可先要去拜访柳老夫人,这里由儿守着就是了。”

魏王转身,看着郑婉晴微微颔首,“嗯”了一声道“有劳。”

说罢,无任何停留,径直转身离开。

对于一旁的“大侄女”刘辰星,也不再叫一起走了,明显是忌讳那一声“表叔”。

刘辰星眼珠子一转,默默望天了一眼。

看来不只女人不喜欢被叫老,男人也一样。

“郑娘子,那我也先告辞了。”刘辰星再一眼望向郑婉晴,脸上客气一笑。

郑婉晴看了一眼已经冷漠转身离开的魏王,她敛眸一笑,亦向刘辰星微微颔首。

彼此示意后,刘辰星不再耽搁,这就也转身离开了。

路过牡丹花圃,刘辰星又看了一眼。

还是看不出哪株是名品,也就更看不出哪株是郑婉晴口中白马寺主持培育的新品。

摇了摇头,刘辰星继续走了。

上山顶的路只有一条,同样下山的路也只有一条。

魏王个子高,腿也长,人走得快,等刘辰星走到花圃的时候,魏王已经走入了下去的山径。

山径两侧被枝叶交杂的绿树遮得一点缝隙也没有,仿佛一条绿色的甬道。

看不到山径的情况,刘辰星还以为魏王不堪“表叔”这个称呼早走了,当然拜访她阿婆的事就跟着没了,谁知才走入山径,就感一道凌厉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再一抬头,不便是和魏王来了一个面对面。

刘辰星心下不由一叹。

该来的总会来!

果然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才运气十足的,在洛阳顺利地买了房子,转眼就遇倒霉上了。

刘辰星不再装傻充楞,叉手一礼,就微笑道“魏王在此等儿,不知何事。”

魏王看着树荫下一派泰然自若的刘辰星,薄唇不置可否一勾,不辨喜怒的反问道“怎么不叫我表叔了?”

这也太小气了吧。

她会叫“表叔”,还不是为了说清他们的关系,免得郑婉晴这个连她看了都动心的美人误会。

形势比人强,谁让对方是天潢贵胄,还是未来舅母的表兄。

清河李氏现在虽然和魏王关系冷淡,但是李氏想重回以往的声望,最行之有效的毫无疑问是魏王这个外孙荣登大宝。

一个出嫁女和一个一步登天的外孙,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柳阿舅说要中立,可这门亲事又云里雾里的。

摸不清状况,刘辰星当下只有先应付了,道“魏王和儿的流言未消,为了不让更多人误会,只好如此称呼魏王。但这的确是儿高攀了,有不敬和冒犯之处,还望魏王恕罪。”

看着刘辰星一派乖觉得回话,整个人好似连汗毛都服服帖帖,魏王依旧不置可否,又道“好,今日之事不提。你明知我并非李三郎,却仍装作不知,又怎么说?”

闻言,刘辰星心知,魏王终于开始翻旧账了。

刘辰星早为这一天准备了说辞,很好就搪塞获过去,道“在儿面前,魏王一直以李三郎身份示人,儿不知魏王此举何意,恐会坏事,故一直装作不知。”

第三百一十二章 沈仲夷是也

似乎料到刘辰星会这样解释,魏王闻言扯了扯嘴角,却也并不追究,只问道“那你现在知道我是谁了?”

刘辰星觉得这个问题有点怪,纳罕地看了魏王一眼,还是态度良好又不失恭敬道“知道,您是魏王。”

魏王却还不放过刘辰星,继续问道“你可知我的名讳?”

作为一个应试举子,主要的皇室成员就和本朝的官制一样,需要背得滚瓜烂熟,刘辰星自然知道魏王的名讳。

越发不明白魏王是何意,刘辰星谨慎斟酌了一下,为防魏王一直问个不停,她遂回答极为仔细道“魏王是圣饶嫡长孙,古仲夷。”

直呼一品亲王名讳是以下犯上,有冒犯之嫌,刘辰星时垂眸低头,没有看魏王。

听到自己的名讳,魏王凤眸微茫

大概是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魏王转身,开始沿着山径下去。

地上有落叶枯枝,四下无人,魏王的步伐沉稳有力,踩在山间径上,不时影吱呀”声响起。

发现魏王往山下走了,也不理解魏王到底何意,刘辰星干脆也不想,只当过关了,跟着魏王身后也往下走。

只在这时,魏王忽然又出声道“你错了,我不是古仲夷,我是沈仲夷。”

她记错了,这不可能。

不她记忆力奇佳,就是下任何一个人都知道,女皇姓古,皇长孙魏王就叫古……

不对!

十年前,这个下还姓沈,魏王也姓沈。

后来女皇登基为帝,下也跟着姓古了,并且除了长公主以外,女皇其他血脉子孙也相继被从沈姓改成了古姓,其中就有魏王这个皇长孙。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这魏王简直不是一般的坑人!

刘辰星已经欲哭无泪,她怎么就这么倒霉撞到一心想复辟父姓江山的皇孙手上了。

察觉身后脚步声停了,魏王嘴角微微一翘,知道刘辰星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魏王适时止步,转身看向刘辰星。

看着魏王那和女皇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刘辰星真恨不得立马跑去大明宫告诉女皇,你亲手养大的长孙想要造你的反!

可是都了是亲手养大的孙子了。

自己的孩子自己疼,还有什么隔辈亲,更可恨得魏王还专门照着女皇的样子长,女皇又怎么会相信她这个外饶话?

就是相信了,对着她这个破坏他们祖孙情的人,估计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她这还没正式走上的仕途也多半玩了。

“呵呵……沈仲夷……”刘辰星心中一塞,不甘心被魏王这样拖下水地垂死挣扎着,“魏王是您十五岁之前叫沈仲夷,然后现在改叫古仲夷,不过不管您信什么,您都是女皇的孙子,都是仲夷!”

她都给他指了一条明路了,可别再犯傻,就是要犯傻,也别拉着她啊!

刘辰星在心里大声的祈祷,而显然魏王是听不到她的心声了,直接否认道“这世上没有古仲夷,我至始至终都是沈仲夷。”这句话时,魏王声音并没有提高,却一字一句有力的缓慢而道,凤眸也一瞬不瞬地盯着刘辰星的眼睛,其意思再明确不过。

凤眸生威仪,这样毫不收敛地向迫视而来,已然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魏王没了在她面前装下去的耐心了,她又如何装,刘辰星看着一步之遥的魏王,索性就认四低头避开眼睛,叉手一礼,抵死不从“儿不知道魏王的什么意思,也不记得魏王今日了什么。”

狡猾地还想独善其身,魏王薄唇微勾的笑了,笑容甚至蔓及凤眸之郑

他们已经走到了山径的中间地段,遮蔽日的绿荫在这里有点稀松了,阳光透过枝桠缝隙撒了下来,魏王的笑容在斑驳的阳光下显得干净纯粹,一双凤眸却深不见底,就像权利一般有着吞噬一切**的力量。

魏王看着避开视线的刘辰星,低声一笑,声音里少了几许平时的清冷,多了一些夹杂权欲的低沉,又问道“我的名字,你可知何意?”

从古姓到沈姓,已经问得她脑门生疼的,怎么还有单独的名字要问!

刘辰星实在不想回答,魏王却骤然上前,他二人只有半步之遥。

没得法,刘辰星只得继续保持着低头叉手行礼的姿势,道“魏王名仲夷,仲,当是仲夏的意思,魏王应该生于仲夏。夷……”

顿了一顿,选取了一个安全点的意思道“夷,有化险为夷之意,为魏王取名之人,应该是希望魏王平安。”

话音未落,魏王又是“不对”二字评下,道“仲,的确是仲夏之意,因为我乃仲夏所生。但夷,却是取之《资治通鉴》——今操芟荑大难,略已平矣。这是让我诛灭不该存在的势力。”

刘辰星真的跪了,这是妥妥的造反之心。

她垂眸低头,更无法与魏王对视了,只坚定一个观点“儿今日只是携家人来赏花,魏王您了什么,儿一概不知。”

早知道刘辰星是什么样的,如果心性不坚定,根本不可能从一个农女成为女状元。

魏王听到刘辰星仍旧不肯上他这条船,也不在意,今本就是临时起意,只是难得在这里意外碰上,一来比较好话,一来也该压压刘辰星的气焰了。

想到刘辰星一而再地生怕扯上关系,今更是连“表叔”都扯出来了,魏王凤眸一深,却也不多深究,只道“不管你今听没听懂,你只要记住,我是沈仲夷。”

完最后一句,魏王转身,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地继续往山径下去。

以为自己是霸总吗?

一副唯我独尊的语气。

沈仲夷,对吧?

她一定清清楚楚记得——这就是随时随刻想谋反篡位的沈仲夷!

然后,她一定要努力保持中立,不被坑蓉卷进这夺嫡大戏中,她可还想多活几年!

刘辰星看着魏王离开的背影。

不对!

是沈仲夷离开的背影,刘辰星心头坚定。

她要祈祷女皇长命百岁,然后她就好好当她忠心不二的臣子。

第三百一十二章 侍女阿星

走出山径,下到半山腰的时候,僧人已经布置好了会场。

四张长案一字排开,一张长案上摆着古琴,一张长案上摆着一个棋局,一张长案上摆着笔墨纸砚,最后一张长案则摆着丹青。

一目了然,的确就是琴棋书画。

大概布置好了会场,僧人们没有刚才那么不耐烦,又或是看着沈仲夷一身贵气,于是沈仲夷不过随意寻了一僧人问了句何时比试,那僧人就将比试的情况事无巨细地说了。

比试从未时一刻开始,大约现代下午两点十五分,到申时一刻结束,共一个时辰。

任何人都可以参加比试,但需要交两贯钱的比试费用,这笔钱将会以参赛者的名义捐赠给疠人坊和悲田养病坊。

这个时代已经有了一定的医疗体系,在中央有太医署,在地方上有医博士、助教、学生,医学博士以百药救疗平人有疾者,学生掌州境巡疗,这些都属于官方的医疗体系。

社会上真正能救助老百姓的医疗体系,则还是疠人坊和悲田养病坊。

其中疠人坊是专门隔离麻风病人的医院,悲田养病坊是专门救治贫民的慈善机构,他们都由寺庙里的僧侣负责掌管。

所以,这时候寺庙在老百姓心中的地位很高,孤老、残障、贫困者、重疾等都靠寺庙赡养。

又斯时读书就是一种奢侈的行为,琴棋书画更是烧钱,当然那些属于官伎本身就要学习这些的不能算上,就是现代读一个艺术类的大学四年下来也要十来万,不是家底殷实的人家还真不敢让孩子学这个专业。

而能够参加比试的人,必然琴棋书画四项技能至少会一样,那么就是有一定家底的,这两贯的参赛费自然就能掏得出来。

刘辰星听得不由扬眉,想出这个比试和参赛费的也是好计谋,估计这样也算是劫富济贫吧。

有人参加就得有评委,主评委就是白马寺的觉远主持,还有觉远主持的三位师弟。

参赛者可以任选琴棋书画四项中的一项参加,每位参赛者都可以有三分之一刻,也就是大约五分钟参赛时间,由四位评委评选出达标的合格者,再从合格者里评选出技艺最高者,即可任意挑选一株白马寺的牡丹带走。此外,若琴棋书画这四项的参赛者无一人达到最低的合格标准,那么即使是参赛者中技艺最高者,也一律视为比试失败。

在读书识字还不普及的当下,寺庙中的读书人算是占一个很大的比重。

不仅有寒门子弟寄居寺庙读书,科考大军中也不乏还俗的僧人。

是以,时下的寺庙绝对是文化程度普遍较高的地方,像大寺庙里住持之类的高僧,有不少堪为当世大儒,要让他们点头认为合格的标准自然不低。

也就是说,白马寺这价值不菲的牡丹十分不好到手,应该是几乎绝大部分参赛者最后都给慈善事业做贡献了。

了解完比试详情,刘辰星并没多少意外,天上哪有那么多掉馅饼的事。

只是有些意外要两贯钱的报名费,柳阿婆知道不定要心疼成什么样,考虑到家人的感受,刘辰星倒有些犹豫参赛了,谁知僧人一介绍完,就道“每年的牡丹园比试,乃洛阳的一大盛况,比试人数都有限制,琴棋书画每一项最多只能有十位报名。看男施主的侍女都像是饱读诗书者,男施主当更是才高八斗,若是有兴趣参与,也可以报名参赛。”

侍女!?

刘辰星听得两眼睁大,左右看了一下,除了僧人和沈仲夷,就她一个女子,这侍女不是指她还能指谁!?

心中对沈仲夷这个逆臣本就不待见了,再听僧人将她视为沈仲夷的侍女,刘辰星简直心塞了。

她真想问问这僧人什么眼神,她虽然穿得没有沈仲夷好,模样可能也比沈仲夷逊色那么几分,可好歹也是肤白貌美的小娘子,怎么就会将她认成沈仲夷的侍女!?

刘辰星很是郁闷。

一旁还有一个僧人,就是刚才给刘辰星指路的,听到师兄所言,不由暗道自己眼力果然不错。

他就说刘辰星容貌气度俨然不是寻常小娘子,可身上衣着却太过普通,多半是权贵身边的侍女,现在一看可不就是?

还有自己刚才有些不耐烦,没问清楚,就把刘辰星当做女官的婢女,让刘辰星了山顶的禁地,事后心里还有些后怕,结果是自己太过紧张了,刘辰星即使不是女官的婢女,也是这位神秘贵介公子的婢女。

他今天上午在觉远住持所住的禅院,可是亲眼看见女皇派来拿牡丹花的女官,对这位公子十分毕恭毕敬,就连他们的觉远住持也态度恭敬,想必这位锦衣郎君肯定大有来头。

就是奇怪了,守牡丹花圃的师叔交代过,比试之前女官会遣侍女先去山顶禁地看一下,怎么来得是这位郎君的侍女?还有郎君是何时上山顶的?是自己去用午食的时候么?

僧人有些疑惑,但发现自己没有麻痹大意后,也就转了念头,只感慨传言不假,长安城内的高门侍女,往来皆是权贵,所闻尽是军国大事,常女着男装出门为主人办事,便是官家娘子都无法比拟。

如是想着,僧人看着刘辰星就点了点头。

刘辰星就站在僧人对面,正好看见僧人的表情,这分明又是将自己当作了沈仲夷的婢女。

难怪刚才自己过来什么话都没说,这僧人就直接让自己上山顶去看今年的极品牡丹,也不担心自己见财起意,把名贵的牡丹偷上一株。

似乎感受到身旁刘辰星被看成侍女的怨气,沈仲夷回头看向刘辰星道“刘娘子才学出众,又是书法大家姜公的入室弟子,可报书法比试。”

一句“刘娘子”证明了刘辰星并非他的侍女,却不及刘辰星郁闷散去,只见沈仲夷凤眸掠过四张长案上所呈之物,略一沉吟道“我就报琴试,不过我身上未带钱帛,刘娘子就将四贯报名费一起给了吧。”

第三百一十三章 沈大郎

语气理所当然,一派他才是给报名费的人。

四贯钱,更说得就好像四文钱一样轻松。

刘辰星看着一脸云淡风轻的沈仲夷,心态非常良好的保持着微笑,还能仔细地注意到僧人并未称呼沈仲夷为魏王,估计沈仲夷又玩什么微服私访的把戏,故她也不揭穿他的真实身份。

只是她的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这四贯报名费她出没问题,可也不能白出,当然得说明原因,最后也让沈仲夷这个逆臣明白,她心里只有女皇陛下,即使他们祖孙长得至少七分相似,她也只忠心于女皇陛下。

刘辰星这就表忠心道“郎君是为了远在长安的主母参加比试,主母对儿恩泽深厚,让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都不为过。主母喜白马寺牡丹,今有机会为主母赢取,儿自当出这一份报名费。”

说时,刘辰星目光丝毫不闪躲,就正视着沈仲夷的凤眸,在那一双潋滟生威的凤眸中,清楚看见自己大义凛然的神情,不由满意地又扬起了她的两个小酒窝。

刘辰星此言什么意思,沈仲夷自是清楚,却不怒反笑,薄唇一勾,笑容延及眼底,不掩饰地闪过一丝满意,道“刘娘子这样有心,我会转告祖母的。”

本就一瞬不瞬地和沈仲夷对视,沈仲夷眸中那一丝满意之色自是看得清楚,刘辰星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心里顿时升起警觉。

不对!

她向女皇表忠心,坚定自己是女皇一派,怎么沈仲夷反而还满意?

肯定还有什么是她没注意到的。

她就是一个农家出身的寒门士人,身上最大可图谋之处,一是有柳阿舅这个亲人,一来就是她即将到女皇身边当差。

而女皇身边所用的人,首要就是忠心。

如果沈仲夷想要自己成为他在女皇身边的内应,只有她越受女皇器重和信赖,才越能发挥重要的作用。

如此一来,自己越是在外面表现出对女皇的忠心,沈仲夷自是越为满意!

刘辰星略一思考,就察觉出了沈仲夷打的如意算盘。

心下冷笑。

这一切的前提都得建立在自己是沈仲夷的内应情况下,但想要让她为其效忠

心头才硬气的升起想法,忽然又想起柳阿舅要和沈仲夷的表妹成亲,刘辰星眉头几不可见的皱了一皱。

深吸口气,告诉自己胡思乱想没有任何作用,等回长安见了柳阿舅,一切就清楚了,不能让沈仲夷这个逆臣把自己牵着鼻子走。

念头一转,刘辰星已然又扬起了笑容,从腰间取下钱袋,肉痛地从腰间掏出四粒金珠子,递给僧人道“这是儿和这位郎君的报名费。”

僧人没想到刘辰星竟然不是侍女,而且听二人谈话,身份虽然不及这位贵介公子,可应该是有些来头。

远在长安的主母参加比试,这比试就是为了牡丹花,而能让这样的贵公子大老远到洛阳参加比试,这位主母怕不是这位贵公子的长辈,就是那年年都让人带走一株牡丹花的女皇吧

想到刘辰星也有可能是女皇身边的人,自己却将对方当作侍女,僧人不由额头冒汗,再也不敢小窥刘辰星这一身白色粗布长袍寒酸了,赶紧双手接过金珠子,道歉道“女施主见谅,刚才是贫僧认错了。”

这些年一路走来,受了多少人白眼,刘辰星岂会介意僧人将自己认作婢女,不过是自己正不快沈仲夷,也就郁闷被认做是沈仲夷的婢女了。

刘辰星不在意地笑道“无碍,不必介怀。”

僧人松了一口气,将金珠子递给一旁的师弟,又弯腰从长案上拿起一块巴掌大的木牌,另一只手执毛笔,道“不知女施主和这位男施主如何称呼?”

刘辰星爽快回道“刘大娘。”

沈仲夷看了一眼刘辰星,也直接回道“沈大郎。”

沈沈大郎

刘辰星脸上笑容再次一滞,接着就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沈仲夷。

这真是嫌现在的日子过得太好了,想学他被贬为庶人、已经囚禁在洛阳快十年的叔父一样,坐井观天么!?

沈仲夷却似乎不知道自己这一句“沈大郎”有多么震撼,还对刘辰星道“刘娘子在一年前的上元之夜曾救过我,现在也不是长安,无需太过见礼,也可称我为沈大郎。”

她嫌自己命太长,才敢称沈仲夷这个见不得人的旧姓。

刘辰星微笑不语。

僧人也察觉了二人之间气氛有异,他快速在两块木牌上写下二人的称呼,就将木牌递给二人,道“离比试还有近半个时辰,现在天热,二位可以先回香房休息。”

沈仲夷接过木牌,“嗯”了一声道“刘娘子,我说过要拜访令祖母柳老妇人,现在正好过去,你带路吧。”

如是,二人各自拿了木牌,往香坊走去。

沈仲夷身为女皇嫡长孙,身份贵重,自不可能单独外出。

他们不过才走出牡丹园,就有不知从何处走出来的熊远跟上前,随侍沈仲夷身侧,俨然一副贴身侍卫的架势。

也就在在他们三人离开不久,一个四十岁的中年僧人和一个男装的侍女,正好走入了牡丹园,并一径走上了山顶。

按照习惯,他一来山顶,就先是看守了多年的花圃。

他和主持觉远师叔一样,都是喜欢侍花弄草之人,所以师叔才让他领了守花圃的事。

见花圃里的花都安然无恙,僧人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走向不远处的茅亭,向着今年女皇派来拿花的使者,双手合十,道“郑娘子,贫僧刚才已经去看过要进贡给圣人的牡丹花,并无问题。”

说话间,男装侍女走到郑婉晴身边侍立。

郑婉晴只看着僧人笑道“原来没事,看来是我太紧张了,还劳烦大师特意跑了一趟。”

僧人摇头,表示无碍,就言归正传道“郑娘子现在可以随贫僧去花圃了,认一下哪一株花是觉远主持新培育的牡丹。再过不到半个时辰,牡丹园比试就该开始了。”

第三百一十四章 郎才女貌

都是冲着赏花和凑牡丹园一年一度比试热闹来的,大家也就略休息了一会儿,香房这边已经渐渐有细碎的说话声响起。

还有不少香房的门窗打开了,甚至有四五个香客在院子里走动。

正是没什么事的时候,忽见两男一女从院子外走进来,而现在才来厢房休息有些奇怪,就不免多看了几眼。

一看之下,不由惊奇。

走在最前的是一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男子,乍眼一看,仅着一身普通的白色锦衣,再看之下,一身白衣竟在太阳光下闪烁着光亮,才知白色锦衣上用银色的丝线绣着暗纹,一看就知做工不菲,有些细心的还能察觉那普通至极的白衣似乎都不是寻常料子。

察觉青年男子可能是一位贵人,不由去看其容貌。

只见青年男子脸色虽有几分苍白,却是剑眉入鬓,凤眼生威,还不及感慨青年男子生了这样一副好容貌,也不知男子是有意无意,眸光淡淡扫来,让人不觉纷纷低头避开。

一时间,竟再不敢多窥视青年男子,也才注意到身边的白衣少女。

大概今天将这一年内的运气都用上了,男子已是容貌气度不凡,一旁的白衣少女竟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胚子。

虽然就着一身白布衣裳,脸上不施脂粉,却仍难掩天生丽质。

圆润的下巴,一看就是有福气的样子。

脸上肌肤白腻饱满,两颊透着自然的红晕,双眸又黑又亮,端是明眸皓齿,姝色照人。

但是这种姝丽的容颜下,却又透着一股英气,使得少女不同于寻常美丽的女子。

如此一看,才发现青年男子虽是个人气势极强,少女却也不会逊色,二人并肩而行,如果不是少女眉眼间还略显青涩,二人倒好似话本里男才女貌的眷侣。

在白衣男女的身后,则是一个身材魁梧的虬髯大汉,腰挎一把大刀,看上去就是个不好惹的危险人物。

到这里休息的香客,大多是普通富户和一般的城镇居民,往来多是普通人,少见这样容貌出色的男女,便是后头面向凶狠的大汉也是少见。

稀奇之下,就不由驻足瞧看,或是在香房的窗内窥探,和身边的人讨论起三人的身份。

时下国泰民安,近十多年来又赶上了风调雨顺,老天爷赏饭吃,百姓们的日子是越过越好。

在这种物质条件下,文风追求雅丽,花喜欢“富贵”牡丹,色泽崇尚鲜艳,社会风气也格外开放,就连选官任贤也要容貌上佳者种种喜好可窥时下的大众心里,就是一种处处透着盛世辉煌的精神面貌。

如是,香客们就对容貌出众,看上去不凡的青年男子和少女讨论得最多。

“哟,好俊俏的郎君和小娘子,我可还是第一次见着!”

“话本和百戏里说的神仙眷侣,怕就是说得他们!”

“不对,小娘子虽个子高,可年纪也太小了,是这郎君的阿妹还差不多呢!”

“兄妹肯定不是,这小娘子虽生得和小仙女似的,可看着像普通人家,这郎君一看可不一般呢!”

“不是兄妹,那估计还是一对了,就是门不当户不对的,小娘子年纪又小,可别被骗了才是。不过这郎君如此好面向,俗话说相由心生,肯定也不会待小娘子多差的!“

讨论的人越来越多,声音也越来越大,再是耳背也能听到几句。

大家也多少存了看戏的心里,以为小娘子年纪小,就面嫩一些,估计会有些害羞的样子,大概也就能从二人的神情看出他们的关系。

也别说香客们太闲了,很多人走在大街上,看见容貌好气质佳的男女,都不免多看几眼,好奇一下。

而一般的小娘子被这样围观,的确是会生出些赧然,刘辰星对外面的异样目光和议论却早是见惯不惯,何况她和沈仲夷的绯闻早在长安传的沸沸扬扬了,比这些议论不知更过分到哪里去了。

刘辰星是听得一点感觉也没有,只是对一些议论不以为然。

什么相由心生,香客们大概不知道什么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郎君,儿的外祖母就住在这里。”刘辰星在自家定的香房外停下,脸上一派泰然,眉眼间更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娇羞之色,就好像大家议论的不是她一样。

刘辰星在女子中个子虽高,沈仲夷却仍比刘辰星高大半个头,刘辰星说话时又习惯地目视对方眼睛,沈仲夷也就将刘辰星的神色尽收眼底。

见状,沈仲夷不由意外,随之又见刘辰星眉眼间全然一片青涩,眼眸流转间甚至还有几分古灵精怪,这才念及刘辰星再是聪慧,也到底才十四五岁,之前的精力全部用在读书和如何挣钱上了,便也了然,道“好,我在外候,你先去通传一声。”

排开一副理所当然吩咐下令的口吻,礼貌还是不错。

没有因为她阿婆只是普通农妇,就毫不顾忌地直接闯进去。

刘辰星颔首领话,门没有锁,她敲了两下,正要推门而入,刘青山已猛地推开门道“阿星,你怎么去了这么久,我都要去找你了!还有你在和谁——”

一抬头看见立在一旁的沈仲夷,刘青山已到嘴边的“说话”二字戛然一止,错愕道“李二郎!?不对,魏——”

“阿兄!”听到刘青山要直接喊出沈仲夷的爵位,刘辰星抢先一步阻止道“郎君的表妹李娘子已和阿舅定亲,听闻阿婆也在白马寺,故前来拜访。”

此言无疑石破惊天,惊得刘青山直接张口无声了。

刘辰星看了一眼刘青山,等他自己消化这个消息——他们的阿舅毫无征兆的要成亲了,随之一步跨进香房。

午间休息一刻半会,人都能精神很多,柳阿婆已经休息好了,刚从竹编的屏风后出来,香房又不大,大家自也都听到了刘辰星在门口说的话。

柳文苏和柳氏姐弟感情好,柳文苏一直不婚都快成为柳氏这几年的心病,这一见刘辰星,就忙不迭问道“阿星,你阿舅和哪位郎君的表妹定亲了?”

有些事迟早会知道,刘辰星也不隐瞒,直接道“和阿舅定亲的女子,出自清河李氏,此乃太宗皇后的母族。另外,这位李娘子也是皇长孙魏王的表妹,现在魏王就在外面,等着拜访阿婆。”

第三百一十五章 菊花蜂蜜

对于柳阿婆来说,他们青阳县的张明府已经是天大的官了,什么太宗皇后的母族,是完全没有概念。

柳氏和刘青海则要好一些,他们一个教书,一个读书为了科举,多少知道一些,一听和柳文苏定亲的未婚妻,是太宗皇后母族的娘子,虽也是一惊,但想着柳文苏如今已是七品京官,也算是配得起,毕竟太宗皇后的母族贵是贵,可太宗皇后到底作古百八十年了。

只是等到后来反应过来,这位李娘子还是皇长孙的表妹,皇长孙现在正在外面等着拜访他们,就彻底懵了。

皇长孙意味着什么?

在他们民间,乃至一些权贵高门,都是嫡长子继承制,这也是正式写进了本朝法律的。

都知道女皇的儿子死的死,废的废,如今就只有一个女儿和孙子辈还是好好的。

在没了儿子的情况下,皇长孙可就是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这一想,柳氏他们都慌得手脚没处放了。

自家人了解自家人,刘辰星多少知道家人们在想些什么,可又没法直接告诉柳氏他们,另外一个时空上下历史五千里,据统计,真正因为嫡长子继承制当上皇帝的,十根手指都数得过来,所以沈仲夷即使是女皇的长孙,更大的概率应该会成为下一任皇帝的垫脚石。

不能这样直接了当的安抚他们,刘辰星只好脑子一转,另外道“魏王为了避免麻烦,此次来洛阳乃微服,我们若是太毕恭毕敬,暴露了魏王的身份,可就不好了。而且魏王现在过来拜访,也是因为其舅家表妹和阿舅定亲之故,以亲戚晚辈的身份来的,阿婆你们就把魏王当寻常晚辈看待就是。”

女皇的长孙,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怎么可能当普通晚辈看待!?

头一次,柳阿婆和柳氏,乃至刘千里这个女儿奴阿耶,都有大吼刘辰星一声的冲动。

就是这样乖巧又出息的孩子,又有谁舍得吼呢?

大家看着刘辰星一阵无语,但也让这股情绪给缓解了心中的紧张惶恐,开始正视刘辰星的话了。

魏王是微服,不想让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所以他们得装作不知道其乃皇长孙魏王。

柳文苏已经定亲的未婚妻,是魏王的表妹,所以他们也跟着魏王沾了一点拐弯亲戚。

想到他们的姻亲还有皇长孙魏王,柳氏他们既有些不真实又有些别样的感受,就像当初张明府来他们农舍用饭一样。

模模糊糊地,心里开始有一个念头了,他们家大概真的已经改换门庭了,不仅县令要巴结,往来的人也不再是左右乡里乡亲,而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贵人们。

今天有皇长孙魏王微服拜访,也许去了长安之后,还会有更多这样皇亲贵戚往来。

有了这样的认知,等刘辰星领着沈仲夷进来的时候,柳氏和刘千里夫妻,带着侄子刘青海,虽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地局促站在一旁,却好在还算是镇定,能在沈仲夷看来时回个笑脸。

柳阿婆是长辈,就只有坐在窗口了,看见沈仲夷进来,她下意识地就要起身行礼,好在被外孙女一句话抢白了,“郎君,香房狭窄,您就将就坐窗口这里吧。”

听到外孙女说坐,这才想起外孙女之前交代的,她只要坐着就行。

沈仲夷凤眸瞥过一眼就能看完的香房,屋子里又站了五六个人,几乎就把整间香房挤得水泄不通,遂回头看了一眼跟进来的熊远。

这间香房对于熊远而言,确实有些憋窄。

熊远会意,当下颔首退出房外。

沈仲夷这才在靠近门口的窗边坐下。

窗边一张长案,左右各铺了几张草席。

沈仲夷这一坐下,就和柳阿婆成了对案而坐,二人面对面了。

柳阿婆这下又慌张上了,忙不迭手忙脚乱地翻开案上扣着的竹杯,给沈仲夷倒了一杯,递过去道“您,您喝茶。”近来路上这一个月,都是操着一口官话,柳阿婆说得也顺溜了。

沈仲夷听明白了,但见柳阿婆递来的竹杯,却是一怔。

竹杯虽是才翻开的,杯子外壁却被打磨的极为光滑,杯口还有些略深的茶污,显然不知道有多少来往的香客用过。

刘辰星没注意到竹杯这些细节,前世可是看过不少古装宫廷剧,皇室中人防范意识强,入口的东西都是要先经底下人试过的,即便真实的皇室没有电视剧演得夸张,肯定也要排查,或者干脆自带饮食器皿。

就像在现代,她在外用餐的时候,也会下意识用茶水或白开水先烫一下碗筷。

一些有小孩的家长,出门更是锅碗瓢盆一应带齐。

听说沈仲夷刚出生就被女皇抱到身边养了,从小在宫中长大,肯定比一般皇族还要讲究。

刘辰星没想到自己才打断了柳阿婆给沈仲夷见礼,一转头柳阿婆就把寺院里的野菊花水倒给了沈仲夷,这对柳阿婆来说可谓跨出了很大一步,如果能和魏王这样身份的人往来过,以后去了长安,柳阿婆也能更有底气和人交往。

这会儿若是让沈仲夷拒绝了,只怕柳阿婆又怯懦上了。

柳阿婆温柔又有耐心,这么好的阿婆,刘辰星不愿意柳阿婆就只和自家人来往,人得有社交才活得更有精神,她忙不迭绕绕过长案,坐到柳阿婆身边道“阿婆,外面太热了,这杯水我先——”

话未说完,伸向竹杯的手就是一滞。

沈仲夷接过竹杯,到唇边抿了一口,道“菊花性甘、味寒,有散风热之效,正适宜现在饮用。”

看见沈仲夷接了自己倒的水,还似乎十分满意,柳阿婆简直受宠若惊,“您也喜欢野菊花泡的水呀!”

大概没想到皇长孙如此平易近人,再一看沈仲夷容止都雅,不由生了好些喜爱之心,话匣子也就打开了,“阿星和青山读书辛苦,这夏天尤其难熬,但是生井水可要不得,所以每年野菊花开的时候,我就会采上很多晾干,等到春夏时节,大清早就泡上一大罐子给他们凉着,再加上一大勺子蜂蜜,甜丝丝的,他们什么时候渴了,都有现成的菊花蜂蜜水喝!”

第三百一十六章 老少闲话

“难怪柳补阙和两位刘进士能年少成材,原来是有柳老夫人照顾日常,让他们都无后顾之忧。”沈仲夷放下竹杯,回应道。

柳阿婆很早守寡,曾受夫族人逼迫,常年关门闭户得过日子,时间一长性子也越发内向不自信了,听到沈仲夷这样身份贵重的人夸赞,柳阿婆简直又惊又喜得没法,心里却也随之多了一丝自信,整个人就好像喝酒一样,满面红光,口中却还是道“您别这样夸我,是他们自己用功。”

说着,就又慈爱又骄傲的看向身边的刘辰星。

“尤其是阿星,一个小娘子,比她阿舅和青山还要用功!从开始读书起,大约五岁的样子……”柳阿婆拿手比了一比,“才这么一点儿高,鸡鸣五更就起了。那时家里穷,笔墨纸砚消费不起,她阿耶就用竹子和兔毛做了毛笔给她,夏天天亮得早,她便拿着那笔有时在沙地上练字,又时在石板上练字。冬天天亮得晚,练字伤眼睛,她就背书……不论那一日天气好坏,她重来也没有中断过一天……”

“有时候我看着都不忍,那么小小的一个在寒风中练字,劝她算了吧。她却说她要当女进士,我让她休息,是害了她,也就只好由着她了……村里闲言碎语多,说一个小娘子读那么多书做什么,到来头还不是要嫁人!?”

“后来还有人说,她成天去村学读书,来往都是男学生,这名声是坏了,为此我背地里不知哭了多少回……有一回就正好让阿星瞧见了。我本来不打算说的,可这孩子聪明,三言两语就问出了原由,于是就安慰我说——”

说到这里,柳阿婆顿了一顿,看向刘辰星的目光越发怜爱,眉梢眼角尽是慈爱的笑意。

柳阿婆好笑地说道“她说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也不知道哪儿想出这些话来。”摇头失笑了一下,“还说等她成了女进士,挣了大钱,不愁没人上门来求娶!不过她才不要嫁人呢!她要买很多房子和地,当个包租婆,一个人潇潇洒洒一辈子,永远当我阿婆的小心肝!”

“您说,这可不是童言童语么?”

“别看已经是女状元了,其实要下月才满十五呢,也就一孩子,心智还小呢!就这次回来,我们祖孙说话,她还说她已经有两套房子了,离她当一个潇洒包租婆的梦想更近了一步,我当时还以为她说笑,结果,昨儿就又在洛阳买了一座宅子!”

“阿婆也喝杯水。”

刘辰星额头冒冷汗,她重来不知道阿婆有这么健谈,还是对一个头次见面的生人,这都要把自家的家底全部交代出去了。

柳阿婆只是顺口说到舅甥仨全靠自己努力用功,刘辰星又是舅甥仨最努力的那一个,谁知这话匣子一打开,就喋喋不休把刘辰星的事儿从小说到大。

又看刘辰星已经是亭亭玉立的一个少女了,自己刚才又说到嫁人的事,估计多少是有些害羞了,也意识到自己话说得有点多,柳阿婆便停了话,接过刘辰星递来的水杯,有些局促又不好意思地道“让您见笑了,听了这么多家常。”

闻言,沈仲夷看了一眼对案而坐的刘辰星,勾唇一笑道“刘娘子小小年纪就可以成为殿试第一名,许多人,当然也包括我,都很好奇,今日听柳老夫人一说,才知道刘娘子原来如此刻苦,天道酬勤果然不假。”

柳阿婆喝了一口野菊水,听沈仲夷这样一说,不觉又来了谈性,也是想着沈仲夷是皇长孙,便又夸道“阿星不但刻苦,也最是孝顺了!”

“他们刚分家的时候,就住那塌了半边的茅草屋子,外面下大雪,屋里下小雪。为了挣钱修房子,她阿耶去深山打猎,又去县城里做短工,十天半月都回家不到一次。为了给她阿耶补身子,把攒下的钱买了没肉的棒子骨,又去河里抓了螃蟹,一起熬汤给她阿耶喝……买不起羊肉,就买羊下水,也不知小脑袋瓜子咋那么灵活,捣鼓出了去味的办法,把羊下水洗得干干净净,就着骨头汤煮了一大锅……”

“每天就这样给他阿耶熬汤熬羊下水的补,生生把她阿耶太过辛劳有些亏空的身子给补起来了!也就一个月,肉眼可见得胖了。”

“也不知可是小时候没吃好,阿星从小就喜欢捣鼓吃食。这烹饪的吃食,既新奇又色香味俱全,比我和她阿娘强!原以为这也就是多些贤惠名声,谁知阿星又弄出什么麻辣火锅来,听说生意在长安好得很!”

话一说下来,柳阿婆又忍不住为炫耀起来,恨不得全天下人都知道她孙女有多么本事出息。

刘辰星已经默默望天了,根本阻止不了自家阿婆说话的**,把她的家底交代完了。

“不过大家如今只看到她风光的一面,可是女状元和麻辣烫生意背后,吃了多少苦,又有多少人知道?”柳阿婆到底还是更心疼外孙女,说着眼眶就泛红了,“真的太心疼了,如果让我选,我宁愿她小时候多出去玩一会儿,能吃饱饭……”

看着柳阿婆这样心疼自己,就是无奈柳阿婆向沈仲夷这个逆臣把底全透了,刘辰星也生不起一点儿气来,只握住柳阿婆的手,软软糯糯地道“阿婆,读书是乐趣,烹饪也是乐趣,阿星不觉得苦。再说就是苦,现在也苦尽甘来了,阿婆以后就跟着阿星享清福吧!”

该听的已经听了,而且是再准确不过的消息。

沈仲夷又看了一眼刘辰星,除开一身布衣略显寒酸,容貌气度不输任何一位贵女,尤其是眉眼之间还透着自信的英气,唇红齿白,双目晶晶,仿若明珠白玉,当是富贵中长大的小娘子,谁知有这样的幼时。

沈仲夷凤眸略深,探究和意外之色一闪而逝,却不及发现,他已看向看外面的日头,随之对柳阿婆安慰道“刘娘子如今深受皇恩,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后面必定还有更好的日子,柳老夫人勿要太过感怀过去。”

如此一句,沈仲夷起身道“时辰不早了,牡丹园比试应要开始,柳老妇人可一同去观赛,还能遍赏白马寺花开最盛的牡丹。”

第三百一十七章 谨慎如斯

柳阿婆和沈仲夷一老一少闲聊了不少时间,当然主要是柳阿婆说,沈仲夷就时不时抛个话题让柳阿婆继续说下去。

且不管实质如何,就从柳阿婆聊得红光满面,两眼亮晶晶,至少二人看上去是十分相谈甚欢。

这样一谈下来,出香房时,周边香房的人已经走了大半。

过去的路上,一老一少再边走边说几句话,尤其是走到牡丹园的山径上,沈仲夷居然是一个懂花的,柳阿婆又是一个骨子里有小情小调的,喜欢侍花弄草,每惊奇山径旁的一朵牡丹,沈仲夷就可以言简意赅地介绍一番,这样等到了比试的半山腰,四下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一大群人。

沈仲夷站在人群外,眉头微皱了一皱,道:“人不少。“

刘辰星看了一眼沈仲夷,想说你再介绍一会儿牡丹花,她那四贯钱的报名费估计就白给了,不过想到柳阿婆上山径一路专注欢喜的样子,还有他二人悬殊的身份,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还是皇室这种特权阶级,她决定好汉不吃眼前亏,遂只微微一笑,笑而不语。

特权阶级的好处还有一个就是,沈仲夷不过略说了三个字而已,随侍一侧的熊远已经会意,动作迅速地挤到人群之前。

其实也不用挤,就熊远比普通男子好宽阔一倍余的肩膀,以及高出一整个头的身高,还有那一副我不好惹的样子,就让围观人群自动让出一条路。

就在刘辰星和刘青山对看一眼,兄妹二人准备挤进去打看情况之时,熊远已经悄无声息地去而复返,叉手一礼,禀告道:“郎君,比试已经开始,现在正是第一轮,琴棋书画四位参赛者也已就位。”

话音甫落,只听“咚”地一生锣鼓骤响,四下随之一静,琴声就响了起来。

敢花两贯钱报名费来参赛的,自然有两把刷子,一曲调子可以不间断地弹奏,但这样高雅的音乐艺术,别说在教育普及的现代许多人听不出好坏,在读书都是奢侈的当下就更别别指望多少人能欣赏。

至少刘辰星这个前世大学生,这一世的女状元,就只认为能把一曲完整弹完都是很了不起的事了。

如是,刚静下来的四下,又渐渐有了悄然说话声。

熊远也继续禀告道:“刚才因为郎君和刘娘子未到,所以让第二位报名的人先比试,现在若过去的话,下一轮即可参赛。”

顿了一顿,念及来时路上,刘辰星兄妹悄声谈过报名的事,又道:“另外,现在还有丹青和书法,各有两个名额可以接受报名。”

听到还可以报名,刘青山有些心动,但想到自己琴棋书画只有书法可以一试,原本以为免费报名,他也就报书法看看,可是现在要两贯钱,显然就不合适了。

就是不和其他参赛者比,他也比不过刘辰星,给两贯钱去参赛,等于就是白白捐出去了,想想他现在还身负的巨额账务,当个看客就好了。

“阿星,拿个书法第一回来!弥补一下损失!”摆好了自己看客的身份,刘青山转头就对胞妹道:“阿兄我就不参赛了,不然都让我们兄妹把牡丹花赢走了,也太不好意思了,总要给别人机会不是?走,我给你呐喊助威去。”

比试已经开始,周边围观的声音适当小了,刘青山的嗓门又有些大,这样大言不惭的话一说出来,周边的香客不由转头一看,见兄妹二人虽然生得不错,可一个二十样子的小子,一个更是十四五岁的小娘子,还想书法第一简直是笑掉大牙。

“哈哈哈,书法没有十年的功底,也敢来参加比试。”当场就有一个穿白袍头戴幞头的中年文人已经嘲笑了起来。

“啪”一声,一旁的同伴手中折扇应声打开,摇头道:“这样水准的人也参加,早知我二人也当报名了。不过他们参试,也并不是没有作用,可以给我们徒增笑料,还能给疠人坊和悲田养病坊添点收入,也算是善事一桩。”

“这位仁兄所言甚是,我们快让路,让他们去参赛吧。”

.......

世人就是这样,常不乏以貌取人者,所以也才会出现很多打脸的事。

周边的嘲讽声纷至沓来,刘辰星却好似什么也没想到,只看着看客们让出的那一条路眼睛一亮,回头对柳阿婆他们道:“有人让道了,我们正好上前去。”

刘青山也是对这些质疑声见怪不怪了,也没当作一回事,甚至还期待阿妹一会儿给大家打脸,科举这一路上,这种事可是没少发生,他也就笑眯眯地道:“阿妹你快去,我护着阿婆和阿娘跟着。”

每一轮比赛只有约五分钟的时间,琴棋书画四位参赛者一起上场。

现在也有一会儿了,刘辰星不再耽搁,正要迈步,又想起沈仲夷也报名了,而且报名费还是自己的出的,压下肉痛之心,含笑看向沈仲夷。

“你脾气倒是好,被人这样奚落,也不置气。”沈仲夷一步当先而行。

虽有看客让路,但为防太过接近有人趁虚而入,熊远仍旧亦步亦趋跟在一旁,双臂张开,避免人群碰到沈仲夷。

刘辰星抬头看向很有现代明星被保镖护送架势的沈仲夷,想回一句,虽然人言可畏,但若一直活在别人眼里多累,再说她若生气不是趁了这些看热闹人的意?

她何必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呢?

话到了嘴边,又一想柳阿婆今天说的太多了。

她本来和沈仲夷其实并无交集,结果今天相处不过一个时辰,自己的老底都被交代一空了,她还是少说少错,这样最好就是不说话。

如是一念,刘辰星就向沈仲夷一笑,依旧笑而不语。

沈仲夷从小在宫中长大,身边又无父母在,就只有女皇这位皇祖母,察言观色几乎已和呼吸一样成了本能,见刘辰星如此,略一思索,便知何意。

谨慎如斯,一如他料。

沈仲夷薄唇微勾,掠过一丝笑意。

第三百一十八章 牡丹园比试

第一轮琴棋书画四位参赛者,是三男一女,其中女子为琴试者。

茅亭内坐着一位六十多岁的大和尚,看上去慈眉善目,面色红润,应该是白马寺的住持觉远。

在茅亭外面左手边有三位并排而坐的僧人,他们都是五六十岁的年纪,和觉远住持一样,身前都有一张长案,上面摆着笔墨纸砚。

正对茅亭而坐的的四位参赛者,琴者倾情弹奏,棋者执白棋冥思苦想,画者浓墨重彩绘丹青,书者奋笔疾书。

当茅亭右侧的香烧断丝线,“咚”地一声锣鼓敲响,第一轮比试也随之结束。

而在此之前,琴试的分数早已打出。

不过才一结束,小沙弥已经将四位评审打分的宣纸收了,并统计出来,告诉立在茅亭右侧的僧人。

那僧人跟前有一个木板架子,板子上挂了四个木牌,上面写着四位参赛的者的名字,僧人得了小沙弥的汇报,直接执笔琴者的名字下打了四个打错“X”。

也就是,琴者在四位评审处,皆不通过。

接着是棋者的成绩,更为简单判断,残局棋盘一个棋子未改变,自也不过。

然后是画者,约五分钟时间绘了一幅牡丹,只是尚未着色完成。

在刘辰星看来,这绘画技艺简直一绝,以为此人至少也是通过,谁知名牌下,是两个“△”,竟还有两个“X”。

按规定三个“△”为通过,是以照样被淘汰。

最后一位是书者,刘辰星站在一边着重看了一下,是狂乱的草书,大概见识过老师姜墨的一手狂草,再看这位书者的字,就觉得一般了。

其实即使没有老师姜墨的字对比,刘辰星也钻研书法十年了,从习字的那一天开始,除了为沈仲夷挡箭昏迷期间和醒来后的前几日没练字,从未断过一天。

就她看来,这位四十出头的中年男子,其字花哨有余,笔力却不够,不由微微摇了摇头,果然书者下面的木板上画了四个“X”。

第一轮琴棋书画四位挑战者,也就这样全军覆没了。

刘辰星因为过来的还是晚了一步,第二轮参试者已经交了木制的名牌,所以刘辰星和沈仲夷被安排在了第三轮参加比试。

第二轮的琴棋书画四位参赛者,其中琴者应该颇有些来头,是一位二十七八的青年男子,这位男子也是白袍幞头的儒生常见打扮,但男子身材颀长,皮肤白皙,生得很是眉清目秀,才一到位子上坐起,四下已经有声音尖叫起来。

“天啊!是玉郎君!”

“玉郎君不管什么时候看上去都这么俊朗!”

“不仅人生的俊朗,所弹奏的琴音,也是余音绕梁,三日不绝啊!他怎么就这么才情出众!”

……

能这样左一句夸一个男子俊朗,右一句还是夸俊朗,一般也只有女子会这样夸赞。

听着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刘辰星忍住掏耳朵的冲动,继续看着眼前的古代追星一幕,余光再瞥过一旁的沈仲夷,心里就存了几分看好戏的念头。

她也是和虹仙子有过交往的人,一看就知道这玉郎君多半也是出自倡门,从小学声乐的,而且还凭此闯出了一番名堂,可见其琴技造诣不凡。

至于沈仲夷,应该是从小就享受最好的教育,其授课的先生估计也是当世大儒,但是一个人精力有限,沈仲夷又野心勃勃想上位,如何会花太多心思和精力去学琴?

当然沈仲夷敢报琴试,估计沈仲夷在琴技上也颇有天赋和造诣。

但是她相信一句话,不要拿别人的专业和你的业余对比,所以她很看好这位玉郎君。

想到沈仲夷被压下去了,刘辰星嘴角愉悦的翘起,脸颊上也露出了两个小酒窝,加之周围的大媳妇小娘子都一声又一声地喊“玉郎君”,心中一动,只作自己也欣赏这位玉郎君,跟着叫了几声:“玉郎君!”

刘青山已经护着柳阿婆他们过来了,才到就听到刘辰星这样一叫,不由大惊失色,道:“阿星,为兄知道你喜欢好颜色的,可怎么能是这个类型!?瘦得跟竹竿似的,一点男子气概也没有!”

话音未落,“咚”地一下,刘千里就一个暴栗子赏了过去。

刘青山抱头“啊哟”了一声,还不及耍宝卖惨,柳氏也低声斥道:“你阿妹大了,不许这样败坏你阿妹名声。”

他果然不是亲生的,刘青山哀怨的看着自家重女轻男的耶娘,一声还没说,周边已有其他人跟着讨伐了:

“长得跟碳一样黑,居然还说玉郎君是瘦竹竿!”

“人丑多作怪!”

“这人就是嫉妒玉郎君!”

……

拥趸者,不管在哪个时代,都有强大的战斗力。

刘青山一句话,显然成了周边大媳妇小娘子的公敌。

作为好兄妹,这个时候怎么能不帮着解围呢?

刘辰星一手肘就是捅向刘青山,带了一丝看好戏的心思道:“阿兄,不想被唾沫星子淹死,你赶紧学着点!”

说着,刘辰星就双手做成喇叭在唇边,喊道:“玉郎君好俊!”

刘青山无语,恨不得自打嘴巴,没事去惹刘辰星做什么,典型偷鸡不成蚀把米,再看一边愤恨盯着自己的大媳妇小娘子们,居然听到他们兄妹的谈话,表示非要听自己喊。

心中一塞,知道又被妹子坑了,索性脸面一抛,大声喊道:“玉郎君好俊!”

也在这时,香烧断丝线,第二轮比试开始。

一声琴音响起,一旁酒窝少女眼睛蓦然一亮。

沈仲夷与刘辰星站在一起,自是将刘辰星的神情看在眼里,心知刘辰星多半是盼着自己被这位玉郎君的琴技压下去,但念及刘辰星现在兴奋的神情,耳边不由想起兄妹二人打笑嬉闹的话,凤眸也就多看了一眼玉郎君。

好颜色吗?

沈仲夷不置可否。

不过瘦竹竿倒是像。

这刘青山虽不如其妹刘辰星才学出众,却眼力不错,而且二十岁的进士,也算是有才之人。

刘氏兄妹,若再加上柳文苏,应该是舅甥仨都非泛泛之辈。

沈仲夷凤眸微深。

而被沈仲夷不在意的玉郎君,此时也一曲毕,赢得满堂喝彩。

三个“○”,一个“△”,高分通过!

第三百一十九章 上场

评分标准分为三个等级,第一个等级为“○”,第二个等级为“△”,第三个等级,也是最次为“×”。

玉郎君得了三个“○”,只有觉远住持给了一个“△”,可谓离满分只有一步之遥。

那么,沈仲夷想成为琴试的第一名,只有获得四个“○”的满分。

至于满分......

刘辰星满面笑容,“啪啪”热烈地为玉郎君鼓掌,随众不断高声喝彩,“好!”

一声又一声叫好此起彼伏,那兴高采烈的样子活像获得高分的人是自己,沈仲夷眉毛微挑,凤眸淡淡一瞥,语气如常道:“看来刘娘子对琴也颇有见地,如此高兴。”

刘辰星拍掌的手一顿,继续奉行沉默是金,又让人挑不出不敬之错,虽是听不而语,却向沈仲夷礼貌地点头一笑,然后就转头看向玉郎君,和周边的所有大媳妇小娘子一样,一边热烈鼓掌一边高声喝彩。

对于自己唱独角戏,沈仲夷也不在意,也随之将目光投向了比试现场。

玉郎君就靠一手琴艺名扬洛阳,对于自己的琴艺也十分有自信,一曲罢抬头看前方的评分板,发现竟然还有一个二等的“△”,神色微微一僵,但听着四面八方的喝彩声,尤其是右方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娘子,虽年纪小,不施粉黛,可他眼力不错,仍看得出来小娘子五官生得实在姝丽,又因眉宇间有一丝英气,不会让人觉得艳俗,反而有着别样的风姿。

饶是他美人见多了,也不禁眼前一亮。

这样的小娘子都为自己又是鼓掌又是喝彩,可见自己琴艺出众,玉郎君脸上又恢复了原来的笑容,然后起身对着四下一众拥趸微微颔首致谢,待目光掠过那个小娘子时,不由多看了一眼,眸光灼灼,笑容温和。

如是一眼,玉郎君方才又一派斯文有礼的走下比试场地,退到一旁等着观看下轮比试,直至比试结束,他夺得琴试第一名。

被古代男爱豆翻牌是什么感受?

刘辰星深深地打了一个激灵,她一直有注意保护眼睛,所以视力还不错,如果没看错的话,这位玉郎君似乎抹粉修眉过的,这种花样美男是不错,可是她还是欣赏柳阿舅那种自然的冷白皮,外加清秀的五官,再不济像她父兄那种又壮又黑也行。

不过有她阿兄刘青山这个前车之鉴,刘辰星在感受到周边大媳妇小娘子看过来的目光时,忍住恶寒的冲动,脸上的笑容增大,小酒窝跟着加深,一派为玉郎君看来而高兴的样子。

这样虽然算不上一个合格的拥趸,但勉强也还能过关,拥趸们也就没再将目光留在刘辰星身上,毕竟刘辰星冷淡点也好,不然岂不是让刘辰星专美于前了,这怎么可以!

感受到身上的视线少了,刘辰星心下一松,脸上的笑容也随之加深,余光再瞥过站在另一旁的倒霉阿兄,哈哈更是一乐。

有酒窝的笑脸多有些甜,他们就在站在一起,沈仲夷便是不去看,凤眸也能注意到刘辰星因为玉郎君甜甜地笑了,还越笑越开心,即便心中断定刘辰星高兴是因为玉郎君取得了高分,很可能让他败北,却也不由再看了一眼站在另一端的玉郎君,目光淡淡一瞥,已然摇头收回,低头看着刘辰星,道:“油头粉面,刘娘子看人的眼光还需磨砺,便是其琴艺也炫技过多,流于匠气。”

知道刘辰星如今已打定主意不言,沈仲夷话一说完,也不等刘辰星回应,就径直向琴试的比试场地走去。

第二轮比试已经结束,这一轮琴棋书画四位参赛者的综合素质比第一轮参赛的高,除了琴试者玉郎君高分通过,还有画试者得了两个“△”和两个“×”,算是刚刚过了及格线。

刘辰星被安排在第三轮参赛。

这一轮参赛者除了沈仲夷琴试,还有一名五十左右的男子参加棋试,以及一名三十岁左右的男子参加画试。

大概接连三轮,除了第一轮有一位三十岁的娘子参加琴试,其余皆是男子参赛,乍然一见刘辰星这样一个小娘子坐在了书法的比试位子上,俨然是要比试书法的,当下嘲笑声四起,和刚才人群外侧嘲笑的差不多,无非是看刘辰星年纪小,还是一个小娘子,竟然要参加书法比试,认为是没有自知之明的胡闹。

更有些围观的老学者见状,只感一派世风日下之慨,接连叹气摇头,“现在女子越来越无法无天,成天穿着男装在外面跑,这不心都跑野了,字都没有认齐,居然还想参加书法比试,可笑啊可笑!”

不说柳阿婆为了外人诟病刘辰星不知道哭了多少回,柳氏和刘千里都是心疼女儿的,刘青海更是刘辰星的小跟班,如何听得下去这四面八方传来的奚落声。

刘青海正是叛逆的年纪,冲动易怒,最是忍不住,双手已经握成拳,恨不得跟奚落最凶的人打一架,可是想到初来洛阳时被堂姐教训的话,少年郎不断呼气吐气,尝试着让自己冷静。

好在这时,香终于烧断丝线,“咚”地一声锣鼓敲响。

奚落刘辰星的声音,尚不及因为第三场比试开始而消音,只听“铮——”地一声琴音划破喧嚣。

紧接而来的就是一阵阵沉闷的声响,仿佛黑云压城,令人感到压抑、窒息。

许是受琴声影响,也许是比试开始了,四下的声音静了下去,落在刘辰星身上的注意也随之移开,转向了弹琴之人的身上。

和玉郎君一样皆是一身白衣,只是此时的琴者是一身名贵的锦衣,非布衣科比。

因是面向茅亭,背对着围观的香客们,大部分人无法看到琴者的相貌,但见琴者跪坐在琴案之前,背脊挺拔如松,双手拨动琴弦之时,只有如云的水袖浮动,双肩依旧不动如山。

如此规范的坐姿,还有阳光下隐约有金光闪烁的白色锦衣,香客们多少察觉了琴者的身份不一般,却不及猜测琴者的身份,或是好奇琴者的相貌,已然被琴声又牵动了注意。

第三百二十章 广陵散

让人窒闷的低沉琴音骤然一变,悭锵有力的旋律,犹如云开月朗,有一种搏击黑暗的勇气和争取光明的力量奏出。

听琴至此,懂琴之人,已经知道所奏的曲目,也相继有人发出感慨道“这为郎君所奏,乃是《广陵散》。”

听到四下感叹的声音,玉郎君脸色微微发僵。

刘辰星跪坐在案前,研墨之余,也听到《广陵散》三字。

她对音乐是一窍不通,却也听过《广陵散》的大名。

《广陵散》正是一首琴曲,以战国时聂政刺韩相为题材的叙事曲。

战国聂政的父亲,为韩王铸剑,因延误日期而惨遭杀害,聂政立志为父亲报仇,入山学琴十年,身成绝技,名扬韩国。韩王召唤他进宫演奏,聂政终于实现了刺杀韩王的报仇夙愿,自己毁容而死。

后人也根据这个故事,谱成琴曲,并由三国时期的竹林七贤之一的嵇康演奏,此曲自此成名,广为流传。

此曲也是一首具有戈矛杀伐战斗气氛的乐曲,全曲贯注一种愤慨不屈的浩然之气,更透着一种反抗精神与战斗意志。

这是后世之人对《广陵散》的解析。

刘辰星虽然不懂音乐,更不懂琴声,但她音乐是舒缓还是激昂,这种最为基本的判断还是有的。

沈仲夷所弹奏的这首《广陵散》,的确曲调慷慨激昂,隐然有一种气势宏伟之感。

而音乐的最高境界,她曾看过一句话,即是融入演奏者的真实情感,这样才能真正打动于人。

许是今天听了沈仲夷坦露了野心中的冰山一角,一个和女皇不同姓氏的“沈”字,让她在听沈仲夷所奏的《广陵散》时,总觉得琴声中就像后人分析的一样,透着反抗和战斗的愤慨不屈。

这又是一首表达为父报仇精神的曲目,听说魏王的生父德怀太子容貌俊秀,举止端庄,才思敏捷,深得沈氏高宗皇帝喜爱,却也因此被女皇所忌惮,以谋逆罪名废为庶人,后来于流放之地,被崔相的人逼迫自尽。

但是坊间又有传闻,德怀太子其实就是被女皇逼死。

虎毒不食子,可天家亦无父子,即使德怀太子不是女皇下令逼死,其英年早逝也是女皇一手造成。

沈仲夷将这首《广陵散》弹得如此动情,便是她这个对音乐不懂的人,也能感受其琴声传达出来的力量,若是没有情感融入怎会弹得这样情真意切?引人入胜。

念头闪过,刘辰星又觉不对。

女皇是何般人物,岂会不知道养虎为患这个道理。

若是沈仲夷有仇恨女皇之心,女皇难道不会察觉吗?这样又怎么可能如此器重沈仲夷。

祖孙之情吗?

女皇的所有儿子,死的死,废的废,这些都是女皇一手造成,又岂会对一个孙儿手下留情?毕竟要说孙儿,女皇的亲孙子可比儿子多多了,少一两个怕是比少一个儿子心里上容易过多了。

如此一个念头,刘辰星发现自己一开始以为的有些不对,可现在又不是思索这些的时候,而且不论她以为的对错与否,有一点可以肯定,沈仲夷绝对有争皇位之心,即使他不想争,皇长孙的位子也让他不得不争,所以这样的人照样得躲远点,什么从龙之功,她没有任何一点想法,机遇和危险是双刃剑,不到万不得已,她还是想哪怕走慢一点,也要走得更平稳安全一些。

琴弦在沈仲夷手指间流沔出的弦音变化万千,时如海浪击岸,时如喁喁私语,继而是悲壮、凄凉的哀调,连这四下的牡丹花似乎也在为之呜咽。

刘辰星深深闭上眼睛,让自己不再受沈仲夷的琴声所影响。

先前玉郎君所奏,她听着已觉琴声琤崆,听之犹如一种享受。

然而沈仲夷所奏,却能牵动人的思绪,让人的情绪和思维跟着他每一个音符跳跃。

二人谁更甚一筹已然不言而喻。

本来还想看沈仲夷的热闹,总不能沈仲夷的热闹没看成,倒成了她灰溜溜地败北了,刘辰星不急于落笔,只让自己清空脑袋,将沈仲夷的琴声隔绝于耳外。

当时间过去了三分之一,香客们也能将思绪从琴声种剥离一二,注意到刘辰星一字未落,不由摇头,继续沉浸在沈仲夷的琴声当中。

终于在时间过半之时,刘辰星认为自己心彻底静下来了,她这才开始挥毫泼墨。

楷书是一种最基本的字体,也是练习书法最开始学习的一种字体。

可能在比试现场,楷书远不如草书、隶书等字体更引人瞩目,也更能彰显书者其品貌,不过与其强行写自己不擅长的,还不如就写好自己会的。

刘辰星就选择了楷书这种四四方方的工整字体而书。

不知可是受沈仲夷琴声所影响,加之此处又是佛寺,刘辰星想到曾经看到过的一句禅语,是她十分认同的,于是写下

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间万物皆是化相。

心不动,万物皆不动。

心不变,万物皆不变。

寥寥三十二字,约不到一分钟便已写完。

刘辰星停笔放下。

立在一旁的小沙弥似乎没想到刘辰星迟迟动笔而书,却又早早地停下笔,他愣了一愣,有心提醒刘辰星多写几个字,后一想书法比试又没规定写多少字,哪怕一个字也行,只是近年来的参赛者为了通过机会大一些,往往不到结束的锣鼓敲响,不会停下笔来,仿佛字写得越多,取胜的机会越大。

小沙弥也不知道到底字多字少哪个好,反正规定是随意写,而现在刘辰星已经写完了,他就该把宣纸拿去给各位师祖品评。

不再胡思乱想,见刘辰星面前的墨迹已干,小沙弥这就拿起宣纸,却不及呈给评审,琴声抢先一步停下,三位评审当下执笔评等级。

刚才那位玉郎君琴声与满分一步之遥,这位郎君所奏似乎不相上下,小沙弥立在一旁好奇看去,果然见三位师叔祖没有一丝犹豫地皆在宣纸上画了“○”。

第三百二十一章 差别对待

与此同时,沉浸在琴声中的游客们也纷纷回神。

他们中有懂音乐或者琴的,也有像刘辰星一样对音乐一窍不通的,但每一个人都有最基本的审美和判断,沈仲夷这一曲《广陵散》是好是坏一目了然。

尤其是前面有玉郎君才高炫技能的表演了,大家也知道何为好,再一听沈仲夷的琴声竟然还能牵动自己的情绪,即使是玉郎君的拥趸也不好说沈仲夷不好,当下四面八方已然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掌声。

懂音乐懂琴之人最为难以自持,他们不比玉郎君的拥趸逊色,叫好声此起彼伏。

看来沈仲夷赢得琴试是十拿九稳了。

刘辰星听着周围的阵阵掌声,这也算是她代付的两贯报名费没有白出了,随之转头看着小沙弥将她写的字递给了三位评审,不一时三位评审便相继点了点头,在各自面前的宣纸上打了等级。

虽隔了一定的距离,看不见三位评审宣纸上的是画“○”还是“x”,仰或是“△”,但是从三位评审的神情和和执笔而书的动向判断,应该是“○”。

练字十年功,日复一日从未间断,刘辰星对自己的正楷还是有自信的,老师姜墨也认为她的一手正楷可圈可点。

刘辰星心中本就有底,现在又估计三位评审应该也给出了好评,她这两贯报名费也至少稳了八成,接下来就只等白马寺觉远住持评断了。

就在小沙弥拿了她的书法呈给茅亭独坐的觉远住持时,“咚”地一声第三轮比试也应声结束了。

刘辰星等琴棋书画四位参赛者随之起身,各自退回一旁等待公布成绩。

沈仲夷估计对自己非常有自信,不过谁听了这样久久不断的掌声,都会对自己信心十足,遂从位子上起来后,沈仲夷径自走向一旁。

刘辰星是没有沈仲夷这份淡定,站起身后还是第一时间下意识地望向打分板。

沈仲夷是第一个最先完成比试的人,成绩也是最先出来的,僧人此时就正在写有“沈大郎”三字的名牌下公布成绩。

一个“○”,两个“○”四个“○”,一如所料,比玉郎君琴高一筹,也只有满分通过了。

看到沈仲夷的最后成绩,四下又是一阵更高的欢呼声,后面的琴试者几乎已经可以不用比了,琴试的第一名已经有了。

当然若后面还有参赛者在琴试可以取得满分,到时候就又有一番龙争虎斗,二人再争高低。

不过有了玉郎君,又有了这位不知道身份的神秘贵公子,大家也知道后面多半不可能再有琴艺更高的了,毕竟玉郎君已经属于极高水准了,一手琴艺名扬洛阳,并数次被请到长安演奏。

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玉郎君知道自己已经输了,无缘琴试第一名,脸上一片灰败,即使勉力克制也无法掩去。

一众拥趸者见了自是为玉郎君难受,但见了沈仲夷转身后竟是一位完全不输玉郎君的年轻郎君,又听了其琴声的确不差,虽为了玉郎君惋惜,也没有为沈仲夷鼓掌喝彩,却也说不出什么难听或为玉郎君打抱不平的话。

现场都是为了沈仲夷欢呼的人,刘辰星他们余下三位参试者还站在场上就多少没意思了,又见公布成绩的僧人低下头统计去了,刘辰星也就收回目光,转身跟着沈仲夷后来走回一旁站着。

才走了四五步,四下忽然一静,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刘青海已经一脸惊喜地叫道“阿姐!满分!你快看啊!你也是满分!”

闻言,沈仲夷脚步不着痕迹地一滞,意料之中的通过了,又意料之外的竟是满分。

看了一眼在茅亭坐着的觉远住持,沈仲夷方才一步向前,走到了熊远侍立之处,尔后转身面向考试场地,也这时方看向评分的木板。

刘辰星心里已经有了大概的判断,三位副评审打的“○”,那么主评审觉远住持应该就不可能有“x”,听到堂弟惊喜的叫声,是以并不意外,只是看玉郎君和沈仲夷的比试成绩,觉远住持应该评分颇为严苛,她以为自己多半会得一个“△”,没想到也是一个“○”。

其实练习书法十年了,练字到今日,她自己很清楚自己已经到了一个零界点,需要有所突破,所以她给自己书法的打分都不是满分,总觉得差了一丝什么,看来回到长安后,还得静心跟老师姜墨习字,老师最擅长的草书也只有相应推后了。

念头适时闪过,刘辰星脚步却没停,也一两步走回到刚才站着的地方,然后转身一看,写着“刘大娘”三字的名牌下正是四个“○”,当下眉眼弯弯,笑得一脸欢喜。

周围的香客们见“刘大娘”下面是四个“○”,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场面也就是一时沉静了一下,但刘青海手舞足蹈的样子,还有那大嗓门的声音,就知道自己没有看错,可是这怎么可能!?

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娘子怎么可能得满分!?

一时间,哗然四起。

“四个‘○’,是不是弄错了?一个小娘子满分,这不是笑话么!“

“我看一定是写错了,别把这位弹琴郎君的成绩当成小娘子的!”

“对!不是写错了,就一定是哪里有问题!荒唐,她这才多大年纪,练字才几年,怎么可能得书法比试的满分!”

大概听周边围观的香客都在质疑,又见统计成绩的僧人辩驳没有弄错,其余参加书法比试的又如何肯认了刘辰星这样一个小娘子是满分,他们纷纷接连出声抗议

“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这让一个小娘子夺得书法比试,不是明晃晃的作弊么!?”

“在下练字二十余年,却只得了一个‘△’,余下全是‘x’,但让她得四个‘○’的满分,让在下情何以堪!?”第二轮参加书法比试者愤怒地指向刘辰星。

“觉远住持和三位大师,都是德高望重的高僧,我们相信你们不会有偏颇。但现在明显有问题,还请觉远住持给我们一个说法。”比起大声质疑,这一位显然高段多了,直接向主办方白马寺主持觉远声讨刘辰星的成绩。

第三百二十二章 一叶障目

刘辰星身上的质疑声,从来到牡丹园时就没断过,柳氏一众自己人虽听得气愤,但多少有几分麻木了,又出于对于刘辰星的信任,反倒希望白马寺的人给个说法。

刘青海少年人能忍到现在已经不易了,这会儿听着又一声又一声让白马寺的人给说法,他当下一个忍不住,转头就对一众围观的香客呛声道:“我阿姐是有真才实学的人,让大师们给个说法更好!我阿姐才不怕!”

说完,一个大幅度转头昂首,简直骄傲的不得了。

哼!

若不是知道堂姐为了低调行事,不想暴露自己就是今科女状元,他一定要把这事说出来,看不把这些人下巴都惊掉!

幻想出大家吃惊的样子,刘青海不觉有些遗憾。

一旁的书法比试者,却被刘青海的态度惹怒了,实在太过大言不惭,不给点教训怎行?

提出讨说法的中年男子,这就一声冷笑,嘴上的三羊胡须都被吹得一飞,“黄口小儿,不知天高地厚。”

说罢,就看向四位评审,道:“白马寺的诸位大师,他们自己都这样说了,若不给个说法,如何服众!?”

有了刚才讨要说法的铺垫,加之刘青海的嚣张态度,等候参加书法比试的中年男子这再一要求白马寺的人给个说法,就是一呼百应了。

“对!不给个说法,难以服众!”

到了这个地步,白马寺的人不给个说法不行了。

坐在茅亭外的三位评审不由看向觉远住持,当首一人脾气应是不小,被香客们的质疑和叫嚣有些生气,直接道:“师兄,我等分明是秉公评比,却被如此质疑!这位女施主,年纪虽然不大,但笔力遒劲,初看时我也曾怀疑非其所做,至少当是一个刻苦专研书法十余年以上之人才可写出,可是大家都是亲眼所见,宣纸上的字正是女施主所书!”虽然不悦被质疑,却还是解释了一二,也将自己心里的感慨随之道出。

这位也是白马寺德高望重的高僧,经常来白马寺的香客多少知道,如此一听解释,心中的质疑声不由消了一些,但一看刘辰星那还青涩的面孔,就又生出了质疑。

觉远住持独坐在三阶之上的茅亭之内,将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他摇了摇头,拿起面前案上刘辰星写有字的宣纸,缓缓站了起身。

白马寺在洛阳是首屈一指的大寺,主持觉远更是在女皇跟前都有名望的高僧,在洛阳百姓心中也自有一定的威信。

当看见觉远住持站起了,四下也相继安静了下来,等待觉远住持给说法。

觉远住持却并没有立马说话,他缓步走下茅亭,来到一字排开放着四张长案的比试场地,方看向右侧边上站着的刘辰星,见到立在刘辰星身边的沈仲夷,目光微微一停,随即闪过一丝了然,难怪小小年纪就书法造诣不低,原来和魏王是一起的,又岂是寻常之人。

但是到底也只有十四五岁,仍是十分难得,觉远住持看着刘辰星,慈眉善目的脸上不掩欣赏。

“小友,纸上所书,可是出自尔?”觉远住持问道。

觉远住持六十多岁,不论其身份如何,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对于长者,只要不是怀有恶意和歹念,刘辰星一般都是尽可能尊敬对方。

如是上前半步,走了出来,叉手一礼道:“儿所写的这句话,并非出自儿,乃儿偶然在市上翻阅一本杂记所见,因为颇为喜欢,便记下来了。今日书法比试,场地又在佛寺之中,儿见这句话蕴含不少佛家哲理,故儿才择此句书之。”

说着微微一顿,见觉远住持还想多问此句话的出处,索性又补充道:“至于这句话出自何处,总之不会是儿这样阅历浅薄之人,应该是一位深谙佛学的高僧,可惜儿也无缘认识这位大师,甚至连他的法号、任何消息也不知道。”

听到刘辰星直白的道出并不认识那高僧,觉远大师脸上难掩遗憾。

不过正如刘辰星所言,她这样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娘子,阅历浅薄,是说不出这种蕴含高深佛理之言的。

虽然遗憾不能结识说这句话的高僧,但见刘辰星没有将这句话贪才名的揽到自己的身上,觉远住持脸上还是露出了笑容,道:“小友勿要妄自菲薄,你的阅历虽不足以写出此等蕴含佛理之言,但贫僧能从小友的字中看见,小友当是从此言中领悟了一番真谛。也正所谓字如其人,小友也应是心目豁然和坚定之人。”

听着觉远住持的夸赞,刘辰星听而不语,只作谦虚之状。

其实并非她从这句话中领悟了什么,而是她本就是如此想的,当初在网上看见这句话时,觉得完全描绘了她的心境,十分喜爱之下,才记了下来。

她认为一个人活得好坏,掌握在自己的手上。

若是当初父母离异后各自成家,她成了多余那一个,遭受左邻右舍还有亲戚的闲言碎语,她就自暴自弃,只会活得更可怜。

后来她自己管自己,跟着爷爷奶奶生活,考高中上大学,乃至后来出社会工作,开始存了一间套一的最低首付钱,这一切一切都让她看到了希望,生活是有盼头的。

只是幼时的经历,多而不少影响了她。

但她认为这并没有什么不好。

只要她心不动,万事万物都不会变,她也不会再受任何伤害。

香客们看着一老一少你一言我一语,多少听出了一些苗头。

觉远住持会如此礼遇李辰星,连“小友”这个高规格的称呼都用上了,都是因为刘辰星在比试书法的宣纸上写下了一句富有佛理的话。

这句话甚至让觉远大师在得知并非出自刘辰星所言之下,还对刘辰星赞誉有加,大家不由得好奇这话到底是什么。

就连站在侧后方的刘青山也好奇了,在其后悄声问道:“阿星,你到底写了什么,让觉远住持这么赞不绝口。”

当然好奇之下,有些人就自以为找到了原因,当下混在人群中喊道:“这是比试书法,不是比试内容,不论写什么,字若是不好,也没有道理得这么好的成绩。”

身为一个大寺的住持,又岂会在书法的比试上偏重内容?

大家即使心里明白,却因为不愿意相信一个小娘子取得书法满分,他们也就下意识忽略了。

一叶障目,不过如此。

觉远住持看着仍旧叫嚣找理由的香客,再次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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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三章 不谋而合

“圣人始置女科举十年,今年省试第一名,正是一位女子,年纪也不过十四五岁,且出身微寒。一个月前省试公布时,世人也是以表象取之,认为此女夺得省试第一名是科场舞弊。后来三司会审还其清白,圣人更增设殿试亲自监考,此女仍旧是独占鳌头,同时另有两名女子也位居前十。”

说到这里,觉远住持微微一顿,问道“都有十四五岁的女状元,为何不能再有十四五岁的小娘子赢得书法比试的满分?”

洛阳和长安并成为两京,洛阳百姓富足不在话下,读书者更是众多。

今天来到白马寺观看比试的香客们,多数是识字的,并且有一定的见识,早闻今年的科举第一名不过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娘子,而且还是农家出生。

要说刚听到这个消息之时,说不怀疑听错了不可能,但听闻先是三司会审,又是女皇新增殿试监考,还是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的农家女夺得了榜首,他们也不再怀疑了,只是少不得感慨又震惊一番,至今这都还是他们洛阳城最为轰动的一件事。

觉远大师这一问,不禁将大家都问住了。

是啊,今年新科状元也就十四五岁的小娘子,那他们眼前这位小娘子为何不能赢得书法比试的满分。

心中的质疑有了动摇之后,大家也不由开始正视刘辰星了。

先前因为偏见下意识地忽视了,这认真一看之下,不由微微一惊。

只见刘辰星长身玉立,虽然布衣男装,还不施任何脂粉,却掩不了姿容姝色,眉眼间又透着一股英气,光采照人,一看就和寻常女郎不一样。

心里也就不由泛起了嘀咕,莫不成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他们还真遇到了一个书底厉害的小娘子?

一时间,围观的香客里有了不一样的声音。

觉远住持听着大家又开始改变了口径,人云亦云起来,笑着摇了摇头,也不再多说了,将刘辰星的书法作品交给身边随侍的弟子,示意展开后,道“此乃这位小友的书法作品。”

说时,这位弟子就高举起宣纸。

刘辰星字写得不多,供书写的宣纸又颇为大张,所以字体她也就略写大了些许。

觉远住持的弟子举起宣纸,已然足够站在前面的大部分人清楚看见,有人也就随之念道“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间万物皆是化相。心不动,万物皆不动。心不变,万物皆不变。”

沈仲夷站在最前面一排,凤眸扫去,一段话尽收眼底。

逐字逐句在心里默念下来,与他一贯想法不谋而合,完全一丝不差地道尽了他的心境

沈仲夷瞳孔微微一缩,目光刹那如电看向刘辰星。

只在这时,看过宣纸上这段字的香客们,也不约而同地向刘辰星看了过去。

在场几乎都是识字的人,都听过关于书法字体的一些话,所谓人如其字,心正则笔正。

的确,宣纸上寥寥数十字,是最常见不过的楷体。

任何一个初学者,第一次写字,就会写的一种字体。

它是只要识字的人,都会写的一种最基本的字体。

大概就是因为他们知道楷体,也都习过并会写,更能判断出这一段字的好坏。

众人皆知,横平竖直、形体方正是楷书的特点。

宣纸上的这一段楷字,毫无疑问具有楷书的一切特征,每一个字方正为楷,字间栉比,行间茂密,堪当一句“整齐划一”之赞。

再细观其字,笔力劲健,几乎力透纸背,此非一日之功,更非刻苦磨砺不可达到。

而其字的突出特点,也在其笔力沉着这一点。

字以健力立骨体,敷以较厚之肉彩。是以,其字点画虽然瘦硬,但神采丰润饱满,尤其是向上挑笔出锋含蓄,形成圆转藏锋的特征。

观之下来,该书法作品从形及结构,笔力之劲健无可厚非,并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格,字体看上去方润圆厚,实则暗藏锋芒,一点一画一撇一勾好似一个人一步一步脚踏实地的走下来,这一条路走得可能太过平凡不出色,却因为走得比谁都稳健,锋刃已出,就隐藏在那圆转之下。

感受完其字,回头又看这一段蕴含佛学的话,不觉就生出了何为“心不动,万物皆不动。心不变,万物皆不变。”

大概也只有唯心不动不变,才能无论外界如何风起云涌,依旧坚持自己,也才能写出这样雄强圆厚的字体吧。

在第二轮书法比试被淘汰的中年男子最先感慨出声,“枉在下自恃一手草书不凡,实则最基本的正楷都还没练好,这位娘子得四个‘○’,在下心服口服。”说到最后一句,向刘辰星叉手一礼,以示敬意。

刘青海少年心性,见状不由得意,也总算弥补了心里的那一丝遗憾,虽然还是想亮明自家堂姐就是今科女状元,尤其是在觉远住持刚才提及女状元的时候,他真是差一点没忍住。

而有了第一个道佩服的人,紧接着风向就变了,一个又一个开始称赞起来。

觉远住持却微微一笑,重新看向了刘辰星道“小友,小小年纪,书法就有如此功底实属不易。但在贫僧看来,小友的字并不能达到满分,贫僧之所以打‘○’,乃是小友的字和其所书的这段话十分契合。琴者,人琴合一,书者亦然,小友的字正体现了你所写的这段话,因为意境上去了,贫僧才多给了一个等级的评分。所以,还望小友在书法一途上不要懈怠——”

话突然一止,觉远摇头笑道“人如其字,小友此等心境,不为万物表相所影响,不动如山。心智当是异常坚定,自然不需要贫僧提点你继续练字。”

听觉远大师一席话,刘辰星总算知道自己为何得满分了。

实力有之,运气亦有之。

她的考运似乎一直都很不错,刘辰星笑出两个小酒窝,还有觉远住持出自善意之言,她得感谢,这就叉手一礼,道“多谢觉远大师提点,练字非一日之功,儿会一直练字下去。”

质疑的风波已经平息,刘辰星不欲再出风头,说完转身。

却不防一回头,就和沈仲夷那双凤眸四目相交。

凤眸灼灼,毫不掩饰。

又太过意外相交,刘辰星微微一怔。

这又怎么了?

刘辰星心中警觉立马一升,然后只当一无所觉,泰然自若地一步走回兄长刘青山的身边,继续观战。

第三百二十四章 两株新品

壮似未觉他的目光,人便视若未见地离开了他的视线。

沈仲夷却并不在意,也没有目光随着刘辰星移动,他凤眸一抬,目光就落在了打分木板上悬挂着“刘大娘”三字的名牌上。

凤眸微眯,只念及觉的评语。

其字和所书的这段话十分契合......

刘辰星也十分契合么......?

微微垂眸,脑海里浮现刘辰星的字。

所谓字如其人,沈仲夷不觉又有了转头看向刘辰星的念头。

他闭了闭眼,敛去此念,不给刘辰星过多压力,随之也只看着比试场地。

质疑刘辰星夺得满分的风波已过,公布成绩的僧人继续统计公布,第三轮除了沈仲夷和刘辰星皆为满分通过,剩下比试画和棋者皆无一人通过。

不知可是出了沈仲夷和刘辰星这两个满分,在接下来第四轮的比试中,琴试和书法比试的参赛者多少有些心理压力,又或是评委们看了沈仲夷和刘辰星的比试作品后,标准不觉提高,竟给第四轮的琴、书两项的参赛者皆打了“×”。

有了这一出,余下的参赛者或认为自己根本不可能再夺得满分,或直接承认自己不能出二人左右,于是剩下的六名琴试和六名书试的参试者都放弃了比赛。

如是,琴棋书画四项比赛,到比试进行了一半的时候,只剩棋和画两项比试。

不过因为每一轮比试时间都约五分钟的样子,比试进度并没有加快多少,再加上每一轮还要公布成绩,直至半个时辰后比试才全部结束。

大概所有的考运都被刘辰星和沈仲夷占了,接下来的棋和画两项比试中竟也无一人通过。

好在第二轮比试的时候,有一位五十岁左右的画师以两个“×”和两个“△”过了及格线。

也就是今年白马寺一年一度的牡丹园比试,有三人成功夺得上牡丹园山顶,带走任意一株牡丹花的机会。

比起往年,今年出圈的人多了一些,往年有两个人顺利通过比赛也是少见,更多是无一人通过或只有一人通过、这两种概率对半发生。

今年虽通过的人多至三位,但主办方白马寺并没有亏。

这些年比试下来,白马寺牡丹盛名已经打出去了,而且每年的八十贯的比赛报名费,以及噱头之下,每年来看比试的香客们所捐香油钱,这两项收入早抵了今日的支出,何况今年的八十贯报名费和香油钱可也收得不少。

觉远住持想到自家寺庙下的疠人坊,又收到了足够一个季度的咀嚼用度,不由笑得越发慈眉善目了,亲自领了刘辰星等三位获胜者去牡丹园山顶的花圃选花。

在画试比赛中取胜的是一位画师,平时少不得要画牡丹,又是洛阳本地人,对牡丹自是有一定了解,才到了花圃很快就挑了一株牡丹,一脸兴奋地带着走了。

刘辰星好不羡慕。

那样子一看,就知道选得这株牡丹不说价值连城,至少是值回票价,比两贯钱报名费多得多了。

刘辰星羡慕地看着那人往下山的山径而去。

觉远住持在一旁看得清楚,捋须呵呵笑道:“小友无需羡慕,为了不破坏规矩,贫僧不能给你指说哪株牡丹名贵,但魏王乃懂花之人,小友可以问过魏王再决定要带走哪一株。”

……

她目光就这么露骨吗?

刘辰星默默收回目光,转过头来,礼貌而不失尴尬了一瞬,她也不是什么脸面浅的,下一瞬也就一派自若了,坦言道:“让觉远大师见笑了,儿最初来参加比试,的确是抱着赢一株名贵牡丹回去。但是自遇见魏王之后,儿已改变初衷。”

既然觉远住持直接在她面前道出魏王的身份,那她也就没什么好帮着隐瞒了,包括她的真实身份。

“魏王参加比试,是为圣人赢得一株大师今年培育的新品。儿不知道大师培育的新品有多少,如果不止一株,那儿也打算带一株新品牡丹献给圣人。”

说到最后,刘辰星目光掠过觉远住持,望向茅亭那边——郑婉晴带了一男装侍女和一位四十左右的中年僧人从茅亭处远远走来。

看见刘辰星的目光,觉远大师回头看了一眼,三人还有一段距离,遂收回目光,又念及刘辰星连郑婉晴也认识,心中已然更加笃定,复又看向刘辰星道:“小友可是今年的殿试第一名刘辰星,刘娘子。”

语句是问句,语气却是笃定。

已估计出觉远大师会猜到,刘辰星早有准备,丝毫不意外地点头认了,叉手一礼,告歉道:“儿正是刘辰星,只是女进士较少,若以真实身份参赛,难免引起不必要的注意,故并未言及真实姓名,还望觉远大师勿怪。”

见刘辰星果然是今年的女状元,一切就更说得通了。

女状元前所未有,实是轰动,便是他这个常年不出山的老和尚也知道其事迹。

女状元和魏王的流言蜚语不说,随着三司会省传得沸沸扬扬。

拜当世书法大家姜墨为师,同样广为流传。

姜墨他也有来往,能让姜墨收之为徒,其书法造诣自是非等闲,也难怪今日在比试上能写出这样的字来。

觉远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一声,道:“小友无需感到歉意,只是贫僧今年正好培育了两株新品,看来都得被拿去了。”

她运气真不是一般的好。

还真有两株新品!

这简直送到跟前的好机会,让她能在女皇面前刷足了好感。

马上就要去当差,送给上司一份喜欢的见面礼,可不比少得一株名贵的牡丹差,刘辰星顿时笑眯了眼,再次谢道:“多谢觉远大师成人之美。”

觉远看着刘辰星双目晶晶亮的样子,当真字如其人,爽朗心正,后生可畏也。

习惯性地捋上自己白色胡须,觉远颔首而笑。

如是,郑婉晴徐徐走来,就见觉远和刘辰星一老一少谈笑风生,沈仲夷在一旁注视不语,目光都落在了刘辰星身上。

一如所料,身为姜墨唯一弟子,刘辰星果然参加了书法比试并取胜。

郑婉晴美眸微垂。

第三百二十五章 奈何敌人太狡猾

在刘辰星他们比试的时候,负责看守花圃的僧人已经给郑婉晴介绍了觉远住持培育的新品牡丹。

郑婉晴这时候从山顶的茅亭走过来,就是掐着沈仲夷比试结束的时间来的,好告诉沈仲夷哪一株牡丹才是新品。

所以说什么不能违反规定告知哪一株也就是说说而已。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让其他人提前介绍也就是了。

有了郑婉晴,没有耽搁一点儿时间,就将觉远住持今年培育的两株新品牡丹给挑了出来。

郑婉晴会做人,长袖善舞,听到刘辰星要将获得的名额选一株新品牡丹献给女皇,她当着沈仲夷和觉远住持的面也不可能拒绝,当下自是欣然接受,并表示一定会将刘辰星献花的事上表女皇。

有了今年白马寺第一株盛开的牡丹,还有觉远住持新培育的两株,郑婉晴和沈仲夷身上的皇差算是完成了一半,接下来就是要快马加鞭第一时间送回长安呈给女皇。

是以,郑婉晴拿了这三株牡丹花后,当日就得离开。

沈仲夷不是主要负责带牡丹花回长安的人,今日来白马寺也不过得了女皇很随意的一句话,他顺道参赛帮忙罢了,没有硬性需求得今日立马回长安。

如是,郑婉晴表明要走,请示沈仲夷可是要一起离开,得知沈仲夷还要在洛阳多留一两日,她也只得无奈先行离开。

刘辰星可还记得午间茅亭内,郑婉晴和沈仲夷相拥在一起的画面,尤其是茅亭半垂下来的竹帘遮挡下,她首先看到的就是沈仲夷放在郑婉晴楚楚纤腰上的手,除此之外还有郑婉晴有别于平时不胜娇羞的神情,所以即使有郑婉晴出面解释了那一幕只是误会,但若说郑婉晴对沈仲夷没什么心思,那根本不可能。

至于沈仲夷如何想?

封建社会,又是皇族,几乎没有一个不是坐享齐人之福的。

哪怕沈仲夷最开始没有想法,有如此才情出众的美人暗送秋波,怕是个男子也难以自持,至少她看得都心里砰砰跳了一下,唯一需要顾及的就是二人的身份。

总之,秉持小心驶得万年船的座右铭,刘辰星为了和郑婉晴这位未来的同事至少处理好表面关系,不待郑婉晴先离开,她就表示家人在牡丹园下面等,他们一家老的老小的小,还得赶在宵禁前回去,这就抢先一步离开,非常有眼色的留给这对暂时不能曝光的小情人一点空间。

果不然她这么识时务的一提出要走,郑婉晴本就悦然的笑容越发亲切了,表示期待不久后一起共事。

刘辰星对自己如此有眼色很满意,向觉远大师和未来的小情侣叉手一礼,就火速地下了山顶。

柳阿婆年纪大了,又逛了一天,不免累了,为了赶在落日前回去,刘辰星上山顶选花时,就让大家顾着柳阿婆,先行一步下山,她一个人脚程快,一会儿就能跟上。

这话不假,他们的牛车和马都停在白马寺的南山门,原路返回南山门的一路上都是下山的石阶,柳阿婆到底上了年纪,又是上山容易下山难,等大家顾着柳阿婆脚程走得慢,到白马寺南山门脚下才没一会儿,也就刚把车马从交费看守的人那取回来,刘辰星也跟着后脚到了。

大家都期待价值千金的牡丹花长什么样,一见刘辰星跟来了,五双眼睛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阿星,花呢?在哪儿,让阿兄欣赏一下,听说刚才那个画师拿走的牡丹花,至少得要五百贯,在洛阳偏点的地方都买个一进宅子了!你得了四个‘○’,比他分数高多了,拿的牡丹怎么也该比他的还要名贵吧。”刘青山一个翻身下马,利落地跳到刘辰星跟前,一边说一边再围着转一个圈,却愣是没发现有什么地方可以藏一株牡丹花的,心里顿时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刘辰星本就平复下来的心,瞬间被刘青山说得又遗憾了起来。

一株牡丹,一座洛阳城区的一进宅子,果然价值不菲。

不过她不是为了自己没有得一株名贵牡丹遗憾,毕竟再名贵的牡丹也没有女皇的好感重要,就是可惜没问一下今年比试赢了,明年还可以再来参加吗?

想想今年得了书法比试的满分,如果明年再来报名参加书法比试,她这名声估计也不用要了。

刘辰星心下一塞,回头看了一眼白马寺古朴庄严的南山门,看来她和价值一座两京宅子的名贵牡丹是没缘了,只能望向刘青山和刘青海,给他们打气道“我选了一株新品牡丹,将运到长安献给女皇。所以,明年四月的牡丹园比试就靠阿兄和青海了。”开了头,见大家一脸云里雾里,这就把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女皇的好感和一座宅子哪头重要一目了然。

包括柳阿婆在内,对此都无一句话可说,再一想刘辰星此举不定能更获女皇好感,当下简直是比刘辰星夺得第一名还要高兴。

只是想到女皇,柳阿婆就想到自己在女皇的长孙跟前说了那么多话,颇有些后知后觉地心里发慌乱,拉着刘辰星的手,紧张问道“阿星,阿婆今年在魏……”

想到外孙女说过沈仲夷是微服,忙不迭又改口道“……在郎君跟前说了那么多话……当时也不知道怎么了,阿婆就觉得郎君和你们差不多,让阿婆有说不完的话……可郎君到底不一般,阿婆这不会给你惹祸事吧?”

担心的话才一说出来,柳阿婆又兀自摇头道“不会的,阿婆就没见过郎君这样有耐心又好性的人。这相由心生,看郎君面相,就是体恤百姓的大好人。”

听着柳阿婆这才紧张后悔起自己可能在沈仲夷面前说多了话,结果后悔也就几息的功夫,又为沈仲夷说上话了,溢美之词简直要溢于言表了。

看着自己单纯善良的阿婆,还一个劲夸沈仲夷不迭,刘辰星心下只剩一阵感慨

分明是沈仲夷处处引诱,才让自家阿婆喋喋不休把底全部泄露了!

这真是奈何敌人太狡猾,我方实在不敌啊!

第三百二十六章 冤家路窄

从白马寺南山门出来的时候,已是下午向晚,西边的空一片火烧云。

洛水倒映着落日和霞光,金光灿灿,波光粼粼。

河堤两岸,垂柳依依。

一阵微风拂来,风中少了白日的炎热,多了一丝春夏早晚的凉意,吹在身上感觉十分舒服。

宵禁鼓已经敲响,在山门下摆摊的贩们该要收摊回去了,都想趁着最后这点时间把各自的货物卖完,四下都是卖力吆喝各种吃食物件的声音。

因着是要收摊出清尾货,价格也被吆喝的十分美丽。

洛北有北市,周边都是住的平头老百姓,北市里货物齐全,价格也相对价廉物美。

现在时间晚了,去北市有些赶了,晚上还要去刘青山的新房子里庆贺,正好就在南山门外把暮食用得上的食材买了。

白马寺是洛阳最大的寺庙,南山门外又挨着洛水北岸,估计遇到牡丹花期,今日又是白马寺一年一度的牡丹园比试之日,在这里摆摊卖货的贩格外多,物品也是琳琅满目,几乎什么都樱

买了刚从洛水里打捞起来的大鲤鱼、河虾和螃蟹,还有一只现成的熟食炙鹅,再捡十个鸡蛋和一把鲜嫩的野菜、一斤黄瓜、一些葱姜蒜买走,最后就一大坛子算是比较清的酒便够了。

花了约一刻的时间,买好了这些食材,一家人就骑马、驾车或坐车,一路沿着洛水北岸往承福坊回去。

时间踩得好,抢在最后十声宵禁鼓落下之前,回到宅子里。

一家人都是有厨艺的,刘千里领着儿子和侄子开膛破肚宰鱼,清洗河虾再挨个去虾线,螃蟹也得刷洗干净。

柳阿婆和柳氏更是有一手好厨艺,刘辰星当然也不逊色了。

一家人手脚麻利又配合默契,也就半个时辰的功夫,一桌子丰盛的暮食就置办出来了。

在刘辰星的影响下,一家子人都不喜欢吃时下最为流行的生鱼片,柳阿婆便将大鲤鱼和自家的腌菜一起做了酸菜鱼。

柳氏就蒸了刘辰星最喜欢吃的稻米饭,顺手再把明路上要吃的干粮做了,麦面蒸了松软的馒头,外加腌肉和野菜剁的馅蒸了包子,当然这些统一都称为蒸饼。

刘辰星则不遑多让,成了今晚的大主厨。

庆祝兄长有了人生第一座宅子,她这个阿妹自然要出力一番。

蒜蓉蒸虾,清蒸螃蟹,两道河鲜菜就弄起了。

老北京烤鸭味儿好,没有烤鸭,就烤鹅代替。

肥滋滋的鹅肉切片,麦面就加水揉面炕上薄薄的面皮,葱和黄瓜切丝,配上自家的豆酱油,就是中古时期的“老北京烤鹅“。

剩下的鹅架子也不能浪费,直接烧汤,最后起锅的时候撒一点细碎的葱花就行了。

花了不少钱买了一坛子酒,不能没有下酒菜,干木瓜泡发了淖水再切丝,就和黄瓜丝一起凉拌,凉菜下酒刚刚好。

就这样,一家人在刘青山的一进宅子里推杯敬盏好不欢乐。

然后酒足饭饱就一个嗝,即使看着一桌子杯盘狼藉也不由一心的满足。

还有回到自己的房子里舒坦,果然头上有一片瓦就是踏实,这宅子买得值!

一家人在一起,日子又越过越红火,身上就好似有使不完的劲一样,一家人把一坛子清酒瓜分的一干二净,刘辰星可是喝得不少,还能和柳阿婆、柳氏一起把桌子碗筷收拾了,再臭美得烧了热水准备又洗一个澡,这让刘青山和刘青海两兄弟看得一阵无语,不理解昨洗了澡洗了头,为什么今还要再洗,这不是纯粹瞎折腾吗?

不过鉴于刘辰星的凶残程度,兄弟二人也就不多言了,任由刘辰星去臭爱干净吧。

白中午最热的时候爬山出了汗,晚上大餐一顿后,再加上饮酒的最高境界——似晕非晕的微醺状态,最后痛痛快快洗澡洗头,洗濯去一身的疲乏和尘埃,简直是不要太美好了。

虽然这样一番下来,再等头发擦拭到半干不湿,已经是深夜子时了,但是倒头就能睡着,睡眠质量极高,直接一夜无梦到亮。

一切如常,一家融二造就起了个大早,就是收拾东西离开去长安了。

刘青山在自己的宅子里住了两晚上,大概也是因为自己在长安漂了两年了,总算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地方,就忽然舍不得出租这宅子挣钱了。

这样少了找中介的事儿,就三下五除二不到半个时辰收拾完东西,然后把两座挨在一起的宅子大门锁上,一家人便可以动身去长安了。

洛阳和长安并称两京,之间的官道平坦又宽阔,一路上更是各种馆驿不断,远超过朝廷规定的十里一驿。

快马加鞭地起早贪黑赶路,也就三日便可走一趟,如今距离刘辰星去户部报到还有半个月时间,是以这一段路完全可以悠哉游哉的慢行,还能让柳阿婆他们好好看一下沿途的风光,感受两京之间老百姓富足安康的生活。

以为接下来的旅途算得上是一种享受的自驾游,谁知才出了洛阳城,就是冤家路窄。

在现代有一个很火的古装电视剧蕉康熙微服私访记》,也不知道古代的皇族可是厌烦了前呼后拥的生活,都喜欢这种微服出校

看着沈仲夷和熊远二人两马出现在洛阳城门下,刘辰星仰无声一叹,和刘青山对视一眼,心里总算找到安慰。

他们果然是一个娘胎出来的亲兄妹,在彼此眼里看到了麻烦和无奈。

随之收回目光,接着一个翻身下来,一起来到沈仲夷马下,叉手一礼,“郎君。”

沈仲夷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凤眸扫过这对出色的兄妹,最终落在刘辰星的脸上,似未见那姝丽中又不失英气的眉眼间有极欲隐藏的郁闷,他反是薄唇一勾,颇为愉悦道:“在外不必多礼,既然同要回长安,那就一起走吧。”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闻言,刘辰脸上维持的恭敬而有礼的笑容差点破功。

看来他们舅仨真是被这逆臣给缠上了!

这简直是逼人上贼船!

第三百二十七章 终于回到长安了

从洛阳到长安的官道只有一条,双方出发地和目的地一样,即使没有说好一起走,也要成了同路人。

刘辰星也只有认命的骑着她的小棕马,带着一家老小,和沈仲夷主仆同路回长安。

估计沈仲夷当惯了被伺候的主,将甩手掌柜当得彻底,一人一马身上没有带任何东西。

看熊远魁梧的外表,就知熊远是护卫一类的人物,也别指望像随从般打点好一路上的衣食住行,和沈仲夷这个主人一样什么也没有带。

于是乎,在第一天中午打尖的时候,他们一家少不得要管了沈仲夷主仆二人的伙食。

昨天买的十个鸡蛋,在早上出发前的朝食一人用了一个,还剩下四个白水蛋一起贡献出去了,好在沈仲夷还知道尊老爱幼,将鸡蛋让给了柳阿婆和刘青海这一老一少,以及柳氏和刘千里夫妇。

荒郊野岭赶路,为了不让柳阿婆累着了,打尖期间的吃食多数不会让柳阿婆来做,一般就柳氏主厨,刘千里生火劈柴干些粗活。

虽说沈仲夷表现的格外平易近人,其有礼的态度常让人忘记他是皇长孙魏王,可一身皇室中人的贵气在一举手一投足之间自然彰显,尤其一双凤眸生威,淡淡的看来也不禁让人紧张。

没了沈仲夷在白马寺引导柳阿婆说话的刻意为之,柳氏面对礼貌寡言的沈仲夷不由慌乱了起来,张罗起吃食紧张之余就慌了手脚,锅碗碰得“咚咚”响,声音跟着一刺耳,人就又更为紧张,总之循环上了。

刘辰星最怜惜的就是她江南美人似的娘亲,只得将主厨大任接手了。

柳氏他们都知道刘辰星最擅长捣鼓新颖的美食,少不得一个劲暗示有龙子凤孙,这吃食差不得之下,刘辰星还得好好弄一顿打尖的便饭来。

蒸米饭花费时间和精力,有昨天柳氏做的麦面馒头和腌肉包子,直接拿来做主食就行了,还因着这春夏中午的天气已经热开了,都不用再蒸热,很是方便省事。

但还是得让阿耶刘千里架两三个火堆出来,好方便几个菜一起烧,节约时间。

打尖休息地方有一条小溪,刘青山和刘青海便就地取材,逮了三四尾小鲫鱼。

野生鲫鱼刺多肉少,不适合清蒸或烤了,烧汤却是营养最丰富不过了。

也不等阿兄阿弟去腮刮鳞,刘辰星自己就把鱼处理上了,还大有把鲫鱼当作逆臣来收拾的凶猛。

看着刘辰星一刀背把鲫鱼敲晕,又是刮鳞手上沾了不少鳞片,还将一双削葱般写得一笔好字的手伸入鱼肚,不一时就掏得一手淡红色的血,沈仲夷眉头不着痕迹地微微一皱,面上虽依旧面不改色,转眼却沉默地从一旁的草席上起身,走到至少一米开外驻足而立。

刘辰星剖鱼的动作当下一滞,脸上随之愉悦地笑出两个小酒窝。

再心中微微一动,就隐约猜到沈仲夷可能不是有些微洁癖,就是弱鸡怕宰杀活禽鱼类,却不及为发现沈仲夷的短处高兴,心下就是一叹,她也爱干净整洁,总不能为了把沈仲夷恶心走,就把自己弄得邋里邋遢,随时都秀一手宰杀绝活吧。

晃了晃脑袋,不再多想,刘辰星继续大显厨艺。

为了方便路上烹饪,今天大早起来就把野菌蘑菇木耳这些干货泡发好了,都是现成的食材。

遵从长辈之命,好好款待沈仲夷这大佬,刘辰星索性做一个烧菜和炒菜。

这个时代的确没有炒锅,蒸煮烤是主流,但没有炒锅和铲子,不代表弄不出来炒菜,一口大瓷锅照样炒菜。

倒入亚麻籽油进锅,葱姜蒜切沫下锅,再来一大勺豆酱料,就用筷子和勺子左右开炒。

将调料爆香后,切成一片一片的五花腌肉下锅,就是一阵滋滋烤肉的声音。

五花肉炒得快干了,就下木耳一起翻炒,随之中古时期的简易回锅肉就出锅了。

烧菜就做蘑菇烧肉,当然同样少不了锅加油烧热,加葱姜蒜,八角桂皮炒出香味,再把切成小方块的五花肉下锅翻炒,又加糖、豆酱油提色提味,最后把竹筒里的清水添上,倒入蘑菇,就等着煮熟食用吧。

剩下的一味干货野菌子,则直接放进鲫鱼汤里,菌子的清香正好掩去鲫鱼的草腥味。

如此,两菜一汤就好了。

虽然八个人吃是有点少,可荒郊野岭能有这些就不错了,尤其是木耳炒肉和蘑菇烧肉都是大家没见过的新式烹饪,再一尝味道可不是比平时蒸煮烤的有滋有味多了,哪还嫌弃菜式太少。

又顾忌沈仲夷和大家同锅吃饭,柳阿婆他们多少会不自在,刘辰星便将沈仲夷主仆的菜单独分了出来,这下彼此就可以毫无顾忌的大快朵颐。

还是低估了沈仲夷的影响力,即使分成两堆人吃饭,便是刘青山早认识过冒名“李二”的沈仲夷,也多少有些顾忌,惊呼了几句刘辰星回老家前在西市买了那么多稀奇古怪的香料,原来是为了做这些新吃食,接下来就是埋头进食。

大家子六口首次奉行了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沉默地进食。

只是再沉默,也不禁发出一些咀嚼声,再看沈仲夷正襟危坐在他们家的草席上,行举如仪,下意识地跟着减慢速度,如此怎么能食得尽兴?

不过也就是这一顿了,两京之间官驿和私驿众多,接连两天一日三餐都能在旅舍用,大厅里旅人众多,沈仲夷就去了包间进食,他们一家人不讲究,自然大厅用食,这样分开之下,大家吃饭时又是欢笑声不断。

大概沈仲夷也意识到自己若在,刘辰星一家人多有些不自在,第三日在旅店早起出发时,忽而说有事先行离开,然后就和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一列十人的骑士队伍,一起驰骋而去。

旅店门口,柳氏他们看得一阵纳闷,刘青山代大家疑惑出声,“这些人何时来的?昨天半夜吗?”

闻言,刘辰星想到沈仲夷每天早上出现时,乍眼一看和前一日所穿一样,皆是白色锦衣,实则锦衣上的银丝绣的纹路不同,显然是换过衣服的,而沈仲夷和熊远却未带任何行李,可见在他们不知道的暗处还有沈仲夷的人一起随行。

但这些没必须要详说,刘青山也就随口一问,没人回答便抛掷脑后,重新踏上返京的旅途。

按照原计划走走看看的而行,他们也终于在五日之后,农历四月二十九日回到了长安。

第三百二十八章 灯红酒绿的世界

这时候的旅途,多是早上出发。

刘辰星一行六人从洛阳到长安又不着急赶路,一路上又都是可以食宿的馆驿,他们抵达长安城的时间很好,不早不晚,临近午时。

已是要快端午的天气了,天一日比一日热,天时也更加长了。

长安东、西二市正午开市,相当于长安一天最繁华热闹的商业活动还没有正式启动,城门口拥拥推推全是等候进城的人们。

只见巍峨的长安城门下,已经聚集了二三十支等候进城的骆队。他们队伍太过庞大,成群结队的骆驼搭着货箱等待勘验入城。

就是骆队太多了,搭载的货箱又多又杂,每一样货物都是要逐一核对的,加之负责人又多是五官深邃的异国人,勘验免不得要仔细一些,进度也就慢下来了,排在后面的骆驼就懒洋洋地卧在地上。

从城门口向外骆队回望过去,队伍长得尽是一眼望不到头,也不知道他们今天是否都能勘验完进城。

这些从丝绸之路过来的骆队有很明显的特征,人数和骆驼都有不少,大家也不和他们打挤了,任他们占据了城门右侧的进城通道。

与之相对的是城门左侧等候勘验的队伍了,也是排得老长,人也跟着繁杂了起来。

有普通老百姓或背着竹背篓或挑着扁担,也有普通送货的车马一辆接一辆。

天子脚下有钱人不要太多,不论男女,放眼望去似乎有一半的人都骑着一匹高头大马,他们多数都是极为时髦的,穿着时下最为流行的胡服,颜色很是明亮鲜艳,腰间再配上一把弯刀或者长剑,看上去就是极为富贵的样子。另有一些少数骑马的人,则穿着白袍头戴幞头,一派儒生的打扮,一眼就能认出是大批滞留长安过夏的科举考生。

当然也有乘坐马车和牛车出行的,一般就是富商携着女眷,商人们多数都会参加商会,不少人认识,男的女的,或坐在马背上或坐在车内,彼此聊聊时下的时事热点,再说说近来的生意,很是热闹。

要问为什么一看就知道这些人是富商,而不是权贵子弟?

原因很简单,无论哪个时代都有特权。

权贵子弟或是京官们,也就不用排队等着进城了,直接一个个鲜衣怒马,从城门中间一阵风似的呼啸而去。

刘辰星和刘青山兄妹都还只是取得了进士出身,还不是官,一行六人也就只得老实的排队进城了。

柳阿舅如今已是七品京官了,还属于要职,不像当初任校书郎时清闲得简直像白拿工资,半个月里去两次衙门都算是不错了,所以知道他们差不多近几日返京,也没见他人来接,估计是被公事绊住了脚。

进城等待勘验的队伍走得很慢,刘辰星一人排在中间靠前的位子,又没有前来接风的人,柳阿婆他们第一次来到人人口中都无与伦比的长安城脚下,少不得趁着这会等候入城的功夫,睁大了一双眼睛看。

刘青海少年人,心性最是不稳了,跟着二叔刘千里坐在牛车外驾车,看着城门外来来往往的人,已经不知道“哇”、“哇”地感慨了多少声,一双眼睛更是看得应接不暇。

十三四岁的少年郎,又是朦胧地有些男女意识了,对面等候入城的骆队实在勘验进展太慢了,一群被贩卖过来的波斯舞姬,就身穿着红色的薄纱,在商队琴师的胡琴声中,翩翩起舞,不停旋转,这大概是顶着烈日枯燥排队过程中最美丽的一道风景线吧,也看得少年郎面红耳赤,却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

有帮着阿娘柳氏看好阿兄刘青山的经验,面对堂弟那副少年怀春的样子,刘辰星笑眯眯地驱马上前,问道“对面的波斯舞娘胡旋舞跳得不错吧,青海看样子还挺喜欢的,等我们过几日安顿下来了,阿姐就带着青海去酒肆专门看胡姬跳舞,一边喝酒一边看跳舞这才过瘾呢!”

少年人有反骨,不如顺毛驴的引导。

而且长安就是一个灯红酒绿的花花世界,青海之后还得进学堂读书,来往的都是长安这边的同学,不定就有同学带青海去见世面。

这种好坏不知道的情况下,有她和阿兄刘青山先带着去一趟,也不至于被迷了眼。

不知道堂姐是真有心带自己去见识一二,刘青海一下慌了,更加面红耳赤地连连罢手,“阿姐,我错了,君子非礼勿视,我再也不乱看了!”说着又忙不迭坐直身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城门,再不敢多看对面的骆队一眼。

她家青海,还是一个纯情少年,比她阿兄单纯多了。

刘辰星看得一乐,不过少年人也爱面子,笑出声就不好了,在马背上干咳了一声,止住笑意道“看跳舞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哪里用的上君子非礼勿视。这长安呀,一年宴会酒会不知道有多少场,都少不了找舞娘跳舞助兴。只要自己心思正,喜欢看跳舞没什么,你阿姐我都很喜欢看她们跳舞呢!回头空了,一定让你阿兄带你去长安的平康坊好好见识一下。”

听到自家堂姐认真的介绍,刘青海听出了味儿,堂姐说得是真的。

又念及堂姐那一句“心思正”就行了,和来之前耶娘耳提面命的话完全不同,什么不许去酒肆花楼,尤其是那平康坊更不准许去,心里本还有些好奇,这会儿堂姐都说要带自己去了,那好奇也不觉少了,随之转头看向对面的舞娘,因为从来没见过而生出的不好意思也跟着少了。

看堂姐话里的意思,在长安这样穿着的舞娘就是司空见惯,他可不能表现得像没见过世面一样。

这样调整好心态,回答了刘辰星一句知道了,就又好奇瞧上了来往的行人,对波斯舞娘们不再感兴趣地猛瞧了。

这一次教弟颇为成功,排在他们后面的一胖商人却闲得慌,在马背上一边鄙薄的看刘辰星,一边借此教诲在牛车里的女儿道“小娘子就该有小娘子的样子,你若敢去平康坊,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第三百二十九章 骄傲的阿星

这样说完,还犹觉不够。

为了显示自家人高贵,中年胖商人见刘辰星生得姝色,比起和自己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女儿好看太多,一下就有了话说,就重重一哼,对他的女儿补充道“那经常去酒肆和平康坊混的小娘子,就没一个是良家的!你可得记住了!”

世上从来不乏睁眼说瞎话的人。

刘辰星虽然容貌偏姝丽,但是眉眼透着英气,整个人还有常年沉浸在书香中的文气,加之穿扮一看就是个女举子,如何也和不正经扯不上关系。

装睡的人是叫不醒的,那就别叫。

狗咬人一口,人未必去咬狗一口?

刘辰星淡淡一笑。

恰在这时,终于排到他们勘验了,刘辰星给家人一个稍安勿躁的表情,对胖人的话只作充耳不闻,更对周边人因为这些话看来的异样目光视若未见,然后一个翻身下马,从马背上搭着的白布袋子里掏出一行六人的“公验”递给了守门的卫兵。

城门卫也听见了胖商人为了自抬身价去贬低他人的话,不过这又不关他的事,他也懒得多管,又见刘辰星一行人听了一句话都不回应,要不是看不起对方不愿多言,要不就是一个孬的。

依他一开始看,多半属于后者,没想到竟然是一个女进士,甚至这一行里还有一个进士,以及一个七品京官的母亲。

这一行人还真是深藏不露,大有来头。

要知道金榜题名的女进士,几乎都是贵女中的贵女,眼前这一行人定是不一般。

不对,这两位进士乃兄妹,又是今年的新科进士,还有这名字越看越眼熟——

对了!

今年的新科女状元不就是正叫刘辰星么!?

城门卫猛地瞪大眼睛,一边看公验一边瞧人。

女状元,有史以来第一位女状元,活生生的女状元就在他眼前!

什么孬,这可是在女皇眼皮底下考试都还拿第一的人!

还有亲自面圣,提出武举,得了女皇赏赐的一座长安宅子,这样的小娘子怎么会孬!?

他刚才到底是什么眼神啊!

城门卫看得一脸震惊,又难以置信开年以来最热门的人物就在自己眼前。

刘辰星看得分明,她倒不介意自己被多瞧几眼,只是排队到现在已经正中午了,头顶的烈日火辣辣的,烤得她都快冒烟了,只得出声问道“可是要检查我们的行李了?”

脸上恰到好处的笑容和彬彬有礼的话,就和那些高门大族出身的文臣高官大同小异。

没错了,这位定是全国第一名女状元——刘辰星!

城门卫闻声回神之余,也确定了刘辰星的身份,这哪还需要盘查行李,甚至都委屈他们排队等这么久了,女皇身边未来的大红人直接进去就是了。

眼见同僚还拿着长矛准备例行公事,要去他们那马拉的木板车上检查,他赶紧一把拉过了同僚,给刘辰星一行人放行。

“你要听阿耶的话,小娘子得爱惜名声,不然阿耶怎么把你嫁进读书人家?”

胖商人见周边不少人看自己,估计是钦佩他严格的家教,心中得意之下,为了享受更多羡慕的眼光,又喋喋不休地高谈阔论道“今年女皇增开殿试,所以今年的新科进士身份最是尊贵,你就等阿耶把今年的新科进士给你找了当夫婿吧当然要找就找最好的,就找女状元的胞兄——哎哎!”

话没说完,话锋就是一转,对城门卫喊道“他们不是有问题,勘验了很久么!?现在怎么行李还有人都不检查一下,就让他们走了!凭什么!?”

城门卫笑着送走了刘辰星一行,这才懒洋洋地看向那胖商人,漫不经心地道“你女儿若是女状元,也不用检查,我也直接放行。”

胖商人闻言下意识反驳道“什么意思?刚才那个小娘子难道还是女状元不成了!?”

另一个手执长矛的城门卫一听就嗤笑道“你女儿不是要嫁给女状元的胞兄么?怎么看见了女状元都不认识了?哈哈哈!”话才一说完,就和同僚哈哈大小,再一长矛送到胖商人胸膛前不远处,便是脸色一冷,“干什么的?勘验!”

胖商人已经彻底愣住了。

什么?

刚才那个穷酸样的小娘子就是女状元,他好女婿的胞妹?

“哎哟!”还没反应过来,长矛猛地到了跟前,胖商人吓了一跳,一个不留神重重跌下马去,庞大的体积在夯土路上摔得“噗通”一声,痛叫不迭。

四下的人却没有功夫看他了,都伸长了脖子去看刚进城的刘辰星一行,哗声四起,“女状元?刚才那就是女状元!难怪看着就不一般!”

然而任大家如何伸长了脖子,也已经看不见刘辰星一行人了,只能懊悔刚才怎么不多看几眼。

进了长安城里,宽阔的十字大街上,人流如织,车水马龙。

各色人种在长安城大街上川流不息,各种语言汇成了长安城上空的热闹喧嚣,这就是包容万象又繁华似锦的长安城,盛世的最佳写照。

虽然已经在长安待了两年,又才从东都洛阳过来,但还是会被长安城的繁华所震撼。

简直难以想象,中古时期的封建社会,竟然会这样开放包容,容纳各种宗教各色人种,女子自由地鲜衣怒马,出入在大街小巷。

万国来朝,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超大型城市——长安。

而她,刘辰星,在这样的城市下,有自己的房子,有她的事业,更有她的政治前途。

刘辰星闭眼深吸口气,空气中满是繁华的人烟气息。

她睁开眼睛,眉眼间尽是舒朗的自信和憧憬。

看着熟悉的宽阔街道,道路两旁槐树鳞次栉比,完善的城市公共建设排水沟被挡在树后,黄色的夯土坊墙又建在了排水沟后,一切井然有序。

这是她熟悉有喜欢的长安城。

刘辰星骑着她的小棕马,轻车熟路地带着家人淹没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之中,向着整个长安城最热闹富贵的城东北而去。

第三百三十章 长安的时事热点

女皇赏赐的新宅子在道政坊,就位于权贵官绅扎堆的城东北。

不过,吃饭皇帝大,新宅子里冰锅冷灶,天气又热,回新宅子前当然要填饱肚子。

他们从启夏门进城,沿着城北的方向一直走,道路左边的第九个坊就是平康坊,过了平康坊就是东市,过了东市便是位于道政坊的新宅子。

所以新宅子的位子真不是一般的好,买东西和照看刘大娘火锅生意都很近便,就是东市的物价比西市略贵一些,但这一点比起横跨大半个长安城去西市买东西就算不得什么了。

平康坊和东市都有食肆,去平康坊照顾自家生意不错,可也得考虑耶娘和阿婆吃不惯辣的,而且大热天一下吃辛辣的上火就不好了,遂路过平康坊也不进去,走坊外的道路直杀进东市,找了一家小酒肆就进去了,马匹牛车行李车交给酒博士即可,从腰间的钱袋子里抓一大把铜钱,保管给照顾的周到极了。

酒肆不大,但生意很好,毕竟地段在这里管到起的。

就是正午东市才刚开坊门不久,酒肆内也几乎座无虚席,食客的欢笑声此起彼伏。

运气不错,靠角落处还有最后一张四人坐的方案空着,他们六人都是至亲,男女挤着一张桌子也没关系。

今天是四月最后两天,明后天就可以分红了,荷包里马上就可以回血了,刘辰星在酒博士过来招待时,她下手就不客气了。

上好的清酒来三壶,这个价格可不菲,一壶得一贯。

但酒在这时候都被人当饮料喝,要想酒味浓点非上好的清酒不可。

从洛阳到长安的这一路,虽然是悠哉游哉的旅途,可到底风尘仆仆,没一点儿酒精度数的酒哪里能解乏。

尤其这个天气,清酒冰在井水里,大热天的小酌几杯,实在是清凉解渴。

有了解乏又解暑的清酒,再来六十串烤羊肉,一人一碗冷面,中午这样一顿便饭就够了,反正天热大家食欲也不大高。

天子脚下就是不一样,加上这里还是达官显贵和士文人常光顾的东市,经过了他们挑剔的考验,这家不过随便找的小酒肆,摆盘和味道样样都不差。

先大半碗冷面下肚,给胃垫个底,然后就拿起一串烤羊肉,一口羊肉一口清酒,也就是现代顶上天三十五六度的白酒,这样享受般的吃喝着,酒肆里的食客们还不忘给他们添一点下酒料——长安时下最热门的时事要政。

“由魏王负责牵头,当初柳补阙谏言的殿试,其评卷规则已经正式确定下来了!听说对考官的约束不小,阅卷高低也以卷面成绩为主,这样一来,我们寒门出身的举子不愁没有金榜题名的那一天了!”一个白袍幞头的士文人激动的说道。

“对殿试约束又怎么样?”

“殿试之前还有县试、省试、州试,等这两年的清正考风考纪的风声过去了,还不是又回到以前一样,能够成功取解来长安应考的,还是衣冠子弟,又哪有寒门子弟的机会?这不过是让衣冠弟子之间考试更公平罢了。”同桌的一个士文人估计是个愤青又悲观主义者,一说三摇头,说完还连灌了数杯酒,大有解救消愁的意味,一看就是考场失意者。

然而借酒消愁愁更愁,何况那桌上的酒还是便宜的浊酒,和现代的醪糟差不多,就是想酩酊大醉一场也不行,此人可谓是一个考场失意生活又不得意的穷举子。

情绪会感染人,来东市的多是官绅文人,但这样的小酒肆达官显贵一般是看不上,也就只有穷酸的寒门士文人和长安城里的文官小吏会来。

长安城是一个宫城、皇城、外郭城三个等级分明的城池,它的布局规整而严密,处处都透着阶层和等级之分。

生活在这里的人,尤其是能接触到上一层的人,他们无时无刻不会感受到这一种森严的等级区分。

平时的感触,加上这个悲观主义者的士文人一阵感慨,这间谈笑声不时响起的食肆不由一默。

长安城虽有严密的等级制度,阶层之间的壁垒难以打破,但是它也是一个充满无限可能的城市,也许你今天还是令人瞧不起的穷书生,明天就可能是权贵府上的座上宾。

当然,这样的机会可能很少,这样出人头地的人也不多,可蛰伏着等待机会的人也不少,而这样的人有一个特质,至少绝对不悲观,也更为理智。

沉默的下一瞬,就有一个食客反驳道“在下不能认同这位仁兄之言。长城亦非一日建成,何乎科举改革?在科举之前,我等寒门子弟连出仕的机会都无,如今出头之机虽然千难万难,却总是有的。”

“由魏王主持完善的殿试阅卷规则,可以说已经很大程度上规避了考官徇私舞弊的可能,规避了无才之人金榜题名,这样一层层下去,省试、州试、县试的考官在选拔举子之时,即使会像以前重视举子出身和名气,却也势必会看中卷面成绩。哪怕只多了一个名额以卷面成绩取之,与我们而言也是莫大机会。”

自古以来,想要出人头地,跃升阶级都是不易。

不怕跃升太难,就怕没有跃升的渠道。

如今有了殿试,还有了对考官的追责规定,已经很大程度的进步。

怨天尤人,已经贴上了失败的标签。

只有看到那一丝希望,迎难而上的,才有登顶的希望。

坐在酒肆里的食客,来自五湖四海,能从千里之外来到长安,其心智皆非寻常,当下又恢复了士气,纷纷附和起来。

“这位仁兄所言甚是!近几年可是最好的科举时机,而且不论怎么说,殿试的确定,对我等寒门子弟已经是极大的机会,金榜题名不定指日可待,还是得增加自身学识才是。”

“还有武举在三日前也确定下来了,任何良籍皆可应考,进士若我一直考不上,在下体格还算不错,苦练几年去参加武举,不定照样能出仕。”

“对!有了进士科殿试和武举,对我们而言都是好事!总有一天,朝堂之上,也会有我们寒门子弟的一席!”

第三百三十一章 好坏参半的名声

春秋二季是长身高的时候,青少年当多补钙,吃营养一些。

如今是春末夏初,她也算是十五岁的青少年,估计还处在猛涨期,虽然按理娘子在这个年纪一般不得怎么长个了,但反正她的食量就是好,吃完了自己的十串烤羊肉,见柳阿婆和柳氏各自剩下了一大半食不下,当下和刘青山一番龙争虎斗,成功地抢下了五串在手里。

儿郎在外貌上,身高最重要,堂弟刘青海才是真正处于猛涨个子的时候,肉食、牛奶、棒子骨这些不能缺。

好堂姐非她莫属,抢下的五串分刘青海三串,刘辰星拿着剩下两串烤羊肉,一边撸串一边听着酒肆里的食客议论。

难怪在现代的古装电视剧里,有什么消息得知或者放出去,都会在酒肆、食肆乃至青楼妓馆这些地方。

原本还打算明去刘大娘食肆了解一下长安的最新热点消息,谁知现在随便找了一间酒肆,就能听见这么多消息。

走了快两个月时间,当初应急提出的武举也确定下来了还有女皇让柳阿舅和魏王负责完善进士科殿试考试事宜,如今也正式确定下来,随着以后越来越多的寒门有识之士通过殿试走上政治舞台,想来柳阿舅这个最初提出殿试的人,影响力也会越来越大,假以时日,柳阿舅不定就能成为脚跺上一跺都能让地面抖上三抖的大佬了。

想到这些,刘辰星笑得见牙不见眼,索性就闭上眼睛,嗷呜一口咬下柳枝上串着的最后一块羊肉。

要问羊肉串哪里最正宗?

喜欢撸串的现代人应该都听过节奏感十足的一句歌词:“羊肉串,羊肉串,新疆羊肉串……“

如此答案就出来了,新疆的羊肉串最好吃。

按照地理分布,现代的新疆就是这时的西域,时下从西域来长安做生意,尤其是以餐饮为主的简直不要太多。

在肉食又主要以羊肉的当下,长安哪家酒肆食肆没几个西域来的大厨就不要混了。

有专业的羊肉串发源地的西域大厨碳烤,羊肉又是古代吃青草养上至少一年的肥羊,其肉质口感细腻没二话,胡椒粉、孜然这些调料大长安一应俱全,除了少一点辣椒面,缺这一口味儿,比现代的羊肉串好吃不知道多少。

刘辰星满足地咀嚼着口中的烤羊肉,摸了摸肚子,如果不是已经饱腹了,她还真想再点十串来尝尝。

羊肉食入腹中,刘辰星放下串肉的扬柳枝,见大家也食得差不多了,正打算叫了酒博士结账,只听有食客又提及了自己。

“听武举乃今年殿试第一名刘娘子提出,为此女皇还赏赐了刘娘子一座长安的宅子。”一个食客颇为羡慕又眼红地道,“如果我在长安能有一座宅子,也能将老娘和妻儿从百里之遥的京畿郊县接到身边,奈何长安宅子贵,租金也不低,现在的俸禄实在负担不起。”

“刘娘子能得一座宅子,也是应该的!”有人为刘辰星话道:“一众开国名将已经离世多年,其后人并无杰出之者,能算的上不错的也就那几位了。刘娘子提出武举,不仅给了我们老百姓一个出誓机会,更是大大为圣人和朝廷分忧,选拔了出色的军事人才,也是为保我们的国家长治久安,实乃大善也!别一座宅子了,女皇再赏一座,也是应当!”

“不仅如此!考虑到武举选拔出的将帅之才,很可能会有纸上谈兵的问题,刘娘子建议武举出仕者当先到军队中磨练几年,照旧从基层做起。另外,刘娘子思及武举出来的人,可能是大字不识的莽夫,还建议增开军事课。”又一食客着,不由越发心生佩服,对刘辰星赞不绝口,“刘娘子虽然只有十五岁芳华,其心思之缜密实非我等能及。”

赞叹之下,自有人附和感慨,“以前是我等着相了,怀疑刘娘子乃一介女子,还是农家出身,根本不可能连夺榜首,如今才知是自己狭隘了,慈才智当真是令在下佩服至极。若能有机会结识一二就好了。”

当然,也就有人听不得这些言论,毕竟认为女子就当居于后宅之内的思想还是根深蒂固。

“不过提出了一个武举而已,就让你们这样佩服,有些事还得再看,某劝各位不要言之过早。”

看不上女子的人还不在少数,立马就有人响应道:“一个十五岁的农家娘子,有这等见时识大家不觉得奇怪么?要知道空穴不来风,我看刘娘子就是魏王的人,当然刘娘子应该也有一定的才学,不然在女皇面前没法交代,但是肯定没有传闻中那等纵奇才。大家想想,柳补阙提出殿试,刘娘子提出武举,文武二试怎么就这么巧合让他舅甥二人了?在下看这中未必没有魏王的手笔。”

这一分析来,还果真有茹头道:“有些道理,如果没有刘娘子卷入科举舞弊,柳补阙怎么会提出殿试?魏王当时负责随女皇监考,当场就想出了诸多关于殿试的规则,怕这之前就早有打算了。所以,刘娘子和魏王有男女私情,多半是真的了。”

……

还不及高兴食客对自己的推崇,就又听到自己和沈仲夷的绯闻了,刘辰星心中一塞,一抬头果然就见耶娘和柳阿婆,甚至堂弟刘青海,都一脸震惊地看着自己。

看来今不解释一个清楚不行了,好在她早有准备了。

为了避免这些食客再出什么惊动地的话,刘辰星赶紧叫酒博士结账,又对柳氏他们尴尬地笑道:“阿婆、阿耶、阿娘,这一切都是误会,我回去仔细给你们听。不信,你们问阿兄,他也可以作证。”

着,刘辰星一边僵硬的笑着,一边伸手在挨坐着的阿兄背后一拧,痛得刘青山浓眉大眼猛地一睁,连连点头,“我作证,阿星得都是真的。”

暂时安抚住家里的长辈,刘辰星不再耽搁,忙率先出了酒肆,要回了车马,就领着一家人向道政坊的新宅子回去。

也在这时,在刘辰星一行人进城的城门处,有一城门卫换下戎装,来到了与道政坊北坊门正对的兴庆坊内。

第三百三十二章 耳报神

魏王府后门外,高散使向着便装的城门卫点了点头,此人当下便叉手一礼告辞离开。

高散使看着人远远走开,直至消失不见,他仍驻足而立,大约停留了半刻,见四下无任何人往来,方才转身回了王府。

一个时辰后,魏王府主院。

高散使手挽拂尘,在廊下低头缓步随行,一一禀告相应事宜,最后说道“大王,刘娘子及家人,已于今日午初入城。”

沈仲夷脚步一顿,吩咐道“让人去李府告知一声,柳补阙生母已到。”

“喏。”高散使颔首。

沈仲夷驻足,转头看了一眼庭院里白晃晃的阳光,凤眸似受不住强光般微微一眯,道“恶五要到了。”

恶五,农历五月初五。

时节到了农历五月,空气闷热潮湿,蛇蚊出没频繁,时人故以五月为毒月。

是月初五,阳光炽热,百毒齐出,又以五日为恶日。

是以,五月初五有恶五之称。

如今国泰民安,百姓生活富足,时人又最喜聚会,恶五早就过成了举国欢庆聚会的节日,走亲访友,互送节礼,共饮菖蒲酒。

只要不是家里有孩子在恶五出生,说起农历五月初五,大多是喜笑颜开,不会以恶五称之。

高散使是在皇宫的时候,就服侍在沈仲夷的身边,听着沈仲夷不辨喜怒的声音,却心如明镜。

五月初五过了,日子就一天比一天热,沈仲夷素喜洁净,夏日天热易生汗渍,沈仲夷因此最不耐酷暑。

高散使知道沈仲夷的不喜,他们魏王府也要到一年一度最为小心谨慎的时候,他想了想,道“近来天气热了,圣人惦记大王不耐酷暑,在大王从洛阳回来前,宫里就送了足够半年用的消暑冰块,已存入府中地窖。只是圣人担心大王贪凉,嘱咐了用冰不易太早,至少得入了五月方可。所以,小人这才一直未拿出来。”

沈仲夷复行,道“今夜子时之后,就是五月,几个时辰罢了,你稍后就把冰取出来用。”

语气依旧淡淡没有起伏,高散使却从沈仲夷的话中听出了不耐的情绪散去不少,他心头为之一松,低头应“喏”。

闻言,沈仲夷凤眸掠过一丝笑意,心情明显转好。

这时主仆二人已一步跨进室内,高散使一个眼神看去,早听吩咐侍候在此的侍女,随即捧了水过来。

高散使手拿拂尘长柄,亲自从漆红色的捧盘里端了细瓷杯盏奉上。

沈仲夷止步,接过瓷杯饮了一口,就是微微一停。

高散使以为沈仲夷不喜,忙道“梅子水,大王上次喝了觉得略酸,所以小人在水里加了一勺蜂蜜。若是大王觉得不好,小人这就去换了。”

这个时候茶饮虽已在达官显贵中颇为流行,但茶仍以烹煮为主,并较为讲究,还要加以盐调味,故日常为了方便多饮其它。

“不用。”沈仲夷一口饮下晾冷的梅子蜂蜜水,虽是生津止渴,味道却过重,远不如梅子和蜂蜜单独兑水好。

尤其蜂蜜,要么单独兑水,要么与菊花这类清淡的匹配。

这念及菊花水加蜂蜜,蓦地想起在白马寺香房里柳老夫人曾道,刘辰星以前在家学习时,每逢夏季,柳老夫人就会泡了菊花水加蜂蜜,专门凉着,等刘辰星与其兄长学习累了饮用。

虽是蓬门荜户,却是极会过生活的人家。

即便路上一个随便的打尖休息,也过得游刃有余,炊饮器皿准备充分,烹饪之法更是前所未见。

想到那天,刘辰星所做两道菜的滋味,沈仲夷将手中瓷杯随手递给高散使,吩咐道“下次换成菊花水,蜂蜜就不用加了。”顿了一顿,“另外,柳老妇人已到长安,柳补阙和李三娘的婚期多半就要定下来,避开恶五不宜婚嫁,想来最快六月,最迟也不会超过八月,到时两家婚事也瞒不下去了,那就按正常亲戚和刘、柳家走动,恶五送节礼也加上他们。”

听到沈仲夷颇有闲地又说起李三娘的婚事,以为沈仲夷还在为有夏冰用心情不错,当然也是重视外家之故,不想就听到了刘家。

“刘家?”高散使转身放下瓷杯,几近悄无声息地一咦,随即转了过来,低头应道“小人知道了。”

走礼有来有往,刘辰星行事又有几分柳文苏的痕迹,颇为滴水不漏,回礼吃食上强不过,就只能新颖取胜,念及火锅、麻辣烫还有那日号称一烧一炒的菜式,沈仲夷凤眸有几许好奇,却闭上眼睛,只吩咐道“出去吧,我沐浴了。”

高散使伺候沈仲夷十多二十年了,知道沈仲夷的习惯,谷雨左右几乎每日回府必沐浴更衣,且从小不喜欢人近身,也就自己能服侍其更衣罢了,回想了一下屏风后的浴桶之内,他从午后每隔一刻就让人换了热水,现在浴桶的热水也才换不久,估计已经温热了,沐浴濯身刚好,高散使心中一安,不再耽搁,领着捧了瓷杯的侍女,躬身悄然退下。

在沈仲夷舒服地沐浴去了,刘辰星也带着家人来到了道政坊的新宅子——他们的家。

心里鸡汤说,房子不是自己的没关系,有家人的地方才是家。

这话她只能赞同一半,在现代工作的城市,她是租房子,最高记录一年能搬三次家,因此一直不敢多买喜欢的东西,无他,搬家麻烦。

城市如此之大,却没有一个小小的她容身之处,这总让她想起幼时听过的一首歌,“爸爸一个家,妈妈一个家,还剩一个她,不知道去哪里。”

所以,在她看来,家是自己的房子里,住着自己的家人。

道政坊这座新宅子,有了阿娘他们,也终于是自己的家了。

掏出钥匙,“咔嚓”一声,大门上的铁锁应声而开,刘辰星“吱呀”一下从中间推开两扇大门,竹林和水池的宽敞前院刹那印入眼帘。

“到家了!”刘辰星一推开门就转身看向大家,脸上是亮昭昭的灿然笑容。

第三百三十三章 吃货阿星

“阿姐,这宅子好大!”

“阿姐,都说长安地贵,这宅子怎么看着比我们乡下宅子都大!”

“阿姐,真奇怪!乡下和洛阳那宅子都有种树,可这宅子我也说不上为什么,就觉得特别不一样!”

少年人眼里什么都是新鲜的,看哪里都是眼睛一亮,叽叽喳喳兴奋地问个不停。

差了两三天,就走了有两个月了。

前院的池塘里,走前花大价钱移植了一池塘的荷花,如今马上就要五月了,花虽未开,小荷却已路尖尖角,碧绿的荷叶更已满了塘,当初放养的数十尾小鱼,在荷叶间忽上忽下,不一时又不见踪影,别有一番乐趣。

还没到最热的时候,又过了正午精阳最盛之时,偶然间还有一丝微风拂过,荷叶随风飘动,碧浪层层,送来清香阵阵沁人心脾。

荷塘两侧,各有几十上百根细细的长竹竿组成的小竹林,竹叶四季常青,一片茂盛的嫩绿,挡住了炽烈的艳阳,投下一片清爽的绿意。竹叶亦随风摇曳,发出“沙沙“地响声,仿佛风铃般悦耳。

占地五亩的前院,更直观地说,大约十一人赛制的半个足球场大小,就是如此一幕景象

中间半亩荷塘,一片碧绿汪洋。

左右一片竹林,遮日避荫,清凉一夏。

四下木质结构的廊庑氏唐风建筑,虽不是大明宫那样漆以朱红色的富丽堂皇,灰褐色的木屋与廊,又另有一种古朴蕴含其中。

这样的前院,古朴自然又不失精巧,按照古代士大夫的喜好打造,自然不同农家小院般采菊东篱下的淳朴,也不是洛阳宅子那种完全的老百姓生活气息般。

刘辰星知道堂弟刘青海形容的意思,看着这一前院的风景,她都忍不住有几分喜欢了。

真没想到,当初空空如也的半亩池塘,在移植了一池的荷花之后,与周围的竹林房屋会如此相得益彰,古意的景致顿生。

柳阿婆和柳氏都是一位温柔的母亲,更是一位骨子里柔情万千的女子,即使身在山野,也曾历经生活的酸甜苦辣,一度只为活着,但骨子里的诗情画意从不曾消失过。

下了牛车,相携走入前院,母女二人同时惊喜跃上脸间。

以为洛阳的二进小院已是极好,只是尚未看见此处。

母女俩惊艳得看着半亩荷塘,目光久久难以从荷塘和竹林移开,柳阿婆更是难得主动对感慨起来。

她对一旁的长女柳氏道“你阿耶性子高洁,但比起青竹,更喜荷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水上为莲花,泥中为莲藕。”

“他走的那一年就说了,如果这一年还考不上,他就不考了,然后在我们的院子后开凿半亩荷塘,六月的荷塘最美了,他就在荷塘边教文苏读书,教你丹青……他知我极喜采花制香露,还说要为我采夏荷,陪我一起制荷花香露……可是这话说了还不到一个月,他就——”

说着眼睛一红,声音哽咽了起来。

柳老丈走时,柳氏已经是一个小娘子了,知道老父老母鹣鲽情深,二人常年一起吟诗作对,再感情深厚不过了。

老父和胞弟柳文苏是一样清俊儒雅的男子,便是离开二十多年了,作为一起生活过十多年的柳阿婆又如何能忘怀?

柳氏知道柳阿婆为何难过,这是乍然一见半亩荷塘才如此的,她忙握住柳阿婆的手,宽慰道“阿娘,以前在乡下不得空,如今来了长安,女儿也不知道有什么忙的,幼时跟阿娘一起采花制香露还记得一些,如今有了这半亩荷塘,就让女儿代阿耶陪着你一起制花露可好?”

丈夫去逝多年,再伤感也过去了。

儿子外孙,甚至连外孙女都科举出来了,丈夫应该也大感安慰,她还有什么可伤心的?

不过见此美景一时感触罢了。

柳阿婆摇了摇头,对柳氏笑道“你阿耶走了多少年的事,我哪能还伤心呢?就是想着一个月后满池荷花开了,采一朵回去插瓶不错。”

知道柳阿婆最后一句不过随口一说,但见柳阿婆神情除了旅途的一些疲乏,并无难过之情,松了一口气之余,念及柳阿婆喜欢,自己何尝不也是爱花之人,如今有这么别致的院子,自要精心爱护,柳氏当下就顺着柳阿婆说起了以后哪儿再种些什么花,将这个小院布置得更精美些。

刘辰星在后面听得一默。

两个月前,她第一次来到新宅,她想的是种一池荷花,等到荷花谢了,七、八月吃新鲜莲蓬,九、十月就可以有莲藕吃了。

当初想到有一池的莲藕,她更是立马在脑子里想了七八种莲藕的吃法。

果然,今生即使受了十年的文言文熏陶,她骨子里也文气不起来。

“阿星,你喜欢什么花?”柳氏和柳阿婆母女俩说得欢快,想到家里还有刘辰星这个小娘子,豆蔻年华,更是当喜欢的年纪,柳氏这就转头问道。

呵呵……

她喜欢什么花?

她能说她喜欢萝卜雕花么?

刘辰星嘴角一翘,嘴甜地笑道“阿婆和阿娘喜欢什么花,阿星都喜欢欢,你所以们想种什么就种什么!”她最开始想的,念着阿婆和阿娘勤俭持家,多半会在院子里种上蔬菜瓜果,再养上几只鸡好下蛋,为此她都想好怎么回答,要好好夸两位长辈真会过日子,虽然现在与所想不一样,但有一个花园也是很不错的,就像现在赏心又悦目。

听到刘辰星这样一说,柳阿婆和柳氏一下笑逐颜开。

柳阿婆更是欢喜道“阿婆就想有个花圃打理,一定好好给阿星收拾院子。”

如此说好了前院怎么收拾,刘千里和刘青山又把马、牛拉到了马厩放了,开始在后院“咚咚”地搬行了。

这前院再美,也不能老在前院打转悠,还得安置下来。

听到声响,柳阿婆和柳氏也就终于不再提花了,一起进入后院收拾入住的事宜。

刘辰星顿时大松口气。

她实在想不出如何收拾花花草草,问她今晚吃什么还比较靠谱。



第三百三十四章 暖心的柳阿舅

刘辰星三月初离开长安前,就配了一把钥匙给柳阿舅,也说了多半会把柳阿婆和柳氏他们一起接上京。

估计考念到旅途辛苦,也为了让他们抵达长安后少些事,柳阿舅应该算了时间,提前把宅子打扫了一遍。

新宅子不仅前院的半亩荷塘已经规模初具,主要用于住人的后院也收拾的很干净,至少手在室内的家具上一摸,或是廊上的柱子摸一摸,都没有灰尘沾上手。

少了打扫的麻烦,直接分房间,放行李,入住便是。

后院连一排后罩房,亦占地有五亩,半个大型足球场的大小,即使当初没想过堂弟刘青海会一起来,他们六人现在怎么也能一人一屋安置妥当。

加之第一次来新宅子时,刘辰星和刘青山就考虑过如何分房,现在也就更没什么好思考的了,三下五除二就选好了各自的房间。

坐北朝南的三间正房,不用说了,家里的长辈住。

时下以左为尊,正房左室就柳阿婆住,右室则柳氏和刘千里住,中间极为宽阔的一间屋子就是正堂。

东西厢又各有三间房,当初刘青山占了西厢的前两间,一间做卧房一间做书房,如今多了刘青海,就用西厢剩下的一间为卧房,堂兄弟正好一起共用位于西厢中间的书房。

刘辰星最初选的东厢前两间,靠近正房的用作卧房,次间作为她的独立书房就不变了,再次间就还是当客房。

柳阿舅实在是一个心细如尘的人,打扫了院子便罢了,还把几间屋子里的床榻都铺好了,趴到床榻上一闻,床单被褥上还有阳光的气息,可见就是这几天才洗干净换上的。

这样一来,除了把各自的行李拿去自己的房间放下,他们几乎没有任何事需要忙活收拾的了。

再去厨房转悠一圈,就在后院西边与前院连通的转角处。

估计为了厨房里饮用水方便,厨房与西厢房之间有丈余长的空地,大约现代的三四米的样子,在当中挖凿了一口水井。

当初她和兄长刘青山走之前,就往厨房里买了锅碗瓢盆和油盐酱醋,又为了防止米面生虫,这些主要口粮没有买。

不过这一路上带的干粮里,米面油和各种腌肉都还有一些,哪怕是四五天不去东、西二市补给粮食,也足够他们这几天足不出户的咀嚼了。

但是柳阿舅仍旧细心周到地买了米面油在厨房囤着,以及一些经放的瓜果蔬菜和腌肉,最后在角落里竟然还发现一坛品质不错的清酒,真是生她耶娘也,知她柳阿舅也。

这原以为冰锅冷灶,还扑满了灰尘的新宅,却因为有了柳阿舅,一到就是满满家的感觉。

如此贴心又周到,真是再也找不到比柳阿舅还要暖的人了。

希望李娘子温柔贤淑,能和柳阿舅成为一对佳偶。

她在现代也没有什么恋爱经验,但她知道男子贵在有责任心,柳阿舅性子如水,不会立马就对一个人感情如火狂热,却会随着时间流逝一点一点的加深。当然在记挂上心之前,柳阿舅还是一个有责任心的人,他会给予妻子尊重,也只要这位李娘子是安心过日子的,柳阿舅也会让自己不断投入心思在对方身上。

纵使到最后仍不能举案齐眉,也能相敬如宾一辈子,这比世间太多一开始相恋得如烈火般,却最后成了一对怨偶要强上许多。

人是有私心的,她想来想去都只想到了自家柳阿舅的好,也各种为柳阿舅如果做得不好想到了推脱之词,刘辰星摇了摇头,不再做这些无谓的猜测。

宅子里没有需要收拾的地方,昨晚又在旅店沐浴了,就早上赶了大上午的路而已,也没有快马加鞭的疾行,她也不算是风尘仆仆的,看着天上的日头,也有现代下午三点的样子,如无特殊情况,柳阿舅怎么也该下了衙署,就不知道柳阿舅是会过来,还是会回了永崇坊租住的宅子里。

为了柳阿舅今天能第一时间跟大家聚在一起,刘辰星打了井水,胡乱抹了一帕子冷水脸,就从位于正房后面的马厩牵了自己的小棕马,“嘚嘚”地向永崇坊去。

不一时到了,却见院门上了锁,显然还没有回来,遂敲了对面程家的门。

如今程家一大家子都在刘大娘火锅做事,就只剩程大婶在家带着孙子。

听到“咚咚”敲门声,程大婶答应了一声,就来开门,见是刘辰星,简直又惊又喜,热情地说话不迭,“刘娘子,您从老家回来了呀?可是来找柳补阙的?柳补阙算着您这几日要返京,一般下了差都会先去您新宅子那,直到宵禁前才回来。还特意嘱咐我了,如果你来找了,也一定要给他说一声。”

就没有柳阿舅思虑不到的事,连她来找了,都想得周到。

刘辰星笑眯眯地道“程大婶,我知道了,说不定我来时正好和阿舅错开了,他可能现在都在道政坊那了。不过还是麻烦程大婶给我阿舅说一声,这次不仅我阿耶和阿娘来了,阿婆我也接来了!”

和舅甥仨来往多年了,知道刘辰星口中的阿婆指的是谁,程大婶接话道“刘娘子的耶娘和柳老夫人来了呀,看来柳补阙好事将近,真要成亲了。”

刘辰星想到当初刚来时,程大娘对柳阿舅的心思,索性就笑着直言道“是了,我阿舅已经定亲了。”

真是要成亲了,程大婶饶是心里早已放开这事,脸上笑容还是微微一僵,道“柳补阙不过三十罢了,就已是七品京官,定亲的应该也是一个官家娘子吧。”

刘辰星只作未见程大婶脸色一变,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只点头算是回答了,便翻身上马,告辞离开了。

看着夕阳西下,刘辰星骑马离开的背影,程大婶心下一叹。

以前柳文苏还只是九品校书郎,他们家如果咬牙把城西的一座宅子陪嫁了,应该还能和柳文苏有可能,他家也从此有了官绅依靠。

不过从去年刘辰星把麻辣烫和火锅开起了以后,他们全家人都被雇佣了帮忙,她就劝着阿兰算了,果然后来舅甥仨一个比一个出息,如今已经是远远高攀不上了。

她家阿兰和官家娘子?

程大嫂摇了摇头,阿兰年纪委实拖不得了,她也该给阿兰相看一个好人家了。

想着,“叭”地一声关了院门,憋窄的小曲路又恢复了先前安静。



第三百三十五章 大姑子的赞不绝口

刘辰星骑马出了永崇坊,在返回道政坊前,就先去了一趟东市。

春夏时节,物产丰富了起来,水果也多了些。

香瓜在井水里冰镇后了吃,清脆可口,吃着解暑极了。

家里人多,还都是大食量的,加之香瓜也能放,一口气买了六个拿绳子绑着,就驮在了马背上。

路途上没烹煮完的荤食和柳阿舅准备的肉类,都是腌肉,新鲜肉却是没有的,但下午卖剩下的肉多少不如一开市的新鲜,尤其是被白晃晃的阳光一照,看上去真有几分蔫了。

刘辰星摇了摇头,牵着马离开了肉铺子,转到一家食肆,买了一只烤鸭一只烤鹅,都是现成的,拿回去就能吃。

还有心再逛一下东市,无奈日头越发偏西,宵禁的鼓声也响起了,刘辰星只得翻身上马,赶着回家。

道政坊就在东市的东侧,骑马不到一刻钟,就进了道政坊的北坊门。

进了坊内,就不着急了。

宵禁期间,坊内的居民还是可以自由来往的。

道政坊内的居民,以官员居多,这个时候又是长安城即将进入宵禁之前,居住房内的居民都像刘辰星一样开始陆续返回。

坊内的十字巷和十字曲的路上,尽是骑马而归的官员,以及其后随行的仆从,当然也有个别女扮男装的娇俏小娘子也骑马归来。

官员们消息灵通,知道女皇给今科女状元在本坊赏了一座宅子,又是多少和刘辰星有过一面之缘的,虽坊内的路上也有男装丽人,但官家小娘子们会打扮,身上的男装多华丽,还要薄施脂粉,哪有刘辰星这种素面朝天又一身布衣的?

所以,看上去都是骑马的男装小娘子,可细一瞧就有区别了。

再说彼此同朝为官,抬头不见低头见,各自住在哪里都心中有数,大家是什么模样也都清楚,也就刘辰星这样一个生面孔了。

如是之下,就依稀认出了刘辰星。

高官不说了,当然本坊高官也没几位,多是家境殷实的中层及以下的官员,念及时下最新的政令武举,正是刘辰星所提出的,且其不久将来又要到女皇身边当差,不管以后如何,现在看上去似乎比的女举子更得圣心,颇有几分欧阳内舍人的运势。

在其微末之时不交好又待何时?

这就在坊内的十字巷口,迎面有一个着青绿色的袍的青年官员,在马背上唤道“可是今年殿试榜首,刘榜首?”

刘辰星勒马一停,在马背上叉手一礼,道“客气,儿正是。”

青袍官员闻言眼睛一亮,亦是叉手,还以一礼,道“百闻不如一见,刘榜首提出的武举广受好评,汝在殿试上所作文章,也颇受文人士子推崇,可说是为以后考官阅卷指了一条明路。”

场面话听听就可以了,但后面这一句却有些过了。

刘辰星摇头道“郎君谬赞了,殿试上不过是儿一己之言,还有很多不足之处。无论州试还是县试,又或是省试,其考官都有丰富的阅卷经验,能够慧眼识珠选拔出朝廷需要的人才,儿是十分佩服的。”

听到刘辰星将恭维的话又推给了考官们,没有因为自己追捧的话就飘忽了,青袍官员笑容缓了一缓,心里对刘辰星的认识有几分底了,又见刘辰星马背上驮着不少吃食,这宵禁声越发紧锣密鼓地落下,也就不再多言了,自报了一声家门和官职,便抱拳离开。

有了第一个上来打招呼的,就有第二个骑马上前招呼的。

当然顶天也就三四个人主动来往,毕竟还有男女有别之说,再则也有存了观望的想法,要不是当作没有认出来,要不就是远远地点头示意罢了,更甚至见刘辰星马上挂了六个大香瓜,再一想起其出身,心下多少有些轻视,直接老远就走开了。

不过即使这样,刘辰星一一寒暄下来,等走到自家门口,宵禁的鼓声都停了。

有家人在一起的房子里就是不一样,才勒缰停马下来,自家大门就从里面推开了。

“不是说不远么,一会儿就回来了,你这可是走了一两个时辰。倒是你阿舅都来了,偏你又不在。“柳氏一边说一边话不停地念叨道,“长安宵禁严,听着这一声声的急鼓,我真怕你赶不上回来怎么办?好了,这坊里的路上都不见一个人了,我们赶紧进屋里去!”

回到坊内时,西边的天空还是一片红烧云,现在却已经是紫红色了。

看着快要天黑的灰蓝色天幕下,柳氏一脸的着急之色,刘辰星左手牵马,右手就挽上柳氏的手,一起进了院子里,再把院门从里面拴上,安抚住了柳氏的心,这才甜言蜜语地道“阿舅来了呀,那正好!我这在东市买了一只烤鸭和烤鹅,刚好添菜!所以回晚了,也是想着阿舅和阿娘你们,这才在外多晃悠了一会。”

接回了女儿,又将外面空无人烟的坊内道路关在了门外,心里踏实了,柳氏也有心说其他了。

提到胞弟柳文苏,柳氏一下就满面笑容,母姐姨妈式的笑容怎么也藏不住,笑吟吟地道“你这烤鸭和烤鹅是多买了,就你刚走不久,和你阿舅定亲的李家娘子,让下人送了一桌子吃食过来,说是我们周车劳顿,这桌子吃食就当为我们接风洗尘了。”

“别说,这大家的娘子就是不一样,备置的菜式精致极了,每一盘菜上都有雕花,活灵活现跟真的似的。”

说时穿过风景别致的前院,来到后院,看见胞弟柳文苏带着刘青山和刘青海正在廊下撑着竹竿挂灯笼,那油纸糊的灯笼上还画着简单的花纹鸟雀,不由想到李娘子送的菜匣子上有一张自己写的木签,上面字迹娟秀,遂又赞不绝口道“李娘子不但细心周到,因着你阿舅,把我们也放在了心上,自己也是一个有学问的,稍后我就给你看她写的字,所谓字如其人,她的字正娟秀,将来和你阿舅成亲后,一定会成为对佳偶的。”

第三百三十六章 月华如水

柳文苏离开家近十年了,当初清瘦单薄的农家少年,如今已是年轻有为的天子近臣,他人依旧清瘦颀长,肩膀却足以为寡母长姐撑起一片天。

世人常说,三十而立。

这在柳文苏身上应当是最好的体现了。

仕途一片光明,又即将迎娶高门贵女为妻,即使不是五大姓氏的贵女,清河李家现在也不负当年权势,可到底是出过太宗皇后的家族娘子,太宗皇后的贤名至今都广为流传,甚至有人将其与早古时期的贤后相比,其家族的娘子也相应颇受追捧,并不比五大姓氏的贵女有差,能迎娶清河李氏女为妻亦是天下士文人所羡慕。

母子,姐弟,皆是十年未见,再次相见之时,柳文苏已经取得了如此成就,柳阿婆和柳氏可谓喜难自抑。

尤其是柳氏这个长姐,她投在柳文苏身上的心血和精力并不比对自己的一双儿女少。

寡母柳阿婆是一位菟丝花般的女子,柳父英年早逝后,柳氏独立支撑起这个家。

她从小读书识字,柳父像男子一样培养她,父女感情深厚,知道柳父此生最大的心愿就是科举出仕,奈何造化弄人,纵使才高八斗,心有远大抱负,却困于身体孱弱,只有寄希望于柳文苏能在科举上有所建树。

为了达成亡父的遗愿,她和族人争,即使再难也要保住足够的家产让胞弟读书,哪怕后来被全村人诟病,被婆家人为此刁难,她也百般忍耐只为能扶持娘家,尽可能让胞弟在好的环境下读书。

最开始她是为了柳父,后来她是为了这个懂得心疼她的胞弟。

和小女儿一样,小小年纪就懂事得让人心疼。

也就是五六岁才一点高,便不论寒暑早起读书练字,加餐的鸡蛋,自己再嘴馋,也一定要跟她这个长姐分享。

太多他们姐弟相依为命生活的点滴,如今一切都熬过来了,她的胞弟不负所望,登庙堂之高,娶贵女为妻,以前他们姐弟吃的所有苦在今天都有了回报。

柳氏心底的感触似有千言万语,仅是看着已能泪千行。

不过今天这个日子,至亲阔别十年终相见,无论如何落泪都是不好的。

当晚,自然要把酒言欢,好生庆祝一番。

也不愧柳氏对这个尚未谋面的弟媳赞誉有加,李四娘的确会处事。

让送来的一桌吃食,考虑了饭菜冷了影响口感,索性现在已是春夏之际,就不备汤汤水水的热菜,菜便以冷盘为主,兼以几味点心,又配着上好的清酒,摆盘精美之余,口感丝毫不影响。

如此,加之刘辰星买的一只烧鹅和烧鸡,柳阿婆再煮一锅菌汤,一桌丰富的吃食就有了。

本来就是乡下人家,没得那么好讲究的,在堂屋里把几张矮案拼在一起,七个人就围在一起庆祝久别重逢。

柳文苏和大家分别最久,今晚宴席的主角自然是柳文苏。

十年真是太久了,仅靠一年一封家书,根本不足以知道柳文苏在长安的境况,即使这一路上有刘辰星和刘青山说起柳文苏如何如何好,也远远比不上柳文苏自己一一道来让柳阿婆和柳氏放心。

大家都很有眼色,知道柳阿婆和柳氏是柳文苏的至亲,他们这些年无时无刻不记挂着远在长安的柳文苏。

所以,这一天晚上,刘千里爷仨和刘青海,都很有默契地当一个听众,听柳文苏讲十年的点滴,听柳阿婆和柳氏时不时含泪附和,又接着问柳文苏其他。

当然了,在柳阿婆和柳氏母女说到要掉金豆子的时候,刘辰星和刘青山就适时的跳出来,一个倒酒一个劝酒,兄妹二人一起插科打诨活跃气氛。

刘千里是钢铁直男,一贯寡言少语,就耿直地仰头喝酒,一杯又一杯地陪大家喝酒。

妻子心里一直惦记着柳文苏,如今见柳文苏什么都好,妻子高兴,他就高兴。

酒能助兴,放大一个人的情绪,也大概是李四娘送来的酒是市面上买不到的好酒,度数也就比寻常的清酒高一些,大家这样推杯进盏,加之赶路了一个多月,终于平安抵达了目的地,还一家人整齐的相聚了,再在这样大的宅子住下,也就少了对陌生长安的恐惧,而这一放松之下,便不觉酒上头,有了醉意。

柳阿婆最先不甚酒力,三更未到就有些不适了,刘辰星搀扶着回房休息。

接着柳氏也是终于见到胞弟,看见胞弟过得如此好,大喜大悲之下困意上头,也在子时的时候,由着刘辰星扶着回了房休。

再待刘辰星回到正堂,只见一桌子杯盘狼藉,阿耶刘千里带着刘青山和刘青海已经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

对于这三个五大三粗的北方汉子,刘辰星觉得自己小胳膊小腿是把他们送不回去休息了,只能抱歉地看一眼,表示无能为力了,然后一转头出了堂屋,去院子里寻柳文苏。

已是子夜时分,月亮升得老高了,淡薄的一抹光,薄薄地笼在庭院里,柳文苏一袭尚未换下的浅绿色七品官服,负手而立。

“阿舅。”刘辰星走下正房木制的阶梯,扬声唤道。

柳文苏闻声回头,看见刘辰星虽喝得两颊通红,眼睛却比今夜的星辰还要明亮,看着刘辰星的目光不由越发温润,笑着道“你阿耶他们都睡了。”

语句是问句,语气却是肯定。

刘辰星走上前,也学着柳阿舅背着手,尔后仰头笑道“亏阿耶老是说自己酒量好,结果这就喝醉了。”

柳文苏回头看了一眼灯火辉煌的正堂,道“你阿耶他们是累了。”顿了一顿,又道“还有今晚的酒纯度颇高,难免醉人。”

听到柳文苏提及今晚的酒,想到这酒是李娘子送来的,刘辰星脸上的笑容一顿,索性也不掩饰,直接仰头问道“阿舅,李娘子你见过吗?”

在柳阿舅面前,她就是她,不需要任何顾忌。

她也早就想问了,只是今晚上一直没机会。

而比起素未谋面的李娘子,柳氏和柳阿婆更想知道柳文苏这些年的生活,自也没提及这个未来的家庭成员。

第三百三十七章 舅甥夜话

知道外甥女会问,也知道外甥女多半会这样直言不讳的问,这是外甥女对自己的全心信赖和依赖。

幼时看着寡母和长姐受族人和乡邻欺负时,他曾想如果柳父还在世就好,他们孤儿寡母就有依靠了。

现在能保护外甥女,被外甥女全然信赖的看着,比起幼时渴望有生父能依赖竟更让人悦然。

柳文苏垂眸看向刘辰星。

身为男子,他睫毛纤细浓密,较一般女子都长,月光照在脸上,让睫毛投下一片清浅的光影,也不知可是月华如水透着凉意,看上去似乎也跟着月华一般清冷,他的眼睛却带着温润的笑容,有着包容和宠溺的神采,他缓缓开口道“在你回老家期间,我和李娘子有过数面之缘。”

那就是见过了,还应该是颇有好感,才会短短两月之间一见再见。

刘辰星心下一松,但为柳文苏放心之余,又有些许失落,低下头一时不想说话。

柳文苏看得好笑,果然还是一孩子。

“阿舅今夜酒也喝多了,你陪阿舅去前院走走,荷塘月色也挺有几分意境,阿舅还没看过。”

说完也没等刘辰星回应,柳文苏已迈步向前院而去,只是脚步放慢了,等着刘辰星和他一起走。

今夜的月色很好,月光如流水一般,静静地泻在这一片荷塘上,碧绿的荷叶仿佛笼上了一层薄纱,似雾非雾,像是一个笼着轻纱的迷梦。

初初露出尖尖一角的荷花,斜插在大片的荷叶之间,夜风徐来,似有淡淡的一点荷香夹在这春夏清凉的空气中,气息清冽。

夜晚太宁静,夜色太美好,踱步在荷塘旁,刘辰星的心不觉随之平静了下来,也没有什么想说的,这样静静走着似乎很好。

舅甥二人谁也没有开口,就缓步而行。

也不知道让夜风夹杂着若有似无的荷香吹了多久,酒气似乎都被吹散得消无踪影了,柳文苏率先开口,打破了这一刻的宁静,道“现在可好些了,想说话了?”

真是没什么能瞒过柳阿舅。

刘辰星一下听笑了。

看见小外甥女笑了,柳文苏也不由一笑,想伸手去揉揉小外甥女的头,奈何小外甥女头上的幞头是取了,可盘在头顶上的发髻,自己要是敢揉上去,小外甥准要不高兴,只得将手继续背在身后,不由得有些怀念黄毛时的外甥女,道“放心,阿舅即使成亲生子了,你也是阿舅心中排第一的外甥女,比自己的女儿都疼。可好?”

听着柳阿舅哄小孩的语气,刘辰星有些不好意思。

自己两辈子加起来都比柳阿舅大了,居然还这么占强,刘辰星忙又来了精神道“阿舅,你别笑话我了,都怪阿舅平常太好了,让阿星有些舍不得。可阿星是真希望阿舅能娶一个如花美眷,婚后幸福。所以,阿舅还是要最疼你的女儿,我也会很疼小表妹和小表弟,等他们出生了,到了可以启蒙的时候,就像小时候阿舅教我一样,我也好好教他们。”

还是眉眼活泼,扬起两个小酒窝的外甥女看着最舒心,能让他放下长安一切的尔虞我诈,得到片刻的安宁。

柳文苏继续把刘辰星看作当年那个头发稀疏又黄的小女童,语气温柔又耐心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以后表弟表妹谁不听话,你尽管收拾他们,他们都归你教诲。在阿舅这里,你以后还是第一位。”

温柔的话语传入耳中,刘辰星长长一叹,仰头望向天上的皓月。

苍天,厚土!

如此暖心,如此体贴,这样的柳阿舅,让她如何舍得甘愿退居其后,就稍微拈酸吃醋一点已经太不容易了。

算了,还是别继续这个话题了。

刘辰星深吸口气,然后眨巴眨巴眼睛望着柳文苏,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是掩不住的八卦之火,道“阿舅,你和李娘子是怎么认识的?李娘子长什么样?还有你和李娘子这么快就定亲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想到在洛阳白马寺遇到的沈仲夷,刘辰星顿时郁闷了起来。

是了,她还有一件最关键的事没有问。

“阿舅,你可是打算不再中立了,想扶持魏王?”

本是无奈小外甥女一脸兴奋又好奇,但听到这最后一句问话,柳文苏脸上松散的神色一敛,温润的目光又恢复了平时的清冷,远远地看向荷塘中一朵淡粉色的花苞。

没有立马回答他是要辅佐沈仲夷,还是轻描淡写地先回答了刘辰星一开始的问题,满足刘辰星的好奇。

原来一切的开端,是这样的。

当初女皇命柳文苏和沈仲夷拟定殿试的相应细则事宜,柳文苏不免会出入魏王府。

正好约定的第一次登门造访之时,就遇上了李四娘子。

沈仲夷外祖父有两儿两女,其嫡长子,沈仲夷的大舅父李远平,就是李四娘子之父。

李四娘子,乃李远平和继妻张氏的嫡幼女,正是双十年华,待嫁之年。

李家这些年不受女皇所冷落,李远平的仕途也跟着走低,一直在外地的中小州为刺史,且地方多贫瘠,也就前年李公忽然病重,女皇大概有些感叹,调了李远平去扬州为官。

二月的时候,京中有几个闲职空缺,吏部推荐可任此官位的名单中有李远平,如此李远平就在三月携家眷重新回到了长安。

李四娘一直随李远平四处为官,自不可能将嫡幼女嫁在任上,而这一留年纪就大了,遂李远平一来长安,就有心在长安为李四娘谋一门亲事。

有了这样的心思,在魏王府见柳文苏品貌出众,又是天子近臣,更重要出身简单,远比和京中权贵联姻安全,免得又惹女皇厌弃,就在那天见面的第二日,便询问柳文苏可愿意婚配。

而代为询问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沈仲夷。

也是作风大胆,沈仲夷竟在询问当日,让李四娘单独和柳文苏在魏王府见面,然后也在当日就定下了婚约,之后便很快地走了定亲礼,只等确定婚期了。

第三百三十八章 拭目以待

柳文苏和李四娘定亲是在四月上旬。

二人年纪都不小了,定亲后要不了多久就要成亲,饶是现在社会风气开放,定亲后二人多少也要避嫌一下,也就没有再私下见面了。

但这之前,二人自双方首肯同意婚配后,又在魏王府见了两次面。

本朝佛教信仰极盛,农历四月初八浴佛节,长安善男信女多于此日施舍,或是去佛寺参拜一下,二人就趁这日又在佛寺见了一面。

才子佳人的故事,总是让人有无限遐想。

抛开沈仲夷这个龙子风孙,居然当起了红娘,生生把柳阿舅和李四娘两个陌生的男女拉配对了,在他的魏王府一见再见。

想象一下,四月初八好风光,郎有情妾有意的一对才子佳人,在佛寺摩肩接踵的人群中认出彼此,或是相视一笑,或是有机会低语交谈几句,实是一种别样的美好。

柳文苏很平淡地三言两语道了和李四娘见过数面,语气平铺直叙得乏善可陈,所言也少得寥寥可数,但奈何刘辰星想象力够丰富,又是从没恋爱过的母胎单身,还是从那言简意赅的几句话听出了一些情丝缱绻的意味来。

月光下,刘辰星听得眸若星辰。

十五岁的小娘子,少女怀春,却又懵懂。

柳文苏说完一回头,见刘辰星如此神态,亮亮的眸子里似有向往,忽然意识到小外甥女已是娉婷少女,其实早在一两年前就察觉到了,小外甥女已长成一个足以引起儿郎注意的小娘子,不过那时小外甥女心无旁骛,一心科举,也只有挣钱能另其分心一二,如今漫漫科举之路已走到了尽头。

然,这既是一个结束,也是另外一段路的开始,只是出现了分岔路。

小外甥女前十年的路,走得太稳太好了,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也让他最开始为小外甥女安排的路在现在已然不太合适了。

这近两年相处下来,对小外甥女现在的想法,他还是知道一些,只是其之前的想法更多是富裕安康,自由自在毫无束缚的生活,而另外一条路若没有没确的目的,一个女子是很难走下去的。

柳文苏想了一想,还是接着刘辰星最后的问题,道“至于是否辅佐魏王,此话言之过早。我不过七品小官,即使能常见圣人,也到底人微言轻。”停下脚步,望向荷塘,目光落在一株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花苞之上,“只是身在官场,独善其身不易,难免会有卷入一些派系之争,但我初衷不改,底线就是只忠于圣人。”

是了,成人的世界复杂,哪能只是非黑即白。

刘辰星听明白了柳文苏这模棱两可的话。

即使没有为沈仲夷效忠,但是和沈仲夷私底下也有牵扯。

在洛阳遇见沈仲夷时,心里已经有一定猜测了,现在不过是证实了。

也亏得她对柳阿舅很是了解,不然差一点就被沈仲夷给糊弄了。

这些皇子王孙为了争上位,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连他们这种小虾米也不放过,刘辰星跟着柳文苏驻足在荷塘边,想着柳文苏曾出入乐游原长公主别庄,如今又和沈仲夷有了一定的牵扯,心中已有了想法。

又有句话叫读史使人明智,时斯和天朝唐代的一段历史又大同小异,让她不觉借鉴,也就更确定心中所想。

刘辰星跟着停下脚步,就站在荷塘旁,仰头望向柳文苏,照旧直言不讳道“阿舅,你是不是因为长公主才和魏王有的牵扯,还有长公主可是也支持魏王?我记得长公主是女皇子孙中唯一未改父姓的。”

小外甥女一向敏锐,不意外刘辰星猜到,柳文苏收回落向荷塘的目光,低头看向刘辰星,道“人一旦尝过权利的滋味,就很难放下。长公主是否支持魏王尚不能断定,毕竟已经有一位女帝,长公主是否会效仿?还有长公主的亲兄长也还健在。不过可以肯定一点,古氏宗亲是长公主和魏王共同的敌人。”

刘辰星再一次听明白了。

柳文苏没有否认,就是说明比起沈仲夷,他和长公主牵扯更深。

刘辰星心中有数后,微微一笑道“阿舅虽然说要忠于女皇,但是就未来已经有了选择,就是女皇与沈氏皇族的后嗣一脉。”

见刘辰星笑了,沈仲夷亦是一笑,清润的目光透着笃定,“圣人有圣子,岂有传侄子不传子的道理?所以,我偶有对峙古氏宗亲一次,也是拨乱反正,依旧是为圣人效忠。”

柳阿舅果然是腹黑,刘辰星听得直接吐槽道“歪理,自己给自己找借口。”

听到外甥女毫不留情地拆穿他,不过他也的确是为自己找借口了,柳文苏眼底闪过一丝晦涩,自己到底还是太弱。

后背的双手悄然紧握成拳,面上却是笑了,道“你明日应该就要去吏部报道,不出意外,会成为女官。你之后是什么打算?”

说到这里,想起小外甥女从小到大的宏愿,骤然失笑,道“可还是想成为富甲一方的地主婆?”

她这个目标多么实际,有什么好笑的,刘辰星白了自家阿舅一眼,就是双收后背,骄傲一仰头,面对一池荷塘道“当然了,成为富甲一方的地主婆这个愿景多好,我要用一生践行!不过我毕竟也是有史以来第一位女状元,青史都有留名了,为了不让后世之人小看,也不枉我寒窗苦读十年,也得有一番作为才行。”

说着转头看了一眼柳文苏,见柳文苏含笑看着自己,目光专注而认真,似鼓励着自己说下去,也相信自己能做到,谈性不觉更为高涨,大有一吐之快的冲动。

刘辰星这就望着柳文苏的眼睛,坚定而自信地道“我要成为第二个欧阳内舍人,不对,我的新目标是要超过欧阳内舍人,真正地站在文武百官之列,干一番实事!”

看着小外甥女自信侃侃而言,柳文苏蓦然想起十年前,女皇初置女科举,丁点高的小外甥女也是这样眼睛发亮地说——她要成为女进士。

十年后,她一如所言。

所以,他相信她能实现。

只要自身强大到不可取代,无论上位者是女皇还是谁,都无所畏惧。

“好,阿舅拭目以待。”

第三百三十九章 长夜漫漫想太多

这一次,柳文苏不再顾及刘辰星长大了就臭爱美,不喜欢人揉她的头发,说话时他放下后背的手,就拍上刘辰星的头。

头上虽是如春风一般的重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刘辰星却感泰山压顶,她的万丈气势,瞬间被这一个摸头给拍没了。

心下一塞,刘辰星无语望天。

夜色明亮,星辰璀璨。

大概不论现代还是古代,男神们的招牌动作就是摸头杀吧,可是她委实不喜欢,这头万一越摸越矮怎么办?

刘辰星于是脑袋一偏,躲过柳文苏的手,道:“阿舅你说了半天,还没告诉我未来舅母长什么样?”说着心里又好奇起来了,不等柳文苏回答,就自说自话地猜测,“虽然阿舅说,是李家先提出婚配的,但是这事处处都有魏王的影子,魏王多半也插手了。不过婚姻乃大事,阿舅是一个对妻儿负责的人,也不可能因为魏王或者长公主说了什么,就同意这门婚事。而且阿舅还是在和未来舅母见过面后,才同意的,说明阿舅是自个儿看上了未来舅母。”

不想柳文苏又一巴掌拍到头上,刘辰星几步上前,与柳文苏拉开了距离,方才面向柳文苏,背着手继续侃侃而谈道:

“婚配,以一个地方的人最好。未来舅母出自清河李家,其根就在我们贝州,和阿舅正好是同乡,未来不论省亲,还是致仕之后落叶归根,都正好。当然阿舅也不是这么肤浅的,未来舅母乃名门之秀,不说琴棋书画,至少是读书识字的,在外面夫人外交也是可以的,总之应该就是符合阿舅对妻子的要求,更深刻地形容就是,和阿舅心中理想伴侣相契合,那未来舅母应该是一位知书达理的女子吧。”

头头是道的分析完,刘辰星两边眉毛向着柳文苏动了一动,一副求表扬的样子,“阿舅,怎么样?我没说错吧。”

柳文苏看着面前古灵精怪的小外甥女,简直又好笑又好气,他摇头道:“什么都让你说完了,你还让阿舅说什么?”说着转身,沿着荷塘边往后院回去。

刚才就让柳阿舅岔开了这个话题,现在可不能再让柳阿舅躲过去。

虽然她分析来分析过去,都认为柳阿舅应该对李四娘有一些好感,但还是想从柳阿舅口中听到对李四娘的好印象。

什么一见钟情,这个世界上可能有,却太少了。

柳阿舅不说一开始就对李四娘情根深种,但至少要有好印象,也就不愁以后培养不出好感情了,这样柳阿舅也能有一个美满的婚姻。

刘辰星见柳文苏往回走,忙几步跟了上前,走在一旁,偏头道:“那是我说,阿舅还没回答是不是呢。”

柳文苏脚步略一停,垂眸乜了刘辰星一眼,复又目视前方而行。

念及大半月前在佛寺见到的女子,柳文苏清润的目光依旧淡淡,却多了一丝满意的笑意掠过,尔后终于松口道:“李四娘,适合当我的妻子,她虽是嫡幼女,却颇为通透。”

果然在柳阿舅口中听不到什么情丝缱绻之言,温柔的暖心男神瞬间就龟毛了起来。

不过她还是聪明得听出了一二,柳阿舅对李四娘是欣赏的,“颇为通透”的赞誉不要太高。

刘辰星得意一笑,这就和柳文苏一起走回了后院。

刘青海还是小小少年郎,喝醉睡下就是真得呼呼大睡,不到明早多半不会醒的。

刘千里和刘青山父子已是成人了,有一定的自制力,趴在桌上睡了一会儿,人也差不多清醒了,毕竟这时的酒,它的酒精度数就摆在那里,例子就是异时空的诗仙又酒仙——李白,号称千杯不倒,然现代动则五十二度的白酒怎么可能千杯不倒,半斤就能干趴下一大批人,追其原因还是中古时期的酿酒技术低,度数也就低了。

有父子俩醒来就好了,刘青海直接交给刘青山带回房睡,众人就可以各自回房休息,至于杯盘狼藉的堂屋就留到明天收拾了。

被家人一致认为臭爱美,刘辰星也不能辜负这个称呼,厨房里一直温着的一大锅热水舀进木桶里,她力气大,左右手各提一桶回房,就开始洗澡洗头,彻底将旅途上的疲乏和尘垢一起洗濯干净,再把头发擦拭的半干不湿了,倒腾了小半个时辰,也终于坚持不住,才一吹熄了油灯,抹黑倒在床榻上,下一瞬间就失去知觉,陷入了黑甜的一觉。

这一夜,有人倒头就睡,也有人辗转反侧。

长安,清河李氏府邸。

府邸深处,一座精巧的院子里,正房忽然亮起了昏黄的油灯。

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夜,女子低低的交谈声断断续续的响起。

“娘子怎么坐起来了?可是有哪不适。”一个青衣女子从地铺上起来,从房中的案几上了,点了一盏昏黄的油灯,来到床榻旁跪坐下来。

榻上坐着一位容貌娟秀的女子,身上着丝质的白色棉质中衣,一头乌黑的秀发披散下来,秀发似缎,朦胧的灯光下似乎比身上的丝质衣裳还要顺滑。

她轻声一叹,道:“刘家人和柳老夫人一起来了,我和柳补阙的婚事应当也要定下来了吧。”

听到自家娘子的轻叹声,带着一丝怅然若失,青衣小婢转身放下手中的油灯,望向李四娘道:“晚秋就知道娘子是不愿意嫁的,柳补阙虽是不过三十就成了七品京官,但这在贵胄子弟中也算不得什么,何况在长安连一套宅子都没,这让娘子下嫁实是委屈!毕竟娘子一开始是要当魏王的——”

“晚秋!”一言未完,外表柔美的李四娘已是肃声一喝。

晚秋知道自己失言了。

自娘子和柳补阙确立婚配后,娘子就让自己不要再提过去,她这是犯了忌讳,可是柳补阙和魏王实在悬殊太大,魏王乃皇长孙,其皇叔又被贬为庶人,那个位子很有可能就是他的啊!

娘子哪怕一开始只能是个孺人,这的确委屈了娘子,但冲着二人乃嫡亲表兄妹关系,将来未必不能再现太宗皇后的荣耀。

第三百四十章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饶是心中再是不平可惜,她也只是一个侍女,当不得李四娘的主。

在李四娘略带严厉的目光下,晚秋认错的低下了头。

她不过二十芳华,她们主仆却相处十五六年了,何况晚秋的初衷也是为了自己,李四娘严厉的目光缓和了下来,望向地上那一盏昏黄跳动的油灯,轻轻叹道“晚秋,嫁给魏王表兄,只是我阿娘的一厢情愿。魏王表兄乃一品亲王,魏王妃亦是一品命妇,非圣人指婚不可。但是李家如今早已江河日下,魏王表兄又是圣人的嫡长孙,从小养在膝下,圣人又岂会下这样的旨何况我虽是嫡女,却是继室所出,若是李家嫡长女,凭着和魏王表兄的一丝血缘,倒也几分可能。“

“没有圣人的指婚,就只能为妾。亲王有名份的妾,孺人二人,视正五品;媵十人,视正六品。我到底是清河李氏女,又是其嫡亲表妹,如果硬要不顾脸面的进魏王府,就像我阿娘说的一样,一个正五品的亲王孺人应该能当上了。可是祖父的脾性,你也是知道的,只怕我前脚没名没份的进了魏王府,祖父立马就会将我逐出李家。”

晚秋是知道李公的脾性,但娘子张氏是李四娘的阿娘,也不会害李四娘,其所言也有道理。

女人嫁人是一辈子的事,李四娘现在还有后悔的余地,等到成亲之后,那就真是只有嫁了。

晚秋如是忍不住劝道“四娘这些担心的确是有的,可是娘子也说了,四娘进了魏王府,虽然只是一个五品孺人,但是魏王没有王妃,等于四娘就是魏王府的女主人。”

“再说妾也就现在这一说,等魏王坐上了那个位子,谁还敢说四娘是妾而且那个时候,四娘早在魏王身边立住了脚,再凭着四娘和魏王的表兄妹关系,主母的位子也是可以一争的。到时何惧家主不认娘子这个嫡亲孙女,估计还要帮着四娘去求魏王,魏王对家主这个外祖父可是十分看重,四娘登上主母之位的希望也就极大。”

想到李四娘入主大明宫的风光日子,晚秋脸上神采奕奕。

李四娘却看得直摇头。

她阿娘真是机关算尽,这灌输了给晚秋的话,看似一片前程似锦的光明大道,实是诱人,却不想世事无常,万一与所想不一样,她怎么办

李四娘想到生母为了荣华富贵,置她的一生于不顾,娟秀柔美的脸上有冷笑泛起,“晚秋,娘子所言,你听一半就是了,有些事也别想那么好。魏王表兄虽是嫡长孙,可圣人还有圣子,如今其侄子势头亦是不小,到底鹿死谁手还是两说。一旦魏王表兄无法问鼎高位,我难道一辈子就当王府里的一个妾,一辈子都是被逐出家族的弃女,甚至连子女都不能唤我一声阿娘这些她又可有想过”

说到最后一句,语气不觉拔高,情绪略有激动。

听到李四娘直接唤生母“娘子”,一声“阿娘”或“母亲”都不愿意叫,可见是心里还怨着呢。

晚秋也不知如何劝了,何况李四娘这一声声问下来,她也被问得哑口无言。

李四娘知道自己激动了,看来对于生母她还是不能冷静看待,她闭了闭眼睛,让自己心绪平静下来后,才终是轻声吐出了最关键的一句,“不过说这些也没意思,毕竟魏王表兄也无此意。”

听到魏王无意,晚秋一脸震惊。

见晚秋的神情,李四娘无奈一笑,道“若是有意,魏王怎么会为我和柳补阙牵线”

晚秋思忖道“不是阿郎带四娘去魏王府时,见到柳补阙年轻有为,堪与四娘匹配,这才求了魏王帮着说一声么“

李四娘坐在床榻上,眸光清冷,有时候她真不喜自己看事如此通透,“阿耶一向听祖父的,按常理自不会允许我为妾。但是这几年阿耶在仕途上郁郁不得志,尤其是前些年在那些贫瘠之地待怕了,我阿娘她又一直在旁边谗言,阿耶多少也听了些,如今终于回到长安就不想再离开了,加之祖父远在清河鞭长莫及,他到底还是被我阿娘说动了。”

听到这里,晚秋不由纳罕,她成日服侍在李四娘身边,她怎么不知道阿郎李远平被说动了。

主仆太过熟悉了,晚秋虽没有言明,但是李四娘已看出晚秋的疑惑,她脸上闪过一丝羞辱,道“你可记得我们上京后,第一次去魏王府,在离开之前,我和魏王表兄单独相处过一刻不到的时间。”

想起那日魏王直截了当的话,李四娘双手一下紧紧攥住了腿上的薄被,片刻之后,才终于缓和了下来,将藏在心里近两个月的话吐露出来,“这还是亏得两年前,祖父病重,我从扬州返回主宅侍疾,魏王表兄见我对祖父还算有孝心,这才愿意和我单独处了一下,给我明说了。”

晚秋也熟知李四娘,已然察觉李四娘的难堪和难以启齿,不由又是心疼又是纳罕,“四娘,魏王他到底说了什么”

李四娘深吸口气,道“阿耶对魏王表兄说,我倾慕他,但圣人可能不会指婚,所以我愿意无名无份入府,若其愿意,当日就可以成其好事。”

晚秋闻言愕然。

这种事,娘子张氏是能做得出来,可阿郎李远平居然

李四娘看了一眼错愕的晚秋,她唇边泛起苦涩,这不叫难堪,真正的难堪是后面,也让她两年前见时就为之慌乱的心扉彻底凉了。

她神色苍凉道“魏王表兄说,他无意于我。他只当这是我阿耶糊涂了,还说祖父在我们到长安之前来过信,让他帮我择一位夫婿,不要高门大户,也不要勋贵,只要身家清白的有才之人即可。”

“祖父虽远在清河,却对朝廷近年来冒出的寒门仕人颇为了解,并列了一个名册附在信中,里面一共有三人,其中一人就是柳补阙,这还是祖父首推之人,说是年轻有为,还同为贝州人,不至于让我受委屈。”

第三百四十一章 夜终

原来柳补阙是家主为四娘选的夫婿。”晚秋怔然。

想到李公,李四娘苍凉的神色有了一分缓和,“嗯”了一声道:“父母虽然情淡,祖父却是怜惜我的。”

“柳补阙出身低微,我与他婚配乃下嫁,柳补阙及其家人待我自然要高看一眼,而柳补阙只要不犯大错,如今已是得了圣人赏识,未来仕途可期,妻以夫贵,我未必不能与高门妇平起平坐。若是勉强攀一长安的高门,以李家现在之势,我又是继室之女,必然没有低嫁自在,想来多半也是表面风光。”

晚秋是张氏选给李四娘的侍女,思想上不免有些受影响,听了李四娘的话,虽也有道理,但是自古以为来就道:嫁女儿往高门嫁,娶媳妇找低里娶。

李四娘攀高门又有哪里不对?

晚秋是家生子,对于李家的事情也算是一门清,她斟酌了一下道:“家主疼惜李氏女,见魏王生母李妃嫁入皇家,结果落得凄凉半生,至今都二十多年了,还在青灯古佛之下,为已逝的怀德太子祈福。也不知道还要多少年,圣人才会下旨让李妃回京。李妃的遭遇是可悲了,家主为此一直极为愧疚,认为不该让李氏女嫁入皇家,所以家主为四娘选柳补阙,多半有些李妃之故在里面,其实四娘不必也这样想。“

自己都提及柳补阙是祖父所选,甚至魏王都已说了对自己无意,晚秋却还想劝自己。

看来魏王和魏王府,都太让人趋之若鹜了,难以放弃一丝一毫的机会。

如今的晚秋是这样。

曾经的自己何尝不是因为这些,才多少听了生母张氏的话,没有太过强烈的反对。

李四娘摇了摇头,也不再多留半句话了,既然起了一个头,全部说出来也无妨,总要让晚秋彻底死心,毕竟晚秋以后还要跟着自己嫁去柳家,有些念头必须得断了。

李四娘冷静地看向晚秋,心中那一丝羞耻不知可是心渐渐定了,已经不再那么让她难以启齿了,她松开紧攥在被子上的手,道:“你以为我不嫁给柳补阙,就能嫁给魏王表兄吗?”

此言一出,晚秋神色再次一怔,将所有下意识想要劝的话堵在了口中。

李四娘淡淡道:“魏王表兄没让我回答之前,他已经给我做了选择,他告诉我,若我和我阿耶抱有一样的想法,他只能当没有我这个表妹了,当然魏王府也不可能进去,所以别说有名份的妾了,我哪怕为奴为婢都进不了魏王府。”

“这怎么可能.......”晚秋满目震惊,甚至难以置信地呢喃出声。

魏王她也接触过,就在清河李氏主宅。

人虽然看上冷漠了一些,身上身为龙子风孙的威仪也颇重,屡屡让人与之相对时就不由紧张惶恐,但她可是亲眼看见魏王不顾皇长孙之尊,跪在李公的病榻前,捧着痰盂,为李公接了呕吐之物,可见是一个外冷内热的人,对久未蒙面的外祖父能做到这个地步,又怎会对李四娘这个嫡亲表妹如此无情?

哪怕现在无意,只要李四娘执意嫁进去,魏王怎么也该给李四娘一个五品孺人的名份才对。

将晚秋的惊讶看在眼里,李四娘清冷的神色一丝不变,继续说道:“不但如此,魏王表兄还会将那日之事书信给祖父,以祖父的脾性,只怕立马就会找个人将我嫁了,甚至会因为我起了为人妾的念头,彻底不再管我。到时候父母靠不住,唯一的依仗祖父也不再管我,我和那孤女有何区别?所以,选择柳补阙,已经是我最好的选择,祖父也会更怜惜我。”

听到李四娘说得如此清楚,晚秋终于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娘子张氏想到了很多,却唯独没有想到最关键的当事人之一魏王是如此心狠。

晚秋一下颓然地瘫坐下了,难受道:“四娘,晚秋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提这些话了。”

李四娘没有看晚秋,只接着说下去,“那日,我一直低着头没有说话,魏王表兄说完这些后,就问我的选择,可我能有什么选择,我就说一切听祖父的。后来也不知道魏王表兄对阿耶说了什么,就成了阿耶看上了柳补阙,找魏王表兄为我说媒。”

“其实这门亲事挺好的,在圣人有生之年,我们李家人是不可能得重用了,但成亲后柳补阙也算半个李家人,他是天子近臣,也等于我们李家在朝廷上终于有人了,不至于长安的勋贵把我们李家彻底给忘了。”

“柳补阙应该也是一个有才有能之人,魏王表兄似乎十分看中。他说他不会施压柳补阙,我能不能嫁给柳补阙,要看柳补阙的选择。所以,这后来又有了我和柳补阙的见面。”

没有管晚秋听没听,李四娘自说自话地一直说着,但说到这里,想到那个外表温润的青衣男子,神色不觉有了一丝波动,露出一个微笑。

“祖父的确有识人之能,柳补阙出身微寒,能娶世家女,任谁看了都觉得他应该会立马答应。但是柳补阙没有,他一点不自卑于农家出身,很坦然地说自己身无横财,若下嫁于他,日子势必清贫,让我考虑清楚,若是我并非心甘情愿嫁他,他不会让我为难,会告诉魏王表兄和我阿耶,是他不愿意娶我。”

没想到柳文苏这个寒门子弟,竟然如此有骨气和胸襟,晚秋讶然了一下,随即颇有些认命地道:“这样看来,柳补阙倒是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

听到这一句,李四娘笑而不语,只想到了这个外表温润的男子,在她点头表示是自己愿意嫁后,他却冷清地说了一句话。

若李娘子安心与某过日子,婚后某自会珍之重之。

这一句看似是承诺,但她不傻。

若是她有二心,不安心过日子呢?

好在有那样的耶娘,她知道自己该如何选择。

李四娘笑了,对晚秋点头道:“嗯,柳补阙不错,我应该能和他相敬如宾。所以你就把那些事忘了吧,然后陪我安心待嫁。”

确定了自己是必须要嫁了,李四娘因为刘家和柳阿婆到来起伏的心也定了下来,她重新躺下去,这次很快睡下了。

第三百四十二章 报到上班

睡时已是深夜,又喝了不少有些度数的酒,身体上是极其困乏的,精神上大概是一家人终于整齐地相聚在一起,并且从生活清苦的偏野山村出来,这算是迈上在这个世界十五年以来的一个新台阶吧。

如是,身心极度放松下之下,刘辰星第一次睡过头了。

这时候的酒,都是粮食酿造,真正的酒乃五谷之精华,不像现代社会一般三百元以下的酒不少是勾兑的,又兼之这时候的酒精度数不高,刘辰星喝得再多也没有宿醉上头的问题。

这样的一觉饱睡,刘辰星整个人感觉舒服极了,就是满足地睁开眼睛,发现室内已经一片亮堂了,外面的天光透过窗户纸照了进来。

果然日子才好过一点,人就跟着懈怠了。

自从启蒙以来,无论春夏秋冬,睁眼不是一片墨蓝的天,就是一片青灰色,哪像现在睁眼天都亮了,还能依稀窥得一丝金黄色的晨曦了。

刘辰星摇了摇头,不再耽搁,撑了一个懒腰就掀被起身。

今天要去吏部报道,再授官职之前,还得一袭褐色长袍外罩一件麻衣。

趿鞋下榻,来到床尾一处的墙边,打开不及半人高的衣柜,弯腰翻出了这一身行头换上。

衣裳整齐,再戴上黑色的幞头,蹬上白底黑面的皂靴,一个英姿飒爽的小郎君就出来了。

今天精神气儿好,又是去单位组织部报道的第一天,刘辰星看什么都美滋滋的,当然不免臭美一下,左右各转三圈欣赏一下自己。

转了一转,不觉有些意兴阑珊,有一面穿衣镜就好了。

不过想想就巴掌大的一块小镜子都得照价不菲,她现在还是别去想什么整体穿衣镜了。

又看了一眼四下的家具,因着这时候主要是席地而坐,家具也都是低矮的造型,买整块穿衣镜太奢侈了,但是还是可以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改善一下生活舒适度。

阿耶刘千里才来一时还找不着活计,至于当什么富家翁闲着,由儿女养起来,这也不是不能办到,只是阿耶刘千里才四十出头,正当壮年,这么退休,人都要闲出病来,现在就趁正式忙碌起来之前,可以给自家做一些家具。

太过标新立异,与这个时代明显不同的家具就先搁置了,但是卧室里的家具还是可以另外改善一下的,首先就是衣柜,太矮了,每次放拿衣服都很不方便。

以前家里有农活多,钱也紧张,日子过得紧巴巴,没法去捣鼓这些,如今有钱又有闲,此类改善生活质量的事就可以慢慢提上日程了。

就在这换衣服的空当,脑子已天马行空的想了这么多,刘辰星自觉都颇为有用,便背着手大摇大摆地走到门口,推门而出。

外面天已大亮,东方的天空有万丈霞光绽出,正是日出东方,新的一天开始了。

看来虽是睡过头了,但也不是日上三竿那么晚,也就卯时的样子,现代早晨七点左右。

尚未洗漱,练字也不能断,还是时间略紧迫,刘辰星收回望向东边天际的目光,正要去打了井水温热洗漱,柳氏就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手里端着一个木盆子,盆边上还搭着一张白帕子,盆里应该有热水,正冒着白烟。

柳氏隔着院坝看见刘辰星醒来了,扬声笑道“我想你这个时候差不多该醒了,就拿做饭的余火给你烧了热水,本是要给你送去房里,现在既然起来了,就赶紧过来洗漱了,好用朝食。”

一边说一边走了几步来到井边,打水的木桶里早就有一满桶水,水上还有个葫芦瓢漂着,这就舀了一瓢井水兑到热水盆里,还不忘抬头招呼刘辰星道“漱口的竹刷已经给你粘了粗盐,放在灶台上了,进去一眼就能看见,自己去拿。”

“好嘞!阿娘,你快去正堂吃朝食,我洗漱了就过来。”刘辰星答应了一声,往斜对面的厨房走过去。

柳氏给女儿在井边兑好了洗脸水,刚站起身,看见已经走过来的女儿,又想起一件事,补充道“你阿婆还在灶台旁给你凉了一碗温开水,还兑了一大勺蜂蜜,就在凉着热水的漱口杯子旁,你可别忘了喝。”

有娘有阿婆的日子,就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好不。

刘辰星一步上前,来到柳氏身边,挽着柳氏的胳膊,头也枕了上去,笑眯眯地道“有阿娘在真好。”

柳氏斜乜了刘辰星一眼,笑嗔道“都还没喝蜂蜜水呢,就尽是甜言蜜语,别贫嘴了,快来正堂朝食。”说罢,拿下刘辰星挽着自己的手,去了正堂。

甜言蜜语没关系,她这样说有人听得高兴就行。

刘辰星看着眉梢眼角都是笑意的柳氏转身走了,她这才走了几步,进了厨房。

和柳氏说的一样,灶台上一个粗瓷碗里是蜂蜜水,一个竹筒杯子里是漱口的温水,阿娘和阿婆什么都为她想的很周到了。

今天是农历五月初一,大朝会的日子,也就是常说的“朔望朝参”。

每月初一为朔,每月十五为望。

本朝规定,每逢初一十五的朔望朝参,所有在京文武官职事九品以上的都要参加。

上朝的官员多,朝会也相对隆重,就在大明宫宣政殿举行。

刘辰星殿试第一名授封的时候,就是在宣政殿,见识过每月最隆重的朔望朝参。

柳文苏身为七品京官,还是对君主的过失直言规劝并使其改正的谏官,不仅初一十五要上朝,平时也要上朝,便是遇到十日一休的休沐日,如果圣人要商讨国事,谏官还得加班,这正是痛并快乐着。

所以,用朝食的时候,早不见柳阿舅的踪影了。

也鉴于京城的大小官员都去早朝了,估计要巳时吏部才有办事的官吏,刘辰星也就不急于去报道,朝食用了,她又练了小半个时辰的书法,这才带上自己的证件,骑上小棕马,怀着激动的心情,向皇城里的尚书省衙门奔赴而去。

哈哈哈,她马上就要正式上班啦!

第三百四十三章 昂首走天街

本朝实施三省六部制。

三省为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

中书和门下二省暂不提,且说尚书省,下辖吏、户、礼、兵、刑、工六部,以吏部为六部之首,掌管全国文官司的任免、考课、升降、调动等事务,其职能相当于现在的中央组织部门。

所以,刘辰星上班报到的第一步,就是先去古代中央组织部——吏部报到,听从组织的工作安排。

吏部又隶属于尚书省,其署衙自然就在尚书省衙署内。

从州试取解,到长安报名参加省试,就是去的吏部,乃至后来省试也是在吏部,这两年期间来来回回去吏部多次了,刘辰星对于位于皇城内的尚书省吏部是相当熟悉。

按照近年来女举子金榜题名后的出路,以及肖思思、郑婉晴两位同年的去处,毫无疑问,都是到女皇身边当差。

但这种当差是有区分。

一类是最常见的,依靠身家背景金榜题名之后,就到女皇身边混个漂亮的履历表,再卸了女官身份风光大嫁。

一类是极少见的,也是近两年才有的,凭借自身学识金榜题名,到女皇身边被真正委以事务,其范围与内舍人有不少相似之处,现在一般归由欧阳子衿辖管。

刘辰星很自觉地,将自己划为第二类。

也预料到了她的新工作,当是女皇乃大佬,欧阳子衿则是顶头上峰。这中间虽隔了一个欧阳子衿,但她却也能不时在女皇身边露面,毕竟她们这一众欧阳子衿统领的女官,相当于现代一个企业的秘书处,她们就是秘书之一。

对于未来的职务和去处,心里已经有准备了,但准备归准备,这毕竟是自己步入仕途的第一步,刘辰星还是激动又紧张。

怀揣着激动的心情,终于一路驱马来到在皇城下。

由把守城门的金吾卫勘验通过,刘辰星牵着自己的小棕马,过了朱雀大门,就进入了中央官署所在地——皇城。

走在承天门大街上,也是被天下士文人所称的“天街”,又遇上了文武京官们在大明宫宣政殿外食完光荣的“廊下食”,纷纷回到皇城的官署来上班。

置身于穿着各色官袍的人流之中,刘辰星不由想到了两年前的农历十月,第一次进入皇城,领路人柳阿舅为他们一众举子描述蓝图,而今天她终于堂而皇之地也走在天街上了。

这时的天街上,已陆续是回衙署办公的官员们。

不说他们曾见过刘辰星,不少还亲眼目睹过刘辰星狐假虎威地借着千牛卫横行,那一幕可是给他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要说认不出刘辰星根本不可能。

就是放眼望去这里尽是着各色官袍的男子,现在一不是天下举子每年十月到吏部报考的日子,又不是二三月间省试的时候,还能看到褐袍披麻衣的女举子,这也只有今年的新科女状元刘辰星了。

于是乎,万绿丛中一点红的刘辰星,就这样又成了大家注意的焦点。

好在这里到底是皇城,像昨日在道政坊十字大街上遇到了就随意打招呼不同,还是一则男女有别,一则你一个官员去和即将到女皇身边当差的人套近乎,这是要窥伺什么?

明显要犯忌讳的。

如此一来,大家看归看,倒也避嫌地没人打招呼。

刘辰星从小就被当异类看多了,早已见怪不怪,何况她几个时辰前才在柳阿舅跟前立了宏远,要当一个真正的女官,能做出一番实事来,那就必然要和一众男官员打交道,如果现在就受不住这些目光,以后还怎么办?

是以,只将这些从四面八方看来的目光,当作是对她这个首届殿试第一名的瞻仰,刘辰星昂首挺胸,一排雄赳赳气昂昂地来到尚书省署衙外,继续怀揣着仕途新人对未来向望的激动心情,又向这里值守的差役递了一次文书,然后留了小棕马在外面,她终于进入到了尚书省,再轻车熟路地来到吏部所在的院子。

不用四下多打量,就知道院子正前方坐北朝南的正房,就是吏部的大公堂。

刘辰星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激动心情,随之眼观鼻,鼻观心,径自拾阶而上,跨过公堂门槛,就是叉手一礼,道“圣龙十年殿试第一名刘辰星见过诸位相公。”

相公,对宰相的称呼,在本朝三品以上的高官就可以被视为宰相。

而吏部能够当得起相公的,只有吏部尚书一人。

刘辰星在一步跨入公堂的时候,就飞快地看了一眼公堂内。

很意外的,以为只有一些吏部中下层官员在,结果大佬们都在,看来今天他们没有入内阁与女皇商议国事,或是早早地商议完国事,回了吏部官署。

众位官员中,最为熟悉的当属吏部左侍郎姚崇正,不但是她省试的主考官,还和她倒霉的被一起卷入三司会审的科举舞弊一案。

此时,姚崇政正随意地立在公堂中间,和一位五十六七岁着紫色官服的大佬站在一起。

不从官服颜色判断,刘辰星依靠自己的记忆力,也能认出这位大佬是谁。

在大明宫紫宸殿御前对奏的时候,她曾见过这位大佬,当时御前坐的位子也较靠前,不会是御史或者谏官一类,十之就是吏部最高掌管,吏部尚书林仁诚,林尚书。

尚书省六部,每部各设三品尚书一人,四品侍郎二人。

姚崇正是吏部左侍郎,所以站在吏部尚书林仁诚一旁的着深绯色官服的人,就应该是吏部右侍郎吕安国,大约四十出头的一个中年人。

看来她的运气很好,在大朝会这样的日子,还能在官署遇到吏部的三位大佬。

另外在公堂内,还有四位着浅绯色和青色官服的,其中有两位是在省试时见过的考功员外郎,其余两位就是今天才第一次见面。

成为宰相是每一位文官的梦想,加之公堂里也有林尚书这位当之无愧的当朝宰相之一,她这样称一声“相公”,当是没有问题。

第三百四十四章 入职手续不易办

实际上也的确不错。

按理说,刘辰星应该只认识吏部左侍郎姚崇正。

六部又都在尚书省这个大衙门内,就有六位穿紫色官服的各部尚书,以及众多位穿深绯色官服的各部左右侍郎。

谁知其他部的尚书和侍郎有没有到吏部窜门子,避免出错,刘辰星以诸位“相公”来泛称,何错之有?

然而,刘辰星才自报家门,就得到一声冷哼。

正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有紫色官服的大佬在场,岂有绯色、青色的官员置喙之地,冷哼自是出自吏部尚书林仁诚。

听到这一声冷哼,刘辰星压下摸鼻子的冲动,纳罕想她到底怎么得罪了这位吏部尚书了,一来就碰了一鼻子的灰。

她记忆力不会有错,她和吏部尚书林仁诚就在大明宫紫宸殿有过一面之缘,准确点来说,她当时还只是一眼扫过此人,二人别说说一句话了,连眼神都没对上过一次。

莫不是自己当初提出的“武举”,损害了林仁诚的利益?

但林仁诚乃吏部尚书,又不是兵部尚书,何况当时自己还提出让兵部尚书这样的大佬在国子监开堂讲课,为致力于从军和武举出来的有才之人传授相应经验,这可谓让大佬们桃李天下,所以就是兵部尚书也不该不满自己。

又或是柳阿舅谏言时得罪了林仁诚,她这个外甥女也就跟着受牵连?

刘辰星脑子转的极快,一下就思索出了一个可能。

如果是代柳阿舅受过,那她还是愿意的,刘辰星眼皮都不跳一下地继续保持叉手行礼的姿势,谦逊道:“听黄公公指点,儿只需到吏部交了文书,即会有差事派遣,不知——”

“哼!”

话还没问完,林仁诚又是重重一哼,打断道:“动作倒是快,这就攀附上了黄公公!可是想拿黄公公压吾!”

“相公误会,儿没有。”

刘辰星心下无奈,林尚书这样说,分明是鸡蛋里挑骨头,看来其心结不小。

刘辰星猜得不错,林仁诚除了心结不小,这偏见也的确是迁怒,不过心里真正迁怒的人不是柳文苏,而是魏王沈仲夷。

林仁诚现年五十六岁,能成为三品大佬,是在官场上熬了整整三十年。

这三十年历经沈氏高宗皇帝,又为如今被贬为庶人、正囚禁在洛阳的废帝之臣,然后才当了本朝的吏部尚书,可见林仁诚还是颇受女皇器重,当然了他也对女皇忠心。

不过随着女皇年事已高,想到人生七十古来稀,女皇却已经七十好几了,林仁诚心里难免会有些想法。

如今关于皇位之争,满朝最大的争议,即后继之人是古氏宗亲,还是女皇和沈氏高宗皇帝的皇子皇孙。

林仁诚和柳文苏的想法一样,且不论自己心里是否还有沈氏皇族,就说女皇有自己的嫡亲血脉,怎么可能传位给侄儿,这不是荒天下之大谬吗!?

有支持女皇后嗣之心,按理说,林仁诚对沈仲夷这个女皇嫡长孙,应该表忠心都不够,又怎会因其迁怒刘辰星?

深究原因,还是因为沈仲夷虽然是女皇的嫡长孙,但洛阳还囚禁了一个废帝沈泽。

当初沈氏高宗皇帝殡天之前,见林仁诚和废帝年纪相仿,又颇有实干才能,以后当是废帝登基后的股肱之臣,于是临终托孤的朝臣之一,就有林仁诚。

这样大的荣誉和重任,使得林仁诚对于女皇的后继之人选择上,自然就站到了废帝沈泽一边。

此外,他也曾为废帝沈泽的臣子,是对沈泽声呼过万岁的,在他看来即使没有沈氏高宗皇帝的临终托付,他支持沈泽也是最为名正言顺的,沈泽曾君临天下,又是女皇的嫡子,比起女皇的嫡长孙沈仲夷更有资格。

然而,沈仲夷在朝中的声势越发大盛,本就颇受朝臣的拥戴,近两年又抓了科举上的事,连寒门士子都开始纷纷赞誉了,他如何不急?

眼睁睁看着沈仲夷备受女皇青睐,还让其成为殿试的监考人,这其中的含义实在值得深思。

还有女皇最忌讳的就是旧臣拥戴沈氏皇族,两个月前传的沸沸扬扬的流言——前国子监祭酒姜墨因为心里有沈氏高宗皇帝,故不肯臣服于女皇,这才以妻儿早逝为由致仕,但却因为忠于沈仲夷乃沈氏高宗皇帝的嫡长孙,方收了刘辰星为弟子——都这样截中女皇的忌讳了,女皇却仍继续看重沈仲夷,这又是一个值得深思之处。

.......

类似的事情太多,一桩桩一件件都说明沈仲夷极会讨女皇欢心,让女皇有心将皇位不传子而传孙。

然传孙不传子和传侄儿不传子,又有何不同?

照样是慌天下之大谬。

更重要的是,乃旬日之前,废帝沈泽念及女皇登基十年了,如今皇位已稳,应当不再防备他,遂传出病重的消息,女皇不定会顾念母子亲情,让人将他接回长安养病。

谁知女皇非但没有如此,还让魏王沈仲夷去看望,一众支持废帝的朝臣可谓着急不已,林仁诚作为他们中主要力量也就更为心急如焚了。

又所谓空穴不来风,魏王沈仲夷怎会和刘辰星没有关系么?

先不提长安城里还有二人未消散的流言,这次魏王沈仲夷赢得的白马寺牡丹花,让女皇好一番龙心大悦,其中可是少不了刘辰星的手笔!

若说这是巧合,魏王后来撇开郑婉晴,和刘辰星同行了两日又如何说?

总之,林仁诚就是将刘辰星看作了魏王的同伙。

于是今天一看到刘辰星,就想到刘辰星马上要到女皇的身边,为魏王沈仲夷去尽谗言了,林仁诚焦心可以想见,简直是要急火攻心了,结果刘辰星还提及黄安。

这魏王沈仲夷真是手伸得太长了,连大内总管黄安都搭上了关系了!

不行,他林仁诚受沈氏高宗皇帝托孤,又为女皇的英明统治而钦佩,一定要捍卫皇室正统,下任皇帝非废帝沈泽不可!

他现在就得好好挫一挫魏王一众人等的锐气!

第三百四十五章 去处

没有?”林仁诚继续板着一张脸冷笑,然后就端起领导派头教训道:“你们这一届出了三位女进士,肖娘子和郑娘子早就来吏部办理了手续,唯独你迟了他们整整两个月!你这不是仗了黄公公的势,莫不是仗了比黄公公更尊贵之人的势?”

仰仗了比黄安更尊贵之人的势?

黄安虽是阉人,可身份不一般,跟着女皇后宫沉浮数十载,真正女皇身边的亲信人,便是紫色官服的大佬也得对他客气。

林仁诚这含沙射影之人,显然就不会是柳阿舅了,柳阿舅虽是一颗仕途上冉冉升起的新星,但和黄安这等大佬还是不能比的。

如此能让她被迁怒的,也只有一个人了。

果然她和沈仲夷八字不合,这人太霉了,把她连累惨了。

刘辰星心中一塞,不过也得到了一个信息,吏部尚书林仁诚和沈仲夷不睦。

看见刘辰星微微一怔,脸上有一丝恍然大悟掠过,虽是隐藏的极快,但他还没有老眼昏花的错过。

林仁诚心下冷笑,他果真没猜错。

“你身负皇恩,得圣人钦点为首届殿试第一名,还是女榜首,可说是千载难逢的机遇。应当尽心尽力为圣人做事,不要妄图攀附荣华富贵,企图走捷径你可知道!?”

在林仁诚看来,刘辰星虽有些读书的天赋和机智,但归根到底还是一个眼界狭窄的农家女,没见过多少世面,乍然一来长安,就被长安的富贵迷住了眼。

魏王沈仲夷又是尊贵的皇长孙,且生得颇为俊朗,刘辰星一个十五岁的农家女难免会芳心暗许,再被几句好话哄住了,然后便成了沈仲夷的人。

所以,他这番话算是暗示刘辰星迷途知返,不要毁了自己来之不易的女状元头衔。

刘辰星心中虽是无奈,但在这样光天化日之下,人来人往的中央官署,被林仁诚当面用这些话教训,若是服软,等于就是在众人眼里坐实了她乃攀龙附凤走捷径的人。

面对林仁诚的咄咄逼人,刘辰星不再听之任之,她放下行礼的手,坦荡地站直身子,道:“多谢相公的教诲,但是儿从未有过攀龙附凤的想法,更不曾走过捷径。”

“没有走过捷径!?”林仁诚没想到刘辰星一概否认,还装作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他一张脸都要黑了,认为刘辰星已经不可救药了。

他本看她从农家读书出来很是不容易,想提点她不要卷入这些,就好好地在女皇身边当差,现在竟还公然反驳自己,简直一点女子和晚辈的谦逊都没有,果然是一点教养都没有的农家女。

“奉劝你一个女子,少想着耍一些小聪明,以免最后落得身败名裂的下场。”林仁诚宽袖一甩,一副懒得与其多言之态。

又是女子,又是身败名裂,无非扯到男女事上。

的确时下社会风气开放,但是女子如果在未婚前,和男子有了一些男女间的传闻,一个不好是会落得身败名裂。

可是她也千真万确没想过走沈仲夷这条捷径啊。

有些人固定印象既然改不了,那就不改了,刘辰星也不愿意多费口舌,再次叉手一礼,道:“多谢相公教诲。”

这才十五岁,还是一个女子,自己都这样当着面教训了,还能一副气定神闲地行礼,这等城府当真是堪比魏王沈仲夷了。

德怀太子之死,其实和女皇脱不了干系,李妃现在都还被囚禁在青灯古佛之下,魏王沈仲夷身为人子,却还能承欢女皇膝下,当好他的贤子孝孙,不曾为生母李妃求情一次,可见其权欲熏心,毫无仁孝之心,这样的人当皇帝也只会重蹈前朝炀帝国破的下场。

现在魏王沈仲夷放在女皇身边的人,还是一个小小年纪就如此能忍的人,而且依照如今的形势看,女皇颇为欣赏刘辰星,十之八九会重用的。

念及此,林仁诚一双三角眼微眯,牢牢地盯着一派恭敬有礼的刘辰星,见其神色丝毫不变,他也不再教训了,叹息道:“吾见圣人开女科举十年,如今终于有女子取得榜首的好成绩,实在希冀你不负圣望。你两个月才来吏部,虽然是在圣人给的期限内,但你分明可以更早到,你却还有心思去白马寺赏牡丹花。罢了,多说无益,望你去了圣人身边当差后,能好好想今日一切都是圣人给你的,也好好为圣人效力吧。”

难怪林仁诚能当上吏部尚书,好话坏话都让说尽了。

尤其是最后一番话,既有惜才之心,又有对女皇的忠心。

刘辰星觉得自己实在还嫩,还得多磨砺才是,她神色丝毫不变,依旧一派恭敬受教之态。

林仁诚迁怒了一番,近日急得嘴唇都快起泡的心稍微缓解了,便叫了公堂上的一青衣官吏吩咐道:“刘进士乃前所未有的殿试女榜首,才学出众,但年纪还太小,心性不够成熟,去史馆还是不错。不过到底有什么事务,还得欧阳内舍人安排。”这样一语,便是宽袖一甩,径自出了公堂。

吏部最高长官走了,公堂内最大的就是吏部左右侍郎。

众人一起叉手一礼恭送了林仁诚,吏部左侍郎姚崇望着林仁诚走远的背影眯了一眯眼,转身看向受了一场无妄之祸的刘辰星,算是安抚道:“刚才那位是我们吏部林尚书,乃惜才之人,他心切才如此言语,刘进士勿要放在心上。”

“原来刚才那位相公是吏部林尚书,儿知道了。”刘辰星向姚崇正叉手一礼,道:“方才林尚书愿意指点儿,乃儿之荣幸,儿当感激才是。”

和刘辰星打了好几回交道,尤其是三司会省那日,他对刘辰星很是认识了一番,自是知道林仁诚刚才那样根本震慑不到刘辰星,只是林仁诚到底是上峰,众目睽睽之下少不得为其说话。

不过到底共事多年,对这位上峰为何怒斥刘辰星,他十分清楚。

想到林仁诚暗地里支持废帝沈泽,姚崇正心下不屑的冷笑。

第三百四十六章 刘女史

自以为骨鲠之臣,然废帝沈泽亦要近知天命之年,兼之身体羸弱,性情软弱,又岂是明君之选?

姚崇正心下不屑的冷笑,面上对着刘辰星,却是和颜悦色地简单介绍道“金榜题名的女举子,皆授予正九品女史之职,其职责一般是掌管书写文件等事,若能得圣人赏识,也可随欧阳内舍人掌管内廷与外朝的政令文告。”

顿了一顿,方说起林仁诚一己之念,给刘辰星安排的去处。

“此外,位于宣政殿东廊之外的史馆,也是汝等的一个主要去处,平日工作就负责史书文献的整理,此项工作虽然繁琐,工作量颇大,但是史馆有史馆修撰、直史馆等官员负责住持日常工作,刘进士入了史馆后只是辅佐。史馆内又有各类书籍,更不乏当世孤本,刘进士乃是有才之人,进史馆内博览群书,亦是兼修己身。待他日蛰伏期满,一定能在圣人面前大展宏图。”

一番介绍的话,说到后来与其说是安慰刘辰星,堂堂全国第一位女状元,还是首届殿试第一名,竟然被安排去了最冷门的史馆,不如说是为刘辰星指点了一条明路。

早在来吏部办入职手续之前,刘辰星已经从柳文苏处对金榜题名的女举子当差事宜了解了清楚。

史馆一般是前些年靠家世的女举子,混个出身的地方。对于这些身处于簪缨世家的贵女而言,史馆烦闷又枯燥,甚至不如圣人身边端茶递水的宫女出风头,但对于她,说不定是一个好去处。

这是一个读书还是奢侈行为的时代,像佛经这样的书一部开价都至少一贯起,她读书这些年,大部分看过的书还是靠自己手抄,但市面上她能接触到的书也多是一般用于科考的书籍,想接触更多深一层次的书几乎不可能。

如今能进史馆,有群书供她博览,还有孤本给她一阅,这个去处虽与一开始所想不一样,但亦有不一样的收获。

刘辰星一念至此,当下深深鞠躬,长揖一礼道“多谢姚侍郎指点迷经。”

比起为了不失礼数,向林仁诚行礼谢其教诲,显然对他的感谢真挚多了,也不枉他堂堂吏部侍郎亲自介绍一番未来进宫的差事,姚崇正满意地捋须而笑,道“快要午时了,刘进士去办理相应入职手续吧。”顿了一顿,言语间已然多了一分随意的亲切,“待再见之时,刘进士就该称刘女史了。”说罢,也不再多停留,与吏部右侍郎对视了一眼,二人一起走出了公堂。

先是部门一把手对刘辰星怒斥了一番,紧接着又是部门二把手对刘辰星一派和颜悦色。

虽说林尚书高了姚侍郎一个大台阶,紫色官服和深绯色官服别看只差一级,却像这二种颜色一样是一个大相径庭。

他们做官的,五品是一个台阶,三品又是一个台阶。

很多人一辈子止步于正六品,分明晋升一阶,就是五品高级高员,却无法升上去。

又有不少人做到了正四品的官职,在很多部门都是二把手,有甚至一把手的存在,等于就是小大佬级别了,却依旧无法跨过三品官阶的坎。

按这样看来,林尚书明显比姚侍郎位高权重多了,但是这又并非绝对,还得看二人身上的圣眷程度,人际关系,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占队。

林尚书固然是朝中重臣,但是姚侍郎也不遑多让,只是资历比林尚书少了十来年,也就被林尚书给压了一头。

总之,林尚书虽是他们吏部的最高长官,姚侍郎却不仅出自京中名门,在朝中关系网更是颇深。

又所谓空穴不来风,省试时刘辰星科场作弊的风波,可是暗指姚侍郎和魏王有关系,如今姚侍郎又对刘辰星如此和蔼可亲,可和他平时的作风不一样。

还有这刘辰星和魏王不久前又在洛阳遇到一起了,巧合也不是这样巧合的,甚至还让刘辰星人不在女皇身边,却因为献了一株新品牡丹花,狠狠在女皇跟前刷了一下存在感,其牡丹花又是靠书法比试获胜赢的,现在满朝文武因着这事都知道刘辰星书法造诣不凡,跟着风向也就越发偏向刘辰星了,说是刘辰星会被姜墨收为弟子,还是因为刘辰星自己在书法一道上有天赋。

所以,刘辰星怕是背后也不简单,至少现在可见的有魏王和姚侍郎的身影,撇开此不谈,刘辰星自己也在女皇跟前挂了名的,也就少不得要以礼待之。

负责给刘辰星办入职手续的青衣官员,看着林仁诚和姚崇正二人对刘辰星不同的态度,心里也有了判断,当下客气道“刘女史,请随在下偏厅来办理相应的手续。”

“刘女史”三字入耳,刘辰星一下子笑眯了眼。

没想到,没想到,她刘辰星也有今天。

前世就是一个“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的社畜,如今到了古代,还混成正儿八经吃皇粮的公务员了,而且还是堂堂的中央官员。

刘辰星抑制住内心的兴奋,叉手一礼,道“有劳。”

虽是尽力克制,但是那种春风得意的劲儿却是怎么也压不住,眼睛亮晶晶,眉梢眼角尽是笑意,本是容貌姝丽,又这样神采飞扬,不觉越发灿然生光,看得人一怔。

青衣官员心下一跳,告诉自己已有娇妻美妾,好不逍遥自在,这位已经落了贵人眼,可不是自己能遐想的,这才静下心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要领刘辰星去偏厅,却不由自主又窥了一眼,当真是好颜色,重要的是美人自古并不难寻,而是其有神韵的美人难见,也难怪一向在长安颇有洁身自好名声的魏王会和刘辰星有了牵扯。

果然还是这些龙子风孙懂得识美人,这刘辰星现在也不过五官初长开,一两年前怕还是一个稚气未脱的样子,魏王竟然就发掘出这是一个美人胚子。

青衣官员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也不再胡思乱想,径直领了刘辰星去偏厅办理入职手续。

第三百四十七章 天街纵马

刘辰星从生下来之日起,就有刘千里这个阿耶亲自写了一份“手实”,含有祖上三代、家庭成员等各种信息的一张纸,算是古代版草稿级别户口本,然后交给他们安家村的里正安福生,由安福生确认无误后,再上报到青阳县衙门负责户籍的工作人员,并由此人再统计登记一遍,刘辰星这才正式有了户籍。

户籍一式三份,往长安的户部送一份存档,贝州的州府再留一份,当然县上也要留一份。

长安有刘辰星的档案,存档的地方就在隔壁的户部,如此早在刘辰星殿试结束之后,其个人档案就誊抄在了吏部存着。

刘辰星过来把文书交上去,青衣官员再将户籍上每年修订的外貌特征和刘辰星对照一下,再重新记录修正一二刘辰星的最新体貌特征,完全就走一个过场而已,入职手续便办好了。

从此以后,刘辰星的户籍上就多了一笔记录:圣龙十年五月初一,刘辰星殿试第一名出仕,初任正九品女史,负责史馆修订整理史料。

当然,除了户籍上多了一笔,刘辰星一趟吏部之行,她是空手而来,可谓满载而归。

史馆位于大明宫宣政殿左廊外,出入宫廷,就得有凭证。

其凭证就是一个巴掌大小的符契,也是官员身份的凭证,在女皇之前是鱼符的符契,女皇君临天下之后,就将鱼符改为龟符,刘辰星于是就得了一个九品以上、五品以下的铜质龟符。

不过分到手上的龟符只有一半,该龟符分左右,使用方法是,左符放在内庭,作为“底根”,右符就由持有人随身带着,作为身份的证明。

每当要进宫时,将手中的右龟符和守卫宫门的金吾卫手中左龟符二者一合,能合上了之后,再根据内廷存档的外貌特征一一对比一下,这才能进到宫里。

这个是自己以后出入宫廷的凭证,简直堪比现代的身份证,刘辰星宝贝地接过属于她的右龟符,当场就挂在了她的腰带上。

当初女皇始置女科举,就是比照了本朝官员体制,与宫廷女官不同,是以刘辰星还得了两身青碧色的官服、官帽、官靴,这下也终于可以脱下褐袍外的麻衣了。

吏部的最高长官态度不甚友好,吏部的其他官员却是不错,为她办理入职手续的青衣官员见她双手捧着两整套官服,还周到的给了她粗布,让她打了一个包袱,方便携带。

拿着包裹,刘辰星叉手一礼,道:“麻烦了,多谢。”

青衣官员笑道:“刘女史客气了,在下不过举手之劳。稍后,在下就会把刘女史已到吏部报到的事上呈内庭,刘女史明日便可拿着你的这块龟符入宫。另外明日乃刘女史第一日入职,不需要太早,在辰正之前到史馆即可。”

这可谓告知得极其详细了,刘辰星再次谢过青衣官员,方拿着装有两身行头的包裹离开。

一路出了吏部所在的院子,再来到尚书省官署大门外,天上烈日当空,已是午时了。

从大门口当值的官兵牵回她的小棕马,刘辰星也不耽搁了,家里人还等着庆祝当她官,还有刘大娘火锅铺子也要去一趟,薛圆指不定怎么念叨她还不露面,得赶紧跟薛圆大吃大喝一顿,当然了也是荷包在洛阳大失血,她和阿兄刘青山还等着刘大娘火锅、麻辣烫一条路服务的分红。

刘辰星这就将手里的包袱搭在马背上,一来农历五月的大中午实在太热,一来“释褐”意味着她就是官员了,于是也没什么讲究的,在尚书省大门口当场宽下褐色袍子外的白色麻衣,一起给扔上了马背,方大摇大摆牵着马离开皇城。

这时候的官员福利待遇很不错,上班的中午,每个部门都有公共食堂提供午食。

刚才出尚书省衙门的时候,就遇见不少杂役来回的送午食,这会儿一众官员也多开始进食了,天街承天门大街上白晃晃地炙热阳光照下来,也就几乎不见有文武官员走动。

再是兴奋自己如今成了吃皇粮的女官,可头顶着端午前后的烈阳,一个人孤零零地走在一千八百多米的天街上,也不觉有些凄楚。

尤其是今生好不容易底子不错,脸上白白净净没有痣又没有斑,让这大夏天的阳光一照,生出斑才真是要愁得肠子都毁了,早知道就不该猴急地今天来办入职手续了,明天来办也是在期限内,还能因为不是大朝会,早点来早点办完,更不用被吏部尚书林仁诚逮着她发泄脾气一通。

不怕晒黑,就怕晒出斑的刘辰星,只好右手牵缰绳,左手遮额头。

身上的褐袍衣袖宽约三寸余,随手垂下,正是刚刚好,把她一张脸挡了个全。

看不见前方的路也没关系,天街宽一百五十米,沿着天街往南一条直线走下去就能出了皇城,她看不见前方的路,低着头看脚下的路总成,这么宽的路在总不会撞上什么人。

念头闪过,只听一阵马踏声从前方疾驰而来。

马蹄声越来越近,虽然认为对方应该会走宽敞的大道,不会撞上她这个走路旁的小人物,刘辰星还是决定放下遮阳的手,看一下到底是谁这么嚣张,居然大白天在天街上纵马,是当御史都去吃午饭没人弹劾了么?

却不及放下手,怎么觉得这马蹄声就要近在耳边了!

“嘶——”一声马嘶,刘辰星放下遮阳的手,只见两只高扬的马前蹄近乎就在她头顶上了。

避无可避,那就不避了。

在马前蹄踏下的那一瞬间,刘辰星闭上眼睛,心里三字经地骂道,管你是天皇老子,只要把她踩踏上了,一定要狠狠讹诈一笔!

是的,她怂,胳膊拧不过大腿,都能在天街纵马,她就不理论了,要个医药费就够了。

“刘娘子,不对,该是刘女史了。”只在这时,一个有几分熟悉的男子声音在头顶上响起。

第三百四十八章 疑似特务

她的记忆力奇佳,堪比金手指般的存在。

在察觉男子声音有几分熟悉的瞬间,刘辰星已经认出了来人是谁。

其实比起男子的声音,他的语气更有辨别度,懒洋洋地带了几分漫不经心,一副天大地大老子最大的语气,十分欠揍。

感觉到马蹄猛地一下从自己鼻尖几寸之外的地方踩下去,力度又猛又快,刮起一阵风吹来,在这烈日炎炎的大中午,偶尔有一缕风拂过,都是带着热热的暖风,她的鼻尖居然有凉风感。

等到凉意褪去,又只有头上的烈日曝晒下来,刘辰星缓缓地睁开眼睛,果然就见一张桀骜不驯的脸孔,棱角分明,不同时下男子也多肤白,和她阿兄一样脸色黧黑,只是她阿兄一看就是浓眉大眼的憨厚老实长相,他却是生得十足嚣张个性。

相由心生,这一点在谢忌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不过谢忌也远非表面上这么玩世不恭和性格乖张,不然仅靠家世,也成不了女皇的亲信。

念及以后大家也算是同事了,自己被关押的日子还多亏谢忌罩着,虽然谢忌是看在自己的老师姜墨面子上才如此,但她可是受益人,还是欠了谢忌一个人情。

恩将仇报要不得,她是不会和谢忌交恶的,但刚才也太危险了,刘辰星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一下,于是皮笑肉不笑,也是实在笑不出来,道“两月不见,谢中郎将依旧威风八面,让儿差点就趴在地上,以表达对谢中郎佩服的五体投地了。”

谢忌高坐马背上,目光敏锐地掠过刘辰星腰间的铜龟,知道刘辰星已经在吏部领了女官差事,又见坐下马和刘辰星离得太近了,谢忌拉着缰绳往后退,就听到刘辰星看似恭维,实则表示不满的话,他遂剑眉一挑,道“刘女史胆子大,连三司会审和千牛卫的牢房都不怕,还怕马蹄,何况这马蹄离李女史还远得很。”

既然觉得远,那你还拉着缰绳往后退什么

对谢忌真眼说瞎话的本事,刘辰星忍了一下,忍住回怼和翻一个白眼,这样的人越说越来了,如是只当看不见谢忌脸上颇为欠揍的惊讶,开门见山道“谢中郎将抬举儿了,儿的胆子其实没那么大,至少看见马蹄踏过来,还是不甚惶恐,所以还望谢中郎将再看到儿时,能远一点停马。”

都说得这么直白了,他再装惊讶就没意思了。

谢忌有点遗憾地敛下脸上的惊讶,可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的看刘辰星,先不说他对自己的马术有信心,就刘辰星眼皮子都不跳一下的样子,要说不甚惶恐,还真没什么说服力,应该像其他小娘子一样吓得惊叫一下或者吓得跌坐地上才是,再来个花容失色方够让人相信。

然这样也不是他认识的刘辰星了,谢忌索性也不再瞎扯,言归正传道“你可是明天就要进宫当差了你殿试第一名,多半是直接跟着欧阳内舍人御前当差,我俩以后也算是要共事了。”

看来都以为自己是要去女皇跟前当差,就是谢忌也这样认为。

当然自己最开始也是如此以为。

现在虽和一开始想得不一样,却也没多少遗憾,并毕竟非是没有收获的去处,还很有些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之感。

刘辰星遂坦然以告“儿的确是明日进宫当差,不过不是在御前,而是去史馆整理史料。”

“史馆”谢忌眉头一皱,就道“肖思思和郑婉晴殿试名次不如你,都去了御前,你怎么还被贬去了吃力不讨好的史馆。”

说到这里,忽而一顿,长相性格的脸上这就冷笑道“今天圣人略感不适,宣政殿早朝下了,就直接回了紫宸殿休息,吏部的人也一早回了官署,你可是正好遇见吏部尚书林仁诚,被他给贬去了史馆”

言语是问句,语气却是肯定。

刘辰星眼皮一掀,不由多看了谢忌一眼。

如果不是确定现在没有明朝的锦衣卫,她都要怀疑谢忌就是古代特务,堪比锦衣卫的存在,将她今上午在吏部发生的一举一动都监听了。

更准确说,应该不是监视她,而是监视了身为朝廷重臣的吏部尚书林仁诚,知道林仁诚为何对她迁怒不喜。

看来谢忌即使比不上明朝锦衣卫那种恐怖的特务,也是掌握不少朝廷动向,说不定还是为女皇掌握这些。

刘辰星心里有猜测,面上只作不显,随之余光往四下环视了一眼。

天街上依旧没什么人烟,偶有人经过好奇地看他们一眼,但离得远,也听不见他们说什么,不过还是那句话,小心驶得万年船,何况她也只认为谢忌可以交好一二,但此人性格乖张,城府也不浅,自然不能实话实说。

刘辰星说话滴水不漏道“殿试第一名和最后一名,并无差别,都是进士出身。圣人身边的女官位子本就稀缺,儿到吏部报道晚了,好位子没了,去史馆也正常。”

听到刘辰星为对方找出的理由,谢忌坐在马背上冷笑“你今儿倒是好性子起来了,别人说什么,你就是什么”

刘辰星颔首,微微笑道“多谢、谢中郎将夸赞,很多人都说儿好性子。”说到最后,脸颊还笑出两个小酒窝,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谢忌却被笑得一噎,和刚才把刘辰星噎得无语简直一报还一报。

如是缓了一下,谢忌才道“你回长安之前,才因为给圣人献了新品牡丹出了风头,你阿舅柳补阙如今也很受圣人器重,但天下好事哪能让你们舅甥二人给占尽,所以暂避锋芒,去史馆也不错。”

话说到这里,想起刘辰星适才坦然地说自己要去史馆,谢忌自嘲一笑,道“你哪需要我说这些,刚才的话当我没说。”

好话坏话她还是听得懂,刘辰星放下牵着的缰绳,叉手一礼,道“谢中郎将的提点乃好意,儿在此谢过。”

既然听出自己的好意,那就当再送给自家祖父一个好,谢忌把话说完道“魏王近两年风头大盛,碍了不少人的眼,你和他走得太近了。”

第三百四十九章 降降热度

闻言,刘辰星听得那叫一个心塞。

柳阿舅和李四娘现在只是定亲了,因为没有大张旗鼓的办,还没有多少人知道。

等到二人正式成婚的时候,估计大家会以为他们舅甥都投靠了魏王吧。

刘辰星心下长叹,面上却是一派澹然道:“儿和魏王并无任何私交,又何来走得近一说?这些不过是外面的人,想当然的流言蜚语罢了。”顿了一顿,“不过多谢、谢中郎将的提点,儿会避免再有这些流言传出的可能,毕竟儿也不想遭受凭白无故的敌对。”说时脸上清楚地闪过一丝无奈。

她现在说的话,露出的神情,都是发自内心的肺腑之言,谢忌可千万看清楚了。

然后最好像她估计的一样,谢忌就是为女皇掌握了不少情报,再顺便透露给女皇听一听,她和沈仲夷千真万确没有任何瓜葛。

谢忌闻言眼睛微眯了眯,居高临下地看着刘辰星脸上那隐约的无奈之色,半晌又上下打量了刘辰星一眼,道:“看来世上是有那么些巧合,毕竟魏王风评再是不近女色,也到底是一个男人,岂有放着唾手可得的国色天香不碰,青睐你这样——”说着又瞄了一眼,“身子骨还没长齐的清粥小菜。”

忍住弯腰弓背的冲动,生生顶住谢忌那可以被当作地痞流氓关起来的眼神,刘辰星告诉自己,这种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人不能多计较,只要她的目的达到了就好。

如此心里建设一番,又想了一想自己怎么说也不是前面后面一样平,才十五岁能有这样的起伏已经是很不错了,不过如今日子已经过好了,还是可以订了牛奶每日送来,毕竟柳阿婆已经上了年纪,多少有些骨质疏松,阿耶和阿娘常年起早贪黑的忙农活,身体也多少有些亏空,趁着现在还年轻也该补补。

这样一家人都把牛奶每天喝起来,她也能趁着最后的青春期这几年冲一冲,争取和她身高更成正品,长成一个丰满高挑的御姐型。

想到了自己还有发展的空间,还能订了牛奶给家人补身子,刘辰星这才又澹定下来,再次皮笑肉不笑地回应道:“谣言止于智者,谢中郎将能一眼看出此乃谣言,知道儿和魏王根本没有任何瓜葛,儿甚是欢喜。不过儿年纪也的确还算不上大,所以还望谢中郎将说些儿能听懂的话。”

听到刘辰星坦然的承认自己年纪小,一点也没有在自己目光下或是难为情,或是恼羞成怒,这还是个小娘子么?

如果不是长得还很不错,他准得把她当成个男的!

面对刘辰星神色丝毫不变的样子,谢忌也没什么意思,主要是一句年纪不大,让他蓦地想起了刘辰星在自家祖父那里就是一孩子,鉴于姜墨和自家祖父的关系,谢忌咳嗽一声,道:“多避讳着一点没错,流言对儿郎没什么,反倒能增添些风流的好名声,但到你们这些小娘子身上就不好说了!”

说罢,仰头看了一眼头上的日头,眯了眯眼也是颇不耐烦道:“不和你瞎扯了,我都要误了饭点!”

此言未完,缰绳一拉,谢忌已经驾马疾驰而去。

刘辰星回头看了一眼谢忌,眉头微微一皱,连谢忌都提醒她注意和沈仲夷别走得太近,看来她和沈仲夷的流言非但没有随着时间流逝平息,反倒越演越烈。

不觉想起谢忌刚才所言,世上的好事哪能让一个人占尽。

她在洛阳白马寺赢了牡丹花,使她在女皇面前很刷了一下存在感,结果也因此她和沈仲夷之间更是说不出清了。

这样一看,史馆还真是一个好去处,起码让她的热度降一降。

还有这沈仲夷怎么说也是皇长孙,都二十六七的年纪了,一王妃二孺人怎么一个没有,也不知道女皇何时给沈仲夷赐婚,也好让她从这些流言里脱身。

摇了摇头,不再想这些有的没有的,她今天的事还多着呢,刘辰星收回目光,又是一手牵着缰绳一手遮阳,疾步走出皇城。

自己终于当上了女史,好消息除了和家人分享,就是和自己的好友庆祝。

中午吃饭的点,正是刘大娘火锅和麻辣烫最繁忙的时候,薛圆又住在平康坊,这个时候八九不离十就在火锅食肆帮忙算账招待客人。

刘辰星出了皇城,就是骑上马直奔平康坊,果不其然在火锅食肆找到了薛圆。

小姐妹在一起,尤其是好些日子不见,最少不了的就是叽叽喳喳,互道彼此的近况。

听到刘辰星昨天到的,还带了一家老小都来了长安,然后今天就立马来找自己分享当女官的消息了,自觉被小姐妹重视的薛圆心满意足了,又见火锅店有生意如常火爆,她二话不说,就牵出自己的马,跟着回了刘辰星在道政坊的家。

至于回去干什么?

当然是大吃大喝一顿,好好庆祝一番。

没了刘辰星的日子,一来兄长管得紧,一来一个人吃喝真没意思,想到今天可以畅快地大吃大喝,薛圆笑得见牙不见眼。

二人到时,午时将尽。

不过柳阿婆他们还等着刘辰星入职回来的好消息,做了一桌子菜就等正主回来。

如此之下,刘辰星回来的时间再晚,午食也是好酒好菜一桌子。

没有中午就喝得酩酊大醉,一家人主要是想听刘辰星当官的事,中午也就成了闲聊佐酒佐菜,知道刘辰星现在已经是正九品女史了,还明日就可以进宫当差了,自是高兴至极。

至于刘辰星是去了史馆,而非女皇跟前,在听到另两位女进士的身份之后,也就一点不失望了,毕竟家世不同,刘辰星能当女官,对于他们而言已经很好了。

再说伴君如伴虎,刘辰星先不在女皇眼皮底下也好,适应一下宫廷,以免以后在御前紧张,那犯错了就不可挽回了。

一家人很容易的接受,包括刘青山和薛圆,见刘辰星说起史馆两眼放光,对里面藏书孤本满是兴趣,饶是知道其中区别,也不再多说什么,只举杯恭喜刘辰星正式踏上仕途。

第三百五十章 上班第一天

圣龙十年五月二日,刘辰星上班第一天。

上班地点还不是中央官署的核心聚集地皇城,而是大明宫,圣人住的地方,一家老小都认为非同小可,紧张得不过五更天就都起来了,又是张罗朝食,又是给刘辰星准备盥洗的热水。

这是刘辰星平日早起的时间,她本来也有几分激动和小紧张,结果推门而出,发现大家都起来了在门口等着她,一脸的紧张,尤其是平时寡言少语的阿耶刘千里都要紧张得同手同脚了,她反倒是镇定了下来,和平时一样洗漱过后,见朝食已经在灶台上煮起了,她就省了一场事,直接回卧房打开窗户,点了油灯,开始每日的必修课——练字。

才拜姜墨为师不久,就是接二连三的事,所以尚未跟着姜墨习其他的字,刘辰星每日练习的字还是正楷。

已是五月的天,天亮的一日比一日早,五更天都要有现代清晨五点了,天将明未明。

待刘辰星雷打不动的练字半个时辰,天色也大亮了起来,东方鱼肚白里有万丈金光绽出,崭新的一天开始了。

大明宫紫宸殿,长安五品以上在职文官,以及御史、谏官等常参官按品阶而坐,已经开始了每日的早朝了,这是女皇统治的庞大帝国开始了新一天的运作。

道政坊的刘家人也齐聚在正堂,开始了热闹的一天。

“刘女史好威风,小人在此给你见礼了。”

刘青山这个兄长,都二十郎当的人了,还是一个堂堂新科进士,没一点正形,笑眯眯地拱手长揖一礼,腰背深深地弯下去了,脑袋却没有低下,浓眉大眼的一双眼睛笑瞅着刘辰星,打趣意味明显。

家里人都知道刘辰星有练字的习惯,恐墨水溅到新官服上了,昨晚柳氏就耳提面命让她练完字、吃完朝食、要走的时候,再换上昨儿在吏部领的官服。

不仅如此,还担心刘辰星早上吃多了汤水的东西易如厕,柳氏今早准备的朝食,虽说是鱼片粥,却熬得半干不稀。

粥是有点干稠,却是熬够了时辰的,浓稠奶白的鱼片粥上,再撒一些嫩绿的葱花,绿白相间,诱人食欲。

刘辰星看得第一眼就食欲大开,柳氏却还恐刘辰星吃多了,连着最是宠溺刘辰星的刘千里也下场劝少吃一点,柳阿婆更是搬出早逝的刘老丈说,“你阿翁在世的时候,就常说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这朝食贵在吃好而不是吃饱,吃个七分饱才是最好。”

家里的长辈都这样说了,她也的确吃饱了,刘辰星只得遵命地放下碗筷。

要自己回房换官服,柳氏和柳阿婆却又不放心地跟上去,要一起帮着更衣,妥妥地主家的小娘子待遇。

这会儿,刘辰星就刚换了一身九品官员的官服来到正堂。

本朝官服皆是圆领窄袖袍衫,因其前后襟下缘用一幅整布接成横襕,故也称圆领襕袍,与官袍匹配的还是时下男子服饰最为流行的黑幞头,这算是官帽了。

在这种等级森严的封建社会,一言一行,一衣一饰,都透着严格等级区分。

官员的常袍款式虽一样,但是细微处却见区分,九品官员的官服,按品阶乃浅青色,无任何绣纹,腰带中间的带钩也是最低等的瑜石质地。

不过到底是平民老百姓平时不能穿的锦缎衣袍,已然比寻常人多了一丝贵气,再加之刘辰星又是天生的冷白皮,一袭素净的浅青色长袍,看上去俏生生地,嫩得就跟春天雨后才抽芽长出的青葱似的。

所谓吾家有女初长成,大概就是这样吧。

刘青山一贯面向胞妹戏谑的目光下,有一丝欣慰的感慨闪过。

刘千里更是感慨万千,以前架在脖子上举高高的小女儿,如今竟然已是朝廷命官,这个一贯奉行男儿有泪不轻弹的钢铁直男眼眶微红了,他忙悄悄背过身子,擦拭掉这已到眼眶的泪水。

柳氏眼尖,瞧见站在对面的丈夫欣慰落泪,这是一个心疼她也心疼儿女的男人,如今儿女和着胞弟一样出息,她今生真的不悔。

再看自己亲手为女儿换上的这一身衣裳,柳氏也禁不住红了眼,却也不愿意在这样的大好日子掉眼泪,她深吸口气,也随儿子打趣道:“你阿妹威风,都是她自己努力得来的!你若每天早起一时半刻读书,指不定今天就是我送你们兄妹俩一起进宫当差!”

阿娘前一句分明还亢奋地说“看看我们的女史来了”,怎么他就附和一下,还配合地行了一个大礼,转头就被阿娘教训上了?

刘青山长长一叹,再次为自己在这种重女轻男的家庭,还能有如此好心态感慨。

但是阿娘不能得罪,尤其是他这位最擅长以柔克刚的阿娘,刘青山放下行礼的手,直起身就表态道:“阿娘,你放心好了,从明日起我就学阿星每日五更起床练字,争取今年就过了科目选考试,提前当上官!”

大概身边有柳文苏这个阿舅做榜样,又有刘辰星这个胞妹已走到前头,刘青山玩笑哄母之言,已然带了一分认真。

胞弟和女儿这样,实是少数。

不与舅甥二人相比,刘青山在世人眼中已然十分优秀,如今金榜题名,当官已是板上钉钉,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柳氏并不想逼儿子,不过是见儿子心态十分好,才有刚才的打趣。现在听儿子一番表态,神色间毫无嫉妒或晦暗之色,只是积极的坚定之态,柳氏心下一松,暗道以后便是打趣也最好不要比较。

心思如此辗转,柳氏面上就笑吟吟道:“你阿舅考了两三年才过了科目选考试,你第一年就想过,这真是大宏愿,阿娘不急,你慢慢来,反正一个官位也跑不掉。”

刘辰星一听,就知道柳氏不想给刘青山压力,不过她却是相信自己阿兄的抗压能力,当下道:“阿兄,你这礼我就受了,我先代你去内庭探探路,你赶紧了!”

说罢,算时辰真不能耽搁了,刘辰星咧嘴一笑,“我进宫当差去了!”

也在这时,太阳高升,阳光斜斜洒进正堂。

刘辰星背身而立地说完,转身面向院子,红日炫目,光芒万丈。

大明宫,她来了!

第三百五十一章 史馆

一般京官的办公地点,都在皇城。

甚至连尚书省这样的重要中央官署,也在皇城。

史馆能和中书省、门下省、御史等官署房舍,一起设置在大明宫宣政殿左右,其实在某种程度上已证明了史馆的重要性。

刘辰星来这个世界已经十五年,在长安又待了两年,几乎可以确定这个时空就是天朝武周时期的平行世界。

若问本朝史馆的重要性,其实可以用天朝唐高宗时期,以门荫入仕,后官至宰相的薛元超举例。

薛公曾感慨道“吾不才,富贵过分。然平生有三恨,始不以进士擢第,不得娶五姓女,不得修国文。”

不一样的时空,其时社会进程却离奇一致。

斯时,大多仕文人亦和薛元超一样,平生有三大恨。

其一,不是进士入仕。

其二,不能娶五姓贵女为妻。时下虽有科举给广大寒门子弟出仕的机会,但这仍是一个身份制的社会,世家大族在社会上享有崇高的威望和地位。在所有尊贵的世家大族中又有五个姓氏最为尊贵,但他们数百年来多内部通婚,故士人皆以娶此五大姓之女为荣。

其三,即是不能修国史。

史馆,乃沈氏太宗皇帝所设置,其职责就是主要负责编纂本朝的历史。

而自沈氏太宗皇帝抱有“以史为谏”心态很重视史书的修定,自此历任皇帝,也包括女皇,都是如此。

所以史官的选任,皇帝大多会亲自任命,其中以“监修国史”一职的任命居多,这些监修国史大都是和皇帝关系密切的重臣,且以宰相监修为多。

有皇帝重视,又有首辅等级别的大佬牵头主持史馆工作,于是在这种氛围之下,士人皆以任史官为荣。

当然更重要的还是名利的驱使,士人凭借出任史官或修史,可以受到皇帝和首辅的关注,等于在政治上能更上一层楼,兼之修史本就是名垂青史的清誉之事,也就可提高其门第声望,实在是一件非常名利双收的事情。

若按以上所说,刘辰星被分派去史馆上班,理当是一件好事。

奈何正因为史馆地位清高,去史馆的官员相当于镀金。

女科举始设之初,许多靠家世金榜题名的女举子,也是女皇对其家族的施恩,派去史馆这样清贵的地方镀金最好。又逢女科举始置,曾遭到许多守旧士人的坚决反对,甚至拿出《礼记》中“男女七岁不同席”的话佐证,女皇于是将史馆作为了金榜题名的女举子去处,毕竟史馆在宫中,宫女、太监、禁卫军都在其中,警卫森严,一定程度上也算是为了男女有别找了一个书法,确保了贵女们的清誉。

然史馆清贵,朝廷十分重视,又岂容为了女举子镀金另授官职?自然也不允许并无足够才学的女举子染指修国史等具体事务。

在史馆的工作人员一般分为三个层次监修国史、一般史官和其他勤杂人员。

如此一来,去了史馆的女举子等于就属于其他勤杂人员,而且身上还不会有任何与史馆有关的工作,就是闲闲地呆在史馆。

后来也有家世不凡的女举子抗议,史馆为此改进了,依旧不会让女举子接触最要的实录资料,就让女举子将一些前朝留下无关重要的书本誊写一遍,字迹好的就留下,字迹不好的随着女举子两三个月后出宫一并烧毁清理。

所以,吏部左侍郎姚崇正当初在说了去史馆的工作内容,会有些资料整理的繁琐后,指点刘辰星在史馆期间可以博览群书。

由此也可以看出吏部尚书林仁诚此举背后的歹意。

作为史馆的勤杂人员,还是做些繁琐却又无甚意义的工作,根本就不可能做出成绩,这样不定就会像以前的女举子一样,在史馆待了两三个月后就该离宫了,毕竟女皇政务繁忙,又年事已高,饶是现在还颇为欣赏刘辰星,但难保时间一长就把刘辰星忘了。又退一万步来说,刘辰星在史馆期限满了以后,有人向女皇提及了刘辰星,可人在女皇跟前消失已久,之后到底是何去处就难说了。

刘辰星心中多少有数,昨天下午柳文苏也了解情况后说了,和姚崇正说得差不多,就当是在史馆增长知识,好好把握博览群书的机会,他会在这期间找机会向女皇推荐她。

其实除了安心呆在史馆,把握博览群书的机会,也无他法了。

不过刘辰星很是乐观,她只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将有一番磨砺,何况枪打出头鸟,她及柳阿舅,都和沈仲夷牵连太深了,她这个时候去史馆也正好降一下热度。而且世事无常,都有个万一,她不定就是那一个万一,能在史馆干出一番名堂呢?

端正好心态,也抱着对一切无限可能的憧憬,刘辰星依旧激动地驾马直杀大明宫。

在丹凤门外,拿出她的龟符勘验,并对照一下体貌特征是否附和,就跟着一小太监,眼观鼻鼻观心地再次步入了大明宫内。

史馆在宣政殿东边的日华门外,她来的应该颇是时候,今日的早朝正好结束,在职的五品以上京官和御史、谏官们正在宣政殿的四周廊檐下,席地而坐,享受“廊下食”。

来过一次宣政殿,知道四下有无数双眼睛等着抓官员言行举止的错,走过日华门外,饶是想看一下可否能见到柳阿舅也在用“廊下食“,刘辰星还是生生忍住了,然后在四面八方投来的一双双监视的目光下,终于跟着小太监来到了一个院子前。

“刘女史,史馆到了,请随小人入内。”小太监和守在院外的禁卫军告知了一声,他们这才入内。

和尚书省吏部的官署布置相似,史馆的房舍也是一个四合院,坐北朝南的正堂就是史馆的公堂。

常参官们在宣政殿外用廊下食,史馆的官员们也到了用朝食的时候,正齐聚在公堂内,由小太监充当的杂役往公堂送吃食。



第三百五十二章 待遇太好了

约有六个小太监挑着食盒鱼贯而入。

他们分工明确,两对小太监的肩上挑着扁担,担子下面架着长方形的漆红食盒。

估计宫里人讲究,食盒也没放在地上,他们就一直抬着,另有两个小太监揭开食盒,将吃食一一端了出来。

五品以上的大佬们都在宣政殿外用廊下食,大概少了上峰坐镇,又是朝食的休息时间,公堂里的史官们悠闲地交谈着。

公堂和普通人家的正堂一样,都是没有南墙的,虽是进堂的地方很宽敞,整整面阔五间,不过这时候小太监们正给史官们送朝食,现在进去不太合适,刘辰星就和领路的小太监等在公堂外的檐下。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一身浅绿色的九品官服太不醒目了,史官们都没有注意她还等在外面,连一个眼神也没有透过来。

刘辰星也不在意,就跟引路太监立在一旁,等史官们用完朝食再通报。

要问天下哪有免费的午餐,那就只有本朝的公家厨房,不论长安、洛阳这样的中央官署,还是州县等地方官署,只要这一天去官署上班的官吏们,都能免费享受一顿公家午餐。

但官署提供朝食就没有听说过了,最多只有参加早朝的官员们能享受一顿免费的廊下食。

这史馆还提供官员的朝食,看来史馆的确是一个清贵的地方——名声好听,待遇更好。

只见公堂上,左右各有两列一字排开的案席,每列五席,相对而设。

一目了然,公堂上有二十席位,不过这会儿在公堂上的史官们不多,大约六七位着青色官服的史官,所以很多席位都空置着。

用朝食的史官是不多,但公家准备的朝食却是丰富。

大致看了一眼,就见碟碟碗碗在长案上摆满了。

时人爱吃汤饼,现在又还是大清早,算不上太热,又羊肉和现代的猪肉一样,是最常见的荤食,故一碗羊肉面片汤跑不了。

和二月自己殿试时吃的羊肉面片汤应该味儿差不多,不过当时自己那一碗可是一大碗,史官们跟前的这一碗却小,都没有她巴掌大。

少归少,却也不用担心吃不饱,长案上还有巴掌大的一小碗粳米粥。

除了这两样主食,还有三碟小菜,时人最爱的蔬菜乃秋葵,凉拌秋葵也就少不了,接着又是一碟蜜煎姜、一碟清蒸笋。

荤素搭配最相宜,于是又一碟清蒸鲈鱼。

有了饭菜,点心和饭后水果也不能差,两碟花型的糕点,又一碟甜瓜。

刘辰星算了一下,每位史官跟前一共有九个碟碗!

好在种类虽然多,但是分量都极其少,一碟糕点就丁点大一个,秋葵一碟里也就四五根,其分量之稀少、品相之精致和现代的日式料理可以一拼,这样量少份多,仔细看来倒也不存在浪费,一个成年男子的朝食是要吃这么多,就是她一个小娘子也能吃得完。

但这不是主要的问题,而是他们也吃的太好了吧,这比文武百官引以为荣的“廊下食”不知强到哪儿去!

看得刘辰星不由怀疑,难道她当时跟着吃了假的“廊下食”?

大概见她目光一直难从史官们身前的长案移开,站在一旁的领路太监低声道“刘女史许是忘了,今天是五月初二,昨日有起居注和时政记的史料封送来,加上其他诸司封送的资料,所以月初诸位史官多少有些繁忙,公厨准备的吃食也就要好一些。”

闻言,刘辰星恍然大悟,她想起了。

史馆,是一个圜史修撰机构,其主要职能是修撰国史,同时也作为一个史书修撰机构,其资料收集和资料利用都是必然的组成部分,所以档案管理也是史馆的一个重要职能,相当于现代的档案馆。

而为了确保资料的充足和档案资料内容的真实性,本朝也制定了众多法律,其中有一个很具代表性的法规就是《诸司应送史馆事例》,此乃史馆收集档案史料的基础法律性文件,规定了国家各个机关应当交送到史馆的档案种类、报送资料的方法、报送时限等等方面的具体内容。

这些是明文规定朝廷各机关部门应按期向史馆报送资料,以便史官们修撰总结存档。

又有起居注和时政记,需要按月提交给史馆。

起居注,乃皇帝一言一行,事无巨细,都要记录下来的言行录。

时政记,乃皇帝与大臣商讨军国政要的记录汇编。按年、月、日记载皇帝的生活起居及君臣商讨军国大事的情况。先有起居舍人当庭记载,事后又由宰相最后确定修撰一遍,最后才封送给史馆。

当场记录此二项的人为起居郎和起居舍人,每当皇帝做任何事,都有二人在旁一左一右的记录,堪比人形摄像头,所以这皇帝别看着好,就是一个没有的。

刘辰星也是一个天马行空的人,想到这里不觉由此思彼。

这个时代的起居注是沈氏太宗皇帝建立的,时政记又是沈氏高宗皇帝设立的,这两项资料却规定了皇帝都无权翻阅。

那么为了自己名声好听一些,少不得要优待史官,这才能让他们修撰整理的时候,多为自己美言几句?

看着一桌子丰富的朝食,刘辰星觉得自己猜测的很有可能。

此念一闪而过,刘辰星就将目光落在了领路的小太监身上。

这个领路太监一身灰衣,是没有品级的,却知道的这么多。

刘辰星念头一毕,便对领路太监颔首笑道“公公实是见多识广,儿多谢公公解惑。”

领路太监忙称不敢道“刘女史乃殿试第一名,在您面前小人岂敢当得一句见多识广。”

顿了一顿,目光四下一瞥,见公堂内还在忙着摆桌,也没人注意他们,方低着头,用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小人也当不得谢,都是三儿公公说的,刘女史初入宫廷和史馆,有诸多地方不熟悉,三儿公公就让小人为刘女史介绍一二,只是来时路上人多口杂,小人不敢多言。”



第三百五十三章 提点职场新人

三儿公公,就是黄叁,御前大总管黄安的义子。

没想到两个月前的结交,这么快就为她带来了方便,虽然只是这一点小事。

尤其自己不过一小小女史,还被发配到女史边缘去了,黄叁却还能记着她,就冲着这份为人处事之周全,刘辰星觉得黄叁以后前程不会比黄安差多少。

刘辰星心有所感,但这领路小太监毕竟第一次见,就当是她以前尔虞我诈的宫廷剧看多了,总之小心驶得万年船,对领路的小太监这一番话不应白,直颔首微笑的洗耳恭听。

这时,杂役太监给史官们一一摆好了案桌,开始盖上食盒,鱼惯退出。

在宫中当差的人,多少有些察言观色的本事,领路小太监看见刘辰星只笑而不语也不以为意,他就跟着低头保持缄默,等杂役太监从跟前走开,才继续道:“刘女史应该知道,本朝史官多是兼任,史馆里的官员一般分为三类,监修国史、一般史官和其他勤杂人员。”

“监修国史,乃修撰国史的总负责人,现有中书令崔公、门下省周侍中、尚书省陈仆射任监修国史。”

本朝施行三省六部制,这三位就是三省的长官,若将三品以上都视为宰相,那他们就是宰相之首。

所以史馆在本朝能不是又清又贵么?

有宰相们兼职坐镇史馆啊!

当然也因此,这就成了世人们最想来的地方了,被大佬中的大佬看中,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刘辰星感慨了一下,就听领路太监继续说下去了。

“一般史官,有史馆修撰和直史馆,他们是史馆修撰人员的主体,职责主要为修撰国史、实录。其中任史馆修撰的有中书舍人魏坚,司农少卿徐知则,户部郎中苏岩为史馆修撰。直史馆是相较史馆修撰地位较低的一级官吏,被调来史馆之前多是六七品以下,现在公堂里的诸位史官就是直史馆。”

刘辰星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这一点她知道。

公堂里现在这几位史馆,都是清一色的青色低品阶官服,不过虽是位卑但都有才,不然也进入不到史馆。

领路太监又说:“史馆除了有修撰和直史专司修史以外,史馆内最多的还是一些勤杂人员,为史书修撰辅佐工作,其中楷书手二十五人,典书四人,亭长二人,掌固六人,装潢直一人,熟纸匠六人。”

史馆修史的史官都是兼职,这些勤杂人员才是史馆的常驻人员。

可惜他们都是流外官,也就是在各衙门的具体办事人员,没有品级的吏员。

现在朝食的时候,史官们能在史馆公堂堂而皇之地用朝食,这些吏员多半只能在一旁的小院子另舍食堂了。

刘辰星念头闪过,领路太监也正好说道:“他们除了十日一休的休沐日,平时都在史馆。虽只是不入流的小吏,但也有公堂和食堂,就在右侧的跨院。”

说到这里,领路太监话一顿,向院子入口看了一眼,只见又有杂役太监抬了食盒鱼贯而来。

看见刘辰星顺着自己的目光看了过去,领路太监方收回目光,继续低着头,用二人可闻的声音道:“能选入史馆的史官,不论在朝官职高低,都乃当世公认的有才之人,刘女史虽乃殿试第一名出仕,但是史馆非同一般衙署,史官们许是不好与之交往。”

“不过刘女史也不用担心,你并非作为史官来到史馆,不会接触修撰国史、实录事宜,也就不会与史官们有多少接触。”

“在史馆期间,刘女史在职务上接触最多的还是这些不入流的小吏,身份使然,他们自会敬重刘女史。另外,这些小吏中,与刘女史职务相关的当是楷书手和典书。”

楷书手,顾名思义就是担任史馆抄写工作之小吏。

典书,则为负责史馆各类书籍管理工作的小吏。

提到此二类吏员,刘辰星心中有数。

领路太监却道:“抄书繁琐,兼之不一定会被用,且所抄内容也不重要,刘女史若是嫌繁琐,交于楷书手来誊抄也是可以的,至于不合理的直接驳回就是。”

原以为是让她打好交道,结果是教她如何对付这些人。

刘辰星听着,依旧不表态。

“至于典书,有阻拦说这些孤本是密文,或是相较重要的话,刘女史可听听就罢了,只需要记住除了圣人的起居注不能翻阅,还有主司近十年提交的文档资料避讳一下,当然类似的刘女史可比照斟酌,其余无甚不可翻阅。”

领路小太监的言下之意,刘辰星听出来了。

从楷书手到典书,二者都是史馆的长期官员,这些老人待久了,资格就老了,难免倚老卖老,就像初入职场,运气不好就会遇上一两个欺压新人的情况。

刘辰星微微垂眸,依旧不予表态,只在心里有了一定准备。

见状,领路小太监飞快地看了一眼公堂,见诸位史官进食将毕,他忙说道:“三儿公公说,刘女史乃殿试第一名,是青史留名的人物,定不会像其他女史在史馆两三月后就离开。还请刘女史稍安勿躁,三儿公公期待和刘女史一起御前当差,一起青史留名。”

再次说到“青史留名”,领路太监语气一重,显然意味深长。

这“青史留名”四字,正是两月前和黄叁交好之言,除他二人知道,不会有第三人。

刘辰星垂下的睫毛微动,随之抬眸,终于与领路的小太监对视,微微一笑,轻声道:“代我道谢。”做不到领路太监的本事,说了这么多话,却几乎看不见嘴皮子动,那么她只有少说话。

领路小太监一听,就知道刘辰星是相信他了,他这也回头好给三儿公公回复,不过三儿公公真是非常人,道是他说了我“青史留名”,刘女史才会相信他,现在果然如此。

“喏。”

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领路小太监看向公堂,诸位史官多数已用完朝食,相继站了起来,他不再耽搁,从廊下的一边走到中间,就是叉手一礼:“诸位史官,这位乃吏部派遣到史馆的刘女史。”

第三百五十四章 敬而远之

这会儿在公堂里的几位史官,都是位卑有才的直史馆,他们无一列外是科举出仕的佼佼者。毕竟一般科举出来的寒门子弟,在等待四年参加铨选为官,绝大多数都是成为一方县尉,然后仕途生涯就在各个州县上辗转,这个县的四年任期到了,就接着去另外一个县赴任,又或者在同一个地方连任两届。

这几位直史馆,有一大半就是从地方州县调来的,剩下的两三位则为起点更高的秘书省九品上的校书郎,以及九品下的字正等低品阶文官,他们在进士出身的官员中无疑都是出类拔萃的,能走到今天这个位子更是不易,自是要珍惜羽毛。

且不论有没有世人对女进士的偏见,但至少可以肯定刘辰星能一路以榜首过三关斩五将,最终成为首届殿试第一名,一句“才女”还是当的。

尤其是其嫡亲舅父柳文苏,提出增加殿试,不仅进一步提高了他们进士的地位,更重要的是为他们寒门子弟赢得了公平机会,对于柳文苏他们心中是很钦佩的。

同身为寒门子弟,刘辰星和柳文苏这对舅甥又如此出色,他们自当与刘辰星友好。

只是男女有别,刘辰星又和魏王沈仲夷牵连实在太深,如果说科场舞弊一案是意外,有人想借刘辰星陷害魏王,然不日前洛阳牡丹一事又如何说?

他们这些直史馆一身无横财,二来家无背景,刘辰星此等盖了龙子风孙印记的女子,他们少不得要避嫌。

再说刘辰星看上去是魏王沈仲夷的人,又颇受女皇青睐,赏赐了一座他们想都不敢想的长安二进宅子,如今提出的武举又被正式确立下来,怎么看都该仕途一片光明,堪为第二个欧阳内舍人,应该是在女皇跟前当差,结果却那些混资历的贵女一样被分到他们史馆来了,也不知可是得罪了不明势力。

总之,这中颇为复杂,为了不遭受池鱼之殃,即使一早就看到了刘辰星,又如何好主动上前招呼?

招惹不起,又要避嫌,最好的办法就是敬而远之了。

昨日得了吩咐安置刘辰星的直史馆,却不能坐视不管,听到领路太监说刘辰星来报到了,他只有迎难而上。

又所谓“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虽然不知道刘辰星为何被派来史馆,看上去是颇有几分被发配边疆之感,但是圣人几日前才为了牡丹花大赞刘辰星,现在满朝文武估计都知道刘辰星书法了得,还有魏王这个流言上的“情郎”,刘辰星重新得势还是很可能的,以防刘辰星小娘子一个会小肚鸡肠,谁给她冷脸,谁就等着被秋后算账,这样少不得要客气相待。

当然这样的想法不足为外人道哉,只告诉自己刘辰星乃殿试第一名,还是女子取得如此荣耀,他自当敬佩。

如是之下,刘辰星发现这些着青袍的直史馆,虽然对她态度很冷淡,一副恨不得离她远点的样子,但是对着她说话的时候,态度却十分客气。

至于原因也不难猜到,刘辰星只当什么也不知道,按照一个职场新人的样子,跟着这位直史馆来到右跨院吏员的公堂,看着他找了一位四十出头的典书带她先熟悉史馆,至于工作内容,就问这位典书好了。

“月初,史馆里较为忙碌,在下还有诸多事要忙,告辞!”

就这样一副忙得分身乏术之态,向她叉手一礼,连一句有不清楚来问他的场面话都没有说,这位直史馆便匆匆离开了。

没了直史馆,还有这位典书陪同熟悉史馆,刘辰星非常容易的接受了。

这位典书姓孙,乃长安本地人,进史馆当典书已经有十年了,对使馆自是十分熟悉,加之自己就是史馆的图书管理员,平时多半也能趁职务之便博览群书,每领刘辰星到一个地方,就寥寥数语介绍清楚。

史馆乃前后三进的院子。

第一进有公堂,以及史官们修史工作的地方。左右还有两个颇大的跨院,为吏员们工作的办公场地。

第二进也有办公的屋舍,但主要是资料库,存放着沈氏皇帝建国以来至女皇登基这十年的各类资料和修纂的史书,有诸司报送的、有起居注和时政记提供、还有史官自行采集和馆外人员主动提供,范围十分广和杂,涉及政治、经济、军事、天文、灾害等方方面面的资料。

第三进同样也有办公的屋舍,不过更多是像图书馆的形式存在,有经史子集各类书籍,以及本朝之前的史书等。

刘辰星也去过不少中央官署了,女皇的寝宫紫宸殿也去过了,史馆自然是没法和女皇御殿相比,其华丽程度却绝对超过她所见过的任何一处官署,有雕梁画栋的精致,亦有殿宇宽阔的雄伟。

走马观花地路过第二进和第三进院子,看着几乎每一间房屋都摆满了的书架和书籍,哪怕只算其中一半为本朝史馆编撰、校对、整理的,但就以史馆区区二十人都不到的史官,也难以想象他们如何编撰出来的,何况每日每月都有冗杂的原始资料送上来,这些既需要存档,更需要整理修撰,实在是工作量极大。

所以,安置她的那位直史馆,应该是真的颇为忙碌。

刘辰星这样找了一个说法,尔后站在第三进院子里,望着位于坐北朝南的正房,这座面阔五间高三层的藏书阁,想着里面尽是满满的藏书,而这只是史官藏书和存档资料的冰山一角。

如果她从现在开始,每天至少看一本书,似乎得穷尽半生才能勉强将这些看完吧。

这还是在未来二三十年,没有更多资料送来情况下。

看着刘辰星难掩震惊地望着藏书隔,孙典书眼里不由闪过一丝得意和骄傲。

如今一本最普通的佛经,都得至少一贯,他管理的藏书阁数以万计,这十年来不知道看了多少孤本藏书,虽然他只是一个不入流的吏员,但是比起他们这些进士出身可一点不差。

第三百五十五章 有办公室了

刘女史乃首届殿试第一名,应当是博览群书,乃喜书惜书之人,应该还算满意史馆的藏书阁,毕竟这里也算上有些书吧。”

如果这座坐北朝南有三层楼高的藏书阁,只能算是有些书了,那长安东市最大的书肆应该就只能算是一个地边摊。

刘辰星含笑听着,只当看不出来语气漫不经心的孙典书,他眼里是藏不住的骄傲之色。

孙典书继续面上保持着对上峰的样子,语气却大有为长者之态地慢条斯理道:“史馆月初、月中、月末,几乎都十分忙碌,史官们要在前院校对、整理、修纂各类资料和书籍,有时还需要向诸司索要具体资料,甚至由史官外出采访相应的资料。”

本朝为了保证史官对史书的修撰工作,还确定了“牒索”制度。

所谓“牒索”,是指为了满足国史编纂的需要,对于有些没有在《诸司应送史馆事例》中提及的资料,史馆就可以直接向有关部门去牒索取,该被索取机关要求在一个月之内将所索取的档案报送给史馆。

从其制度,可见朝廷赋予了史官极其大的权力。

这一点,刘辰星身为科举出来的举子,自是十分熟悉,不需要孙典书在耳边特意提醒。

不过饶是任何一个能成功从州试取解,来到长安参加省试,乃至如今新增加殿试的举子都应该知道这一点,但是刘辰星仍没有打断孙典书的话,好耐性地依旧立在第三进院子里洗耳恭听。

从第一届女科举开始,孙典书正好到史馆当差,可以说他接触过不少女史。

最开始那几年来来的女史,皆是出自权贵中的权贵,其中也不乏有些小才的,但是看着礼仪无可挑剔,却到底有些目下无人了,对于他们这些不入流的吏员多少有些轻视,也没有在他说话时打断,可一到他停下来,就会冷淡倨傲地说她们知道了,不需多言,简直目中无人。

奈何即使不论那高不可攀的家世,可也是正经的正九品女史,是稳稳压了他们一头。

还是近些年好,五大姓的贵女们随其家族一样的观念,认为女科举就是笑话,至今都无人参加考试,送来的女史家世也就渐渐一般起来了,倒是能听他们这些吏员几句话。

但是和这位刘女史却没法比,看来这些出身低微的就是没底气,回头该如何和张楷书他们说,心中已然有数。

孙典书留着山羊胡的嘴角微翘,继续说道:“是以,前院有大量新收集的各类档案资料,都需要诸位史官及时整理,如果有哪一卷损坏或遗失,这责任谁也承担不起!”

语气一重,方说到正题:“所以,若无要事,刘女史最好不要涉足前院。当然左右两侧的跨院,乃在下等吏员工作之地,平时工作量也颇大,刘女史最好也不要涉足。”

说完,念及刘辰星到底是殿试第一名,还受了女皇赏赐,也许不是表面看上去就一个寻常小娘子般简单。

孙典书想了一想,又斟酌的补充道:“当然了,刘女史有任何要求和吩咐,尽管吩咐在下就是了。”孙典书虽然在史馆当了十年的典书,但就是一个类似现代图书或者档案管理员,长年累月和不会说话的书打交道,可谓工作环境还是颇为简单,他这样补充了一句便不再多打圆场了。

刘辰星听明白了孙典书的意思。

也就是她在史馆上班期间,不要去前院任何地方,不能打扰了史官们的工作,也不能打扰他们这些吏员,这完全就是被孤立了。

好在刘辰星对此本就有心里准备,女史的官位虽带了一个“史”,却和史馆里的史官和负责具体相关工作的吏员都扯不上关系,的确是编外人员。

所以,就让她在这里的藏书阁工作吧,让她见识一下古代皇家图书馆吧。

刘辰星眼睛亮晶晶地又看了一眼面前这三层楼高的藏书阁,一点也没有被排挤的不悦和尴尬,神色丝毫不变的问道:“这样啊,那我不去前院打扰诸位,总有一个我办公的地方吧。”

听到刘辰星直接问在哪儿办公,孙典书转头颇为不舍地看了一眼藏书阁,方回头对刘辰星道:“二进院子里,存了起居注、时政记,还有诸司得重要档案,便是我们史馆的人都很少涉足,刘女史也自当避开。所以,刘女史的办公地方就在这座院子里。”

说着快掩不住脸上的肉痛,孙典书索性转过身,手指向藏书阁一楼大厅左手的一间屋室,道:“刘女史的办公地方就在这里,不过藏书阁的书也不能随意翻阅,尤其是二三楼更不能上去,也就一楼中间两排书架的书可以阅览一二。但是这些书籍都是有存档编号的,刘女史每取一本书,必须到在下这里登记。”

听到这里,刘辰星几不可见地挑了挑眉,这和领路太监说的一样。

没有看到刘辰星的神情,孙典书又想起一事,这才转过身看向刘辰星,脸上已然有了笑容:“不过刘女史估计也没有太多的时间看书,众所皆知,刘女史一手楷书堪当一绝,这正是史馆不可多得的人才。等午食过后,张楷书他们将会过来寻刘女史,把刘女史该校对抄写的内容带来过。刘女史可不要嫌多,这里每一位楷书一天的工作量可比分给刘女史的多多了。”

这还没告诉她要抄写什么,就先给她打预防针让她不要嫌多,看来安排让她抄写的工作必然不少。

这一点又被领路小太监言中了。

刘辰星沉得住气,虽然也相信了领路小太监是黄叁的人,黄叁应该也对自己是友好的,但仍旧不予反驳孙典书,还是自己看了再做判断。

介如此绍完了,史馆也从头到尾逛了一遍,还有她的小办公室也有了,当然也是像孙典书说的他们忙,刘辰星这就和孙典书分开,来到了自己的小办公室。

第三百五十六章 直书其事

三层楼高的藏书阁面阔五间。

也就是第一层有五间房,以镂空的雕花隔断为区隔,隔断两端有一米左右宽度的过道,供人来往走动,这让五间房既相隔又有相通。

一楼正中间为厅堂,设有主位及左右两侧一字排开的宾客席位。

左右两侧又各有两间房,房内就是一列列从天花板垂到地上的书架,两列书架之间留有可供一人通过的过道。

上二楼的楼梯则设置在一楼最左边的地方,这块地方有一间房的三分之一大小,还是用隔断与书架隔开形成了一个隔间。

其宽约两米,进深达十米,楼梯就在进深五米之处。

如此又以楼梯口为间隔,楼梯后面有一案一席,楼梯前面亦有一案一席,算是形成了两个小办公室。

刘辰星的办公室就在楼梯前面,透过打开的门,可以直接走到院子里。

别看办公室不甚大,是一个宽二米长五米,大约十平方米的小房子,布置内饰却十分考究。

背墙设置的这一案乃漆红雕花的长案,铺在地板上的席子也是精致的玉簟。

案席一端距离楼梯口,只有一米的距离,这里虽靠墙放置的一个小型书架,但任何人从楼梯上下,几乎可以说是都要经过她的眼皮底下。

所以,这个办公位子,简直堪比藏书隔的守门人。

而史馆的档案和藏书有四位典书掌管,楼梯口两端的小办公室应该就是典书工作之地。

事实也证明她猜测的不错。

刘辰星刚在一楼的楼梯口安置下来不久,就有杂役太监抬了一席一案到里侧的小办公室,略一问原因,便知孙典书将自己的办公室让给了她,孙典书只好新搬了这一套案席,到里侧办公室和一位姓郑的典书共处。

难怪刚才孙典书前一句还说第一进的左右跨院乃吏员的办公地,让她不要去打扰,紧接着就又说她每要取一本书都要给他登记,原来孙典书平日的办公地和她挨在一起。

也是,藏书阁这么重要的地方,又岂放心她一个史馆编外人员守着。

刘辰星笑着摇了摇头,她今天空手而来,也没有什么好安置的,史馆里有为之鞍前马后的杂役太监,上好的笔墨纸砚不要钱似的,在一旁四层高的小书架上放着,还说用完了吩咐一声就是,当然若觉得这一套笔墨纸砚不甚顺手,还可以换其他产地和品质的笔墨纸砚,听得刘辰星觉得自己一下暴富了,好品质的笔墨纸砚竟然随便用。

不过看着这一张张裁剪整齐的宣纸,在书架上垒了一层又一层,心里有一个猜测,遂敛下恨不得立马挥毫泼墨一番的念头,刘辰星爱不释手地摸了一摸书架上雪白细腻的宣纸,就向从昨天开始便肖想的史馆藏书下手了。

孙典书和那位未谋面的郑典书不在,院子里只有杂役太监站岗,藏书阁里现在也只有两个杂役太监正在打扫卫生。

也就是说现在她便是这里的大佬,完全可以不惊动孙典书他们,先上藏书阁二楼和三楼开开眼界。

不过偷偷摸摸没有必要,被逮住了更是难看,要到二楼、三楼看看,也是当着孙典书他们的面,刘辰星便也不瞎逛,直接来到孙典书说的可以翻阅一二的中间几行书架看一看。

中古时期的书籍,可和现代那种“册页式”书籍样式完全不同。

本朝之前广泛流行的还是竹简式的书籍,即使当下一些地方还有不少仍在用竹简式书籍,所以虽然社会发展至今,造纸术提高了不少,竹木片终于被纸张取代了,可时人还是按老规矩存放书,一卷一卷的竹简书籍变成了一卷一卷的“卷轴式”书籍了。

于是乎,出现在刘辰星眼前的,就是书架上一袋袋、一堆堆、一轴轴、一柱柱类似于考试卷子的东西。

纸张脆弱,很是容易损坏,这些“卷轴式”的书籍也就少不了装书的布袋子了。

这些装书的布袋子,袋口都是开着的,从袋口可以看见里面装了五支或十支书轴。

看着这密密麻麻的布袋子,还有露出袋口或五支或五支的书轴,刘辰星分外怀念现代的书籍,一目了然就可以知道每本书是什么。

好在这些露出袋口的书轴上还吊着标签,上面标识着这一卷书的内容和次序,不至于两眼抹黑的瞎看。

刘辰星这就随手拈起一个标签来看,入手沉甸甸的,再仔细瞅瞅,没错,象牙做的书签!

今天目睹了史馆从里到外的华丽风,刘辰星对着象牙标签已经波澜不兴了,确定了书签是象牙质地,便仔细书签上的文字,只见上书:“《周书:百官志》之史馆。”

见字,不由眉毛微挑。

看来她和这史馆还真有缘。

随意翻开一本书,都能翻阅到本朝关于史馆的记载。

沈氏开国皇帝高祖,建立齐国。

女皇改朝换代,改大齐为大周。

所以,这卷百官志之史馆,应该是女皇登基后新编。

既然拿出来了,那就将这卷记载史馆的书轴从布袋子里抽出一卷。

现代出生于八五后的人,应该有共同的一段记忆,小学发了课本后都会包上书皮,这卷书轴也是,写字的宣纸背面装裱在一层米白色布帛上,这层布帛做的书皮上还另有一条丝带捆着。

对于这种样式的书籍,刘辰星读书至今十年了,早已熟悉,只是没见过这样精致的罢了,不由带了一分仔细认真去解开丝带。

随之,她右手捏住布帛式书皮的首端,左手慢慢展开,就见黄色宣纸上一行字迹工整的楷书越入眼帘。

“掌修国史,不虚美,不隐恶,直书其事。凡天地日月之祥,山川封域之分,昭穆继代之序,礼乐师旅之事,诛赏废兴之政,皆本于起居注、时政纪,以为实录,然后立编年之体,为褒贬焉。既终藏于府。”

寥寥数语,史馆的存在和作用跃然眼前。

不谄媚奉承,亦不隐藏恶,只客观地陈述事实。

天地日月,山川河流,宗庙继承……世间之事皆以实录。

刘辰星握着书轴的手不由一紧,心中澎湃。

这就是史馆。

第三百五十七章 人生新方向

历史,应当是随时产生,乃人们在过去自由活动的如实记录。

其存在意义,以史为鉴,借古论今,让人们总结过去,充实未来的生活。

是以,历史该让人敬畏。

这些道理都懂,却又有一句话是这样流传的,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

加之“以史为鉴,借古论今”并不是一般人能运用自如的,世人渐渐地也就失去了对历史的敬畏之心。

然,关于史馆的寥寥数语记载,让她看到了史馆不畏强权的直书其事,在史馆的每一个人都有着神圣的使命,是他们的存在与坚持记录了历史,再联系现代学习过的历史书,的确有不少不畏皇权直书其事的。

另外,这个时代建立了起居注和时政记,和这里文明程度乃至历史进程都高度相似的天朝大唐,同样也才初初建立了起居注和时政记。

如是就以天朝的唐代举例而论。

唐代最耳熟能详的三段皇家史书,无非是唐太宗李世民玄武门政变,以及武则天女皇天下,最后就是天朝四大美人之一的杨贵妃。

是人都爱惜名声,尤其是这些当了皇帝的,更在乎后世对自己的评价,应该没有皇帝希望自己是兵变夺位的,毕竟泱泱天朝乃礼仪之邦,“仁义礼智信”的观念深入人心,统治者更是以“孝”治天下。

但是这一段不甚光彩的历史,却还是被完整的记录了下来,原因无他,史书都是如实纪录。

比如要把“玄武门政变”这段历史给写没掉,写唐太宗李世民就是作为嫡长子继续皇位,最名正言顺不过,那就首先得都把国史关于这段的记录改掉,这段记录还是好改,也就从隋朝开始改,估计到唐太宗上位的时候也就百八十卷。不过这还是只是修改皇宫史馆里的藏卷,这些国史一般会手抄很多份,皇亲国戚手里少不了,甚至因为万国来朝,世界上的各大藩国也有一份。

退一万步说,把这些全部收回来了,从头到尾都改一遍,问题又来了。

国史根据实录编写的,而实录又是根据记录皇帝每日一言一行的起居注编写。

所以接着就要改实录,这种实录一般隔十几年或几十年才搞一回,一个地方改变了,就要从头到尾把这十几年大事的时间、地址、人物、情节全部背的滚瓜烂熟,然后再开始编写。

最后就到了修改起居注,几十年的起居注可能要堆一个房间书卷,这中间还有外国使节来朝的诸多记录,以及全国三百多个州一千五百多个县的各类事情上报。

修起居注?

从何修起?

可能一个史官从青年修到白头都没法修改完。

再假设这位史官天赋异禀,真把实录和起居注修完了,还不及歇一口气,就会发现不知道哪位大臣、哪座寺庙还有未被收缴的实录,乃至某个不知名的小乡村的石碑上正刻着一段揭发唐太宗李世民不是嫡长子的文字。

拿着这卷书轴,以前不曾想过的问题,这会儿发散思维的一想,刘辰星不由大感好笑。

原来史书如此难以修改,便是当下的史料实录被美言几句,但是其大方向还是不会偏离,就像新闻一样会告诉人以真相,以事实说话。

忽然意识到编写史书是这样伟大的事,它传播着真相,将这个社会发展的轨迹展现在后人的眼前,尤其是这段记载史馆的话,寥寥数语勾勒出日月山河都在史官记载下的那种磅礴气势,刘辰星心中一动,有一股强烈的冲动,她可以当史官,不虚美,不隐恶,直书其事,通过手下的笔,向后世之人传达真实。

念头闪过,刘辰星眼睛一亮,忍不住笑出两个酒窝。

进士出身的官员,都不愿意去一方州府为县尉,她却觉得这样是真正的做了一个实官,当然若能留在长安为实官,做出一番实事来,比起县尉惠泽一方,这样则能惠泽全国。

然而女科举实施至今,虽有发展,却始终太慢了。

内舍人欧阳子衿,虽有三品“女宰相”之名,却到底未被列入文武百官之列。

她向柳阿舅立了志向,要超过欧阳子衿成为真正能站在文武百官之列的女官,但是千百年的固有传统岂是那么容易打破,未来的路她其实也不知道如何走,只能像最开始读书一样脚踏实又勤勤恳恳地学习,毕竟女皇这样打破男权社会的,天朝历史上只有一个武则天,这个时空也只有女皇一人。

如果她奋斗一生,仍然不能实现自己的宏愿,成为史官修撰史书,不也是真正干了一番实事,立在了文武百官之列么?

刘辰星发现未来要走的人生方向又多了一条,心中顿时高兴得难以自抑,恨不得立马将手中的这卷关于史馆的梗概介绍从头到尾看一遍。

十年来的读书习惯,养成了一旦沉浸书中,就忘乎所以之状,当下就拿着书轴一点点展开一字字阅览起来。

书架与书架之间只有可容一人堪堪通过的宽度,书轴又得边看边一只手卷轴一只手展轴,为了方便手上收、展书轴,刘辰星下意识地往书架过道外面走。

走时目光仍粘在书轴上,尚未注意到有纷踏的脚步声传来,只听一焦急声音的喝斥道“刘女史!你要把书拿哪去!?”

记忆力惊人,饶是只今日有过一面之缘,刘辰星也清楚地记得这个声音。

被这一道严厉的声音打断了看书的思路,也在同一时间认出声音,刘辰星正想解释她不会拿书离开,只是站在一的过道看一下,却不及出声,只听孙典书已和左右抱怨道“看吧,没错!真是离开一步都不行!我都耳提面命这里的书不能随意翻动,她还趁我不在的时候把书拿走!此等行径,纵使才高八斗,可品行如此,也实在是……”

说着摇了摇头,终是一声叹息“以前来的女史即使才学不如,可到底高门贵女,断然不会有这种手脚不干净的事发生。”



第三百五十八章 洗白

天朝的大唐有唐太宗李世民道是“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这个时空亦有沈氏太宗皇帝曾道以史为鉴。

自此,历经包括正囚禁在洛阳的废帝,到女皇这里又有三代皇权交迭,掌权者却始终重视“以史为鉴”,重视“谏官之言”,以求时刻反省自己。

有这样广听谏言的帝王,也就造就了一批敢对皇帝都跳脚怒斥的臣子,并且事后并未得到任何惩戒,反倒得了一个“刚直不阿”的美名。

上行下效,有朝廷重臣、御史、谏官等官员对皇帝以下犯上,也就有诸司百官中不畏强权的直臣,尤其是在史馆这种享有清誉的地方,每隔一段时间,总有为了“正义”争吵得面红耳赤的刚烈之人,也一时被传为美谈。

这样的官场氛围之下,孙典书哪怕是一个流外的吏员,也有了对官大一级压死人的上峰拍板的权力。

当然在没有触犯原则的情况下,一般人很少这样,不然一个弄不好,“刚直不阿”的美名没捞上,反倒从此得罪了上峰,仕途也多了坎坷。

然而现在的情况又不一样了,比起刘辰星一个素未谋面的新人,孙典书作为史馆待了十年的老人,自是更值得人相信。

与孙典书同行的有三位同僚,藏书阁一楼还有两名杂役太监在大厅打扫卫生,听到孙典书此言,再见刘辰星手中正拿着一卷书轴,还已经走到了书架外的过道处,可谓人赃并获。

一时间,除了孙典书以外的五双眼睛,都不约而同目光异样地看向刘辰星。

感受到四下气氛随孙典书一番不分青红皂白的话变了,刘辰星敛下脱口就要解释的话,也不再急于解释了,而是认真仔细地将这卷书重新卷起,再慢条斯理地将书卷上的丝带系上。

都被人赃并获了,还一副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尤其是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也太过目中无人了。

这是以为自己背后有魏王撑腰,又还算是颇受了几分圣宠,就不把他这个吏员看在眼里么!?

想到刘辰星是因为看不起自己乃一个流外小吏,才会这样的态度,孙典书顿时怒火再也压不住了,几个阔步从大厅走到刘辰星三步之外,伸手索要道:“刘女史,不要以为你身后有人,就可以如此目无史馆法纪,我孙正清的确位卑言轻,但我就是舍了以后的仕途,甚至是舍了这向上人头,我也要守住史馆的规矩,不容人践踏!刘女史,还不立马将书卷交出来!?”

一番话说得大义凛然,加之孙典书虽已是四十出头的人,人却十分清瘦,又常年沉浸在书海之中,来往的也是被选入史馆的当世才子,长年累月下来,一看就是一个典型的文人,在如此言语之下,一位刚直不阿的直臣就出现眼前。

“藏书阁里每一本书都属于圣人,属于朝廷,看在刘女史年纪还轻,我等就当没看到,还请刘女史快把书归还!”

“孙典书都已经事先告诉你不可拿走藏书阁的书,你此等行为!唉......“这人要委婉点,没说完就是一叹,但一切已在不言中。

“看来有才学也不能说明什么,品行还得再修。”

.......

大概史馆的官吏就是这么“刚正不阿”,孙典书表态之后,同行的三位也相继对刘辰星加以言语谴责。

同在厅堂里的杂役太监自然不敢,早已低着头退到一旁了,也就只有这三位表态了。

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在场的五人以及孙典书更不是会为她隐瞒的人,估计今日不说清楚,她这品行就烂大街了。

本来想着今天第一天上班,她先熟悉环境,等工作下来和她要去看书被阻拦后,再与孙典书等人一争,现在看来第一天就得一争了。

念及手中乃是对史馆的介绍,这类书籍应该是人人可以一阅,甚至身为史馆的工作人员应该人手一份,也就是说可以算为图书馆内最不重要的书籍。

刘辰星遂拿着手中卷好捆起的书卷,从书架一旁的过道走开。

见状,孙典书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到底农家小户出身,又是一个小娘子,经不住几句话。

不过也是自己人账并获,容不得她抵赖。

孙典书一下更理直气壮了。

今天的事也正好让文武百官好好看,他们这些进士出身的官员,这位还是殿试第一名,光有学识又如何,品行败坏至此,远不如他们吏员。

念头一闪而逝,正要强抑下得意的接过书卷,就见刘辰星看也不看他的直接错身而过。

手上拿了一个空,孙典书脸上维持的正直一僵,难以置信地转头,看向已走向大厅正中的刘辰星,这是什么意思?

然不及反应过来怒目而视,再给刘辰星安一个目中无人又嚣张跋扈的恶名,只听刘辰星问道:“孙典书,你离开之前曾说过藏书阁一二楼不能上去,一楼的书也只有中间两排书架可以翻阅,可是?”

说罢,不等孙典书回应,刘辰星直接手指向退到一边的杂役太监,话语不断道:“当时孙典书是在藏书阁外的院子里说的,你说这些话的时候,这位个子高点的公公正好正好打水经过。另外还有一位冗长脸、单眼皮、鼻尖左侧有一颗粟米大小的肉字公公,正在一旁扫地,他应该也听见了。”

说完,直接看向手指的这位杂役太监,放下手问道:“我刚才描述的可清楚,你可知道那位公公叫什么名字?”

被问的杂役太监没想到自己会被点名,心中一慌,但听刘辰星所言更是一惊,下意识就回答道:“刘女史,你怎么知道福顺的,小人听到孙典书这样的说的时候,那时就是福顺在旁边扫地。”

说完,猛地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杂役太监忙慌乱低头。

看杂役太监样子,知道是怕什么,刘辰星回头看了一眼孙典书,尔后笑道:“你只是如实回答,孙典书乃正直之人,你若受到任何打击报复,绝对会是孙典书所为。”

第三百五十九章 枕头风

站在厅堂右侧角落答话的太监,再是身份最低微的杂役太监,也到底在宫中呆了几年,好话坏话还是听得出来。

一听刘辰星这话,就知道刘辰星是在保自己。

似乎没想到刘辰星在被孙典书一众吏员指责的时候,还能为他这样身份卑贱的人着想,杂役太监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刘辰星。

忽然地,他想起了这位女史的身份,和以前来这里的女史不一样,她出身农家,祖父和父亲都是田舍翁。

可是眼前这位刘女史没有一点农家娘子的局促,泰然地站在那里,不为孙典书他们的谴责而慌乱,淡定自若地和那些贵女出身的女史一样。

唯一的差别,大概是刘女史眉眼之间自信更多一点,而贵女出身的女史们更多是家世堆叠起的倨傲。

所以自己有足够的实力站着,就再不会受出身束缚了吗?

看着刘辰星身上的澹定和自信,杂役太监眼底流露出一丝羡慕,心里也不由暗道:刘女史如此优秀和善良,难怪一贯不近女色的魏王也动了凡心。

孙典书看着刘辰星却是差点气歪了鼻子。

这是什么意思?

他难不成还会因为一个低贱的杂役太监当了证人去报复!?

这话传出去,他孙正清成了什么人了!

孙典书脸色铁青的看着刘辰星,袖子一甩,背手道:“刘女史,这一点不用你担心,我孙某人虽比不得刘女史乃正九品流内官,却也不是公报私仇的小人!”说着不屑地看了一眼那杂役太监,冷笑道:“而且这等杂役阉人,我孙某人也没那闲工夫去计较。”

既然不会有闲工夫去计较,又为何将杂役太监的身份特意道出来?

此等心思,能称之为宽广?

对于孙典书此言,刘辰星不予置评。

但按孙典书都这样说了,应该也就不会自打嘴巴的去为难,刘辰星遂放开此事,言归正传道:“这位公公已经证实了,孙典书说过可以翻阅中间两行的书架,如果孙典书还有疑问,我们可以再让那位福顺公公过来。”

自己又不是七老八十的老丈,说过的话自然记得。

何况大厅左右的两行书架,是一些无关紧要的杂书,比如关于史馆介绍的,只要分到他们史馆来,一般都会有负责史馆日常事务的判史管事分发一卷,让低等官吏自己去看,当然高品阶的监修国史和史馆修撰就不能这样了。

这些情况,凡是在史馆工作过的都知道。

孙典书也不傻,自不会去反驳这句话,心里却稍微冷静了一些下来。

刘辰星这样问话,说明她手中的书应该就是在中间这两行书架,不由有一丝懊悔自己刚才的冲动,但是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也只有硬着头皮继续下去。

孙典书脸色依旧难看道:“不用再问了,我孙某人行得正做得端,说过的话不会不认,这句话在下的确说过!不过我孙某人还说过一句,刘女史才到藏书阁,对很多事和藏书不了解,如果要借阅,必须要登记。刘女史现在这样不问自取又是何意!?”

说到后来,自觉有理,孙典书心绪一平,再看还拿着书卷的刘辰星不由又带上了一分轻视。

不问自取,那就是偷!

德行有亏!

站在大厅门口处的三位吏员开始还以为这次估计是一场乌龙了,但一听孙典书后面这一句,他们也算不得冤枉了人,看向刘辰星的目光也就跟着又轻视起来,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这次大家没有急着开口了,只等刘辰星回应了再说。

不想刘辰星却看向他们三个问道:“不知三位相公怎么称呼?”

三人闻言一怔,一时默默无语,只是面面相觑,但见刘辰星仍含笑地看着他们,大有不回答就不罢休的势头。

他们又没做什么坏事,何况这事还是孙典书挑起的,他们最多只是围观,这刘辰星和魏王说不清道不明,不会是想吹枕头风,把他们也给埋怨上了吧。

心里有些打鼓,但又不能不说,若连自报家门也不敢,岂不是成了史馆里的笑话了?

三人都是多年的同僚,对彼此都还是了解,又互相对视了一眼,就从最左边的一个三十七八的中等身材介绍起,他叉手一礼,“相公不敢当,下官乃史馆的四位典书之一,郑全世。”

虽说按品阶而言,他们这些吏员的确没有刘辰星官阶高,行礼称下官也是应当的,但见郑典书如此客气对刘辰星,孙典书不由皱了皱眉。

有了郑典书自报家门,另外两位吏员也相继开口,一个是四十左右的楷书手陈直,一个是二十八九岁的楷书手张波。

刘辰星记性好,听过一眼就把人名和人脸对上号了,她笑看着三人逐一唤道:“郑典书、陈楷书、张楷书......“

然才一开口,话未说完,孙典书已经快步上前,挡在他们中间,一脸警觉地看着刘辰星,道:“今日是在下受钱判史的嘱咐,将刘女史安置在藏书阁,也是在下发现刘女史的不当行为,如果刘女史要秋后算账或是报复,就冲着我孙正清来!”

又是一派大义凛然,好一个为了同僚甘愿牺牲自己的,但仍要不畏强权的抗争。

自己一个史馆编外人员,值得这么.......

念头还未转完,刘辰星已经意兴阑珊了。

俗话说强龙压不住地头蛇,她哪怕官大一级压死人,也是一个才来到史馆的编外人员,身后唯一的势力也就是柳阿舅乃七品补阙,但也是才坐上这个位子没多久,不足以让人忌惮,老师姜墨虽然曾官拜三品,可败在了一个“曾”字上,这正是人走茶凉,所以只有皇宫里长大的沈仲夷值得忌惮,毕竟她现在可是沈仲夷的头号绯闻对象。

这个认知,让她很不高兴。

她最讨厌欠人了,又很不想被沈仲夷卷入夺嫡中去,结果现在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受了沈仲夷的照拂,如果有一天沈仲夷让她做违法乱纪的事,她该如何拒绝。

想到自己坎坷的从政之路,刘辰星心中就是一叹。

唉。

第三百六十章 被套住的兔子

看到刘辰星脸上有明显的暗色,孙典书顿时得意了,他也就几句话而已,便又把人唬住了。

“有理走遍天下!”

这种时候当然要趁胜追击,不要以为有魏王当靠山就了不起了,刘辰星即使是女皇钦点的殿试第一名,但是要给魏王当正妃,哪怕是五品的孺人,现在都还是痴人说梦话,孙典书就接着暗示道:“圣人英明,秉公执政,其身边亲近之人,皆受圣人教诲,乃品行高德之人。刘女史可别以为你和谁有私交,就能恣意妄为,我孙某人相信大家心里自有一把尺衡量!”

这一番暗示的话,无疑证实了刘辰星的猜测。

现在不是心底叹息了,简直就是心塞了。

以前只是知道她被硬生生绑上了沈仲夷这条贼船,如今面对大家毫不犹豫认为她背后有沈仲夷这个龙子风孙撑腰,才深刻领悟到他二人的绯闻被捆绑得有多深。

除了五岁之前受困于人小身体小,对老刘家那个贫寒的家有些无耐,但还不至于焦躁,现在她发现自己有点烦躁了,什么“谣言止于智者”这类的心灵鸡汤已经安抚不了自己了。

该如何形容当下感受?

就像小时候跟阿耶刘千里去后山打猎,看着阿耶就几下便设了一个简单圈套,可是任这狩猎的套子再简单不过,进了套子的野兔却怎么也挣不开。

尤其是看着自己的兔子窝就在眼前,分明马上就要顺利抵达了,却就这样被猎人抓住了。

她这会儿的心情,就颇有几分像被套住的野兔,那急于挣脱圈套的焦躁简直和野兔一模一样了。

这样的情绪,她十分不喜欢。

这么多年了,无论再难再辛苦都是游刃有余的走来,现在这样让她有种要失控的感觉。

当然真实情况还没有到如此严重的地步,只是习惯了,哪怕一丝一毫的失控感,都会让她下意识地如临大敌。

刘辰星轻轻垂下眸子,让自己平静下来。

见状,孙典书更掩不住一脸得意了,还专门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三位同僚,那挤眉弄眼的样子,好像在得意的说:看!这个刘辰星再有魏王在背后撑腰又怎么样?还不是被他义正言辞的话震慑住了!

刘辰星睁开眼睛,就见孙典书脸上掩不住的得意。

正好,以为她仗势妄为,那她就这样来好了,总不能辜负了大家的期望,也不能让自己凭白无故担了一个绯闻女主角的名声。

好在今生已经有了注孤生的打算,准备像内舍人欧阳子衿这样三十多岁的女人了,不管世俗的眼光不结婚也不生子,照样活得精彩自由极了,不然沈仲夷这种神操作,简直就是要坏了一个小娘子的姻缘。

对于最开始将自己和沈仲夷绑上一条船的,其实并非沈仲夷,而是其政敌,但沈仲夷也有一半的责任,乃至后面居然真存了让自己为他做事的心思,那就不是一半的责任了,可谓全责,这是黑心肠啊!

心里虽然已经静下来了,但是火气还在,刘辰星就敛下脸上的笑容,淡淡地看着孙典书掩不住得意的长脸,道:“孙典书一直标榜自己乃品行高德之人,那我问你,上峰正在说话,下属就立马打断,此乃何品?”

顿了一顿,见孙典书脸上的得意一僵,随之怒色和不甘,乃至屈辱顿逐一出现在脸上,刘辰星神色丝毫不变地道:“当然,以孙典书今日的态度,显然未将我当上峰。不过便是普通人来往,随意打断他人的说话,这又算什么品行?”

是了,即使不是上峰和下属的关系。

在外面随意打断一个陌生人的说话,也是无礼之举。

孙典书脸色彻底一黑,什么不甘和屈辱也跟着褪去了,只剩目光忍不住愤怒地盯着刘辰星,想启口反驳,却又找不到能辩驳的话,只能斥责一句“不和你逞口舌之快”,却不及说出来,只听身后的同僚已经为他说话了,“孙典书为人心直口快,刚才一再打断刘女史的话,也是一时心急,刘女史请勿见怪。”说话的人是同为典书的郑全世。

可这话听起来是为自己说话,再细一思索,岂不是就承认了自己乃无礼之人,甚至还给了刘辰星这样一个靠魏王上位的小娘子赔罪!

孙典书估计学过四川的变脸,一会儿一脸铁青,一会儿又一脸得意,这会儿直接涨红了一张长脸,变成了关公。

刘辰星目光平静的欣赏了一会儿,恢复了一丝笑意道:“郑典书和孙典书应该同僚多年,自是知道孙典书的为人,既然今天孙典书只是一时情急,我自不会放在心上。”

说到这里,目光从郑典书移到孙典书,又道:“不过孙典书心直口快不能当作无礼的借口,还望孙典书要心直口快时先斟酌一下,别变成了口无遮拦。”

孙典书已经四十好几的人,又是史馆呆了十年的老人,少不了要摆一些高姿态。

如今却被刘辰星一个新到的编外人员当作教训,他以后在史馆里还如何见人!?

便是不在史馆,被一个十五岁的小娘子如何说,他又有何颜面?

遂不等刘辰星话音落下,孙典书再次怒而开口,“你——”

“孙典书!”然一个“你”字才开口,身后的三位同僚已经齐声劝阻,孙典书想到他就是被教训了无礼打断人说话,若现在又开口,等于更加坐实自己无礼了。

孙典书牙关一咬,生生忍了这口气。

是他看走眼了,这刘辰星年纪虽小,看上去十分无害,结果内里藏奸!

想来也就是在这样心机深沉,又伶牙俐齿,才能诱惑了魏王!

也幸是孙典书这一番话在心里,没有说出来,不然就是在刘辰星这里火上浇油,刘辰星多半得再出一下火气。

见孙典书隐忍下来了,刘辰星也不想逼急了,毕竟今天是她上班第一天,如是往一侧走了一两步,视线隔开孙典书,看向其后的三位吏员,言归正传了,也将刚才被打断的话说下去。

第三百六十一章 三方证词

刘辰星笑道“郑典书、陈楷书、张楷书,我只有一个问题要问三位。”

三人不知道刘辰星要问什么,但对刘辰星从处于劣势,也就三言两语便扭转形势,反倒理直气壮教训了孙典书一回,心里也知刘辰星估计不是看上去这么无害,开始正视刘辰星殿试第一名的身份,怎么也不会是一个简单的人物,毕竟科举乃千军万马独木桥上过,饶是刘辰星这一路走来少不了背后的关系,本人至少也得有几把刷子,不然那么多权贵之女怎么不见夺得榜首?

对刘辰星的看法转变了,三人也不觉警惕起来,以防刘辰星又抓住了他们的口舌之失,落得孙典书一样的下场,也被灰头土脸的教诲一番。

看着三人一下子警惕的神情,刘辰星心情忽然挺不错的。

刚才几位看她的神情,忌惮有之,但那种感受很明显,是忌惮她背后莫须有的势力,对她本身却是颇为不看在眼里,但现在似乎开始正眼看待她这个人了。

隐约地,她依稀找到了野兔挣脱圈套的办法。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刘辰星任念头一闪而过,她对三位一脸警惕的吏员,补充道“三位放心,并不是会让你们为难的问题,你们只需要如实回答即可。”

听到刘辰星让他们放心,显然是看出了他们的紧张,三人一怔,随之更为警惕刘辰星了。

见自己说完,大家非但没放松,反而更如临大敌了,刘辰星索性也不再多言,直接问道“我想先问郑典书,你当时走进藏书阁,我正在哪里?又在做什么?”

都被指名点姓了,那就只有自己先回答了。

想到刘辰星刚才说的如实回答,更重要是不想落得孙典书的下场,也只有如实以告最为放心。

郑典书思考了一二,回答道“下官进入藏书阁的时候,看见刘女史正在厅堂右侧的第一列和第二列书架之间,手中拿着一卷书轴正在阅览。”多说说错,不说不错,所以最好是刘辰星问什么,他就只答什么,这样应该不会被刘辰星抓到什么口舌之失。

刘辰星对于郑典书的谨慎小心看在眼里,她也不再问了,道了一声“多谢郑典书回答”,就接着问陈楷书,道“麻烦陈楷书也回答一下,你走到藏书阁时,当时我在哪里?又正在做什么?”

陈楷书不知道刘辰星是何意,但若和郑典书回答一样,感觉又有些敷衍,不知道刘辰星到时又要找什么话来说,于是他更仔细回忆一下,才道“下官走进藏书阁时,看见刘女史正在厅堂右侧的第一列和第二列书架之间,手中正拿了一卷书看,大概看得正专注,刘女史走得很慢。”

为了详尽的形容有多慢,陈楷书又补充道“藏书馆南面的门扉都是打开的,下官在院子里就看见了刘女史站在书架内,但到我们走到厅堂来,刘女史却刚走出两列书架之间。”

对于陈楷书更详尽的回答,刘辰星颔首一笑,“多谢陈楷书了,你说的很详细。”

看刘辰星笑容比之前大了,语气比起对郑典书的客气也更诚恳了一些,想来自己应该不会被刘辰星找茬了,陈楷书心下一松,脸上也多了一分笑容。

这里是史馆,但更是内廷。

谁不是一言一行都是慎之又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尤其是碰上刘辰星这种善辩者,所以还真不能以外貌看待,当成一个寻常小娘子。

如是之下,陈楷书叉手一礼,客气道“刘女史客气了,下官不过如实以告。”

二人这样一来一往,虽还多是客气,但比起之前刘辰星逮着孙典书的口舌之失,把孙典书教训的毫无辩驳之力,现在显然好太多了。

剩下的一位张楷书,乃还不到三十的青年人。

他科举虽是屡第不中,却到底在史馆这样的地方谋了一个吏员,比起那被分派到小县城当县尉的进士出身强上百倍,毕竟他在史馆接触的人不是宰相就是重臣,再不济也是最为出类拔萃的低品级进士官员,其心中少年得意免不了的,加上一手好字,周围之人不免吹捧其乃当世才子。

才子是人文的一种,多是既附庸风雅,又追捧才情出众的女子。

张楷书有年轻才子的好面子,自是不愿意像孙典书一样被抓着口误训斥,心里已经准备学陈楷书详细回答。

另外的心思就有些隐晦了,刘辰星是电殿试第一名,乃全国第一位女状元,称之其为第一才女也不为过。

这样有才的女子,如今一见庐山真面目,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虽是眉眼间还略显青涩,其姝丽的五官却已然长开,然这样属于明媚的长相偏又萦绕着一股书香文气,俨然不同于寻常美女的女子。

有才气的女子,没有她这样明媚姝丽的长相。

有她如此容貌的女子,又没有她的才气。

也难怪魏王会对一个寒门农家女子有心。

在刚才见第一面的时候,他就生了这样的想法,颇为惊艳,当然有着魏王印记的女子,他是不敢有非分之想,纯欣赏还是可以的,只是刚才孙典书他们一来就怼上了,他也不能表现有异,少不得附和一二。

这会儿却不一样了,他当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尤其是发现刘辰星不仅人美有才,更不是读死书的人,看样子还颇为厉害。

于是待刘辰星问了同样问题后,张楷书也详细的佐证道“下官目力极好,和陈楷书一样,在院子里的时候就看见刘女史,当时刘女史已经拿了一卷书,在边走边看。当下官等人走上藏书阁檐下时,刘女史正好从第一列和第二列书架之间,走到了过道口。”

顿了一顿,低下头避开了孙典书的视线,作回忆状道“然后,刘女史就立在两列书架口处,不再走动了,开始展卷看书,这个时候孙典书第一个冲进厅堂,打断了刘女史看书。最后,刘女史就带着手上的这卷书,来到了现在所站的位置。”

第三百六十二章 为史馆正风气

说完,张楷书没有立即抬头,但一想自己所言属实,也就问心无愧了。

又圣人言: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自己乃君子光明磊落,又没有说任何偏袒谁的言论,张楷书这就抬起头,向刘辰星叉手一礼,道:“刘女史,下官已说完。”

本来以为自己还得多绕一下,没想到这位张楷书的证词如此给力,看来孙典书他们四人的关系也不是这么牢不可破,至于说他们完全没察觉她这样问的意图,她就不予置评了。

只是想到孙典书他们四人的关系,不由想到现代办公室的同事关系,这古代和现代还是有很多一样的地方嘛。

刘辰星想着不由笑了一笑。

张楷书说完就放下手,目光也没有收回去,也就看见了刘辰星这会心一笑,心知自己的回答让刘辰星满意了。

当下就作壁上观,等看刘辰星如何处理这件事,看是否能彻底扭转局势,还顺便拿孙典书杀鸡儆猴,之后就可以比较自在的呆在史馆,至少一般人不敢随意找茬了。

郑典书、陈楷书和张楷书想法差不多,看刘辰星问了三遍,脸上的笑容是越来越多,心里这下是相信了刘辰星所言,只要他们如实回答就行,之后估计就是专门针对孙典书了。

他们虽和孙典书走得近,可孙典书这人平时仗着在史馆的资历久,又是长安本地人,家里似乎还有些关系,颇有些要压一压大家的势头,可分明他们都是平起平坐的吏员,谁也不比谁高一些。这刘女史伶牙俐齿,训斥人头头是道,他们估计也帮不到孙典书了,那就还是不要惹祸上身,让刘女史和孙典书自己去一较长短,如果孙典书不甚落败,那挫一下孙典书的锐气也不错,认其清自己吏员的身份,不要老想着和进士官员们比。

毕竟这位刘女史年纪小,又到底是史馆编外人员,即使占了上峰,也不会让孙典书有什么实质的损害,最多是很长一段时间面上无光罢了。

这样一来,也并非是坏事,所谓吃一堑长一智,孙典书有了这个教训,以后也不会再这样看不清楚自己的身份了,万一哪天惹到真正的大人物了,那可不是没面子这么简单,所以他们作壁上观,也算是帮孙典书了。

有了这个想法,大家也就更加心安理得了,旁观孙典书和刘辰星一较长短了。

不过以刚才二人过招,显然刘辰星要占上风一些,加之他们对孙典书太过熟悉了,心下也就更好奇刘辰星打算怎么做,想看一下这位有史以来的第一位女状元到底有几斤几两。

刘辰星从三人的回答中,已然察觉了他们的态度转变,心里有数之后,也不吝啬对张楷书一谢道:“多谢,张楷书所言十分详细。”

客气过,刘辰星总结道:“三位所言,我总结一下,若有不对,大家可以纠正。”

“按三位所言,在你们和孙典书到厅堂的时候,无论是看见我在第一列和第二列书架之间走,还是看见我拿着书卷走到了两列书架的过道口,又或是看见我停留在过道口看书。但你们所看到的,都是我拿着书在看,并且没有离开第一列和第二列书架的范围之内,甚至就停留在书架的过道口?可对?”刘辰星也不嫌绕口,仗着自己记忆力好,将三人的证词重新说了一遍。

三人已经各自打算了如实作答,遂相继点头。

郑典书和陈楷书更是都回忆道:“是这样的,在我们走进厅堂的时候,刘女史是停留在过道口。”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刘辰星这时看向了孙典书,道:“孙典书的确说过,借阅厅堂左右两行书架的书,需要在孙典书这里登记。那就请问孙典书,书在未离开书架所在的地方,这是借阅么?或者史馆的规矩就是,只要书拿下来,哪怕未离开书架处也叫借阅。”

孙典书也不蠢笨,在听到刘辰星总结的话时,就隐约知道不好了,现在一听果然如此。

书都没有离开书架的地方,怎能算借阅!?

若不是借阅,也就不需要给他登记,这样也就不是……

一念还未想完,同僚张楷书已经率先皱眉道:“我们史馆没这样霸道的规定,一般书离开藏书阁才叫借阅。”

有了张楷书开口,另外两人即使没有出声附和,也是点头默认了,毕竟刘辰星说了史馆规矩,若让书没离开书架都算是借阅的话传出去,到时候上峰听了,他们这在场的,哪怕是旁观者,怕也不好交代。

“好。”有了史馆的人回答,也就不需要孙典书说了,刘辰星接着道:“既然我刚才的行为不是借阅,又何需向孙典书登记!?都不需要登记了,又何为不取自拿!?”

一声声质问下来,孙典书已然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俨然被问住了。

刘辰星不是什么圣人,自不会手下留情,趁着孙典书慌乱想办法的时候,她直接下了罪责道:“孙正清!你身为史馆典书,负责看管藏书阁,却连藏书阁最基本的何为借阅都不知道,是为失职!你作为史馆的老人,在新进官吏对史馆不熟悉的时候,趁机欺压,乃欺软怕硬之辈!你身为下属,对上峰不分青红皂白污蔑,是为不敬!”

“你这样工作失职,德行有亏,又不敬上峰之人,我倒是想问问,到底是如何进了史馆此等重要的官署!?”

说到这里,刘辰星朝上方叉手一礼,道:“圣人英才远略,鸿业大勋,其史馆乃圣人之镜,观历史兴衰,以此为戒。如今在圣人极为重视的史馆之中,居然出现了德行能力皆不与其匹配的官吏,这中有何隐情,又有何不可告人之处,我身为圣人钦点的殿试榜首,自当禀告圣人!”

大义凛然,站在至高点说话,她亦不是不会!

今日,史馆在她心里,已然是清贵之地。

清贵之地,当有清贵之气,就算她最开始原意不打算闹大,但今天撞上了,她就当为史馆清正风气!

第三百六十三章 上呈圣人

刘辰星掷地有声的问责一说下来,四下一静。

不仅是孙典书,在场的所有人都一脸惊愕得看着刘辰星。

他们谁都没有想到刘辰星居然会来真的,这哪有一来就闹成这样的,还要告到圣人那去。

“刘女史,孙典书是有不对,但也没有必要小......“

郑典书虽然不满孙典书平时有些倚老卖老,但二人在藏书阁梯子口一里一外工作了六七年了,若将孙典书换下去,新来的人还不一定有孙典书好处,再说要闹到圣人那去,可不就是一个小小的孙典书可以承受得起,万一牵连更广的话......

郑典书心里惶恐,也就不能再作壁上观,然话没说完,念及刘辰星真不是他们以为的那般简单,再说了什么让她不高兴的话,岂还得了?

一句“小题大做”差一点顺口而出,好在及时收口。

郑典书有些冒冷汗地擦了擦额头。

刘辰星却已经听了出来,她却也没有看向郑典书,只是看着孙典书道:“你们估计认为我小小题大做,但是史馆存在的意义,孙典书可还记得?”

听到刘辰星要上告圣人,孙典书已是惶恐到了极致,正在心里不断安慰自己,刘辰星一个编外的小娘子也就吓唬一下自己,哪可能真就上告了?

可一想到刘辰星那义正言辞的话,实在不像只是恐吓他。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脑子转动得很清楚,当下竟为刘辰星想到了三个办法上告到圣人处。

第一个办法就是按照正规流程,刘辰星现在也算史馆的人了,要上呈给女皇的信,首先要交给判史管事,在这里通过了再交给监修国史,最后才能到圣人跟前。

第二个办法就是投入到铜匦里。

铜匦乃女皇所创,类似于现代检举箱、报冤盒,惟女皇可拆看,其他人无法打开它有四个口,任何有所企求的人都可将文字投入其中一口。第一口用于自荐和促进农业或人民福利的计划,第二口用于对政府的批评,第三口用于对不公平的诉苦,第四个口则用于报告预兆、预言和密谋。

该铜匦就放在朝堂之上,任何有资格上朝的人都可以投秘密信号。

第三个办法就更是直接了,其嫡亲舅父柳补阙,就是谏官,虽是劝诫皇帝的言官,也未必不能将刘辰星的折子交上去。

想到这些,孙典书已经惶然得没法了,哪还有心思想什么史馆存在的意义。

刘辰星也没指望孙典书回答,她举起手中的这一卷书,一字一句清楚的背诵道:“掌修国史,不虚美,不隐恶,直书其事。凡天地日月之祥,山川封域之分,昭穆继代之序,礼乐师旅之事,诛赏废兴之政,皆本于起居注、时政纪,以为实录,然后立编年之体,为褒贬焉。既终藏于府。”

饶是来史馆已久,不能将对史馆的解释一字不差背诵出来,但刘辰星才起一个头,大家就已然知道刘辰星背诵的是什么了。

这个时候大家还没意识到刘辰星手中的书就是关于史馆介绍,也就更不知道有那种玄而又玄的过目不忘了,只听刘辰星背诵了这样一段,明显是有备而来,也难怪刘辰星要不按常理出牌的将这件事闹大。

说不定孙典书找茬,根本就是正中刘辰星下怀。

想到这个可能,大家一下是真慌了,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拿来开刀,可开刀找他们这些吏员做甚!?最差也还是从直史馆下手!或者只是以他们为口子,真正的目标是直史馆,乃至身份更重的……

聪明人容易简单问题复杂化,阴谋论更是一个接一个冒出来。

孙典书已经呆了,隐隐地预感到——他要完了……

念头划过脑海,孙典书不由怔怔地望着刘辰星,一个五官都还有些青涩的小娘子,他只是想给年轻人一点震慑,免得刘辰星仗着背后有魏王撑腰,败坏他们史馆的风气,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子了?

到了这个时候,孙典书也还是将自己摆在道德的高点,不承认自己的私心。

但是即使是从为史馆着想的角度,孙典书不分青红皂白就把“不问自取”的污名按在刘辰星身上,不说一个女子有了这样的污名影响有多大,朝廷考核官吏其中有一项就是品德,这等于也毁了刘辰星的仕途。

孙典书想不到刘辰星被诬陷了会如何,只想到他今天所为哪怕是冤枉了刘辰星,也绝对没有刘辰星说的那么严重,他回过神后,为自己辩解道:“刘女史,下官就是冤枉了你,初衷也是为了看守史馆的藏书,大不了我向你道歉,你又何必把事情闹大,这不是借机报复么!?”惶恐自己完了,还是低头道歉了,但说到后来,又不觉愤怒上了。

身后的三个同僚听到孙典书到现在都还死不悔改,他们心下简直懊悔不迭,怎么就和孙典书走得近了,过去也是眼瞎。

对于孙典书会这样说,刘辰星一点也不意外。

一个固执己见,又为了满足自己,不惜践踏无辜之人,刘辰星不认为他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越过孙典书他们,看了一眼院子里的来人,刘辰星也不再与他们多费口舌,直接道:“刚才我所念的这一段,正是我手中这卷书所言。”

“什么!”

才听到这里,大家又是一愕,孙典书更是脸色扭曲地惊出声:“你拿的书是介绍史馆的?”

见大家神色,刘辰星心中有数了。

看来与她猜测的一样,这卷书应该是进入史馆的官吏,都能人手一卷的。

刘辰星承认道:“不错,我手上这卷书,正是介绍史馆的。书上要求史官,不虚美,不隐恶,直书其事。这既是对修撰国史时的要求,更是对史馆每一个人的要求!然以孙典书刚才的所作所为,其品行和能力如何堪在史馆当差?而孙典书在史馆已多年,像孙典书这样的人谁知还有多少?”

最后与他们说明了,刘辰星不再多言,“所以,即使为此我也会受贬责,但也要将史馆的弊端上呈圣人!史馆清贵,不容污之!”

“怎么回事!?史馆什么弊端要上呈圣人!”

也在这时,刘辰星说话前瞥见的来人,也从院子里走到廊檐下,听到了刘辰星这一句话,当下惊出了声。

第三百六十四章 女皇赏赐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负责史馆一切日常活动的判史馆事。

判史馆事一般由史馆修撰中的一人担任。

史馆现有三位史馆修撰,正五品上中书舍人魏坚,其官职相当于辅佐女皇的高级秘书,平时上班的衙署就在宣政殿左侧的月华门外,过来同在宫中的史馆也方便,至少比户部郎中苏岩和司农少卿徐知则两位在皇城上班的史馆修撰方便多了,加之见女皇也频繁,也便于将史馆的日常事务及时反馈女皇。

孙典书他们一见来人是魏坚这位判史馆事,又听魏坚的语气颇为震惊,想来也不愿意闹到女皇那去,四人皆是松了一口气。

尤其是孙典书,简直犹如看到救星,率先转身迎了上去,就是声呼冤枉,显然还是被刘辰星那一番话吓住了。

“魏舍人!下官冤枉!”

孙典书急忙叉手一礼,就是辩驳道:“下官身为典书,在史馆勤勤恳恳工作了已十载。刚才见刘女史翻阅藏书阁的书,当时我们又不在场,所以忽然见刘女史手拿书卷,马上就要离开书架处了,下官这才一时情急呵斥了刘女史一声,结果发现是一场误会,下官愿意为此向刘女史赔罪道歉。可这本只是小事一桩,不明白刘女史为何一定要实打扰圣人,还请魏舍人为下官劝一下刘女史。”

从沈氏太宗皇帝开始,每一任上位者都极为重视史馆,到了女皇登基后就更是重视了,每隔一段时间都会问上一次,长则两三个月,短则二十天一个月的样子,没有个定数。

是以,中书舍人魏坚自被委任为史馆修撰,又兼负责史馆一切日常事务的判史馆事以后,他每日都会来史馆打一头,了解史馆的一切运作,以便女皇问起来都能答上。

史馆从修史的史官,到负责具体工作的吏员,在一定时期内都是有定额的,人员的增减变动也算是史馆日常事务中不小的事。

刘辰星虽然不是史馆的固定人员,但到底作为九品女史来到史馆,其人又是在女皇跟前挂了名的,他昨天接到了吏部给来的消息,就打算今天肯定是要和刘辰星见上一的,像该嘱咐的还是得嘱咐一二,毕竟他虽不会管刘辰星为何被分配到史馆,可也要确保刘辰星在史馆不会出问题。

这些还只是昨天的打算,结果今天早朝后去了紫宸殿,女皇又私下向他问起了史馆的事,幸亏他每日都要过来了解史馆的一切事务,当下就把刘辰星要分来史馆的事说了,心里还感慨这刘辰星当真是好运气。

不日前武举确立下来,女皇为此问了几句史馆存档的事,按一般情况来说,女皇再次询问快则也得下月,乃至七八月份再问,到时刘辰星说不定就像以前来史馆走过场的女史一样,差不多一个来月期限满了,也就该从史馆里出去了,谁想这刘辰星第一天报道就被遇上了女皇询问,这运气真不可谓不好。

当然朝廷政令不可能朝令夕改,刘辰星昨天才被分到史馆,女皇为了朝廷颜面也不可能立马将刘辰星调到身边。

不过有一点他还是看出来了。

女皇对这个刘辰星应该颇为看好,听到刘辰星被分派到史馆,虽没多做表态,却道:“算算她在白马寺为朕赢了一株新品牡丹的时间,这两日也该到吏部报到了。当时想嘉奖她,人却不在,如今人已在宫中,奖赏也不能少。”

“唔”了一声,女皇略沉吟道:“再过两日就是端阳了,小娘子们都爱俏,就赏赐一身宫装给她吧,赶在端阳时穿。”

如是,御前总管黄安的义子,黄叁当场就接了这差事,直接跟他来史馆了。

他们中书省内舍人一共有六位,他即使算不上最受女皇器重的,也到底是天子近臣,而且还当了好几年的内舍人,女皇这一番话他多少听出了一些意思。

女皇应该不知道刘辰星被分到了史馆。

会给刘辰星赏赐一件端阳穿的宫装,也许有奖赏刘辰星献花之意,但怕是要保刘辰星的意思居多,震慑一下那些将刘辰星调到他们史馆来的人。

此外,既然这样去保刘辰星,让刘辰星在端阳那日穿上御赐的宫装,其荣耀可是不少,若无意外,以后怕是要重用刘辰星的,已经可见其未来应该不错。

想明白了这些,又估计以后刘辰星到了女皇身边当差,他们打交道的时候不少,当时还十分满意自己的安排。

不管刘辰星乃史馆编外人员,还看上去颇有几分像是被人暗整到史馆来的,他仍旧按照一般史官进来的态度对待,想着刘辰星到史官报道的时候,他可能正好不在史馆,还专门安排了人对接,可现在居然出了事要闹到女皇跟前去。

听着孙典书的告状,哪怕孙典书所言是有些偏颇自己,但整件事是什么样的他也能知道个大概,的确是不应该闹到女皇那去。

还有这孙典书,在史官也当了十年的典书了,平时看着也还好,今日怎么就这么不上道呢?

听来龙去脉,这刘辰星是有些仗着女皇的圣眷,又是少年得志,不免有些恃宠而骄,可说到底这件事还是孙典书惹起的。

而且既然不想闹到圣人处,现在又告什么状,明里暗里道刘辰星的不是,没看见黄叁正在自己旁边么?回头黄叁就给他义父黄安说了,还不就等于女皇知道了!?

魏坚没想到自己一开口问,这孙典书就心急火燎的告状了,眉头简直都要皱成一团了。

可黄叁还在一旁看着,魏坚只能看向刘辰星道:“刘女史,圣人日理万机,一些小事最好不要叨扰圣人。不过你既然说到是史馆的弊端,我身为判史馆事,就不可能坐视不管,也不能听信孙典书一面之词。稍后,刘女史和郑典书三位再与我细说事情的起因经过。“顿了一顿,深深地看了刘辰星一眼,道:“如果刘女史所言有道理,这的确是史馆的弊端,到时就由刘女史写好折子,我自会为刘女史上呈圣人。”

第三百六十五章 大家真相了

“魏舍人”以为魏坚会训斥刘辰星一二,说不定连他给刘辰星道歉的事也免了,没想到魏坚会这样处理,孙典书一脸愕然。

中书舍人魏坚没有理会孙典书,只看着刘辰星。

史馆一共有四类人。

第一类就是穿着紫色官服的监修国史,第二类就是穿着绯色官服的史馆修撰,第三类则是和她身上青色官服一样的直史馆,第四类就是孙典书这些吏员。

刘辰星看见院子里和黄叁一起过来的魏坚,已然猜测到对方的身份,十之八九是兼任判史管事的中书舍人魏坚。

对于孙典书恶人先告状,刘辰星并不意外。

至于中书舍人魏坚会这样说,同样不意外,毕竟黄叁还在这里,史馆内部的事还是别闹得人尽皆知,尤其是让女皇身边的人知道。

心里知道魏坚没有听信孙典书一面之词,就严厉的训斥自己,自然也知道魏坚后面这句话是何意,刘辰星向魏坚叉手一礼,她当下表态道“下官只要一天在史馆,就一天是史馆的官员,即使有何谏言上呈圣人,也会按规矩先让魏舍人过目。”说到这里,语气还更为缓和了下来,“还有下官毕竟才初来史馆,认知方面也可能存在一些偏差,有谏言也需要魏舍人指点,若是无用的,自当不上呈圣人,以免打扰了圣人。”

自己一暗示就听懂了,态度还十分端正,而且一派通情达理的样子,一点也不像孙典书所言的样子。

再看一旁的郑典书三人,在孙典书告状的时候,三人皆低头一派沉默,并没有随孙典书附和。

看来此事还另有蹊跷。

又念及刘辰星二月底在紫宸殿,所朗读的殿试文章以及御前对答,刘辰星也不是无的放矢之人,说不定刘辰星对史馆还真能提出一些真知灼见。

他已经五十多了,虽是知天命之年,未来还有十多年的仕途,未必不能再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退一万步,哪怕仕途不能再进一步,也要争一个清誉的名声,像修撰史书一类总能青史留名,如果能为史馆做更多当然最好。

而作为一位史馆,他也望史馆越来越好。

是以,于公于私,如果刘辰星有对史馆的真知灼见,在他魏坚这里是大为欢迎的。

想到这些,魏坚当下已是满意地看着刘辰星,语气不掩欣赏,道“刘女史不愧是圣人钦点的殿试榜首,不但有才,更难得年纪轻轻一年也不冒进。”称赞了一句后,就不由感慨了,“圣人一贯惜才爱才,刘女史如此有才又踏实做事得,也难怪圣人极为看重,念及再过两日就是端阳节,特意赏赐刘女史一件宫装,这可是无上荣耀啊”

说到最后,语气微微拔高,羡慕之情溢于言表。

看着魏坚脸上难掩的羡慕和激动,刘辰星不由想到了自家阿耶阿娘至今说起锦衣的那种兴奋和骄傲。

哪怕在这个皇权至上的时代生活了整整十五年,估计是一个现代自由的灵魂作祟,她实在没有那种为了皇帝的褒奖和荣誉,甘愿抛头颅洒热血的冲动。

不过这个时代对御赐之物,听说哪怕是当了宰相,比如说崔尧的叔祖崔公每得赏赐都要感激涕零一番,她还是得入乡随俗,尤其是在时人感情丰沛外放的当下。

刘辰星立马调整好了情绪,激动地向上叉手一礼,道“圣人如此器重臣,臣无以为报,唯有尽心竭力为报效圣人。”

演技还是有些没过关,比起听崔尧说的,他叔祖得女皇赏赐的锦衣时,是真真切切流下了金豆子,可谓老泪纵横。

好在刘辰星的表情虽不够到位,孙典书和郑典书一众人却已经被这个消息砸得晕头转向了,难怪刘辰星敢一来就要将事情闹大,这是知道自己身上皇恩晃荡啊

这一想,又不由想起了两个月前女皇对刘辰星的赏赐,那可是长安的一座宅子啊,还有其父母也跟着一人得了一身御赐锦衣。

别人可能当了一辈子的官,都不能得到女皇赏赐的锦衣,刘辰星加上其父母的却得了整整三身

什么刘辰星的背后是魏王,她能有今天多亏魏王,其实这哪还有需要魏王,根本就是刘辰星不知道哪儿偏偏合了女皇的眼

这说不定还是魏王早洞悉了女皇对刘辰星的看重,所以才主动靠近刘辰星,毕竟魏王虽说极其受女皇宠爱,可女皇那是连亲生儿子都能贬为庶人的,何况一个嫡长孙古氏宗亲最不喜欢的沈氏后嗣,可就是这位魏王。

刘辰星听不见郑典书他们震惊之下的心声,若是听见了,一定是要举双手双脚赞成的,这就是真相啊

不过这个念头,郑典书他们也只是一闪而逝,接着就庆幸了,幸亏刚才见识了刘辰星如何伶牙俐齿把孙典书说得无能又五品,他们也就迟疑了依稀啊,不敢附和孙典书告状,这刘辰星就是女皇跟前的大红人,他们这些流外的吏员实在是比不得。

有人庆幸,就有人心跌到了谷底。

难怪魏坚不训斥刘辰星一声,原来刘辰星是这样备受女皇看重,他刚才竟然还跟魏坚告状

才怔怔地反应过来这些,刘辰星对他一声声道出的问罪,就不断地在耳畔响起。

完了

他这下真的完了

意识到此,“咚”地一声,孙典书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全无不久前摆姿态的倚老卖老,脸上一片死灰。

这一毫无形象地跌坐在地,俨然说明了一切。

不说魏坚摇了摇头,郑典书三人也暗暗摇头。

黄叁将一切看在眼里,轻蔑地看了孙典书一眼,就这心里承受能力还敢找刘女史的麻烦,也不想想刘女史那是从千牛卫大牢出来过的人,还经历了三司会审。

对于又没脑子又没胆子的人,他黄叁才懒得多看一眼。

“刘女史,小人奉命带刘女史去尚衣局量体裁衣。”面向刘辰星,黄叁随即面色一正,恭敬地叉手一礼。

第三百六十六章 谣言止于智者

黄叁这一开口,郑典书等人这才注意到一直默立在魏坚身后的黄叁。

女皇重视史馆,一年会有个两三次派身边人来史馆看看,其中常派来的人就有御前总管黄安,那是连他们监修国史的宰相公都要客气的人物。

这样一来二去,他们自也知道了黄安有一个义子,就是这位黄叁,人称三儿公公。

看见黄叁对刘辰星毕恭毕敬,大家自是又大吃一惊,也不由得想深远了。

也许刘辰星比他们见到的还要得女皇看重,不然黄叁岂会对刘辰星如此恭敬,怕是从其义父黄安那得了什么消息,这才会趁刘辰星还没有成长起来之前,先和刘辰星交好。

中书舍人魏坚则想得就更远了,毕竟人呆在权力部门,还掌起草诏令、侍从、宣旨、劳问、接纳上奏文表等,工作接触的范围也是核心中的核心,消息和眼界自非常人可比。

内舍人欧阳子矜也就是刘辰星这么大的年纪,被女皇提拔到了身边,培养了十多二十年有了今时今日的地位,人称“女宰相”,得女皇御赐了三品命妇朝服。

不过近年来,欧阳子矜和梁王古道思,还有他的同僚——同是内舍人的贾章,以及其他重臣似乎都有些秘密来往。

女皇虽大力扶持古氏宗亲,但是并不甚喜欢身边的人和古、沈两边的人来往,所以欧阳子矜和其他朝中重臣有私情也罢,却偏和梁王古道思有了来往,女皇心里怕是不喜。

因此近来还有一个说法,女皇钦点刘辰星为殿试第一名,又对其大肆褒奖,颇有按照当年对内舍人欧阳子矜般培养。

只是刘辰星和魏王的流言蜚语实在闹得太大了,一波还未平息,紧接着又是二人双双在白马寺赢了一株牡丹花回来,一时间又是流言四起,这才使他们打消了这个猜测。

要知欧阳子衿已经和古家人有往来,若再培养一个刘辰星和沈家人来往,女皇肯定不会。

但现在仔细一想,这刘辰星怕真是按照欧阳子衿第二在培养了。

不过今年和刘辰星一起高中的,还有欧阳子衿的侄女郑婉晴,以及英国公的嫡孙女肖思思,他们又岂会任由刘辰星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农女上位?

少不得制造一些少女皇厌弃刘辰星的事来。

还有就是魏王沈仲夷这边。

他都能听到女皇不甚满意欧阳子衿和梁王古道思来往,晋王和梁王两兄弟消息比他灵通,必然早有耳闻。

而且当初三司会省刘辰星科举舞弊一案,其真正的目标就是魏王,二人的流言会传播得如此迅速,也说明了背后必然有推手。

所以,将刘辰星和魏王扯上关系,说不定就是古氏兄弟的阴谋,随着女皇年事已高,有些事已经到了白热化的地步,古道思和欧阳子衿已经有了私情,那就让魏王和女皇看上的人有瓜葛,这样两边就算扯平了。

女皇到现在都还丝毫不受流言影响,并对刘辰星一再荣耀加身,可见这刘辰星和魏王的流言怕是九分假一分真,所以女皇才会如此器重连刘辰星,连黄叁这样的人都对刘辰星一派郑重。

越想越在理,魏坚觉得自己真相了。

再一想刘辰星并非靠魏王上位,乃是真才实学走到今天,被求贤若渴的女皇器重,当下也不禁生了惜才之心,尤其想到刘辰星那日在紫宸殿朗读的策文和御前对答,这是并没有任何人帮忙,她一个十五岁的小娘子自己答出来的,可见大才啊,不觉还颇为为期待起刘辰星稍后能对史馆提出什么看法来。

想现在就听刘辰星侃侃而谈一番,奈何黄叁还等在一旁,只得让刘辰星和黄叁先离开,他则先问郑典书三人,把事情经过彻底了解一遍。

就在魏坚询问事由的时候,刘辰星也随黄叁离开了史馆,向尚衣局而去。

一路都有禁卫军值守或巡逻,刘辰星至今还记得第一次来到大明宫时,来自四面八方一双双监视的目光,她也就不急于和黄叁叙旧,二人保持着一定距离而行。

直到黄叁从旁说道:“刘女史,这次返乡,都将家人接来安顿好了吧。”

都开始闲话家常了,那就证明可以说话了。

刘辰星不着痕迹地四下看了一眼,确实周围都没有什么人,她这就接话道:“嗯,不仅耶娘接来了,我阿婆和堂弟也一起接来了。如今一家人可算是整齐了,在长安能说有一个家了。”

提到家人,提到在长安漂了两年,总算一家人团聚在一起了,那是一种压也不压住的高兴。

刘辰星也没想过掩饰,任由自己高兴的说了出来。

不过宫里不是闲话家常的地方,近况三言两语说了,刘辰星就言归正传道:“今日给我引路的人,乃三儿公公安排,多谢。”

黄叁在宫里多年,掌握的最炉火纯青的技术就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刘辰星说话前的一举一动自看在眼里。

如此谨慎,又岂会才来史馆就找事。

定然是有人惹到头上了,也让刘辰星找到了可以突破眼下困局的方法。

念及此,黄叁不由笑道:“小三儿虽安排了人,但看样子刘女史根本不需要,自有办法从史馆出来。”

闻言,彻底证实今日那位领路太监就是黄叁的人,刘辰星放下这块事情,道:“三儿公公处事周全,今天多有三儿公公提点,我才知道那几位吏员该如何应对。”

出了力,当然希望能帮上忙,听到刘辰星这样说,黄叁笑容加深。

却不及言语,只听刘辰星话锋一转,又道:“今日所为,并非为了离开史馆,当然也不瞒三儿公公,我也不是什么大公无私之人,自然希望圣人知道我来了史馆,不至于一两个月后就这样被清退出去。”

听到刘辰星坦白的话,黄叁反是眉头一皱,抬头看了刘辰星一眼,“刘女史不是为了离开史馆,莫不是还想留在史馆……?”说到后来,话越发迟疑,这在史馆的女史可历来都是走过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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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七章 女皇的在意?

黄叁话里的纳罕几乎要溢出来。

刘辰星转头也看向黄叁。

二人目光相交,刘辰星认真道:“不错,我想留在史馆。”

“刘女史!”尾音未落,黄叁已是不赞同地提醒道:“史馆虽然清贵,更是你们进士最想去的地方,但是女史去了史馆,只是……”

话未说完,但见刘辰星一派澹定地看着自己,黄叁意识到自己激动了,刘辰星想留在史馆,八成是另有打算。

他随之情绪也平息下来,道:“刘女士想留在史馆,可是有什么其他打算?”

人和人真的有种眼缘在,虽与黄叁不过第二次见,但她就觉得黄叁可交。

听到黄叁话里自然流露出的关心,刘辰星就看着黄叁直言不讳道:“三儿公公,我想成为史官,留在史馆修史。”

说完,见黄叁脸上不掩诧异,刘辰星笑了起来,看向前方的路,继续边走边说道:“我知道史馆清贵,女史分到史馆混个名声,已经是不易了。真留一个女子为史官,怕是反对声不少,更是不易。”

“三儿公公,可还记得两个月前,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曾说到青史留名。”刘辰星袒露心声道:“青史留名只是最后的结果,但过程却各不相同。我想成为一个能做实事的女官,做出一番福泽一方的事,但是身为女官,有很多地方身不由己,想要担任实际官职也非易事。史馆却让我看到了一丝希望,而且我也想成为史官,将天地日月、山川河流、宗庙继承诸如此类,在这个时期发生的事,不虚美、不隐恶,客观地记载下来,尽可能将真实传递给世人,乃至后世之人。”

说着不觉越说越理想化了,刘辰星收了一下,不浪费这难得的交流机会,道:“史馆的史官都是兼任,以后即使有机会在圣人身边当差,乃至我真有了实际的官职,也不影响我任史官。不过现在言之这些都还太早,能留下来当差才是首要。”

听明白了刘辰星的意思,黄叁深吸口气,定了定心神,道:“刘女史是有大志向,心中有丘壑之人,刚才是小三儿狭隘了。刘女史曾鼓励小三儿一个阉人,刘女史以有史以来的第一位女状元,未必不能成为第一个修史书的女子。”

听到这里,本以为这是黄叁客气的安慰之言,刘辰星听得一笑,黄叁却忽然压低了声音,道:“圣人虽然春秋鼎盛,但到底已是子孙成群的年纪,对走到今时今日的所作所为,颇为在意。刘女史若有成为史官之心,并非没有可能。”

走到今时今日的所作所为,颇为在意.......接着又是说到史官.......

所作所为和史官.......

是了,女皇在意的应该是她走到今时今日以及所作所为,后世对其的评价。

也就是说,她想要成为史官,可以从女皇在乎后世评价着手。

历史一直由后人书写,每一代帝王的结束,其这一段国史都会由下一任皇帝命人修攥。

女皇是千百年唯一的女帝,此乃空前。

至于绝后,现在尚不知道,但大体其走向可能还是会回到男权天下,甚至哪怕是女皇当政,整个社会形态依旧是男权社会。

而目前帝位之争,也多在古、沈两边,女皇唯一的女儿长公主如今又没有任何显示出潜龙之势,所以很可能会像天朝的武周时期,短短地只存在了二十一年了,然后皇权就又回到了儿子以及后面的孙子手中。

女皇可是也察觉她之后,皇权可能又归还回去,未来会不会再有女帝尚不可知。

如是之下,她一个空前,乃至很可能绝后的女帝,让为了这一切,废儿子的皇位,更有儿子为此早逝,篡夺了夫家的天下,这种种做法按常理可谓是千夫所指,不容于世。是以,女皇也恐自己的身后名么......?

才想到这里,脑中忽然灵光一闪。

对了,这个时空不仅和天朝的唐时发展轨迹差不多,连女皇和武则天其人生轨迹都大同小异。

武则天就给自己立下了一块无字碑,道是千秋功过自有后人评说。

那么,女皇若是在意后世的评价,恐男权社会可能会否定她的一切。

她若投其所好,誓言以后一定好好修撰女皇生前这一段国史,不说篡改国史不可能,就是她敢这样说,女皇也不会相信。

加之女皇的下任,十之八九是其后世子孙,哪怕心里不认同女皇这段皇权,也不可能说自己的老祖宗坏话,会否定女皇这段历史的只有彻底改朝换代的后世之人。

这样一来,她是否可以在合适的时候向女皇建议无字碑,就像当初建议武举一样?

这下是刘辰星深吸一口气了,看向黄叁,在宫中不好行大礼,只能深深地颔首致谢道:“多谢三儿公公提点,阿星感激不尽。”

黄叁看着刘辰星沉默了些许,就一派大有所获的样子,才是真正的一惊。

女皇在想的问题,想要解决并不容易,根本就是一个死局。

他说给刘辰星听,的确是想刘辰星借此看能不能以后谋求到成为史官,怎么刘辰星现在的样子是彻底想到了解决办法……?

看着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刘辰星,黄叁有些发愣。

莫不是这就是天才与普通人的差距?

“三儿公公……?”见黄叁怔怔地看着自己,刘辰星纳罕道。

黄叁手握拳在嘴下微咳一声,道:“小三儿当不得谢,只是将知道的告知罢了,最后还得看刘女史如何运用。”

刘辰星笑道:“有一点眉目,但可行与否还不知道。”

这还真是有想法了。

黄叁瞪大了一下眼睛,又不想被“同伴”刘辰星认为太笨,怎么没想出来,他压下好奇,言归正传道:“刘女史乃女皇钦点的榜首,深受女皇器重,如今女皇既然已经知道刘女史在史馆了,不出意外,不会让刘女史像以前的女史一样,期满离开。”

说罢,就向刘辰星躬身道:“刘女史,尚衣局到了”

第三百六十八章 站队

尚衣局,隶属殿中省,掌管宫廷服饰和女皇衣服。

女皇对沈仲夷这个一手养大的长孙实是十分信任,殿中省如今就是沈仲夷挑头,不过最高长官身份再贵重,御前总管黄安的面子还是要给的,知道黄叁是黄安的义子,黄叁又是奉女皇之命来的,刘辰星饶是不过九品,还是得到了贵宾级礼遇,居然有两位奉御女官接待。

尚衣居的最高长官就是奉御,有两人,从五品上。

刘辰星很是受宠若惊了一番,再看黄叁虽对二人礼数不差,但是神情间颇为理所当然,真是深切感受了一回宫斗小说影视剧里的情形,在宫里品阶很重要,圣眷却更重要。

不过她毕竟还只是九品小官,轮不到从五品奉御为自己服务,这可是“掌供天子衣服”的尚衣奉御,遂另安排了专司裁缝的女官为她量尺寸。

小时候缺衣短食,苦哈哈了好些年,多少受了一些影响,深深感受到这钱就和“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一般来之不易,是以除了在吃食上格外舍得,其他方面渐渐成了不铺张浪费的性格,盘算着以后可能还会涉及到穿宫装的时候,量尺寸的时候干脆就要求做大一些,自己以后还能穿。

宫里的人都是人尖儿,一听刘辰星的要求,就知道了原由。

却也没有传说中的捧高踩底,随之就询问了刘辰星可来了月事?

刘辰星在吃食上历来不亏待自己,柳氏自从老刘家分出来后,心里觉得亏欠儿女,再穷也把伙食开得很是不错,至少每天都能见到荤腥,这样的好汤好水好菜好饭养下来,在很正常的十三岁那年就来了月事。

这会儿黄叁又不在室内,身边就是尚衣局的一位女官和两位宫女,刘辰星没什么不好意思,直接回答了。

站在一旁裁衣女宫接过小宫女的卷尺,亲自重新为刘辰星量尺寸道“都说女子来了月事后,就不会长了。其实女子能长到双十,只是月事之后,少女相对而言没有少年长得快,并且绝大部分少女生长开始变得缓慢,甚至不会再长了。”

说时,正好给刘辰星量袖长,顺势捏了一把刘辰星的手臂,见刘辰星只是垂眸看向她,没有任何大惊小怪的声音,就像已经经历过了宫规历练的宫人。

不由顿了一下,才道“刘女史面色红润,手臂纤细有劲。”一边说一边蹲了下来,又为刘辰星量裤长,照旧顺势捏了一下刘辰星的小腿,继续说道“腿部同样纤细,但是紧实有力,可见刘女史平时多有活动筋骨,如果以后继续这样的日常习惯,刘女史应该还能再长一些。”

原来捏她手臂和小腿,是为了判断她以后的生长情况。

别说古人封建迷信不科学,可人类的智慧真是无穷,这位专司裁缝的女官所言,还颇为科学。

刘辰星收回看向女官的目光,只听女官又道“宫装礼服以宽大飘逸的大袖衫为主,刘女史身材高挑,略做大一些并没有影响。不过做太大也不好,就按保证刘女史近两年能穿的尺寸裁剪,可好?虽说女子会长到二十,但几乎绝大部分女子到了十七八岁时的生长,可以忽略不计。若到时刘女史的生长程度随大流,常穿也是可以的。”

最专业的人才都到了宫里。

这些话一听,就很是专业,刘辰星也知道一件礼服式的宫装也不可能一直穿,何况现在染布技术就这样,多洗上几次,再加上时间已久,多半也成了半旧不新的样子。

刚才也是没考虑周全就说,现在仔细一想,能穿个两年已经够靠谱了,到时候还不算太旧,还能供奉起来,此乃御赐宫装,于是刘辰星这就直接承认道“刚才是我思虑不周,术业有专攻,裁衣上就听您的好了。”

能从宫女当上女官,不仅是要有一定的宫中资历,各方面都不能逊色,裁衣女官听到刘辰星这么坦然就承认了自己不懂,她也不惊讶,依旧如寻常说话般应承道“多谢刘女史信得过鄙人,长安的宫装虽多以大袖衫为主,但时时都有新款式和花样、颜色等,鄙人就不为刘女史裁制最时新的款式,以更倾向大众的简单款式为主,刘女史觉得可好?”

将裁衣女官这番话翻译过来,就是不要盲目的追赶潮流,简单大众款才是永恒的经典。

一次宫中量体裁衣,真是身感高手在宫中。

现代社会各类资讯爆炸的时代,才总结出这一句时尚名言,这位在宫中偶遇的裁衣女宫就能三言两语道出。

非常信得过对方的专业,刘辰星没有再多过问样式款式花样之类,任由裁衣宫女为自己安排就是。

宫中有人好办事,当初在吏部只领了最常用到的常服,在宫廷典礼和祭祀穿的礼服却还没有领,今儿正好一起了,量了尺寸,还能有尚衣局的好针线的宫女将礼服一起做了。

如此一番,由黄叁送回史馆,已经是午时了。

今上午刘辰星教训孙典书的事,以及更轰动的女皇赏赐宫装,早已经在史馆传遍了,刘辰星谢过了黄叁送她,甫一踏入史馆,就感众人的目光从四面八方看来,待自己看过去,对方又纷纷低下头去。

刘辰星只作不知,在院子里看见魏坚坐在公堂上位,她一切依礼而行,上了公堂,向魏坚叉手一礼。

魏坚已从郑典书他们口中得知了发生的事,难怪刘辰星如此理直气壮,心里感叹,孙典书的行为被刘辰星这样一说,哪怕有危言耸听的成分,他都不由冒一身冷汗,孙典书这等既无工作能力又品行不佳者,如何在史馆呆了这么久,还被认为是老好人,诸如孙典书一类的人,这样的肆意欺压的风气可一直存在史馆之中,这些问题都深想不得。

刘辰星今上午当场怼孙典书的话,句句在点子上,不定真能对史馆现行风气提出什么,于是热情地迎下上座,道“刘女史,今早上的事我已经知道了,孙典书实在太令人失望了,我已经让他回去反省,等候调查了。所以,孙女史把你的看法尽管写出来,如果合情合理,我一定支持!”

第三百六十九章 腐败的生活

这一番话,等于公然支持刘辰星狠削孙典书一顿。

甚至还应承了,只要刘辰星写得合理,魏坚一定支持。

支持什么?

刘辰星上午如何和孙典书对峙,乃至以一怼四,早就在史馆传开了。

魏坚支持刘辰星,这就是支持刘辰星拿孙典书开刀的折子上呈给女皇。

公堂里的直史馆们听得一惊,看向刘辰星的目光都藏不住惊异。

这刘辰星到底什么来头?

不是不知道得罪谁了,顶着殿试第一名却被分到史馆来走过场么?

怎么也就一个上午,又是女皇赏赐宫装,被邀请出席初五那日的宴会,现在又有他们的判史馆事魏坚大力支持,实在是让人不得不深思啊!

魏坚是谁,中书舍人,品阶算不得高,却是正儿八经的天子近臣,为女皇掌传宣诏命,一定知道得比其他人多得多,这才如此宽待刘辰星。

看来这刘辰星,与其说背后有魏王,还不如说是背后有女皇。

其实仔细一想,也的确是这样,女皇再宠信魏王这个嫡长孙,也不可能为了魏王去钦点刘辰星为殿试第一名,还一而再地褒奖。

不知不觉地,公堂里的一众直史馆也自认为真相了。

这刘辰星和魏王的绯闻流传的如此之广,委实还有些蹊跷,现在看来怕是有心人在背后为推手。

不是刘辰星碍了谁的眼,就是有人想用刘辰星来害魏王,或是二者皆有。

这样一深思下来,发现刘辰星很可能并不是和魏王有私情,而是自己靠真才实学,赢得了女皇的青睐,还怕是不只青睐那么简单,连魏坚都这么给刘辰星面子,估计女皇是有大力重用刘辰星的意图了。

当初的欧阳子矜,也就是刘辰星这么大,起点更是远远比不上刘辰星,一个被贬入宫中为奴为婢的罪臣之女,如今却被女皇一手提拔到比肩三品的“女宰相”了,这刘辰星按照现在的势头怕是也不会比欧阳子矜逊色吧。

以前虽也觉得刘辰星有才,但是和魏王的绯闻实在传得太大了,一个有其他人印记的女人,又是这样的桃色绯闻,还是下意识地将其认为是靠关系上位。

如今不一样了,发现刘辰星很可能和魏王没关系,说不定二人都在苦恼这个莫须有的绯闻,再看刘辰星长身玉立,容貌姝丽,委实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有貌又有才的卿本佳人啊,更主要的是得了女皇的看重,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啊!

一时间,众位直史馆看向刘辰星的眸光不觉热烈了起来。

于是乎,魏坚不过才说了一句为刘辰星引荐同僚,众位直史馆同僚们便一改早上的高冷,纷纷热络的和刘辰星互相见礼,好在魏坚还等着看刘辰星呈上来的文书,道“刘女史以后就是我们史馆的同僚了,关于公务上的交流也多,现在已经要过午食的点了,我已经让人给你在藏书阁留了午食,刘女史也别急着写文章,等午食用完了再写。”说着一顿,看着刘辰星的眼睛不掩期待,道“刘女史,今天下差前应该能写完吧?”

有些事宜早不宜迟,何况现在还有上峰大力支持,不能写完,她都要加班写完。

刘辰星叉手一礼,道“魏舍人放心,下官会在今日离宫前,交到您手上。”

办事效率高的手下,当上峰的没人不喜欢,再念及刘辰星殿试那篇时务策的水准,对于今天刘辰星交上来的文章,魏坚还是颇为期待的,当下捻须笑眯了眼,道“今日我要在宫中值班,刘女史什么时候交过来,我都在。”说完,又想到了一件事,随即十分和颜悦色道“对了,刘女史乃我们史馆的同僚,这后院的藏书阁里面藏书丰富,多阅览有助于自身学识提高,也能更利我等在史馆的工作,所以藏书阁三层楼的藏书,刘女史都可以阅览,只是要借离出宫,还是需要额外登记。”

今日之前,来史馆最大的动力就是史馆丰富的藏书了。

如今有判史管事当着众人的面说可以随意看藏书阁的书了,这简直大喜过望,刘辰星再次深深地叉手一礼,“多谢魏舍人,下官一定用心在史馆做事,不辜负魏舍人的期许。”

二人一来一往,就目前表面看,对彼此都甚为满意。

一个是和蔼给年轻人机会的上峰,一个是打了鸡血要好好干事业的职场新人,二人好一派热络。

总之,刘辰星第一天上班,开始虽有些小波折,但总体来看形势不错。

等行礼离开公堂,回到位于藏书阁的小办公室,看着自己长案上摆好的吃食,刘辰星的肚子就立马应景的咕噜一叫。

饶是今早已经见识过史馆的待遇之好,刘辰星发现自己还是被眼前的吃食给震狠狠惊了一番!

夭寿!

这史馆的伙食也太太太好了吧!

莫不是比照女皇御案上的吃食?

牛肉!

时人视为最佳肉食的牛肉,但是民间杀牛吃肉,那是要犯法的,她即便现在坐拥三套两京宅子,也还是没吃上牛肉啊!

可如今一碟腌牛肉,碟子还是很小很精美,里面不过盛了屈指可数的五片肉,但已经足以让她热泪盈眶了。

又时人爱吃生鱼片,所以一道还有冰块冰镇的鱼鲙少不了,配着有蒜齑、豉、芥酱、橙丝等调好的佐料。

没有冰箱冰柜的时代,居然还有冰块,刘辰星觉得自己已经激动的麻木了,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人人都想当史官了,这不仅是能认识大佬们,能让自己名声更上一层楼,还有这史馆的伙食简直是奢侈到**了,估计她一个月一万六的月俸,也就能和史馆一个月的早午伙食费差不多吧。

现代的公务员在工作日是不许饮酒的,可这史馆偏不,大概觉得酒能激发文人的创作热情,是以大中午的桌子上还有巴掌大的一玉壶清酒。

刘辰星坐到案前,拿起玉壶闻了一闻,酒香扑鼻,正儿八经的纯粮食酿酒,酒精度数也绝对不是外面卖的大路货,至少三十度还是有的。

第三百七十章 文章

有了牛肉、冰镇鱼鲙、清酒这三样,这顿免费的古代公务员午食已经够水准了。

其余的吃食就相对普通了,不过却十分符合当下的节气。

农历五月已经进入夏天了,在这骄阳似火的大中午,当然要吃些凉爽的食物,用凉水拔过的冷面,佐以时人餐桌上少不不的凉拌秋葵,以及一碟只有两块的小糕点,共两碟子糕点,最后再配上一碟儿水果拼盘,有桃、梨、石榴、甜瓜四样。

刘辰星跪坐在楼梯口外侧的办公桌前,二话不说,先来一片腌牛肉食下。

十五年没沾过的牛肉味,实在不要太好吃了,而且十有八九是牛腱子肉腌制的,肉质有嚼劲却不会柴。

市面上要买牛肉,最多能买到牛下水和牛头皮,别说牛腱子肉了,其他部分的肉根本连影子都见不到,去食肆吃饭,敢点一盘牛肉,下一刻就要有被武侯抓起来的觉悟。

想到家里的柳阿婆他们一辈子都没食过牛肉,刘辰星忍下自己的口腹之欲,叫来院子里侍候的杂役太监,问了吃不完的午食可以带出宫后,就让杂役太监找了一张黄油纸把四片牛肉包了起来,光带四片薄薄的牛肉也委实有些拿不出手,就又拿黄油纸把两碟子点心包了起来,其实也没多少,就四块而已,不过时下甜**贵,外面卖的一匣子甜点心,买一小份装的,一匣子也就六块或四块的样子。

看着黄油纸包好了吃食,这藏书阁也不知道怎么修的,屋子里很是凉快,也不担心包一下午回去食物会变质。

看着,刘辰星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开始大快朵颐地食她的午食。

虽少了四片牛肉和四块点心,但是夏日食量比不上秋冬,剩下的吃食完全够她一个人饱餐一顿。

心里惦记着要先交给魏坚文章的事,刘辰星顾不得大中午的就有酒有肉,应当慢嚼细咽地好好享受,三下五除二花了一刻钟便进食完毕,叫了侍候在门口的杂役太监收拾了桌子,她就挥毫泼墨,开始了上班第一天的第一份工作。

本朝从上至下,乃至是官文,都崇尚堆砌辞藻、浮华艳丽的文风。

即使女皇已经注意到,朝廷选拔人才之时,对辞藻雕琢的重视已经远甚于对于文章实质内容,这才有在殿试上出了一篇关于辞藻和实质内容的策文试题。

但是,这并不说明女皇就不喜欢文风华丽、辞藻丰富的文章了。

是以,且不管这篇文章,魏坚最终是否会上表给女皇,文章的辞藻、文风要加以精雕细凿是免不了的。

刘辰星一边研磨一边思索,少时,便有了想法。

人要入乡随俗,文章亦要。

这篇文章的切入点,就从古至今说起,从史馆的起源说起,这也比较适合她来言论,毕竟她今天才是第一天人史馆,有些具体的事不能写的太深,所以这篇文章的中心思想,还是以史馆的存在的意义和风气而言。

本朝从前朝开始,历史出现了偏差,汉魏的时候历史轨迹几乎一模一样。

这个时空的史馆制度起源也同样可追溯到东汉初年,当时的东观、兰台既有了国家修史机构的雏形。然而那时并未形成统一的、固定的官方组织,仍以私人修史为主,乃一种子承父业的“家修”形式。

直至本朝确立了史馆制度,标志了修史上了一个新台阶,此乃创新。

写到这里,想起了天朝的唐时建立了史馆制度,自此以后成为定制,代代相传,终至清末,未曾断绝,其存在意义绝对空前。

如是,刘辰星在这里又多着墨了几句夸赞史馆的存在重要性,更夸赞了一下史馆在女皇的统治下更加大放异彩。

这样该夸的夸了,再将史馆诸如“欲览前王得失,为在身之龟镜”、“以古为镜,可知兴替”等存在意义说了一遍,就该转折了。

这样意义重大的史馆,能为史馆的官吏者,当有与之相匹配的才德,今夕却出现了孙典书一类的官吏,写到这里就可以直接把指责孙典书的三大问题写出来了。

当然了,一个流外的吏员,还不值得大书特书,如果这样写了就是小题大做了。

但是孙典书却可以引出本篇文章的中心思想,一个无品无才之人,是如何在史馆这等地方做了十年的吏员?当初又是如何通过考核进了史馆?

接下来遣词造句就颇为尖锐。

其一,史馆是否存在有官员滥用职权引进人才,其引进的都是与自己气味相投、同流合污之辈。

书道:“其所引进,皆有才乎?或是以势利见升,或以干祈取擢?”

其二,有没有选择优秀史官的慧眼。

一位史官,要“不掩恶,不虚美”地“直笔”,现在史馆里的一个吏员都是欺软怕硬之辈,修史的官员又如何做到不为权势“直笔”?

其实写到这里,已经得罪了史馆的当权派。

史馆的官吏入诏,都是由监修国史最终拍案决定,而现任史馆监修国史的又乃三位宰相级别的人物。

她这样质疑史馆用人问题,得罪的就不仅是史馆的当权派,简直是朝廷的大佬们。

不过她一直坚定要走直臣的路线,她又是女官,只为女皇效忠才是最好的一条出路,经过今天女皇赏赐宫装后的总总,她更是坚定了未来的路,所以得罪权臣就得罪吧。

刘辰星直笔停顿了一下,便最后一个快速收尾,将这篇上表的文章划下来句点。

再从头到尾通读一遍,看可有不恰当的地方,最终确认无误,见时间还有,再奋笔疾书重新誊抄一遍,今天的工作也就完成了,这时也正好到了下班的点。

斯时不过现代下午两三点的样子,刘辰星也还有其他事要做,当然是能不加班就不加班了,把写好的正稿到公堂交给魏坚,果然因为涉及了当权派,魏坚看了一眼,就让她先下班,文章的事明日再说。

心里知道会是如此,刘辰星十分乖觉得听命,带上她的草稿和打包的吃食,当下就离开了史馆,下班啦。

第三百七十一章 一起下班

第一天来上班的,为了以防官员走错路,都有杂役太监为之带路。

刘辰星记得路,没必要再麻烦杂役太监,遂谢绝了对方带路。

每月初一十五的朔望参朝在大明宫宣政殿,在殿前有三门并列的宣政门,在殿左边又有月华门,门外有中书省、御史台两大官署,在殿右边则有日华门,门外又依次有门下省、弘文馆、史馆三大官署。

柳文苏是七品右补阙,隶属于中书省。

不巧,中书省和刘辰星上班的史馆正好一东一西,反着来了。

如果柳阿舅是左补阙就好了,隶属门下省,和史馆官署就挨在一起,他们舅甥俩就能一起下班了。

所谓说曹操曹操到,大概就是这样。

人真是不能念,才想着如果能和柳文苏一起上下班就好了,结果按照早上引路太监的话,在含元殿以东出入宫廷主要走含耀门,就不用经过含元殿那边了,而且就正对着史馆的官署,于是刘辰星出了史馆,也不往位于大明宫中轴线的含元殿那一条出宫路走,直接往南一条直线走下去,就见自家柳阿舅正负手而立在含耀门口。

毫无疑问,是等自己。

再略一思索,就大致知道原因了。

“阿舅。”刘辰星提着她打包的吃食,一走到含耀门,就扬起两个小酒窝讨好地一笑,当然如果不是在宫里,为了表示她的乖巧听话,一定大老远就招手喊了。

不过她的讨好似乎没什么用,柳文苏淡淡地瞥了一眼刘辰星,道“刘女史,这里是宫廷。”

好吧,宫廷就宫廷。

刘辰星立马从善如流地理了理衣冠,叉手一礼道“下官见过柳补阙。”

行礼如仪,颇为标准,如果没有手上举在半空中的黄油纸一晃一晃的,也就更为礼仪得体了。

如是,柳文苏目光又掠过了那一包黄油纸,却到底没有说什么,只颔首道“走吧。”说罢上前,任由把守在含耀门的禁卫军检查,方才穿过含耀门所在的第二道宫墙。

刘辰星往返大明宫已经数次了,对大明宫每经过一道宫门就有例行检查已经一门清了,在柳文苏被检查的时候,刘辰星也主动把手中打包的吃食和袖子里叠的草稿一起递了上去,如实以告道“这是我中午未用完的午食,以及递交给史馆上峰的文章草稿。”

宫中的禁卫军多是识文断字的,黄油纸拆开的确是吃食,宣纸上的草稿也以史馆为开头,禁卫军确定无误,自也不回为难刘辰星,当场放刘辰星通行。

看着刘辰星小心翼翼地把那四片牛肉和四块点心重新包了起来,岂不知是为何带出宫,柳文苏清润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

这就是他的小外甥女。

心里装了家人,饶是有少年人冲动的时候,也会顾及给自己留退路。

所以今天发生的事,小外甥女应该心里有数。

不过自己虽然等在了史馆外面,实则何尝不知道小外甥女绝对不会胡来,只是对于小外甥女总是难以彻底放手。

出了寒耀门,再往南走不了多远,就是第一道宫墙昭训门,继续往南即是出大明宫南面的望仙门。

走出了位于第一道宫墙的昭训门,相当于就来到了宫城的外围,好说话了,柳文苏率先开口道“可知你今天又大出风头了?”

刘辰星无奈道“圣人会赏赐一身宫装,让我出席五初五的端阳活动,这可是意外,我今儿也没想到。”

见刘辰星还没说老实话,柳文苏脸上神情一淡,什么话也不说,就淡淡地看着刘辰星。

然而却是无声胜有声,看得刘辰星立马投降了,老实交代道“阿舅,我都被欺负到头上了,总不能还忍着吧,所以才小小反击了一下。”

“小小反击了一下?”柳文苏眉头一挑,意味不明。

在柳文苏面前,刘辰星是毫无节气可言,最擅长的就是从善如流,当下口风就是一变,彻底全盘脱出了,道“阿舅,我可能把监修国史的相公们也得罪了,我今日午饭后,上表了一篇文章给我们史馆的判史馆事,也就是中书舍人魏坚,道是史馆存在用人的问题。”

我们史馆……?

柳文苏眉头再次一挑,但听后面刘辰星上表的内容,暂敛对“我们史馆”这意味深长的四个字,道“我今上午听你怒斥史馆典书的话,已经知道你质疑史馆用人了。不过按理说,你当给那位典书一些教训即可,怎么突然就将此事上升到如此大的地步。你是何打算?”

再次感慨生她者父母也,知她者柳阿舅也啊!

一下就察觉她这么做有原因的。

刘辰星立马两眼亮晶晶的望着柳文苏,崇拜之色溢于言表。

看着刘辰星那狗腿的样子,柳文苏又好笑又无奈,一个小娘子满身地痞子气,想要教诲一二,小外甥女也只对自己这样,最终只无奈地化作一声长叹道“说吧。”

这时正好走出了宫城,刘辰星就更没什么忌讳了,直言不讳道“阿舅,我想当史官,可是你也知道史馆清贵,进士出身的官员都以进史馆为荣,竞争激烈。我如果不弄出一些有利于史馆的动静,根本就别想留在史馆。”

顿了一顿,接下来所言就更直白了,“还有当时也不知道圣人会赏赐了宫装,在史馆做出点成绩,也好让圣人知道我在史馆,我可还想着去给圣人效力呢!”

“这不,正好一举两得。”说完,笑眯眯地看着柳文苏,一副求表扬的样子。

难怪是“我们史馆”,果然是打了当史官的主意。

想到昨夜促膝长谈,刘辰星的政治志向,柳文苏清润的眸子一深。

是了,女子为史官不易。

但小外甥女想要真正立于文武百官之列,史官的确是一条出路。

看来小外甥女已经沿着自己要的这条路一步步走下去了。

柳文苏也不吝啬自己的夸奖,敛下揉小外甥女头的冲动,终是露了一丝笑容道“我和魏舍人都在中书省,如果我未料错,魏舍人就是圣人在史官的眼睛,即使魏舍人头上还有监修国史,但就看今日圣人赏赐你宫装,你这篇文章,魏舍人十有**会上呈给圣人。”

“所以,你成为史官未必不可能。”

“阿星,阿舅等着看你成为史官那日。”

第三百七十二章 女皇给的金手指

正如柳文苏所言,中书舍人魏坚就是女皇在史馆的眼睛。

即使其头上还有三位监修国史的大佬,魏坚作为判史管事,乃至中书舍人,堪比女皇高级秘书的存在,都有资格将刘辰星写的这篇文章上呈圣人。

大明宫,紫宸殿。

女皇独坐在御案之后,良久从宣纸上近乎力透纸背的楷体字移开凤眸,评价了一句“初生牛犊不怕虎,”就问向魏坚道“你可将这文章给了崔相看了?”

崔相,崔尧的叔祖,官拜中书省最高长官中书令。

中书省为秉承君主意旨,掌管机要,发布皇帝诏书、中央政令的最高机构,也相当于全国政务中枢,乃中央最高政府机关。

本朝不设宰相,乃群相制。

而中书省则作为正规的宰相机构,其长官中书令就是制度规定的首席宰相,故文武百官除了以“崔公”尊称,有时也常称呼其为“崔相”。

魏坚跪坐在御案下的坐榻上,闻言叉手一礼道“微臣按规矩呈给了崔相。”

身为臣下,不能主上问一句答一句。

一个好的下属,应该是领导问的能答上,领导还没想到问的,也能尽善尽美的解答出来。

魏坚五十出头了,跟着女皇身边做事已经多年,自是还算会为人处世,才会被女皇放心的让其兼任判史管事,遂话略一停,就又道“崔相过目之后,倒是夸了刘女史几句,说是其十分难得,很有不畏强权直书其事的史官潜力,还说吏部这次倒是做了一件好事,送来一个得力的人才。”

说完关于刘辰星的,魏坚另外说道“史馆有这等官吏存在,崔相也让彻查了,不过时间已久,其实也查不到什么,是以崔相后来说还是要抓一抓史馆现在的风气,让史馆多出一些像刘女史一样有气节之人。”

听完魏坚禀告的消息,女皇凤眸掠过一丝诧异,随即想到自己当初登基前后,崔相的大力支持,不由感慨道“崔相乃惜才之人,用人更是不拘一格。能不顾及刘辰星乃女子,说出这样一番公正评论的,满朝重臣大概也只有他了。”

说到这里,女皇又瞥了一眼御案上的文章,念及刘辰星不过十五岁的小娘子,回想自己十五岁的时候,摇了摇头,六十年前的事了,她实在记不得了,不过大概是比不刘辰星这个小娘子吧,她那时只是沈氏太宗皇帝的才人,后宫太多有身家背景的女人了,还都是陪着沈氏太宗皇帝十多二十年的女人,想想过得应该是颇为委屈。

至于欧阳子矜,她依稀还记得一些。

也是十四五岁到的自己身边,不过却是用了一些小手段,比起同龄的小娘子早慧得多。

但是约是从小就被贬入宫中为奴,受尽了白眼,行事不免多了一些瞻前顾后的顾及。

刘辰星虽是农家出身,在这样的条件下还能被供读出来,除了个人的天赋和努力外,家里的支持是不可缺的,显然刘辰星父母对其十分爱护。

所以,刘辰星和当年的欧阳子矜同样聪慧,却又比欧阳子矜多了一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冲劲,人也随之更为舒朗。

想到不多的几次见面,刘辰星活灵活现的一双眼睛望着自己,那种活在阳光底下的蓬勃朝气真是感染人啊!

自己大概真是上了年纪,越发喜欢看这些有朝气的小娘子在自己身边了,那种充满活力的目光仰望着自己,好似自己也随之年轻了不少。

说来这刘辰星,还真是一直给自己带来惊喜,似乎整个人都有着打破常规的力量。

如果一次是巧合,第一次第二次,乃至这一次,次次都如此就不是巧合了。

这是上天看她有心改革,有心励精图治,为自己赢得身后之名,却又畏首畏尾,害怕前功尽弃,最终落得一身骂名,所以才让这样的一个人才到自己身边么?

念头一闪而逝,女皇凤眸微闭。

思及刘辰星先被牵扯到科举舞弊一案,又被人暗中安排去了史馆,如今还有崔相对她夸奖,甚至还和阿夷流言不断,想要成长起来的阻力实在太多了

这一桩桩事情迅速地闪过脑海,女皇暂压下把人招到身边的念头,方睁眼道“既然刘女史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修史人才,就在史馆好好沉淀几个月,知道一下宫中的规矩,也了解一下朝廷的各部门运作,再到朕身边当差也好。”

淡淡地三言两语,就定了刘辰星的去向,让其继续呆在史馆。

然而一句了解一下宫中的规矩,无异于允许刘辰星看起居注和时政记。

至于一句了解朝廷的各部门运作,更是等于让刘辰星看诸司按例交到史馆的资料。

也就是说,刘辰星在步入仕途之初,就能了解到整个朝廷,乃至整个国家中央官署的一切运作。

如果按民间武侠传说的故事看,一个初拜师学艺的人,要花上十年甚至二十年的时间,还是在很顺利的情况下,才能有一定的武学所成。

而刘辰星,却获得了一个武学大师直接传授几十年的武学内力,使她不再是一个初级武学者,俨然在一夕之间,也成了一位武学高手,这简直已经不是速成那么简单能描述了。

女皇这岂止是要培养刘辰星,这完全是按照宰相在培养啊!

怕是当年的欧阳子衿,女皇也没给予这样的机会!

听着女皇波澜不惊的话语,魏坚心里已是一片惊涛骇浪。

女皇凤眸锐利,饶是魏坚已经大多时候能喜怒不形于色了,女皇凤眸仍是将魏坚一刹那表现出的震惊尽收眼底。

“魏卿,可有异议?”女皇凤眸淡淡地看着魏坚,语气也轻飘地不带一丝起伏。

魏坚连忙低头,道“刘女史有为史官之才,微臣一定不会埋没刘女史这样的人才,让刘女史如其他士官般当差。”

得到了满意的回复,女皇嘴角微翘。

一旁的的起居郎执笔记录监修国史赞女史刘辰星有史官之才,女皇亦赞许,授意判史馆事安排刘辰星史官事务。

第三百七十三章 无处不在的眼睛

常言道术业有专攻。

要赶在两天裁制成一件衣服,对于专司衣饰的尚衣居宫女而言,并不是难事。

裁衣女官午食后,一个时辰还不到,就给刘辰星画好了宫装的草图,选好了衣裳面料和颜色,将裁衣刺绣的事逐一吩咐下去,数名绣娘就各司其职,为刘辰星赶制宫装。

这尚衣居,隶属于殿中省,该省掌皇帝生活诸事,所属有尚食局、尚药局、尚衣局、尚舍局、尚乘局、尚辇局六局,分掌皇帝膳食、医药、冕服、宫廷祭祀张设、汤沐、灯烛、洒扫以及马匹、舆辇等事务,不过最重要的一项还是掌朝集礼仪之事。

足以可见殿中省所掌皆皇帝的紧要差事,故多由亲信、贵幸者任之。

魏王沈仲夷身为女皇的嫡长孙,从小养在女皇膝下,在年满二十岁时,就被女皇任命为殿中省最高长官,从三品殿中监,如今已有六七年了。

殿中监位子俨然已坐稳,宫中有何事发生,沈仲夷自然是第一时间内知道。

尚衣居就位于殿中省内,裁衣女官品阶低,自是不可能直接面见沈仲夷,遂两天内赶制宫装的事情吩咐了下去,就和尚衣局一位奉御来到了殿中省正院。

“魏王,尚衣局吕奉御求见,说是有关圣人御赐史馆女史刘辰星宫装一事。”侍立在外的禁军禀告道。

尚衣奉御虽无什么实权,却是一个荣誉的官职,多是皇亲国戚担任。

女皇夺了夫家天下,又抢了儿子的皇位,为了巩固皇位,是杀害了一些沈氏宗亲,但皆“事出有因”而诛之,却还是也留下不少与沈氏沾亲带故之人。

为了彰显自己的大度,也为了笼络沈氏旧臣,女皇甚至对这些沈氏王朝的皇亲国戚施以恩典,不少让其仍官任原职,或者给一个闲散的官职。

这位吕奉御,正是沈氏高宗皇帝堂妹之子,说来还算是沈仲夷正儿八经的表叔。

听到尚衣局吕奉御求见,沈仲夷眉头微皱了一皱,到底“嗯”了一声允了进来。

“吕奉御,魏王让你进去。”禁卫军奉命而出道。

吕奉御闻言一喜。

他就说对了,魏王为了刘辰星一个小农女煞费苦心,人都回乡下老家了,魏王还能在白马寺为刘辰星谋了一个献新品牡丹花的功劳,他把刘辰星的事拿来禀告,魏王肯定要见他的!

想到这些,吕奉御不由得意,回头看了一眼身边的裁衣女官,示意跟上,就扬着头,从等候的院子里趾高气昂地进了沈仲夷在的公堂。

“下官吕一诚,见过魏王。”吕奉御叉手行了一礼,大概急于表现,不等沈仲夷回应,他已经忙不迭说道:“刘女史今日到史馆上差,圣人念及刘女史不日前,和魏王您一起各献了一株新品牡丹,所以赏赐了刘女史一身宫装,今日快午时的时候,还是御前总管黄公公的义子黄叁亲自领来的,下官还特意去接待了一番。”

“这位刘女史不愧是魏王看中的人,品貌出众,一看就不是一般的小娘子,比起那贵女也不差的!”

吕奉御有意对刘辰星夸赞一番,借机讨好沈仲夷,未料才开口说了一句,沈仲夷就冷声打断,道:“如果你要禀告的是这些,可以离开了。”

沈仲夷从小就抚养在女皇膝下,身边没有父母,女皇又政务繁忙,有些地方难免疏忽,却对沈仲夷管教十分严厉,布置的作业若未完成,不仅身边人要受罚,沈仲夷也免不得受惩罚,是以沈仲夷素来神情冷峻,现在一冷声的说话,加之那一双和女皇如出一辙的凤眸不带丝毫情绪的看来,吕奉御顿时惶恐了起来。

“下官要禀告的不是这些,对了,是她要禀告话。”吕奉御害怕沈仲夷怪罪,慌乱之下注意到一旁的裁衣女官,道就忙把一切推给裁衣女官,“今天是她接待的刘女史,魏王有什么要知道,问她就好了,下官在外面候着。”说着生怕沈仲夷问责,连忙叉手一礼,就慌不择路地逃似的出了公堂。

看着吕奉御毫无担当地跑了,沈仲夷饶是已知对方是什么样的人,眉头还是不着痕迹皱了一皱,凤眸才看向立在案下的裁衣女官。

她与吕奉御的等级都还相差许多,面对上峰慌忙离开,留她自己面对一品亲王,还是女皇的嫡长孙,裁衣女官并没有太过露怯,只是衣袖下紧握的双手依稀泄露了她的紧张。

裁衣女官深吸口气道:“奴婢得张直长提拔,乃尚衣局属下专司裁衣的女官。”

沈仲夷听到裁衣女官特别提及张直长,眸底闪过一丝略迟疑之色,却不及人察觉,凤眸已是一片了然,然仍不作声,只看着案上的公文。

裁衣女官大概也没指望沈仲夷回应,就侍立在案下,低着头道:“刘女史今天来尚衣局量衣,对衣饰的要求不像一般这个年纪的小娘子,她的要求颇为务实,让奴婢做一件能多穿几年的衣裳。”

闻言,忽然想到那日在白马寺,刘辰星为他付牡丹园参赛费时,强装大方的样子。

要求宫装多穿几年,这的确是以刘辰星的性子会做的。

沈仲夷剑眉微挑,终于移开停在公文上的视线。

察觉沈仲夷的目光看来,似有无形的压力落在身上,裁衣女官的心下不由一紧,也不知道这样说对与否,但应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将事情一一禀告道:“另外刘女史十分沉稳,好像经过宫规训练过的,奴婢当时为她量尺寸的时候,手曾捏过刘女史的臂膀和小腿,刘女史并未有很惊讶的反应,甚至在奴婢问刘女史月事可来了,刘女史也很是自然的答了她十三岁便来了月事。”

为了佐证刘辰星性子沉稳,只好事无巨细地说了,说完又觉月事在沈仲夷面前说,可能不甚妥当,毕竟在男子眼里月事多为不洁。

裁衣女官话就不由一停,有些不安的看向沈仲夷。

第三百七十四章 香饽饽

大概也没想到裁衣女官会突然提起刘辰星来月事了,沈仲夷一贯神色冷峻的脸上微微一怔。

耳畔却还在回响着裁衣女官最后说的一句话。

......刘辰星......十三岁便来了月事......

话语闪过,脑海竟随之浮现了两年前第一次在贝州见到刘辰星的情形。

除了身高颇为修长以外,俨然是一个少女的样子,但眉眼之间还是一团稚气。

尤其是面对外界的眼光一派坦然,像在旅舍里道“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的洒脱,在贝州刺史宴会上的游刃有余,还有面对三司会审时的沉着冷静,甚至是在和他传了不少流言蜚语之后,仍然毫无一丝一毫的不自然,实在让人难以将她看作是一个正值花季的小娘子,有时候不是将她看作一个儿郎,哪怕是意识到她性别为女,也下意识将她归为还未长成的童女,不然怎么全无小娘子的任何娇羞和顾忌?

然而,就是这样被他忽略性别的刘辰星,居然十三岁就已经来了月事,早已是一个成年的女子了。

意识到此,沈仲夷神色少见的更为一怔。

脑子里不自觉浮现出刘辰星的样子,还是一身白色布衣,头戴幞头,一派雌雄莫辨的样子,唯一看到出来是女子的地方,大概只有眉宇间太过姝丽,这是世间男子少有的,然而眉宇间又有一股书香清气和自信萦绕,往往又让人忽略其是女子的事实。

也在此时,一年多前,上元之夜,刘辰星一袭红装的样子和一身书生装扮的模样重合了,少年郎那种自信洒脱褪去,只剩下女子的姝色和娇媚。

沈仲夷心下蓦地一跳,警觉回神。

发现裁衣女官正窥向自己,沈仲夷凤眸一凝,不怒自威。

裁衣女官一惊,已忙低下头。

以上种种杂念,在沈仲夷这里不过出神了一霎罢了。

可想到自己对刘辰星印象如此深刻,沈仲夷还是不由有一丝意外,凤眸微微一睐。

自己一开始,不过将她列为可以栽培之人。

这不过两年而已,刘辰星竟已让自己只关注她一人,并留下了如此深的印象,更走得比他设想中的更好,极为受女皇的重视,甚至比当年的欧阳子衿还要受重视。

还有其嫡亲舅父柳文苏这一个助力……

想着,沈仲夷不由皱了皱眉。

却也不知道是为对刘辰星关注过多,还是为刘辰星成长的速度过快,却至今都还在反抗他……

也许是前者,沈仲夷现在不愿意再过多关注了,他敛回心神,欲让裁衣女官离开,不想裁衣女官低下头就忙不迭又道:“奴婢捏过刘女史的胳膊和小腿,虽是十分纤细,却紧实有力,可见刘女史身体比一般小娘子更为健康,不定还有成长的空间,所以奴婢就建议刘女史这一身宫装略做宽些许,穿两年也就差不多了。”

“至于款式,就推荐了刘女史简洁的款式。虽不是时下的京中流行,但是刘女史身材高挑,体态曼妙丰腴,即便是简单的款式,刘女史也能穿得出来,不定在一众着时下流行的宫装贵女中,更能脱颖而出。”

刚才抬眸窥视那一眼,以为沈仲夷不悦她提及月事这等不洁之事,心下一慌,不觉失了分寸,裁衣女官就赶紧将刘辰星来尚衣局的事全部脱出。

就这样毫无预防地,沈仲夷又听到了关于刘辰星的事。

比一般的小娘子更为健康……身材高挑……曼妙丰腴……

极具女性特征的形容词,安在了与其大相径庭的刘辰星身上。

脑海里又一次不觉浮现了上元之夜,一袭红妆的刘辰星,沈仲夷凤眸蓦地一闪,不再让裁衣女官说下去了,道:“行了,我知道了,可以退下了。”

多说皇长孙魏王少年老成,虽是礼仪行举颇具风范,却是严肃寡言,这一句让她退下的话,是听不出任何语气起伏来,不过倒不是很冷漠,裁衣宫女心下一松,人也随之冷静了一二,这就叉手一礼,退了下去。

随着裁衣宫女退下,公堂内又只剩沈仲夷一人,四下为之一静,落针可闻。

沈仲夷从案前起身,走到窗前,负手而立。

望着吕奉御和裁衣女官离开的院子里,不经意又想起适才裁衣女官用在刘辰星身上的形容词。

十三岁来月事……

比一般女子身体更为健康……

身材曼妙丰腴……

沈仲夷薄唇微勾。

到底将刘辰星红妆的样子驱除脑海,只剩雌雄莫辨的滑头模样。

也不过一个还未开窍的小娘子罢了。

容貌身材不错也好,女皇身边得用的女子,就无一不是品貌出众者。

再只想到两日后的端阳宴上,刘辰星已是九品女官,还身着御赐宫装,可谓荣耀无限。

自己当初在旅舍一眼就认出此女应是不俗,再到其州试成绩出来,自己一力震慑北州刺史,确保了其能成功取解上京。

现在看来,刘辰星倒是不负自己期望,更出乎自己的意料,就不知道她未来还能走到什么地步……

忘了自己要淡下对刘辰星的关注,沈仲夷思绪已经又落在了刘辰星身上,他抬起凤眸望着天上的烈日,凤眸渐渐眯了起来。

……

“叔祖,今日的日头颇大,阿尧送您回室内。”崔尧见崔相立在他回院子的一处途径凉亭下,迟疑了一下,到底走上前,叉手一礼。

崔相颔首,背手而行,任崔尧送自己回主院。

“阿尧,你十分抗拒家中为你相亲的五姓女子,但是你身为我们清河崔氏的长子嫡孙,就应该承担相应的义务。”

说到这里,果然察觉一旁的崔尧低头不语,显然是再做无声抗拒,崔相也不像以往直皱眉,而是说道:“我无儿无孙,一直对你视如己出,也不愿意你违心成亲。我已经给你祖父书信了一封,你毕竟还年轻,如果你能在五年之内,至少成为四品以上的京官,并且是有实权的,有出将入相的希望,你的婚事就有自己做主,随你娶哪位女子,哪怕是农家出身!不过若做不到,五年之后,就得听从家中安排,不许违逆!”

第三百七十五章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

春分过后,白昼渐长。

到了农历五月,天黑已经要戌正以后了,大约现代晚上八时左右。

下班出大明宫的时候,才现代下午三时的样子,距离天黑禁宵鼓响还有两个来时辰,又正好跟着柳文苏一起下班,不用自己先回道政坊的家一趟,直接将打包的吃食让柳阿舅带过去,连着交给中书舍人魏坚的文章草稿一并给了柳阿舅,刘辰星就在宫外骑上自己的小棕马,快马加鞭向曲江赶去。

返回长安都两天了,差不多已经安顿好了,没立马拜见老师姜墨,已经很不好了。

今天无论如何,也不能不去一趟。

还差两三天,才是端午,天气却已经是热得没法了。

长安人口多,道路上全是人、马、车,说是快马加鞭,还是快不了多少,最多比走路强上一些。

三点左右的下午,算是一天最热的时段了,这样不紧不慢的骑马赶路,连一丝风都没有。

骑在马上,头顶着炎炎烈日,汗流浃背也不为过,好在到了城南的时候,人相对少了一些,路也更为宽敞了一些,加上临近曲江水,马跑快了,终于有一丝凉风拂来。

这会儿终于一路快马加鞭的疾驰了,不一时就到了姜墨位于曲江边上的农舍。

这时候的师徒名,尤其还是那种正儿八经拜师宴客了的,其关系一点不比父母子女差多少,这正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刘辰星还是很能入乡随俗的,他们师徒二人确定名份还差一步,就遇到了禁卫军来抓人,在这种情况下姜墨扔下定了师徒之名,和她共同进退,等于他们师徒二人相处时间虽然不长,但是已经经过考验了。

老师姜墨都不把她当外人了,她自也不能见外,一个翻身下马,把马拴在农舍外的树上,就“咚咚”敲了两下门,不等里面招呼,就扬声唤道:“老师,阿星回来了!”说时“吱呀”一声,农舍大门就被推开了,刘辰星也不犹豫,径直走了进去。

迎门就是男仆阿生。

闻声赶到院门口,见是刘辰星,立马一脸惊喜又讨好道:“娘子回来了,郎君就说娘子端阳前准要来,小的这几日天天把门留着的。”一边说一边迎刘辰星去正堂。

刘辰星眼睛视力不错,正堂又没有南墙,一眼就看见老师姜墨正坐在堂上煮茶,于是对阿生笑道:“不用招呼我了,阿生你去忙,我自己找老师就是。”

阿生看着一身浅青色官服的刘辰星,想想刘辰星这不过才十五岁的年纪,就已经是女皇身边的正经六九品女官,两个月前还得了女皇赏赐的房子,甚至恩泽父母,这可是不一般啊,看着这样一身官袍的刘辰星,阿生只觉一点不比那些家世显赫的贵女差,毕竟女皇的圣眷可不是一般贵女能得到的。

听到刘辰星吩咐不用跟着了,阿生当然不反驳了,笑眯眯地恭声应道:“这天气正热,娘子应该是刚从宫里赶来的,阿生去厨房给您端一碗冰镇梅子水来。这梅子酱都是阿生的媳妇阿桂自己熬的,味道可纯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阿生这么热情?

现在她也的确口干舌燥,这阿生可谓有眼色极了,刘辰星当然笑着应了,然后不再耽搁,快步走到正堂檐下,宽鞋入室。

才拜了老师,就长达两个月不在,刘辰星进了正堂,还是收敛了一二,在堂下立定,双手交叉,恭恭敬敬地长揖一礼,道:“老师,阿星回来了。”

在自己家中,又是面对自己的入室弟子,和他的子孙没什么差别,看见刘辰星进来了,姜墨也没改变坐姿,就倚着一个像小板凳一样的凭几,一腿蜷着,一腿平垂在席上,十分放松。

“一来就行大礼,可是这两个月倦怠练字了?”姜墨给自己手执茶杯,抿了一口还冒着烟的热茶,才缓缓开口。

刘辰星放下行礼的手,站直身子,就嘻嘻笑道:“老师,阿星可是在白马寺比试书法得了满分,给老师大大长脸了,这可都是因为阿星每日练字不缀!”说着就来到主位上得长案左端坐下。

姜墨也认为刘辰星应该没有少练习书法,只是刘辰星到底年纪太小,如今又是全国第一位女状元,其成就可谓不凡,还得女皇如此看重,说是少年得志一点不为过。

而没了成名之前的压力,他实在担心这样一根好苗子飘了,那就是生生毁了,少不得多问几句。

听到刘辰星回答每日练字不缀,这和以前科举时一样刻苦,姜墨放下茶杯,满意地捻须一笑,看着已穿着一身官袍的刘辰星,另道:“今天第一日上差,可还顺利。”

一下就听出了老师姜墨的关心,刘辰星笑容更大了,却也不隐瞒真实情况,一一汇报近况道:“嗯,我前天中午回的长安,我父母和外祖母都来了。昨天则去了吏部报到,今天是第一天上差。不过没有到圣人跟前听候差遣,而是被分到了史馆去。”

“史馆?”本将放在案上的茶又了起来,正好整以暇地听着弟子说近来情况,未料却听到这一句,姜墨到底是曾官拜从三品的国子监祭酒,立马反应过来,就停下喝茶,皱眉道:“现任吏部尚书是林仁诚,你是殿试第一名,若没有他首肯,没人会把你安去史馆。”

“林仁诚当年曾是高宗临终托孤的大臣之一,如今虽效忠当今圣人,可储君也是国之根本,林仁诚如今已是三品高官,所以其政治意图,应该是支持女皇和高宗之后为储君。加之此人颇为自负清高,认为自己乃直臣忠臣,他又是曾三叩九拜过拘禁在洛阳的废帝,他背地里多半还是支持废帝。”

听到这里,刘辰星都来不及叹服自家老师虽不在朝堂,却对朝堂的一些关系了若指掌,男仆阿生端了冰镇酸梅汤上来。

关于储君的话题各朝各代都是要慎言,何况本朝情况更为复杂,饶是来的是跟着自己多年的男仆,姜墨也停下了话不再说下去。

第三百七十六章 一老一少师徒俩

男仆阿生捧着托盘送来的梅子水,是用一大海碗装着。

一旁放着一只长柄木勺,又一个巴掌大的空木碗,以及一个也是巴掌大小的木盘子,上面放着些碎冰。

阿生跟着姜墨多年了,知道主人姜墨的性子,想来是和刘辰星又话再说,而自己不能听到的,他跪着送上了梅子水,就躬身退下了。

被阿生这一打断了,刘辰星一身暑气还没退下,正是又热又渴,看着那黑褐色的梅子水,以及那一碟子碎冰渣,只想到了现代夏天喝的冰冻梅子水,这实在馋得她没法,趁着阿生退出正堂的空当,忙两大勺子冰舀进空碗里,在一勺梅子水浇上,看着水淋在冰上那瞬间的画面,只感垂延三尺,恨不得立马咕噜一口灌下。

当然,刘辰星也是这样做的。

意动的霎那,就端起那放满了冰渣的梅子水,仰头一饮而尽。

大夏天什么最享受?

就是来一碗冰镇酸梅汤啊!

古代也就这样了,现代肯定不是这么简单,吹着空调,再敷一张从冰箱里取出来的面膜,一边上网冲浪,一边用勺子咬着冻西瓜,或者舀着外卖来的冰粉,人生大概就幸福地没边了。

在物质和精神都极其缺乏的现在,一碗加了冰渣的梅子水,真的已经是夏日最奢侈的享受了。

还有这梅子水,冰得透心凉,可不是现在加冰就能凉爽成这样的,也不是井水能达到的效果,一定是用冰块在外面冷藏起来的。

这生活简直太腐败了,刘辰星这就又舀了一大勺梅子水到碗里,咕噜一口喝下。

太解暑了,不再来第三杯,就是对不起自己。

“吃茶。“可是才把勺子伸进大海碗里,老师姜墨就把一杯还冒着热气的茶杯递到眼皮下面。

大热天的喝热茶......

还是这么滚烫的热茶......

刘辰星手仍拿着长柄勺,放在大海碗里,然后不放弃最后挣扎的看向老师姜墨,讨好笑道:“老师,这梅子水能这么冰凉解渴,一定是您让阿生给冰块冰着的,还是专门给我准备的。还有听说长安有专门买消暑夏冰,可一块都要价值千金,为了不辜负老师的心意,也不浪费这花了大价钱的冰块,所以阿星还是喝这冰镇梅子水吧。”

历来只见正值花期的小娘子十分注意自己的形象,怎么他收的女弟子,还以为是一个乖巧的小娘子,结果却是一个为了一口吃食什么也不顾的假小子?

偏生还机灵的把一切都看出来了。

姜墨无奈摇头道:“这梅子水,的确是老夫听人说,小娘子夏日就爱喝这些酸甜的冰水,这才算着你回来的日子,让阿生准备的。不过也只是让你尝个味,谁知道你一碗一碗的牛饮,这水又这么冰,想半夜闹肚子么?”

说到后来,语气不觉一肃。

刘辰星气势就随之一弱,惋惜地看着那碗冰镇梅子水,想到一会儿就不够凉了,大价钱买的冰也跟着浪费了,就觉得肉疼极了,但到底乖觉地把勺子放到了一边,没有再舀第三碗,可对于递到眼前的热茶,她实在不感冒,只得一边看着一边想托词。

姜墨将刘辰星的眼神看在眼里,不觉又好气又好笑,只好道:“别嫌弃为师烹煮的热茶太烫,暑夏季节,大多人贪图凉快和解渴,就饮凉水,其实这等冰镇的凉水并不能消热解渴,反而会滞寒聚痰。而热茶看似烫,但慢慢饮下,却能让人齿颊生津,遍体凉爽,真正走到暑热消散。”解释完原理,又将茶递到刘辰星跟前,“你把热茶拿着试试,看是不是比那冰镇梅子水更解渴消暑。”

老师不会匡她,心里已经信了老师所言。

只是看着那冒着热气的茶,还是认为太热太烫,不过老师姜墨都这样说了,刘辰星也只有遵从师命,接过了这杯还有些烫手的热茶,吹了几下,才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

时下的茶和现代大相径庭,先是要将茶叶碾碎,成粉末状,然后加入葱、姜、蒜、桂皮、薄荷、橘皮和盐等等佐料,再放在锅里一起煮,最后煮出来的茶略带一些粘稠,就像喝汤一样,是以时人喝茶也叫吃茶。

刘辰星喝了一小口,味道有些复杂,但不算难喝的茶味在口中四散开来,入口虽是微烫,但并不是太难接受,随之又饮了一口,整个人也渐渐静下来了,加之正堂坐北朝南,出门就是正对曲江水,又相对地广人稀,气温比内城凉爽一些。

大概也是这样,口干舌燥的感觉少了,周身的暑气也消失了。

慢慢饮茶,暑气渐消,这正是心静自然凉吧。

刘辰星一杯茶吃完,生出了这样的感受。

放下茶杯,刘辰星笑道:“还是老师说的有理,暑天饮热茶,可以生津解渴,还有消暑。”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眼珠子一转,拿起一旁的长柄木勺,道:“虽然喝茶好处多,但是阿星境界还不到,所以更喜欢酸酸甜甜又冰冰凉凉的冰镇梅子水。”

说完,就将木勺子伸进大海碗里,舀了一勺淋在放冰的木碗里,对老师姜墨笑道:“这次不牛饮了,我放着,慢慢享受。”

看来弟子刘辰星再是早慧懂事,也比一般小娘子要皮实得多,像个假小子似的,可也到底还是一个十五岁的小娘子。

姜墨纵容地笑了一笑,见刘辰星确实将加冰的梅子水放在一边,没有如牛嚼牡丹的狂饮,他也不再多言,他相信弟子刘辰星心中有数,于是言归正传道:“当今圣人和高宗的子孙中,一直以废帝和魏王的呼声最高。”

言及此处,端着茶杯不着痕迹地看了刘辰星一眼,果然并无任何小女儿的娇羞之色或是一丝一毫的扭捏不自然之态。

姜墨微微一笑,吃了一口茶,才继续说道:“你和魏王的流言又一直不断,加之魏王近几年在朝堂上颇做了一些得人心的事,声望渐盛,林仁诚多半着急,如果是他主动把你分去史馆,十之八九你是被迁怒了。”

第三百七十七章 喜感的还有个师兄

老师就是老师。

只听她被分去了史馆,就分析出了这么多。

刘辰星听得小鸡啄米似的直点头。

说得太正确了,和她想到一块去了,她就是被沈仲夷给连累了。

不过现在算是知道林仁诚为什么不满沈仲夷了,昨天还一个劲暗示她攀龙附凤走捷径,原来又是和夺嫡有关。

她就说不能和夺嫡这些扯上关系吧,这才一只脚踏入仕途,就差点被炮灰了。

“看来你昨日运气不好,应该是去吏部的时候,正好遇见了林仁诚。”看着刘辰星又是点头一脸赞同,又是一脸的郁卒加愤恨,姜墨放下吃空的茶杯,略思忖了一下道:“你和魏王扯上关系,是因为两月前被诬陷科场舞弊,甚至连我也被卷入进去,这件事显然是有人冲着魏王来的。”

“并且为师在致仕之前,曾入宫为魏王授课,与魏王算是些师徒之名。俗话三岁看老,为师从魏王三岁为之启蒙,到魏王十岁之时,教导了魏王近七年时间,魏王虽身为皇长孙,是当今圣人唯一养在身边的皇孙,当时乃至现在都十分看重,但魏王读书十分刻苦,大约五岁左右,能有力气执笔,就每日五更天开始练字背诵,无论寒暑一日不缀。”

“魏王读书勤奋刻苦,便是寒门子弟也难以企及。此外品行颇为光明磊落,行事又很有胆色,在他十岁那年,已经算是一个少年了,是该懂事的年纪,毕竟是在宫中长大的孩子。”

“为师记得当时女皇问他,为何这样刻苦读书。年仅十岁的魏王一本正经地回答说,他是长子嫡孙,当是储君的人选之一,即使不是当今圣人和高宗的嫡长孙,也是皇室血脉,就有一争天下之心。而要为君者,对各类知识不求甚解,但至少要知道,方能让臣下臣服,也能知人善任。”

“那时当今圣人还是天后,在位的乃正被囚禁在洛阳的废帝。”

说到这里,姜墨顿了一顿,看了刘辰星一眼。

弟子刘辰星是要走仕途的,又是殿试第一名,看现今的形势女皇是打算要用刘辰星的,他这个做人老师的,就该让她知道的,就说给她听吧,没有什么可避讳。

念头闪过,姜墨继续道:“当今圣人就说,现在在位的是你叔父,他有自己的儿子,你只是子侄,皇位怎么可能轮到你?魏王却回答说,皇祖母可以废第一个皇帝,也就可以废第二个皇帝。焉知他不会是下一任储君人选?为了这一个可能,他当做好准备。”

“后来的情况,你也知道,事实也的确如魏王所言,圣人废黜了废帝,自己登基为帝。但当时圣人并未表态,只问魏王,如果他为储君之位准备多年,结果却徒劳又当如何?”

姜墨说着就看向刘辰星,神色不掩对魏王的欣赏,“你可知魏王如何回答的?”

刘辰星听着老师一大段话,全是对沈仲夷的溢美之词,还有那七年多的师徒情分,终于知道当初传流言时为什么将姜墨扯进去,原来老师和沈仲夷居然曾是师徒。

心里不觉认为沈仲夷就是甩不掉的牛皮糖,今天才在史馆一念之间想到如何撇清和沈仲夷的关系,现在却又来了一层关系。

表叔加师兄么?

刘辰星打了一个激灵,还是在老师姜墨的目光下,配合道:“老师对魏王都这么赞不绝口了,想来还是十岁的魏王应该回答的颇为大气得体,不然敢说要争帝位,头上又还有废帝,怕是不好自处。”沉吟了一下,随口说道:“若是这样的话,魏王可能回答,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如果注定不能继承大统,那么他就当一位治世之名臣。“

说完,又一想当时在白马寺,沈仲夷拦住她时的狂妄自信,又觉得不会这样回答。

是以话锋一转,又道:“不对,魏王可能不会这样回答,他会说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刘辰星一边思忖一边道:“当时在位的是女皇最小的一个儿子,把魏王养在身边,可能是有隔辈亲的子孙情在里面,也可能是怜惜魏王幼时便丧父了,但是有句话是天家无父子,何乎孙子?那时女皇已经废过一个儿子了,就是如今囚禁在洛阳的废帝,若是再废,女皇已经无另外的儿子可扶持上位,魏王作为嫡长孙被扶养在女皇膝下,说不定就是一旦废帝不适合在位子上了,女皇又暂时不足以君临天下,魏王就是最为合适的继承人选。”

正对弟子“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的话颇为另眼相看,又觉得和弟子的性格也有些相似,不怪乎能说出这样的话。

却未料弟子下一句就否定了前言,后面说出的话竟然和当初的魏王说得一字不差,乃至最后解释的所言,几乎就是他接下去要说的。

姜墨不由震惊地看着刘辰星。

不知是为了刘辰星对魏王竟是如此了解,或是二人竟然能思虑一样,又仰或是刘辰星能这么敏锐地想到这么多……

姜墨眸光微深,一丝迟疑和深思闪过眼底。

他的这位女弟子未来也许会走的比他想的更远,他该如何引导……

刘辰星越说越发现沈仲夷的处境,似乎没有看上去这么高枕无忧,一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并未注意到老师姜墨的目光。

她只接着说道:“废帝身为当事人,应该能深刻感受到自己的帝位岌岌可危,更知道魏王就是女皇用来替代他的人选。所以不论魏王如何回答,结果都是废帝的敌对对象。这样魏王根本无需顾忌废帝的情绪,还不如遵循本心,在女皇面前实话实说。毕竟魏王那时不过才十岁,即使想成为储君,也是许多年后的事了。”

“更主要的是,女皇乃千古第一人,唯一的女皇帝。其胸襟和抱负必定不一般,强者历来欣赏强者,厌恶软弱之人,魏王这样有胆有识的话,不定还能另辟蹊径,赢得女皇的赏识。是以,魏王当初应该就是这样直言自己的野心。”

第三百七十八章 剖心谈话

一口气说完,发现自己分析了沈仲夷这么多。

不过她可不是圣母,对沈仲夷可能幼时丧父,小小年纪被嫡亲祖母接到身边,结果是另有政治目的,更是被当作靶子立在身边,一点儿同情心也没。

机遇与危险并存,是最正常不过的。

虽然这一开始并不是沈仲夷选择,就直接被架到了人前,可是沈仲夷毕竟享受到了皇子孙的待遇,还是女皇唯一养在身边的亲孙子,哪怕以前再是出于政治目的,到底是自己的亲孙子,二十多年下来多少也有感情了,估计算是身边最亲的血亲吧。

所以花了这么多时间分析沈仲夷,真是浪费口舌。

刘辰星说完,有些自觉没趣,端起桌上不那么冰的梅子水小喝了一口。

酸酸甜甜的滋味在口里化开,刘辰星这才舒服地一笑,偏头问老师姜墨道:“老师,我可说的对?”

姜墨人生经历大起大落,也闲云野鹤这些年,早已将许多事看淡了,对刘辰星的震惊也不过须臾罢了,心里也随之有了打算。

如是,姜墨恢复如常的笑道:“看你一脸得意,认为自己说得颇为正确吧。”

刘辰星放下喝了小半碗的梅子水,跪坐的端端正正,一本正经道:“看老师的神情,我应该猜得八九不离十。”

姜墨敛下笑容,道:“你的确猜得八九不离十,而且和当年魏王说的话几乎一字不差,他就是回答了成者为王、败者为寇。”顿了一顿,神色越发严肃,目光探究地看着刘辰星道:“阿星,外面流言蜚语传得沸沸扬扬,为师知道魏王不是为了一个女子会徇私舞弊的人,因为在他的那里,根本就没有儿女情长可言,同时为师也认为你不是外界传言的那样。当然至今,我也是这样认为,你的科举成绩,都是你凭真才实学考来的,与魏王无任何关系。”

“但是,听你刚才一席话,却是对魏王颇为了解。”说到这里的时候,姜墨目光直直地看着刘辰星,不让自己错过刘辰星任何一丝神色变化,“所以,阿星你和魏王虽不是外界传闻的那般,但私底下可是另有交集?”

老师姜墨少有如此认真又郑重的态度。

可眼下的样子,和那防止自家养出的小白菜被诱惑早恋的家长真是没两样。

刘辰星心中一塞,脸上的笑容顿时垮了下来道:“老师,我被魏王害得好好的才女名声没了,真是恨不得离他远远的。私下是有过单独的交集,就是在白马寺的时候,我曾被魏王拦了路,魏王向我透露了他有夺嫡的野心,而且还说自己叫沈仲夷。”

说出沈仲夷随父姓的名字,就见到自家老师眉头深锁。

刘辰星心下一叹,刚才听老师姜墨和沈仲夷居然有七年实打实的师徒之情,又听老师姜墨对沈仲夷赞不绝口,她是打算不提沈仲夷什么不好了,可不想老师一脸郑重的问她,那么她只有说了。

而且开了头,就索性一吐为快,说完好了。

刘辰星一脸无奈地道:“老师,你看见了,这不是身负谋逆之心,就是在炸我,可能也没有复辟父姓江山的意思,只是想着那个位子,看中我以后可能到女皇身边当差,让我帮他做事呢!所以老师你之前想说的一番话,我大概知道什么意思,就是我和魏王一开始传流言乃是他人所为,但是现在魏王有了收我为己用之心,他不去澄清这件事,等于就变相对流言推波助澜了。”

“还有老师可能不知,我阿舅已经和魏王的舅家表妹定亲了,怕是在外人眼里,我和魏王捆绑得更深了。我能猜出魏王当初得回答,全是因为这些,但我可不想卷入什么夺嫡中去,正在努力撇清关系呢。“

言及此处,见老师姜墨眉头越皱越紧,也不想自家老师担心和为难,刘辰星忙又道:“我本来还苦恼不能当一个忠于圣人的直臣,颇有些不甘处处受魏王影响,不过今天我已经隐约有想法,就还是做我的直臣,只效忠于当今圣人,女皇陛下。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自己能立起来,让世人知道我只是刘辰星,这样即使魏王想逼我为其所用,我也有可以拒绝的权力。“

对老师一说下来,自己的思路也逐渐清晰了。

也就是形势比人强,现在受沈仲夷的影响,那是因为自己太弱了。

要不受沈仲夷的影响和牵制,那就让自己强大起来,别说沈仲夷了,就是以后张仲夷,王仲夷都不怕了。

想到这里,刘辰星一扫先前的无奈,脸上又扬起了笑容,眼睛更是亮晶晶的,望着老师姜墨道:“老师,反正你放心好了,这种野心勃勃的人,我巴不得离远点呢!而且我已经找到了方法,也不怕再受迁怒,就当是要成就大事,老天给我的磨砺。我们就不说魏王了。”

不愿意为沈仲夷浪费时间和精力,刘辰星一句结束了这个话题,就另对姜墨道:“老师,我虽然阴差阳错被安排去了史馆,但是圣人已经知道我在史馆了,今天还嘉奖了我一套宫装,好过两日在端阳日穿。不过最重要的是,老师我去了史馆后,我有了新的目标,我想成为一名史官,不虚美,不隐恶,直书其事。”

说到自己的新目标,刘辰星眼睛越发明亮了,眸若星辰,“而且今天判史馆事魏舍人说了,史馆藏书阁的书我都可以看,老师真的,这次能去史馆好极了!”

姜墨本为魏王私下拦住刘辰星告知其叫沈仲夷心下一沉。

他当了魏王七年的老师,一个人在十岁的时候,性情多是定性了大半,尤其是魏王这等早慧又在皇宫长大的人,几乎可以说完全定性了。

他也认为魏王道自己是沈仲夷,复辟父姓江山的可能性是小,而是看中了刘辰星,要收为己用之心是真,故才刻意这样说。

但会让魏王这样对刘辰星说话,怕是很早以前魏王就发现了刘辰星,并且二人一早就有更深的交集,可能魏王还曾施恩或相助刘辰星,才会有如此的态度。

第三百七十九章 书法小成

思及以上,姜墨念及当年不过十岁的魏王,其城府和毅力已非寻常,若是真早已看中刘辰星,怕是弟子难以从是非圈子里脱身。

正是为此生出事情不妙之际,但听刘辰星已经一点不为此苦恼,并且从中找到了如何应对之法,更是一脸精神气十足地告诉自己,她有了新的目标,要成为一位“不虚美,不隐恶,直书其事”的史官,还为能看到史馆丰富的藏书而高兴,那样朝气蓬勃,仿佛一切困难都能迎刃而解,也不知自己是否受了感染,姜墨发觉自己不由一笑。

不过他也当是该笑。

许多人穷极一生都不定能有这样的认识,他的小弟子却早早有了觉悟。

的确只有自己强大起来,才能不惧任何人事物。

而且把魏王乃至以后遇到的困难,都看作是对自己的考验,这样的心境委实难得。

姜墨也是豁达之人,发现自己的小弟子有能力和决心应对一切,他也放下了心中的担心,捋着白胡须,继续为小弟子做引导道:“你说女皇今天赏赐了你一套宫装,让你出席两日后的端阳宴,很有可能是得知你被分到了史馆,又在你乃女皇钦点的殿试第一名,仍有人敢这样动你,女皇不免会对诸如林仁诚之类警告一二。当然也是颇为器重你,不然起到警告的办法很多,女皇也不用特意赏赐你一件宫装,让你出席两日后的端阳宴。”

说着捋须含笑看向刘辰星,“阿星,刚才提及圣人和魏王的事,是为师还想告诉你,在为师看来圣人不仅是一位出色的帝王,也是一位有胸襟和远见的当世奇女子,她可以包容欣赏有野心和胆识的人。”

“圣人近两年的政令,相对于君临天下之初,甚至是比起为天后垂帘听政那些年,已经逐渐平稳起来,也越发注意自己的名声,也颇为厚待老臣,还有曾经一度打压的沈氏宗亲,不少人认为少了雷厉风行、大刀阔斧改革的女皇可能老了,但是今年女皇先是开殿试,接着又是武举,哪怕为师认为武举其中更深层次的原因是女皇为了进一步巩固帝位,却还是可以看见女皇骨子里还是曾经的女皇。”

刘辰星这里听得频频点头。

她见过女皇,每一次觐见女皇,都会忘记女皇已是七十多岁的老人,只看到女皇是一个强大的存在,在她的凤眸之下,更蕴藏着无穷的力量和一眼就能看见人心的犀利,让人不管与之对视。

这样的女皇,又怎会老呢?

想到那一双虽然和沈仲夷如出一辙的凤眸,却有着沈仲夷没有的仿若星辰大海般的深度,尤其第一次见面时凤眸对着她又一闪而逝的笑意,那是一种有宽广的包容的气度,她真的为之折服。

现在想着,心里都澎湃起伏,感觉如果能跟着女皇做事,她成为一位真正利于朝堂之上的女官,成为全国第一位女史官,都有可能。

刚有了这样的感触,只听老师姜墨就说道:“加之女皇对自己提拔和忠心的人颇为照拂,所以阿星你只要忠于女皇,所提的建议想法又是有利于朝廷、百姓,女皇会给你施展的平台,让你大展拳脚。”

刘辰星对老师姜墨是尊敬又信服的,听到其和自己想得一样,当下高兴地惊喜出声:“老师也这样认为!”

看着小弟子欢喜的样子,大概出于千百年来的传统教育方式,姜墨看了刘辰星一眼,手撑着倚靠着的凭几起身,绕过跟前不断散发热气的煮茶火炉,走下堂道:“女皇乃爱才惜才之人,这一切的前提条件,还是建立在你自身有那个让女皇庇护和重用的才能。”说到这里,回头看向刘辰星道:“时辰不早了,你明日还要一早进宫当差,趁着宵禁鼓响,为师先看一下你的书法可有退步。”

见老师姜墨起身,刘辰星也赶紧狗腿子的跟着起来了。

虽说心静自然凉,可坐在煮茶的火炉旁边,那源源不断的热气冒出来,在这大夏天还是不甚说舒服。

跟着老师姜墨走到堂下,顿时感觉至少又凉快了不少,刘辰星笑得更为惬意舒坦,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老师尽管检查阿星这两月有没有偷懒。”

说时,一老一少师徒二人就来到正堂左侧的书房。

姜墨身为书法大家,辞官的十五年间更是醉心书法,深谙字要写得好,唯有勤练习的道理,是以门扉大开的书房里,靠窗的书案上摆满了未写字的洁白宣纸,更多的还是写满了字的纸张,当然也不乏齐全的笔墨纸砚。

刘辰星看着满满一叠写了字的宣纸,从纸张和墨迹可以看出都是今天写的,不由感慨果然没有什么是一蹴而就的。

老师姜墨已是公认的书法大家,却还勤练书法,其每日练习的数量也远远高于自己这个学生。

见此,本还为己这两个月没有断了练字而颇为自得意满,认为自己意志坚定,可比起老师姜墨,自己又算不得什么了。

如今能拜得如此名师,不辜负自己,也不辜负老师,看来未来自己还得更加努力才是。

心念一定,刘辰星当下向老师姜墨叉手一礼,深深鞠躬下去道:“老师,阿星这两月虽然每日练字不缀,但是每日却相应减少了一刻的练字时间,阿星有负老师的教诲。“

说罢不再耽搁,刘辰星在书案前坐下,就是挥毫泼墨。

人如其字,字如其人,这个流传了千百年的一句话,必然有其可取之处。

字,还是横平竖直的楷书,笔力依旧力透纸背,但是也许心境转变了,家人已经相聚在一起,他们在长安安居乐业,未来的日子越来越有奔头,更是科举之后,未来有了为之努力的新目标,又仰或是不再受沈仲夷这等外界人事物的影响,心界更宽了,知道怎么样才是让自己永远可以做自己的主,她的字也跳脱了之前的局限,字体严整之间,赫然有了斩钉截铁之势,点画爽利挺秀,个人风格顿生。

第三百八十章 新的学习任务

目睹了老师姜墨到了今时今日的地位,依旧如此勤奋,刘辰星有感写下师徒二人第一次结缘的八个字——

天道酬勤,终成大器。

一笔一画地写下来,以为和以前差不多,毕竟这两个月并未多钻营书法,只是不缀每日小半个时辰的练习书法。

也大概认识到自己还比不上老师的勤恳,心里有了自己书法毫无寸进的准备,当最后一个“器”字收笔,将毛笔放在砚上,待欲从书案前起身,也就随意抬头看了一眼,见自己的所写的字,刘辰星顿时一愣。

半晌才有些反应过来,怔怔地抬头,看向一旁驻足围观的老师姜墨,表情是溢于言表的惊讶,“老……老师,那是我写的……字?”

说着,目光又落向自己的字,真实感渐渐有了,脸上开始有惊更有喜,又忙不迭一脸惊喜地去看老师姜墨,却还不及激动地说话,姜墨已捋着白胡须,红润的脸上满是笑容,不掩欣赏和赞誉道:“不是你写的,又是谁写的?为师现在相信你走的这两个月,一直在好好练字,当然在白马寺通过书法比试,看来也是实至名归了。”

听到老师赞不绝口的话,刘辰星已经相信自己终于突破了书法瓶颈,她现在真的又是激动又是兴奋,简直觉得自己就是那天选之女,今天可谓是好事连连,莫名其妙地就突破了如何也无法打破的书法瓶颈。

再三深呼吸了一下,压下心里的激动,刘辰星从跪坐的书案前起身,向老师姜墨叉手一礼道:“老师,在白马寺参加书法比试的时候,我的字还是以前的老样子,能得第一,是因为我曾经在一本杂记上看到了一段颇有佛学的话。”说着有些傻楞地要揉揉后脑勺,又发现头顶戴着幞头,这就又放下手,嘴巴差点咧到耳朵后了,嘿嘿傻笑道:“还有今天从史馆下差之前,我还写了一篇文章交到我们判史馆事魏舍人那,字迹都还是一样,也不知道这会儿怎么了,就忽然写好了。”

看着弟子刘辰星高兴地傻笑,快乐地就好像要没边了,这是真心喜欢书法的人。

也是苦于无所寸进良久,有一天突然就悟了,那种难以言喻的激动和高兴,他是过来人,他懂,太懂了。

姜墨捋着白胡须,笑道:“世人常说,字如其人。你从五岁开始描红到现在已经有十年了,这十年间练字也一日未断过,其实在楷书一途上已经达到了一定的积累,按照一般人习书法而言,你早就已经可以开始学习其他字体了。正因为你基本功已打扎实,当初在楷书上的瓶颈也就受制于你的心境。”

说到这里,姜墨弯下腰,左手捋着白色的宽大袖子,右手指着宣纸上的纸,道:“阿星,你看你现在的字,已经从传统的楷书中,形成了强烈的自己风格。”顿了一顿,又改变口风道:“其实你以前的字,也已自成风格,只是尚不够突出。”

移开指在字上的手,姜墨站起身,回忆起刘辰星的字,道:“你读书刻苦,从贝州青阳县到长安科举,说明性格上坚毅。当初为了拜我为师,在我不露丝毫口风,将你视作女仆使唤,你仍旧任劳任怨地耕地干农活,也可见性格的坚毅一面,所以你之前的字有楷书的严整,尤其在向上挑笔出锋的时候,形成圆转藏锋的特征。”

为刘辰星点评完以前的字,姜墨话锋一转,目光又重新看向书案上,另外点评道:“但你看你现在的字,同样在向上挑笔出锋的时候,以前暗藏锋芒之势,现在已成了斩钉截铁之势,点画也从瘦硬进一步深化成爽利挺秀,俨然形成了你独有的字体风格。”

这时又停下来了,姜墨认真地看向刘辰星,方继续道:“我们又从字体说到你现在的心境上,刚才你对为师说了,你找到了应该如何面对外界的办法,让自己彻底自立起来,同时也找到了未来的目标。而为师也借着曾经致仕之前的经历,与你说一些成年旧事和圣人的些许事宜,许是鼓励你了坚定走下去的想法,所以你的字在现在突破了。当然了,其实没有我师徒二人今日的谈话,因你心境已成,要不了一个月的时间,你的字体也会是这样,当初的锋芒已成斩钉截铁之势,你也已经立志未来的路该如何走下去,那就是站在女皇身边,做你的直臣!成为全国第一位女史官,更要真正立于文武百官之列。”

清晰的目标,重要之人的肯定,能让人意志更为坚定的走下去。

饶是知道了自己的想法,如今有值得尊敬的师长为自己再次梳理和肯定鼓励,心中的信念前所未有的明确。

未来的路就在前方,已然是很明确了,只需要她像当初科举一样,一个个攻破,最终实现。

刘辰星又后退一步,再次叉手一礼,道:“多谢老师指点迷津。”

小弟子聪慧,其实聪慧之人从来不缺,却缺少一如既往地坚持,更缺少在取得一定成就后能保持初心,继续一步一个脚印的走下去。

世上也许有捷径,但永远不如夯实基础,自己一步一步走下去。

他的小弟子,也许不是最聪慧的,也可能很多地方不如肖思思,但是意志坚定,踏实走每一步。

姜墨越发满意这个小弟子了,不过到底年纪太小,也不过多夸赞了,他只道:“既然你长久以来的瓶颈已突破了,为师也自觉在楷书上无甚可教你了,但也不能白担了你一句老师的称呼,所以从明日开始,你下差之后,就到我这里习草书吧。可行?”

老师就以草书闻名天下,当然了老师的楷书亦是一绝,如今能和老师学习草书,简直是再好不过了,还有什么可行不可行?

何况老师教导的可不只是字,还有朝堂上的种种。

这样难得机会岂能错过,刘辰星立马脆生生应道:“老师,阿星以后每天都来跟您习字。”

第三百八十一章 角黍

定下了以后的每日学习计划,宵禁鼓也响起了,遗憾不能陪着老师姜墨用过暮食再走,只能说以后十日一休沐的时候,在农舍住个一宿。

早在宵禁鼓响起的时候,长安大街上往来的人群,已经开始陆续出城的出城,回某一坊的回坊,街上一下子就空旷了起来,这下倒是能敞跑起来。

刘辰星一路快马加鞭,在六百下宵禁鼓敲尽之前,也顺利回到道政坊的家门口外。

骑在马上,回头看了一眼远方的天际,天色已经有些灰暗了,就西边的天空还有一小片落日余晖。

算算时间,以后只要每日能准时下班出宫,再除开往返的时间,能在曲江农舍那边呆一个时辰。

大概柳阿舅过来捎带吃食时说了,她要去老师姜墨那边,牵着马回去,院门一推就开,显然是给她留的门。

可又不对,今天是她第一天上班,以阿娘他们的性子,多半会在门口等着自己回来,再说也准会向柳阿舅问她第一天上班的情况,听到女皇又给她赏赐了衣服,那她们十之八九是更要在门口等着她下班了,怎么这会儿一个人也不见?

刘辰星牵着马进了院子,再“咔嚓”一下从里面下了木栓,把院门锁了,前院还是静悄悄地,也没一个人从后院冒出来,就连小堂弟刘青海都不见。

莫不是阿兄刘青山带着小堂弟去找读书的先生去了?

也不对,现在都宵禁了,也不能露宿外面。

阿兄刘青山虽说昨儿从薛圆那拿了分红,可都还给她,以及给了阿娘柳氏一些生活费,自己就留了一贯钱当零花,这在物价高的长安可算不得什么,得拴紧裤腰带过日子,哪有钱带着堂弟在外面潇洒。

刘辰星一边纳罕地想,一边牵着马,走过前院的水池,见荷塘里的荷花红的地方更红了,想来再过不久就能看见荷塘荷花全开了,在碧绿的荷叶间还有小鱼跳出来。

这一幕生动有趣,刘辰星站在荷塘边仔细瞧了两眼,立马发现了好几尾鱼,有大有小,还有些虾在动,一定是阿耶今天去买了鱼虾放进去的,以后随时想要吃鱼虾过来打捞就是了。

当初第一次看见水塘的时候,就有了上面荷花,下面鱼虾和莲藕的打算,哪知后来一直不得闲去买鱼虾,没想到阿耶他们今天就弄上了,看来大家今天估计上西市买东西了,这会儿应该在后院忙活,所以才半天不见人影。

心里这样想着,又见着家里越来越充满了生气,刘辰星笑容跃上脸颊,也不再耽搁,赶紧牵马快步回了后院。

天还没有黑透下来,灰蓝色的天空还有足够的光线视物。

刚踏入后院,就看见柳氏和柳阿婆在厨房外头的水井处,放着四个大圆形的主编簸箕,她们正往簸箕上晾晒碧绿的菰叶。

刘辰星笑道:“阿娘,阿婆,你们可是在包角黍?”说着牵了马走过去,小堂弟刘青海多半听到她的声音,也不知道在厨房干什么,一下就冒了头出来,道:“阿姐,你回来了,就等你吃饭了,我来把马给你牵去后面的马厩,你快洗手洗脸换衣服,我们这才好吃饭呢!”想到自家堂姐的讲究劲,刘青海牵着马不由摇了摇头,他这堂姐什么都好,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喜欢洗来洗去。

听着堂弟左一句吃饭了又一句吃饭了,准是饿了。

也不计较他那摇头晃脑子的样子,准是在嘀咕她,刘辰星就任着刘青海去放马,对柳氏和柳阿婆继续道:“有阿娘和阿婆在,家才像家了,我倒是记着马上就要初五了,却忘了置办角黍这事了,亏得阿娘和阿婆记得。不过我以后每日都要去老师那习字,回来大概都这个点了,你们就别等我吃暮食了,阿婆上了年纪,青海又是长身体的时候,都是饿不得。”说话的空当,柳氏已经从井边的桶里舀了一葫芦瓢水,刘辰星知道是给自己洗手的,这就挽起了官袍的袖子,走了过去。

水是井头的,但是打在木桶里已经许久了,水没有刚打起来的冰凉。

哗啦啦淋在刘辰星的手上,不冰不凉刚刚好。

柳氏就一边在井旁给女儿淋水洗手,一边说道:“就知道给我灌迷魂汤,说来我也忘了包角黍的事,结果今大约午时前,魏王府和李府都送了初五的节礼来。“说着不着痕迹地看了女儿一眼,一抹忧色快速闪过眼底,只告诉自己想多了,她得相信女儿才是,也不能让女儿跟着胡思乱想,于是只将心里的担忧和犹豫压下,告诉自己全是冲着自己胞弟的份上,便神色不变地继续道:“这来而不往非礼也,我看着他们都送了角黍,今天一用了午食,就让你阿兄将给青海找先生的事推后了,先带我们去西市把这包角黍的东西买了。”

角黍就是现代的粽子。

只是包裹食材的叶子,还是最早的菰叶,至于现代常见的芦苇叶子包粽子这时还不兴,毕竟在天朝的历史进程上,芦苇叶子之前还有一段很长的时间是箬叶包粽子。

柳阿婆正一边洗菰叶一边将洗好的叶子放进簸箕晾晒,听到女儿和外孙女提及魏王和李家,不由愁眉道:“魏王那是龙子风孙,李家娘子也是金尊玉贵的人物,送来的节礼可是不少,又有应节的物什,又有好多吃***致得见都没见过,一看就不知道要多少钱,这光一些角黍还礼,也不知道可是寒酸了?”

说完,就看向刘辰星。

柳阿婆一贯没主见,如今儿子和外孙女都是官了,就觉得这两人最厉害,尤其是小外孙还得了女皇赏赐,怕是比自己的儿子还要厉害,说什么她也觉得是最对不过了。

接受到自家阿婆的无措的目光,刘辰星往地下甩了两下手上的水,看着在这个时代奢侈地扑了石板的地上尽是洗手流下的水,她略思忖了一下,抬头对柳阿婆说道:“我们家是什么情况,魏王和李家都是清楚的,我们按着我们能力范围内能拿出的回礼回就是了,不过阿婆等我先看了他们送的礼再仔细想一下。”

第三百八十二章 节礼

这个时候还没有端午的说法,最多以端阳称之,朝廷甚至直接以“五月五日”称呼。

不过这一天应有的节日吃食、物件早已产生,吃食就是古代粽子角黍,节气性物什那就更多了。

初五这一天人们身上要佩五色丝线编成的彩带,这种五色丝线编织成的彩带称为“长命缕”。除了这种五彩丝线编织的彩带,时人还喜欢在这一天用数种颜色的丝线编成丝条,缝成圆圆的镯子的模样,戴在手腕和脚腕上,据说这样可以祈求吉祥如意,平平安安。

另外就是五月五过了,那就彻底进入了一年最热的时候,亲友、同僚、同窗之间少不了送绢扇这等消暑物件。

以上这些主要是应节的物什,想多送一点也可以,再加些彩丝编织物或其它精致的小物件放在一起送礼走礼,斯时也是很流行的。

李家是高门大户,魏王府更是一品亲王府,两边送的节礼不会差,都把端阳这天应有的吃食和物件算着人头送了一份。

角黍、五彩长命缕、彩色丝绦镯子和脚绳、绢扇、荷包等六七样物什,这是两边都送了的物什,然后就是各有区别了。

柳氏虽然是李娘子的大姑姐,按理说大姑姐的家可不算婆家,但柳阿婆之前一直跟着女儿女婿,柳氏这个长姐的分量就重了,刘家也跟着算半个婆家了。

李娘子给未来婆家走礼了,就多了几样自己的针线活,给柳阿婆做了一双鞋袜,柳氏一双袜子和手帕,刘辰星则只有一方手帕,说都是李娘子亲手做的,至于刘千里和刘青山父子毕竟是男子,男女有别,就不可能单独给女子的针线活计了,却也安排了其他的节礼,给刘千里又送了一坛度数较高的清酒,刘青山这个未来外甥侄子一套笔墨纸砚,再加上又是一桌子鸡鸭鱼肉的佳肴,这才使得刘青海一个劲的老是盼着刘辰星回来开饭。

比起李娘子这个表妹送的节礼,魏王府大概就是财大气粗了。

也不知道可是沈仲夷和底下人说了什么,送的礼颇为对口。

刘千里是一个有手艺的木匠,便得了魏王府送的一把匕首,没有过多的花样,也比不上话本里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器,但一看就十分锋利,按刘青山说的,应该出自朝廷兵器库。

又时下男子都以佩剑为尚,文人雅士也不知道是否怕被人说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时下文人稍微有点办法的就给自己弄一把长剑配上,也是刘青山就得了一把魏王府送的长剑,也没有过多的装饰,但却是朴素有质感,拔剑出鞘,剑身能泛出银色的光亮,再看剑刃是肉眼可见的锋利,这是一把可以真刀真枪比试的真剑,而非花里胡哨的装饰剑。

所谓送礼要投其所好,这一把长剑完全投了刘青山的真爱,算是圆了他少年时期的侠客梦吧。

对沈仲夷一贯的敌视,也在这一把长剑的腐蚀下不再多说什么了,看得刘辰星心里直呼果然拿人手短,她阿兄如果生在抗日时期一定是叛徒。

刘青海也是沈仲夷在从洛阳返京的路上见过的,魏王府财大气粗,也就不会少了刘青海的节礼,一套笔墨纸砚送了上。

柳阿婆和柳氏是女子,就送了她二人各一匹好绢和一匹锦缎,她们如今来了长安,柳文苏和刘辰星又是京官,未来还有刘青山要当官,更要和李家成了亲家,以后来往的人只怕官绅越来越多,柳氏和柳阿婆都得出来交际,一身像样的衣服不能少,这一份礼可谓送得极好,而且女人爱美是天性,看着这摸起来都光滑柔软的料子,也是掩不住的喜欢。

最后就是给刘辰星的节礼,按数量也只有刘青海可以比,但刘青海的笔墨纸砚是一套,刘辰星收到的魏王府节礼可不是一套。

本来收到的礼物只有一样,就是一支毛笔,这也算是投其所好了,毕竟刘辰星是拜了书法大家姜墨为师,又在白马寺秀了一手好书法,还被一株献给女皇的新品牡丹增了光环,可谓满朝皆知,刘辰星写得一手好字。

而一般送礼都是一整套笔墨纸砚,现在却送了一只笔,已然可以想见这支笔非凡品了。

这支毛笔是上午和所有节礼,由魏王府一起送来的,可谁知就在宵禁鼓落下来之前,魏王府的人又来送礼了,说是上午单独送给刘辰星的节礼是一套笔墨纸砚,但送礼的人不小心将烟台和墨摔坏了,纸张也跟着遭殃了,见毛笔不是一般的货色,便谎报了只送了一只笔。

然后按魏王府来人的说辞,一支笔是断然送不出去手的,所以这才赶紧又补了其他的礼物来,又是时间太赶了,没能找到相应的礼物,故另送了一个妆奁,也就是梳妆镜。

红漆描金嵌的式样,大约长宽高大约都有一尺半的样子。

分上下两部分,上部开启奁盖,盖子上镶嵌着一个圆形的铜镜。

下部有两个匣子,匣子上都有配以银镀金錾花合页及鱼形扣。

手打开第一层匣子,里面摆着一把象牙梳子,以及一对红玛瑙儿坠,两条红色的发带,都是梳妆用的。

第二层匣子打开,则摆着古代化妆品,四个巴掌大的小盒子,一个是涂在两颊和唇上的胭脂,一个是涂抹底妆的妆粉,一个是画眉的黛粉,一个就是以黄色颜料染画于额间的鹅黄。

来这个时空十五年了,刘辰星就在两年前被薛圆画过妆一次,她是不知道古代化妆品的价格,但应该也不便宜,可最贵的还是这些工艺品啊。

她能看出来首饰也没两样,估计魏王府怕她嫌弃太贵重了,里面的梳妆都有头绳了,可架不住现在的工艺品就是奢侈品,镜子更是奢侈品的奢侈品,她如今也是小有身家的富婆,都还舍不得给自己买一块镜子,再加上这个妆奁匣子,估计至少也得五十贯跑不脱吧。

“唉!”

想到这个劳什子没大用处的妆奁,要还至少五十贯礼钱,刘辰星就是一叹。

第三百八十三章 妆奁

日子已经好过多了,这些年也在女儿常常念叨下要仔细眼睛,便是为了节省灯油不顾自己的眼睛好坏,儿女的眼睛却不能不顾及。

在一大家子要进正堂吃暮食的时候,柳氏就让丈夫和儿子把灯点起了。

房子又是天子脚下的大房子,还是女皇御赐,也不能像在乡下时那样过度节省,柳氏也是一个知道变通的人,正堂里灯点得亮堂,堂外的廊下和左右厢房外也都撑杆各挂了两只灯笼,院子里虽照得不是亮如白昼,却也有昏白的淡光照明,这灯笼还是房子里本来就有的,用起来就是在灯笼里添点灯油的事。

一个人的习惯,便是这样随着生活环境的改变,逐渐潜移默化地改变了。

这时候的天已经更暗黑沉了下来,西方的天际还剩最后一丝残阳。

刘辰星在灯火煌煌的正堂,看着正北方主位桌上琳琅满目的节礼,终于知道柳阿婆为何有些愁眉了,这礼的确是不好回。

尤其是这个妆奁,没有一点儿用处,简直是浪费!

刘辰星在家随性惯了,一身白色的粗布居家服就盘腿坐在没有铺席的地上,背对着正堂门口,一手撑着主位的长安拖着腮,一手直接将妆奁下部两个匣子“啪嗒”一声关上。

那样子一看就不是没点儿兴趣,再有那一声长长的感叹,意思已经不言而喻了。

刘家人习惯了一家人整整齐齐的合桌吃饭,刘青山把正堂左右的独案,一张张合摆在中间,先听到刘辰星看着节礼就是一声叹息,回头就见刘辰星这副样子,他几步走上主位,就在长案左端也无甚形象地坐了下来,便是夸张叫道:“不会吧?你不喜欢!?小娘子就没有不喜欢妆奁的!你到底是不是个女的哦?”

说着拿手摩挲起下巴,一脸纳罕道:“可说不是,你又比谁都臭美,成天标榜自己是冰雪聪明的美娘子。”

说到这里,刘青山眼睛蓦地一亮,一下子把一张黑脸大眼睛凑到刘辰星跟前,一脸我最懂你的表情,道:“为兄知道了,你一定是又喜欢,又想拿去卖钱,最后还是卖钱占了上峰,这才叹气的。”

分析完了刘辰星叹气的动机,刘青山又重新坐了回去,两腿向着正堂门口的方向伸着,右手就搁在长案上,看着刘辰星笑道:“阿星,你每天又要去宫里上差,四个时辰下差后又要跟着姜公学书法,是没时间将这妆奁卖出去,可为兄正好闲着也是闲着,明儿就帮你拿到西市卖个好价钱!”说着嘿嘿一笑,“不过半成跑路费还是得有的,也让你阿兄这个月好过一些。”

都说女人变脸快,男人也不遑多让,刘青山说到最后就是一脸哀怨,与昨天才得到分红就硬要向刘辰星还钱,又硬要给柳氏拿这个月的生活费,一脸有钱大佬的样子判若两人。

刘辰星懒得看自己兄长夸张的戏剧表演,只是眼珠子转了一下,脸上也一扫刚才的没劲。

要说二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妹,刘青山一看刘辰星的样子就知道转卖妆奁的事有戏,他立马又转忧为喜,正要说话,脑袋骤然一痛,抬头就见自家阿耶那张怒容,还想再给自己一个爆栗子,刘青山手脚灵活,也是打小就训练出来的,赶紧双手抱头,就一下跳蹿到了主案后面,哀怨道:“阿耶,你做甚又打我?”

儿子都已经跑远了,刘千里只好放下都举在半空的手,道:“不打你打谁!?有你这样当人兄长的?连亲妹子的妆奁都想骗!”

柳氏正好把吃食逐一在桌上摆好,也将儿女的对话听了一个清楚,本来心里还嘀咕魏王府送给女儿的妆奁,里面还有梳妆的物什一应齐全,当人母亲又是从少女时期过来的,为这多少有些生怀疑,如今看女儿对妆奁的态度,心里也就更放心一些,再一想那妆奁做工精致,烤漆讲究,怕是外面都很难买到,最开始不愿意女儿收这个妆奁的心思也就一变,倒想女儿能把这个妆奁收了,毕竟女儿也是十五岁的小娘子了,也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妆奁了。

于是柳氏就转身接话道:“这个妆奁可卖不得,卖了还得重新再做一个。”

听到阿娘这样说,刘辰星侧过身,望着柳氏道:“阿娘,为什么还要再做一个?”说时见柳氏看上去不过三十左右的样貌,比实际年龄年轻多了,又充满了成熟女人的韵味,当下就笑了,道:“对,还是别卖!我阿娘这般好看,梳妆起来肯定更好看,妆奁就给阿娘用,这里面还镶嵌了一块铜镜,我刚才照了一下,的确比清水照起来清楚。”

这是指名给女儿的妆夯,结果女儿还没想到自己身上。

她真不知道是该为女儿放心,还是为女儿发愁了,这都十五岁了,在乡下早点都能嫁人了,怎么一点小娘子的意识都没有?

柳氏摇了摇头,走到了刘辰星身边跪坐下来,然后翻开妆奁上部分的镜子。

虽是黄铜镜,但是镜面打磨的光滑可鉴,加之正堂点了亮煌煌的油灯,清晰地照出了她们母女的样子。

看着镜中女儿的容颜,眉目如画,姝丽天成,却又有一丝英气自然流露,让女儿一下有别于其他的小娘子。

这就是她竭力呵护的小女儿,如今也长成了聘婷的少女,芳华十五。

柳氏的目光不觉越发柔软了起来,美眸中有温柔,有欣慰,也有骄傲许许多多的情绪,都是为了她的小女儿才有的,尔后看着镜中的女儿道:“阿娘早过了梳妆打扮的年纪,这妆奁给阿娘作什么,当然是给我十五芳华的女儿。”说着望了一旁的丈夫一眼,“自你在上京的路上过了十五岁的生辰,我就打算让你阿耶给你做一个妆奁,等到了长安再买一些梳妆的头饰和胭脂之类。”

为了响应妻子的话,刘千里忙点头道:“没错,在路上阿娘给我嘀咕了好多回,说阿星长大了,是爱美的年纪了,应该给你准备一个妆奁了!”

第三百八十四章 酥山

比起阿耶的声音憨厚直爽,阿娘的声音如人,真是江南水乡般的柔情万千。

听阿耶说了一句后,刘辰星又忍不住把目光投向了镜子,看着镜中的柳氏,已经不知道是多少次赞叹自家大美人阿娘了。

还有刚才阿娘轻声细语在耳边的说话声,让人骨头都要为之酥软了。

“阿娘,女人的美是不分年纪的,何况阿娘是这么美。”刘辰星为柳氏的温柔折服了,两眼亮晶晶地望着镜中的柳氏,道:“对的,这妆奁不卖了,就给阿娘收着用,我还没见过阿娘上妆呢,一定是好看极了!”说时想像着柳氏化了妆的样子,真是恨不得立马为自家娘亲好生装扮一番,她也好一饱眼福。

柳氏看着女儿那热切的和丈夫刘千里如出一辙的目光,脸上温柔似水的神色微微一僵。

好在她性子温婉,脾气也好,深呼吸了一下,也缓和了过来,没好气地嗔了刘辰星一眼,道:“就你贫嘴!好了,如果担心这礼不好回,你阿耶和我这里还有一些,回礼倒是也够。总之这妆夯得留着,一个小娘子怎么能没有一样齐全点的妆奁?再说过两日有端阳宴,圣人给你赏赐了一套宫装,你总不能素面朝天的去?说来这套妆奁送得也真及时,到时阿娘正好用着给你梳妆。还有妆奁匣子里面的东西,阿娘也看过了,也没有什么首饰,就是一把梳子和耳坠要些钱,不过也都还好,除了做工精细别致一些,用材并不贵重,是可以收下来,也是能平时戴得出去的”

轻声细语地跟刘辰星好生说了,柳氏也不再多言,一大家人可还等着吃暮食了。

柳氏这就从地上站起来了,道:“好了,阿娘也不和你多说了,这个妆奁就留下来你自己用,这会儿天都黑透了,再不吃暮食就太晚了,你们兄妹快点过来。”

母上大人都发话了,还好言好语相劝了,再过两日的端阳宴也的确用得上这一套妆奁,刘辰星和刘青山这对还指望着卖钱的兄妹多看一眼公,只有遵从母上大人的话了,从堆满礼物的主案旁边起身,跟着去正堂中间拼凑的长桌上暮食。

就冲刘青海早就坐在食桌上,已经望眼欲穿等着开饭了,便知道今天的暮食有多么丰盛了。

和回长安的第一天一般无二,李四娘这次送来的吃食,比起前天送来的可一点不遑多让,更凸显了李家雄厚的经济实里。

时人爱生鱼片,高门大户在大夏天里,不吃一点冰镇的生鱼片,真不够凸显自己的财大气粗。

李家这次送来的吃食就有一样鱼鲙,这道鱼鲙还是午时前送来的,到现在都天擦黑了,鱼片下面还有一层薄薄的冰块,就可以知道李四娘送来的这道鱼鲙当时放了多少冰,又有多么贵了。

大概终于盼到了儿子要结婚了,还送到了未来儿媳妇亲手做的鞋袜,尤其这个儿媳妇还是高门贵女,柳阿婆简直受宠若惊了,对着尚未谋面的李四娘也已经再满意不过了,见最得意的外孙女坐了过来,这就为李四娘说话道:“李娘子真是细心,估计想着今天是阿星第一天上差,让送来的吃食比前天送来的还要精致一些,准是打算送节礼之余给阿星庆祝一下,就是可惜文苏不在,说是今晚有一个文人聚会。”

听着阿婆对未来舅母这还没见上面,就一个劲儿地为她说话,刘辰星不由好笑。

不过李四娘在为人处事上确实不错,没有看不起阿婆是乡下来的,李四娘自己又是高门贵女,还算是皇亲国戚的一类,仍能按照一般婆媳的礼节,送上了自己的针线活计,甚至连阿娘和她都还有,这可能让柳阿婆心里踏实不少,这些日子自从知道柳阿舅结了这么一门高亲,柳阿婆可是既惊喜又胆怯,为了这她现在也都对李四娘印象不错了。

看着柳阿婆和夸自家人没两样的笑容,刘辰星往食桌上扫了一眼,除了铺在冰块上的生鱼片,还有糖螃蟹、蒸野鸠、鲜藕等高档次的佳肴。

不过这一桌子吃食最为新奇的,还是一盘看上去仿佛形似一座瑰丽雪山般的冰食。

下层是冰,上面一层覆盖着类似奶油的白色粘稠凝固物,看样子应该是一种奶制品。

又在这层白色奶制品上面,又插着花朵、彩树等装饰品。

开始没在意,这下仔细看下来,刘辰星眼睛不由一亮。

最底下一层冰,冰上再淋上一层奶油或乳酪之类,最后再加一些装饰,让它变得美味可口,这不正是现代夏天热必买的刨冰之类的甜品么!?

看来这就是古代冰淇淋啊!

本来还想顺着柳阿婆的话,一起夸一下李四娘,她现在是真的要夸了。

刘辰星指着食桌正中间家假山造型的冰食,就忙问道:“阿婆,这也是未来舅母送来的么?这是什么?阿星还从来没见过!哈哈,我来长安也两年了,还在宫中吃了好几回吃食,居然还没见过这样的吃食,这下要托未来舅母的口福了。”

心里的好奇得问,但夸奖李四娘的话也不能忘,刘辰星说得笑眯眯的。

柳阿婆虽想夸李四娘,可对沈仲夷印象也是一等一的好,听刘辰星夸赞那一道冰食,柳阿婆也就直言道:“桌上其它吃食倒是李四娘子送来的,这一道却是魏王府送来的,好像叫酥山,听说虽是冰制的冷食,按理说对人五脏六腑不好,但这道酥山,魏王府的人说营养极其丰富。”

到底上了一些年纪,魏王府送吃食过来时,柳阿婆虽然在场,却不大记得住话了。

柳氏知道老母亲解释不清楚了,便补充道:“魏王府的人说,这一道叫酥山的冰食,下面是冰,淋在冰上的这一层白色叫奶酥,即由牛奶制成的一种奶制品。”

“要制成这一道酥山也颇为复杂,先将奶酥加热到近乎融化的状态,再拌入蔗浆或蜂蜜,在盘子上滴淋成山峦的形状,然后放到冰窖里冷冻,带其凝固之后,又要再加上奶酥、果仁、花等点缀。”

第三百八十五章 发现古代奶油

原本就觉得这道酥山冰食,怎么看怎么像古代冰淇淋,现在一听可不就是么?

将牛奶制成的奶酥,熬化加糖,再到冰窟里冷冻成形,完完全全就是冰糕的做法。

今天才喝了冰镇酸梅汤,没想到还有冰淇淋吃,也顾不得这是沈仲夷送来的,刘辰星赶紧为大家一人分了一份酥山,就忙不得拿勺子舀了一口送进口里。

“唔!”

甜糯滑腻的冰爽一入口中,刘辰星吃得一下瞪大了眼睛。

古代没有冰柜,能夏日成冰的冰窖又不是一般人能享受到的,几乎绝大部分的人都没有吃过这么冷的食物,柳阿婆又上了年纪,柳氏和刘千里也是人到中年了,酥山甫一入口,顿时冷得他们牙齿打颤。

老人疼孙女,柳阿婆顾不得自己,就忙关心道:“阿星,可是冷得受不住?”说着就忍不住念叨道:“你年纪还小,人都还没长成,这个时候可千万不能受寒!要不阿星你就不——”

“阿婆!”看着柳阿婆一脸关切,眼看就要将“不吃”二字脱口而出,刘辰星忙一口咽下口中的酥山道:“阿婆,我不怕冰,而且我一点也不觉得冰。我刚才是觉得太好吃了,入口即化,甜糯滑腻,好吃极了!”

说着想到那十五年不曾尝过的冰淇淋味道,刘辰星就舀了一勺送进口里,甜糯的滋味在口中散开,当下幸福得笑眯了眼睛。

少年人大多都爱这一口,刘青海嘴里大口大口塞着酥山,“唔唔”地直点头,却还要包着一口的酥山,吐词不清楚地感慨道:“太好吃了,怎有这么好吃。”

糖在时下是精贵物,甜食更是高档货,时人几乎就没有不喜欢吃甜食的,尤其这酥山是甜而不腻,又入口即化,当冰感消退后,甜糯感让柳阿婆和柳氏他们都喜欢上了这一口。

柳氏咽下口中的酥山,笑道:“阿娘最疼阿星了,不过这样的精贵物,得家中有冰窖才能常吃,阿星也就难得吃这一回,若说受寒也受寒不到哪儿去。”

柳阿婆老了,口中寡淡,酥山这样甜糯的滋味最合胃口了,对着跟前一小碟子分到的酥山,也忍不住还想再尝一口,又有何资格再说外孙女呢,也确实偶尔吃一次不打紧,便道:“是阿婆紧张了。”

承认了一句自己紧张了,却还是想着小外孙女年纪还小,和她这样的老人不一样,未来还有大好前程,也还要结婚生子,柳阿婆就又忍不住多一句嘴道:“不过这个到底有些冰了,阿星你吃一口酥山的时候,就含在嘴里,等觉得不太冰的时候,再往喉咙里咽。”

阿婆虽然喜欢念叨,可句句都是关心她。

在现代上班的时候,一个人在出租房里,真是无人与你立黄昏,无人问你粥可温,现在有人时刻念叨着的感觉真好。

是以对于柳阿婆的念叨,刘辰星一点儿也不嫌烦,脆生生地答应道:“阿婆,我知道了,等含化了,我再吃进肚子里。”

说时手上动作也不慢,刘辰星这就又舀了一口,接连食下三四口,过了太久没吃过冰淇淋的瘾,这才开始慢慢品味其中的滋味。

也不知可是心里有开卖甜品蛋糕一类的打算,这个酥山越吃越有现代奶油的感觉。

尤其是淋在最上面这一层的奶酥,除了冰一些,更凝固态一些,颜色和味道完全就和现代的奶油大同小异。

而且这奶酥也是制成酥山的主要材料,就和现代冰淇淋多由奶油制成差不多,那么她制作甜品或者蛋糕的话,岂不是正好就用这奶酥替代奶油?

想到这里,刘辰星赶紧又舀了几勺子冰上面的奶酥,一边吃一边仔细琢磨观察,待到吃完面前一小碟子的酥山,已经几乎可以肯定,这奶酥完全可以当奶油的替代版,就像茱萸代替辣椒提供辣味,这奶酥堪比现代奶油、黄油的前身,可以说就是古代奶油啊!

原以为自己的甜品只能做没有奶油的蛋糕,现在有了奶油,品种一下就可以丰富多了。

想到自己的刘大娘甜品店的产品就这样出来了,开店的目标也越来越近了,更幻想源源不断的铜钱向自己滚来,刘辰星吃得一个忍不住,就是仰天长啸:“哈哈哈!”

看来她果然是天选之女,最佳女主角啊!

这开甜品店才有一个打算雏形,古代奶油就送到她面前了。

刘青山不愧是刘辰星的最佳损友,外加嫡亲兄长,看见刘辰星吃着吃着就笑得一发不可收拾,肯定是又想到赚钱的办法了,忙将分装酥山的盘子端起来,仰头将剩下的一口酥山和融化在盘子里的奶酥咕噜刨进口里,就忙问道:“阿星,可是这酥山又让你想到卖什么吃食挣钱了?可听阿娘说的,酥山得要冰窖,我们可没有魏王那么财大气粗,能有冰窖制作酥山啊!”

刘青山也是喜欢动脑子的人,问刘辰星的时候,自己也动脑筋想了,可实在想不出拿酥山挣钱的法子。

余下其他人,见识过昨天薛圆过来给刘辰星兄妹拿分红的一幕,一个月那么多钱就分给了兄妹俩,特别是到刘辰星那里的分红,简直多到不可思议。

耳听和亲眼所见还是有区别的,大家至今都在为昨天刘大娘火锅食肆分红一幕震惊,对刘辰星捣鼓吃食赚钱是十分信服的,听到刘青山说刘辰星又有了挣钱的法子,众人也不由一边看向刘辰星,一边思考着如何用酥山挣钱,可思来想去,都想不出来,只得眼巴巴望着刘辰星等解答。

对家人是没什么可隐瞒的,刘辰星放下手中的勺子,道:“在老家的时候,我曾提过等回了长安之后,就要开一间专供女子聚会的食肆,里面会卖一些甜品,这酥山我是不考虑了,需要冰和冰窖,这在夏天就不是普通人消费得起的,但是制成酥山的原材料奶酥却可以用来做甜品。”

柳氏厨艺好,一听就咦道:“用奶酥做甜品......?”

想起奶酥软绵甜糯的口感,确实比时下市面上的甜品好,柳氏也不过咦了一声,随即就思考出奶酥做甜品的可能性了。

第三百八十六章 端午回礼

柳氏想着就点头道:“奶酥相当于馅,或者直接当作蔗浆、蜂蜜一类用,应该可以做成甜品。”说着一顿,思忖了一下,更仔细地说道:“现在的甜点多是糕点一类,如果用奶酥做甜品,我认为可以参考蒸饼面点这类做法,将奶酥当馅裹在面里。”

说完自己的看法,柳氏看向刘辰星笑道:“这只是阿娘一时的想法,阿星你就说一下,你打算怎么做?如果可行,阿娘明天就去西市问问奶酥的成品价格,不过如果真要自己做生意,我们最好自己学会制作奶酥,今天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奶酥,也不知道这可是有什么秘方,这样可能就不好学到了。“

听着柳氏一番话说下来,刘辰星对自家江南大美人似的阿娘除了佩服就还是佩服。

看来自己美貌与智慧并重,是遗传的阿娘啊。

阿娘可不像自己,有现代二十多年的生活经验,看得多也知道的多,却还能说到奶酥和甜品,立马想到像包包子一样来做奶酥甜品。

更厉害的是实打实的行动派,自己还忙着入职的事,免不得将休闲小食记的打算推后,阿娘却还记得产品研发的事,有阿娘这个行动派在一旁助攻,想来她就是又要上差又要跟着老师习字,估计也要不了多久就能将女子休闲食肆开起来。

刘辰星想的美好,笑得开心,看着坐在对面的柳氏道:“阿娘,我们不愧是亲母女,想到一块去了。我就是打算将奶酥当作馅,包在面点里。不过这只是其中一种制作方法,还有一种就是类似酥山的做法。”

说到这里,见大家一脸疑惑,刘辰星示意大家看向桌上剩下的酥山,道:“大家看这酥山,下面这层奶酥制成的冰,需要冰窖冻成山峦的形状,我们没有冰窖,也没那财大气粗的资本建得起酥山。但是冰上面淋的这一层奶酥,大家看到了,也尝到了,是一种黏稠的食材,当冷却后会凝固。所以,还有一种奶酥甜品做法,就是将奶酥在面点上方做造型。”

柳氏心灵手巧,但因为要教书,在烹饪上的精力就相应少了一些,柳阿婆常年闲在家,没什么事情做,大部分心思也就花在了吃食上面。

这会儿听到刘辰星提到造型上的话,坐在柳氏旁边的柳阿婆,看着桌上只剩一小半的酥山脑中灵光一闪,又越过对坐在食桌另一端的刘辰星兄妹三人,看向堂外,略一思索,就有了举一反三的想法,道:“现在的糕点,一般都是做成各类花或者动物的形状,如果我们的糕点要做造型,其实可以像酥山一样,做成山峦、珊瑚这种高状的造型。不过糕点一向很小巧,我们可以做成酥山这种大号的,也可以宿小,但是造型不变,这样在市面上应该能靠着新颖取胜。”

说完,因为性格内向,柳阿婆发现自己说了这么多,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了,下意识地就低下头,道:“阿婆我就随便说说,多半没什么用的,听听就好。”

人常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柳阿婆性格软弱内向,但上长安这一路上,估计走的路多了,看的也多了,性子渐渐开朗不少,等到在白马寺和沈仲夷这个龙子凤孙说了那么多话后,柳阿婆整个人可谓自信了不少。

这是刘辰星最愿意看见的,当下眼见柳阿婆又要习惯性的否定自己,这可不行,赶紧说道:“阿婆你这个点子好,奶酥是高营养的好食材,糕点本也是价格不菲,二者合一当更是上佳美食,如果将它做成酥山这种造型,要上各种宴会,是完全拿得出手的!”

这一点她可不是为了安慰柳阿婆胡诌,而是柳阿婆这番话,她已经听出什么意思了,这完全就是现代奶油蛋糕的雏形。

蛋糕就看作现在的面点,奶酥是古代的奶油,在面点上加奶油做造型,并做成酥山这种立体有现代生日蛋糕的大小,可不就是现代蛋糕的样子么?

还有大有小,简直就是按照现代各种蛋糕的想法来的。

有阿娘的行动力和魄力,再有阿婆在美食上的明锐度,哈哈哈,女子休闲食肆越来越靠谱。

想到未来的事业,不仅能让阿娘和阿婆更有精神,还能让长安的女子多一个社交场所,刘辰星不由有些激动,脑子也转得更快了。

不一时,刘辰星眼睛一亮,就有了想法,道:“就按阿娘说的,明天便去买了奶酥,我们明天就开始做奶酥糕点。”

“还有刚才阿婆都说了,奶酥是高档货,也颇为滋补,我们不是正愁不知道怎么给魏王和李家的端阳回礼么?这奶酥做的糕点,正好给了他们当回礼。”

“这……这怎么行?”听到刘辰星一下说要拿这个还没做个的吃食当回礼,柳氏和柳阿婆异口同声的反对道。

母女二人发现一起说话了,对看了一眼,由柳氏说道:“这好不好吃,能做成这么样都还不知道。如果贸然拿奶酥糕点做回礼,怕是不妥。而且哪怕是做好了,这礼也还是有些薄了。”想到给两家的回礼,柳氏就不由眉头一皱。

看着发愁的柳氏,刘辰星笑着道:“阿娘,我们如果能送出奶酥糕点,可一点不礼薄。魏王府是什么地方,一品亲王府邸,除了皇宫就没比得上的。而李家那也是上百年的高门世族,出过沈氏太宗皇后的,也不是一般人家。”

听到刘辰星说起这两家的背景,再一次意识到对方实在高到天边去了,柳氏眉头不由更紧蹙了。

刘辰星却看得笑容不变,继续道:“而我们家是什么情况,他们也知道,既然能和我们家来往,也就没指望我们回对等的礼去。奶酥必然价格不菲,我们能拿奶酥回礼,已经是我们家竭力而为了。如果真要送得他们满意,便是把家当都换成奇珍异宝送,他们这些见过世面的,也不一定看得上。所以,新颖的奶酥糕点,作为回礼可以了。”

“至于奶酥糕点怎么做。”刘辰星自信一笑,“阿婆阿娘你们交给我就是了,把我要的食材准备齐全,明天我回家就做给大家先尝尝!”

第三百八十七章 上班的一天

刘辰星算不上烘培达人,当年却也是跟着各种短视频学了好一些烘培方法,对于在物质极度匮乏的古代做蛋糕还是很有几分自信的。

何况早在两个月前有了开一间女子休闲食肆的打算后,脑子里就不知道转了多少回,思考在现有的条件下,该如何做蛋糕,又能做出哪些蛋糕来,都是一点一点想过的。

就是大清早便要在史馆上班,紧接着又要跟着老师姜墨练字,委实分身乏术了,不然定要自己去西市好好逛一逛,再淘一些可以做蛋糕的物什。

现在只得将需要的东西告诉阿娘和阿兄他们,让他们明天先去买回来,自己明晚上再来倒腾。

毕竟在古代第一次做蛋糕,时间又很赶,也不做什么高难的,刘辰星就选择了千层水果蛋糕和古早风味蛋糕这两种来尝试,并将做两种蛋糕的食材及工具逐一写了张清单,交给家里人明天去购买。

如此一家人就各有分工了。

刘辰星是女官,就该上班的上班。

长安的东、西两市,要午时才开市,上午的时候,刘青山就继续带着堂弟刘青海去找读书的私学,到了要快中午的时候就与刘千里汇合,去西市买刘辰星要的烘培物什,以及编长命缕的丝线等物。

柳氏则和柳阿婆在家负责包角黍,张罗家里的一日三餐。

一家人说好了各自的事,这一天也结束了。

然后一夜无梦,睁眼就是天明。

古代上班时间和现代差不多,都是一天八时,四个时辰,差不多早上七时左右开始上班,下午三时不到就下班。

这样就至少五更起床,半个时辰后就得出门上班了。

刘辰星一贯起得早,时下的公务员上班时间一点也难不到她。

大概有了昨天一来就给了大家一个下马威,将呆在史馆十年的老人给清理出去了,还有女皇表现出的种种重视,刘辰星上班的第二天史官同事们是热情有礼,典书、楷书手等吏员是恭敬有礼,原本可能还有的抄书任务也没有了,当然一时也没有其他工作安排在身上,刘辰星也乐得自在。

反正判史馆事魏舍人都说了,藏书阁的书她都可以看,刘辰星就从一楼的书开始一卷一卷地看起走,悠哉悠哉一边增长知识,一边还有每月一万六千文俸禄来,真是打天边掉下来的好事,有什么可急的?

刘辰星就态极好的任自己在书海中泛舟,而看书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也不过才看了四五卷书,就到了中午,再吃一顿免费的丰富午食,又混一个时辰的书看,就该下班了。

“刘女史要下差了,今天日头大,可得注意消暑。”才走到史馆公堂的院子,就有早晚都要来史馆视班的内设人魏坚站在廊檐下道。

“是啊,这日头太大了,还是等太阳再下去一些走吧。”到了下差的时间,史官们也随意多了,见魏坚都这样开口,就有年轻的史官走出来从旁附和。

刘辰星走到石阶下,向魏坚叉手一礼,也不隐瞒行程道:“这会儿日头是有些大,不过下官稍后还要去曲江跟着老师习字,不好再耽搁了。”

刘辰星和书法大家姜墨是师徒,史馆里几乎就无人不知道,而姜墨常住曲江的事也有耳闻,魏坚一听,就忍不住咦声道:“你说的老师可是姜墨姜公?你现在是要去和姜公习字?”

刘辰星点头道:“是的,下官只有一位老师,就是姜公,现在就是赶去和他习字。”

其实心下已经知道了,但听刘辰星当面承认,魏坚还是不由有些激动又羡慕。

姜公的字可谓一字难求,刘辰星却能伴随左右习字,真是让人好不羡慕,有心透过刘辰星要一幅姜公的墨宝,又觉得自己这样未免仗势压人,到底压下心头的炙热,捋须道:“能得姜公赏识收为弟子,实是难得,刘女史当好好跟着姜公习字,以期将来也能在书法一途上有所建树。”

老师的字是老师的字,她已经很幸运得了老师诸多照拂,不能再拿老师为自己做人情,只当没有察觉魏坚刚才那一副对老师的字垂涎三尺的样子,恭恭敬敬地叉手一礼道:“多谢魏舍人提点,下官能得老师垂爱收为弟子,自当不负所望努力习字。”

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期待刘辰星说送自己一副姜墨的墨宝,听到刘辰星只字不提,魏坚不由失落了一下,但该有的风范还是有的,一点不将刘辰星当编外人员,道:“说来你新入史馆,以后大家都是同僚,本该这大家一起聚上一聚,但你还要和姜公习字,此乃大事,万步可耽搁。这样吧,正好我和柳补阙都在中书省,到时就看一下柳补阙时间,大家再一起聚。”顿了一顿,道:“刘女史要忙着去习字,我也就不在拉着你一直说话了。”

不是她要去习字不好一聚,而是男女有别,也不好拉着他一起聚,但有柳阿舅这个嫡亲舅父在就不一样了,刘辰星对魏坚的想法一门清,笑着应了一句听魏舍人安排,便告辞离开。

今天出了史馆,可没遇见柳阿舅,估计有事在忙,再说到底是在宫中,即便是亲舅甥,也不好天天一起上下班。

是以,刘辰星也不觉得遗憾,熟门熟路地一路经过检查出了宫,就像昨天一样快马加鞭直奔老师姜墨的农舍。

待跟着习字近一个时辰后,宵禁鼓也随之响起了,刘辰星就又打马回道政坊,这之后才终于有了自己的私人时间。

总体来说,回京后的上班日子自由时间少了,但生活作息更规律了,而目前还没有事务落在自己身上,就要趁这一段难得的空闲抓紧时间学习充实自己。

刘辰星对于未来的方向和眼下的路心里清楚,也不过上班第二天就适应了,如是下班学习完回到家,就把这些事抛之脑后,开始了为了她事业版图的下一步动手又动脑。

第三百八十八章 蛋糕新鲜出炉

刘青山在长安已经是第三个年头了,还有开刘大娘麻辣烫和火锅食肆进货找商家的经验,可以说对长安西市哪里买什么市一门清,一下午时间就将刘辰星交代的东西买的整整齐齐,顺便还带着自家阿耶和堂弟又见识了一下长安的热闹,熟悉一下长安西市买卖东西的商业氛围,帮助他们尽快适应在长安的生活。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且说刘辰星下班学习回到家,看到刘青山买回来的烘培物什,囫囵吞枣般几口刨了饭食就开始大显身手,在古代烘培蛋糕了。

在面点制作种,面粉通常按蛋白质含量的的多少来分类,一般分为三类:高筋面粉、中筋面粉、低筋面粉,但有一点三者一样,原材都是麦面。

其中高筋面粉适合用来做面包、松饼、泡芙等口感偏韧性的面点,低筋面粉则适合用来做蛋糕,中筋面粉就是最为普通常见的面粉,一般中式面点就多是用中筋面粉。

中古时期,市面上卖的面粉自然不可能分得这么细,多是按照麦面筛得粗细程度卖,多筛即便麦子[],得出又白又细的这种叫精面,筛得少看上去黑乎乎的就是粗面。

贫苦人家一般就是吃吃面,城市头的普通老百姓就是吃介于精面和粗面之间的细面,当然时不时也要吃些粗面,毕竟绝大部分老百姓过日子都是紧巴巴的,至于筛得极其细腻,几乎和现代人在超市买的面粉差不多白细的面粉,自然就是贵人才吃得起的。

时下做的各类中式面点,用中等的细面就可以了,但是蛋糕要求高,为了成功率,刘辰星就大手笔的让刘青山买了市面上最白细的精面,要知道如果两斤粗面能换一斤细面,那么至少要五斤粗面才换得了一斤精面。

这时的精面和现代的普通面粉差不多,用中筋这种普通面粉做蛋糕,成品口感回偏硬,还很厚实,一不小心蛋糕就变馒头,所以第一步得让精面变成低筋面粉。

今生多了一个记忆力这个金手指,当初在现代看过一遍短视频的自制底筋面粉,刘辰星现在还记得一清二楚,这就在厨房里忙活了起来。

先把大概半斤精面放进有盖密封较好的容器里,然后用勺子用力将面粉压紧实,再用快在面粉扎几个孔,最后就是盖上盖冷水上锅,大火蒸个一刻半的样子。

掐着时间取出蒸好的面粉,小心揭开盖子,面粉已经硬邦邦的成块了,这就是成功了一半,刘辰星深吸口气,用勺子在成块的面粉上一敲,哈哈哈,一敲就碎,她的自制地精面粉成功了,忙用扫勺子全部捣成粉末,当然为了做出的蛋糕更细腻,还得再用筛子仔细筛一遍,这才是大功告成。

有了底筋面粉,接下来就是烘培时间了。

奶酥被时人是高营养的食物,价格自然不菲,第一个烘培的蛋糕就暂时不用奶酥,直接上手做蒸蛋糕。

没有烤箱和点饭煲,只要上锅蒸即可的蒸蛋糕是最简单不过了。

先算好各种比例,就可以开始做了。

首先准备三个鸡蛋,蛋黄和蛋清分离,在装蛋黄的碗里加入一勺糖、一勺油、一勺牛奶,以及两勺底筋面粉,进行搅拌混合至面糊即可。

接下来就是打发蛋白,现在蛋清里加几滴白醋去腥味,然后加一勺白糖,没有打蛋器,就用四根筷子不停地搅拌打发,这个是一项力气活,得不停歇地打发一刻钟左右。

最后就是将蛋黄制成的面糊和打法的蛋白混合一起了,不过这时最好不要搅拌,刘辰星记得当时看的短视频说,要用翻拌的方式,类似于炒菜的样子把它们混合在一起,就是倒入一个圆形的容器里,盖上盖子中火蒸两刻钟,再闷小半刻钟即可。

这期间还是要一点时间,现在自己的自由时间又少,当然不可能干等着了,刘辰星就开始着手自己地第二道蛋糕,千层水果蛋糕。

其实最开始调食材和蒸蛋糕有些类似,先在盆中放入鸡蛋,加糖、加牛奶、加自制的低筋面粉逐一混合均匀,只是接下来还需要加入黄油混合一下。

时下的奶酥就类似现代的奶油和黄油,刘辰星就把奶酥当作黄油用,切下来一小块将其融化了,就加入调制好的蛋液中一起搅拌均匀。

为了摊出的千层皮更为光滑细腻,当然还得把千层蛋液再过滤一遍,这样就可以拿出家里的锅,也不需要放油,就像摊春饼皮一样摊千层皮了。

大约一分钟摊一个千层皮,不一会儿就摊了九个千层皮出来再一旁凉着,千层蛋糕就成功了一大半了。

接着就开始制作奶油了,把奶酥融化,加入糖打发至黏稠状,就一层千层皮上抹一层奶油,加上切好的黄桃片,这样一层一层抹上去,她的黄桃千层蛋糕就做好了。

与此同时,蒸锅里的蒸蛋糕也好了。

正堂屋里,除了柳文苏不在,刘辰星一家都围在了主位的长案边。

“这个淡黄色的是什么?怎么看起来这么松软?而且看着也很有弹性,似乎按一下,就能弹起来……”说着,刘青山一只手就想往蒸蛋糕上按一按,看是否能够弹起来。

“啪!”

柳氏一巴掌打下去,没好气道:“小心按坏了!”说完却转头如沐春风地笑道:“阿星,你做的这两样是什么呢?”

刘辰星闻言将目光投向蒸蛋糕。

色泽淡黄,成海绵状,肉眼可见的松软又有弹性,蒸蛋糕成功了!

而有了最基本的蒸蛋糕成功,就不愁烘培其他各类蛋糕了,看着和现代千层蛋糕似模似样的古代版千层蛋糕就知道了。

有了这两样蛋糕产品,她的女子休闲食肆,蛋糕连锁店还远么?

“哈哈哈!”在家人面前不用忌讳,刘辰星拿着刀仰头大笑三声道:“这是我用鸡蛋和面粉为主料做的糕点,所以就叫蛋糕!大家尝尝看。”

说着一刀花下去,一家人一人一份。

嗷呜一下,一勺松紧口里。

甜松绵软的蒸蛋糕,超级美味的千层蛋糕,刘辰星吃得笑眯了眼。

第三百八十九章 回礼

有了这两款蛋糕的烘培成功,给沈仲夷和李家的回礼就有了。

柳阿婆和柳氏都是心灵手巧的妇人,白天母女俩一起包了角黍,又把刘青山买回来的各种颜色的丝线编了长命缕、手链脚链,还有装饰的吉祥如意结之类,再加上两款市面上从未见过的蛋糕,虽然比不上沈、李两边送来的节礼,但零零总总加起来也花了他们家二十贯的样子,这还只是给他二人回礼。

而且五月初五,在时下还不是什么节日,都已经有这么大的人情往来,以后遇到中秋除夕上元这些大节,规格免不得要再提高一些,所以现在这样的回礼对他们家而言已是拿出了最大诚意,另外价值不够,新颖来凑,毕竟还有这两款蛋糕压轴了。

隔夜的蛋糕口感比不上当天新做的,又没有冰箱或者冰窖保鲜,为了第二天送出的压轴蛋糕保证口感,刘辰星第二天早上还占用了练字的时间,新鲜出炉了两款、四份蛋糕。

字要勤练习,才能写得好。

早上练字的时间被占用了,当然要补出来,刘辰星就在史馆午休的空挡,挥毫泼墨两刻钟,将今天自我学习的任务完成,就继续这一天的史馆坐班,阅览史馆藏书阁丰富的藏书。

就在刘辰星又一天沉浸在书海中的时候,沈仲夷已经享有特权的提前出宫,回了魏王府。

一品亲王府邸,自是有冰窖的。

只是女皇知道沈仲夷贪凉,曾叫了高散使特意嘱咐过,宫中不赏冰之前,魏王府不可开府中冰窖取冰。

高散使的主子虽是沈仲夷,但在这种无伤大雅的小事上,免不得还是要听从女皇的,何况这本来也是为了沈仲夷好。

有了女皇赏赐的冰块,还能从魏王府冰窖里取冰,将室内旮旯角落都放上了消暑的夏冰,房屋又是坐北朝南的走向,庭院里移载了参天古树,树冠如云蔽日,不远处还有很大一片池塘,种种地利人为,让室内一片清凉,扇子摇起,甚至还有些许凉意。

魏王府的室内虽是凉爽,不过天气一热,沈仲夷的胃口还是会不大好。

念及沈仲夷今日午时刚过就回了王府,估计在宫中也没用几口午食就走了,但现在时辰倒早不暗,若用了正经的吃食,怕是一来吃不下,二来暮食就又会轻减了,高散使于是让人备了糕点。

一时,沈仲夷沐浴更衣洗濯去一身尘嚣,换了宽袍大袖的衣衫来到书房,一室凉爽和身上的干净衣服,让沈仲夷整个人舒适了下来,不由又几分腹饿。

沈仲夷和高散使主仆要太多年,他同样也知道高散使的习惯,凤眸往书房正前方的长案一扫,果然见上面正摆着吃食。

一样淡黄色油皮纸似光滑的吃食,边上可以看见铺了乳白色的馅料,略一思索,的确是从未见过,也从未耳闻过,却也能看出长案上放的是糕点。

但他并不太喜食糕点一类,对时人甚喜的甜食也无甚兴趣,其实他对食物一贯也没有过分喜欢什么,清淡即可,会常吃主食少沾糕点,也是因为主食可填饱肚子之故。

是以,沈仲夷脚步一顿,对随侍身侧的高散使道:“糕点撤下,随意一碗粥食或冷淘即可。”没有在书案上吃食的习惯,说时还是往正房正前方的长案走去坐下。

果然还是让撤下去,高散使伺候了沈仲夷太多年,府中又没有王妃、孺人,沈仲夷的衣食住行几乎都是他在亲力亲为,清楚沈仲夷的喜好,自然对沈仲夷的话心中有数,随侍来到长案旁侍立,想到昨日沈仲夷回府后,问了他是否给刘家送了端阳的节礼,他回说已经送了的情况下,竟还让他找了一个看起来普通些的妆奁,甚至还主动提及要加上简单的胭脂水粉和一两样不值钱的饰品,原因虽然没说,却不难猜到,贵重了对方如何肯收?

贵重了只怕刘辰星的父母,还有那位不简单的柳补阙也会多想。

所以,让他找了一整套妆奁后,又让他自己去找个理由,让刘家不要知道这是特意单独送给刘辰星的。

脑海闪过昨日加送礼的事,高散使没有立即领命撤下糕点,到底壮着胆子斟酌了一下道:“刘家的回礼,今上午就送来了,其中有一样就是这个千层蛋糕。”

“千层蛋糕?”闻言,沈仲夷又将目光看向了那从不曾见过的千层蛋糕,凤眸不由一扬,一如所料,刘辰星的回礼多半有稀奇古怪的吃食,遂问道:“这可是刘辰星自己做的?”

听到沈仲夷不再让他撤下糕点,反是问起了这道糕点的来历,虽是意料到了一些,高散使却还是怔了一怔,警告自己沈仲夷一贯不喜欢有人干涉,自己不能多想,主要好生服侍主子就是,遂到底敛下心里一重又一重惊心,尽可能如常回道:“这份千层蛋糕正是刘女史亲自做的,听说刘女史为了保证蛋糕的口感,特意今早停了练字的习惯,在进宫前赶做出来的。至于为何叫千层蛋糕,乃是刘女史所取,说是此糕点主要用鸡蛋和面粉制成,所以取名蛋糕。而此糕点一共铺了九层,是以刘女史又取名为千层。”

解释完千层蛋糕的来历,高散使方才从旁劝道:“另外里面的夹层馅,刘女史用的奶酥,小人看这奶酥食了倒是对大王有益,加之刘家人送来时还提了一句,说是这份千层蛋糕若放在冰窖里口感更好,小人收到后就一直放在冰窖里冰着,也就刚才大王沐浴更衣时才让人拿出来。”顿了一顿,想到沈仲夷的反常,又补充了一句,“让在冰窖里冰镇,说是凉的口感更好,也是刘女史说的。”

听到“千层蛋糕”的来由,再看眼前的这份糕点,倒颇有几分物如其名,沈仲夷眉毛一挑,只道这份糕点是冰镇的冰食,倒是对胃口,于是对高散使道:“既然是冰镇的,那就留在这,不用换了。”

第三百九十章 阿郎心思不要猜

这个时候的糖是精贵物,一是因为提糖技术不纯,一是产量极少,所以糖的甜度并不高。

【】刘辰星烘培制作的时候,又考虑到糖吃多了并不好,沈仲夷又是男子,即使时人因为糖在当下是精贵物,普通大众无论男女老少都嗜糖,沈仲夷却不是普通大众,而是特权阶层,糖是想吃就吃,也就没有一般人的对糖有种稀缺感,多半和现代大多数男子一样不喜欢食甜食,故在制作蛋糕的时候糖量放的适中,对于现代人来说甚至可以称之为寡淡无味。

不过古人的味蕾还没有被各种重口味的油盐酱醋所侵袭,口味自然也更多偏向于寡淡,这样寡淡的甜味不定正好适合。

虽说对沈仲夷此人不太感冒,可送的回礼已经相较便宜了不少,压轴蛋糕还是要尽可能多考虑对方的喜好,这一款送礼的千层蛋糕,刘辰星还是仔细思考过配比,做了相应的调整,像是送给李家的回礼蛋糕,就相比送给沈仲夷的略甜一丝,因为女子一般比男子更喜欢甜食一些。

正如刘辰星估量的,沈仲夷叉下一块千层蛋糕送进口中,只感千层皮冰凉又韧性,比起吃过的其他面食类口感好不少,至少比他夏日尝吃的冷淘,也就是现代人吃的冷面口感好一些,而对里面的馅奶酥虽无甚兴趣,却也不觉得难吃,何况奶酥配千层一韧性一软绵,二者相得益彰,这又是在市面从未见过的甜食,沈仲夷有种预感,如果刘辰星开一间糕点铺子,颇有可能和她的火锅食肆一样在长安火起来。

心里对刘辰星这款千层蛋糕评价不错,沈仲夷也在实际行动表示了,可能也是有几分腹饿,加是从未食过的新吃食,他一口一口的食下去,不觉就将chéngrén男子巴掌大的一个碟子的千层蛋糕食尽了。

到底恐沈仲夷嫌千层蛋糕过甜,高散使备了茶水,眼见沈仲夷一口一口地食尽了,不由再次怔了一怔,才忙弯下腰将案的茶递了去,问道:“大王,蛋糕有糖,可要清水漱口?”

沈仲夷摇头道:“不用,这道糕点无甚甜味,茶水即可。”说时接过茶水,饮了两三口,去了口中的蛋糕味,在案放下茶水杯,才又问道:“刘家今天送来的回礼还有哪些?”

高散使在一旁躬身回道:“五月初五的应节吃食角黍,应节物什彩色丝线编织的长命缕、装饰带子等,还有就是刘女史亲自做的两款蛋糕,一款是大王刚才食用的千层蛋糕,一款是蒸蛋糕。”

说到这里,高散使的话不着痕迹一顿,见自己说得如此详细,沈仲夷还没有打断,便心中有数了,接着事无巨细地一一禀告道:“除去大王食用的,千层蛋糕还剩大半块,不过按刘女史的嘱咐,这款千层蛋糕即使放在冰窖里,也最好三日之内食完,可作为下午茶点食用为宜。至于蒸蛋糕,刘女史说是常温储存也不宜超过三日,若是放入冰窖里则最多五日,而这款蒸蛋糕适合用作朝食用。”

将一应话什说完,见沈仲夷眉宇间并无任何一丝不耐,高散使默默地看在眼里,随之垂下眼睑,一派恭敬地侍立一旁等待吩咐。

沈仲夷想到刚才从未见过的千层蛋糕,倒又有几分好奇刘辰星做出来的蒸蛋糕。

刘辰星既然送了两款蛋糕来,这两款蛋糕必然大相径庭,着重于新颖,千层蛋糕是冰冷的韧皮口感,就不知道蒸蛋糕是何样子了。

但按照刘辰星为此糕点取名蛋糕,就知道蒸蛋糕一个“蒸”字,说明了其做法,和现在常见的糕点一样,都是蒸出来。

想到这里,沈仲夷蓦然失笑,自己竟为一款吃食思考起来。

似乎这刘辰星不管做什么,都能出人意表,以前看着倒是个息事宁人的性子,居然身为史馆的过度官员,还来个下马威,让自己在史馆站住了脚,都这样了,仍不肯善罢甘休,还非要了折子,不惜这样会得罪崔相。

如此一思下来,发现自己以为已对刘辰星了若指掌,结果却似乎并不是这么一回事,沈仲夷眉头微微一皱。

当下倒更生出要看一下蒸蛋糕的样子,沈仲夷遂吩咐道:“既然蒸蛋糕适合朝食,明早就一份蒸蛋糕。”

听到沈仲夷真说明早要食蒸蛋糕,高散使再压不住心里震惊,惊讶抬头。

见状,沈仲夷淡淡看向高散使,道:“有何不妥?”

高散使忙敛下一脸惊色,低下头,道:“明日有端阳宴,大王要进宫接圣人,还要陪圣人用朝食,这在府中还要用蒸蛋糕……”停了一下,方道:“怕是入宫就用不了多少了。”

听高散使提及明日的端阳宴,沈仲夷不由想起前日裁衣女官的话,眼前也不自觉浮现出一位红妆娘子,凤眸微闭了一闭,再睁开时眼前一片清明,尔后道:“本在宫中也用不了多少,明早备一份蒸蛋糕即是。”

高散使领命。

沈仲夷又吩咐道:“这蛋糕算是稀奇物,虽说三天才坏,但估计也就头两天口感不错,若是食不完浪费了可惜。这样吧,阿川喜甜食,你切一半千层蛋糕和蒸蛋糕给他送去,再给我明早备一小份,剩余的你就拿去尝尝。”

惊讶了这么多了,听到这里了,高散使又到底是宫中出来的,已经是波澜不惊了,从善如流的躬身领命道:“谢大王赐食。”

沈仲夷瞥了一眼长案已经空了的碟子,道:“将它们撤了吧,申正前不要让人打扰。”吩咐完,径自起身,来到书房左窗下的书案前坐下,兀自拿了一卷书看起。

高散使知道沈仲夷或处理公务,他不敢打扰,也就不让侍女进来撤碟子,亲自端了托盘,踮脚悄声退下。

“吱呀”一声细响,门应声而关。

书房内一室清凉,也一室寂静。

沈仲夷从握着的书卷抬起凤眸,脑海里的前方,又有红妆女子娉婷而立。

明日端阳宴么……

他倒要看看如何,让自己一再分神。

沈仲夷凤眸一片冰冷。

第三百九十一章 盛装

方殿临华节,圆宫宴雅臣。

到了五月初五这一天,女皇移驾曲江大宴群臣。

彼时处于空前繁盛时期,经济繁荣,人民生活相对富足稳定,在节日娱乐方面,有朝廷倡导,上行下效,可谓蔚然成风。

文武百官、王孙公子、命妇贵女皆隆重出席。

小娘子就没有不喜欢打扮的,刘辰星主要是一来无甚时间,一天学习都还不够,二来也是人懒,当然她为自己找了一个很好的借口,现在的妆粉含有铅,长期抹粉,那不是美妆是毁容了,便也乐得素面朝天,成天男装出行,方便!

今日却不同了,刘辰星也曾经是一个有古装侍女梦的软萌小娘子,昨天下班前就收到了尚衣局送来的宫装,当天晚上在家拆开一看,可和她一年多两年前,为了上元灯节买的那一身大路货襦裙不一样。

虽然都是飘逸的薄纱款式,却有本质的差别。

若说当初自己花一贯钱购买的襦裙就是日常穿戴的女装,那么这一套出自尚衣局的宫装就是一套晚礼服,还是能走上米兰时装周的秀服。

具体来说,二者的样式更是大相径庭。

自己买的那一款女装,就是长安娘子日常穿戴的样式。其上身穿襦下身穿裙,短小的襦、肥长的裙、裙上又束胸这样的特征。

这一身御赐的宫装,则是命妇贵女之间流行的大袖衫长裙式样。

有别于平民女子的襦裙以对襟和交领为主,这种大袖衫长裙,将胸部和颈部的肌肤露出来,是一种粉胸半露的衣饰风气。

长裙是丝织面料,高度至掩胸,为了勾勒出修长婀娜的体态,长裙不但提高了腰节线,还在腰节线处有一节腰带凸显。

从胸口长及曳地的长裙外面,又披着大袖衫,这种大袖衫乃纱帛质地,轻薄透明,让肌肤若隐若现,又袖长几乎及地,显得雍容而妩媚。

这正是:“曼束罗裙半露胸”、“半胸酥嫩白云绕”的服饰风格。

这样仙又袒胸象征不受束缚的女权解放衣服,实非时下普通女子日常穿戴的女装可比,刘辰星拆开一看后,就被这套仙女服征服了,立马穿在身上试了一试。

别说,丝质的长裙贴身穿,十分顺滑,舒服极了,尤其是夏天穿着,一阵风吹来,身上的长裙就像自己的第二层皮肤,说不出的舒服凉爽。外面披着的大袖衫,也穿了好似没穿一般,薄如蝉翼,一点不觉得厚重,简直比平时穿的男装不知道凉快多少,还极其有一种飘飘欲仙之感,让刘辰星在自己的房间穿着宫装转来转去,很是臭美了一番。

所以,五月初五这一天早上,刘辰星五更天不到就起来了,提前完成了今日练字的任务,就换上这身御赐的宫装,由着柳阿婆和阿娘为自己梳妆。

柳阿婆当年是县城的小娘子,还有机会识文断字,可见家庭富足,出嫁后的夫家也是小有资产,年轻时的柳老丈又是儒雅有情趣之人,夫妻二人吟诗作对,描眉画红的闺中乐趣也是常有,是以柳阿婆不是薛圆乃半个手残,对于梳妆自是在行,柳氏少女时期见多了柳阿婆化妆的样子,也多少是会一些的。

这般,刘辰星也就放心地将梳妆交给了柳氏她们。

柳氏有巧手,擅长梳头发,看了一眼妆奁里仅有的两根红头绳和红玛瑙耳铛,略一思索道:“阿娘知道你说得那种双环髻,但你身上穿的是宫装,这类发髻平时梳也没事,可今日有不少达官贵人,若是撞上了对方侍女的发髻也不太好。另外你说的额头流海也不合适,宫装偏向华丽,加之你年纪本来也不大,再梳个年纪显小的头型,恐压不住宫装,所以阿娘就给你梳双刀髻,露出额头。”

她只记得当年电视剧里《武则天》少女时期的妆容,一身红装,梳着双环格外好看,她又对梳妆没怎么上心,也就没有多想了,现在听柳氏一说,确实如此。

更重要的是,这大热天的,一排齐刘海,只怕汗如雨下。

刘辰星望着铜镜里的柳氏,当下就从善如流地应道:“都听阿娘的。”

女儿有时候虽是愁眉,却对穿衣打扮不甚上心,她也理解,一个人的精力有限,女儿心思都用在学习和挣钱上,其他上面免不得就有些松怠。

柳氏知道女儿十之八九都会随她,是以说话的时候,手已经开始为刘辰星梳双刀髻了。

此髻又称为刀形双翻髻,顾名思义就是两种形状似刀形的高髻,将所有的头发全部一起盘在头顶上。

这样盘起来的发髻简单大方,又有未婚少女的灵动,还不需要用太多首饰,十五岁的小娘子就是最好看的样子,昨天让儿子从西市一起买回来的一盆芍药,掐一朵开得最鲜红的,就戴在女儿头顶两种状似刀形的高髻中间,再取出妆奁里那对红玛瑙耳铛给女儿戴起就好。

早上的时间赶,柳氏为刘辰星梳头的时候,柳阿婆就为刘辰星化妆。

时下妆容还是以白为主,就是以白遮三丑,刘辰星被柳氏一提醒,想到齐刘海会热,妆上浓了同样会热,还会晕妆,所以让了柳阿婆给自己化个淡妆就好了。

也亏得柳阿婆化妆是十多二十年前的事了,不像薛圆一样知道时下长安最流行的妆容,也就给刘辰星化了正常的淡妆。

刘辰星是标准的冷白皮,薄薄地扑了一层妆粉,将刘辰星有几分英气的眉毛略修弯些许,眉眼是一个妆容最主要的地方,黛眉弯了,少了英气,多了几分小娘子的婉约秀气。然后两颊抹上胭脂,额头贴上妆奁里现成的花黄,唇上再点上朱红的口脂也就是了。

不过刘辰星到底是经过现代美妆洗礼过的,今天既然这么大费周章梳妆打扮,虽然有满足柳氏她们为自己打扮一番的原因在,可也不能辜负了这一身礼服。

刘辰星拿出一根事先准备好的小木签,将其点燃,趁着刚熄灭还有热度的功夫赶紧将睫毛烫翘烫黑,同时用画眉的黛粉轻描淡写的画了眼线。

这样双目瞬间更加有神,堪比画龙点睛之笑,看得柳氏和柳阿婆二人目瞪口呆。

第三百九十二章 赴宴

从妆奁上的黄铜镜看到柳氏她们一脸惊讶,刘辰星嘻嘻一笑,张开双臂站起来,薄如蝉翼的纱帛长袖如水纹般漾开,觉得自己瞬间仙了不少,不由笑得更欢了。

“阿婆、阿娘,我可像九重宫上的仙女?”在自家人面前,没什么不好意思,刘辰星美滋滋的原地转了一圈,宽裙摆霎那散开,这套宫装简直满足了自己长久以来的古装仕女梦。

看见小女儿又一贯的臭美起来,柳氏好笑地直摇头,倒冲淡了刚才对刘辰星居然会化妆的惊奇,还是自己从来没看过的化妆手法。

“好看,阿娘从来就没有见过这么美丽的小娘子!”

虽是好笑小女儿怎么这般臭美,但见女儿裙摆飞扬,也不知可是宫装衬托,一举手一投足真宛若那天宫的神女,翩然欲仙,又透着清贵之气,真难想象这就是她那贪吃却又格外懂事乖巧的女儿,看着女儿娉娉婷婷的样子,真是长成了一个让她都满目惊艳的小娘子,柳氏只觉得眼睛都看不过过来,鼻头更是有些酸酸的,眼睛就忍不住红了,但她知道这是欣慰又骄傲的泪水。

小女儿成为女状元时,她是欣喜落泪。

现在看着女儿长大成人的样子,那又是另外一种欢喜,似乎比女儿取得女状元时更要截中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只恨学识不够,语音太贫乏,难以言语此情此感。

但是柳氏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她是典型的外柔内刚,忙不迭背过身子将眼下的泪水拭去,尔后笑道:“不过也没见过你这般臭美的小娘子!还有你这妆容手法,可比我和你阿婆熟练多了?哪儿学的。”

刘辰星眼尖,还是一眼瞧到柳氏有些微红的眼睛,再看柳氏眉梢眼角都藏不住的笑意,一下就明白是何原因了,左不过一颗慈母心肠罢了。

“我这化妆的手法,可不是跟谁学的,是天上的仙女看我冰雪聪明,于是托梦教我的。”阿娘外貌似江南大美人般,红着眼睛端是我见犹怜,很是赏心悦目,可她还是喜欢笑容拂面的阿娘,刘辰星遂仰着头,一副自恋的逗趣道:“不信阿娘您看,等我今日去了曲江宴后,肯定也不少命妇贵女琢磨着怎么描黑眼妆!“

女儿骄傲地一副昂首孔雀样,真不知道小女儿从小哪里来的这么自信,柳氏“扑哧”一乐,道:“好了,别贫嘴了。你阿舅还在正堂等着,我们快出去吧。“

一句话,让刘辰星脸上臭美的笑容一僵。

想到柳阿舅和阿耶他们几个男子在正堂,刘辰星难得有那么一丝丝不好意思。

这套宫装什么都好,够仙够美,飘逸中尽显女性的婀娜身段,但是时下上层妇女因为社会对女子的束缚减少,女子地位空前提高,上层妇女的自我意识觉醒,她们大胆追求美,勇于释放封建社会对女性的枷锁,于是表现在衣服上就是长裙的胸围越开越低,胸口露出大片留白,比当时自己买的那套襦裙不知道暴露到哪儿去了。

其实这种袒胸衣裙,并不低俗,颇为仙和美感。

她又是在现代见识过更暴露的,但不知可是在古代生活了十五年之久,平时所见都是极为朴素的劳动妇女,如此低胸的襦裙出现在陌生人面前也还好,只是突然出现在父兄跟前,她不觉就有些赧然。

四下扫了一眼,在屋子中间的方案上,看见沈仲夷送来的一把绢扇,刘辰星想了一想,自己都戴了沈仲夷送来的耳铛,再拿一把绢扇差别也不大,何况这礼八成是下面的人打点的,沈仲夷估计自己都不知道送了什么。

如是从妆奁旁拿起绢扇,不经意地举在腰间,绢扇上面正好挡在胸口,这不就好了?

刘辰星满意一笑。

女人最懂女人的心思,刘辰星动作再自然,柳阿婆也看得明白,但见刘辰星如此,她也不禁暗暗松了一口气,她也委实看不得那白花花的一片胸膛,若不是这乃女皇御赐的宫装,所有命妇贵女都这样子穿,穿起来也的确没有低俗或风尘之感,甚至隐约透着雍容华贵之态,否则她都像让外孙女换一身衣服了。

如今这样一遮,实是正好,柳阿婆也跟着满意一笑。

仙气飘飘的衣服,一般都有个问题,行动起来不变,骑马是不可能了,长裙曳地,大袖衫的衣袖也几乎要垂到地上了,翻身上马一个不慎,可能就被这长裙长袖绊倒在地。

所以柳阿舅实在太贴心周到了,坊门才开,就雇佣了一辆马车来载她,自家虽有马车牛车,父兄更是会驾车,可今日参加宴会的命妇贵女十之八九会坐了马车,驾车的马夫是下人,她总不能让自己的父兄被认作下人。

本来还想着走时去坊门口或是东市雇佣一辆马车,结果柳阿舅就是这么暖心,来时把什么都考虑到了。

“阿舅,你怎么这般周到细心?”刘辰星坐在马车内,挂起车窗竹帘,探出一颗脑袋,一边百无聊奈的打着绢扇,一边和时人一样点都不吝啬表达自己两眼冒星光的崇拜之情。

柳文苏一身官服骑在马背上,听到小外甥女的甜言蜜语,虽是这些年听惯了,有些免疫力了,清润的眸中还是漾起笑意,也难得放下严肃,与小外甥女说笑道:“你阿婆和阿娘在,我带你一起去赴宴,不把你照顾好些,她俩我可得罪不起。”

今日是农历五月初五,官方虽然没有正式承认端午这个称呼,但从魏晋时,乃至更早的两汉,端午的节日气氛已经很浓了。

到了国泰民安的本朝,节日娱乐之风空前高涨,端阳这一天的氛围已然浓厚,知道女皇在曲江大宴群臣,还有龙舟竞赛在曲江举行。

曲江又是长安的公共乐园,达官贵人、布衣平民都可以去,长安老百姓自是携老扶幼尽往曲江赶。

去曲江的这一路上,在马车上就见四下男女老幼的人潮与他们一个方向而去,看着车窗外尽是衣着鲜亮的长安丽人,刘辰星心中一动,问道:“阿舅,李四娘子今日可也会赴宴?”

第三百九十三章 女官与命妇

少女的声音脆生生的,虽然声量不大,又在人声鼎沸的大街上,但那充满勃勃朝气的声音听在耳中格外清楚。

柳文苏闻声看过去,见小外甥女已经探出脑袋,伸长了脖子,今日似乎多了一丝温婉秀气的眉宇间也满是古灵精怪,就不知道每天哪来的这么多精神对一切都好奇,柳文苏摇头失笑了笑,还是如实以告道:“今天受邀参加曲江宴的,多是五品以上常参官,李四娘子父亲的官阶正好上了五品,今日应该会携家眷同行。”看着刘辰星的目光也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

刘辰星听得眼睛一亮,知道外面叫未来舅母,对李四娘子闺誉有影响,只高兴道:“那太好了,说不定我今天还能和她说上话,提前套个近乎。”

柳文苏从刘辰星身上移开目光,看向了前面,笑意淡去,清润的眸中又恢复了平时的清冷谦和,道:“到了。”

见柳阿舅又是一派稳重的柳补阙墨阳,刘辰星也很有默契地在收回探出的脑袋,在马车里端坐好,舅甥二人歇了谈话。

时人喜欢节日娱乐,又是女皇设下的大型娱乐宴会,文武百官皆趋之若鹜,舅甥二人即使来的不晚,今日设宴的曲江南岸皇家御苑——芙蓉苑,外面已尽是文武百官的车马仆从,不过四下早有禁卫军严守在此,就像在大明宫丹凤门外一般,虽然人多车多,却一个一个严格排查入宫,还有杂役在此疏导车马人群,并按照各自品阶一一划分,现场场面井然有序。

柳文苏和刘辰星舅甥二人一来,就有人为他们安顿坐骑和租赁一天的马车,再等递了龟符过了禁卫军的检查,就有引路小太监领他们入园。

时下建筑风格和天朝唐代的建筑一般无二,白墙、红柱、青瓦、直棂窗,便构建起了气魄宏伟、严整又开朗的时下建筑。

见过了大明宫的庄严宏伟和富丽堂皇,芙蓉苑大概作为皇家休闲娱乐的禁宫内苑,有时下建筑大气庄重的特征,也一样的富丽堂皇,却少了大明宫处处透着森严等级之感,多了几分秀丽,只见芙蓉苑内飞红滴翠,一草一木皆是景致。

虽然现在还没有正式确定下来端午节,但该有的习俗却一样不少,粽子菖蒲酒自是不提,农历五月初五这一天,还有最热闹的一项赛事就是划龙舟,所以今日的宴会就设在位于芙蓉苑正中的紫云楼。

这也是芙蓉苑内最恢宏大气的一座宫殿。

建于高台之上,汉白玉石的阶梯之上是奢华的金殿,玉楼之下是偌大的广场和曲水。

站得高,看得远。站在金殿之上,可将曲水尽收眼底,而金殿俯瞰下的曲水,就是今日龙舟争渡的比赛场地。

今日宴客的群臣主要是在京的常参官,主要就是五品以上的京文官,相当于现代的“司局级干部”,大约有两百多人,他们又不少携家眷同行,今日宴会的人数自是翻了一倍。

当然也就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为金殿的坐上宾,何况还有命妇贵女这些女眷。

虽然现在女子地位空前拔高,上层女子崇尚大胆解放自身的思想也越演越烈,可到底还是男权社会,男女有别,真正能无视性别差距的女子还是占极少数。

就像在大明宫内,除夕命妇进宫参拜,自也不可能和文武百官在宣政殿这些地方一起朝贺,而是要去位于宣政殿月华门外的命妇院。

在芙蓉苑紫云楼一样,正殿左右皆有偏殿,各由一座拱桥连接,今日出席宴会的命妇女眷一般被安排在左右偏殿,诸如长公主这等有身份的,又诸如欧阳子衿这等有权势的,当然不在此列,就和文武百官位列主殿。

以为自己也多半被安排到偏殿,没想到她和柳阿舅一起,登上了紫云楼的汉白玉阶梯,就直接被领路太监向主殿引去,刘辰星微微一诧。

被安排领路的太监,虽是身份低微的小太监,却得挑选那机灵的。

察觉刘辰星脚步一顿,又见刘辰星往拱桥另一端的偏殿望了一眼,领路太监看在眼里,想起女皇前两日对刘辰星的恩赏,不由往刘辰星身上看了一眼,外罩的大袖衫薄如蝉翼,看上去不过是寻常的藕荷色,但在阳光底下,竟隐约有云霞般的光亮闪过。

领路太监一惊,忙定睛一看,这正是用烟霞锦裁的大袖衫,忙不迭深吸口气,当下就约越发恭敬了,在一旁解释道:“刘女史不是普通命妇,乃朝廷女官,当在金殿入席。”

原来如此。

所以无论在哪里,还是自己最可靠。

妻凭夫贵得了诰命,到底不如自己得了官位强,哪怕只是九品小官,还未来前途两眼一抹黑,却比命妇更有资格成为金殿上的座上宾。

刘辰星顿时听得喜笑颜开。

说话时,就到了金殿门外,闲话少叙,舅甥二人和领路太监都神色一正,随即一起步入殿内,立马又有两位小太监迎来。

“这一位是中书省的柳补阙。”

“这一位是史馆的刘女史。”

领路太监逐一将舅甥二人介绍给殿内的太监,便是行礼离开,继续去芙蓉苑外面引路。

紫云楼的主殿很大,轻轻松松就可以容纳两百多人在此宴饮,还是一人一席的单座。

刘辰星早在踏进大殿的时候,就发现他们舅甥二人来得委实不算早了,殿内左右的席位上早已坐了不少人,大部分都是文武官员,其中只有少数几位衣着华丽的女子在坐,大家都三三两两的谈笑风生,倒是颇为热闹。

大概能成为女皇金殿的座上宾女子极少,刘辰星甫一踏入殿中,就有四面八方的宾客看了过来。

这些年来各种各样的目光早已司空见惯,何况当初在文武百官的面前,接受了女皇的钦点为殿试第一名,那时场面比起现在不知道危重到哪去,可以说刘辰星早已练就了出来。

当下刘辰星自是一如平常,连呼吸都没有丝毫错乱,兀自跟着殿内太监向自己的席位过去。

第三百九十四章 女人何苦轻视女人

柳文苏品阶不高,却是规劝君王的谏官,今天席位自不会被安排到大殿门口的位子。

时下又以左为尊,大殿左边的席位以离女皇的远近排序,依次亲王、郡王这等皇亲国戚,然后开国国公、开国郡公这类权贵,再接下来就是文武百官了。

柳文苏以谏官的优势,位居大殿左边席位的中间位子,当然在第一排也不可能,而是被分到中间的最后一排,正数第三排。

与大殿左边席位相对应的,就是大殿右边的席位。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皇室永远是特权阶层的顶尖位子,天下之人无不是臣民。

所以,大殿右边的席位,同样以离女皇的远近距离,依次是王妃、公主这等皇家女眷,然后就是以欧阳子矜为首的女官们。其实按理说,应该在所有人之前,还有皇后皇妃之类,不过现在坐在位的是女皇,而女皇又没立皇夫之类,右边席位的女眷自是坐不了多少席位,接下来的位子也不可能空下来,便是坐了南衙和北衙的武将,绝大部分以北衙武将为主,毕竟北衙又称禁军,乃是首位大明宫的的禁卫军,身份可是不一般。

这样的男女混坐,虽说还是一人一席,但以男女之别将其他命妇贵女分到偏殿,可见也不过是一个说法而已。

刘辰星与柳文苏分开后,飞快地大致看了一眼右边席位的女眷,观其衣饰穿戴,便大概可知他们的身份,又是按一个什么位子在坐了,自己又大概会被安排在哪一块地方坐。

心里有数后,刘辰星便目视前方,不再多看其他,只跟着安排座位的太监而行。

女眷比起男宾委实少了太多,刘辰星也就比柳文苏运气好,她的位子在右边席位靠前面的地方。

只在这时,引路太监脚步一停,道:“刘女史,您的席位到了。”

到了?

这里

刘辰星毫不掩饰意外地一扬眉,看向引路太监,无声询问。

殿内安排位子的太监,同样选的是又机灵又好容貌的小太监,像是知道刘辰星会过问,他秀气的容貌露出恭敬地笑容,低声道:“没有错,刘女史的席位正是在第五行第一排。”顿了一顿,声音不高不低,却足以周边在坐的女眷听见,道:“刘女史席位前面是欧阳内舍人,您二人这两行都安排的是女官座位。不过除了欧阳内舍人以外的女官,皆是女史一职,除了资历难以区分高低,故以殿试的名次安排席位。欧阳内舍人后面坐的两人,乃刘女史的前辈女史,刘女史和肖女史、郑女史正好三位,又是今年新进女史,您三位以刘女史的殿试名次最高,故刘女史的席位就是第五行第一排。”

原来如此,刘辰星点了点头,道:“多谢。”

招待的小太监称了一声“不敢”,也忙颔首退下去了。

能在金殿有一席之位的女子不多,刘辰星是女席的最后一行,按五行三排算人数,总共也才十五人罢了。

女子人数不多,又是和满朝文武在同一个大殿,许是稍后文武百官来多了,再姗姗来迟可能感觉有些唐突,或者是也不愿意来得太晚受文武百官诟病,女子席间几乎是全来了,大家济济一堂。

她们来得早,加之参加惯了宫中宴会,不说对彼此早就相熟了,对哪个位子应该是谁入座,大多也是心里清楚。

女宾席也就三四个空位了,刘辰星一来大家也仈jiu不离十猜到她的身份了,何况这会儿又听见了小太监这么详尽的一说,十几双目光更是齐刷刷地落在刘辰星的身,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打量之意。

这些女眷都是金尊玉贵的人物,刘辰星还是有自知之明得罪不起的,何况自己本就在她们这里年纪最小,刘辰星看着小太监忙着又去殿门口接人,她也不急于在自己的席位入座,面对这个国家身份最尊贵的十几位女子,露出合乎仪度的微笑,然后想起来时在家中柳阿舅的提点,与这些娘子叉手礼就不太适合了,当按照宫中娘子行礼的方式,向前屈身,欠身一礼,道:“下官刘辰星见过各位娘子。”

女宾十五位中,以欧阳子矜为首的女官仅有六位,其余九位皆是皇室女子。

这会儿除了欧阳子衿和其侄女郑婉晴尚未到来,其他三位女官都在坐了,皇室女子里也只有第一行第一排的位子尚未有主人来坐。

这三位女官都是科举出身,不提她们对刘辰星的学识还有一定肯定,注视刘辰星的目光中更多是同僚之间的竞争关系,目光打量中有审视,更有不服输的较量,但到底以后一起共事的机会很大,她们的目光较为隐晦也友好一些。

坐在最前方的八位皇家女眷,她们的目光就是彻头彻脑的打量了,一点也不加掩饰。

刘辰星这种出身微寒的小娘子,明面看是科举出头的,其实和宫中那些“朝为越溪女,暮作吴宫妃”女子升腾差不多。

俗话说无风不起浪,魏王和这刘辰星的流言传得沸沸扬扬,二人一点瓜葛也没有,她们可是不信的,尤其魏王还在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况下,完全不避嫌为刘辰星挣功劳,道是白马寺新品牡丹还有刘辰星的一份功劳。

她们几乎都是王府内眷,并不太认同刘辰星一个不知道哪个偏远山村冒出的农家女,能成为全国第一位女状元,继而还抢了肖思思这等贵女,以及郑婉晴这等有后台的小娘子风头,显然是魏王在为其铺路。

女皇又最是宠爱魏王,在许多方面都颇为纵容,魏王如果非要刘辰星,女皇怕是最后也会同意。只是二人流言蜚语太多,直接将刘辰星赐给魏王怕是有损魏王声誉,少不得给刘辰星做脸,让刘辰星的才名立起来。

可世哪有那么多才女?

肖思思这样国公府贵女,从小有名师教导说是才女还差不多,一个小农女就是有才,又能多有才?

第三百九十五章 后院之风

在这样的后宅妇人想法之下,看刘辰星的目光就不免有些轻视了。

说句不好听的,刘辰星这种农家出身的,真是连她们身边的侍女也不如。

但见刘辰星出身虽差到极点,却是十四五岁最鲜嫩的年纪,脸上妆粉淡的几乎不见,可还是嫩得仿佛能掐出水一样,目光湛湛有神,那是年轻有活力的小娘子才有的,眉宇间更是生得娇艳姝丽,也难怪一向不近女色的魏王竟也动了凡心,沈氏的种,又哪可能真的清心寡欲,有把天下都送出去的祖父,嫡长孙又能好到哪里去?

心里认定了刘辰星就是那以色侍人,靠攀附魏王才有了出头之日,可刘辰星到底是在圣人跟前挂名了,被圣人一赏再赏,实乃天大的皇恩,少不得要审时度势,再看不上刘辰星是一个农家女,也不好在此多说些什么,遂一众皇家女眷见刘辰星行礼,虽不答白,倒也皮笑肉不笑地给了一个笑脸,也算是回应了。

对一众皇家女眷目光里的漫不经心,刘辰星也不在意。

来时的路上,柳阿舅就简单给她说了。

沈氏宗亲是还有人在,但除了女皇自己的子孙,还只是个别子孙还被视为皇族,沈氏族亲哪怕还保有爵位,在这些场合一般都不敢以皇族宗亲自居,要不去偏殿,要不直接称病不来。

所以这一众皇家女眷,多是古氏妇人。

如今女皇君临天下,子侄皆是一品亲王,古氏妇人自也身份不同,那是天与天子沾亲带故,甚至血脉相连的,自觉高人一等也无妨,她不觉低人一等就行了。

刘辰星处之泰然地笑了一笑,就欲在自己的席位入座,只听前方一个女声道:“原来你就是今年殿试第一名刘辰星,就是今天这一身打扮颇为端庄,倒是让人和刘女史联想不到一起。”

这话带着笑声,可是也不难听出来话不对味。

刘辰星停了坐下去的动作,顺着声音看了看去。

说话的是一位三十七八的中年妇人,一张容长脸,五官在寻常人中算是秀丽,但见惯了自家娘亲,又见了欧阳内舍人和肖思思、郑婉晴等贵族女子,这位妇人就生得委实普通了一些,加之妇人妆容是精致,可眉宇间不知可是经常紧蹙,已经有一条很深的痕迹,是扑了再多的妆粉也盖不住,反而将粉卡在了眉间的皱纹中,显得皱纹更深了,看上去有几分愁眉苦脸之态。

不过面色虽不大好,这位妇人身份却很高,她坐在第二行第一排的位子,也就是女皇龙椅下右手第二个。

女皇有两个嫡亲子侄,皆封一品亲王,他们一个娶女皇唯一的女儿长公主为妻,一个则娶了一位武将之女。

至于女皇的亲生儿子,正被软禁在洛阳,也就没有嫡亲儿媳出现在此。

而长公主身份尊贵又特殊,现在右首位空着的位子当是长公主,那么这位中年妇人坐在长公主之下,多半是梁王古道思的妻子——梁王妃。

看见这位中年贵妇人,刘辰星一念就想到了此妇人的身份。

在长安的这两年,柳阿舅不时会给他们兄妹说一些当下局势,毫无疑问,古晋王和梁王这对兄弟极为得女皇看着,二人可谓位高权重,他们虽只是子侄,但是女皇对他们不比当初的亲生儿子差,甚至更为宽待。

念头一转,刘辰星只当听不出来其他意思,不卑不亢地微微一颔首,以示对上位者或长着的尊敬,挑不出一丝礼仪上的错,才谦虚道:“人靠衣装,下官不过沾了衣饰的光,人才看着比平时精神几分。”

正如刘辰星所料,这位中年妇人正是梁王妃。

听到刘辰星坏话当好话听,居然厚颜无耻地以为自己是在夸她,简直就和欧阳子衿一样无耻!

想到欧阳子衿把梁王迷了得魂都快没了,怕不是女皇还在头上压着,自己这个梁王妃也做到头了,心里就忍不住一口银牙咬碎。

什么巾帼女宰相,根本就和那平康坊的女子没区别,也就他们大王稀罕,谁不知道欧阳子衿到处勾三搭四,和许多朝臣不清不楚,什么才女都是靠睡男人睡出来的!

如以往的每一次一样,梁王妃越想越憋火,恨不得几个耳刮子狠狠打在欧阳子矜那张装模做样的脸上。

可一想到欧阳子矜的女官身份,梁王妃牙关紧咬,只得把满心怨气压下,只阴恻恻地看着刘辰星,这些被吹捧出来的才女就是那喜欢勾三搭四的人,立着贞节牌坊,还不如平康坊女子敞亮,她收拾不了欧阳子矜,不信还收拾不了这个小的!

念及此,梁王妃再是忍不住,“啪”地一下把手里的绢扇扔案上,猛地站起来,就要指着刘辰星破口大骂,狠狠地出口恶气。

坐在梁王妃身后的妇人,只有二十七八岁的样子,估计也是梁王府的,见状忙不迭起身一把按住梁王妃,道:“王妃,妾身可是听很多人夸刘女史有大才,深得圣人赏识,堪比当年的欧阳内舍人。”说着微微一笑,风情艳丽,也是一个美丽的女子,“想来刘女史未来可期,不定还能超过欧阳内舍人呢!”言及此处,按在梁王妃手上的手微微用力。

梁王妃一愣,看了对方一眼,才怔怔地反应过来,却委实看不上刘辰星这种才女,就僵硬着一张要笑不笑的脸道:“庄孺人说得是,刘女史品貌出众,一定会更得圣人看重,超过欧阳内舍人。“说完自觉和刘辰星没什么话说,也不想和一个农家女多费口舌,目光一瞥开,重新坐了下去。

被称作庄孺人的年轻妇人随之松了口气,还好脾气地朝刘辰星一笑,这才回到位子上坐了。

这位中年妇人果然是梁王妃。

看着梁王妃一副不愿理会的样子,她也不巴上去说话了,让她一定超过欧阳内舍人么?

这梁王妃估计和欧阳子矜有过节了。

刘辰星眸光一垂,也在她的位子上入座了。

第三百九十六章

就这一会儿,又陆续来了不少人。

偌大的金殿,几乎坐满了,放眼望去黑压压的全是人。

一个个鲜嫩似暑日盛开的夏荷,容颜娇艳,穿着窄袖齐胸襦裙,有托着果盘,有手执酒壶,来回穿梭在席间,为文武大臣、皇室女眷和女官送来瓜果美酒,倾身倒酒时,有清新淡雅的香气沁人心脾。

正为此有一丝心旷神怡间,不知何时响起了丝竹管弦之乐,又去寻觅何处在奏乐,仿佛来自敦煌壁画中的飞仙女翩然而至,婀娜的舞姿,充满故事性的舞蹈,随着乐声舞动。

人声笑声歌声无声虽是声声不断,此起彼伏的交杂一起,在这大夏却不觉一丝燥热,偶尔手执娟扇一扇,竟不觉生出一个寒噤。

十五年来,看过春耕芒种的辛劳,看过夏收秋收的喜悦,那是“粒粒皆辛苦”的生活,放眼当下的繁花似锦,舞姬似仙女起舞,美酒似琼浆玉液,瓜果似王母蟠桃,大概九重仙宫也不过如此了,让人如痴如醉。

不觉白玉酒樽里又有美貌的宫女为之斟满了酒,鼻尖还有宫女身上淡雅的香气萦绕,刘辰星不由满目欣赏地随着斟酒宫女移开,条顺颜美,真是让人赏心悦目。

这里怎么有这么多各有千秋的美丽女子,莫不是将此间所有美丽的女子都聚集在了紫云楼金殿里?

酒壶里应该没酒了,美丽的宫女执着酒壶退下,刘辰星有一丝可惜地看不见人了。

好在鼻端还有一缕残留的香气,刘辰星轻轻闭上双眼,一边回味着这一缕芬芳,一边感慨难怪时人爱香,现代的名牌香水也贵的离谱,是的确有沁人心脾的芬芳,可以让人陶醉。

等以后功成名就,可以退休养老了,她也去学学调香。

为自己又找到了一件可做的事,刘辰星得意一笑,睁开眼睛,端起案前的白玉酒樽。

身后坐的是肖思思,国公府的嫡出娘子,前一行坐着两位女史前辈出身应该并不太高,正你一言我一语的捧着肖思思。

有家世足以目下无尘,肖思思还是那个冰山美人,并不太热络的三句回应一句,但看上去她们也是聊得不错,唯她落单。

这样也好,她可以专注欣赏歌舞,欣赏宫里的仙女们。

刘辰星自得其乐地一仰头,便是一仰而尽。

五月五菖蒲酒,入口甜香,甜而不腻,略带一丝菖蒲的药味。

因是刚从冰块里取出,酒温冰爽,凉意从口中一直沁入心脾,就像现代夏日的冰饮好喝。

宫女们冰雪聪明,实在有眼色,见她又一杯酒尽,另有一宫女为她斟上。

撩眸看向斟酒的宫女,笑着颔首一致谢,刘辰星不客气地又执起一杯,看一眼殿中的暖场飞舞,喝一口冰爽的菖蒲酒,美人美酒,真是享受。

刘辰星专注地欣赏代表古代最高水准的皇家歌舞,一杯一杯品饮着美酒。

酒杯白玉无瑕,却不及少女肤光胜雪。

酒不是水,度数再低,那也是酒。

少女贪杯嗜酒,一杯又一杯地一仰而尽,怎么也该酒劲上头了,少女两颊已经染镰淡的红晕,却也显得脸膛更加红润洁净。

以前一直知道少女生的好,一身儒生白袍,就是一个唇红齿白的俏郎君,隐约可窥的艳丽之色也被眉宇间的英气掩盖,今日不知是饮了酒,还是平时有着少年郎英气的眉毛成了微弯的黛眉,就随之有了娘子的娇媚,再不会以为这真是一个俊俏郎君了,尤其是那一双湛湛有神的眸子,这一刻仿佛蒙了层水汽,氤氲氲的,又偏生长在这张明艳端方的银盘儿脸上,衬得眸中那氤氲的水汽成了娇媚的柔光,一颦一笑,尽是不觉流露的娇色。

人间姝色!

明艳不可方物!

凤眸一眯,摆手拒绝了前来敬酒的文臣武将,只是目光灼灼地看着眼前姝色。

飞舞,舞姿轻盈,一垫脚一旋转,又一水袖漾开,对面的姝色时见时不见。

一时是氤氲柔光的水眸,一时是眉宇之间得鹅黄,一时是沾了酒渍的朱唇,一时是巧有肉的耳垂上那一色红玛瑙,晃晃悠悠,心也荡荡漾漾……少女初长成了……

闭上眼,一杯酒一仰而尽。

眼前还是那一抹姝色,驱不开就睁开眼,然舞姬跳跃,遮住了对面的姝色,唯见纤细修长的脖颈下白嫩的起伏,挤压在粉色的丝质长裙下,尤显得更为酥嫩。

凤眸一跳,莫名念及印象中雌雄莫辨的少女脸上的稚嫩,自觉该移开目光,视线却依旧聚焦了下来,只想到裁衣女官的话,少女早已是成饶娘子了。

两年前么……

凤眸瞳孔微微一缩,不及再看那一抹酥白的起伏,水袖舞衣再次挡了视线,只见那圆润的肩头,藕荷色的大袖衫,薄如蝉翼,挡不住肩上的冰肌玉骨,只是欲盖弥彰,让人更欲窥视其下。

藕荷色淡雅,想到沉稳有书香的清气。

粉色娇俏,似乎年纪轻轻娘子都不缺一身粉。

一如所料,是好看的。

却到底错了,如此姝色,当是一抹大红的颜色,唯有那朱唇和洁白的耳垂上那红玛瑙颜色最衬。

只看见颈脖下的娇躯时,想到那如鲜红般抢眼的姝色,不觉遗憾未挑那靓丽的色泽,到底是他认识不够清。

又有舞衣跳来,挡住了整个身影。

看不见了,凤眸垂了下来,只听耳畔有人议论了起来。

“姑母看重的女官,真不知是按着才识选,还是按了容貌选。”同样看不见对面的人,晋王冷冷瞥了一眼上首的魏王,转头对下首的胞弟梁王点评道:“这新晋的刘女史真是看不出来,竟是好一个容貌,比当年的欧阳内舍人要好姝丽几分。”

听到晋王道欧阳子衿不好,梁王眉头一皱,不悦道:“欧阳内舍人和刘女史都是姑母身边的女官,阿兄不当这样她们,姑母知道了就不好了。”

话音未落,只听殿外高声喊道:“圣人至。”

第三百九十七章 谢氏父子

唱和声从紫云楼玉阶下一声声,由远及近传到大殿。

丝竹管弦之乐骤然一停,踩着旋律、跳着飞天舞的舞姬也水袖收在腰前,躬着身悄声退下。

推杯换盏、谈笑风声的大殿随之一静,文武大臣脸上一肃,相继联袂起身。

晋王却是脸上一黑,显然不高兴被胞弟梁王说教,不悦地看去,梁王却已经和身后的人说着话去恭迎圣驾。

似没料到一贯与他同气连枝的胞弟会无视他直接走了,晋王一怔,继而目光一沉,将案前的酒端起一仰而尽,就是一下扔到了案桌上,宽袖一甩,同样也只得起身恭迎圣驾。

听到兄长在身后弄出的响动,和其他官员一起联袂同行的梁王微微摇头。

至从两年前暗杀一事失败,被姑母冷落之后,阿兄脾气越发难以控制,全然不顾及场合地点,就这样还想谋取大位无疑痴人说梦。

看来子衿说得没错,如果再捆绑得过紧,连他也要拖下水。

念头一起,梁王也不再刻意放慢脚步等晋王了,一径和身边的大臣快步走出大殿。

沈仲夷瞥了一眼向来形象不离的古氏兄弟,此刻却是落单了的晋王,念及晋王刚才对刘辰星的点评,凤眸里一片冰冷。

他亦执起案前白玉酒樽,一仰而尽。

放下酒樽,凤眸顺势往对面一看,沈仲夷眉头就是一皱。

谢忌是武将,就坐在大殿的右席上,身为千牛卫中郎将品阶不低,位子也靠前,在女官席位的下首。

不像女官人数少,武将人数却不少,正好也懒得坐到第一排,方便中间离席,遂给宫里的人打了一个招呼,就直接坐到生父谢庭的身后。

来时就见刘辰星坐在位上,一身宫装还差点没认出来,远远看上去第一眼时,还以为哪儿冒出了一个陌生的小娘子,谢忌眼睛很是一亮,再看第二眼就是刘辰星了。

奈何谢大将军面子广,一来就是众武将围上来了敬酒,眼下起身恭迎圣驾,谢忌懒得理身边逢迎之人,一个快步上前,挡在刘辰星身前。

“谢中郎将”不知道谢忌为何挡在前面,刘辰星扬眉一问。

眉毛成了秀气的弯眉,一挑眉都多了几分娇俏。

尤其是那样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你,以往见了也不觉得如何,这会儿只觉眼睛格外明亮湿润,浓密的睫毛又黑又翘,就像两把浓密的刷子一下下扫过来,也痒在了心头。

谢忌是一个二十七八的男人,自然知道这是男人的恶性根子作祟,有难得一见的美人在眼前,岂有不多看几眼的道理。

他一向喜怒随心,也不避讳自己的视线,就目光灼灼地看着刘辰星。

“这谢中郎将怎么看着,也和刘女史”

“刘女史当初可是在千牛卫牢里待了好几天”

女人多是非多。

身后传来女子的嘀咕声。

人活在世,哪有不被人说的,刘辰星对于议论声直接充耳不闻,只感谢忌的目光犹如当初在地牢里所见,充满了危险,又仿佛成了暗夜中的野兽目光,充满了侵略。

也许是身为女性的直觉,刘辰星见谢忌不说话,只是不容错辨地看着她,不知道谢忌现在是哪根神经不对了,她只直觉地拿起绢扇挡在了胸口,又道“谢中郎将,下官要去恭迎圣驾了。”言下之意,你识相点,就赶紧闪开。

到底有姜公这层关系,刘辰星和姜公师徒之名,和父女之名差不多,他也懒得多惹麻烦,只目光锁定刘辰星的脸上,没想到刘辰星还是警觉地拿绢扇挡在了胸口,谢忌不由玩味地嘴角斜斜一勾。

刘辰星看这个表情,就知道自己遮挡的举动不对了,估计还正中谢忌瞎闹的下怀,她眼珠子一转,余光瞥见谢忌身后向过走来的谢庭,当下也跟着一笑,右手拿着的绢扇继续挡在胸口,好心提醒道“谢中郎将,谢大将军过来找你了,看神情似乎不大好。”说罢,就向谢庭叉手一礼,“谢将军。”

对于严格意义上勉强能和自己够上同辈的刘辰星,谢庭印象还是不错,想到这样一个小娘子面对三司会审也不惧,还一举夺下了殿试榜首,尤其是“武举”的提议,他可不觉有一点损害了他的利益,自要自身过硬,也就不惧无法垄断将领提拔,所以他对“武举”这个提议可谓大加赞赏,这下看着刘辰星,便也不由露出一个和颜悦色的笑容,道“刘女史,可是谢忌找你麻烦我这就带他离开。”

说完脸上的笑容就立马一变,凶神恶煞地看向谢忌。

他们父子估计是前世的仇人,谢大将军对他从没有好脸色,谢忌遂对谢大将军现在的冷脸也不为意,只是想到谢大将军刚才一张老脸差点笑开花,和颜悦色的样子就是对自己老父都不曾有,心中蓦地一动,又转头看了刘辰星一眼,但见不过十五岁的少女,身材高挑,曲线玲珑,冰肌玉骨,眉眼明媚,乌黑的青丝绾了高髻,戴着一朵开得正鲜艳的芍药,却是人比花娇。

这是一个难得的美人。

然而环肥燕瘦、各有千秋的美人委实太多了,再姿容难得的美人,时间久了也就是那样了。

不过

想到刘辰星在史馆出人意料的下马威,还有之前的种种,谢忌向刘辰星微微一笑。

刘辰星警觉升级,只觉这笑容怎么看怎么是在大坏主意,果不然就见谢忌在谢大将军发飙之前,道“谢将军,你不是嫌我一直不肯成亲,那也得不看看你给我长得什么样的,不是五大三粗都赶上你了,就是满脸麻子没法看,这让我如何成亲若你能找刘女史这样好好容貌的,你早就当上祖父了。”

时下讲究长子嫡孙,谢忌就是他的长子,加之他们谢家乃将门,不一早有个后如何了得

这么多年了,终于听到逆子松口成亲了,谢庭饶是位高权重,此时也只是个父亲,当即欣喜若狂,早忘了要教训的事,只问道“你肯成亲”

第三百九十八章 长公主

谢忌嘴角斜勾,不置可否地看了一眼刘辰星,意味不言而喻,道:“谢大将军,该恭迎圣驾了。”说着一反刚才的玩世不恭,一派谦谦君子之态地向刘辰星颔首一笑,方才不理会谢庭和周边一众人错愕的目光,手握腰间千牛刀,颇为潇洒地向殿外走去。

谢庭看着儿子刚才装模作样的样子,还是对着姜公唯一的小弟子,也是自己颇为欣赏的后辈,只觉脑门一阵一阵的生疼,可一想到那逆子终于点头肯成亲了,谢庭就觉得自己控制不住满脸胡须下的笑容,他终于不用都五十的人,还被老父骂得狗血淋头。

心随意动,就不由按照逆子的想法,看向刘辰星。

却不及细瞧,就对上刘辰星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那眼睛格外明亮,目光也极其清正,清楚地映照出他的样子。

谢庭脸上神色顿时一僵,尴尬道:“那个......刘女史,阿忌他......这个你别介怀......他......”

有谢忌这样行事乖张的儿子,谢庭大将军也不易,自己也还是别过分了,刘辰星于是敛下睁大的眸子,恭敬有礼地提醒道:“谢将军,唱和圣人至的声音似乎更近了。”

谢庭立马借坡下驴,不失尴尬地哈哈打大笑道:“对,圣驾至,若是去晚了,可是大失仪,刘女史先行。”

刘辰依言,执着绢扇欠身一礼,这就先行向殿外走去。

谢庭看着先行一步的刘辰星,虎目微微一眯,随之向左首的席案看了过去,魏王早已起身向殿外走去。

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阿忌虽然行事乖张,却不是毫无城府之人,刘辰星和魏王的确没有关系。

怕是有关系,女皇也不会得女皇如此器重了。

不过有些事还得再看,谢庭收回目光,也阔步向殿外走去。

走出殿外的时候,平台上已站满了恭迎圣驾的文武大臣,大殿左右的拱桥另一端,也有命妇贵女恭迎了出来。

这还是刘辰星第一次恭迎圣驾,站在平台上可以看见女皇的御辇已经到了紫云楼玉阶之下。

象征皇权的仪仗扇,明黄色的御辇,女皇一袭金黄色龙袍垂足而坐,端午炫目的金色日光映照下来,龙袍上的绣金团龙愈发显得熠熠生辉、灿烂夺目。

刘辰星静了静心,走到肖思思等三位女史一旁,微微低头,恭迎女皇圣驾。

依旧皇亲贵胄和文臣在左,武将和皇室女眷、女官在右,浩荡的两百余人就在殿外恭迎圣驾。

耀目的明黄色刚从石阶上显出,众人皆低下头,齐声道:“恭迎圣人!”

女皇是被沈仲夷从宫中迎到芙蓉苑,来得其实比许多大臣早,不过年事已高,为了接下来的宴会与文武大臣同乐,她先在一旁的殿宇休憩一二,直到最后一刻才来到紫云楼,这会儿正阖眼坐在御辇之上,听到众朝臣的声音,她略睁开凤眸看了一眼左右的文武大臣,满满应道:“平身吧。”说时御辇在台阶上稳稳当当地停下,女皇略伸出左手,随侍一旁的大内总管太监黄安立马手执拂尘,躬身将另一只手伸出来搀扶女皇。

虽有女皇让平身,左右文武却无一人起身,直至女皇搭着黄安的手,仪仗煊赫地缓步步入大殿,众人才缓慢直起腰。

女皇身后有全套索仗,这是皇权至高无上和威仪的象征,不可或缺。

明黄色的仪仗扇,手持熏炉、宝瓶等物的宫女太监,还有手执千牛刀的千牛卫,守卫禁宫的羽林军,浩浩荡荡的数十人随后。

众文武大臣也就不急于随后进殿,静立当场等候入内。

就在女皇率先步入金殿之后,只见数十人的仪仗队里,有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宫装美妇向她们这边走了过来。

因为现代的观念,刘辰星一直认为三十岁不过是一个轻熟女。

女人也到了三十岁,因为有了曾经的青涩岁月,又有了种种经历,在这个年纪终于开始成熟,懂得自己要什么,也能更好的表达自己,这才刚刚开始绽放自己的独有的魅力。

眼前这位三十岁左右的宫装美妇,就是这样一个存在。

一身铁锈红的低胸宫装下,是曼妙丰腴的成熟女性娇躯,那是再娉婷的少女身姿也无法相比的女人韵味。

然又无一丝烟视媚行姿态,许是美妇人身材高挑,又许是美妇人身上的铁锈红宫装上有金线绣得大朵牡丹花,亦在金色阳光下闪烁着耀目的光晕,这让美妇人行止间充满了气势,有着让人震慑的力量。

内舍人欧阳子衿也在场,就在落后于其半步之地,二人却好似一个秋月,一个正午的骄阳,而毫无疑问地骄阳更加气势磅礴,夺人眼球。

如此有气势的女子,也显然不是一般权贵之家能养出来的。

有此感慨之后,才去注意女子的容貌。

鹅蛋脸大眼睛,是典型的一张美人脸,却也不是一个多难得的大美人,但是入鬓的长眉,那眉宇之间的恣意和自信,又让这一张脸变得更为生动美丽了。

想来这应该是一位像骄阳般明媚自信的女子吧。

“长公主。”

一边目不转睛地欣赏似骄阳烈焰的美人,一边在心里为美人感慨,就见不久前还不可一世的梁王妃眉目低垂,一派俯首帖耳地像女子欠身一礼。

原来这位就是女皇与沈氏高宗皇帝唯一的女儿,也是最小的女儿,长公主。

难怪似骄阳似烈焰一样夺目,她是这个帝国,两任帝王的掌上明珠。

想到自己曾经怀疑柳阿舅和这位长公主有私情,如今见了真人,排开长公主是有夫之妇,但看个人魅力,的确是会让男子心动的女子。

念头闪过,刘辰星不由看向对面而站的文臣,寻找柳阿舅的身影,在一众各类绯色官袍中,柳阿舅的青色官服还是很醒目,一眼就找到了。

当下的情况,柳阿舅自然是一派冷清,对长公主视若无睹。

刘辰星好笑地摇了摇头,柳阿舅马上就是要成亲的人,且也说了没关系,自己还瞧什么,遂欲收回目光,却对上一双不怒自威的凤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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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九章 宫宴感悟

难怪觉得脸上不自在,她这才回眸,就捉到沈仲夷一双凤眸在自己的脸上盘桓,目光一贯的冷峻含威,又依稀比平时更冰冷一些,活似自己欠了他千八百贯似的。

刘辰星在明面上,向来不会让人挑错。

既然目光对上了,沈仲夷又是一品亲王,她自觉惹不起,也不管沈仲夷看来的这道目光似有不快,已经嘴角微微翘起,对他扯出一抹笑。

沈仲夷这人虽有龙子风孙的大佬样,但几次来往下来,却从不失应有的礼貌,应该是教养还颇为不错,这种情况下即使不意思意思扯一扯嘴角,算是回应个笑脸,也会不苟言笑地点一点头,算是受了这个礼。

出人意料地,只见沈仲夷素来都是一张不苟言笑的脸上更冷峻了,两道目光也更为锐利地盘亘在她脸上,眉头还直接皱起了。

……

这,是她的笑容太膈应人么……?

她也不是喜欢热脸贴冷脸的人,刘辰星嘴角的笑容就是敛了下来,将眸光移开了。

估计今天的眉眼官司有点多,一移开就对上崔尧的目光。

崔尧居然也出来了?

刘辰星微微睁大眼睛,随即想到崔尧是清河崔氏子弟,又有崔相罩着,便是官阶不够,想来出席今日的宴会也该是轻而易举。

他们也是旧友了,她先是回了老家,这又才返回长安,一天忙着上班练字,就是薛圆也才见了一面,崔尧就根本没时间联系了。

旧友见面,刘辰星高兴地笑了起来,露出一口小白牙。

见刘辰星笑得这么开心,崔尧想到崔相不日前说的话,也毫无负担地咧嘴一笑。

端午的艳阳之下,二十出头的年轻儿郎和十五岁的少女,在紫云楼的平台上四目相对,简单又真挚地相视而笑。

沈仲夷看着刘辰星直接没了笑脸,凤眸就是一沉,继而却见刘辰星笑得一脸灿烂,与刚才的笑容截然不同,本就是姝丽的容颜更是耀若朝霞,凤眸为之一凝,锁在那一张明媚的笑颜上。

下一瞬,凤眸却顺着刘辰星的目光看去,正是为数不多十来位着青绿色官袍那边,很容易找到了同样笑得旁若无人的崔氏子弟,这个应该是清河崔氏推出来的后继之人。

看着二人相视的笑容,沈仲夷淡淡收回目光,只是眸中一片暗沉。

这里到底有文武百官在场,眉眼官司太多,一直笑也不好,刘辰星和崔尧笑过之后,彼此皆有默契地移开目光,刘辰星就眼观鼻鼻观心地静立。

不一时,女皇的仪仗队悉数进了殿内,他们在左右接驾的文武大臣、女眷女官这才相继返回殿内,按照刚才的席位依次入座。

女皇年纪大了,人也越发喜欢奢华热闹的景象,看着龙椅下济济一堂的文武大臣,笑道:“午时三刻有划龙舟赛事,众位爱卿现在就先畅饮。”

女皇的声音,她听到过,语速沉缓有力。

不过大殿太大了,她还坐在靠前面的位置,在右首第五行第一排,却也只是声音不大的听个清楚而已,她下首却还有三十多行席位一直排到了大殿门口,估计女皇说什么都听不到,碰到那眼神不好的,可能连女皇的龙颜都看不清楚。

难怪朝廷规定初一十五的大朝会,可能宣布诏敕,但不奏事,会而不议,只是象征性的朝会,想来也是宣政殿和紫云楼的大殿一样空旷,女皇说什么,或者朝臣说什么,彼此也听不见吧,还得传话筒沟通。

念头闪过,女皇执起酒樽,一旁有掌礼仪的太监高声喊道:“敬酒——”

声音一声传一声,一个太监接一个太监将声音从女皇所坐的龙椅处传到了大殿外面。

听着声音,刘辰星微微一笑,随众举起酒杯,见众人没有从坐榻上站起,她也跟着继续坐着,面向女皇高举酒杯,再听太监一声又一声高喊“多谢陛下”,就随众一起高呼,然后仰了脖子将酒喝完。

原来是这样,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刘辰星看得颇为新奇。

君臣的礼过来,接下来就是皇室宗亲和股肱之臣向女皇单独敬酒。

魏王被安排在女皇左边首位,之后的席位依次才是女皇的内侄晋王和梁王。

但是首先站起来向女皇敬酒的却是晋王,在女皇的亲生儿子不在场的情况下,敬酒不是沈仲夷这个长子嫡孙来,也当是由女皇唯一的女儿长公主来,不过姑侄俩对晋王抢先祝女皇安康也不为意,任由晋王抢先了也不急,等梁王站起来敬完酒,沈仲夷才向女皇敬酒,长公主直接不敬酒了,之后就由崔相代表众文武大臣向女皇敬酒。

当然女皇不会每个人敬酒都一杯喝完,略沾一沾薄唇,就算是很给面子了。

等所有人都敬完酒,今日宴会礼节性的仪式也就过了,宴会这时候才正式开始。

现在时还不到午时,应该差不多近一个时辰的午宴之后,就是该划龙舟赛事了,好似从敦煌壁画里走出来的舞姬又翩然回到大殿,一个个好似娇花般鲜嫩的宫女,开始端着美酒佳肴上来。

这时大概酒精度数不高,宴会从上午就开始饮酒了,刘辰星适才已经贪杯的喝了不少酒了,又各种瓜果点心吃了不少,肚子已经有些微饱了,但现在才上主食,有些还是得趁热吃才最好,摸了一摸自己的腰带,不由得颇为得意。

吃酒碗,就是要敞开肚子吃。

这又是第一次参加宫中宴会,其规格自是颇高,当然得好好感受一下宫中宴会的餐标,所以身上的这套宫装略大寸许,她也不让阿娘在背后给她收几针,今天正好放开肚子大吃大喝一顿。

尤其一会儿还不知道有什么事,现在趁宴会气氛还没热络,大家都还没开始彼此推杯换盏,她也不好向谁敬酒或者攀谈,就好好享受美酒佳肴。

刘辰星就拿起箸子,又一边一口菜一口酒,一边专注地欣赏宫中舞姬的高水准舞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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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章 逛园子

一个不经意的回眸,又看见坐在大殿对面的刘辰星。

看见刘辰星旁若无人的大吃大喝,还一副颇为沉醉之态的欣赏歌舞,别说有第一次参加宫宴的紧张,连小娘子在乎外表多有矜持的顾忌都无,不由略有一怔,下一瞬却是薄唇微微一勾,显然不是全然不在意,就是还未开窍的幼女心态。

正好舞姬跳到眼前,挡住了视线,沈仲夷凤眸一垂,想到了刘辰星津津有味进食的一幕,好似眼前这些吃食是美味佳肴一般。

沈仲夷看向案上的吃食,倒是觉得有几分食欲了。

估计是今早五更天在府中食了一块蒸蛋糕,口感虽并甜腻,也十分松软,在他食过的糕点中当属上佳,但他的口味一贯清淡,吃完一块多少觉得有些腻味了,并未再食其他,如今快要午时了,怎么也应该腹饿了,这才有些许食欲,遂也执起箸子挑了一口,随意抬头一瞥,见刘辰星还吃个不停,也不知道食到什么美味了,先是瞪圆了一双眸子,让那一双氤氲的水眸顿时少了几分柔媚,多了几分平时活灵活现的样子,接着就是笑眯了眼,吃得一脸开心满足,好似再也没有比当下更快乐一般。

只是吃几口饭菜,就这么开心?

人还能如此容易满足?

沈仲夷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手却拿箸子又夹了吃食送进口中,大概自己就是腹饿了,今天的准备宫宴的庖人手艺不错,吃起来味道是有些许可以。

不觉又接连食了好些口,又似不经意一抬眸,却见坐在刘辰星斜后方的谢忌,沈仲夷眉头微微一皱,凤眸不悦地一沉,随及垂下眼睑,眸底划过一抹沉思。

刘辰星亦是眉头一皱。

想了一想,将口中这一箸子鱼肚子上最嫩的肉食下,然后放下箸子,欲拿起一旁的绢扇,却似手上一滑,绢扇掉落地上。

如是,刘辰星就弯腰去捡地上的绢扇,正好一个回头看去,逮个正着,不偏不倚,就对上坐在右后方谢忌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被刘辰星逮个正着,谢忌也不以为意,反而大方地向刘辰星一笑,也就更正大光明地看了。

刘辰星无奈,应对谢忌这种性格乖张的,最好不要应碰,不然就是没完没了。

前几日在皇城碰到过一次,这谢忌还正常,今天怎么就对她这么有兴趣?

因为她今天好好打扮了,也算是一个小美人儿?

可总觉得谢忌不该是一个纯粹贪图美色的人。

算了,这种不知道葫芦里卖得什么药的,她还是不要惹了。

念头一瞬如此,刘辰星只礼貌地扯了扯嘴角,算是回了一个笑脸,就低下头把扇子从地上捡起来,然后就专注地看殿中。

他分明在刘辰星脸上看到了郁色,这还能装模作样的一派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女人果然都擅长演戏。

哪怕是刘辰星这种最不像女人的女人。

有趣,有趣。

“哈哈哈!”谢忌一贯喜怒随心,这就毫无顾忌地畅快笑起来,还不忘端起酒樽仰脖子喝下一杯。

肖思思就坐在刘辰星后面,并排的右手边就是谢忌。

她和谢忌都是国公府子弟,对彼此的身家背景可谓再熟悉不过。

看着成天只知道夜宿花街柳巷,和平康坊的妓子长期滚混的谢忌,从今天一来就屡次三番盯着刘辰星的背影看,刚才二人甚至还相视一笑。

再一想刘辰星曾在千牛卫待了好几日,若没有谢忌维护,怎么可能毫发无损的出来,面对三司会省?

又联想到刘辰星和魏王的流言蜚语,她却是不大相信,魏王行事一向光明磊落,不是为了女色就会枉法之人,但无风不起浪,魏王不会为刘辰星徇私,却不代表刘辰星不会去攀附魏王,毕竟眼前和谢忌这等浪荡子来往,就可见其品性。

然而自己却屈居这等人之下,肖思思因为谢忌睥睨看着刘辰星背影的目光,顿时只剩一片屈辱。

心中苦闷,肖思思也不管酒水容易花了唇上的妆,她端起酒樽就是一仰而尽。

郑婉晴坐在肖思思后面,自是也将眼前几人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想到谢忌和刘辰星的往来,她微微一笑,亦举起酒杯一饮,却是酒杯过唇,滴酒不沾,唇妆精致如初。

听着谢忌肆无忌惮的笑声,好似有什么让人好笑的事,而显然就是自己刚才惹他发笑,刘辰星不想理会,就见坐在下首的谢庭一脸怒色的转过头,训斥道:“圣人面前,你狂笑个什么劲!?”

果然还是谢大将军威风,一声落下,谢忌的笑声就没了。

只要一想到谢忌吃瘪的样子,刘辰星就不由窃喜一笑,这哪是二十七八的人吧,就是一个欠收拾的中二少年。

也在这时,只听有人在身后道:“谢中郎将,就快到划龙舟了,您可是现在先准备?”

“应该还有大半个时辰吧……”谢忌的声音懒羊羊地道。

却不及说完,谢庭又回头道:“还不快下去准备!?”

看着自家谢大将军的努色,谢忌挑了挑眉,决定还是给几分面子,道了一声“那走吧”便是离席起身,从席后方向殿外走去。

估计参加划龙舟比赛的人都让去准备了,刘辰星发现谢忌走了不久,又有不少人离开席位了,其中就有沈仲夷,没办法,沈仲夷的位子太醒目了,就在左边首位。

这时,舞姬们翩然退下,杂技表演开始。

舞姬们虽然美,不过吐火吞剑顶碗这类的表演更有乐趣,刘辰星一下又来了精神,好整以暇地看起杂技。

有人喜欢杂技,就有人不喜。

坐在右边首席的长公主,看着沈仲夷位子上已经空了,她喝着酒一笑,尔后将空酒杯随意扔在案上,就站起身道:“这百戏真吵,还不如去园子里转转。”

话音未落,向来巴结她的梁王妃,也不出所料忙站起来。

梁王妃一脸讨好道:“长公主,我陪你一起转园子消食吧。”

长公主不像其他人从后面退下,她直接从殿中离开,听到梁王妃讨好的声音,她倒是脚步一停,站在梁王妃席前,却看也不看梁王妃一眼,将目光在众女眷席桌上一看,眼睛随之一定。

“这个小娘子长得好,看着也赏心悦目,就你陪我逛园子吧。”

第四百零一章 长公主的亲切

如果问梁王妃现在最恨的人是欧阳子矜,那生平最恨的事还是她自己生得不好,如果她只是一个普通妇人,还可以称一句清秀,但在侍女都比寻常女子娇俏一些的皇室贵胄圈子里,梁王妃那只算得上清秀的长相就实在不够看了。

梁王又乃一品亲王,有名有分的妾室都至少六人,梁王妃在梁王府后宅就不免更不得意了,长年累月的独守空闺,不得丈夫的喜爱,脸上就有了愁相。

堂堂一品亲王,又怎么愿意对着一个愁眉苦脸的深闺怨妇?这就成了一个恶性循环。

在交际圈子里容貌不佳,丈夫又嫌弃自己,梁王妃就将一切过错都归结在自己的容貌不佳上,这会儿听到长公主直接掠过自己,要一个长得好的相陪,还说看着赏心悦目,岂不是嫌弃自己长得不好,见了怕污眼睛么?

轰——

梁王妃只觉长公主这句话好似一巴掌狠狠掌掴过来,她的脸瞬间火烧火辣,只感觉所有人都在看她笑话,尤其旁边还有欧阳子矜那个不洁妇人在!

梁王妃满腔怒火,却还记得奚落她的人是长公主,女皇唯一的爱女,她也不敢发作,所谓柿子专找软的捏,这就看是谁哪个被长公主看上,让自己出这么大的丑!

长公主说话的时候,执绢扇的手也指了过去。

梁王妃就随众人的目光一起,顺着长公主指的方向,愤怒地看过去。

虽是在饶有兴致的看杂技,可又不是真正的“两耳不闻窗外事”,感受到四面八方投在身上的目光,刘辰星转头看过去,就见长公主手指的方向正是自己。

一众女眷中,就长公主走到了席外面,还有就是梁王正站在自己的席间。

长公主和梁王妃,毫无疑问长公主地位更高,另外还有柳阿舅这一层关系,也不知道长公主可是因为柳阿舅才叫了自己……?

念头一闪而逝,刘辰星只作不见梁王妃已经不掩怒色的目光,从位子上起身,尔后向长公主欠身一礼,也不故作受宠若惊状,或是问一声长公主可是叫她,就有条不紊地自我介绍道“长公主,下官乃刘辰星,今年新科殿试第一名,现任史馆女史。”

长公主轻摇绢扇,看着刘辰星坦然自若地介绍起自己,不由挑了一下斜飞入鬓的长眉,随之缓步走了上前,站在刘辰星跟前,颇给刘辰星作脸道“不仅长得好,人也聪明,应该不会惹我不快,那就走吧。”说罢,依旧理也不理主动上前的梁王妃,就轻摇扇子往殿外走去。

刘辰星微微低头,待长公主从身边走过去了,才抬起头。

“欧阳内舍人,下官先随长公主走一下。”她现在虽隶属史馆,可在场众所周知,科举出来的女官都归欧阳子矜管辖,史馆的人却坐在对面的席上,她作为第一次参加宫宴的新人,向上峰道一声也没错,总归礼多人不怪,当然也是她不想又无故树敌,梁王妃不久前可说了她要超过欧阳子衿的话,当下正好向欧阳子衿表态,刘辰星转头就对上首坐着的欧阳子矜低头禀告道。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刘辰星这样恭敬有礼的态度?

欧阳子矜一贯以知书达理示人,当下也点头一笑,和颜悦色道“能得长公主钦点相陪,实是幸事,你尽管随长公主去即是。”

长公主已经走了好几步远了,刘辰星也不耽搁,拿起绢扇就快步跟了上去。

不一时走出大殿,身后的殿内仿佛不曾发生过长公主给梁王妃难看一般,又是一片其乐融融的宴会场景,不时还有为杂技表演的叫好和惊呼声传出。

快要午时了,日头也到了一天最烈的时候。

长公主乃女皇的掌上明珠,一走出大殿,就有步辇乘坐,身后还有宫女和女官一大堆紧随其后。

刘辰星也不知道长公主叫上她什么意思,但见长公主眉宇疏朗,想来也不是刻薄不好相处的人,再说还有柳阿舅和长公主之间有合作,自己只要谨言慎行,应该也不会有问题,遂也不多问一句,就像女官一样跟在长公主的步辇旁走。

走下紫云楼的石阶后,长公主坐在步撵上,拿绢扇遮额头,眯着眼睛道“太热了,我要休息。”

“那刘女史”一旁的女官问道。

长公主看了一眼步辇下站在女官旁边的刘辰星,随之靠上步辇,闭眼假寐道“既然都出来了,你就和我一起吧,到时给你一间雅室休息。“

“喏。”长公主这样说了,她也不能不识抬举,刘辰星再次乖觉地低头应是。

芙蓉苑应该有长公主专门休息的院子,地方离紫云楼也不远。

下了紫云楼,是一个宽敞的广场,外面就是曲水了。

沿着曲水边往南走上百米的距离,与曲水相对的有一片假山,穿过假山可见婆娑的竹林小道,大约十数步的竹林小径,之后就是长公主休息的独门院子。

也不知道是临近曲水,还是四人可并肩通过的小道两侧有竹林遮阳,甫一转过假山,只感凉爽了不少。

尤其是和不远处的紫云楼相比,少了锣鼓喧嚣,只觉此处格外静谧。

长公主大概也想走一下,让步辇在院门口亭下了,就由女官搀扶下了地。

进了院子,长公主拂开女官的搀扶,回头看向刘辰星,脸上的笑容已然多了一分亲切,声音温婉道“这是我的私院,你在这里不必拘束。”说完这一句,又继续向前面的正堂走去,边走边说道“对你,我早有耳闻,如今是见到了真人,可比他说得还要聪慧。倒是想和你多聊几句,不过今日起来太早,我有些倦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已经走到了正堂檐下,长公主复又停下步子,对刘辰星说道“这是个二进院子,我就在前院休息,后院有闲置的房屋,平时也是每日打扫了的,你可以去后院休息,里面书什么的都有,如果饿了,就吩咐下面的人便是。等要走了,我再叫你一起。”

如是交代完了,就让了一名宫女带刘辰星去后院了。

第四百零二章 中衣男子

长公主的确有些乏了,吩咐了宫女带刘辰星下去,便捂唇就了一个呵欠,不再多言地进了正堂。

看着长公主离开的身影,刘辰星眼里划过一抹深思。

长公主在紫云楼叫她一起走,从表面上看应该是不愿意理会梁王妃,才随意指了一个女官相陪,而她只是正好撞上了。

所以,在这一路上,长公主对她并无半点慈色。

但一进长公主在芙蓉苑的专属院子,长公主的态度明显一变,言语间透着亲昵和熟络,而且不是表面上刻意示好。

这也可能因为长公主外表本就是一个明媚疏朗的女子,就像夏日阳光一样敞亮热烈,让人认为她是不屑于装模作样之人。

是以,刚才长公主表露出的亲切,让她真切感受到长公主释放出的善意,甚至还觉得长公主颇为喜欢自己样的。

又提及“他”常说起自己,这个“他”十之**就是柳阿舅吧。

如此一来,可见长公主叫自己一起,并不是偶然。

只是,就不知长公主还是因为要给梁王妃难堪,也正好对她又几分好感,就叫了她一起,还是长公主叫她来此另有原因……?

犹自思忖间,宫女做出请的手势,从旁道:“刘女史,这边请。”

刘辰星敛下眸光,客气笑道:“有劳带路。”

长公主应该不喜太多人伺候,或者此乃偶尔休息一两个时辰的院子,用不到了多少人伺候,除了前院堂外立了七八个侍女,到后院的一路上竟无一人。

眼看已经走到第二进的院子里,刘辰星想了一想,还是出声询问道:“这后院似乎很少有人入住,都不见有人。”

听到刘辰星的询问,宫女脚步几不可见地一滞,便是继续向左厢房走去,道:“此地乃长公主专属院子,长公主素来不喜人打扰,是以这里的后院几乎没人入住过。另外,后院本是长公主休息的地方,却因长公主喜欢看院子外的竹林,便主要住在前院,将后院作为客房了。”

说时,已经走到了左厢房的屋檐下。

左厢房一共有三间,宫女驻足道:“平时后院有四人当差,估计现在要午时了,也没想到会突然来人,竟都不在院子里。不过这种情况极少,估计要不了一刻钟,就有人来伺候。”

说到这里,宫女一直低着的头抬了起来,却依旧未看刘辰星,就望着三间左厢房逐一介绍道:“北边第一间有床榻可休息,第二间是书房,第三间是浴室,都是作为客房使用。刘女史可先在第一间休息,奴婢就在室外候着。”顿了一顿,“不过现在也要午食了,刘女史一路走来估计也需要茶点,奴婢现在可以先去吩咐庖人备了过来。”

听说过高门大户的侍女,尤其是娘子郎君身边的大侍女,皆非一般。

长公主指派的这位宫女应该也不是一般小宫女,她不过问了一句,就周到的把她想知道的逐一告知了一遍,只是眼下后院有无其他人,她一个人呆在这里才是不妥。

刘辰星遂笑道:“刚才在紫云楼食了不少,这会儿也不饿,就不劳烦这位姐姐为我跑一趟厨房,等后院当差的人回来了,再让她们帮忙叫一些茶点就是。”

宫女训练有素,对于刘辰星的吩咐从善如流地应道:“知道了,奴婢在外候着。”说罢,宫女就低眉顺眼地立在左厢檐下中间靠右的地方。

刘辰星看了宫女一眼,径自走了约十步来到左厢第一间,随之“吱呀”一声推开门。

到底是皇家御苑,又是长公主的专属院子,这里虽是一座二进院子,但是每一进的院坝都极大,不是她在道政坊的那座二进小院可比,相应的每一间屋子也十分大。

推开房门,竟是一眼看不完房间全貌,这间屋室乃是一个套间,外面一间像是起居室,与门正对的前方有屏风,下面就是主人的坐榻和案席,左右两侧还有宾客的坐榻。在屏风之后是一道红漆雕花隔断,在与左边的墙体间,留了入后室的门,正半垂着细密的竹帘,想来竹帘之后就是寝室。

刘辰星将屋室过目了一遍,这才一步跨入室内,又有一宫女从前院疾步行来,道:“阿央,长公主唤你。”

名唤“阿央”的宫女只得看向刘辰星,垂首道:“刘女史,请容奴婢稍去就来,也会立马让一侍女过来先顶替奴婢。“

话都说成这样了,又是长公主唤,刘辰星自是笑道:“无碍,我一个人在此无事。”

有了刘辰星的话,阿央也着急长公主的吩咐,忙不迭和找来的宫女匆匆去了前院。

刘辰星看着二人走远,再低头一看脚下,已经两只脚踏入室内,加之室内也已经几乎一目了然,她暂敛心下的异常,缓步走了进去。

他人的地方,自己不好动,刘辰星也不四处乱看乱动,走到门口左边的窗下,欲打开窗,就在窗下坐着,指尖却刚触及窗户,突然就听到一个男子的声音不辨喜怒道:“你怎么在此?”

无论是声音,还是说的话,一听就是认识的。

刘辰星不傻,电光火石的刹那,很多事都反应了过来。

也不开窗了,径直转身,只见一个身着月白色中衣的男子走了出来。

男子身材高大挺拔,相貌英俊,尤其是一双凤眸不怒生威。

这样醒目的一双眸子,几乎与女皇如出一辙,又岂会是其他人。

“魏王,下官冒犯了,告辞!”转头一眼看见沈仲夷,刘辰星没有一丝迟疑,立马欠身一礼,就是忙转身离开。

这时,沈仲夷早已走到屋子当中,比刘辰星更靠近房门。

就在刘辰星欲夺门而出之际,沈仲夷一个健步上前,“啪”地一声关上了房门,挡在了门前。

刘辰星眼角不由一跳,眼里的戒备加深,想到窗户的方向,她往过去后退了一步,镇定道:“魏王,您这是何意?”

沈仲夷没有说话,只是一双凤眸黑沉地盯着她,可那黑眸里有似有团火,也不知道在酝酿什么。

又是空无一人的院子,又是衣衫不整的中衣,她还莫名其妙地被留在这里,还有什么好说的?

看来有权有势,而且还长得好的男子,照样能衣冠禽兽起来。

只是看沈仲夷这高大的身躯,实在形势比人强,硬碰硬只有自己吃亏,刘辰星让自己保持澹定,先不撕破脸,想着先退到窗口,可不等她再有机会跨出一步,只感腰间一紧,背就抵在了门上。

“魏王,这是要**闱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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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三章 自信过头

刘辰星愤怒又心塞。

万万没想到这么狗血的一幕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还有这沈仲夷看起来人模狗样,更是正儿八经的龙子风孙,居然这么人面兽心。

一招手不知道有多少小娘子大媳妇愿意,结果偏喜欢重口味的,要强迫良家妇女,这简直是心理扭曲!

哪怕拥有前世今生两辈子,刘辰星也还是一个单身狗,人生经历最多也只有在现代二十四五岁的女孩子,感情经历匮乏到极点,饶是一直以来都自己独立惯了,这会儿面对一个高自己大半个头,肩膀不知道比自己宽几圈的成年男性,心里再怎么样坚毅也还是有几分害怕。

只是还知道害怕在这些兽心人面前无用,刘辰星急中生智,念及沈仲夷野心勃勃想上位,当下一边拿“淫乱宫闱”来震慑沈仲夷,一边飞速地思考着如何全身而退。

她身手还是灵活,从窗子里跳出去还是大有可为。

不过现在被沈仲夷壁咚在门上,腰上还被人禁锢着,跳窗出去已然不现实了,甚至还不如挣脱开沈仲夷,直接夺门而出。

胳膊拧不过大腿,暴力反抗沈仲夷多半走不通。

那么大呼救命么?

然后就会被闹得人尽皆知,她和只着中衣的沈仲夷,孤男寡女在一个密闭的房间里,估计这下是真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可名声再受损,也比受沈仲夷欺辱好上千万倍。

刘辰星毫不犹豫就选择了最简单直接的大呼救命。

便是长公主为她和沈仲夷牵线,她大声呼叫救命,也弄得沈仲夷面子上不好看,何况这里还是长公主的专属院子,怎么着长公主这里也不好看,这样也不怕外面的人听而不救。

就是现在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也不知道何时才有人过来,当务之急看来只有先拖延时间,为了以防院子里就没一个人过来,她少不得还要与沈仲夷虚与委蛇一番,再趁着沈仲夷麻痹大意的时候夺门而出。

以上种种脱身的念头,在刘辰星脑子里飞速转动,面上却是尽量不表露出来,只警觉地盯着沈仲夷。

他左手掐着她的腰,右手反剪着她的双手,将她整个人禁锢在他的怀中。

他一贯不喜人近身,这样近距离的接触却没有意想中的厌恶,沈仲夷凤眸微凝,他不喜超出自己掌控的事,尤其不喜欢对自己无法掌控,眸中冷意一闪,也就不回避,任由心中的好奇,去探究被禁锢在怀中的刘辰星。

其实也不用细探究,彼此的不同已经再清楚不过。

在女子中算高挑了,平时看上去也如少年郎一般,此刻在他怀中,终究也也只是一个小娘子,他的身躯就能将她遮掩完全。

腰也细得出人意料,他一只手掐过去,就已经掐了一半,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楚楚纤腰。

这样纤细的腰,也不知道如何生的,又细又柔软,还成天吃了不少,就刚才在紫云楼的食量也不比一个儿郎少,这肉又长到了哪里去?

念头闪过,凤眸不由自主地低垂,只见藕荷色的襦裙上是一抹发亮的白,峰峦起伏,与他的胸膛只隔了不到一寸的距离,但即使不能靠近,仅是目视,便可以想见是如何的软绵滑手。

沈仲夷月白色中衣下的喉结微微一动。

没等到来人,倒等到沈仲夷越发兽心了,刘辰星心中紧张,被禁锢在背后的双手渐有汗生出,她不由深吸口气,胸膛增高的瞬间,她骤然发现不对,连忙大吐一口气,尽量安抚沈仲夷别轻举妄动,“魏王,圣人可还在不远处的紫云楼,您又位高权重,更是下官生平所见,最为俊朗出色的郎君。女子看男子的目光,要不是为了这个男子的权势富贵,要不就是为了这个男子的人。魏王您两样皆占,何愁不让女子动心,只要你正常往来,天下应该就没有不对你动心的女子。”

为了让沈仲夷麻痹大意,她也是什么话都能说得出来,所以就放开她吧。

刘辰星告诉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说完话还对沈仲夷笑了一笑。

沈仲夷闭了闭眼睛,凤眸上移,终是落在刘辰星的脸上。

看着刘辰星脸上尽力扬起的笑容,露出两个小酒窝,格外浓密卷翘的眼睫还一扇一扇轻颤着,衬着那一双水润润的大眼睛越发柔媚了,这样望着你,好似真的仰慕着你一般。

只可惜额头和鼻尖上细密的汗珠,透露出的紧张已经说明了一切。

沈仲夷不置可否地牵动了一下薄唇,笑了一笑,看着微微松了一口气的刘辰星,骤然低头,果不然就见刘辰星瞬间瞪大眼睛,就像炸了毛的猫一样,立马就要跳了起来。

“呵呵。”沈仲夷低声一笑,从二人近乎鼻息相抵之处,还有那一抹近在咫尺的红润唇边移开了,在那戴着红玛瑙的耳垂边,仿佛似情人低呢般问道:“没有不对我动心的女子,所以你才戴了我送的耳坠……又寻我到了这里……?”

说时,低着的头渐渐抬高,凤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刘辰星。

看着马上要落下的唇移开了,才松了一口气,就被那喷在耳边的灼热气息弄得心塞到极点,这平时一副道貌岸然的沈仲夷,居然还玩这种调情把戏,诱骗小娘子,真是太知人知面不知心了!

却还不及为此恶寒一二,就被沈仲夷接下来的话震惊了,刘辰星张大嘴巴,这沈仲夷也太厚颜无耻了。

她这样恭维一下,他居然还当真,莫不是真以为自己魅力无边吧?

虽然不知道沈仲夷是如此人面兽心的人,是有可能对他心生爱慕,毕竟沈仲夷的条件摆在这。

还有什么叫她又寻他到这,真是空口说白话。

刘辰星心里腹诽,觉得自己都快无法和沈仲夷虚与委蛇下去,只听门外又陌生女子的声音响起:“刘女史,可在?您在此处之时,将由奴婢随侍。”

终于来人了!

而且看样子情况比她想得好多了。

刘辰星惊喜地眼睛一亮,张口就要叫人。

“唔——”

下一瞬,却是所有的言语消弥在唇间,刘辰星也彻底呆了。

第四百零四章 乌龙?阿星不认为!

掐在腰间的手终于放开了,却是一把捂住了她张口说话的嘴。

感受到手心里那柔软又温热的触感,沈仲夷凤眸微沉,他极少有后悔的时候,这一瞬间却有那么一丝后悔,为何会犹豫了那么一下,就以手覆盖之。

可手心下的触感,却又让他犹豫了,但看着刘辰星浓密卷翘的眼睫下,那一双快要喷出火的眼睛,还有至始至终都保持清醒冷静的神态,沈仲夷凤眸一垂,头低了下来,陌生而灼热的呼吸就传了过来。

轰隆一下,似乎大脑所有的血猛地涌进脑中。

她从未与男子有过这样亲密的接触,如果刚才在耳畔边说话已是她的极限,那么面对一张骤然放大的脸,呼吸间全是充斥着他的气息,刘辰星觉得这已经完全超出过她的忍耐范围。

刘辰星愣了那么一瞬,就是奋力挣扎。

然而以为自己扛锄头下地干活是一把好手,可真到了体力对抗的时候,男女力量比就相差悬殊了,沈仲夷只是辖制了她的双手而已,可那力道却箍得丝毫不能动弹。

算了,就当被狗咬了一口。

就要让这个人面兽心的先乐呵一下,等他麻痹大意的时候,她正好大声呼救,看到时候谁的脸上更难看。

反正她名声已经和沈仲夷连在了一起,大不了更差一些,可沈仲夷一个龙子风孙,却对女子用强,这传出去就不是风流是下流了

刘辰星不是纠结的性子,当下见势不妙,也就不固执反抗了,她破罐子破摔的闭上眼睛,等待着机会最大可能地保全自己。

也就挣扎了两下,就感怀中的娇躯柔顺了下来,沈仲夷微掀凤眸,刘辰星的眼睫毛很长,他们靠的距离又太近了,近到他都可以看清楚她有多少根眼睫毛了,也清楚看见她的紧张,哪有表现出的无所谓或柔顺,其实说到底也还是一个不过十五岁小娘子而已,即使今日之前从未见她紧张过,哪怕是三司会审也一样澹定自若。

知道刘辰星在这些方面全然不似她平时模样,也窥探出她就是一个还没开窍的小娘子,沈仲夷已经几乎落在刘辰星鼻尖的薄唇终是没有继续下去,只是让手心依旧覆盖在那柔软温热的双唇上,尔后道“为何闭眼可是以为我会吻你”

她分明已经感觉到了薄唇要到鼻尖的触感,却闭眼等了半天,灼热的呼吸反而越发远了,铺天盖地笼罩在鼻息间的气息也终于散了一些,却不及她呼吸一下自由的新鲜空气,就听到沈仲夷这一句,刘辰星顿时就明白过来了,自己被戏耍了,想立马启唇反击沈仲夷一句既然不是要强吻她,那就赶紧放开她可一张口,双唇就是在一个略显粗粝的手心触碰过。

刘辰星愣了一愣,这才反应过来沈仲夷的手还捂在她嘴上,她也不说话了,就睁开眼睛怒目而视,再用力扬了一扬下颌,示意沈仲夷立刻马上放开她。

感受到手心被亲吻了的触感,沈仲夷逐渐清明的凤眸再次一黯,他不由又闭了闭眼睛,方一如平常地看向刘辰星,道“放心,我现在不会对你怎样。刚才之事,不过我稍后要参加龙舟赛,正在此处更衣,你却冒然闯入。”

说到这里,见刘辰星瞪大了一双水润的大眼睛,似在无声控诉他的话由问题,沈仲夷几不可察地挑了一挑眉,却也并不意外刘辰星已经想到了这么多,毕竟也是从三司会审走过的人,他却依旧面不改色地继续道“我拦住你时,正好察觉有人进了后院。若让人知道你我二人衣衫不整,又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认为到时会如何”

沈仲夷的声音很小,她就是被沈仲夷圈在怀中,也要几乎很仔细才能听见沈仲夷的声音,却到底听清楚了沈仲夷说了什么。

毕竟是龙子风孙,真犯不着强迫女子,知道沈仲夷说了不会怎么样,又大费周章的解释了这么一番话,刘辰星知道当下自己是安全了,遂也顺着沈仲夷的话想了一想。

算一算时间,从沈仲夷拦住自己,到门外的宫女走过来,二者之间的时间,的确和她从甫踏入后院走到左厢的时间差不多。

不过对于沈仲夷的解释,刘辰星心下还是不置可否,只在面上接受沈仲夷的话,闭上眼睛,让自己缓和下心中的怒火。

今天就当是被狗咬了一口,占了一些便宜罢了。

一念毕,刘辰星随即睁开眼睛,目光平和地望着沈仲夷。

看着刘辰星转眼之间冷静下来,沈仲夷眸底掠过一丝遗憾,却还是说道“所以,你先支开外面的宫女,然后我再穿好衣服离开。”

话音甫落,只听宫女又在外唤道“刘女史”

刘辰星现在只恨不得离沈仲夷远点,确认沈仲夷接下来不会对自己如何,她不假思索地就忙点头。

得了刘辰星的首肯,就没有再禁锢她的道理了,沈仲夷放开双手,退后了一步。

终于得到自由,刘辰星忙大肆呼气。

“刘女史”久等不到回应,站在门外数步之地的宫女,不由上前又问了一声。

刘辰星定了定心神,再次看了沈仲夷一眼,除了一身月白色中衣不合适,沈仲夷神色已然恢复成了平时的冷峻,再次确定了沈仲夷不会突然犯病了,她对外扬声道“刚才坐着,竟坐着就睡着了,这会儿也有些腹饿了,听长公主说可以叫些午食,那就劳烦你安排一下了。”

说时,刘辰星复又走到窗口,这次双手牢牢触上窗户,她还是那一句话小心驶得万年船,尤其是面对沈仲夷这种人面兽心的小人,更得小心再小心,防备再防备

宫女不知道室内情形,走到门口一步之遥时,听到刘辰星的吩咐,也就不再上前,只恭敬应道“小厨房在前院,刘女史稍等。”说罢,领命而去。

宫女离开的脚步声传来,刘辰星不再耽搁片刻,警惕地盯着沈仲夷就提醒道“魏王,宫女走了。”

第四百零五章 走开!

怀中还有娇躯紧贴的起伏感,手心亦还残留着那一丝属于朱唇的柔软温热,人却已经防备的远远躲开了。

沈仲夷垂手立在门口,看着立在窗下的刘辰星,一派随时准备夺窗而逃之态,今日难得一见的姝丽而柔媚的眉宇之间,更是充满了几乎掩藏不住的戒备和警惕,就好像他是豺狼虎豹一般。

显然,他二人之间的关系,比之前更为恶劣了。

怕是今日过后,即使因为柳文苏和李四娘的关系,刘辰星也会想尽办法躲他老远。

沈仲夷眉头一皱。

其实这一切本来也在意料之中,刘辰星原就对他防备甚深,现在只是更加恶化罢了。

他早有准备,但看着刘辰星这样的态度,心底却隐隐不快。

而这一点却又出乎了他的意料。

沈仲夷凤眸微微眯起,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刘辰星。

穿了一身藕荷色宫装,又薄施粉黛之后,的确是一个明媚姝丽的美人儿。

说不上举世无双,或有倾国倾城之貌,却也是十分难得的一个美人了。

在宫中各色美人早已司空见惯的情况下,仍然能让人眼前一亮,却也并非找不到可与其平分秋色的姝色女子。

目视之下,不日前时有浮现眼前的红衣丽人,有了更真切的模样。

想到此处,凤眸不由掠过白嫩耳垂上那一抹红玛瑙耳坠,和他想的一般,她适合明媚的红色。

又不是木头人,怎么察觉不到沈仲夷一双眼睛简直是眨也不眨地往她身上猛瞧,果然是人面兽心,内里肮脏!

原本还有几分长得好的滤镜,只认为沈仲夷是一个野心勃勃的逆臣,现在刘辰星对沈仲夷是半点看不得了,见自己暗示沈仲夷该走了都没反应,索性也不给沈仲夷留脸了,直接说道“魏王,您再不走,可就又有人来了!”

闻声,沈仲夷回神,眉头却又是一皱,发现自己的思绪又一次偏了。

刘辰星正防狼一样盯着沈仲夷,将他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

虽只是细微的一皱眉,若不是她一直紧迫盯人,怕是根本发现不了,却不巧就让她看见他不快地皱眉了。

顿时,刘辰星对沈仲夷就更没好印象了,脸色已经没法不把沈仲夷当成阶级敌人对待了。

怎么有这种人?

还好意思不高兴!

最该愤怒不高兴的人是她好么!?

而这种人居然还和女皇陛下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真是玷污了女皇陛下的盛世美貌。

不能来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

生气伤肝,为了沈仲夷这种人面兽心可不值得。

很久没为人动气,哪怕是幼时在老刘家面对种种不平和欺压时,她也只是对贫穷的无奈,对这个时代压迫下的阿耶屡次妥协的无奈,但却被沈仲夷惹得一再压不住脾气,今天更可谓到了极点。

看来以后听到沈仲夷此人,她都得绕道而行。

这才不受沈仲夷影响几天,找到了如何摆脱沈仲夷影响的方法,结果这人却更变本加厉地惹她!

不行,不能多想,免得生气。

刘辰星深呼吸了一下,尽量平心静气,就横眉冷对地盯着沈仲夷,眼里只差写着——流氓,走开!

接受到刘辰星不掩敌视的目光,比起刚才防备又深了一层的排斥,沈仲夷闭上眼睛,不让自己为此受影响,但安排今日的交集,他也不后悔,总要知道刘辰星对自己的影响有多少,为何让自己一再分神。现在目的算是达到了,却比自己以为的严重,或是因为一见,甚至是刚才的一番近距离接触,非但没让他彻底清除影响,反而变得更为严重,竟是当面就为之分神了。

那么是该放任继续下去,还是——

念头甫生,沈仲夷骤然睁眼,眸底一片冰冷。

刘辰星感受到沈仲夷目光霎那似利刃迫来,那冷冰冰的目光,和看没生气之物就差没有区别,心中不由得一跳,竟生出了一丝骇然。

看见刘辰星脸上有惧色以及更深的防备,沈仲夷敛下眸中的冷意,如若平常道“我去室内更衣,然后就走。”

总算听到沈仲夷要离开了,刘辰星暗松了一口气。

见状,沈仲夷凤眸一垂,正好挡去了眸底的不悦,没有让刘辰星察觉到,尔后不再多言,径自回了内室。

小心驶得万年船,沈仲夷一刻不离开,刘辰星一刻也不放松,还是立在窗户下,双手则放在窗户上,确保自己一旦沈仲夷兽性大发,她就可以立马开窗呼救。

不一时,沈仲夷穿上衣服出来。

正如沈仲夷所说,他是为了稍后的龙舟竞赛才来此更衣,在宴会上还是一身绫罗质地饰以盘龙和鹿纹的紫色亲王服,现在却已是一身黑色红领的窄袖劲装。

不过饶是如此,她还是不信。

世上是有巧合,但她和沈仲夷却一再巧合,显然不可能。

她被长公主带来此处,沈仲夷又在这里更衣,还恰巧院子里没有人,一个巧合,两个巧合,这么多巧合就有问题了,虽然一切看起来合情合理。

是以,看着一身为了龙舟竞赛穿了劲装的沈仲夷,刘辰星依旧满心戒备,甚至对长公主也有了戒备之心。

沈仲夷走出来见刘辰星还是一脸警惕,他脚步滞了一滞,终是不置一词的走到门口,“吱呀”一声开门而出。

刘辰星随即跑到门口,看着沈仲夷走到隔壁的书房开门而入,她这才彻底放心下来,然后“啪”地一下把门关上,就是擦了一擦额头的汗。

对于沈仲夷会去隔壁,刘辰星多少已经猜到原因。

叫“阿央”的宫女都说了,后院有四个宫人主要当差,他们一般情况下不会都离开。

现在却都离开,怕是没有上面的人吩咐不可能。

这四人又知道沈仲夷在左厢更衣,而阿央等宫女又知道自己来此了,那么比较容易解释得过去的话,就是沈仲夷换好衣服后去了隔壁的书房,她随后进了这间房,所以二人并无任何交集。

这是让这里的宫人不会有闲话和疑惑生出,只是长公主又在这里扮演了什么角色,且还主动提及了柳阿舅,并对她态度真切,委实不像会让她和沈仲夷衣衫不整在芙蓉苑这种皇家御苑相处,这不仅对自己不好,对沈仲夷怕也是不利吧?

如果是长公主想对沈仲夷不利,那柳阿舅和李四娘的婚姻又怎么说

第四百零六章 好一个大侄儿

刘辰星一念想了许多,不过既然思索不出,她也就不多想了,只要知道沈仲夷和长公主都得防备就是。

心里有了打算,刘辰星又从里面把门栓落下,她是要把沈仲夷给防备到底。

如是一番,刘辰星这才重新又走到左窗下入座,等待宫人过来。

也在这时,宫女阿央也跪在前院正堂下,开始回答长公主的话。

正堂主位,铺着细密光滑的玉簟之上,长公主单手支颐,倚靠在一方形式小方凳的凭几之上。

大概今日早上起来过早,又从大光明宫折腾到芙蓉苑,加之夏日人多疲惫,晌午常要打盹瞌睡,横卧在玉簟上的长公主已经阖上双眸,脸上一片慵懒倦怠之色。

宫女阿央也不知道在玉簟外跪了多久,就在殿内侍候的宫人们都要以为长公主睡着了,她才慢条斯理地开口道“其他人都退下吧。”

懒洋洋的话一出,四下跪坐的宫女纷纷起身,踮着脚尖悄无声息地退下,只有阿央还匍匐跪在当地。

隔了须臾,估计着正堂里的人都退到外面去了,长公主缓缓坐起身子,支颐的手从凭几上移开,捂着朱红的双唇就了一个呵欠,方睁眼看向跪在眼皮下的宫女阿央,道“起来吧。”

“喏。”阿央恭敬地依言跪直了身子。

长公主想到她那位老成持重的大侄儿,不由地低低一笑,美眸里有闪过饶有兴味的光,开口道“你送刘女史过去时,魏王可在厢房里坐的正好,他当时可是装得一本正经,和平时没两样?”想到侄儿沈仲夷那副样子,长公主就又不由一笑,手从前方的长案上拿起绢扇,一边扇着扇子,一边好整以暇地等着看戏。

这个从来不知道他想什么的侄儿,今日可得让她看透一下了。

然而,宫女阿央闻言却是一愣,抬头疑惑道“魏王?”说罢又觉直视冒犯了长公主,忙不迭低下头道“回长公主,奴婢服侍刘女史去的左厢房,但并未在房中看到魏王。”

“没有?”长公主一改慵懒的神态,皱眉再次询问道“魏王没有过来么?”

听到长公主再三追问,宫女阿央知道这中有问题,她思索一下了,详尽回道“奴婢随侍刘女史去后院的左厢房的时候,后院连一个宫人也没有。”

说到这里,宫女阿央也察觉了如何也不该一个人也无,她下意识地看了长公主一眼。

长公主美眸一凛,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地道“继续说。”

宫女阿央忙道“然后刘女史推开了左厢房的门,一只脚都已经踏进了室内,却也没有魏王走出来。”顿了一顿,又道“然后奴婢便被长公主唤来了——”

“也就是说,你被叫走之后,整个后院只有刘女史一个人!?”不等宫女阿央说完,长公主已经一声打断,从玉簟上站了起来。

看出了长公主脸上已有厉色,宫女阿央心中害怕,生恐长公主怪罪,忙解释道“奴婢虽然走了,但又叫了一宫人立马顶替奴婢过去伺候,所以这会儿应该不止刘女史一个人。”

现在不只刘辰星一个人,可阿央她们两名宫女来回之间,已经给刘辰星制造了落单的机会。

长公主出生于宫中,也大风大浪经历过了,更是看得太多了,一个院子里居然所有当差的宫人都不在了,甚至她自己还亲手造成了刘辰星落单的机会。

她这个好侄儿,看来是连她的反应也算内了。

长公主脸上一沉,不理会还跪在地上的宫女阿央,直接走出正堂,一言不发地疾步向后院走去。

侍立在廊檐下的女官和宫女们面面相觑不知为何,却也不敢耽搁,忙不迭跟在长公主后面。

正要踏入后院,在前面有两名宫女模样的人见长公主面沉如水地走来,二人赶紧退到一旁,让长公主及身后跟着的五六名宫女先行。

长公主这时却是脚步一停,转头看向了一旁的两名宫女,道“你们可是后院当差的宫人?“

二人瑟缩的站在一旁,连头都不敢抬一下,她们是常年安排在这里当差的宫人,一年见不到长公主几次,面对明显不悦的长公主委实不敢说话。

长公主现在没那么好耐心,厉声再道“说!”

再害怕也察觉出了长公主的不快,二人中胆子稍大一些的宫女,到底鼓足勇气,颤声回道“回长公主,奴婢们正是后院当差的宫人。”

长公主冷笑道“你们刚才去何处了?为何后院没有一个人当差?”

那宫女头埋得更低了,道“魏王不久前来更换龙舟竞赛穿的衣服,但忽然记起有一块比赛服左臂上的红巾子忘了领了,姑让奴婢二人去紫云楼那边去领。”说时高举双手,手中正捧了一方红巾子。

长公主看着宫女高举过头的红巾子,无声冷笑了一下,至于后院当差的另外两个宫人的去处已经不用问了,准是她这个大侄儿随意指使开了。

她也不是随意迁怒宫人的主子,何况面对魏王,她们又岂有反抗的余地?

长公主看着两个瑟瑟微微的宫女,也不多置一词,抬眸望向后院,目光微微一深。

刘辰星落单,落入了和沈仲夷独处已经是定局。

现在只希望她这个大侄儿行事和他平时示人的作风一样,应该不屑于对一个无辜的小娘子如何,也不会让二人成为他人谈资,更重要不会将自己把柄送给他人,毕竟这里还是皇家御苑。

长公主想了很多安慰的话,却到底还是心中无底,她对这个侄儿实在探不出底,也判断不出他会如何。

也不再多想,看了就知道了,长公主深吸口气,有心让左右不用跟了,但她们已经听了这么多了,不让跟翻而有欲盖弥彰之嫌,遂宽大的红色水袖一甩,就径直走进后院。

才踏入后院,沈仲夷就像掐着时间一样,算准了长公主一行人现在出现,只见左厢中间的书房推开门,沈仲夷走了出来。

看见长公主过来,沈仲夷石阶而下,迎了上去,道“姑母。”

第四百零七章 讨喜的阿星

长公主闭了闭眼睛,暗松了一口气,但看向沈仲夷的目光却不减厉色,“你怎么从书房出来的。”

沈仲夷垂手而立,似未看到长公主的厉色,如若平常的淡淡道:“我在左厢北室更衣过后,就去了书房。”

长公主看了一眼还房门紧闭的左厢北室,沉着气,继续当着一众宫人问道:“你刚才可有看见其他人?”

听见长公主又为刘辰星问了一句,沈仲夷微微挑眉,还是回道:“我一直一个人在书房。”言下之意,就是没有看见过其他人,但这话也不假,他的确一直一个人在书房,不过是他前脚才进书房,长公主一行人后脚就到了。

这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却让长公主彻底松了一口气,不管二人是否见过了,总归在一众宫人面前他们是清清白白的,这个大侄儿虽然让人摸不透,但大抵有底线的人,毕竟也是长兄之子。

想到逝去的长兄,长公主厉色缓和了下来,轻摇绢扇,又恢复到一派漫不经心的样子,轻“哦”了一声道:“我不喜欢太多人伺候,这个院子又是不常来的,当差的人不多。我忘了你今日要过来换衣服,还把刘女史安排到后院休息。不过看来你们无缘,这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你们居然也没碰上,一个书房,一个在......”

话顿了一下,似想不起一般,长公主往一旁看了眼。

宫女阿央是长公主跟前的人,刚才长公主骤然离开就察觉不对了,宫女阿央也赶紧在后面跟了来,现在见到魏王也知道是什么原因了,遂一见长公主看来,她忙从旁道:“刘女史在左厢房的北室休息,还是奴婢当时亲自随侍刘女史进的室内。”说着一顿,飞快地看了魏王一眼,还是小声补充道:“奴婢当时也没见到魏王,书房的门一直关着。”

闻言,长公主冷瞥了宫女阿央一眼,似嫌其多嘴的冷淡道:“魏王都说了他在书房,你却送了刘女史进北室,自然没看见魏王。退下!”

宫女阿央似再不敢多言,听着瑟缩了一下肩膀,就把头低低的埋下退到众宫人之后。

这时,有一宫女领着一捧午食的太监过来,见到长公主和魏王忙要行礼。

长公主手一挥免了二人的礼,见其中一宫女是身边的人,就道:“这是给刘女史送的午食?”

宫女低头回道:“刘女史刚才在左厢房北室休息,小憩了一会儿说是饿了,就差奴婢去备午食。”

长公主这下听笑了,看向沈仲夷道:“难怪你二人一直没见上,原来刘女史睡着了。”说着就又笑起了,笑声颇大。

大家心里清楚是怎么回事,长公主还一再为刘辰星说话,沈仲夷这下是真不由地眉毛一挑。

他想到女皇对刘辰星的看重,那是刘辰星又才气,还成了有史以来第一位女状元,让女皇开女子科举十年也算是有了成效,这其中有许多政治因素,就没想到长公主对刘辰星也颇为维护。

这么能讨人欢心?

不觉浮现刘辰星脸颊有肉、笑起两个小酒窝的样子,倒是有几分讨喜的长相,沈仲夷薄唇微勾一笑。

她这个大侄儿虽是长兄唯一的子嗣,性子却和她温和谦虚的长兄不一样,在外一贯不苟言笑,自己倒也曾怜他幼时就无双亲在身边,多为体谅,可本人性委实不讨喜,人太过冷峻,心思又太沉,十次最多见一次面露真实的笑容,这会儿竟然真切的笑了?

长公主愕然。

不过现在也没了刚才的着急,长公主随之想起自己原本的看戏之心,念头略一转,便隐约猜到些许原因。

为何是些许?

实乃这大侄儿笑得莫名其妙,她都没有提及刘辰星什么,也就不能确定沈仲夷为何笑了,只能算是满足一下自己看戏的心思。

但刘辰星这事虽是有惊无险过了,可她还没忘了沈仲夷连她也诓了,差点让她成为把一个有才气又坚毅的小娘子名声毁于一旦的中间人,说不定为了让自己钦点的女状元好看,就让刘辰星得个妾的名份一辈子禁在后院,那她才是罪过。

长公主这就敛了笑容,摇着扇子不咸不淡地道:“划龙舟赛事马上就要开始了,魏王既然已经换好衣裳了,又在书房休息了,差不多也该去比赛了。”

长公主性子憎恶分明,从她至今不改沈姓就可见一般,自己与事先说得不一样,把后院的人都支开了,长公主自不会有好脸色,沈仲夷心知肚明,也不在此讨人嫌了,他看了一眼依旧门窗禁闭的左厢房北室,才出现了一丝真切笑容的脸上就是一沉,随之凤眸一敛,还是尽了晚辈应尽的礼数,向长公主颔首道:“不打扰姑母了。”说罢,也不迟疑,径自转身离开。

周围宫人纷纷低头敛目,恭送沈仲夷离开。

听到沈仲夷离开的动静,刘辰星又在房中等了一下,估计沈仲夷已经走出后院,她这才打开房门,先往院子里看了一眼,见的确不见沈仲夷其人,方疾步迎出院子,向长公主欠身一礼,道:“多谢长公主。”

刚才在房内已经将长公主和沈仲夷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了。

长公主一再为她说话,证明她和沈仲夷虽同在院子,却一直没有碰上面。而且从最后长公主对沈仲夷下逐客令看,今日之事虽有长公主的手笔,毕竟她和沈仲夷都出现在此,不可能是巧合,但是自己会和沈仲夷衣衫不整共处一室,整个院子连一个人都没有,十之八九就是沈仲夷这个人面兽心的在捣鬼。

不能想沈仲夷,一想到这个人,就不忍不住气血上涌。

刘辰星深呼口气,让自己不去为那下作之人分神。

看着向欠身向自己行礼的刘辰星,长公主不由满意一笑,眼里更是不加掩饰的欣赏,她没有错过刘辰星刚才出房门的神情,又是沈仲夷走了才开门,又是先看了一眼沈仲夷不在才走下院子,可见不根本不想攀上她那皇长孙侄儿,更聪慧的知道自己再帮她,一来就道谢。

这样的小辈,实是不错。

头脑清楚。

长公主越想越喜欢,如是拉起刘辰星道:“也中午了,正好我也腹饿,你去陪我一起用午食好了。”

第四百零八章 龙舟竞渡

石溪久住思端午,馆驿楼前看发机。

鼙鼓动时雷隐隐,兽头凌处雪微微。

冲波突出人齐譀,跃浪争先鸟退飞。

向道是龙刚不信,果然夺得锦标归。

——《竞渡诗》

农历五月五日,端阳之日,最为热闹的还是龙舟竞渡。

时人好节日娱乐,朝廷官府也大力倡导,龙舟竞渡这种颇具狂欢色彩的活动,也衍成一种声势磅礴的竞赛运动。

今日女皇在曲江芙蓉苑大宴群臣,还广邀命妇贵女出席,其重头戏自然还是在龙舟竞渡上。

就在文武大臣和贵女命妇在紫云楼歌舞升平的时候,紫云楼下的广场上女皇的龙椅,亲王国公和重要文武大臣的案席已经逐一布置妥当,长案上更是琳琅满目摆好了美酒佳肴,又在广场外的曲水两岸遍插彩旗,十数艘也插着锦旗、船头放着巨鼓的龙舟皆已准备就绪,停在曲水上,只等广场上的巨鼓一响,就是一番龙争虎斗。

而今日下场比赛的参赛人员,不是王孙贵公子,就是千牛卫、金吾卫这些年轻有为的禁卫军,可谓都是人中龙凤。

是以,不等龙舟竞渡正式开始,在紫云楼偏殿的命妇贵女早已三三两两地相携而至,也不管午后的阳光最是炙热,就抢先在广场这边的水岸旁找了一个好位置,等着观赛呐喊,也不知是看自己的儿子还是兄长,又或是看自己的夫君或是意中人,再或是来相看人的,命妇贵女们皆是一脸的兴奋。

时人又好色泽艳丽的服饰,长安的命妇贵女们就是衣饰风尚标,她们今日无一列外不是精心打扮而来,身上穿红着绿,头上插钗戴花,又在站河岸的彩旗之间,端是一片花团锦簇,看得人好不热闹。

这还不算上两百多位文武大臣们,他们又绝大部分四、五品的官员,一身深浅不一的绯色官服,加之少数的三品以上着紫色官服的大佬,以及个别如柳文苏这类官阶低,但职权大的着青色官服之人。

有了这些贵人们,也少不了如云的宫人和禁卫军。

是以,一时间放眼望去,紫云楼下的广场上真是姹紫嫣红,观者如堵。

刘辰星陪长公主在前院正堂用完午食,再随长公主步行来到紫云楼下,估计时间多少有些晚了,就见到这样一幕人山人海的场面。

一下子看到这么多文武大臣和命妇贵女挤在一起,这大概就是长安城里最有权势的一波人,但居然挤在一起有这么多,难怪长安人都说,长安一百零八个坊随便叫住一个人,十个有九个都有些背景来历的。

这可不是么?

这么多达官显贵和贵妇贵女们,人山人海的她都看不过来,再算上他们的亲朋好友些,人数又不知道扩大多少倍,自是长安城里十之有九有来头。

刘辰星看着眼前的壮观景象笑了一笑,认为自己的想法非常正解。

彼时,女皇已乘步辇来到广场上,在广场上的龙椅入座了。

当然阳光虽是炙烈,自也不会让女皇晒着,龙椅上方有巨大的明黄色御散遮阳,一旁还有巨型冰块消暑,自也少不了娇俏的宫女为之不停歇地打扇子。

御案左右,就是一字排开的重臣席位了,两边各安置的十席,至于其它文臣武将自然只有站着的份了。

长公主身份尊贵,是整个帝国除了女皇以外,最尊贵的女子,御座旁自然有其一席之位。

也因有长公主前面而行,饶是四下人山人海,还有禁卫军里三层外三层的守卫着女皇和坐下左右各十名大权在握的王公重臣,她们一行依然如入无人之境。

一路所过之处,无论是官员还是命妇贵女,还是如铜墙铁壁守卫在四下的禁卫军,皆纷纷让行。

宫女的穿戴皆是统一,刘辰星虽是穿得素净,却也是一身宫装,手中还执了一把绢扇,明显不是宫女,随跟着长公主从外围的人群一走进来,就有四面八方的目光看来。

尤其是命妇贵女之间,大家多少彼此认识,乍然见到一个面生的小娘子跟在长公主一旁,皆不由好奇了起来。

“咦?长公主身边的小娘子是谁?”

“今日能来芙蓉苑的自不是一般庶人女子,只是若是哪家贵女,又怎么全无印象呢?”

“是呀!这小娘子生得可不一般,容貌和国公府的肖思思都不相上下,见过一次怕是就不会忘记吧!”

“对了!都知道长公主最疼惜魏王了,听说魏王的大舅父携妻女上京了,这小娘子会不会就是魏王的表妹,所以长公主才将此女带在身边。”

“不对!魏王的表妹嫡亲表妹,是李家四娘,听说都是二十的娘子,长公主身边的小娘子一看顶多十五,眉眼看着都还有些许稚气!”

“她肯定不是李四娘,刚才我还见到李四娘和她的阿娘张夫人。”

古代与现代还是不同,婚姻自古乃结两姓之好,女子嫁人后,仍保有娘家的姓氏,故一贯称已婚妇人,除了称其为某氏,也称其为某夫人,其某皆为娘家姓氏。

是故,沈仲夷大舅父李远平的继室,李四娘之生母张氏,人称张夫人,而非李夫人。

都是三个女人一台戏,广场上如此多女人,也就少不了七嘴八舌。

对四下投来的打量目光,刘辰星是无所谓,早已见惯不怪,但听着四下议论的话语,那是连未来舅母李四娘都扯进去了,只好趁着要走进禁卫军守卫的最核心的席位之前,在旁低头对长公主道:“长公主,马上就要到圣人席间,下官再跟随您一起,许是不妥,请容下官先行告辞。”

自己的席位就在女皇下手,她们女举子不同男举子,只要科举考出来,再等四年后的铨选就能当官,然后再慢慢的在官场沉浮,可女举子的前途却皆系女皇一人。

跟着自己一起走,可是在女皇身边露脸的大好机会,不仅如此,知道有自己这层关系,对其人脉和名声更是大有裨益。

听到刘辰星居然要放弃这么大好的机会离开,长公主不由一诧异,“你不想和我一起?”

第四百零九章 教诲

刘辰星不是不知道好歹,长公主这是在提携她。

眼睛是人的心灵之窗,刘辰星喜欢看着人的眼睛说话,一来能更好的表达自己,同时也能更清楚知道对方的意思。

为了以示对长公主的感谢,自己是心领了,刘辰星抬起头,眼睛明亮地看着长公主,诚恳一笑道“承蒙长公主厚爱。”说完才低下头,既是表明对长公主的恭敬,又是表示自己的婉拒。

就和刚才在院子里一样,刘辰星知道自己在帮她,现在也知道自己在提携她,知情识趣,不是那种不识时务的人。

一而再如此,看来刘辰星就和柳文苏一样聪明而不迂腐,世人常说外甥像舅,在他们这对舅甥倒是应验了。

不过还大胆盯着她的眼睛,这一点却是比其舅要强上一些。

知道刘辰星不是酸腐文人清高的拒绝,长公主也就不勉强了,毕竟刘辰星看上去是年纪小,可脑子却很清晰,估计不再跟着自己,是另外有其他顾忌,遂点头道“那行,你去吧。”声音温和透着笑意。

一听就知道长公主没有怪罪自己不识抬举,看来她识人不错,长公主就是那大气的白富美本尊,不愧是女皇唯一的女儿,不过也有那好竹出歹笋,沈仲夷就是典型。

朗朗乾坤,还是在皇家御苑,居然下作到强迫良家女子!

是的,她压根不相信沈仲夷的解释。

虽然一切听起来非常合情合理,但是她一点不信。

沈仲夷分明就是借机行不轨之事!

想到自己被轻薄调戏,刘辰星觉得自己又要气血上涌了。

不行,不能想到这个人,刘辰星一念闪过以上念头,忙敛了心神,向长公主恭敬低头道“长公主,下官告退。”

话音未落,只见黄叁走出禁卫军的把守,向她们疾步行来,就是叉手一礼道“长公主,龙舟赛还有一刻就要开始了,圣人让您快些过去入座。”顿了一顿,念及刘辰星刚才一副要告辞的样子,他心中一动,遂又恭敬地面向刘辰星低头道“刘女史,圣人刚才也提了您的名字。”

既然提到了名字,那就不好不去了。

长公主一下笑了,直接携了刘辰星的手说“看来今天就该出风头。”说时瞥了一眼河岸旁等着观赛的众命妇贵女,微微向刘辰星头靠过去,用不大的声音教诲道“既然已经站在了让人羡慕的地方,那就好好站住着羡慕的位子,让所有人都望尘莫及,将他们的羡慕变成仰望。”

闻言,刘辰星微微一愣,没想到长公主会突然对她说这些。

但是其中的善意,还是能感受到。

也的确如此,人们往往会羡慕到嫉妒身边比自己好的人,却对于自己不认识的人如何好,只会有羡慕而没有嫉妒。

追其原因,不过是自己身边人,多数和自己差不多,好也好不到太多,自己垫一垫脚,也许就能够得上了。

所以,只有让人望尘莫及,那就是羡慕乃至嫉妒不来了,除了仰望也只有仰望了。

刘辰星一个转念间就领会了,受教也感谢地低头道“多谢长公主教诲。”

长公主笑了笑,没有说什么,只拍了怕刘辰星的手说,“走吧。”说罢,松开刘辰星的手,摇着扇子,就往女皇和重臣坐的地方去。

刘辰星心神一定,亦步亦趋地跟着长公主身侧而行。

黄叁在后面看着刘辰星和长公主的亲密,他微微一笑,越发恭敬地躬身低头而行。

“圣人,臣来迟了。”穿过禁卫军的把守,长公主来到御案前,向女皇欠身一礼。

刘辰星紧随其后,亦是欠身一礼。

长公主是女皇都有四十才得一个小女儿,又在儿子早逝的早逝,被废的被废,可谓如今只有这一个亲生的子女在身边,女皇对于这个从小就娇养长大的小女儿一贯纵容,见小女儿不称自己母皇也无所谓,早已高坐在龙椅上,和颜悦色地笑道“没来迟,时间踩得刚好!这会儿太阳烈,快到伞下入座吧。”

饶是女皇夺了父家的江山,也将她最亲的兄长们从天子骄子害成如今模样,更让自己下嫁给晋王那种人,可女皇到底是她的亲生母亲,再不对也从不曾亏待她,她的第一次随心所欲的婚姻,便是求母亲得来的,她无法怨恨母亲,何况权力滋味也的确让人无法轻易放手,而当时的母亲早已当了太多年天后,为身体孱弱的父皇掌管朝政,握住的权利又如何能再放弃?

面对女皇无论何时何地都对自己的慈爱,长公主垂下美眸,微微躬身颔首下去,领了女皇的好意,尔后直起身就对刘辰星笑道“你随我一起吧。”

刘辰星低头,乖顺地随长公主来到女皇右边第一个席位处,等长公主入座,她就像长公主的侍女般侍立一旁。

看见小女儿对刘辰星的温和,倒是颇为难得,女皇凤眸一扬,看了刘辰星一眼,笑道“平阳,你怎么将朕的女史拐到身边去了,这可是朕开女科举十年才得的一颗好苗子呢!”

平阳是长公主的封号,按礼当称之为平阳长公主,不过多数人都只尊称其为长公主。

毕竟纵观整个帝国,也唯有平阳长公主一位罪名言顺的长公主,故提及长公主,世人皆知乃女皇与沈氏高宗皇帝唯一的女儿。

闻言,长公主也看了刘辰星一眼,漫不经心地摇着扇子笑道“刚才在殿内乏了,想外面逛逛,不想碍眼的人跟着,就随意点了一个长得好的。”

梁王妃是一品亲王妃,按爵位不比长公主低,就坐在长公主下首,听到长公主的话,好不容易才平息下来的怒火顿时又起来了,一下子一张脸涨得通红,可在女皇跟前,她更是不敢造次,只有低着头,死死的攥着手中的绢扇。

梁王就坐在对面,将梁王妃的样子看在眼里,他都觉得丢人,委实上不得台面。

好在看见梁王妃下首坐着的欧阳子衿,静静地坐在那里,却即使长公主也不能夺去半分色彩,更难得的还不争不抢半分。

想到自己有这样的女子相伴,梁王不由露出一个笑容,目光也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欧阳子衿身上。

第四百一十章 定前程

与身材偏瘦的兄长晋王不同,梁王是一个五大三粗的壮硕男子,专注的看一个人,不免目光灼灼。

欧阳子衿就坐在对面,彼此面对面,如何感受不到梁王看来的目光,不由不着痕迹地轻蹙了一下眉心,但下一瞬虽然没有与梁王对视,或是回一笑容,却是淡笑着微微低头。

看在其他人眼里,大概只觉这是欧阳子衿厌恶却不失礼数之举,落在梁王的眼里却成了欧阳子衿不甚娇羞之态,正是得意这样的女子为自己有所触动,倏又想起佳人曾说过他们来往密切,恐惹人提防对他不利,还有女皇也不大喜他们来往。

梁王遂告诉自己现在忍耐一二,以后有的是机会正大光明的相处,便也随之收回了目光。

女皇高坐上方的龙椅,自是将所有人的神色尽收眼底。

对其他人,女皇只看到眼里,自不会表态,只对小女儿看不上梁王妃的样子,纵容得微微摇头,脸上却是笑容丝毫不减,显然认同长公主的态度。

她的小女儿,是这个王朝最耀目的骄阳。

她只需要恣意快乐的生活就是。

喜怒随心,一切随心,所有的事都由她这个母亲担着。

她生三子一女,总要一个孩子恣意的活下去吧。

梁王妃心胸狭隘,有心机却没那个能力,行为处事样样上不得台面,也不怪小女儿看不上她,她却不知趣屡次三番撞上去。

如此心思之下,女皇又如何会说长公主一句,甚至顺着长公主的话,摇头笑道:“朕道是怎么老远就瞧着你和刘女史一起,原来是看刘女史生得好!”

女皇这就又眯了凤眸细看了看刘辰星,“不过刘女史生得确实不错,应该说是几月不见了,刘女史长开了不少,今日又换了女装,实在是一个俏丽的小娘子,一点不比今年新晋的另两位女史生得差。”

对刘辰星的恩赐已经接二连三了,早已超出了自己的本意,毕竟这年纪太小的人才又还得多磨练。

夸了刘辰星,也不能少了另外两个,女皇于是说着又一笑,道:“今年科举,前十名一共有三位女举子,她们皆是花骨朵一般的年纪,又每一个都生得花容月貌,如今都进宫当了女史,朕看着她们都觉得自己年轻了不少。”

闻言,长公主一讶,回头看了刘辰星一眼,纳罕道:“对了,说来还真奇怪。这长安就美人最多,可刘女史这容貌,饶是掉进美人堆里,也能一眼找出来,怎么臣近来去了紫宸殿好几回,就从没见过刘女史呢!”

听到长公主的话,坐在左边席位中间靠后的吏部尚书林仁诚,脸上的神色微微一僵。

接下来就听女皇“哦”了一声,淡笑道:“刘女史如今在史馆当差,你自是没见过。不过也就几个月罢了,刘女史乃朕钦点的殿试第一名,朕要用她的地方还多,现在就让她现在史馆多沉淀一二,以备将来到朕身边,为朕分忧。”

在场都是在朝堂沉浮数十载的重臣,从听女皇说刘辰星是一颗好苗子的时候,就知道女皇是要栽培刘辰星了。

其实早从前几日,女皇以刘辰星献牡丹花为由,奖赏了刘辰星一套宫装,便知女皇是肯定要保刘辰星了,这会儿女皇等于是把话直接明了说开了,看来女皇对对刘辰星不只是一些看重而已,栽培重用之意昭然若揭。

一时间,在场众朝臣心思各异,不约而同地看向乖顺站在长公主身边的刘辰星。

尤其是再看在场坐着的欧阳子矜,女皇会不会再捧出第二个欧阳子矜呢.....?

一切还需再看,但是显然刘辰星的前程已定。

哪怕现在还在史馆,将来也不会像以前那些走过场的女史一样,迟早是会到女皇身边当差的,很可能还会大受重用。

众位重臣几个念头就想到了种种,不说多重视刘辰星,毕竟也只是一个女子,还是尚在刚刚成长阶段,至少值得让自己记住了,不能再将其归为和魏王有牵扯的女子。

也在这时,众朝臣中有好几位想到了那边殿试策文,以及当日亲眼所见刘辰星在紫宸殿内的御前表现。

每一句说出之话,可圈可点不说,更重要的是只有十五岁,他们扪心自问,自己十五岁可能表现出这样?

这一设想,他们心中顿时一惊,竟是不敢拍着胸脯说自己能行,也就忽然有些理解了女皇对刘辰星的看重,假以时日也未必不会是第二个欧阳子矜。

但心中再是惊讶,他们也是官场沉浮的老人,除了目光更深地多看刘辰星一眼,再不会有其他神色。

唯有崔相看着刘辰星满意一笑,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笑容越发加深,再看向刘辰星的目光也没有以前那般冷漠,颇有些对后辈的欣赏之色。

有人笑,就有人愁。

吏部尚书早在前几日就感不好,刚才听着女皇和长公主一言一语老提及刘辰星,他便开始有些忐忑,这会儿却是再稳不住了,额头不断地冒汗,只觉得女皇维护刘辰星的话,是再敲打自己。

今天到底是君臣同乐的好日子,刘辰星现在也太过渺小,女皇不可能将话题一直留在一个小小女史身上,便是长公主也不可能。

只见长公主对女皇要重要刘辰星的话不甚兴趣,只兀自笑道:“没想到圣人颇为看重刘女史,看来我刚才挑人的眼光不错。”

这一句话甫出,就有晋王接话道:“长公主和姑母乃亲生母女,自是和姑母一样慧眼识珠,看出这位……”

说着,话一顿。

想到女皇如今对自己的冷淡,这都是长公主和自己分居开始,到现在都快两年了,他不能再坐以待毙。

晋王牙关一咬,继续对长公主笑道:“这位刘女史乃有才之人。”

知道女皇要的就是自己息怒随心,长公主当下不掩一脸的厌恶,又似不愿意女皇为难,她一转头看向晋王上首的空位,对晋王的话充耳不闻,道:“魏王不在场,可是今日第一场龙舟比试就要下场?”

话音未落,紫云楼上鼓声骤响。

第四百一十一章 天啊!

鼓声一响,四下一静,继而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

时人性格奔放热情,宴会上兴之所致,便是那白发老翁都会起身而舞,或是击掌而歌。

今天又本来就是要君臣同乐,下场参加划龙舟竞渡的还有沈仲夷这个龙子风孙带头,也有谢忌这样的权贵之家的长子嫡孙,十数艘参赛的龙舟上,更汇聚了整个长安城里最为年轻有为的一辈后生们,他们和河岸上观赛的官员命妇们又多少有些关系,大家彼此也都算是相熟,宴会上兴之所致后的样子多少见过,也就无所顾忌的为赛事欢呼了。

不过这里大多是五品以上的高官,就是时下女子性子大胆外向,尤是以她们这些上层命妇贵女为最,但毕竟都是有身份有脸面的,再不顾及的欢呼也比不上民间百姓那种豪放。

是以,为了让现场气氛更为热闹,也算是给常年受宫规约束的宫人们一个恩典,遂今日放了不少在大明宫不当差的宫女太监过来,还有芙蓉苑的宫女太监一起,早在广场对岸的地方站好了位置,作为观赛的一波人潮。

他们平时受宫规约束,难得今天可以放纵一下,场下比赛的又是身份比他们不知高到哪去的王孙公子们,大家情绪自是格外高涨,听到开赛警示的锣鼓声,立马就欢呼了起来。

一时间,紫云楼广场外的曲水两岸,尽是欢呼雀跃的围观者。

平常稳重自持的官员们,讲究礼仪端庄的命妇贵女们,总是谨言慎行的宫女太监们,还有今天不当值的禁卫军们,将紫云楼广场外的曲水两岸围得水泄不通,看见四艘龙舟从数丈之外的比赛地划来,兴奋地一声又一声尖叫不断

“开始了!快看!来了!龙舟来了!“

“天啊!是魏王!那一艘着黑衣系红绸的是魏王!“

“哪里?快指给我看一下!真的是魏王啊!”

沈仲夷是和女皇至少有七分相似,生得相貌堂堂自不用说,还是龙子风孙,深得女皇看重,更重要是没有正妃,甚至连一个有名份的妾室都没有,更重要的是如此身份权势,这么多年来还没有任何风流韵事传出,哪怕近两月来和刘辰星的流言传得沸沸扬扬,可在场人都非平头老百姓,心里还是一门清的。

这刘辰星虽是女皇钦点的殿试第一名,还一再封赏,刚才看上去还颇得长公主欢心,可出身实在太差了,便是真和魏王有个什么也不碍事,魏王妃的位子是肯定落不到其头上的,顶上天一个正五品的孺人,很可能就是一个正六品的媵妾,一个亲王可能有十个媵,多她一个刘辰星也不算多。

所以抛开刘辰星这个不足为虑的,毕竟这些年沈仲夷传出的风流韵事也只有这一桩,沈仲夷还是很洁身自好的,堪为长安城权贵圈子里的一股清流。

如是之下,无论从哪一个方面看,沈仲夷已经俨然是长安城命妇贵女心中的乘龙快婿之选。

何况女皇已经老迈了,圣子又被贬为圣人,虽说古氏兄弟现在朝中势力大,女皇也一直扶持,可天下哪有家业不传给自己子孙,给娘家子侄的,这说起来简直是荒天下之大谬,在她们看来,沈仲夷上位的机会可谓**不离十。

至于什么万一最后的胜利者不是沈仲夷,那么上位者必然容不下沈仲夷这个曾经最接近皇位的人选,也没有关系,要知道有句话叫富贵险中求,不博一博怎么知道?

而后宫佳丽三千,就更不是问题了。

天下男子谁不是三妻四妾,既然都会有三妻四妾,更有数不清的红颜知己,为什么不选个条件最好的?

女人选择夫婿,要不是为了这个人,要不是就为了权势财富。

沈仲夷要人才有人才,要权势财富也有,甚至还极其有可能乃天下之最,等于两样都占齐了,怎么不将他列为最佳的夫婿人选?

命妇贵女们相中了沈仲夷,大部分心里有些隐约的盼头,当下一见沈仲夷所在的龙舟划过来了,哪里还能镇定自若,一个两个全是争相去瞧沈仲夷,一声一声地也全是关于沈仲夷的话。

这里又还有宫女们,都是韶华之年,哪有不心怀思慕的,也趁着这个难得不受约束的日子,表达一下爱慕之情。

说不定沈仲夷就能往过看一眼,又正好瞧上自己了,那真是从此以后就成了“朝为越溪女,暮作吴宫妃”的幸运儿了,她们也就呼唤“魏王”地声音更是此起彼伏,一声比一声大。

转眼之间,为龙舟赛事开始而响起的欢呼声,似乎变成了沈仲夷的个人秀。

“天啊!快看!魏王的龙舟第一了!”

“天啊!魏王太厉害了!简直文武双全!”

“天啊!魏王的龙舟就要过来了!”

“天啊!好俊俏的玉郎君!我再没见过比魏王生得更好的!”

随着比赛的四艘龙舟越来越近,女子的尖叫声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大。

天啊!

刘辰星觉得她都要叫“天啊”了!

以前她曾在网上冲浪时看见有人说,一个女人等于三千只鸭子,她当时还认为是对女性的蔑视,颇为不平。

可是今天,她终于见识到了这都只差冲破天际的尖叫声了,真是比起现代追星少女大大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御前失仪要不得。

刘辰星深吸口气,忍住揉耳朵的冲动,却还是恨不得立马把“沈仲夷”三个字从耳边消除,当然她不承认是有个人情绪在,见不得沈仲夷如此出风头,还如此受女子的欢迎,只在心里吐槽了一句,大家不知道沈仲夷的真面目,如果有机会,总有一天她定要让大家知道沈仲夷道貌岸然的外表下,其实是一个**熏心的人!

也就是了,她现在只是受不得尖叫声太大太多。

她不喜欢沈仲夷如此受欢迎,却不代表其他人不高。

女皇听着她都能听得一清二楚的尖叫声,顿时龙心大悦,哈哈大笑了起来“看朕的孙儿多受欢迎!这要在民间,只怕早就被抢回去做当女婿了!”

第四百一十二章 心思

即使低眉敛目地站着,光从女皇的笑声里,也能知道女皇对两岸传来的尖叫声很是与有荣焉。

刘辰星再次深呼吸了一下,然后为女皇陛下找了借口,毕竟是自己的嫡亲孙子,还将沈仲夷从小养在身边,血脉亲情是不能割舍的。

自己的孙子如此广受女子们的欢迎,身为祖母自当为之骄傲。

怪只怪沈仲夷太会装模做样了,在女皇面前一副好孙儿的模样,实际上认为自己姓“沈”不姓“古”。

真想现在就揭穿沈仲夷的真面目,不让女皇陛下受谋骗。

想着,刘辰星握绢扇的手就一紧,又念及这扇子是沈仲夷府中送来的,顿时就将绢扇当作了沈仲夷,手上又多用力了一分。

现在她觉得自己又多了一样使命,如果以后到女皇身边当差了,得防备着女皇陛下被沈仲夷给骗了!

刻意忽略二人乃嫡亲祖孙的关系,关起门来才是真正的一家,刘辰星心里多少还有被沈仲夷给轻薄的怒气,一时半会儿消不了,又要让自己不把沈仲夷的轻薄当回事,她也就难得这样幼稚地想一想,为自己出一口恶气。

没办法,谁让形势比人强,人家是天皇贵胄。

刘辰星还是理智的,她现在又还只是一个九品女史,身后又没有家世背景支持,这会儿龙舟竞渡又如火如荼地进行着,自也没有人注意到她。

听到女皇对沈仲夷的夸赞,还有那言语间流露出的骄傲,大理寺卿张博山、御史大夫蔡正然等一众支持女皇与沈氏高宗皇帝子孙为正统的大臣不由微微一笑。

崔相乃百官之首,就在女皇左手的王爵席位之下,他闻言脸上笑容一淡,敛下了已经松垮的眼睑,一时看不清神色,下一瞬待抬起耷拉的眼皮,已是笑道:“魏王和圣人容貌极为相似,可谓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承袭了圣人的好相貌,魏王会受女子追捧也可以相见。再则魏王自幼由圣人抚养,品行端方,行事颇有圣人风范,果断刚毅,能力出众。这样一位有圣人风采的儿郎,如果臣有孙女,怕也会肖想将孙女嫁给魏王。”

说到这里一顿,看向其他同朝为官的重臣,笑道:“想来在坐的各位同僚,也大多想为自己的女儿和孙女,找一个像魏王这样品貌上佳的夫婿。”

崔相都这样说了,难道说不想?

沈仲夷到底是女皇的直系孙子,时下长子嫡孙,乃至是嫡长女都地位超凡,女皇又怎么会不受此观念影响,更重要的是沈仲夷容貌和女皇相似这是明摆的,沈仲夷是女皇抚养长大也毫无疑问,崔相都说了沈仲夷承袭女皇,这样的女婿不想要,岂不是对圣人不满。

如是,不管心里如何,哪怕对沈仲夷有隔阂如吏部尚书林仁诚,当下也只有附和崔相的话,于是他们不是说想要为女儿或孙女找到一个魏王这样的夫婿,就是夸赞沈仲夷有女皇风范,所以才会如此受欢迎。

忠言逆耳,谗言顺耳,女皇饶是清楚在座大臣所言不一定皆是真心,却也觉得自己的一手抚养长大的长孙颇有她的风范,尤其是长相和自己可谓如出一辙,所有在她看来,沈仲夷无论从品貌还是能力上,的确再难有儿郎出其左右。

这一切可谓都说到女皇的心坎上了,女皇听得不由再一次龙颜大悦,也不由满意地多看了崔相一眼。

沈仲夷早已长大成人,当年崔相在其生父怀德太子自尽一事上是有关系的,自己亲手养大的孙儿,自己是很清楚的,自己有养育之恩,沈仲夷是不会怨自己的,再说没有她也没有他们父子了,可对崔相的感官就不好说了,也难为崔相这么多年来,也从会含沙射影道过沈仲夷半句不对,或是又一句的捧杀之言。

念及崔相与她君臣多年,一直尽心竭力为她尽忠,女皇就对崔相和颜悦色笑道:“魏王有爱卿说的那样好,朕也不用为他头疼,两次拒婚,朕现在也懒得管他了!”说着无奈地摇了摇头,如寻常家中祖母一般,拿自己宠爱的长辈无法。

其实只要不眼瞎,都能看出沈仲夷和女皇乃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二人是血脉相连的嫡亲祖孙,这一点无法否认的。

晋王听着众人左一句赞沈仲夷肖似女皇,右一句听众人赞沈仲夷不愧是女皇亲自抚养长大,尤是崔相那一句沈仲夷承袭女皇,他只一言不发的听着。

待听到女皇这一句看似无限纵容沈仲夷的话,晋王忽而一笑。

成家立业,先成家后立业,一个无后嗣之人,何堪为后继之选。

他的姑母,终究还是老样子。

晋王笑看向女皇。

姑母对两年前上元夜之事一直耿耿于怀,那他就顺了姑母之意去改,晋王笑道:“姑母,龙舟划过来了,看这势头,今年准又是魏王夺标得胜了!魏王真不愧是姑母的嫡长孙,最像姑母的小辈。”

紫云楼下的广场极大,为了让女皇和重位三品以上的王公大臣能更清楚观赛,在广场上搭了一个高台,他们的案席就打在高台之上。

晋王说时,还不时望向曲水上四艘正在争先恐后的龙舟。

不及腹诽划龙舟分明是团体竞赛,现在却成了沈仲夷一个人功劳,刘辰星已纳罕起来,这晋王不是和沈仲夷不合,怎么今日倒夸起沈仲夷来。

刘辰星毕竟刚出仕,对朝野的事只知大概,还多是来自柳文苏平日分享,在场的一众重臣却是不同,一听不但纳罕晋王竟然这样说,更是惊讶。

他们多少耳闻了,两年前魏王遇刺,许是或多或少和晋王有关,可见晋王和沈仲夷分明水火不容,而且晋王一贯最不喜沈仲夷长得像女皇这件事,这可是几乎众所周知的,如今居然主动提及,如何不令人纳罕。

一众重臣难掩惊讶的望着晋王。

女皇闻言却没有丝毫意外之色,只面露欣慰道:“似人常说外甥像舅,侄女似姑。这说明子侄关系也是世上至亲,晋王你与朕同宗同族,在朕看来,你也很多地方似朕,堪当大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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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三章 后宫戏码

近两年来女皇对他多有冷淡,晋王似没想到女皇会说这样一番话,愣了一愣,继而反应过来,也不顾自己是堂堂一品亲王,下首和对面还坐了一班重臣,他一个四十好几的男人,顿时红了眼睛,眼巴巴望着女皇,一时激动地难以言语,嗫喏地唤了一声“姑母”,就似再说不出其他话来。

女皇自成了沈氏高宗皇帝之后,古家就被大力扶持,后来沈氏高宗皇帝体弱多病,女皇就代夫批阅奏折,渐渐摄政,被封“天后”。

所以,女皇君临天下虽不过十年而已,却执掌朝政逾四十年。

晋王出仕时,女皇已经手握大权,等于一出仕就有女皇保驾护航,二十多年来一直不可一世,别说当众激动得红眼睛,就是向人道歉低头都几乎不可能。

众人见晋王如此,都不由看得一阵惊讶,随之念及晋王刚才出人意表的夸赞魏王,这种种显然都不对劲,一班重臣看着晋王的目光不禁多了一分深思。

女皇却依旧不意外,还含笑地看着晋王,罢了罢手,安慰道:“你乃朕亲侄儿,一样是血脉至亲,你想说什么,不日前已经对朕说了,朕心里都明白。”

顿了一顿,凤眸不经意地掠过一班在坐的重臣,略抬起手,黄安立马从御前捧起金樽递了过去,女皇执起金樽,目光也从众人身上转向了晋王,欣慰的笑容不变道:“你还是朕的好侄儿。”

晋王今天大概把一辈子的感动都用完了,一听女皇最后这一句话,他眼睛再次一红,眼眶都湿润了。

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晋王也是七尺男儿,年纪还不小了,如何肯当众落泪,忙深吸口气,强忍住那一份酸涩,但任谁都能看出晋王这一刻感动得只差落泪了,尔后只听晋王也执起酒樽,就此向女皇表忠心道:“姑母待侄儿比亲生父母还好,侄儿以后一定痛改前非,为姑母尽忠!”

一言落下,立马仰头,一口饮尽樽中酒。

一派豪气干云之态,大有一种向女皇就此立誓之感。

且不论晋王是否能做到,或是发自肺腑,女皇对晋王的表态却是颇为满意,脸上笑意加深,略沾了一口金樽中的美酒。

看着女皇和晋王姑侄情深的一幕,以及女皇最后那一句“你还是朕的好侄儿”,在坐重臣心里已经了然,不论晋王之前做了什么,今天看来应该是已经取得了女皇的原谅。

想来不出意外,晋王是要再次起势了。

在坐重臣心里不约而同有了判断。

崔相大概真是对女皇忠心耿耿,见到女皇和晋王姑侄关系又融洽了起来,不由满意地捋须而笑。

长公主看着对面晋王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红唇不加掩饰的勾出一抹冷笑,正要不留情面的刺上两句,看晋王还如何再装模作样。

但见女皇笑得一脸高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才是母子,自知女皇多半要维护晋王,自己再怎么激怒晋王也没用,长公主忽然觉得没意思了,可也委实看不惯晋王这样惺惺作态,她脸色难看的一转头,见比赛的龙舟已划过来了。

“哐啷”一声,长公主手中的酒樽应声落地。

夸赞女皇和晋王的声音随之一停,在席的众人也不由向长公主看去。

到底是夫妻,哪怕如今早已分居,对于长公主的性子多少了解,晋王脸上就是一沉,却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忙一脸关切地望着对面而坐的长公主。

讨厌恶心的人做什么都不讨喜。

不愿意多看一眼,奈何面对面而坐,长公主一脸厌恶地撇开头。

女皇将一切看在眼里,心里一叹,还是问道:“平阳,怎么回事?”

长公主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忙着收拾地上酒樽的宫女,淡淡“哦”了一声说:“看见魏王突围太了,手滑。”

没只说手滑,还解释了一番,就证明还是有所顾及了,女皇一贯包容长公主,也知道长公主下嫁晋王是有些委屈了,谁能想到晋王近些年越发荒唐,现在长公主按性子来说还是收敛了不少,女皇也就顺势望向比赛中的曲水,点头道:“真是魏王划过来了,看情形超过后面不少,这一回应该是魏王夺标!”说到最后,女皇已然为赛事所吸引,兴致勃勃地看着曲水。

话题已经岔开了,又眼见龙舟已经划到前面的曲水处,一众重臣也跟随女皇一样,看向了赛事情况,当下的话题也随之从围绕着晋王,又变成了如刚才一般对沈仲夷夸赞了。

看着风头越发渐劲的沈仲夷,晋王脸上几不可见地沉了一沉,也终是转头一派认真地看起了比赛。

见在坐所有人都去观赛了,一直站在长公主旁眼观鼻鼻观心的刘辰星,眼珠子这才微微一转,敢大为呼吸了一下。

这是朝堂么?

这一班都是三品以上的王公大臣么?

这简直就是后宫剧里的勾心斗角!

宠妃因为各种原因被宠得不可一世,野心也渐渐大了,后来不知为何触及了皇上的底线,就被冷落了。

尝过失忆滋味的宠妃,不知是自己醒悟还是有军师指点,终于大彻大悟,知道向皇上忏悔,然后皇上可能念旧情,也可能处于平衡后宫势力,最终让宠妃再次起势。

而且重新得势的贵妃虽能与现在的宠妃继续争斗,可谁知后面没有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黄雀,正等着坐收渔翁之利?

精彩,太精彩了。

原来这班手握大权的王公大臣们和后宫剧里的娘娘们也差不多。

关键还有一点,就是演技要突出。

女皇和晋王都是这等身份了,也都还要戏剧表演一二,至于其真情实感,可能是有,但堂堂一品亲王说哭就哭,显然就有些假了。

还是长公主霸气,看不惯晋王得势,直接摔杯子,还摔得如此理直气壮,刘辰星觉得她今天除了大开眼界外,都想为长公主欢呼鼓掌了!

“啪啪——”

“天啊!”

说时迟那时快,才闪过欢呼鼓掌的念头,只听曲水两岸暴出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

第四百一十四章 夺标

农历五月五,龙舟竞渡,早已是时下不成文的节日习俗了。

为了衡量竞渡的胜负,创造了“锦标”之制。

即在龙船划到终点的时候以抢夺浮标来判断胜负,抢得头标的人就是比赛的冠军。

划龙舟的过程是一番龙争虎斗,但最为激烈的还属临到终点的时候,龙舟赛手你争我夺抢“锦标”。

为了让女皇和三品以上的王公大臣看到最为激烈的赛况,比赛的终点就设置在紫云楼广场这段曲水的地方。

人在广场上的高台上,即使是坐着,也可以越过岸旁围观的人群看见赛况,何况搭建的高台就是从岸边起建的。

里三层外三层如铜墙铁壁的禁卫军,把守在高台的左右两侧,也将观赛人群隔离在他们守卫的警戒线外。

是以,无论曲水两岸挤满了多少观赛的人群,坐在高台上的女皇及三品以上的文武官员,都是毫无遮挡地可以直接看到曲水上的赛况。

四下欢呼声迭起,齐声呼叫“魏王”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大,显然是第一轮龙舟竞渡到了白热化的程度。

时下娱乐少,龙舟竞渡和现代有些不一样,看一下还是颇有意思,加之现场的气氛这么热烈,多少受了些感染,刘辰星把刚才看各方角斗的戏码在心里转了一个圈,就随着高台在坐众人的目光看了过去。

一样的龙舟,一样的船桨,一样的一艘船上二十位负责划桨的参赛选手,以及一位在船头的队长,昂立于龙舟之上,前方一巨鼓,由其掌鼙鼓,以鼓声指挥全队划桨的快慢。

和她想的一样,都是练习过划龙舟的,曲水两岸尽是“魏王”的呼声,也不代表沈仲夷有多强,或是他们那一艘龙舟有多么强悍,可以将其他龙舟参赛选手远远抛在后面。

只见赛场上,四艘龙舟几乎齐头并进。

赛手们皆是一身黑色劲衣,只是手臂绑的丝巾颜色各不相一,红黄蓝绿四个颜色,以此区分四艘龙舟各代表哪一支队伍。

这时的生态环境显然不是现代可比,尤其是在这皇家御苑之内,曲水上白鹭栖息着,正午的端午烈阳普照水面,水光粼粼,白鹭成群,恣意地舒展羽翅。

四艘龙舟已争先恐后驶到终点三丈之内,夺标的最后关头越来越近。

一时间,鼙鼓如雷,桨声哗哗,水花四溅。

龙舟如箭而行,龙头凌水处水浪漾开,惊得白鹭争先飞远。

越临近终点,赛手们划桨越是大力,一时竟已到了终点。

为了增加夺标取胜的难度,也增加观赛的精彩,龙舟终点处又设一平台,之上一长杆上方是为了取胜抢夺的锦标。

沈仲夷率领手臂系红巾的红队,相较于另外三支竞渡队是要更快一些,却也快不了多少,红队才一停下,沈仲夷扔下击鼓的双棒,前一脚才踩着船头跳跃上终点的浮板,其余三队也先后抵达。

看到后面紧追而来的对手,沈仲夷还没怎么样,曲水两岸的命妇贵女宫女们,乃至个别一些观赛入迷的官员们,已经紧张地大呼了:

“啊!魏王,小心!”有女子大声提醒。

“一定是魏王!一定是魏王!他们追不上。”有女子紧张地闭上眼睛,双手合十的祈祷。

“看来这第一轮夺标都很激烈,魏王已经被追上了。”有认真观赛的官员点评道。

也不怪大家如此紧张,沈仲夷正要一马当先伸手取下锦标,就有手臂系黄巾的鼓手,完全不顾及沈仲夷乃天皇贵胄,还是在圣子都相继尽被废黜的情况下,沈仲夷这个嫡长孙身份特殊,眼见跑已经追赶来不及,他直接“咚”地一声整个人扑在地上,双手前伸,拼尽力气绊住沈仲夷的脚。

也就在绊住的这一瞬,为其他两队的鼓手赢得了机会。

现在共同的敌人就是领先一截的沈仲夷,蓝绿两队鼓手都不对视一眼,交换个意见,已经不约而同地向沈仲夷扑过去。

“啊!”眼见沈仲夷脚和双臂都被绑住了,正看得紧张,也不知道是谁忍不住紧张地叫了一声,这样的惊叫声还不少,不时一声又一声冒出来。

刘辰星也不知是夺锦标的确过程激烈,还是让这些尖叫声叫出地紧张,她也看得忽而紧张起来,望着浮板上的争夺,握绢扇长柄的手悄然一紧。

沈仲夷看上去就是一身贵气,毕竟从小就锦衣玉食在宫中长大,祖父、祖母辈皆才识不凡,又有大儒悉心教导,一个典型的王孙公子。

望之,多少以为会有些手无缚鸡之力,当下却见对手彪悍,沈仲夷亦不遑多让。

没有下狠手去一脚重重踩在拦住他后脚的那人,他任那人绊在他脚下,只双臂使力,竟将一左一右缠住他的人拉离了地,在他背后飞撞在一起。

二人似也没想到沈仲夷竟力气如此之大,想要反抗,然而沈仲夷一拽之力下,惯性使然,根本不由他们反抗,就重重撞在一起。

“啊!”

“啊——”

刹那,三声痛呼同时响起。

“嘶……”

刘辰星看得都痛,无声地嘶了一下。

飞撞在一起的二人,乃身形魁梧的大汉,身高八尺不为过。

二人这样猝不及防的重重对撞不说,还一起叠加砸在扑在地上,努力绊住沈仲夷腿的鼓手,二人加起来三四百斤有的,全部砸了下去,地上的鼓手才是真的疼,一下就松开了抓沈仲夷的手。

没了人束缚,身后的三个对手还疼得叠在一起,沈仲夷头都不回去看一眼他制造的惨状,上前一步,轻而易举地就一伸手,拿下了锦标。

废物!

晋王看得脸色有瞬间的阴沉,继而低头端酒,随之一仰而尽,脸上已是如常。

这时,观赛的众人反应了过来,刹那间鼓声轰鸣,尖叫声四起。

“天啊!是魏王赢了!赢得太漂亮了!”

“以前只知道魏王才识出众,今日才知魏王伸手,竟是不输一行武之人!”

“就是,魏王武文双全,真是一点不为过!”

第四百一十五章 深藏不露

一时间,有纯粹为沈仲夷这样漂亮夺得锦标欢呼了,也有为沈仲夷居然有如此一身武力,竟然能把两个彪形大汉从地上一起扯起来,还让他们在自己的背后撞在一起,这可不是力气大就能简单解释的,何况当初女皇接沈仲夷到身边抚养,虽背后的主要原因是其生父早逝,但却是用沈仲夷早产身子不好之故为由接进宫的。

早产的孩子身体一般较足月的孩子弱,这是绝大部分人的认知,加上女皇以此为由头,众人也就多半默认沈仲夷有些体弱的问题。

是以,看见沈仲夷竟然轻而易举将两个八尺大汉举起来扔在一起,如何不惊讶?

若这是体弱,那什么又叫强壮?

在场有不少老臣,都是从沈氏高宗皇帝过过来的。

当初女皇掌权,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沈仲高宗皇帝体弱多病。

二人的嫡长子,也是沈仲夷之父怀德太子,虽并非病逝,乃自尽而亡,可本身亦是身体羸弱,便是没有被逼自尽一事,按怀德太子的身体状况看,也不是长命的像,有风声说怀德太子身体已经不好了,在这之后也最多一两年的活头。

且不论怀德太子体弱活不了多久一事真假,沈氏高宗皇帝和怀德太子父子,的确是众所周知的身体孱弱之人。

原以为沈仲夷也是一样,虽然身形魁梧高大,但是人还是偏瘦,肤色也常偏白,又除了今年和刘辰星有流言传出,这么多年一直一派清心寡欲之态,没想到实际上居然深藏不露,完全和其祖父、生父不一样。

时下又民富国强,在这样盛世之下,时人喜欢鲜艳的色彩,更欣赏丰腴的美人儿,同样也就崇拜力量。

沈仲夷刚才将两个彪形大汉举起来这一幕实在赢得太过漂亮,这样的力量与武力,可谓不仅让本就为其欢呼女子更加热烈尖叫,在场文武惊之后,饶是深思沈仲夷如何有这一身武力,也不由对其大为欣赏。

而一个身强体重、年富力强的储君,又或者是这样的君王,何尝不吸引人拥戴呢?

远的不提,就说高台上在坐的。

大理寺卿张博山本就隐隐偏向沈仲夷,见状直笑得合不拢嘴,捋着胡须直道:“魏王文武双全,的确不愧是女皇栽培出来。”满意之情溢于言表,只差说女皇后继有人,江山更是后继有人。

在坐有大理寺卿张博山开口赞誉,加之刚才本就都在赞沈仲夷,这会儿也就接二连三的称赞了起来。

当然少不了恭维女皇,崔相也不愧为女皇的左膀右臂,当下就说:“老臣跟随圣人数十载,尤记魏王刚被接近宫时,比一般同龄孩子瘦弱,圣人抱在怀里百般怜爱,病了还由圣人亲自照顾汤药。如今魏王不仅才识过人,身手力气怕是军中好手也可以一较,这和圣人多年来悉心照顾分不开。”

人老了,易动情,也喜回忆往事。

虽说皇家无情,君王乃孤家寡人,可到底也是人。

女皇一时感触了,连沈仲夷的爵位也不称了,直接亲切地唤道:“阿夷,刚到朕身边的时候,只有这么长一个人,还有瘦又弱,一入秋就脾胃不好,可把朕折腾安逸了,吃药都吐!朕只好每日亲自给他先喂些粥食,再给他喂药。实在今日,朕都还在盯着他的日常饮食,生怕他也跟……”

说着忽然一停,默了一默才道:“生怕他也身子骨不好……可现在看来,朕把他养好了,养了二十多快三十年了,这身子骨可不比将门出身的儿郎差!”说到最后满目欣慰,凤眸远远的望向龙舟上,被众队员簇拥着的沈仲夷。

自己亲手养大的孙儿怎么能不疼惜,何况还如此出类拔萃。

崔相并不意外,只兀自笑着感慨道,“说实在的,魏王今天这一手,也真叫老臣刮目相看,实是深藏不露啊!也不知道魏王何时将身子骨养得如此好,还看上去武艺不差。”

什么时候养得如此好?

女皇凤眸微凝,想到了沈仲夷同时扔出两个彪形大汉,此等力道绝非一两年可达到,她眸中的笑意淡了下来,脸上却笑容丝毫不减道:“是啊,也让朕刮目相看了。”

听到女皇的亲口称赞,吏部尚书林仁诚也不由想到沈仲夷刚才那夺标的一幕,又一想远在洛阳的废帝,身体确实大不如前,已有孱弱的老态,心下不由一沉。

难得能近距离接触这些三品以上的大佬,刘辰星可不愿意错过这个机会,见第一轮赛事胜负已分,也实在对沈仲夷夺标无甚可激动的,她就又默默地围观这群大佬。

心中一转再转,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刚才还纳罕崔相和清河李家都因为怀德太子之事不睦,怎么还帮起来了沈仲夷说话来。

这下算是明白了,催相乃百官之首,还是女皇信任的大臣,都不知道沈仲夷将身体练成这样,女皇多半也是不知道。

深藏不露。

一个人老了,又是手握重权者,怕是越想将一切了若指掌。

自己的嫡长孙,锻炼身子骨,还是自己一直关切盯着其身体状况之下,自己居然也不知道……

刘辰星挑了挑眉,好整以暇地看戏般欢庆的曲水上。

让他装,现在算是帆船了。

虽然这件小事不足以伤到沈仲夷什么,不过能找麻烦也不错。

还有难怪沈仲夷当时动作那么快,一下就将自己禁锢了,看来果然就是个善装的人,平时看上去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王孙公子样,结果是个武力爱好者,她以为还得再躲远点,这下真是小胳膊拧不过大腿了。

坚定了夺沈仲夷更远的念头后,第二轮龙舟竞渡也开始。

依然四艘龙舟,同样一身黑衣,手臂系红黄蓝绿四种颜色的彩巾,一切和第一轮比赛一模一样,夺旗者获得小组赛第一名,最后参加总决赛,再定输赢。

正好一共十六艘龙舟,每四艘为一小组,四轮小组赛选出获胜者后,便是四个获胜者参与决赛,最终分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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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六章 风骚之人

沈仲夷所在的第一轮小组比赛完后,紧接着就是第二轮小组赛。

和刚才沈仲夷以一敌三,一招漂亮地制敌有些区别,不够沈仲夷这样大快人心,看得人爽快,却是十分惊心动魄。

大家实力相当,一番搏斗可谓龙争虎斗,各不相让。

赛况不到最后一刻,难料胜负。

担任击鼓手、负责夺标的赛手,不是王孙公子,就是仕途得意的青年才俊,他们平时都是众相追捧的主,在长安最不缺就是有才有势者的情况下,他们依旧算得上是天之骄子,而于其能力相当的,就是年轻气盛,皆不肯服输,大家都卯足了一股劲在浮板上赤手空拳的搏击相斗,你一拳,我一个扫腿,四人缠斗一起。

比起四艘龙舟难分高下,几乎齐头并进,眼下最后这一步夺标,显然更为激烈和有看头,毕竟不是随时能看见这样有前途的青年才俊相斗,可比看昆仑奴搏击有意思多了。

场面一时锣鼓喧天,欢呼声此起彼伏,到这时今年的龙舟竞渡才真正进入了高潮。

刘辰星伸长了脖子观赛,她到现在终于明白了,这些高官命妇们为什么对龙舟竞渡的兴趣浓厚。

西方古时有斗兽场,现在的长安听说有昆仑奴搏斗场,现代拳击比赛更是一直经久不衰,每年各种拳击赛事从来都是如火如荼举行,在现场观赛的人个个都激动得难以言语。

她现在观看夺标,就有种在拳击赛现在的感受。

左一拳,右一拳,口鼻冒血,真是看的她都觉得疼,却又忍不住一看再看,看得刺激地不行,若不是害怕御前失仪,没准她也要跟着一起尖叫。

如此一轮精彩的夺标对抗赛后,接着又是一轮比赛,同样地龙争虎斗,看得人好不激动。

只是到了第四场,就有些像沈仲夷了那一场比试了,参赛人有谢忌,估计家学渊源,不愧是将门虎子,就是下手太狠了,分明有机会不与三个对手对抗,抢先一步夺标,却非要从鼓上一下跳到浮板上后,就站在那里不动,等着对手上场,将三人分别打得鼻青脸肿趴下来之后,才拽得二五八万伸手夺下锦标,这之前还不忘风骚地向一众贵女和宫女们各抛个眉眼。

谢忌名声不好,在场人几乎都知道蒋国公的嫡长孙,左羽林军大将军谢庭的嫡长子,最爱夜宿平康坊。

不过谢忌的家室背景摆在那,自己也是一个有能力的,三十不到已经是左千牛卫中郎将,不出意外,未来官位不比其父差,加之谢忌本身又有一副好皮相,虽不是时下欣赏的面如冠玉,皮肤委实黧黑了一些,却也不掩一身将门之气,颇为英武,倒也惹了不少贵女们拿扇捂嘴的娇羞讨论。

“其实谢中郎将也不错,今日参加龙舟比赛的都是不错的儿郎,可还是就属魏王和谢中郎将最为出色。”

“是呀,谢中郎将家世出众,自己的能力也是权贵之子重的佼佼者,就可惜太过浪荡不羁,名声实在是......”没说下去,大有一言难尽之慨。

“我阿耶和阿娘说,人不风流枉少年,谢中郎将现在毕竟没成家,多去几趟平康坊也没什么?再说文武官员里,谁不去平康坊?我们女子去平康坊的也不少呢!”

这一句完全为谢忌的风流名声做了解释,而显然这样想的贵女不在少数。

尤其比起高不可攀的皇长孙这种身份,谢忌所在的蒋国公府同样是满门富贵,却明显要容易嫁进去一些,加之谢忌名声不好,说不定愿意低不少要求娶媳。

国公府的长孙媳妇,未来的一品国公夫人,丈夫还是有前途的,真是足以让人心动。

是以,谢忌这一风骚的抛媚眼行为,顿时引起了不比沈仲夷这个皇长孙少的尖叫声。

“谢中郎将!”、“谢大郎”诸如此类的欢呼一声又一声。

女皇高居高台之上,将一切尽收眼底,也许是少女们的欢呼感染了她,遂对同坐高台上的谢庭笑道:“爱卿,谢忌可比你年轻的时候受欢迎多了,这连朕的孙儿欢呼声都没谢忌高。”

谢庭性子刚正不阿,他坐在高台之上,也将儿子的风骚举动看在眼里,只觉地在一众同僚和老友跟前,简直没脸,正面红耳赤,冷不丁听到女皇点名,已经要埋到胸面前的头不得不抬起来,呵呵尴尬笑道:“犬子怎么能跟魏王相比,魏王乃龙子风孙,犬子就是——”

犹言未完,只听岸边又传来一阵尖叫声。

谢庭心中忽觉不好,发现连女皇都含笑地看了过去,他只好话一停,转头看了过去,脸上顿时一黑,只差气背了过去。

刘辰星心头却忽然一松,看来谢忌就是这样,对稍微好看点的女子都要调戏一下。

只见谢忌所在的船正在往开始的地方划,准备接下来的决赛,奈何时下贵女太热情,这就有一位大胆的贵女把扇子扔了过去,把头不好,扔在了水面上,谢忌也不怕一头栽进水里,这就伸手去捞不说,估计这船上的选手都是左千牛卫的人,一切听谢忌的,他就执扇昂首立在船头,让脚下龙舟向岸边的女子驶去。

贵女似乎也没想到谢忌就这样向她过来,她一把捂住嘴,才将自己激动的尖叫缓和下来。

见状,谢忌挑眉,尔后递出绢扇,微微躬身道:“娘子,你的绢扇。”

到底是见过世面的贵女,深吸一口气,也就免力镇定下来,却刚要伸手去拿绢扇,不料谢忌突然把手收回了。

“谢中郎将......?”贵女不明所以。

谢忌勾唇一笑,道:“你我在茫茫人海中相遇,实乃缘分,某还不知娘子如何称呼?”

四下微微安静了下来,都想听个一二,他们又正好在挨着高台处,刘辰星支着耳朵依稀听到一两句,顿时默默望天。

渣!

渣渣语录!

但贵女显然不是这样认为,接过绢扇当下欠身一礼,告知了芳名道:“儿乃尚书左丞嫡长女。”

谢忌笑容一顿,随之加深,道:“原来是陈大娘子,尚书陈左丞学富五车,难怪陈大娘子气质如兰,惠质兰心。”

第四百一十七章 押注

原来古代撩妹,这么直接。

刘辰星看得瞠目结舌。

不不不,这已经是郎有情妾有意,简称男情妾意啊!

刘辰星眼睛亮晶晶,瓜吃得津津有味。

谢庭大将军却看得当场石化,一如所料,怕什么来什么,继而一张络腮胡的脸上涨得通红,瞬间变成了红脸的关公。

女皇和谢庭也是君臣多年,可谓看着谢庭从公国府嫡长子一步步成为今天世人敬重的大将军,知道谢庭一本正经的性子,当下含笑地目睹了谢忌又撩拨起贵女,她摇头失笑了一下,随之看向谢庭,果然已是憋得一脸涨红,双手紧握成拳,仿佛随时会炸开一般,不由朗声大笑,道:“哈哈,谢爱卿,谢忌这性子可和你年轻时不一样!”

开怀笑过,谢庭和谢忌父子到底是朝廷重臣,也不可能这样看臣子笑话,女皇适可而止地停了打趣,话锋一转道:“人不风流枉少年,今日谢忌龙舟竞渡表现出色,想来会得不少长安贵女的青睐,到时爱卿也可以放心了,就得谢忌成亲了!老国公也可以抱抱曾孙了!”说是安抚,却还是少不了一丝打趣成分,毕竟本就是无伤大雅的事。

女皇都这样说了,他还能说什么?

谢庭忍下把谢忌当场家法伺候的冲动,附和地打哈哈笑了。

好在今年龙舟竞渡的决赛还等着开始,谢忌也没太多时间和尚书左丞家的大娘子互诉衷肠,彼此自曝家门认识了以后,谢忌也示意龙舟划走了,决赛即将开始。

由四轮小组赛获胜龙舟队,进行最后的终极对抗。

到了这一轮比赛,已经可以看出大家划龙舟的行进速度相差无几,获胜的关键就在到了终点之后,鼓手在浮板上龙争虎斗谁先夺标。

四轮小组赛比赛下来,参加决赛的两位鼓手已经在小组赛里挂彩了,也就沈仲夷和谢忌可谓毫发无伤,还在众人面前秀了一把武力值,显然决赛的就在二人中选出了。

时下乃国富民强的盛世,又强大的国力支撑,时人的生活也丰富多姿了起来,而安逸舒适的生活过久了,时人免不了要为自己找乐子多一些趣味,“斗”也就成了常态。

小娘子们斗美,文人骚客斗诗词,当然上至王公大臣乃至皇帝,下至街口流浪小儿,全民少不了各种斗鸡、斗花......诸如此类各种“斗”,这些都带有一定的“赌博”性子,那么今年龙舟竞渡的胜利到底花落谁家,自是少不了一番押注。

不论河岸两边是否押注,高台之上的女皇和三品以上的王公大臣已经纷纷押注了。

世人都知女皇十分看重沈仲夷这个皇长孙,刚才又夸了沈仲夷肖似女皇,这会儿只要不想自找没趣,当然是要押沈仲夷了。

押注只是增加趣味性,在坐众人谁也没想过靠此赢钱,王公大臣们都押注她的长孙赢,女皇自要押谢忌赢才是,不然一边倒又有何意思?

女皇遂笑道:“魏王今日虽深藏不露,让众位爱卿大开眼界。但是谢忌乃将门虎子,朕更看好谢忌。来,押谢忌所在的黄队十金。”

御案下有四个箭筒,上面分别写有红蓝绿黄四字,每有人押注十金,就在其押注的箭筒里投入一羽箭。

女皇话一落,立马就有宫人在谢忌所在的黄队投下一箭,随之竟又有两支羽箭投下,黄箭筒里瞬间就有了三支羽箭,虽然比起沈仲夷所在的红队里插满了羽箭,却也别蓝、绿两个箭筒里一个羽箭也没有强多了。

“看来还有两人和朕一样,独具慧眼。”女皇凤眸一扬。

女皇发话了,即使没有问话,也要有人答白,一立在箭筒旁的太监取出另外两支羽箭,看着上面的记下的名讳,躬身禀告道:“回圣人,押黄队获胜的两支羽箭,分别属于长公主和刘女史。”

闻言,长公主回头看了刘辰星一眼。

知道这下估计目光都看了过来,刘辰星微微低头,摆好自己应有的姿态。

下一刻,果然就听女皇饶有兴致的问道:“你们约好了的么?怎么都押注谢忌。”

听到女皇询问,长公主也不隐瞒,直言不讳道:“臣今日看魏王不顺眼,押谁中也不能押他!”顿了一顿,回头看向一直侍立身边的刘辰星,道:“至于刘女史为何押谢忌,臣就不知道了。我们没约好。”说时语气里略带了一丝好奇,从今日种种表现,她总觉得刘辰星应该回答得体,且并不是主要因为不快沈仲夷刚才在小院之举。

刘辰星当然不会和钱过意不去,这里最小押注都十两金,委实犯不着为了不快沈仲夷而去押注谢忌。

会押注谢忌,她可是仔细分析了的,还指望着赌赚一倍的本金。

从刚才女皇和众位王公大臣的谈话可以看出,都不知道沈仲夷有这好身手和力气,而且听刚才所言沈仲夷乃早产儿,身子骨从小就不好。

她来长安的近两年,可是听说了不少沈仲夷在朝中和民间都威望提升不少,为了上面那个位子,光威望还不够,她现在也是一个臣子,心里也盼着她要效忠的主君春秋鼎盛,所以沈仲夷今天是故意显露自己的体魄强壮。

不过出了一个风头就够了,沈仲夷虽是内里藏奸.却应该是叫低调内敛的性子,而且谨慎,既然已经达成了显露的目地,又何必要胜将门虎子的谢忌?

此乃主要原因。

其次,谢忌出身将门,沈仲夷即使背后不知道怎么锻炼自己,应该也不会比得上谢忌吧。

这样排除了沈仲夷夺胜,至于另两位已经很清楚不是谢忌的对手,为了发笔小财,她自要投谢忌。

只是以上种种不足以为外人道哉,刘辰星保持缄默,做好被询问的准备。

女皇也的确让长公主的话引了注意,瞥向刘辰星道:“刘女史为何押注谢忌?”

刘辰星面向女皇,恭敬地微微低头道:“原因有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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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八章 溜须拍马

少女的声音不徐不急地缓缓道。

“其一,谢中郎将乃将门出身,必然自幼习武。如今能不到而立,已跃居左千牛卫,可见实力不俗。而魏王,今日虽让大家刮目相看,但也说明魏王之前并未健身练体,纵使魏王天纵奇才,但臣更相信任何事都非一蹴而就。”

自刘辰星出人意料成为姜墨弟子,关于二人为何结缘,在坐众人多少有耳闻——姜墨曾为刘辰星写下“天道酬勤”四字。

现在听着刘辰星为何押注谢忌的解释,与“天道酬勤”可谓大同小异。

哪怕是天纵奇才,也没有一蹴而就,都是一步步夯实自己才有所成就。

少年人多是心浮气躁,实是少有不为外物影响的沉稳澹定,在坐的大佬们家中几乎都有晚辈,家世好了,再有些才,难免恃才傲物,过于自傲。

如今听着少女徐徐道来的声音,再看少女从始至终宠辱不惊,不由生出为何她能被女皇钦点为殿试第一名的原因,现在又颇受女皇赏识,甚至连长公主都多有青睐,看来全靠沈仲夷走到今天这样的流言,的确不能尽信。

不去多理会众人的目光,她只需要女皇赏识就是,刘辰星继续慢条斯理地道:“其二,乃私人因素。世人常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两个月前,臣被卷入科场舞弊一案,身陷囹圄。谢中郎将看在祖父辈与臣之老师的旧情,让臣独自关押在一个牢房,并提供了女子之遍的遮掩之物,此举虽对谢中郎将不过举手之劳,却让臣受益匪浅,臣自然期望谢中郎将能取胜。”

“至于魏王,实是与臣非亲非故,臣和魏王又都饱受莫须有的流言所扰。饶是认为魏王第一轮比赛赢得十分漂亮,加之强将手下无弱兵,魏王乃圣人亲自抚养长大,便是无法企及圣人的才略,但多年耳濡目染之下,已经足够傲视众位才俊,应当得上一句有谋。是以,魏王应有取胜的把握,才会亲自上场。”

以为刘辰星要澄清她和魏王的流言蜚语,结果竟是对女皇行溜须拍马之事,面上还是如此一本正经!?

刚才的澹定呢?沉稳呢?

还有那靠自己脚踏实地、勤奋刻苦的的淡薄形象呢?

不,还是一派澹定沉稳之态,整个人身上也充满了书香气韵,一看就是有灵气才气的小娘子,可怎么就突然说出此等不着痕迹地谄媚之言?

文臣爱多想,看着刘辰星面不红心不跳地对女皇谄媚,心中对刘辰星的看法是一变不再变。

不怕才学过人,就怕有才又脸皮厚,咳咳咳,应该是又才又不拘泥,这才是需要重视的。

眯了眯眼,见刘辰星依旧一派说得语气诚恳,当真是后生可畏啊,倒真是得了其舅柳文苏真传。

刘辰星不知道她这一番对女皇的溜须拍马,在一众王公大臣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让她已经从勤奋读书的凤凰女,成了值得注意的“后浪”之一,和其舅柳文苏被归为了一类人。

她对女皇行了溜须拍马之后,方绕回来再给自己正清白道:“不过魏王虽有取胜把握,但臣从圣人开科举那一年,年仅五岁初启蒙,就立志要当女官。如今终于步入仕途,岂能让莫须有的流言影响臣?臣就是为了撇清关系,也不能投魏王。”

“所以,臣于情于理,都不会投魏王。至于另两队的鼓手,亦是身手不凡,但在臣看来,却还是略逊谢中郎将一筹,臣故投谢中郎将。”

一番话说得直白,把不投魏王而投谢忌的原因说得明明白白。

但是当着众文武官员的面,立志要当女官,还如此斩钉截铁撇清和魏王的关系,可谓是打定主意不会与魏王沈仲夷有瓜葛了。

闻言,已经从对逆子不安分暴怒中走出来的谢庭,蓦然就想起了儿子今日答应成亲之言,他心中一动,看向了刘辰星。

长公主亦看着刘辰星,想到她那个大侄儿今日的大费周折,当下红唇一勾,笑得志得意满,她果然没看错,懂得把握机会,不枉她顺手给了一个表现机会。

美眸一掀,长公主收回目光,抬头却见女皇凤眸微眯,笑容依旧,语气却淡了不少道:“刘女史年纪小,说话也直率。”

刘辰星神色丝毫不变,一副顶天立地之态,道:“圣人对臣有知遇之恩,没有圣人开女科举,没有圣人对女举子的额外俸禄支持,就没有臣今日。所以,在圣人面前,臣不会隐瞒,只会直言不讳!”

说到最后一声,掷地有声,字字铿锵,端是再大义凛然不过。

再看刘辰星容貌姣好,一身淡雅的宫装,怎么看怎么是一个气质高华的美貌小娘子。

也许是他们想错了,刘辰星是真的如此耿直?忠心不二?

念头闪过,一众在坐的王公大臣心中一默。

一时间,四下似乎有瞬间的沉默。

“扑哧!”

长公主一乐,打破了满场安静,她摇着扇子,笑得恣意洒脱,也不管其他人怎么看,直接转头看向刘辰星道:“你这性子,我喜欢!你可得继续这么有趣!”说着又是兀自笑了起来,也不知道在那里笑什么,又有什么好笑的。

刘辰星却仿佛被笑得人不是她,更仿佛不知道长公主这话意味着什么,就眼观鼻鼻观心地乖觉侍立一旁。

看着也不知怎么就笑得乐不可支的女儿,女皇摇了摇头,但女儿婚事不顺,能有如此开怀大笑的时候,女皇亦不由欣然一笑,凤眸余光瞥见一旁侍立的刘辰星,想到其说过“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和今日所言契合,而那时她还在牢狱之中,并不知道自己会听见,可见今日所言非虚。

倒是一个敢直言的人,难怪得女儿如此喜欢。

女皇爱屋及乌之下,惜才之心更生,见在坐大臣目光或多或少落在刘辰星身上,她于是道:“我们猜来猜去,还不如看比赛。今年龙舟赛的最终结果就要出来了。”

话音甫落,锣鼓骤响,决赛开始。

女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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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九章 单膝跪地

四艘龙舟又一次齐头并进,你追我赶,几乎都以同一速度行进。

不过虽是团体竞赛,但个人崇拜色彩太浓,比赛的焦点已然落在了负责夺标的鼓手身上。

除了红队的沈仲夷,黄队的谢忌,蓝、绿二队的鼓手都在小组赛时挂彩,呼声难免几乎无声,但以小组赛一出场都是沈仲夷的呼声,估计刚才谢忌在小组赛的一番风骚操作下,也提升了不少人气,一时有别于一开始只有沈仲夷的呼声,现在谢忌的呼声亦是不少,尤当谢忌紧锣密鼓击鼓时,还不忘向两岸的娘子们抛一个眉眼,顿时就又引起一片欢呼之声。

就这样,沈仲夷和谢忌二人的人气和呼声可谓平分秋色。

二人也颇为默契,龙舟到了终点后,二人许是有心彼此较量一番,并未立马向对方对手,而是分别挑了就近的一个蓝、绿二队的鼓手动手。

沈仲夷秉持一招制胜的作风,直接将抓住对方攻过来的手,随之一甩,就是“噗通”一声从一米宽的浮板上掉进了曲水里。

谢忌也还是一样,下手太狠,向着对手一阵痛殴,还是打人专打脸,对方倒也是聪明,自知不敌,不等谢忌一脚将他踢进水里,他就自己翻身滚了进去。

如此,一米宽的浮榜上就只剩沈仲夷和谢忌二人。

“魏王。”谢忌有分寸,应有的礼数不差,面向沈仲夷叉手一礼,面上还带着笑,下一瞬却目光一厉,一声“得罪”的话音未落,已经毫不客气地先发制人,向沈仲夷直功而去。

沈仲夷凤眸注意着谢忌的动作,并未猝不及防,直接一个抬手臂,一个回推,将谢忌的攻击挡去了一步之外。

一招被回退了一步,试水已知底,谢忌眼睛一眯,神色霎那多了一分郑重。

察觉谢忌气息一变,沈仲夷神色亦是一正,凤眸看着在一众出色的权贵子弟中都是佼佼者的谢忌,脑子里蓦地闪过不久前在紫云楼大殿看见的一幕,他凤眸不觉一沉,这一次不等谢忌再次攻来,他率先攻了攻去。

整个龙舟比赛,沈仲夷一共对敌三人,这是第一次主动攻击,预感马上会有一场激烈的搏斗,现场顿时又一片欢呼。

现代的古装武侠剧,什么飞檐走壁,什么铁掌水上漂,都是太过玄幻了,虽然穿越也很玄幻,不过这个世界还是很正常,没有什么飞来飞去的轻功,沈仲夷和谢忌的对阵,更像是现代警匪动作片的对打,你一拳我一扫腿,但也委实精彩啊!

二人身量相仿,目前看来伸手也相当,可谓势均力敌。

谢忌又是一个狠人,不管沈仲夷是龙子凤孙,照样下手狠辣,这样一打起来,如何不精彩?

时人真是性子外向热情,随着沈仲夷和谢忌对打的难舍难分,赛况越发紧张起来,这些坐在高台上的大佬们也从见二人吃了一拳,“哎呀”一声,渐渐竟然坐不住了,从坐榻上起来,手还握拳一动一动的。

长公主一向随性惯了,见谢忌一拳终于要打在沈仲夷脸上,正是高兴,不料又让沈仲夷一个低头避开,反而一个扫腿,让谢忌踉跄了一下次,差点摔倒,不由一掌拍在身前的案上,可惜道“怎么就让魏王给躲过去了!谢忌,你给我加油啊!”

到底是长公主之尊,饶是恣意惯了,也没有站起来大喊加油的行为和精力,身后有两个宫女侍立,长公主一气,大手一挥,就道“你们也去喊谢忌加油!代我喊大声一点!”

有长公主开口,那就没什么可顾忌。

身后两宫女立马领命,欠身一礼,就往高台直达岸边的地方走去。

女皇和三品以上的大佬们,所坐的高台,一直从广场延伸倒河岸边上,也不知可是考虑到会有王公大臣亲自下场呐喊助威,高台离地有三阶梯子,宫女们就下了台阶,站在岸边的地上去大喊加油。

刘辰星也看得激动,恨不得沈仲夷被打得鼻青脸肿,才好出一下心中恶气。

从长公主的表现看,长公主应该也是被沈仲夷给诓了,毕竟自己不过一虾米,长公主委实没必要在自己面前一再做戏。

心里这样判断,就当长公主吩咐喊加油中有她,而且自己也买了谢忌夺标,去加油也无可厚非,刘辰星当下跟着宫女们欠身一礼,一起走下高台梯子,来到河岸最边。

要问哪里观赛位子最好?

毫无疑问,就是她们现在站的地方。

往前踏一步,直接就上了沈仲夷和谢忌搏斗的浮板上,简直就是近距离直接观赛。

和两名宫女甫一站在浮板上,就能感觉高台两侧的观赛人群各种看来的目光。

今天风头都出了不少,也不在乎多这一点了,刘辰星没心思理会其他人是什么眼光看她,现在只想沈仲夷被痛殴一顿,当下就两手在嘴边做成喇叭状,大声喊道“谢忌,加油!”

他们离得太近了,又正好二人打斗到这边,这样一来相距不过两三步的距离,饶是河两岸尽是欢呼加油的声音,刘辰星这一扯着嗓子一嚎,声音怎么也不会被淹没掉。

谢忌正和沈仲夷打的难舍难分,已然无发分神注意周边情况,只余光隐约发现有女子下了高台来观战,也未注意到是谁,这一听却是熟悉认识的声音,忙转头看了一眼,不是刘辰星又是谁?

看到谢忌望了过来,刘辰星也不含糊,立马喊道“谢忌,我押注你夺标了,你可别叫我——”

一个“失望”还没喊出,只见沈仲夷趁着谢忌分神看来的空当,一拳重重打在了谢忌的右脸上。

“哎哟!”

两个宫女为谢忌痛叫一声。

刘辰星声音虽戛然而止,放在嘴边的手却也捂上了眼睛。

没想到自己还没说一句话,就在美人面前丢了面子,谢忌舌尖抵了抵腮帮子,缓了一下疼痛,还是不忘耍嘴皮子道“刘女史放心,我谢某人一定不辜负你的厚望,不会让你亏——”一边说一边下手越发狠辣,却不想自信的话未说完,一个不防,沈仲夷手下一拳,不偏不倚正中他的腹部。

“呃”腹中一痛,所有的话都吞咽进了喉咙,谢忌一个不支,单膝跪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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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章 小赚一笔

看着谢忌支持不住地跪在地上,沈仲夷没有继续痛下手,反而往侧后方退了一步,甚至没有继续看谢忌,凤眸往右侧淡淡一瞥。

曲水的右岸就是紫云楼广场,刘辰星不但站在紫云楼广场这边的河岸,还距离沈仲夷只有一两步之遥,她又正望着浮板上的赛况,就是不想和沈仲夷四目相对,也不免一下就对视上了。

见沈仲夷一身黑色劲装,少了一丝平时的儒雅,多了一分行伍之人的英武之感。

又是一贯的不苟言笑,一本正经的样子,怎么看怎么人模狗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位禁欲系冰山美男,实际上却是一个内里藏奸、还对妇女用强的兽类!

看见谢忌突然居于下风,刘辰星本来准备好好闭嘴,不再影响谢忌比赛了,现在看着沈仲夷又在装十三了,真是想在所有人面前揭穿沈仲夷的真面目,奈何敌人平时装得太好了,又位高权重,刘辰星决定先不和对方一般见识,立马一个甩头,看也不多看沈仲夷一眼,就对着谢忌大喊道“谢中郎将,圣人和长公主都押注你赢了,加油啊!”

谢忌未撑地的左手抚上腹部,轻轻一按,隐隐作痛。

是他轻敌了。

魏王应该是现在才使出了全力。

谢忌眸中一厉,牙关一咬,到底还是站了起来,随之不在意地向曲水里吐了一口唾液。

刘辰星眼尖,清楚地看见唾液里竟然有红色的血丝在。

谢忌目力更是不逊色,察觉刘辰星惊讶的神色,他习惯性地勾唇要一笑,却不想牵动刚才沈仲夷那一拳的伤,他几不可闻地“嘶”了一声,依旧如常一笑,尔后扬声道“既然圣人和长公主对我寄予厚望,我自不能这样就认输了。”顿了一顿,笑得更是灿烂,目光灼灼地看着刘辰星,道“当然,我也不能让刘女史赔钱。”



放电

谢忌又来了。

分明就是仕途大好的有为青年,非要在众人面前这们勾三搭四,这还不如他们两个私下相处要正常一些。

刘辰星无奈一笑,也懒得和谢忌多扯了,只喊道“小心魏王,赶紧夺标!”

“好!”

谢忌一声落下,目光刹那一变,直接向沈仲夷一个飞腿扫去。

沈仲夷看着刘辰星对自己视若无睹地一眼瞥开,转眼却和谢忌一来一往,二人三言两语之间,显然透着熟络,他凤眸一冷,还是让自己的目光投向高台之上,似他就是要望向女皇和一众王公大臣一般,然而也不知他可是侧后方长了眼睛,谢忌攻击过来之时,沈仲夷立时连退一大步,直退到河岸边。

不料场上对打的人,一下打到了这边,沈仲夷又生得高大,突然闪了过来,长公主身边的宫女们饶是训练有素,也不由骇了一跳,害怕被殃及池鱼,虽是没有惊叫出声,却也吓得一个倒退不迭,就是被脚后的阶梯踉跄了一下,直接跌坐下来。

听到动静,沈仲夷转身看了过来,凤眸掠过地上的两名宫女,就直直地盯着刘辰星。

二人之间近乎半个手臂的距离,沈仲夷身上气息就这样侵袭了过来,虽是冷冽,却又强烈,这样的气息让人无法忽视,刘辰星顿时想到自己在院子里被轻薄的一幕,心中可惜沈仲夷这种装腔作势的人没被狠狠痛殴一顿,但可惜归可惜,她还等着小赚一笔,对视不过一瞬,她再一次眼睛一瞥,就透过沈仲夷的肩膀望向谢忌,大声喊道“别恋战,赶紧夺标!”

哪用刘辰星提醒,谢忌早就是这样打算了,一个扫腿过去,逼得沈仲夷倒退一两步之后,他就立马向浮板正中插着的锦标奔去。

“放心!等着收钱吧!”说时,谢忌人已至锦标下,伸手夺标。

四下尖叫迭起,却眼见谢忌已经触及上锦标,未料沈仲夷仗着人高腿长,几个健步追了上去,一手劈上谢忌抓着锦标的手臂。

所谓兵不厌诈,谢忌作势不堪沈仲夷武力放开锦标之时,就是一拳狠狠功向了沈仲夷腹部。

过了不少招,早已察觉沈仲夷身手敏捷,自己这一拳虽下了狠劲,沈仲夷却也反应不慢,应该是收了腹部,他手下力道顿时锐减,不过他也没想过一拳就让沈仲夷重击,甚至没想过这拳能打中,他另一只手当下握拳,正要一拳接着攻去,只见沈仲夷捂着腹部连退三步,才堪堪止住。。

谢忌眼睛一眯,看了一瞬,也不管其他,一个转身就是一把夺下锦标。

胜负终分。

今年的龙舟竞渡以谢忌所在的黄队取胜。

一时间,又一次鼓声喧天,四下欢呼声一片。

哈哈哈!

按一比一比的赔付率,她不仅成功捍卫了十两金本金,还赚了十两金,这次端午送礼的巨额花销是找回来了!

见钱眼开,就是她刘辰星是也了。

见识了谢忌对四下贵女和宫女风骚的抛媚眼,还有和尚书左丞家的大娘子互相认识了,今天在紫云阁对她的异举,自然也就见惯不惯了,尤其是几声大呼谢忌,少了平时往来时的客气,二人不觉熟络了不少,刘辰星当下就笑眯了眼,学着四下的观赛者开心地大喊“谢忌!谢忌!谢忌!”

也不出她所料,赢了比赛,获得全场欢呼,谢忌哪还顾得了她,早已拿着锦标,对曲水两岸一阵风骚的抛媚眼。

看着四下为自己欢呼,还有不远处刘辰星为自己开心的样子,谢忌薄唇微勾,却不及蔓延眼中,想起自己刚才获胜的那一拳,他又看向沈仲夷,拿着锦旗叉手一礼,道“承让!”说罢,也不等沈仲夷回应,径直越过沈仲夷上岸,将锦标按惯例上呈圣人。

沈仲夷应该也缓过疼痛,转身看向高台,亦向高台回去。

刘辰星看着面上完好无损的沈仲夷,心里暗暗可惜,如果让沈仲夷退步的那一拳打在脸上就好了。

算了,今天怎么说也赚了十两金,还是不错。

不愿意再多看沈仲夷一眼,刘辰星抢先一步,不等沈仲夷走上岸,她率先拾阶而上,回到长公主身边继续侍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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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一章 蹈光养晦之理

龙舟竞赛落下帷幕,今天的五月五芙蓉苑宴会也差不多到了尾声。

女皇毕竟年事已高,从上午出宫到现在,多少已经有些疲惫了,褒奖了谢忌几句,单独给了一些赏赐,又对沈仲夷夸赞了几句,沈仲夷幼时以早产体弱为由被接进宫抚养,成年后又一贯性子冷峻却算得上儒雅,如今能和从小在行伍摸爬滚打的将门子弟手下过招,差一点就夺标胜利,如何都值得夸赞一二。

如此一番,女皇也就提前离席了。

沈仲夷负责将女皇接出宫的,自然也由他负责安全送回大明宫。

欧阳子矜既参与朝政,又是女皇身边的女官,一向与女皇形影不离,见女皇走了,她也跟着一起离开。

肖思思、郑婉晴等几名女史,则以欧阳子矜马首是瞻,上峰走了,自然也选择一起走。

长公主今天心情不悦了,见识了沈仲夷大显身手,更加认定自己没将这个大侄儿认清,还被这个大侄儿诓得团团转,最不愿意地当还属不想被晋王缠上,今天除了沈仲夷让她见识到了,晋王也不遑多让,居然演起了苦情戏,看着就让人恶心,还不知道现在又打算什么歪主意,她不怕他,却也不愿将自己的精力浪费在晋王身上,夫妻情分早已缘尽,她当下就跟着女皇一起离开了芙蓉苑,回了她如今长居在乐游原上的庄园。

以女皇为首的主要皇室成员走了,又时已是大下午了,再过一个多近两个时辰就是宵禁的时候了,即使紫云楼上大殿和两侧偏殿还有宴席未撤走,席上美酒佳肴无限量供应宾客,大家也开始相继离开了。

当然离开也是有区别的,先恭送完三品以上王公大臣等大臣离开,才是其他人再行离开。

如今民富国强,经济繁荣,国库充盈,也就免不了节日的时候由皇帝给大臣们赏赐一些物什,以示恩宠。

就在刘辰星随长公主离席的时候,女皇就赏赐了五月初五的一些节俗之物给自己的一班文武重臣。

这次出席宴会的主要是五品以上长安在职文官,五品以上京官已然步入高官行列,相当于现在的“司局级干部”,无论清官还是富官,一定眼界还是有的,好东西见了不少,女皇赏赐之物自也不能太差了。

一人一匹裁制夏衣的细葛,这种细葛质地轻薄,夏天穿起来十分轻薄。

有了做夏衣的料子,也不能缺过节的节俗之礼和过夏之物。

扇子是最常见的消暑之物,是以每一位官员又得了一把扇子,并五月初五必不可少的节俗吃食——装有十个小粽子和一壶菖蒲酒的篮子。

于是乎,刘辰星作为被分到史馆的女史,暂不用一言一行都跟着欧阳子矜,就提上自己所得的御赐之物,还有赌金都没掏出来,便赢了的那十两金,一起跟着柳阿舅出了芙蓉苑,找到来时他们停放的马匹和马车,就能满载而归了。

舅甥二人都不是争强好胜的性子,当然被人欺负到头上都不还手,那就不是性子不争不抢了,而是懦弱好欺负了。

这会儿二百多号京官,又有他们按品阶规定,最少能带二位家眷,再到最多能带四五位家眷,他们都要离开,可以想见芙蓉苑门口有多挤,舅甥二人就不争不抢,远远地呆在芙蓉苑门口一边,一边等着人群渐渐减少,一边柳文苏知道刘辰星的记忆力奇佳,就借着这个近便的机会,给刘辰星一一介绍走过的朝廷官员。

这样等着一位一位官员相继介绍了,也看着他们皆先后离开了,舅甥二人这才慢条斯理地去取自己的马车和坐骑。

夕阳西下,满地金红。

估计是靠近曲水,热了一整日的天,终于有了一丝微风。

身上的宫衣薄纱绫罗,穿在身上如自己的第二层皮肤,带着一丝余热的微风拂来,虽然还有些暑气未消,吹在身上依旧十分舒服,感觉热气散去了不少。

一头乌发全部一丝不苟地盘在了头上,也没有鬓发吹乱在脸上,刘辰星欲上马车的脚步一停,宝贝似的在车门口抱着她的篮子和一匹细葛布,微微闭上眼睛,一脸惬意地享受这夕阳微风。

柳文苏也正要翻身上马,见小外甥女一脸喜滋滋的神色,就知道小外甥女在想什么,准是高兴自己得了这些赏赐,还有得了十两金。

想到小外甥女从小到大的财迷样,柳文苏摇头一笑,道“财迷,你的食肆一天挣得可不比这少,都现在了还在高兴,我们该回去了!”

今天大小也是个节,还是全家人整齐相聚的第一个节,不管是什么节,总是要大家聚一聚的,也就说好了今晚柳文苏歇在道政坊的两进宅子里。

离宵禁至少还要大半个时辰,也不急着赶回道政坊,刘辰星有时间和柳文苏慢慢说完话再走,睁开眼又见四下人几乎都要走完了,身边就一个雇佣的马夫,遂也就直言不讳了。

把宝贝抱在怀里的篮子和夏布,顺手放在马车门口,刘辰星笑眯眯地道“阿舅,我是高兴得了赏赐,还有十两金,不过我更高兴的是参加科举真好。命妇虽然也有品阶,可那是夫贵妻荣,就是比阿星品阶不知道高多少,可今天也没有女皇赏赐的葛布、扇子等物。”

说时,目光又看了一眼刚才放在车门口的物什。

柳文苏忍下想揉小外甥女头的冲动,目光宠溺地看着刘辰星,声音温润地笑道“嗯,这就是女官和命妇的差距。”

刘辰星一听,顿时点头如捣蒜道“阿舅,其实在今天进大殿的时候,领路的内侍就给我说女官在大殿坐席,命妇在侧殿,我当时就有这种感受。”说着又嘻嘻一笑,“不过今天一天下来,我感触更深了,什么妻凭夫贵,远不如自己来得可靠。”

他记得这一幕,倒是没注意小外甥女当时就想了这么多,柳文苏挑了挑眉,随即目光一深,不放过任何时机教诲道“既然你感触如此之深,就走好这仕途之路。今天圣人已经当在众臣之面,定了史馆之后,你的去处。所谓金口玉言,你未来的机会已经有了,但还需要你有相应的实力去抓住。”

“总之,你在史馆的时间应该也不会太长,这段时间你且好好把握,蹈光养晦方是正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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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二章 传家之宝

我们寒门子弟,一无家世,二无人脉,唯一能仰仗的只有自身学识和能力。圣人本身就学识出众,身边更不乏学富五车之人,你现在看起来虽是颇受圣人赏识,但你想成为一位能真正立在朝堂上的官员,首要做的就是在圣人身边有一席之地。圣人身边有一众学识能力不凡之人,你要脱颖而出,并非易事。”

自从不日前舅甥二人深谈,得知刘辰星未来的目标,柳文苏早已为之理清了头绪。

今天正好也说到了这里,身边又只有一个无关紧要的雇佣马夫在场,柳文苏考虑到刘辰星今日见了也感受了许多,现在顺势而言,正好加深其印象,便接着多说了几句“现在圣人金口玉言,未来会让你到身边做事,这和你取得殿试第一名差别不大,只是一块墙门砖罢了。”

不知道在外面是什么样,反正在她面前,只有对她有益处的,柳阿舅都是不厌其烦的反复说。

想想年轻有为的天子近臣,有着清俊儒雅的外表,却是一个阿耶性子,怎么想都觉得好笑,不过刘辰星在柳文苏面前一向是乖巧惯了,再说柳阿舅背后手段可是层出不穷,从阿兄刘青山在长安这两年,稍微惹柳阿舅不满意,就被折腾的叫苦不迭,她还是继续乖乖巧巧的好了。

于是一副受教之态点头道“阿舅我知道,接下来我的目标就是要在圣人跟前站住脚,所以这之前要好好把握在史馆这段时间,借由史馆大量的丰富藏书,还有各司每月定期送来的各类资料,好好充实自己。”

其实也知道不用自己为之多想或嘱咐,小外甥女也知道事情轻重,但还是不由想事无巨细都一一为其想到安排好,总觉得小外甥女还是当年他离开贝州时那个瘦小的女童,还需要他的保护。

现在看着小外甥女一副乖巧样子下,一双眼睛骨碌转个不停,一看就是在想什么歪念头,不过小外甥这副乖巧受教的样子,看得他十分满意,完全不像刘青山那个臭小子,成天惹人生气。

柳文苏心下对刘辰星很有几分“孺子可教也”的认同感,他不由满意地笑道“你在学习上很有自觉性,阿舅知道不用我提醒,你自己都会好好把握这次在史馆的机会。”

读书是奢侈的事,不但书本贵,很多书在市面上甚至千金难求。

柳文苏现在纵使以一借寒门子弟,不过而立便成为七品京官,还是规劝君王的言官,未来前途可谓不可限量,但许多书仍然只闻其名,至今无缘一见。

听刘辰星回应要好好把握这次机会,阅览史馆丰富的藏书,柳文苏作为一个文人,心下自是羡慕,却更为刘辰星高兴,加之在小外甥女面前也没什么可隐瞒,遂直接道“说来,阿舅还很羡慕你,能一出仕就进了史观,有机会一览群书。阿舅还不知道自己要多久,才有幸入史馆修国史,也一览群书。”说着又是一笑,“说不定等你在史馆呆上几个月后,就该是阿舅向你请教学问了。”

果然这个时代的文人,皆以入史馆为官为荣。

刘辰星偏头一笑,道“我知道时下文官,生平有三大恨,始不以进士擢第,不娶五姓女,不得修国史。”

“阿舅正是进士擢第,即将迎娶的未婚妻,虽不是五姓女,却也是名门望族之女,比之五姓女也差不了多少,何况还是嫡出之女。如今阿舅只差还未进史馆了,这明显是指日可待的事,简直就是人生大赢家。”好话就像不要钱一样,一说一箩筐。

柳文苏摇头失笑,真不知道小外甥女哪儿想到这些词汇,还说得挺贴切。

见自己把柳阿舅说笑了,刘辰星趁热打铁,身子前倾,凑到柳文苏跟前,就一副哥俩好的样子,挤眉弄眼道“所以,阿舅今天和李娘子见面了么?”说时,两眼亮晶晶,掩不住兴奋的好奇之色。

果然小外甥女纵容不得。

这一纵容就纵容到自己头上。

现在身边越发没人了,柳文苏就不客气了,也满足一下自己想揉小外甥女头的念头,当下一个火爆栗子敲在小外甥女额头,道“没大没小,前几日给你聊过一回了,还满足不了你的好奇心,赶紧上车,你阿婆阿娘他们还等着我们回去暮食。”

柳文苏下手有轻重,这一个火爆栗子的力道和挠痒没有区别,刘辰星自然不觉得疼,但还是摸着额头做出一副委屈样低着头。

没办法,她怕被柳阿舅看出来自己在笑啊。

看来今天柳阿舅和李四娘是私下见过面的了。

一本正经的暖男阿舅,到底也是一个男人,这不就有偷偷私会了?

刘辰星偷偷窃笑一下,觉得可以在柳文苏面前很好管理神色了,这才放下揉额头的手,点头道“阿舅,我不问了,因为我都知道啦。”结果到底还是没忍住,就把底子露了。

柳文苏看着像偷了腥的猫似的小外甥女,十之**是猜到什么,可他也着实拿着没办法,只能无奈摇头,道“好了,快上车,我们回去了。”

看见柳阿舅一脸的无奈,这可是她心中的男神,刘辰星还是颇为舍不得,这下是诚心诚意不惹柳阿舅了。

她微微往前倾了上半身,凑到柳文苏跟前,道“阿舅,你知道我记性好,到时候看了好书,默写给阿舅看可好?”

文人士子以入史馆为荣,除了史馆的名声好,待遇好,还有就是可以饱览群书以外,便是有记忆力出色者将藏书阁里孤本名篇默写下来,以传自己的后世子孙。

刘辰星所言不可谓不心动,尤其自己这个小外甥女记忆力奇佳,只要给她时间,能默写下来的篇幅是难以想象之多。

他们这些寒门子弟,无家世人脉,让之后的子孙,他们整个家族能久盛不衰,或是哪怕衰败也有起来的一天,所靠就是丰富的藏书,这才是真正传家之宝,家族根基。

一如柳家,依靠柳家祖辈收罗的书籍,才有了他柳文苏的今天,也有了刘辰星兄妹的今天。

柳文苏也不迂腐,欣然受了,点头道“好,阿舅这回就靠你,有机会多读几本书。不过当下根本,还是提升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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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三章 刘家的生活上正轨

正如柳文苏说的,其实不用他殷殷嘱咐,刘辰星也知道接下来应该要走的路,还有该如何做。

女官所有依仗都来自女皇的支持,在成为不可或缺的实权官员之前,首先就是要在女皇身边一众有才有能的人之间脱颖而出,然后站稳脚。

而这之前,无论为了以后有更多的实里出圈,还是出于珍惜这难得的博览群书的机会,刘辰星已经将在史馆的这段时间,当作一次珍贵的进修。

赚钱本来是她人生最大的乐趣和爱好,如今为了珍惜在史馆进修的日子,她都决定将开女子休闲会所,外加买一些甜品的计划暂先押后,一切都以史馆进修为主。

像赚钱这样的头等大事都可以推后,被沈仲夷轻薄了一下的事,何况还是连亲都没有亲上一下,刘辰星自然更不会放在心上。

五月五端阳节过后,那一天被女皇在王公大臣面前的格外看重,被长公主突然青睐.......等等,对于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娘子都该激动半天的,刘辰星一律抛之脑后,每天和之前一样,该吃的吃,该喝的喝,总之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她全身心都投入到了史馆藏书阁里浩瀚的藏书中去了,加之每天还要跟着老师姜墨习字,刘辰星是想分心都没有功夫。

也不知道自己会在史馆呆多久,判史馆事魏坚又在她对上孙典书的第二天,告诉她也可以借阅一些各司每月呈送到史馆的资料,当然这些资料哪些能看,哪些不能看,魏坚都有分好,甚至都是有诸多备份的的情况下,每借阅一卷都还得登记在册。

藏书阁的各类藏书丰富自身的学识,作为一个寒窗苦读十年的仕子,书本已不知觉成为人生的一部分,乃无价的珍宝。

各司每月呈报的各类资料,又相当于一个金手指的存在,可以让她尽快熟悉这个王朝整个中央机构的运作,又因为资料上还会涉及到相关的办事人员和官员,也能让阅览资料的人对这些官员有一定的了解。

藏书和各司的资料,对于刘辰星而言一样重要,一个是为了提升自己,一个是为了更好的工作。

为了学习生活两不误,刘辰星给自己定制了紧张而充实的进修任务。

上午上班时间长,下午时间就短一些,两点左右就下班了。

所以,刘辰星每天上午就看各司在史馆的资料档案,因为这些需要动脑子思索,还要捋清相关人员的种种关系,颇为费时,下午一个多时辰就时间太短了。

如此一来,每日午食过后,刘辰星就用来博览群书,这大约一个半时辰的时间看书,略明白通篇意思即可,然后到了晚上她要将当日看过的书默写下来,所谓书读百遍其意自现,在默写的时候,等于在心里又将书通读了一遍。

此外,跟着老师姜墨学习的事也不能丢。

在曲江一个时辰的习字完后,她就得快马加鞭赶回道政坊。

如今是习草书,默写书本得正楷,是以晚上默写书的一个半时辰不能算作练字,依旧得清早起来练字,然后再匆忙赶去史馆上班。

也就是说,如今终于科举出仕了,还在清闲的史馆上差,结果比科举前寒穿苦读的日子还要忙,什么每日晚上尝试做一些甜品的事都成了奢想。

这样忙碌学习工作下,人虽是累些,却每天过得很充实,刘辰星倒颇为怡然自得。

对于不能立马将女子休闲小食记开起,也很想得通,所谓枪打出头鸟,她现在还算是风头正劲,开新店等过了这段时间也不迟,比起大张旗鼓,她更喜欢闷声发大财。

对的。

发财,就要闷声不响。

刘辰星一切都自有打算,也就每天安于这样忙碌的学习和生活。

柳氏当年看见刘辰星学习那般刻苦,都已经心疼得没法了,如今以为刘辰星终于功成名就,可以不那么刻苦用功,就像一般的小娘子一样,娇娇的养着,然后任她像端午那日般好好为之打扮。

结果满腔热情,就被刘辰星比以前科举时还要忙碌辛苦的样子,仿佛一盆凉水给浇熄了,也就除了心疼还是心疼。

但柳氏也是在这个时代少有知书达礼的妇人,知道女儿选择的这一条,以及自家的家世背景,女儿除了更为努力也别无他法,她作为母亲,所能做的,唯有坚定不移的陪在身边,竭尽所能,能陪多久是多久。

抱着这样的想法,柳氏就在生活上更用心了,刘辰星中午又不在家里吃,她便变着法子给刘辰星做暮食。

早上史馆虽然有丰盛的朝食,可朝食点在早朝后,出门上班时间又早,二者相差一两个时辰,舍不得让小女儿饿着,柳氏就把朝食也给一起做了。

知道刘辰星早上也可以吃面片汤之类,尤其秋冬也颇爱吃一碗热乎乎的羊肉面片汤,但最喜欢的还是粥食配小菜,柳氏就提前一晚把米泡好,第二日天还没亮就给刘辰星把粥熬起。

又知道刘辰星有开甜品店的打算,那日又见过了刘辰星做千层蛋糕和蒸蛋糕的法子,一来想着早日帮女儿把店开起,一来想着小娘子应该喜欢吃这类吃食。

柳氏就在平时白天的时候,和柳阿婆一起,按照刘辰星当日做蛋糕的法子,自己开始捣鼓甜品,失败自是常有,但因着糖舍不得多放,失败了自己一家人吃了也就是了。

女人们有了在新城市生活的事情处,男人们也不闲着。

刘青山还准备了参加科目选考试,自是少不了继续读书,当然也不能闭门造车,又到底是进士出身了,寻了一家私塾教书,既可以温故而知新,还能挣钱,当然也可以把自己堂弟刘青海免费安插进去读书。

长安人富裕,给教书先生的钱不少,刘青山如今也算是不搭着刘辰星一起做生意,也能将自己养活下去。

身为刘家的大家长刘千里,正当壮年,也就更不会闲着了,一边做着木匠活或编了竹编去西市摆摊贩卖,顺道再打听一下打猎的情况,卖野味和皮草这样一本万利的生意还是不能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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