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然欲爱 - xp1024.com
《婚然欲爱》


1

机场遇熟人

挂了电话,吴叙在心里低骂一声,要接的人飞机航班取消了,他直接在电话里发脾气了,仗着也是熟人,互相打骂惯了,不然取消航班这事也不是哪个人能故意干出来的。

他牢骚了几句溜溜达达地往外走,心里还气恼着这趟白跑了。他掏了车钥匙,不小心带出手机掉在地上,他咒了一声弯身去捡。一双轻便的运动鞋擦着他的手边走过,差点就踩到他手上。他本能的起身去看那双鞋子的主人,虽然只剩了个背影,但他还是下意识地叫了出来,“左左。”

他这一声没有迟疑和不确定,相反是非常肯定。

左安蕖转身时吴叙就已经走到了她面前,八年不见,彼此都变了不少。吴叙变化不大,毕竟她走得时候吴叙就已经是个二十几岁的大好青年,现在不过是更加成熟了。而她那时才刚刚成人,再过了这八年,整个人都像是破晓时开了的鲜花,枕着露珠般的清新可人,风华正好。

左安蕖双眼含笑,不是喜出望外和惊喜,是那种静静的柔柔的笑,不过却让吴叙心里涌起些七零八落的东西。那个大声哭大声笑的小姑娘今天终于回来了,不过有些东西再也回不来了。

“没带行李?”上车前吴叙看着她身上只背了一个双肩包,问了句。

“没有,就回来几天,办完事就回去了。”

吴叙停了动作诧异地看着她,忍不住问了出来,“这么多年国外还没待够?美国就那么好?”最后这一句他有些拔高音调不高兴了。

左安蕖不在意地笑了,拿了自己的身份证出来给他看,说道:“我身份证要到期了,回来办个新的。虽说在国外用不到这个吧,但要用起来无效了也不好。”

吴叙慨然叹了口气,恢复了平常,说道:“别怪哥哥,这也是太久没见了。”

左安蕖点点头,笑道:“是。”

比起吴叙的稍显不平静,左安蕖倒很冷静,不管怎么都是笑呵呵的,心情没有受到任何波澜。一路上都跟他说自己在美国的经历,最后还说了句,“今天真幸运,有顺风车坐。从机场打车到市里要花不少钱吧。”

“那你晚上请我吃饭,就当补偿我了。”吴叙就坡上驴,心情好转。

左安蕖故作咋舌,“早知道还是打车了,这样一来我得亏多少。”

“我请过你那么多次,也该还一次了吧。”

“好吧好吧,你说吃什么吧,就怕你这尊贵的主儿嘴刁的什么都吃不惯了。”

“这个好说,只要你请就行。”

吴叙先把左安蕖送回了家,之后随便找了家馆子两人就坐下了。

“出来一下午你不回家啊?”左安蕖给他倒了杯茶,问他。

吴叙接过杯子时手顿了一下,瞅了她一眼,说道:“回,吃过饭就回。”

左安蕖笑着说道:“是不是结了婚的男人都不爱回家。”

吴叙咧嘴一笑,叹了口气说道:“结婚没请你不会生气吧?”

“怎么会,不过,你结婚那天我倒是去了,”见吴叙一脸的疑惑,她接着说,“不过没有请柬人家没让我进,可礼金我是留下了的。”

他结婚那天各路人马去了很多,宾客都是以请柬为准,这就挡了一大批趁势拉关系的人。吴叙心里还是有些不得劲,干脆撇了自己的事,问她,“这么些年就没找个人?”

“找了呀,就这半年的事,不过不了了之了。”左安蕖似乎是说起了特别好笑的事,续道,“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怎么回事,本来开始还有联系呢,然后慢慢就没联系了,到现在彻底没联系了。本来我还想,其实他人也不错,相处也还行,可忙着忙着这人就没了。”

吴叙瞅着对面一脸无事的女孩子,一直喜笑颜开,心里淌着些水儿似的冰冰凉凉的东西,他闷头干了杯里的酒,也不再说话。

左安蕖也低敛眉眼,嘴角浅浅的笑着,她心里是真高兴。

“左左,找个人嫁了吧。”最后吴叙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拉着左安蕖的手醉眼朦胧的跟她说。

“好,好,肯定会的。碰上合适的,还用你说。”左安蕖把他弄上了车,吴叙是真喝多了,直接靠着座椅就睡了。她看着他,发愁地叹了口气,嘴里念叨着,“你就这么睡了,倒是先告诉我你住哪儿啊。”

正发着愁,有人在身后叫了她一声,她下意识地转身后跳了一步,警惕地看着对面,随后放了心,纳闷着她才回来一个下午怎么净遇着熟人。

沈家平瞅她这副样子,略有些尴尬,指了指车里睡着的吴叙,说道:“我送他吧。”

左安蕖忙不迭地点头,嘴里还不停地说,“好,好,太好了。”然后替他拉开了驾驶位的车门,说道,“你送吧,我就先回家了。”

沈家平失笑一声,说道:“我要是让你这么一个人回家了,他明天醒来会怎么样?”

左安蕖双手放在外衣口袋里,想了想,然后郑重地点了点头,钻进了车里。

等红灯时,左安蕖接了个电话,看见电话上的名字有些发憷地瞅了瞅前面坐着的两个人,然后小心地摁了接听键。

电话那边成子瑜兴奋地大叫,“左左,你回国了是吗?太好了,我就在h市,你来找我啊,要不我去找你也行,然后你再跟我来h市。”

左安蕖摁了摁额角,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听着她在那边继续兴奋地给她安排这种行程,她忍不住呵呵假笑着打断她,“我时间挺紧的,这次就不过去了,要不你跟我回美国啊。”

“为什么,我们都不回去了,你在那边又没亲人了,为什么还要回去?你不知道我哥早就回来了吗?你到底什么意思啊?”

“我,没什么意思,”左安蕖底气不足,低低地跟她应付着,“我就是,回来办点事,办完了就回去了。我没安排别的事,真的是时间没那么充裕。另外,那什么,要是你还那么坚持我也实在没办法陪你坚持了。这也不是我一个人的事,决定都是大家做的。”

“我、不、管!”成子瑜说完直接挂了电话,左安蕖讪讪然地对着电话张口结舌,她摸摸脸,她是欠了成子瑜的么?当初只是答应帮忙啊,而且还是被她骗的,怎么就上了贼船了呢。不过这个成子瑜跟她年少时还真是像,一样的异想天开傻得有勇气。

沈家平从后视镜里看见了她郁郁的脸,愁眉苦脸的,也不知道她刚才低声下气的是在跟谁讲电话。

到了地儿,沈家平把吴叙半背半扛的从车上弄下来,吴叙挣扎着不肯安生,抓着也不知道是谁的手嘴里愤愤的叨叨着:“沈家平就是一混蛋,别跟他一般见识。”

沈家平‘啧’的一声,这人喝醉了都惦记着他,死力掰开他的手,哼骂道:“小心我一会儿给你从楼上扔下去。”

吴叙酒醉,被掰得手疼,纳闷道:“左左,力气不小啊,哥哥这手要断了。”可手上还是紧紧抓着沈家平的手不放。

沈家平气得脸青,跟一个喝醉了的人根本就是白费力气。

左安蕖看着他们两个一个拽一个拉的,‘噗’得一声笑了出来,沈家平瞅她,她赶紧去了电梯旁给他们开了电梯。

沈家平无奈,皱眉拖着他往电梯走,电梯门关上左安蕖笑着往外走,笑着笑着也开始难受。

吴叙是真心疼她,总在她面前说沈家平就是一根筋,榆木脑袋,为他伤心掉眼泪都不值得,有那工夫能看好几个电影吃好多好吃的了。当时她只会哭得更厉害,跟他吼,“我就哭,哭到他来哄我,我就不信他不会心疼。”

实际上她哭得时候沈家平只会皱着眉一言不发地看着她,那种她无理取闹的眼神淹没了她越挫越勇的最后一点勇气,最终无望的远走他乡。

沈家平下楼后又上了吴叙的车,他的车停在刚才吃饭的地方,他也说不清是什么心态,看见吴叙喝得醉醺醺地出来,身边又跟着她,就出来了。

左安蕖伸手去拉后车门,沈家平早一步替她打开了副驾驶的位置,她嘿嘿一笑关了后车门钻进了前面。

他们两个没有吴叙那么多话说,左安蕖报上自己的地址就安静地坐着。时间隔得太久,任何回忆都孱弱无力,显得很没有意义。

“这次回来待多长时间?”沈家平突然出声打破沉默,他神色平常,看不出什么情绪。

“待不了几天,办完事就回去了。”

沈家平嗯了一声,随后又安静了下去。

好一会儿他才又问,“不打算回来了?”

“我爸妈都在美国,年纪大了,希望我留在他们身边。”左安蕖不时地两边瞅瞅,随口应答着,对着陌生有又熟悉的街景辨认自己曾经踏足过的痕迹。

“在那边好吗?”

“其实在哪都一样,习惯就好了。”她一边说着拿出一瓶滴眼液,仰头往眼睛里滴,她几个小时的飞机回来还没休息,眼睛干涩得难受。

沈家平被她的平静给扰到了,似乎不太习惯她的安静,以前她总是对着他叽叽喳喳,不管是什么,到了她嘴里永远都是兴奋的,脸上的表情丰富至极。

他扭头瞅了她一眼,心里怪怪的,觉得回来的这个是个学会了保留的成年人,而那个爱哭爱闹的小丫头一去不返了。当下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可能过了这么多年,终究还是不一样了吧。

他心不在焉,被人突然从旁边插道,车离得很近正赶上前面红灯,他低咒一声急忙踩了刹车。左安蕖措不及防,车子一晃她低呼了一声,滴眼液的瓶口直接戳到了眼睛里,瞬时传来一阵刺痛,伴着哗哗的眼泪。

“怎么了?”沈家平见她捂着眼睛,担心地皱了皱眉。

“戳到眼睛了。”

“谁让你不系安全带。”沈家平忍不住责备她,又不悦地瞪了眼前面插道的那辆车,拿下她的手,说道,“别捂着了。”

整个眼睛都红了,她只要一动,就会从眼角流出泪。沈家平拿了纸巾递给她,口气不悦的说道:“就不能长点记性,在美国这么多年也是这么坐车的?常识都哪里去了!”

“对不起,我忘了。”她拿纸巾擦眼泪,被他吼,语气也低落了下去。

沈家平瞥了她一眼,侧身拿过安全带给她系上,沉声道:“先去医院。”

医生给她洗眼睛的时候她觉得难受,总忍不住伸手去挡,医生停了动作瞅着她,淡淡的说了句,“手别动。”

只是那液体流进她眼里,她一眨眼就全顺着眼角流到了她头发里,也有的顺着脸流进了脖子里,她伸手去擦,手碰到医生的胳膊,那医生有些不耐烦地盯了她一眼,冷声道:“眼睛别眨。”

左安蕖撇撇嘴,心里冲他翻白眼。

沈家平在一旁站着,脸色一直没有缓和过来,听她总被说脸色又僵了几分,瞅了那医生一眼,看那医生神情冷淡,忍不住出声,“忍一会儿,别乱动。”

左安蕖心想我是不想动,关键是都流到脖子里了,里面的t恤都湿了。她忍了翻白眼的冲动,使劲瞪了眼瞅着那个的医生。

医生给她洗了眼睛又拿了消炎的药水,她用纱布捂着一只眼睛也没看沈家平郁青的脸色,拿了药直接拎着就出去了。上车后她系上安全带,才说道:“对不起啊,又给你添麻烦了。早知道我就该自己回家的。”

沈家平冷着脸瞅了她好一会儿,冷冷地回了她一句,“算我多事。”然后一言不发的启动车子把她送回了家。

上楼的时候左安蕖忍不住想,她还是那么招他烦。



十五岁的左安蕖天真得像一朵从未经过摧残的向日葵,一张笑脸永远向着沈家平,一颗颗饱满的果实全是她追求沈家平的决心和勇气。怀揣着这样的决心和勇气,她从十五岁到十八岁,傻气又快乐的追逐着,然后,最终以哭泣收场。

沈家平也说不清这个满怀激情的小丫头是从哪冒出来的,总之,那几年都知道有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追他追得人尽皆知。他从不当一回事,按他们两个的年龄差算来,他初中时她在幼儿园,等她初中时,他大学都毕业了。他又没有恋童癖,怎么会对一个尚待发育的孩子动心思。

可她就是天天追着他跑,实在无奈了,就冲她吼,她也有被他骂得手足无措的时候,可怜的像个没人要的孩子,明明想哭却还忍着,看着他倔强到让他觉得不可理喻。但更多的时候她一转脸就忘了之前的委屈,又粘了上来,一张脸笑嘻嘻的好像从来不知道人间疾苦,天真烂漫得让他有气没处撒。她倒还会拉着他的胳膊撒娇,说,“没关系,有气尽管冲我撒,你越是这样越说明你没把我当外人。”

他实在搞不懂,她的年龄比他妹妹还要小,怎么就黏上他了,后来他理解为,她的父母都在国外,她一个人在国内从小缺爱。

年少的时光总是无忧无虑又伴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忧愁烦恼,左安蕖不明白以她人见人爱的如花笑脸怎么就赢不来沈家平的青睐。他身边的那些大哥哥不都笑着劝他,“要不就从了得了,这丫头一看就知道长大了必定前途无限。”

虽然当时她还不能理解他们说这话时为什么总是对着她尚前后平坦的身体挤眉弄眼,看着不怀好意,但有人帮她说话她还是乐得忙不迭地点头,附和着,“就是,就是,我长大了肯定前途无限的,你肯定不会吃亏。”最后她在一群人的笑声中被沈家平僵着脸从屋子里拎了出去,并得到了恶狠狠的警告,“以后不许跟这些人来往,回学校好好念书去。”

她仍是不知死活地拽着他的胳膊,笑得一脸的讨好,说道:“我要是这次考试拿了第一,你得带我去玩,不然我不回去。”

沈家平嫌弃地拿开她的手,皱着眉看她,冷声道:“念不念书是你的事,凭什么来跟我讲条件。”

“是你让我去念的,你凭什么空手套白狼?”她掐着腰,一副气咻咻的样子,腮帮子鼓得像是蛤蟆。

沈家平被她气笑了,见他笑她更来劲了,摇着他的胳膊撒娇,“好不好,好不好,带我出去玩嘛,我同学假期的时候都跟着父母出去玩了,你忍心让我一个人孤苦伶仃吗?”她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一双大眼睛里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泛起了泪花,总之看得沈家平心软了,点了点头。

她一下子就又欢实起来,搂着他又蹦又跳的,眼睛里哪还有蒙蒙的水汽。

沈家平一脸困惑地看着她,心里直叹气。

得到承诺左安蕖兴冲冲地回到学校做起了好学生,挑灯夜战,期末成绩出来的时候她哭了,第一哪是那么好考的,她只考了第三名,那天,从来都肆无忌惮大笑的她对着试卷哭了一个晚上。

而沈家平早就把这事忘到了脑后,陪着林意然去逛街了。

她偷偷地跟着,眼睛肿的像桃子,看着他对她笑,笑得那么温柔体贴,年少不知愁滋味的她终于也知道有些东西是自己得不到的了。她以为只要她努力,不管什么,最后都是她的。可她努力了这么久,他从来没对她这么笑过。原来是早就有喜欢的人了。

初尝失败滋味的她跟了一路哭了一路,路人看着这个漂亮的小姑娘哭得可怜都向她投去了同情的眼神。

只是,她是这么轻易就认输的吗?

她知道他家住哪,只是那个神秘的大院她进不去,多次交涉无果后她愤愤地瞪了眼那两个看门的警卫,诅咒他们一辈子当不了将军。她绕着大院周围转了好几圈,最后选定了一个位置较偏僻的地方,关键是这里墙比别处矮,她应该能爬上去。

当她被人从墙上拎下来时,她擦了脸上的灰声东击西地喊了一声,然后趁人不注意撒腿就往里面跑,结果没跑几步就被逮了回去。那人像拎小**似的把她往警卫处带,她说好话使劲求饶,招数都用尽了,人家也没领她的情,让她家长或是老师来接人,顺便要当场教育。

最后她没办法当场就哭了,边哭边说自己有多可怜,父母都在国外没人管,跟个孤儿也差不多了。后来她哭着哭着就成真的了,她是真觉得自己可怜,没人疼没人爱,想见的人都不知道在哪,于是整个警卫处都是她惊天动地的哭声。

没人搭理她,她一个人也渐渐哭得没了意思,扭着脖子往外面瞅,想着没准就看见沈家平了。后来还真让她碰到了一个,不过不是沈家平,是吴叙。

她一把推开窗户,冲他喊道:“吴叙哥哥,救命啊,有人欺负我。”

屋里的人被她突然惊得一愣,走过去拽她,她就喊得更厉害了。

吴叙以为自己听错了,停了停就接着往前走,后面传来的声音更凄厉,他纳闷着循声找了过去,就看见花猫似的左安蕖正跟警卫处的小警卫扑打。

吴叙站在门口抱着胳膊兴味十足得看了好一会儿,嘴角坏坏的笑着,那小警卫根本不敢用力,左安蕖也是个不好惹的,你越不还手我就打得越厉害。最后那小警卫被打得实在没耐心,脸上都挂了怒气,眼见要动真格的了,吴叙这才见好就收地上去拉开了她,调侃她,“哪来的疯丫头,都打到这来了,不想混了是不是?”

她一见来了熟人,忍了这半天的委屈全一股脑的爆发了出来,对着吴叙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吴叙瞅了瞅那个被打得一脸狼狈的小警卫,人家可比她还委屈,根本没把她怎么着,从来了就哭,把他打了一顿,竟然又哭了起来。

吴叙笑呵呵地瞅着她,用大手给她抹了两把眼泪,哄道:“哎呀,别哭了,你看你都把人打成那样了,人都还没哭,你哭什么。”

左安蕖自己抹了眼泪,抽抽嗒嗒地说,“谁让他拦着我不让我进来,还对我唠唠叨叨,我爬墙怎么了,摔死了也是我的事,谁让他把我弄下来了。”

吴叙一听,撇了嘴,爬机关大院的墙还是小事啊,他上下瞅了她一眼,衣服上腿上都是土,膝盖还蹭破了皮,再瞅这脸,横一道竖一道得都没法看了。

“找你家平哥哥?”

她委屈的点点头,眼泪又开始往下掉。沈家平嫌她烦,见着了都是绕着走,说跟她一个小孩子缠不清,也没那闲工夫。

吴叙叹了口气,冲后面说道:“人我领走了,今天你就委屈下吧,小孩子,不要跟她一般见识。”

他的话那个小警卫自然不敢有反对,吴叙把她领出去后严肃道:“以后不许再爬墙,下次要再这样,可没这么简单。”

“你带我去找他。”她皱着鼻子,哭得都有了鼻音。

“他不在。”吴叙一口回绝了她,说道,“送你回家。”

“我不,”她把手背在身后,红着一双眼睛说道,“见不到他我不走。”

“听话,你这孩子怎么回事,跟你说了他不在。”

“你少骗我,我看见他进来的。”当然,身边还有个姐姐。

“真要去?”

“去!”她答得无比坚定。

吴叙无奈,摇了摇头,让她在后头跟着。

见到沈家平时,她倒是没哭,鼓着腮帮子瞅着他,一副气冲冲的样子。沈家平看看吴叙再看她一身的土,问道:“怎么回事?”

吴叙耸耸肩,说道:“爬墙摔的。”

沈家平一听就对着她皱眉,没等他开口她就先开了口,喊道:“一点都不疼,你不用担心。”

“这个小妹妹,真有意思。”林意然在一旁笑着说。

左安蕖心怀不满地看了眼她,心想着什么小妹妹,再过几年我也能长成你这样,有什么可美的。

“我问你这个了吗,怎么就不能安生点,你看你像什么样子,哪点像女孩子了。成天疯疯癫癫,少心没肺的。那墙也是你爬的!”沈家平怒声吼她,一点情面也没留,“以后别来了,赶紧回家吧,别跟个野孩子似的。”

左安蕖愣住了,吴叙也愣住了,还以为他会担心她,没想到只是嫌她烦。

她的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林意然扯了扯沈家平的胳膊,想劝他,沈家平冷着脸看她,一言不发,眼中明显都是厌烦。

她也有自尊心的,尽管她追他追得没皮没脸,可在他喜欢的人面前这么被厌弃她还是受不了,哭着跑了出去。

吴叙叫了一声没叫住,瞅着毫不留情的沈家平白了他一眼,说道:“你至于的吗?”瞅了他们两个一眼,便追出去了。

她跑得急,脚下一绊整个人就摔了出去,原本膝盖上的伤面积瞬间扩大,她哭得伤心干脆趴在地上放声大哭。

林意然瞅着沈家平隐忍的表情劝道:“你把她找回来吧,好歹给她处理下身上的伤啊。”

沈家平忍着没动,何必给她这种不切实际的希望,看着她趴在地上哭,他强自压下心里的愧疚。她真的就是个孩子,就是图一时好玩罢了。

吴叙强行把她带回自己家,这么哭着跑出去不知道又要跑到哪去了,万一出事后悔都来不及。

左安蕖能哭,哭得撕心裂肺,吴叙瞅着她起初还能劝两句,后来不会了,就看着她哭。只是在她间歇的时候递上一张纸巾或是一杯水,说道:“妹妹,别哭了,哥哥请你吃冰激凌。沈家平他不是故意的,咱们不跟他玩了。”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道:“他讨厌我,特别讨厌,我是不是特别招人烦?”

“怎么会,别听他的。”

“那他干嘛不喜欢我,还赶我走。他以后都不想看见我了,可我还喜欢他呢。”

“喜欢,喜欢,他就是不会表达,他心里没那么讨厌你。”

“可他看那个女的眼神就不一样,他们都把我当小孩,我看得出来,他喜欢她。”被当成小孩子,这对她来说是一个很残酷的现实。她急切地想长大,长到林意然那么大,那样沈家平就不会再忽视她了。

吴叙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喜欢能怎么样,人家又不喜欢他,还不是跟你一样。

后来左安蕖哭得累了,直接在吴叙家的沙发上就睡了,梦里还在一抽一抽地哭。吴叙心生可怜,拿了毛巾给她擦了脸,他一大男人从小被人伺候到大,头一次伺候人,还是个女的,心里别别扭扭。他突然就给愣住了,看着沙发上缩成一团的小不点,想着,她也算个女的?顶多也就算半个,黄毛丫头。可就是这个黄毛丫头,后来让他放不下。

他也认了。

吴叙给她身上的土擦干净,找来药箱给她把膝盖上的伤口情理了一下,她疼得动了动,吴叙按着她的一条腿,小声哄道:“别乱动啊,哥哥手上可没准,弄疼了你可不管。”

这次之后左安蕖安静了下去,也不再跟以前似的缠着沈家平,但只要有机会,她还是会出现在他面前,用她的话说就算不能靠近他也不能让他忘了她的存在,等他习惯了她的存在那么才会不习惯她的消失。

“怎么,你还要消失?”吴叙问她。

“我爸妈要接我去美国。”她小小的叹了口气,她怎么舍得走。十六岁的她,第一次有了生离死别的感觉。她要是这么走了,沈家平肯定就会把她忘了。

吴叙揉了揉她的头发,眼中带了些不可见的惆怅,小声叹道:“赶紧长大吧。”

吴叙带着她各处去玩儿,吃遍了京城美食,在他那里只要她想要的,他都满足。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明明之前只是看笑话似的看着沈家平被个小不点追得满世界躲,可现在他倒羡慕起来,看着对面跟冰激凌奋战的笑脸感慨,人真是贱,给你的你不要,非要不是你的。

再后来大家都看出来了,连沈家平也犹犹豫豫地问过,问他到底怎么回事。他骂了一声,说道:“什么他妈怎么回事,我想怎么回事就怎么回事。别没事瞎唧唧歪歪。”

沈家平看着也不说,脸色倒是沉了下去,两个人对着抽闷烟,好半天沈家平才扔了烟头,低声劝道:“她还是个孩子,以后怎么样都难说,好自为之。”他拍了拍吴叙的肩,一个人默默的走开了。

吴叙瞅着他的背影,愤愤地喊道:“我就喜欢她,怎么了。”

沈家平背影僵了一下,没回答,随后才走远了。



如果沈家平的存在就是让她朝思暮想又求而不得,那么又何必多此一举的在她被人欺负的时候出手救她?

十六岁的她对于喜欢很纯粹,像崇拜英雄似的喜欢沈家平,他就是那个盖世的大英雄踏着七彩祥云来解救她。如果说她一开始的喜欢和追逐是带着盲目的崇拜和获得短暂成功后的快乐,那么后来的一次次受挫和爱而不得才真正让她体会到了喜欢一个人的急切和各种心酸失落。她一次次站到他面前,他视而不见,或者听而不闻,再或者无动于衷,无论她怎样的表现都是她一个人的表演,那个人从来都不予回应。

十七岁,左安蕖迎来了她生命里一个重要的转折点,至少在她看来那是一个很重要的转折点。

沈家平和周绍言为了林意然的事弄得很僵,好几次她看到他脸上身上都带了伤,她问他,他不说也不让她看。她跑去找吴叙,吴叙说他们的事别管。她已经不是个莽撞无知的孩子,也学会了察言观色,又怎么会看不出来林意然是不喜欢沈家平的呢?

林意然明明有喜欢的人却还要跟沈家平走得那么近,她不喜欢她,一点都不喜欢,不只是嫉妒,就是看不惯。

当她以一个大人的身份站在林意然面前义正言辞地跟她说让她离沈家平远点的时候,得到的只是一声无所谓的嗤笑。林意然跟所有人一样,都只是把她当小孩子,从来没把她放在眼里,甚至林意然更厉害,因为她从她眼睛里看到了可笑。

“你笑什么?”左安蕖毕竟还小,沉不住气,林意然的一声轻笑就让她动了气。

“小妹妹……”

“谁是小妹妹,”她不高兴地打断她,用很严重的口气纠正道,“第一,我不小,第二,我也不是你妹妹。我叫左安蕖。”

林意然婉然笑了,说道:“那我也叫你左左,可以吧?”

左安蕖没吭声,气鼓鼓的扭了脸,随她便。

林意然不会跟小孩子一般见识,说道:“我也是从你这个年龄过来的,那个时候我们就互相喜欢,当然家平喜欢我我也知道。但是我只能喜欢一个人,对家平,如果我不理他,他会更伤心。”

“根本就是利用他。”左安蕖小声嘀咕,根本不信服她说得那一套。

林意然失然一笑,说道:“也许他是知道的呢。”

左安蕖不相信地盯着她,她摇头一笑,说道:“左左,你还小,很多事还可以有选择,也许等再过几年你长大一点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迷恋一个人了。”

“不是迷恋,是喜欢。”她很坚定,那坚定让林意然有一瞬间的黯然失色。

“在感情的世界里,除了应该的两个人,多出来的人注定是要受伤的。”林意然留下这句话便离开了,左安蕖品着这句话的含义,在她的感情世界里连她自己都是多余的。

这一天,她失落到极点。整个人像瘪了气的气球,蔫头耷脑,也头一次有了那种想哭却哭不出来的感觉。

吴叙生日那天一群人吃喝玩乐,她是最小的一个,缩在角落里看着一群大人把酒言欢。她锁定角落里的沈家平,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却没有勇气像以往那样凑上去,万一她是多余的那个怎么办?

吴叙给她端了果汁,他喝了酒醉蒙蒙地看着她,一双大手没轻没重地在她头顶揉着,问她,“今天怎么这么没精神,哥哥可是过生日,不高兴啊。”

她拿下他的大手,仍是闷闷不乐,吴叙瞅她一副要哭的表情,顿时清醒了不少,急道:“谁又欺负你了?”

“没有。”她闷闷的回了一声。

“不许说瞎话。”吴叙绷了脸。

她被问得没办法,干脆说了实话,忿忿不平地说道:“我就是觉得自己生不逢时,太小了。”

吴叙一听顿时乐了,推了她一把,说道:“就为了这个,你是真傻了啊,你现在这么小还能永远这么小啊。”

“你们比我大这么多,我再怎么长也跟不上啊。”她满腹的委屈和挫败感,这个她是真的怎么也跟不上的。

见她要哭,吴叙赶紧拉了她的手起来说道:“走,切蛋糕去,今天给你买了个大蛋糕。”

“又不是我过生日。”

“等你十八岁生日的时候我送个更大的给你,把所有人都叫上,让你过个终生难忘的生日。”

切蛋糕的时候有人起哄,说小丫头转了性子,不再围着沈家平转,反而被吴叙哄得团团转,吴叙登时生了气,扔了酒瓶过去,然后就听见人群惊呼中那人的血顺着指缝从头上流了下来。

吴叙还没解气,上前揪住那人的脖领子要动手,左安蕖被吓到,站在原地看着他们不会动了。沈家平把左安蕖拉到人群外围安置好,扒开人群把吴叙扯了回来,上去就是一拳。

吴叙被打,盯着沈家平恨恨地就还了回去,沈家平也没躲,等他挥完拳头,冷声问,“够了没?”

吴叙啐了口血丝,瞅着被打的那人说道:“闭上你的嘴。”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最后不欢而散。热闹的会场最后只剩了他们三个,左安蕖傻傻地站在原来的地方看着他们两个灌闷酒,还没弄清楚刚才是为了什么打起来,更不知道他们两个又怎么会动手。

喝完酒,吴叙拎起自己的衣裳,冲沈家平说道:“送她回家。”完全命令式的口气,说完就独自离开了。

沈家平扔了手里的酒杯,左安蕖呆呆地望着他,不敢动也不敢说话,眼睛里全是小心翼翼的渴望和祈求。

沈家平叹了口气走过去拉过她的手将她带了出去,他本打算开车送她回去,她立在当地任性地说道:“我不要,我要走回去。”

沈家平回身瞅着她,她的倔劲儿又上来了,这样的机会多难得,她除了能看见他说话的机会都越来越少。沈家平锁了车,往前走去,她跑过去握住他的手,沈家平挣了两下就随她去了。

路上她问,“吴叙哥哥为什么要打他?”

沈家平没吭声,她又问,“那你们为什么要打架?”

沈家平脸色更沉了下去,停了步子看她,左安蕖抬头望着他的眼睛,她虔诚,爱慕,仰望,她责怪自己为什么不够高,不然她肯定要吻上去。但她又不能闭上眼睛等他吻她,因为她知道他不会。

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沈家平把目光转向了别处,低暗的嗓音像回音一般在她耳边响起,“左左,我不能喜欢你。”

他的脸像是融进了夜色里,带着月光的清冷和夜的沉寂,她不知道他是因为她而伤心还是因为林意然。

但她还是问了出来,“为什么?她明明就不喜欢你。”

“可是我喜欢她。”

“那我还喜欢你呢。”她喊了出来。

过路的行人看着他们两个,一大一小,都用很奇怪的眼神打量着。

沈家平脸色变了变,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最后只好选择了沉默。

两个人僵持了很长时间,左安蕖理直气壮地的看着他,突然她攥着他的手执意地将他放到了自己的胸口上,那里已经在开始发育了,她不顾沈家平的惊讶反对,喊道:“是因为我比你小吗,我告诉你总有一天我会长大的,明年我就十八岁了,你就不能再把我当小孩子了。”

沈家平把手用力抽出来,冲她吼道:“你干什么,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当然知道,我喜欢你,喜欢得好难受,可你不喜欢我,连话都不想跟我说。”她抱着他痛哭,在他身上狠狠地捶着,“我不想让她伤害你,我想让你喜欢我,像我喜欢你一样喜欢我,就算是比我少也可以。你等我长大好不好,等我长大就跟我在一起,别再让我这么难受了。”

“左左。”沈家平抱住她,听她哭他不忍心,但也知道,自己不能答应她。

林意然的死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左安蕖沉默不语地坐在教室里,老师在讲台上只剩了无声的口型和来回晃动的粉笔头。不等下课,她突然站起来,老师和同学吓了一跳,她只说了句‘我有急事’然后便不顾老师的询问飞奔出了教室。

她一路狂奔着,心里只有一个方向,就是去找沈家平。

她有用不完的勇气,一次一次的碰壁只会让她更加坚定喜欢沈家平的决心,她喜欢他喜欢得这么辛苦,如果还没得到就放弃了,岂不是太可惜?

等她要把门铃摁得没电了,沈家平才开了门,大汗淋漓的她看着他一脸的憔悴瞬间又有哭得冲动。沈家平皱起眉,没心情搭理她,回身去了客厅。

左安蕖自己赶紧擦了还没流下来的眼泪,他现在一定没心情哄她,当然她也不能这么不懂事地在这个时候惹他心烦。她跟进去看着他一杯一杯地喝酒,她也不劝他,要是喝酒能不让他难过,就让他喝好了。

她不出声,就坐在他身边看着他,她突然觉得很安心,能在他伤心地时候这么陪着他,她很知足。

只是她忘了,这知足只是她自己赋予自己的,等他稍微清醒点,就不会让她再待在他身边。

沈家平喝得睡了过去,她把空酒瓶都收了起来,将那些还没开封的酒偷偷藏了几瓶,把剩下的酒兑了水灌在空酒瓶里。

沈家平醒来看见她还在,面色冷清的问,“你不走?”

她摇摇头,问他,“你饿吗?”

沈家平没吭声开了酒瓶喝酒,她小心地看着他,怕他知道了生气,可她也没有别的办法,照他这么喝下去肯定不行。

沈家平对着酒皱了皱眉,瞅了她一眼没说话,将酒喝进了嘴里。她稍稍舒了口气,他没发现就好。她凑到他跟前小声说道:“我叫了外卖,一会儿你跟我吃点东西好不好?”

“你自己吃,吃完赶紧回家。”他瞅了眼时间,都晚上了。

她眼巴巴地看着他,自己拿过饭菜小口小口地对付。她吃得极慢,沈家平不耐烦地去了阳台,瞅着杯里的酒脸色沉暗。为什么会是这种结果?她死了,这一切就结束了?

她打定主意赖着不走,等沈家平从阳台回来拿酒的时候就看见她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他叫了几声她就是不醒。沈家平只好拿来毯子给她盖上,对着她无奈的叹气。

她心里得意,知道沈家平不会再赶她,放心地睡了过去。第二天一大早她是被沈家平直接从沙发上拎起来的,她还没完全睁眼就被他扔到了门外,警告道:“赶紧回家,我不想再看见你。”

她拍着门又喊又叫,沈家平只做听不到。她悻悻然放弃,从衣服里掏出一把钥匙,想着幸亏她有先见之明昨天趁他睡着之后偷偷地去配了把钥匙。

她自己开了门进去,当沈家平惊讶地看着她的时候她为自己的聪明才智不客气的笑了,又委屈地说道:“我不出声还不行吗?”

“钥匙给我。”沈家平沉着脸看她。

她把钥匙死死地攥在背后,沈家平过去拿,她退到门上无路可退,沈家平俯视着她,沉声道:“赶紧给我,然后回家。”

他强大的气场让她心跳加速,她知道自己敌不过他,可还继续负隅顽抗。沈家平冷着脸拽过她的胳膊,掰开她的手心从里面拿走了钥匙。她扑在他怀里死死抱着他,脸紧紧贴着他的胸口,任凭自己的心跳失速,她说:“为了你我可以不顾一切,我可以什么都放弃,我会永远都陪着你,别让我走。”

沈家平去推她,她手上更用力,两条胳膊都要抽筋了但她就是不肯放开,呼出的热气打在沈家平的胸口上,让他心生烦躁,手上更使劲推她。

“你就不能给我个机会吗,让我这样追着你好玩吗?”

“左左,放开。”

“我不。”她拧动身体,反抗他的推搡。

“别闹了,赶紧放开。”他声音突然低哑了下去,像是压抑着什么情绪,身体也渐渐热了起来,但他却似乎恼了,连眼中都带了火气。

“左左,我不想伤害你,赶紧放手听见没有。”他警告她,暗自平稳自己的气息尽力把身体里的燥热压下去。

“你抱抱我怎么了,你就那么讨厌我。”年少的她根本不知道沈家平在经历什么,还犹不自知的赖在他怀里,祈求怜爱。

沈家平身体一紧,大力推开了她,她重重的撞到门上,后脑磕到上面发出砰的一声,她懵懵地看着他,觉得血液在大脑里炸开了锅,嗡嗡直响。

沈家平拽开她打开门二话不说将她推了出去,把门反锁了。

十七岁,左安蕖带着后脑勺的一个大包离开了沈家平的家,心里的委屈流成了河,她不过是想陪着他。



左安蕖终于迎来了她的十八岁,吴叙说他会送她一个终身难忘的生日,实际上那天她送了自己一个终身难忘的生日。

他们都变得很忙,吴叙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四处带着她玩,似乎就是从那个生日后,吴叙就有意无意地疏远她,这种疏远让她不解。他不主动找她,但只要她一个电话,他立马就出现了。她问他为什么,他说太忙。

她自己也很忙,忙着追逐沈家平的脚步,忙着让他别那么讨厌她,忙着跟父母交涉,忙着她最后一个示爱计划。

她坐在沈家平的办公桌对面,看着对面面色沉稳的男人沉浸在一份文件里已经快要两个小时,她不知道里面写了什么那么吸引他,但她承认,他认真的样子很吸引她,其实他的每一种表情都很吸引她。她嘿嘿的笑着,发觉自己出了声赶紧用手把自己的嘴严严地捂住,小心地打量他的神色。

还好,他没听见。

沈家平终于从文件里抬起头的时候她都快要睡着了,沈家平也习惯了,不让她在他面前出现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就算她这次哭着走了下次照样会再过来。

沈家平拿文件夹在她前面的桌面上敲了敲,她及时回转精神,瞅着他嘿嘿笑。

“又有什么事?”

“我生日你要送我什么?”她立刻转到他面前,搂着他的胳膊兴冲冲的问。

“什么都不送。”沈家平起身拿衣服准备去赴宴,她跟在后面拽着他的胳膊,说道:“那我送你好了,咱们去丽江啊,票我都订好了,就三天,不会耽误你太多宝贵时间。”看沈家平不为所动她继续游说,“丽江很美的,还有艳遇,多好啊。”

“我要是碰到艳遇就没你的事了。”

“有我在怎么会让你碰到艳遇呢,我会替你挡了的,让你好好观景。”

“那我去丽江干什么?”沈家平不客气地反问了回去。然后也不再管她呆住的表情,拿着东西自己走了。

她反应过来追出去对着他的背影喊道:“我不管,你答应了,这个星期五早上九点我在机场等你。”

在追沈家平这件事上她表现出的主动性和行动力让人吃惊,天没亮她就拖着行李打车去了机场,说是怕走得晚了路上堵车赶不及去搭飞机。她坐在候机大厅里,一会儿看看门口一会儿看看时间,心情从开始的兴奋雀跃随着时间的变化变成紧张焦急,她不断安慰自己,他一定在来的路上了,一定会来的。

九点钟过的时候,飞机起飞了,她颓然地看着手中的机票,沈家平没出现。她给他打了无数电话,都是无人接听,她拿着证件去买了别的航班,最晚一班,如果他有事的话那个时候也肯定忙完了。

她不停地拨着电话,没人接,总是没人接,她目送了一批又一批的乘客,迎来了一波又一波旅客,可她等的那个人却始终无音讯。

手机被她打得没电了,最后一班飞机也起飞了。夜幕下的机场,灯光闪烁,打在心里却寥落冷清。

她呆呆地坐着,连哭都忘了,她的最后一次机会,错过这次,她就没有机会了。

吴叙接了沈家平的电话去机场接她,路上电话都要摁烂了就是无法接通。吴叙脚下踩着油门,夜空下的高速路上,他疾驰而过。

吴叙远远地看见有个人影拖着行李往回走,车流飞奔的高速路上那个小不点根本不起眼。车子开过去的时候他看清那人是左安蕖,在转弯路口追了过去。

左安蕖看见停在她身边的吴叙,戚戚地说了句,“他还是不要我。”原本精光闪烁的一双眼睛也没了光彩,垂着眼,整个人都没了生气。

吴叙心里咒骂,脸上心疼,上了车,她只是坐着,一句话不说,小脸苍白。吴叙看得心里没底,真希望她这个时候能哭一哭。

吴叙本要送她回家,她低声道:“我要去找他,我要问清楚。”

“今天太晚了,明天再问。”

“不,就得现在问。”她没吵也没闹,很平静,似乎她去找他只为了问问他为什么,别的什么都没有。

吴叙没见过她这样,本能的担心起来,可又看不出什么异样,这几年她早该习惯了沈家平的冷漠的。

一切像是安排好的,他们到的时候正好看见沈家平的车也停下,他下车,然后车里还下来个女人。他熟练地揽着她的腰走了进去,两个人很亲密的样子。

左安蕖不信,她看向吴叙,吴叙僵着脸,比她还难以接受。

“我都能想到要是我上去找他,他肯定会冷着脸跟我说让我走,肯定的。”她两眼空洞地望着那扇窗户,灯亮了,没一会儿又暗了。

“我是不是真的该走了。”她喃喃自语,吴叙看着她,还能劝她什么,这丫头打小就认定沈家平了,在他那吃了那么多闭门羹都痴心不改,他还能劝她什么。

左安蕖搂紧了自己的包,她多希望里面的东西派不上用场,她爸妈给她下了最后通牒,不再放她一个人在国内瞎胡闹了。如果他跟她去丽江,哪怕不跟她去,只是去机场见她,像往常那样拒绝她,她都会再次跟自己说,没关系,还有下次,下次他肯定会答应。可他偏偏选择了这种方式,彻底把她推远了。

他宁愿找这样一个人来演戏也不再拒绝她,他是真烦她了。

“咱们走吧。”

与其无望的等下去不如无望的离开,十八岁生日这天,她在心里跟他说再见。

吴叙把车开走后,沈家平打发了那个女人,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左安蕖的不辞而别使得吴叙对沈家平的不满到了极限,傻子都看得出来那天晚上他是在做戏,要是真的他们倒都可以接受了,只是他随随便便找来个女人就把她一个人扔在机场一天。要不是他去接她,她只怕要一个人拖着行李走上一晚上了。他是真舍得,就不怕她出什么事吗?

她那个样子他见了就心疼得不行,可沈家平就是这么践踏的,就算不喜欢,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得伤她的心。

吴叙呼哧带喘得瞪着沈家平,他们俩从小好得跟亲兄弟似的,什么东西都是一块用,对她,他什么话都没有就退出了,真要他用心去追未必就追不到。上次打了一次就已经表明态度了,***沈家平就是这么对待他的心意的!

“沈家平,说说,到底怎么了,左左做错了什么你就这么对她?你知不知道她走得时候连句话都没有!”

“你够了没有!”沈家平也忍够了,低吼着,一拳砸在了杯子上,碎片扎了他一手,吴叙冷冷地盯着他手上滴滴答答的血,脸色越来越硬。

沈家平把左安蕖藏起来的酒拿出来,启开盖子直接灌了起来,什么为什么,吴叙什么心思他会不知道?越是这样他越是不能答应,他们是兄弟,一块淘气一起挨打,如果中间多了个女人,谁能保证这里面不会变得复杂。何况,他喜欢的是别人。

沈家平灌着酒,说道:“吴叙,你不用让着我,你去把她找回来吧。”

“她为你走,我去把她找回来?沈家平,我看你才是少心没肺的那个。”吴叙恨恨不平,“要不是把你当兄弟,你以为这事就这么简单?沈家平,你看不出来哪个才是真爱你吗?”吴叙忍着没说,林意然对你有几分心思你看不出来吗?

“她只是个孩子,懂什么?”沈家平酒灌了一半,看着那里面剩的几瓶,突地笑了,她就是个小白痴,给他酒里掺水,亏她也想得出来。

“你总把人家当孩子,人早就长大了,别等哪天后悔了就晚了。”

左安蕖不知道沈家平会不会后悔,沈家平自己也不知道,他只是固执的把她当孩子,最不济也是把她当妹妹。

她就会跟他犟嘴,“你不是有妹妹吗,你要那么多妹妹干嘛,我得给你妹妹当嫂子。”她还会厚着脸皮跟他说,“要是将来我们有了孩子不管男孩女孩,都叫他平安。这样别人一听就知道他是你跟我生的。”

沈家平好笑又好气地看着她,点着她的额头没好气地说,“你这脑子里想什么呢,你才多大就孩子孩子的,还知不知道含蓄。”

“含蓄是什么,含蓄就是装腔作势,我明明喜欢你为什么要装不喜欢,喜欢你就要让你知道,不然我一个人想得肝肠寸断你却不知道我多亏。”她一本正经地跟他争辩,然后起身拉着沈家平的胳膊对着人群大喊,“沈家平,我喜欢你。”

望着人群里投来的各色眼光,她心满意足,得意地跟沈家平抛了个媚眼,然后在他警告的眼神下不厚道的笑了。

她哪来的那么大的勇气,她问自己,这么死乞白赖地求都求不来的爱,她竟然坚持了四年。真的是年少轻狂,才做得出来,以至于她沉寂了八年,才再有勇气回来。

2



早上醒来,睁开眼,左安蕖习惯性地捂住右眼看天花板,模模糊糊的只有一团,她眼睛越睁越大,看到的却越来越模糊。她又放开右眼,才慢慢看清上面的纹饰,错落有致很精细。她叹了口气,这种一半清晰一半模糊的视觉让她很长一段时间才适应过来。

她起身去洗漱,边刷牙边对着镜子看,右眼还肿着,像颗葡萄。于是蘸了嘴角的泡沫在镜子上给自己的眼睛画了一幅眼镜,画完对着镜子龇了龇牙,滑稽的笑了。

收拾停当后,拿着东西出了门。

出了小区往右走,大约一站地的距离处有一家花店,店面不大装潢也普通,却已经在这经营了很多年,至少她每年回来的时候都是在这买花。她起得早,店主也才打开门正收拾店面,她走进去冲老板笑笑,说,“一束菊花。”

店主听到声音回头,也笑了笑,熟悉地说了句,“回来了。”

“嗯。”

店主也没多问什么,从瓶子里选了几枝开得好的白菊又搭了几枝黄*菊,用白色的包装纸包好了递给她。左安蕖付了钱,笑笑走出花店。

深秋的京城,早上还有没退去的雾气,夹杂着落叶的味道,透着一股股浅淡的腐败味儿。

她去给父母扫墓,到的时候墓碑前已经有一束白菊,她摇头叹气,这人总是比她早到一步。哪怕同在美国,也会比她早几个小时飞回来。扫完墓她这次回来的事也就算办完了。年年这个时候回来扫墓,在墓地陪上他们一天,然后回美国待上一年。

总体来说,她这些年的生活除了父母车祸离世,其它的都算顺坦。慢慢的她也知道,只要不是特别苛求的,老天爷一般都会满足,而对于那些求也求不来的放平淡些反倒会更好的度日。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变得胆小了,只是不会像以前那么勇往直前横冲直撞了,如果撞不来自己想要的结果,真的是白白受伤。

老天爷对于她任性的惩罚就是带走了她的父母,让她一个人在醒后独自面对无法重来的后悔和自责。

回到市区左安蕖随便找了个地儿下车,一个人瞎转悠,从抬头可见白日到华灯初上,她也不知道自己转了多少地方,总之看着到处熙熙攘攘的人群,她一时觉得热闹一时又觉得孤独。

她在国内没什么朋友,说来也是她自己种下的果,那个时候忙着追沈家平,都是些比她大八*九岁的大哥哥,人家不爱跟她玩儿她还硬缠着不放,后来吴叙带着到处玩儿她就更没把心思放在同龄人身上。以至于班级里的活动,人家都不会叫上她,都说,“左安蕖那么忙哪有时间参加咱们的活动,人要玩儿也是去咱们去不了的地方,玩儿咱们没见过的。”

当时她还对故意尖酸刻薄她的人嗤之以鼻,特不屑地回一句,“就是得玩儿你们没见过的才显得我跟你们不一样,你们这样的我才看不上呢。”

有了这样的回答,后来就更没人跟她玩儿了,当然她也没放在心上。现在想想,年少的时候不懂得维持人际关系,还特意把自己跟别人划分开了,其实特傻。

左安蕖自己欷歔两声之后想到了成子平,突然觉得她这次回国所有人都凑一块了,昨天沈家平带她去看眼睛,一见成子平坐在里面她惊得下巴都要掉了。不过没敢表现出来,成子平一记冷眼就给她盯回去了。后来还给她脸色看,冷面冷色,冷言冷语,不愧是天生做医生的料啊,把医生的冷漠发挥到了极致。

左安蕖正一个人瞎琢磨着,吴叙的电话就来了,直接问她在哪儿。左安蕖四下里看了看,北京年年换样子,这地儿是哪儿她还真说不上来。吱唔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嘿嘿笑着问他有事吗?

“给你过生日啊,以前错过也就算了,这次正好赶上了,也该让你见见家里人啊。”

听吴叙那边的声音应该是在开车,左安蕖哼唧着不想去,又找不到实在推脱的理由,何况吴叙知道她,听她不吭不响就知道她打什么主意了。

吴叙找地儿停了车,冲着电话吓唬她,“告诉你啊,这次要是再敢给我不辞而别,小心我去美国通缉你。把你抓回来关黑屋子。”

左安蕖一听就乐了,小时候吴叙老拿这个吓唬她,她怕黑,一听就害怕。吴叙听她乐了,又哄她,“赶紧着,说个地点过去接你。”

左安蕖报上地点等着吴叙来接。

早上沈家平开完会揉眼睛的时候猛然想到该给她打个电话,问问她眼睛怎么样了,等拿出电话才发现根本没有她的联系方式。想到昨晚的不欢而散,他觉得自己的脾气来得有点不正,要不是自己当时分神,她也不至于戳到眼睛。

联想前因后果,沈家平叹了一声,这个小丫头还是让他这么烦心。正想着要不要去看看她,吴叙的电话就过来了,他猜,他就得找他。

吴叙似乎还没完全醒酒,仰在沙发上闭目不语,沈家平抽烟咳了两声,吴叙猛地睁眼瞅他,绷着脸一副深沉的样子。

“你结婚的时候我就见过她,昨天也见着了。”沈家平瞥了他一眼,也不避讳,直接说了出来,当时两个人也就是打了个照面,远远地点了点头就各走各的了。事后他也想过再见个面什么的,只是人家早就又回美国了,他就把这事撂了。

吴叙瞪他,突然喊道:“你怎么不告诉我?”

沈家平白了他一眼,“告诉你婚不结了?何必弄得魂不守舍的,现在不是挺好。”

吴叙咕哝了两句,自己捏捏酸痛的肩膀,自语道:“也不知道昨天晚上喝多了是不是说漏了什么,早上一睡醒竟然在地上。”他看向沈家平,踹了他一脚,问道,“什么想法?”

“屁的想法。”沈家平负气得回了一句,掐灭烟头起身去了窗户处。

吴叙哼道:“再过几年你也就剩了屁了。人家现在可不一样了,一朵鲜花刚开,正是人人争着摘的时候。你现在再凑上去,人家未必瞧得上了。”

沈家平啧的恼了一声,回身瞪他,骂道:“胡说八道什么呢。什么人人争着摘,不会说人话啊。”

“人话就是,你再不摘别人就摘走了。”吴叙活动活动身子骨,哎呦了一声,说道,“真是老了,全身都酸疼。找个地儿泡泡温泉才好。”

沈家平被他说得闷了口气,现在人人和顺成双成对,什么事都过去了,就剩了他自己了。平常倒不觉得什么,忙起来一天也就过去了,可总有闲下来的时候,一个人就觉得没着没落了。记得前些日子他一个人无聊,打了几个电话不是家里有事就是忙走不开,他自己开着车满京城的转,以前可去的地方多,到哪都是一堆人,现在,找个人聊天都难了。

难道真的是老了,想找个伴儿了?

他们这群人找女人玩儿容易,找女人过日子难,成了家的那些最后找的都是跟自己认识了几年甚至十几年的,彼此了解得透彻,就算吵架都可以随心所欲,打啊骂的都没事,因为放心。不像外面的女人,你永远不知道她对你有多少的真心,连说话都不能放开自己。跟她们在一起,累。所以,要结婚过日子,他们首选还是熟人。

可他身边的熟人是越来越少了,有时候搜罗一圈,竟发现没一个可心的。越老越悲哀。

他跟她在吴叙婚礼上那远远的一瞥,当时心里还真是被揪了一下,那平静到有些漠然的眼神是他想要的吗?

吴叙安静了会儿突然叫了一声,说道:“我说我想着什么呢,今天可是左左的生日。”然后一脸兴奋地掏出手机打电话。

沈家平过去拿过他的手机扔在了一边板着脸看他,吴叙瞪眉,沈家平没好气地说,“你还想干什么,她现在跟你还有关系吗?别整这些没用的。”

吴叙哼了一声,瞅着沈家平郁气晦暗的脸挑眉嗤道:“沈家平你不会是心虚了吧。我叫她出来吃个饭认认亲戚也不行了?我既然当初放弃了,现在也不会再怎么样。倒是你,怎么没有当时的理直气壮了?可别再说是因为我和那谁。”

“少胡说八道,谁心虚了。”沈家平心里被噎,瞪了眼吴叙,起身要走。

吴叙在他身后哼笑道:“心虚没事,只要不是肾虚就行。”这么多年谁不了解谁,沈家平的反常他一眼就能看出来,没事他跑什么。

沈家平真恼了,回身黑着脸骂道:“吴叙你别嘴欠。”

吴叙赖赖地斜眼挑着他,“几句话就急成这样,不是心虚是什么,沈家平你不会是觉得愧疚吧,左左可用不着这东西。”

沈家平狠瞥了他一眼甩门走了,愧疚怎么了,他就是愧疚,难道他就真那么狠心去伤害她,他不过是当时不能去爱而已。

沈家平开着车转悠了一圈,最后烦躁地把车停在路边,抽了几颗烟。路边有一家花店,他盯着那花店看了很长时间,进进出出的人不管长什么样,穿什么衣服,多大年纪,从那里面出来都是一脸的笑。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幸福。他琢磨着,抽完最后一颗烟下了车,走到花店门口的时候才突然纳过闷来。他来这干什么?

看店的小姑娘看他的穿着打扮就知道不一般,伶俐地问他买什么花,顺口就推荐了几样,说得头头是道,又是送女朋友又是送妻子的。沈家平原想退回去,可一看那小姑娘殷切地看着他,他就停住了。这东西他也就那会儿给林意然买过,他这把年龄也骚包不起来了,皱着眉瞅着那些五颜六色的花看了半天,才随便拿手指点了几样让人包了起来。

花包好递到他手上的时候,他稍稍愣了一下,仔细一看才发现这些花拿彩纸一包确实挺漂亮,眉头终于展开了点。

吴叙接上左安蕖给沈家平打电话,左安蕖一边坐着忍不住拿眼看他,暗暗叹口气,安静地坐着。

沈家平接电话的时候正跟人吃饭,一听他说就皱起眉,想说他两句看了眼对面坐着的人就给忍下去了。

待他挂了电话,女人略显矫揉的声音响起,“谁给你打电话,这么不高兴。”一双画着浓妆的眼睛止不住地往他身上看,带着浓浓的试探和邀宠。

沈家平忍着皱眉的冲动,回了句,“没谁。”

女人立马摆出一副委屈样,放了筷子无辜地瞅着他。“你平时忙又不让我打电话,可你忙起来也根本顾不得找我。今天看你带了花,我还挺高兴的,可你坐下也没说几句话,我是不是做的不好让你不高兴了。”

“不是。一朋友过生日让过去。”沈家平根本没胃口,他从花店里出来正好被她看见,就一起过来了。从坐下她就开始埋怨他冷落她,动不动就眨着一双眼睛娇滴滴地看着他,他心里本就烦被她一闹就更膈应。

他耐着性子没动地儿,自己也忘了这是谁给介绍过来的了,以前总给沉晚介绍男人相亲,现在就变成他接触各色女人了。一轮番见下来,形形色色的见过不少,可心的没一个。这个总共见过两次面,上一次是什么时候他都不记得了,她倒还记得。

他不好撅女人面子,当然左安蕖除外。

女人一听他有朋友聚会顿时来了兴趣,瞅着他问道:“什么朋友?”见沈家平不说话,她又小声埋怨道,“一定是女的,不然为什么不跟我说。”

沈家平突然笑着看她,女人见他眼含笑意缠着他问,“到底是还是不是?”

“你想去看看?”沈家平突然来了兴致,一双眼睛轻轻地眯了一下,女人见状脸上腾起两片红晕,暗含兴奋的点了点头。



沈家平带着女人上楼的时候,左安蕖去了外面接电话,吴叙坐在沙发椅上一副笑呵呵的模样抱着小周辰逸逗乐子。不停地教他喊舅舅,小周先生才刚八个月,除了会喷口水就是啃手指,最喜欢干的就是揪人耳朵摸人胸,尤其是长得漂亮的女孩子。每当这个时候大家都会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小周先生的爸爸,那意思是绝对遗传。周绍言挑着嘴角笑得心安理得,跟沉晚说这样挺好,不用担心他长大找不到媳妇。

吴叙正教的起劲,小周先生咬着手指头小嘴一咧,一股热流就直接冲到了吴叙的下巴颏,顺着他的脖颈子就流进了衬衣里。吴叙哎呦一声,赶紧抱着小周先生冲人喊救命,一屋子人见他落难都不厚道的笑了。沉晚抱了周辰逸笑道:“不叫人也就算了,还敢使坏。”

小周先生听妈妈跟他说话,咯咯得笑个不停,眉眼一笑跟某人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泛点坏又透着好心情。吴叙起身去卫生间,经过门口时正好沈家平推门进来,见他胸前湿了一大片,说道:“喝多了你这是。”

“你丫才喝多了呢。”吴叙张嘴就顶了回去,转眼又看见他身边带着个女的,瞅了两眼斜眼看沈家平,哼了一声自己进了卫生间。

女人带着委屈的眼神看向沈家平,沈家平嘴角一弯,揽着她的腰去沙发上坐。

一屋子人都看着他们两个,没人问,沈家平也没介绍,一般这个时候大家心里就都有数了,这人八成就是来凑数的。

于自雅娴静优雅地跟沉晚聊天,扫了眼沈家平带进来的‘圣诞树’哼哼的笑了两声。沉晚也看了看,有些疑惑,他哥的眼光不至于吧?

沈家平坐下后给女人拿了杯果汁,递给她的时候想叫她的名字,看了她好几眼就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于是话到嘴边变成了,“给你。”

这一屋子的人个个都非富即贵,她头一次一下接触这么多贵人,心里兴奋又紧张,托着沈家平递过来的果汁不禁有点手抖。沈家平见她这样,嘴角勾了勾。

于自雅微抬下巴往沈家平他们那边看了看,笑着跟沉晚道:“那个左左,以前狠追你哥,后来就出国了,八年,这才回来。”说完又瞥了眼卫生间的门,低声假哼,“吴叙到现在还念念不忘呢,他自己说的。”

“不会吧,他会跟你说这个。”沉晚有些惊讶,之前就奇怪吴叙怎么会特意把他们找了来给她过生日。

“昨天晚上他喝得烂醉,是你哥送他回去的,晚上说醉话全是左左,我把他从床上踹下去了,让他在地上睡了一晚上,他把你哥骂了个遍。”于自雅笑着撇了撇嘴,贬了一句,“活该。”

沉晚慢慢看向于自雅,笑得一脸优雅端庄,她是说谁活该?

吴叙从卫生间出来直摇头叹气,这身前的一大片让人头疼。他四下扫了一眼,出去打电话的那个还没回来,这电话都打了快一个小时了。他琢磨着是不是一个人偷着跑了,看沈家平跟那女的有说有笑扔了个白眼过去,找了个离他远的地儿坐了。

左安蕖挂完电话闷闷地吐了口气,扯扯自己身上的白裙子,这生日她是真不想过,起初她怀疑自己出生时选错了日子,年年今天都终生难忘,七年前的今天更是把这种难忘推向了顶点。打那时候起她哪还有心思过生日,她的爱情跟她的父母一起埋葬了。

左安蕖一个人呆了会儿整理好心情又打电话订了明天回美国的机票。

远处有人扶着一个略显醉态的男人往她这边的露台走来,左安蕖扭头看了一眼,那男人年龄跟吴叙他们差不多,一身黑色西装剪裁得体,正由一个年轻人扶着步态虚浮地往她这边走。那人个子高,似是把全身重量都放在了年轻人身上,压得年轻人弯着腰走得吃力。她一看就发现那人虽然醉眼朦胧却是直盯着她看,嘴角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她微皱了皱眉,自己出来接电话的时间也不短了,被他一看不由得心生厌恶,偏转了视线往回走,却正好是跟他迎面的方向。

那人就觉得今天酒喝得有点急,出来透透气,远远地走过来就瞧见一抹白裙侧身而立,臻首微垂颈线柔美,单薄的身影窈窕纤细,露在外面的手臂小腿骨肉亭匀。穿着这白色的及膝短裙清丽又透着一股子妖娆。他远远地看着,跟她旁边那盆山茶树上的茶花一个样,晶莹剔透,偶尔一皱眉又像是要勾了人的魂魄去。刚刚她对着他一皱眉,几分厌烦几分妩媚,他差点就腿软绊脚了。

越走得近,左安蕖越觉得那人的眼神放肆,她冷着脸目不斜视地从他旁边走过,他却故意似的脚下一踉跄,带的扶他的年轻人也跟着绊了一下,他顺势就抓住了左安蕖的胳膊。一触手他心里忍不住叹息,跟握着块玉似的,温润又光滑细腻,不由得手里就使了劲,拇指在她手臂内侧的皮肤上磨了两下。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她笑得不怀好意。

左安蕖心知他故意,用力扯出自己的手臂,狠瞪了他一眼,速速走开了。他却低低地笑开了,透着一股子轻浮浪荡。那年轻人低眉顺眼的当没看到,男人瞅了他一眼,心里低哼,这种美妙滋味他这辈子怕是也享受不到。所以男人,要么有钱,要么有权,女人就会享之不尽。

左安蕖被气得脸上发烧,回身冷瞥了他后背,心里恶心的要死。

回到包厢,她脸上还是刚才的晦气,冷着脸。吴叙瞅见她回来伸手招呼她,“怎么这么半天,”又见她脸色不对,问,“你这是怎么了,跟人吵架了。”

左安蕖微微瞥了他一眼,心里还不痛快,想说又咽了回去,何必去惹这事,现在她也不是小时候那个忍不住胡作非为的疯丫头了,而且自己也没什么好倚仗的。只好缓了脸色,说道:“没事,工作上出了点事。”

吴叙笑着地招呼她坐下,递了果汁又递吃的,跟小时候一样伺候得周到。于自雅笑着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问她,“今天你过生日,可想好了怎么玩?你哥可是给你安排了好几天的活动。”

左安蕖瞅瞅他们两个,遗憾的说道:“我明天就得回去了,机票都订好了。”

于自雅吃惊地望着她,吴叙有些急眼,说道:“你还真当美国是亲妈了,你可是中国人,回个国弄得跟赶集似的,着什么急。”

“本来是打算多呆两天,可那边有事得回去。”左安蕖嘿嘿笑着低头去喝果汁。

吴叙瞪她,又看沈家平,沈家平笑吟吟地望着他们一言不发,笑得吴叙一门心思的想骂人。

左安蕖也看过去,不过她没看沈家平,倒是看见了他身边的女人,那女人早看见了她,这会儿两人一对视,都惊讶了。

“赵颖?”左安蕖惊讶地看着她,今天她还感叹上学的时候好跟人针锋相对,没想到晚上就碰到当时讥讽她的同学了。

瞬间赵颖成了众人的注目对象,沈家平也看向她,原来她叫赵颖。然后又看向左安蕖,问她,“认识?”

左安蕖点头,“我初中同学。”

沈家平侧脸看赵颖,又看看左安蕖,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低低地笑了。

赵颖笑着跟左安蕖打招呼,说道:“今天你过生日?”她看了看屋里的人,突然想到那个时候总跟左安蕖一起玩的人不会是这些人吧?

左安蕖对她娇柔的声音很不适应,记得那个时候她说话总是一本正经的,尤其是对她冷嘲热讽的时候。于是呵呵笑着,点头说是。然后在她和沈家平之间来回看了几眼,她紧紧地挨着沈家平坐,旁边还摆着一大束花,对上沈家平的眼神,呵呵笑了几声便收回了眼神。

然后听沈家平说道:“还真是巧,来的时候她还担心自己没认识的人,”然后又特意对赵颖说道,“这下好了,寿星是你同学,不会觉得拘束了吧。”他语气随意,却又是特意对她说,就让别人听了是体贴之词。赵颖也是有些受宠若惊,略微惊讶地看向他,沈家平浅笑安抚。

赵颖被人特意关心,感动又惶恐,一双大眼水汪汪地看着沈家平像是要哭。

左安蕖起初垂着头,听他说话又抬头笑着点头附和,“对,的确很巧,早上我还感叹自己当年没好好培养同窗之谊呢,现在也还来得及吧。”她说着看向赵颖,笑得一脸真诚。

赵颖自然乐意,点头答应。

“你明天就走了,这会儿培养还来得及吗?”吴叙凉凉地说道,却拿眼睛斜斜地挑着沈家平。

沈家平装没看到,端着酒杯自己个儿抿红酒,不搭理他。

“常联系。”左安蕖说道。

吴叙瞥她一眼,哼道:“也没见你跟我们常联系啊。”

左安蕖傻笑应付。吴叙瞪她一眼,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当初那么生猛,现在就这么怂。

吴叙打量他们几人的神色,左安蕖没事人似的喝果汁,沈家平早上被他顶得心躁气怒这会儿气定神闲。一点异常也没有,他心下嘀咕,他是多心了还是多事了?

于自雅不动声色的笑着,暗叹吴叙多管闲事。

沉晚稍稍巡视一周,他们几个都是你看我我看你又都不说话,周绍言更甭提了,就跟这里没他事似的,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她把周辰逸交给他,小声道:“我哥身边那个是相亲相来的么?”她又瞅了眼,对这种画着浓妆的女孩子表示不感冒。

周绍言抱着儿子一脸浅笑,听了沉晚的话往沈家平那边看过去,黑眸中闪过几丝笑意,低声道:“不知道。”

沉晚给了他一记白眼,按说今晚没外人,可气氛总不太对劲。

于自雅让了众人上桌吃饭,原本是六个人的座位,因为沈家平带了人来,于自雅又让人添了椅子。她笑说道:“也没外人,随便坐吧。”

虽说随便坐,但也是各找各家,多了一个女的出来就显得有点别扭。左安蕖被吴叙摁在了主座上,自己坐了她的右手。沈家平主动坐了她的左手,赵颖挨着他坐了,旁边是沉晚和周绍言。

吴叙看看他们那边,原本准备好的话也没兴致说了,摆着手一通招呼,“吃吧吃吧。”那个不耐烦劲儿连应付都懒得给了。

左安蕖笑呵呵地拿着筷子说道:“那我可吃了啊。”

“吃吧吃吧,生日宴,也当给你践行了。”说到最后嘴里又愤愤得带了句,“死丫头。”听着都是心疼。

左安蕖冲他嘿嘿一笑,夹菜的时候湿了眼眶,赶紧低头塞进嘴里,嚼半天就是咽不下去。

沈家平侧头,眼睛从她身上带过,转回头时眼眸微闪,嘴角一直挂着的笑容也变得淡了。

往常吴叙饭桌上话最多,这会儿他闷头不语,其他人又都没话说气氛就沉闷下去,各自守着眼前的菜不时地夹两口,然后跟身边的人偶尔说几句,连敬酒都没人起头。

沈家平还是没胃口,刚空腹喝了几口酒有点上头,就一个人靠着椅子右只手搭在桌布上,轻轻敲着酒杯,左手自然地搭在了赵颖的椅背上。赵颖心里暗自高兴,脸上泛起羞涩的红晕,矜持地坐着很少动筷子。

倒是左安蕖胃口好得很,一直埋头苦吃,吴叙咧着嘴瞅她,这吃相跟当初一点没差啊。沈家平看她不停地动筷子也跟着笑了出来。

左安蕖嚼着菜就觉得有人看她,扭头冲吴叙龇牙,知道吴叙又要笑话她,几下咽了嘴里的菜,说道:“你们都不吃,我当然得多吃点了,不然你这钱不白花了吗?”

“没事,尽管吃,不够再叫,反正这顿沈家平请。”吴叙一脸的理所当然,全然忽略了沈家平投过来的鄙视眼神。

左安蕖把嘴里的菜咽干净了,瞅着桌上的饭菜说,“不用,够了,饱了。”手上握着的筷子也放到了桌上。

沈家平扫了她一眼,有点不高兴,低笑两声

说道:“放心,你多吃几口还吃不穷我,也没给你准备什么礼物,今天你就敞开吃就是了。”

被他一说左安蕖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想生气又把自己给劝住,这屋里都是两两组合,她一单蹦个儿的生气给谁看啊。还是算了,坐着吧。

沈家平本想缓和一下气氛,以为她还在为昨天的事不高兴,见她不声不响也不动就讨了个没趣。懒懒地耷了眼皮,想昨天怎么就那么大火气。

赵颖一直坐着无人理,这会儿瞅着空子,开了句玩笑,“左安蕖就一直是发挥吃精神的,我们毕业聚餐她就是从头吃到尾的,都怕打扰了她,都没人敢过去跟她合影。”

是啊,跟一群半生不熟的人聚餐,不把份子钱吃回来岂不是太冤,难道还指望着那点钱能挽回几个同窗之谊。所以,别人拍照留念互留电话的时候她一直是挥筷奋战的,连自己吃的什么都不知道。就像刚才,她都吃了什么啊?她瞅了瞅,自己碟子里还有剩下的一块不知道是什么肉,颜色挺好就是一层油,她刚才怎么咽下去的。

左安蕖眼睛难受,左眼又开始发胀,眼球一突一突得疼,她皱着眉转开头,想吃颗药缓解一下又怕有人问就忍着,她疼得厉害脸色也变得僵硬。

他们都以为左安蕖生气了,看了看赵颖都保持了沉默,她一阵尴尬,见沉晚给孩子喂饭,笑着说,“这孩子真可爱,一看就知道长大了肯定是个美男。”

沉晚笑笑,拿小匙子舀了**蛋羹喂孩子,周辰逸吃了几口不爱吃了。沉晚哄了几句,还是不肯吃,赵颖看着说了句,“给他喂点别的吧。”然后拿筷子夹了一块虾仁对他说,“啊~张嘴,吃肉肉。”说着就把虾仁往孩子嘴里送。

沉晚看着那一大枚虾仁说道:“他现在还吃不了这些呢。”

周绍言瞥了眼赵颖,把孩子抱到自己腿上,拿过沉晚刚才喂的**蛋羹,说道:“我来喂吧。”

沉晚冲赵颖笑笑,她讪讪地收回手,这么小的孩子她还没接触过,而且已经长了两颗牙了。

赵颖连连冷场,向沈家平求救,沈家平看了看还侧着脸的左安蕖气恼她耍小性,转回头冲赵颖笑道:“他现在还小,等他再大一点你再喂他。”

周绍言抬眼扫了眼沈家平,低头继续给儿子喂饭,其他人却都一副兴味又诧异的样子,这话是在说他们的关系定了吗?三

有了之前沈家平那意味不明的一句话,饭桌上的气氛彻底变得诡异了,赵颖娇羞到底,沈家平笑而不语。旁边左安蕖疼着还得忍着,心里着急走又怕她这一走让人误会,所以艰难的僵持着。

倒是吴叙轻哼了一声,不轻不重,却让所有人都听到了。白眼瞅着赵颖,沈家平是眼瞎了吗?

周辰逸吃过饭扑腾着不肯好好呆着,在周绍言腿上又蹦又跳,揪着他的耳朵啃他的鼻子,弄了他一脸的口水。周绍言板着脸把小家伙从自己脸上挪开,摁着他的胳膊腿不让他动。他瘪瘪嘴,瞅见对面的左安蕖使劲挣着胳膊要往她那边去。八个月的婴儿一旦闹起来力气大的惊人,周绍言搂着他的腰他就又蹬又踢的,半截长的小身子使劲儿往上窜,嘴里啊啊的叫。周绍言瞅瞅左安蕖,知道儿子的毛病又犯了,无奈抱着他走过去,冲左安蕖说道:“我儿子看上你了,你抱抱他吧。”

左安蕖正想转移下注意力,一见这小家伙流着口水两只小短胳膊向她挥舞着,还一个劲儿地冲她咧嘴傻笑,心里一下子高兴起来。就逗他说,“先说好啊,你要是敢在我身上嘘嘘,我就割了你小****。”

听得桌上的人都一脸黑线,小家伙扭头冲周绍言瘪嘴,一脸的委屈样,众人一见他听懂了都顿时乐开了花,吴叙说他这么小就知道什么重要了。周绍言哀怨地看着左安蕖,盘算着还要不要把儿子给她抱,左安蕖却早已笑着把小家伙给抱了过去。

周辰逸得到心仪已久的怀抱,高兴得手舞足蹈,撅着嘴就往左安蕖脸上招呼,左安蕖扭着脸躲他,跟他玩起了你追我躲。小家伙玩得高兴,咯咯笑个不停,左安蕖也被他逗得笑不停。气氛被他们一调和,开始回升,吴叙在一边说笑。连沈家平也侧身看着他们玩,不时伸手逗逗他。

赵颖一旁看着,羡慕又插不上嘴。眼睛不时地往沈家平身上瞟,沈家平却顾不上她。

周辰逸张着一双手要沈家平抱,沈家平伸手去抱他,他却猛地转头缩回手,然后再转过头冲沈家平嘿嘿坏笑。沈家平笑着点他的额头,骂他坏东西。他又重来一次,要沈家平抱他,沈家平一伸手他就扭头不理,然后不停地重复,笑得甭提多开心了。

左安蕖抱着周辰逸,他现在只顾跟舅舅闹玩笑,把她扔一边了,她抽空拿起桌上的手机看时间,没等给屏幕解锁就觉得胸前一凉,一只小手就伸了进去满手一抓低了头就往嘴里送。左安蕖惊得睁大了眼,本能地弯身放了手机去抓他的小手,那小家伙使劲抓着不放,口水蹭了她胸前一片。

几人一看,都笑红了脸,沈家平忍着笑把小外甥给抱了下来,那小东西还挣扎着不肯放开。揪着左安蕖的衣服,被他一拽胸前就露出一大片,左安蕖尴尬地干笑两声,赶紧揽着胸前的衣服,已然被他给糟蹋了,湿了一片。

小孩手劲大,左安蕖不敢对他用力,只能使劲捂着衣服,身体也随着倾向了沈家平那边。沈家平抱着周辰逸看她狼狈,把手伸到她胸前掰小家伙的手指,左安蕖见着那只大手在她胸前动来动去僵得都不敢喘气了。

其他人一看,想帮忙的也不动了,就看着一脸红透的左安蕖和一脸无事的沈家平在那跟小家伙忙活。

左安蕖红着脸在小家伙屁股上轻轻拍了一下,说道:“不让你嘘嘘你就给我吐口水。”

周辰逸咯咯笑,沈家平瞅她,眼神从她胸前的湿痕带过,左安蕖立时窘得两颊发烫瞥了他一眼。沈家平嘴角浅笑,郁闷了一天,心情开始好转。

沉晚摇头叹气,自己是不是生了个小色魔,转头哀怨地看周绍言。周绍言俊眉一挑,望着儿子很是欣慰,当着舅舅的面,占未来舅妈的便宜。

这顿饭吃得冗长,谁也不说结束,围着桌子开始闲聊。左安蕖的电话响个不停,一个断了另一个又打进来,她一会儿国语一会儿英语,说得一个比一个溜,听得吴叙直皱眉。

沈家平瞅着她,暗自打量,打昨天到现在左安蕖似乎就没正眼看过他,那眼神都是从他身上一带而过,连停留都没有。他又想起以前,左安蕖的眼睛恨不得长在他身上,这种前后的极大落差让沈家平突然有种被冷落的感觉。

再看左安蕖,他今天一仔细看,就真跟吴叙说得一样,鲜花一朵,还是清新脱俗的那种,跟那些妖冶艳丽的不一样,这种更适合养在家里独自欣赏。

他偶一抬眼,对上吴叙的眼神,那几分哂笑让他不禁心虚地移开了视线。吴叙得意一笑,心想:沈家平,我们家左左现在还就对你视而不见了,自个儿难受去吧,活该。

左安蕖挂断电话,吴叙说道:“你这电话还真没白买。”

左安蕖笑笑,刚要说话,电话又响了,她一看是成子瑜,苦笑着说:“我出去接个电话。”

吴叙纳闷着接了这么多电话怎么这个还得躲出去,叹着说了句,“女大不中留啊。”然后又跟于自雅说,“咱们是不是得准备份嫁妆。”

于自雅笑着说没问题,就看是什么规格的了。吴叙说当然得是最高规格的,然后又冲沈家平扬下巴颏,说道:“嗳,你也出一份啊,咱俩对半。”

沈家平看吴叙,不在意地说道:“都出了都没问题。”眼睛一扫,又从左安蕖脸上掠过,除了一抹笑什么都没看出来。

左安蕖配合着‘哎呀’了一声,瞥了他们一眼做出一副羞涩样,在吴叙的笑声中拿着电话去了外面。

沉晚对左安蕖一直挺好奇,之前她就奇怪他哥条件也不差怎么就没个人追,感情这人是在国外。可沈家平从来也没提过,别人也没跟她说过,今天终于见着了她又看不出来,这俩人到底什么意思。左安蕖对他哥爱答不理,沈家平也是一阵一阵的,这会儿吧脸上笑着,可就是看不出来他有多高兴。

赵颖越坐越难受,这一桌子人没一个把她看在眼里的,那焦点都在左安蕖那呢,沈家平虽然明里维护了她两句,可过后就把她一个人给晾了,跟没她这个人似的。她心里不舒服脸上就挂了相,闷坐着一副眉头紧紧皱着。

沉晚看看她,心下摇头,这么沉不住气可不好。于自雅冲她一笑,明显也是一副不看好的表情。

趁着去卫生间的空当,沉晚问于自雅:“你说她跟我哥还有可能吗?”

“这个谁知道,这么多年你哥也没对别人动过心。有时候我都觉得他还不如吴叙呢,吴叙有点花花肠子,你哥连这个心思都没有。时间长了,会对女人麻木的。”于自雅补了补妆,三十岁的女人,稍不注意就会被年轻小姑娘钻了空子,在这方面她很用心。

沉晚皱眉,叹了一声,这个怎么办?后来她去问周绍言,周绍言说像沈家平这样的就得找个麻烦的女人来搅和搅和。

左安蕖接着电话本要往露台去,想起之前碰到的事转身往相反的方向去,听着成子瑜跟她大喊,她一阵摇头叹气。

“你逃课跑京城来就为了看我?”左安蕖哭笑不得,对于成子瑜的行为,她评价为青春期失调,对她的事过于热衷,当然还得带上成子平。

最后左安蕖乖乖报上地址,不放心让她一个小姑娘在京城的大街上溜达,还再三叮嘱她一定要记下出租车的车牌号给她发过来,不然真出点事没法跟成子平交代。

左安蕖在包厢里边等边计算成子瑜过来的时间,隔一会儿就看看手机发个短信问她到哪了,沈家平以为她等不及要走,瞥了她好几眼。赵颖是早就想走了,她还是愿意单独跟沈家平在一块,说话也方便,好几次想张嘴要走,被沈家平一看就自动咽回去了。

沈家平收回眼神,想着这样的女人以后还真是不能带在身边。

成子瑜下了车直奔包厢,嘴里喊着“左安蕖,我来了。”然后就在一众人诧异的眼神中出现了。

成子瑜浑然不觉别人的诧异,眼睛直接扫向左安蕖,跑过去一叠声的开始抱怨,什么为了她逃课了,一大早就赶飞机了,结果刚下飞机就被她哥给骂了,被关在医院一天了,巴拉巴拉的说了一堆。

左安蕖打断她,瞅着她问,“你是偷着从医院跑出来的?”

成子瑜瘪着嘴点头,左安蕖倒吸一口气,觉得眼前这人勇气可嘉,同时又为她捏一把冷汗。拿了手机给她,说道:“你要不要打个电话去自首,争取宽大处理。”

成子瑜抿着嘴一脸悲壮地摇了摇头,说道:“他在做手术,打电话也不会接的。”

左安蕖悲悯地看了她一眼,刚给她找个地儿坐下,电话就响了。她瞅了一眼对成子瑜笑笑,“找你的。”

成子瑜瞥回去,凉凉地道:“是找你的。”

左安蕖笑着接了电话,直接说道:“她在我这儿,一会儿就给你送回去。”得意地望着她,准备挂电话就听那边冷冷的来了句,“地址。”一个字都不带多的,听那声音都能把人冻住。

左安蕖忍住骂人的冲动,继续保持脸上的笑容,报上地址直接挂了电话。对成子瑜说道:“丫头,你闯祸了,一会儿别指望我会替你说话。”心想着她得躲远点。

成子瑜一脸的无所谓,说道:“你怎么就知道他只会骂我。”

“你知道,我不怕他的。”

“我知道,你就嘴硬。”

成子瑜眼睛斜斜一挑,得意劲儿十足,左安蕖被她气得翻白眼,瞪着她,戳她脑门,气道:“谁让你来的,真想一脚把你踹回去。”

成子瑜拿下她的手指,反过来语重心长地劝她,“你就别再垂死挣扎了,没用的。碰到我,你就认命吧。”

左安蕖败下阵来,吴叙啧了一声,瞅着成子瑜,问她,“丫头,你打哪来啊?”

成子瑜瞥了他一眼,撇着嘴说:“我打家里来啊。”

吴叙嘿的一笑,这小丫头有意思,比起左安蕖小时候更机灵,不禁来了兴趣又问,“你哥是谁?”问完又冲沈家平挤眼,光是听着就觉得这里面肯定有故事。

沈家平鼻子里一声低哼,瞪了他一眼,什么时候都这么多事,爱凑热闹。

“我哥就是我哥啊。”成子瑜一脸的惊诧状,搞不懂这种问题也算问题?

吴叙被她堵得一楞,想想这个回答也不能算错,他是爱屋及乌,换了别人敢这么跟他说话他早不干了。这会儿也就是嘿嘿笑着,还一副心情大好的样子。于自雅暗瞪了他一眼,知道他最喜欢逗小姑娘,这根儿就是打左安蕖那来的。想想前几年刚把沉晚找回来的时候,那一番逗,就显他能耐了。

左安蕖不说话了,光是想着一会儿见到成子平那张冷脸她就想哆嗦。沈家平见她突然安静下去,往她脸上看了看,皱着眉头像是在发愁。又在她和成子瑜之间打量了几眼,冷着脸收回了视线。



这饭吃的没了味道,吴叙一早可不是这么打算的,他想着吃完了饭他们都走了,把那两人扔一块该怎么着就看他们两个了。没想到,沈家平带个女人过来,左安蕖半路也杀出个不明物体,就这么四分五散了。

他兴致缺缺地往楼下走,后面三三两两地跟着,到了楼下大堂,他瞅见一人,那人也见着了他,冲他笑。吴叙也笑着走过去,在他跟前站了上下瞅了他一眼,笑道:“看来今天是又没少喝啊。”

那人嘴上笑着眼睛却飘向了吴叙后面的人群,待看清那一抹白色,眼睛顿时一亮,想到刚才那满手的软滑笑得一脸兴味。又把视线收回到吴叙身上,懒懒地回道:“你还真说错了,今天喝得急,这会儿酒早就醒了。”

“醒酒了,还一副醉样。”吴叙嗤笑着回了句。

那人摇摇头,冲着走近的人群说道:“酒不醉人,醉人的是女人。”说完冲吴叙一眨眼,笑得一脸内涵。

吴叙也跟着笑了几声,回身看沈家平他们也已经走了过来。那人又跟沈家平他们打招呼,然后对沈家平说道:“你不要总跟他们这些成了家的人瞎混,看着他们一对对的你不嫌硌眼。”

沈家平也没想到在这碰上郑启,前段时间说他出国了,找他的事也就搁下了,他想着他八成是躲了,估计最近找他的人不在少数。沈家平见他一身的酒色气,心里排斥面上却不露痕迹,瞅了眼人群,淡淡的说道:“都是自己人。”

郑启笑着对沈家平撇嘴点头,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沈家平面露微哂,吴叙看了他一眼,拦过话头说道:“今天没时间了,改天咱们一起吃饭。”

郑启给吴叙面子,笑着应下,又看向沈家平,沈家平只做不知。郑启越过他看向后面的白裙子,笑着说道:“这妹子倒是头一次见。”他见沈家平身边站着一个,又见左安蕖是独自站在后面,就笑着冲他们说,“这季节茶花开得正盛,请一盆回家养着,朝夕相对的,怡情,养得成了精,还能怡性。这妹子,活脱脱的就是茶仙转世啊。”他一番话夹荤带素,本来有女眷在场,他们就听得不高兴了,到最后话锋直转到左安蕖那,直白得调戏。

他什么意思再明显不过。

左安蕖一早看见他就冷脸冷目,这会儿被他公然调戏,又气又羞,瞪着他就想冲过去给他个大嘴巴。

吴叙也冷了脸,对着他哼哼笑道:“我妹子是茶仙转世,只可惜,咱们都是俗人,没那福气,还是修身积德别折了寿。”

郑启只当他玩笑话听,也不在意去辨他话里的意思,只笑道:“若是这样,还真该修身积德,也好早日遂愿。”说完又直直地看过去,那点心思一点都不掩饰,见左安蕖横眉冷目地瞪着他,笑得更厉害了。

沈家平沉着脸挪了步子挡住他的视线,假意玩笑道:“等你去修身积德,只怕天上要下红雨了。”

郑启本就是试探,没想到吴叙和沈家平都护着,这人他还不是非要不可,伤了和气又不值得。他呵呵笑着,对沈家平说,“你就是太一本正经,玩笑话玩笑说,你玩笑着听就是了。”说完他又瞅了眼左安蕖,摆摆手扬长而去。

沈家平回头望了一眼,左安蕖还冷冷地盯着郑启的背影,他冷着脸先出了门。吴叙在他身边叹道:“有权不如有钱啊,谁让人老子管着那么大一个银行。”

沈家平更冷了脸,信贷一紧缩钻营的人就多,正常走程序行不通就旁门左道,恶心的是碰到这么个看门狗。

沈家平打开车门的手顿了顿,看左安蕖,想叫她上车却看见她带着成子瑜往路边停着的一辆车走去。其他人都已经上了自己的车,吴叙走前跟他摆了摆手,冲他一撇嘴叫他自己看着办。沈家平心烦地盯了左安蕖一眼,她已经钻进了车里。

沈家平上了车,关上车门看了眼旁边的赵颖,沉着脸启动了车子。经过路边的车时,他借着打方向盘顺势往里瞅了一眼,那人也正转头,跟他打了个照面,就是昨天给左安蕖看眼睛的医生。

沈家平一路不语,心情不好,赵颖唯唯诺诺不敢开口,沈家平看着觉得累,找了个路口让她下了车。赵颖惊讶地看着他,再怎么样也不该把她扔在路上,沈家平却问道:“你跟左左是初中同学?”

赵颖奇怪地点点头,又听他问,“那你知道她以前追我吗?”

赵颖摇头,见沈家平皱眉,她问,“你问我这个干什么?再说她现在不是……”

赵颖话没说完就被沈家平警告的眼神给制止了,沈家平摇上车窗,启动车子离开了。他觉得累,找个完全不搭嘎的女人相处更累。

成子平在酒店外等了一个半小时,他做完手术出来就发现成子瑜不见了。他给左安蕖打电话只是确认一下,没想到左安蕖上了他的车。

左安蕖和成子瑜窝在后排座上,一个比一个老实,成子平看了一眼,成子瑜已经睡着了。左安蕖垂着头,隔一会儿就用食指的关节摁一下左眼的眼角。她上车先吃了药,这会儿眼睛还在难受。

成子平看了她半天,她动一次他脸上就黑一分,以前说过那么多次,她全当了耳旁风,这会儿眼睛已经红了。

左安蕖偷偷抬头观察成子平,心里还暗自庆幸那人专心开车没看见她用手动眼睛,不然铁定一顿骂。成子瑜把半个身子压在她怀里,她抽出另一只胳膊搂着她防止她从座椅上滑落,然后转了头盯着窗外。到了晚上她的视力就变得极差,连右眼都看不清东西,左眼也就能感觉到有五彩斑斓的灯光不停闪动。她想再过不了多久,她的左眼就彻底瞎了。

成子瑜跟她闹别扭的时候总是爱喊她左瞎子,因为她总是对成子平视而不见,这个时候她就会呵呵笑着跟她说,“我本来左眼就是瞎子啊,所以我是名副其实的左瞎子。”

医生的诊断出来的时候她安静地接受,一个本不该在世上的人还能活着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外伤导致她的视神经受损医生告诉她最终会萎缩致失明,现在还能模模糊糊地看见东西全是成子平的功劳。他是她见过的最无情最冷漠的医生,冷着一张脸,一天下来不会跟她说一句话,要么也是在责怪她不遵医嘱。他们是怎么在一个屋檐下度过八年的?

刚做完手术拆开纱布那半年时间里,成子平不让她看电视,不许她对着电脑,甚至连书都不能看,天气晴朗的时候她必须躲开阳光,如果她敢哭,那么一定会被臭骂。她是父母去世了,而且还是她亲手把他们送走的,她不能哭吗?成子平冷冷地说,“你就是把眼睛哭瞎了他们也不会回来了,而且你瞎了之后没有人管你,你想让他们看你一个人凄惨的活着吗?你现在这样全是你自己造成的,为什么要哭。”

好吧,她承认,她现在这样全是她自己一手造成的,跟谁都没关系。

突然,左安蕖捂着嘴拍成子平的椅背,成子平赶紧在路边停了车解安全带,左安蕖推开车门一阵头晕目眩,腿刚沾地就摔了出去。成子平扶起她往路边去,左安蕖推开他,把吃的东西全吐了出来。

成子平没再管她,站在一边看着她跪在地上吐。左安蕖把胃里的东西吐了干净,到最后只能伏在地上颤抖。成子平看着她单薄的背影不停颤动,从后备箱里拿了水打开从她后面递给她。

左安蕖吐得没了力气,眼光呆滞地盯着地面。成子平忽然冷了脸掏出帕子把水倒在上面,扳过她的脸给她擦嘴上残留的秽物。

左安蕖猛地打开他的手,他手里的水瓶被她打掉,在路上滚了出去,水流了一地。她指着他喊道:“你别管我,不要你看笑话。”她挣扎着起身,脚下一软又跌了回去,这次她直接坐到了地上,手被路面上的碎石刮破。

成子平冷眼看着她在地上挣扎,既让他觉得可怜又可气,一把拽起她往车上拖。

“成子平,你放开。”左安蕖手脚并用,一挥手打了他一耳光。

成子平狠狠地瞪着她,钳着她的手腕低声恨道:“你不肯回国是怕见到他吗,怕他知道你瞎了更不要你吧。左安蕖,醒醒吧,为了你这根本不存在的爱情你失去的还不够多吗?当初恨不得去死,现在活着是不是也很难受?有本事就再去死一次,不然就别在他面前笑完了自己躲起来哭。你这样子根本就是自作自受。”

左安蕖还要挥手再打,成子平一把甩开她,吼道:“够了!收起你的任性,没人稀罕。”

左安蕖面色衰败,瞪着他像是看见了仇人,成子平总是拿最恶毒的话骂她,她最不爱听什么他就说什么,从来不怕她真的会去死。左安蕖不敢在他面前哭,不是怕他骂她,是因为讨厌他,讨厌他用厌烦嫌恶的眼神看她,那眼神只能让她想到沈家平,曾经他也如此烦她。成子平从来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对她不闻不问,尽管他们同出同进,对她,他从来都是洞悉了然又不屑一顾,仿佛她的爱情就活该被他嘲笑轻视。

“成子平,我讨厌你,特别讨厌,我宁愿自己瞎了,也不想再看见你。”左安蕖冷冷地说完,转身拖着虚弱的身体去了相反的方向。

左安蕖永远不知道她的话有多伤人,成子平望着远处路灯下她倔强又踉跄的背影,心上被狠狠地插了一刀。路灯下,男人坚毅的脸上,眸光迅速黯淡下去,露出浓浓的悲伤。

天一乍亮,左安蕖拿着东西下了楼,如果昨晚的她被人当成盛开的鲜花,那么此刻的她已经完全凋零了无生气。

沈家平看着她从自己的车前走过,站在路边呆呆地盯着路面,有车从她面前经过也没招手拦,整个人跟丢了魂魄似的。他在这等了一早上就是想去送送她。

沈家平下车,走过去拍了她的肩膀,“左左。”

左安蕖抬头看他,沈家平忍不住皱眉,眼前的人两眼无神,一张脸比纸还白,望着他的眼神没有焦距,像是隔着很远的距离在看他。

“你,病了?”沈家平离近一步,左安蕖受惊似的往后退,脚下一绊迈进了树坑里,沈家平扶了她一把。

左安蕖把胳膊从沈家平手里抽出来,侧着头躲过他的眼睛从树坑里站了出来,没说话。沈家平皱眉瞅着她,开始心浮气躁。他把火气压下去,来送她又何必跟她发脾气,她爱闹什么脾气就随她去好了。下次再见面,还指不定什么时候呢。

“上车吧,送你去机场。”沈家平拿过她手上的包上了车,左安蕖把散下来的头发重新理了理,跟着他上了车。垂着眼皮,告诉自己,什么都不许想。

沈家平的车开走时,成子瑜气急败坏地冲成子平喊,“你看你看,就说叫你把车开过去,她又跟别人走了。你昨天是不是又骂她了。”

成子平冷淡的收回视线,启动车子往另一方向开去,成子瑜急道:“干嘛干嘛,跟上去啊。”

“给你买了票,现在送你去车站,以后不许来北京。”成子平冷着脸给她下命令。

“为什么,我不回去。”成子瑜不服气地喊,成子平扭头冷冷地扫了一眼,她乖乖地闭了嘴,却一副要哭的样子。

直到上车的时候成子瑜还哭丧着脸跟成子平说,“哥,你以后别骂她了,她多可怜啊,什么都没有了,成孤儿了。你对她好一点,她就接受你了。”

成子平脸上淡淡的,看着远处过来的车,转头对她说,“想来北京除非你考进北京最好的高中,不然就等你考进大学。”

成子瑜看着哥哥,郑重地点了点头。

3

走出车站的时候,成子平抬头望向天空,去往美国的那个方向灰蒙蒙一片。

机场候机的时候左安蕖盯着提示器上显示的航班和时间表,沈家平不知道她买的哪个班次,她完全把他当成了陌生人,而且是没有任何交流欲望的陌生人。她就只盯着前方的电子提示器,连眼睛都不眨。

沈家平看过去,上面正好显示去丽江的航班。他扭头看左安蕖,她已经垂了头。沈家平身侧的手动了动,突然很想抱抱她,他还没有主动抱过她。他刚要抬手,左安蕖突然抬起头,笑说:“到时间了,我走了,又耽误你一早上的时间。谢谢。”

沈家平楞了楞,胳膊顿时僵了。她已经站了起来,眉眼笑着跟他道别。等他起身后,她已经挥着手迈步走了。

沈家平看着前面远去的背影,眼前突然浮现出她那时候欢快地奔向他抱着他撒娇的样子,一样明亮的笑容,不同的是那时她是真的开心而现在他已经感觉不到她的心情。她坚强到倔强的背影让他忍不住心酸想留下她,可他还是看着她过了安检,最终消失在他眼中。

沈家平开着车进了市区,涌动的车流和人流让他一下失了方向,去哪他也不知道。吴叙总跟他说,回家。可回了家不还是他一个人吗?绿灯时,沈家平被后面的车催促,他轻踩油门顺着绿灯的方向开了过去。转来转去,又转回了等左安蕖的地方。经过花店的时候,他见外面摆着一盆盆开得正盛的茶花,本已开过去又把车倒了回去。

还是上次那个小姑娘,还记得他,笑着对他说,“先生这次想要什么花。”

沈家平看向茶花,蹲了下去,抚上一朵开得最好的茶花,白白的花片依次堆叠,美却不妖艳。他想起昨天郑启说的话,虽然不入耳,但用它来形容左安蕖却再合适不过。

小姑娘看出沈家平是看中这茶花了,笑着说道:“现在是茶花最好的季节,这些虽然不是名贵的品种,但花形开出来也不差,观赏性很强。茶花的花语有很多,像可爱,谦逊,含蓄,还有很多。你手上这朵白山茶,它的花语是纯真无邪,你怎能轻视我的爱情。”

沈家平侧头看她,小姑娘意识到最后一句似乎有点冒昧,吐着舌头笑了笑,说,“这是它的花语。”

沈家平琢磨着那句话,突然就开怀地笑了,说道:“就要这个。”

沈家平把花摆在了副驾驶位上,用手指拨了拨花心,二十六岁的左安蕖真就像他手中这朵盛开的山茶花,去掉了天真烂漫阳光般的笑容,连横冲直撞的勇气都褪去了。现在的她晶莹剔透得像是玉雕出来的,清透中偶尔带出几丝妩媚,看人的时候不再是眯着笑眼直直地望着你,那内容让你一览无遗,而现在是带了迟疑和思考。

沈家平承认,他喜欢含蓄的女人,这种让人不能忽视的变化正在激起他心里的波澜。

人都是会变得,当外表的变化最显而易见的时候,时间正在以这种最外在的形式告诉你,它在悄悄离你远去。沈家平开始意识到,小丫头长大了,真的长成了她曾经口中的大人。而他,其实已经不年轻了。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产生这种想法,明明正是男人最抢手的年纪,但在她面前,他突然觉得自己老了。

这种情绪一旦破茧,就像肆虐的洪水让沈家平沉溺了下去。他曾经很固执地轻视了她的爱情,所以他现在尝到孤独的滋味了。



上次吴叙说要请郑启吃饭,沈家平不予理睬,后来吴叙跟郑启打球时说起这事,郑启面色如常只笑着跟吴叙扯皮。吴叙也就是做个中间人,知道郑启心里犯了脾气,想让沈家平亲自请他,说自己就是替沈家平来的,以他们两人的关系不分彼此,沈家平肯定会去。郑启不置可否,可还是给了吴叙面子。

吴叙去找沈家平,一进他办公室就见他正拿着水壶给花喷水,他晃晃悠悠地走过去凑近了看那花,瞅半天推了沈家平一把,说道:“什么意思,你这是要修身养性,真打算养个茶仙出来。”吴叙故意把话说得尖酸刻薄,这些日子他没少挤兑沈家平,放着好机会不把握,在这儿做这些没用功。

沈家平给花喷完水,斜了吴叙一眼,拿起旁边的毛巾擦了擦手,也不看他,说,“有事快说。”

吴叙哼了一声,说,“叫了郑启吃饭,”随后又对沈家平说,“你别总是一身的正气,谁让你有求于人呢。”

沈家平神色平静,说道:“这个项目我可以不做。”

吴叙唉了一声,说道:“那也去吃个饭吧,不去不是折面子吗。他这人,有时候挺小气,好面子。”

地点还是上次那酒店,他们进去的时候郑启叼着烟正跟几个人打牌,瞅见他们进来呵呵笑,说道:“你们可是晚了,一会儿得罚酒。”

“年纪大了,不敢使劲喝了,要说喝酒没人能喝过你这个酒缸。”吴叙拍拍桌上一人的肩,那人起了身,吴叙坐下就着刚才的牌摸了一张东风扔出去。

郑启夹着烟掸了掸烟灰,瞅着桌面上的牌,暗暗琢磨该打哪一张。沈家平也有人让了座,正坐在郑启的下手。郑启眼角一笑,微微瞥了他一眼,说道:“他不敢喝是怕晚上回去交代不了,你就不用交代了吧。”

郑启话里暗给沈家平施压,沈家平盯着牌面一时没做声,一本正经地看了会儿,过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似的说了句,“有没有要交代的人都不要紧,有心就行了。”沈家平笑笑,玩笑着问郑启,“这交代肯定会有,不过得看给谁了,是吧。”

郑启从前就是出了名的浪荡公子,早就娶妻生子,外面依然声色犬马,女人多的数不清,家里不闻不问他就继续逍遥自在。这会儿沈家平暗讽他风流成性又不负责任,他也只是笑笑,随便挑了张牌就扔了出去。

碰巧被另一人胡了牌,郑启拣出筹码,拍拍手说,“不玩了,坐一下午了都,进点食,一会儿接着来。”

饭桌上有几个人知道郑启嗜酒,那些人话说得好听全是恭维之词,郑启今天高兴来者不拒,几番敬下来他已然带了醉意,胡话也多了起来。有人讲了几个荤段子,郑启呵呵笑着拍沈家平的肩,凑近他小声笑道:“这满京城的女人,但凡能跟你沈家平沾上边的,都想着尝尝你的味道,偏你这人正经的很,荤素不近。”他又用力在他肩上拍了几下,拿眼神下流地扫了扫他下身,偷偷问,“兄弟还行吧,能用?”说完哈哈笑了起来。

沈家平手上握着杯子,嘴角依然浅浅的笑着,不见愠色,眼底却清冷一片。吴叙跟他们隔开几个位子,却一直瞅着他们。

只听沈家平稳声道:“求量而不重质,这种追求不是人人都有的。多也不见得就好,真要可心,一个就够了。”

郑启生活糜烂,接触的女人也是良莠不齐,有好的就肯定也有不入流的。郑启本想今天好好踩踩沈家平,偏偏沈家平哪句都不肯让着他,他心里有气脸上还得装着。他突然想起那天沈家平维护那白裙子的事,俩人即使不对付也没有公开给过对方难堪,那天沈家平可是表现得有点急。他假装琢磨沈家平话里的意思低低笑道:“这质嘛也不是没有,就比如那天那妹子,那模样身段咱没得挑,单看那眼神就能酥到骨头里。皮肤更是没得说,抓在手里能滑出去。”

郑启笑得一脸yín相,故意在沈家平面前磨了磨右手,嘴里啧啧叹着,说道:“那天也不知道是你们屋里出来的,走了个碰面,喝得有点多了脚下一滑就抓了一把。事后还在想,要是这妹子没主儿,我肯定收了去。那天看着,这妹子倒似是单身一人,也该有个人好好疼疼了。”

沈家平嘴角的笑容渐渐冷却,差点将手中的杯子碴他脸上。

吴叙瞅出不对劲走过去摁住沈家平的胳膊,又使劲摁着郑启的肩压低了问他,“笑什么呢一人儿在这儿,”他警戒了沈家平一眼,冲郑启淡笑着说,“你要是打我妹子主意我可不答应,我还指望着给她许个好人家。”他虽是玩笑话,眼中却带了警告,不轻不重也能让郑启明白他的意思。

郑启瞧沈家平一副要炸毛的样子,占了上风心里也平衡了些,跟吴叙他还是多少忌惮些,吴叙不像沈家平,有点邪性,认识几十年口舌之争也就是几句话的事,过去这阵儿该谈正事都有互相用得着的时候。郑启推开吴叙的手,坐正身子叹了声,道:“人生苦短啊,行乐还得及时。”

吴叙瞅他放开了,也笑着圆场,让人举杯。沈家平绷着脸不动,吴叙拍了拍他,他才慢悠悠地举起杯,也不等别人把话说完就灌了进去。

走的时候沈家平还一肚子的气,吴叙在后面叫了他几声。沈家平冷着脸瞪他,吴叙骂道:“你这是跟我置气呢,他就那德性,犯得着跟他一般见识吗。”

沈家平骂了一声,对郑启恨得有气难出,处处想踩他一脚,越不理他就越来劲。

吴叙掏了烟点着火递给他,沈家平沉着脸接了,吸了两口听吴叙说道:“他刚刚是不是提左左来着。”

沈家平哼了一声,吴叙纳闷了会儿,“他以前见过左左?”

沈家平心里正烦着,听他老提郑启心里更烦,不耐烦地回了句,“不知道。”

吴叙啧得恼了一声,又瞅他一脸的不快,忍了要骂出口的话,说道:“幸亏左左不在国内,不然老被他惦记着也不是回事。这老小子,看上的就没不下手的,防不胜防。”

“他敢。”沈家平扔了烟头,狠狠地踩了两脚,声音也像是被碾碎了似的,结着冰渣。

吴叙瞅着他哼哼笑了两声,故意说道:“早跟你说过,左左生的那样有的是人盯着,就看谁下手快了。”说完又白他一眼,“你把花养得再好也没活生生的人来的实在,省得一天到晚的不知该往哪钻。”

沈家平狠瞪他一眼,就知道拿话刺激他,说风凉话。

吴叙继续刺激他,说道:“沈家平,要么你就把左左追到手,要么就别总是yīn阳怪气的。跟上回似的,弄个女人在我们眼前晃,恶心不恶心,就那水平也敢出来丢人现眼。”

“有完没完了,哪那么多废话。”沈家平甩了他一个白眼,上车走人。

沈家平开车回了大院,楼前看见周绍言的车也在才想起今天说好要两家人一起吃饭的。他下了车开门进去,赵阿姨正端了煮好的银耳雪梨给人分。两家人都在,就差他一个。见他回来,沈夫人让赵阿姨另外再盛一碗,沈家平脸色淡淡的,不像平时那般回到家就说着玩笑话都老太太开心,打了招呼闷闷地在沙发上坐着。

沉晚抱着周辰逸瞅瞅哥哥,问他吃过饭没有。沈家平嗯了一声,情绪还是不高,当着老人的面沉晚没多问,他们这些晚辈有些事还是不太想让家里知道的。

周辰逸看到舅舅回来高兴的咧嘴笑,使劲往他那边瞅,沈家平瞅见他才算有点乐模样,抱过去放在膝盖上,拿小汤匙舀了雪梨汤喂他。小家伙爱吃甜的,喝了一口就迫不及待地还要喝,扑腾着两只小短胳膊让舅舅再给他喂。

沈家平连喂了几口,他还要,沈家平放了汤匙,说道:“好了,少吃点甜的,不然该不长个了。”

周辰逸啊啊叫了几声表示抗议,一屋子大人就听他在那咋呼,周绍言把他抱过去说道:“贪吃鬼。”

周奶奶看着曾孙笑得合不拢嘴,让周绍言抱过去,沉晚问了句,“奶奶最近眼睛还看不清吗?”

老人前几年得了白内障,做了手术,但年纪大了,效果就打了折扣,最近看东西总是模糊眼前老觉得有东西飞来飞去。

“年纪大了,看不清正常。”

“我们医院新来了个眼科医生,听说业务不错,哪天找他给您看看。”

听到眼科医生,沈家平脑子里突然闪过跟左安蕖在一起的那个,顺嘴就问了出来,“从美国回来的?”

“是啊,来我们医院有半年了吧。普遍反映还不错。”

沈家平嗯了一声,心思却不在这上面了。两家人闲话家常,加上周辰逸不时地闹笑话调节气氛,一屋子人除了沈家平都明显心情不错。听他们哈哈大笑,沈家平却越体会出一种失落,越坐越闷。

送走周家,沈家平本要回自己家,刚说了要走就被叫住了,沈夫人问他前两天跟相亲的女孩子怎么样了。这女孩子也是从国外刚回来家里是做生意的,他们看着还好,就是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沈家平一时没想起来是哪一个,就随口说了句,“没怎么样。”

沈夫人皱眉,说他,“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这么不上心,阿晚孩子都要一岁了。”

沈家平知道他们是要老生常谈了,今天心情不好,不想多说,就说道:“正是因为年纪不小了,所以才不想再浪费时间去了解一个人,有合适的马上就能结婚。”

“那你有合适的?”

沈家平被问住,沈夫人瞅他这样一脸的忧心,埋怨道:“没合适的还不赶紧去找,再耽误下去我们抱孙子都要成问题了。”

沈家平无奈地笑了,他也有被逼婚的一天。辞了长辈独自开车回去,车上了主道他开着开着就减了车速,那漫长的街道和冗长的黑夜,让他突生出一股无助,流光的尽头照样是一望无际的寂寞。一想到回家后的种种,那种漫无边际的孤独就像涨潮的潮水瞬间把沈家平淹没了。

等红灯的时候,他想起沉晚临走时小声跟他说的话,“相亲的次数越多,就越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起初你的条件可能有十条,但到了最后也许就只剩了一条,而这一条是最重要的。没人比你自己更清楚这一条是什么。”

前面车子启动,他随手开了收音机,飘出一首老歌,陈淑桦的《爱的进行式》。

沈家平开着车静静地随着车流听完一首歌,记住了一句歌词,‘lonely nights,多么难捱,爱过的人才明白。’

车停下的时候,沈家平嗤笑,自嘲了一句,“人老了,玩潇洒都玩不起来了,婆婆妈妈。”他竟然把车开到了左安蕖家楼下。

他们唯一感受相通的就是爱而不得了吧,望着那扇黑寂的窗户,沈家平心里有一个念头在滋生。二

左安蕖接到沈家平电话的时候正忙着整理今年一整年中国区的销售报表和购销清单,这一个月已经忙得不知东南西北了,脑子里全是各种数字和名称,她已经离成为机器人不远了。

听着电话里的声音和报上的名字,她愣了半天,反应过来只说了一句,“我在上班,现在很忙。”整个办公区,密密麻麻,到处响着噼啪的键盘声和电话声,人人都上紧了发条不敢停下一秒。

那边沈家平声音顿了一秒,嗯了一声,便断了电话。

左安蕖没空多想,放了电话又投入工作,临近年底工作本来就多,而她任职的公司在中国的一个分部所生产的一批电子产品出了质量问题,而且产品已经流向市场,大部分都是销往欧美和东南亚。上个月总部接到投诉,他们的产品因质量问题已经被购买国禁销。公司名誉受损,一天之内公司的股票下跌几个百分点,损失严重。相关负责人全部被勒令检查,产品也已经进入技术研发部门检测,一待查清问题原因,相关负责人就得下台。中国区的负责人事发就已经被免职,欧洲市场的市场总监临危受命已经在中国处理善后了。而他们现在正在通过中国区上报的销售数据和购销数据查找管理漏洞。

左安蕖只是个不起眼的小职员,她该做的就是加班加点,把分到手的任务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其它的事轮不上她。

整理完第二季度的数据,已经深夜,左安蕖活动一下僵硬的脖颈,有人跟她打招呼问她要不要咖啡。她笑着点点头,东西也没收拾就去了休息室,一大口咖啡喝下去才觉得一天紧绷的神经开始复苏。她满足地呼了口气,同事对她同情的点了点头,在这里你努力是应该的,因为你拿了薪水。喝完一杯咖啡同事先走了,左安蕖洗了杯子才回去收拾东西回家。

“脑袋麻木了,什么都装不下想不动了。”左安蕖脑袋懵懵地下了车,刚刚在车上睡着了,已经一个多月没休息了,每天只睡五六个小时,剩下的时间都在加班,一躺下就觉得全身的骨头都在跟她抗议。

左安蕖拖着疲重的身体往前走,白天下过雨路面湿滑她一路走过来裤脚被打湿了,进门前,她蹲身拿出纸巾擦鞋上的污渍。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她全身哆嗦了一下,她胆子小怕黑又怕一个人住,晚上睡觉的时候所有灯都是开着的,这会儿有不明脚步声她一下子想起所有听过的恐怖信息。

她假装继续擦鞋,屏住呼吸等那人停下脚步她猛地站起来转身朝那人踢了过去,动作精准很。

那人早就料到她的动作,一个侧身躲过她的脚双手在她手臂上一用力就把她制服了。她先是大叫了一声,随后手脚并用又踢又打,在那人脸上打了好几下。

左安蕖一声大叫引来旁边邻居的询问,看见她被一个男人挟持,拿了电话要报警。

“左左是我。”沈家平无奈出声提醒,她闭着眼吓得脸都白了。“我是沈家平。”沈家平扶着她的肩,听到声音怀里的人猛然停止了挣扎,睁眼看他。

邻居走了过来,问,“你没事吧,要不要帮忙?”

左安蕖看看沈家平,又对着邻居摇了摇头,说,“他是我朋友,刚才故意吓我,恶作剧。”

邻居冲他们耸了耸肩,明显对他们的恶作剧表示无聊,回家了。

左安蕖被吓又吵到邻居,心情极差,甩掉沈家平的胳膊,绕过他去开门。

沈家平也被刚才的一出乌龙闹得很无语,喊了她一声,左安蕖当没听到沉着脸进屋关门。

沈家平几步上去双手抵住门,跟她道歉:“我不是故意吓你,刚要叫你你就打过来了。”

左安蕖盯着他不出声,刚才她快被吓死了,一想到那些什么奸~杀,碎~尸之类的她全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就算她不加班,一个人住在这大房子里,一晚上也会吓醒好几次。这会儿吓得眼圈都红了。

沈家平见她委屈,知道她吓得不轻,也后悔自己刚才没先叫她,无奈地说道:“让我进去吧,已经等你一天了。”沈家平给她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本来就冷还下了雨,他外套都湿了,这会儿又冷又饿。

左安蕖顺着他的动作看他的外套,真的湿了,头发也一缕一缕的,搞不懂他怎么会淋雨。

“给你打电话的时候就在你家门外了,还以为你下了班就回来了呢。”沈家平没了脾气,笑着看她,湿湿的头发和外套配上他略显无奈的笑容,让他看起来很可怜。

从来都一副高高在上又绝情的他湿答答的站在她面前秀可怜,让她一时间不能适应。可她毕竟还在生气,垂着眼放开门框,转身往屋里走。沈家平低头苦涩一笑,跟了进去。左安蕖从浴室拿了毛巾出来递给他,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沈家平擦了头发,外套脱了不知道放哪,在屋里扫了一圈又把目光锁向左安蕖。

左安蕖拿过他的外套找了衣架挂在阳台,问他:“你住哪个酒店?”这么晚了还在她家门口,又淋雨,难道是傻了吗?

沈家平擦着头发,听她问得不带情绪,手上动作滞了一下,瞅了她一眼随即不紧不慢地说道:“就你这胆子,我敢走么。”

左安蕖无语,不满地瞥了他一眼,弄得就跟要赶他似的。她当客套,还不能问问了?

沈家平被那湿外套捂得身上难受,解了领口的扣子,走过去指着浴室的门说道:“不介意我去洗个热水澡吧,都快冻死了。”他身上确实带着一股寒气,说话的时候气息都是凉丝丝的,打在她脸上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他根本不是问,说完了直接就进去了,关上门后又喊了一句,“把你父亲的睡衣借我一套。”语气直接又理直气壮,跟当初赶她走的时候一个语气。

“没有!”左安蕖突然被他支使,心里气不过,刚刚就是一时心软把他放了进来,这会儿就又变回成大爷了。冲他喊了一声,自个儿站在当地生闷气。

突然沈家平开了门,探出半个光溜溜的上身,说道:“你打算让我一会儿光着出去吗?”

左安蕖一回身看见他裸着身体探出来,顿时脸红了,白了他一眼赶紧转会了脸没敢看,嘴里嘟囔着,“你随便。”脚下却往楼上跑去,经过父母房间的时候她停了停,还是没进去,转身进了她对面的房间。

这间卧室她还是头一次在主人不在的时候进来,到处都收拾的一丝不乱,每次她一进来都觉得自己特多余,站哪都不合适。当然主人在的时候也是一副她是外来入侵者的姿态对待她,连个椅子都不会主动让她坐。她打开衣柜,从里面挑了套浅蓝色的棉质睡衣,展开看了看,他们身材差不多,沈家平穿应该合适。

左安蕖下楼不耐烦地敲了敲浴室的门,听到开门声,她背着身子把衣服塞了进去。沈家平见她一副躲不及的样子觉得好笑,她以前可不这样的,就爱赖在他身上,两只胳膊把他抱得死死的蹭来蹭去地跟他撒娇。

左安蕖胳膊伸进去半天也没人接,她晃了晃手里的衣服不耐烦的脆声说道:“快点,要不我仍地上了啊。”

沈家平听她急了,低低笑了两声把衣服接了过去,左安蕖迫不及待地把手缩回去,噔噔地跑上了楼。

沈家平穿好衣服人早就不见了,他上了楼挨屋敲了敲,心情好好地问她,“还没给我找住的地儿呢。”

“你真烦。”左安蕖加一天班本以为回家能舒舒服服地睡觉,先是被吓,又被他使唤,心里正气恼,又听他来敲门从床上爬起来,打开门就冲他喊。

沈家平一愣,定定地望着她,点点头,还是问,“我住哪?”

这回换左安蕖没脾气了,沈家平是不是搭错筋了,变得这么逆来顺受的。她累极了,现在只想睡觉,没有多余的精力再跟他对付,旁边有间空房,她指了指,眯瞪着眼有气无力地说:“你今晚睡这间吧。”

说完把门一关,倒在了床上。

沈家平被关门时带出的气流冲得脑门一凉,对着那扇红褐色的门无声哑笑,她似乎很烦他。三

左安蕖在床上翻了几十次,已经困得头要裂开了,就是睡不着,越想睡脑子就越清楚。她把今天的工作从头到尾过了个遍,往常一想起那些繁复的数字她就头晕马上就能睡着,可今天她竟然一点也没反感,还理得的顺溜。

她一想起明天又得加班到半夜就觉得睡眠不足,然后就使劲催自己睡觉,催着催着就彻底清醒了。她突然想上厕所,她有个毛病上床睡觉之前一定去趟厕所不然睡不踏实,如果半夜醒了或是睡不着的时候就更想去厕所,也不是有多大的感觉,反正不去就不安心。

她在自己房间里上了厕所,出来后又觉得渴了,她哀呼一声,今晚是没得睡了,这一通折腾。“早知道下班的时候就不喝那杯咖啡了。”她苦恼地挠挠头发,把罪过都推给了那杯咖啡,拿着自己的杯子开门去楼下倒水。

楼下黑着灯,她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应该是沈家平上楼前把灯都关了,换她自己到处都是亮的。她开了墙壁上的小灯,站在楼梯口盯着楼梯看了半天,等终于能看清楼梯的时候才就着亮光慢慢下楼。

厨房是半开放式的,她绕过客厅的沙发和一个小吧台进了厨房,也没开灯,知道家里还有人在胆子就大了点,倒了水左安蕖顺势喝了一口抬脚就往外走。

一转身脚绊到了凳子里,眼见着凳子要倒,左安蕖一着急伸手把杯子往前面的桌子上一放弯身去扶凳子,没等她碰到凳子就听见一声脆响,杯子掉地上摔碎了。杯子里的水和溅起的碎渣崩到了她脸上,她下意识地闭眼去躲。

沈家平也没睡着,听着下面接连传出的动静他起身出屋,看楼梯口的壁灯亮着,他叫了一声,“左左?”

听不到回答,沈家平疾步下楼往刚才发出声音的方向寻去。只见左安蕖呆愣愣地站在厨房,用力闭着眼,像是在害怕。他走近她,才看见地上倒着的凳子和混着水渍的碎片,再瞅那人还使劲闭着眼觉得好笑,带着轻笑说道:“这也吓成这样,胆子小成这样你爸妈也敢放心把你一个人留在家。”

沈家平笑着去拉她的胳膊却被她猛地甩开了,左安蕖睁开眼狠盯了他一眼。沈家平原本被她甩得一惊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又被她这一盯登时就愣了,此时的左安蕖看上去像头受伤的小兽,对他充满了惊恼和敌意。沈家平被她甩开的手还停在半空,看着她尴尬得很。

左安蕖冷淡着收回眼神,侧身躲开他上楼回了自己房间,砰得一声关上了房门。

沈家平默默收回手,转身往楼梯望去,眼中的笑意渐渐收敛淡去,嘴角也慢慢紧成了一条线。

左安蕖仰着身体倒在床上,两只眼睛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她怎么不怕,那碎渣崩到她脸上的时候她怕极了,怕溅到眼睛里,真要是瞎了没人管她,真要她一个人凄惨地活着?左安蕖心口一紧,不敢再去想,她已经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不想要了,现在唯一想要的就是不要变成瞎子。

第二天早上,左安蕖肿着眼睛下楼,沈家平早已穿戴整齐在楼下的沙发上坐着,面色平常,见她下来眼睛直直地看着她,像是在等她。

左安蕖没时间跟他说话,径直走到门口坐在小矮凳上穿鞋,鞋子上还有昨天没擦干净的污渍,她拿过鞋架上的擦鞋布在有污渍的地方擦了几下。

沈家平坐在沙发上没动,也没出声。左安蕖擦完鞋抬头微微瞥了一眼,能看见他半个后背和打理得整齐的后脑勺。她低头重新穿上鞋子,起身出门时,说道:“你走的时候把门锁上就行了,昨天晚上的事对不起,不是冲你。再见。”

左安蕖说完自己开门走了。沈家平一夜未睡,昨天她上楼后他换了衣服就一直坐在这里,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来错了,还是左安蕖变了?昨天她第一次冲他发脾气,是因为他吓着了她,可第二次,她那恼怒的眼神不由得让他心惊又脸热,他是咎由自取。沈家平脸色微微沉了下去,他觉得自己来美国的一腔热情被左安蕖的冷淡一下子就给冲没了。这是他从没想到的。

沈家平看向阳台上那件外套,思考着自己的去留。

门口传来开门声,沈家平扭头看过去,以为左安蕖又回来了,没想到进来的却是那个眼科医生。看到彼此,两个人都怔了一下。

沈家平把眼神从他脸上挪到他手上的行李箱,当然还有他手上那串钥匙,刚刚他是用钥匙开门进来的。而昨天,自己淋了一天的冷雨直到半夜才进来。

成子平淡淡地收回眼神,面色如常地拎着行李进门,关门,然后打开鞋架旁边的一个柜子,从里面拿了一双男式拖鞋出来换上。随后把换下来的鞋子放到了鞋架的第一层,第二层和第三层都是女式鞋。沈家平这才看见,除了他刚放上的那一双,还有另外两双,类似款式的一双皮鞋和一双运动鞋。沈家平眉心微皱,这种款式不适合上了年纪的人穿,看大小应该都是他的。

成子平换好鞋子拎着行李直接上了二楼,打开左安蕖对面的房间进屋,关门。

沈家平淡然处之,昨夜一夜未睡这会儿突然困意来袭,他仰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一直抿着的唇线也有了松动的迹象。

成子平换了外套想去冲个澡,打开衣柜拿睡衣,在他惯常放睡衣的地方没找到那套浅蓝色的棉质睡衣。他不高兴地皱起眉,他不在的时候左安蕖肯定进来过。他之所以这么肯定原因是他记性好,他喜欢这种质地的睡衣所以当时一起买了两套,一套回国的时候带回去了,另一套就留了下来。现在不见了,除了左安蕖这套房子里不会再有其他人进他房间。

他拨通了左安蕖的电话,等那边传来应答声他径直问道:“我的睡衣呢?”

乍一听到这冷清的声音,左安蕖下意识地四周看了看,她是在美国的格子间里没错,可怎么感觉这声音离美国这么近呢?她不禁问了出来,“你在哪?”

“美国。”成子平惜字如金,单调干涩的音调让左安蕖一听就有撇嘴的冲动。

果然左安蕖习惯性地撇嘴,哦了一声准备挂电话。

“我的睡衣呢?”成子平不达目的不罢休,她还没回答他。

“我怎么知道你的睡衣,你回来没带衣服啊,忘带睡衣找我问什么?”成子平依依不饶,口气又不善,左安蕖烦了顺嘴就顶了回去。

“浅蓝色,我清楚得记得是放在衣柜里了,它不见了,长腿自己跑了是吗?”

成子平冷言冷语,为一套睡衣也要跟她用质问讽刺的语气。左安蕖被他问得不爽,一大早上就有人跟她挑刺,她咬着牙冲电话低吼了一声,“不知道,知道也不告诉你,气死你,不就一套睡衣吗?我忙着呢,别打扰我。”

说完抢在那人开骂之前挂了电话,一脸胜利得贼贼的笑了。想到成子平被她气得冷眉冷眼的表情她突然心情大好,心里哼着歌开始噼里啪啦地敲键盘工作。

成子平已经习惯她的无赖和无理取闹,扔了电话拿出另外一套睡衣去楼下的浴室冲澡。沈家平似乎是倚着沙发睡着了,成子平没看他直接进了浴室。等他出来时,正好看见一个酒店侍者打扮的人拎着一个行李箱按照沈家平的指示往二楼搬。

沈家平见他出来,朝他点头致意,这两个男人一个高贵矜持,一个冷淡寡言,从成子平出现到现在两个人还一个字没通。连眼神交流都是在碰到对方的时候就自动屏蔽了。

成子平作为房客,对房东的安排不予干涉理睬,只要不妨碍他,谁住进来他都可以当看不到。对于沈家平的打招呼,他同样回应为点头。

待侍者走后偌大的屋内又恢复了沉默。

成子平回自己房间准备学术交流的资料,沈家平闲来无事在客厅看美国电视。中间接了吴叙的电话,听他在那边隔着太平洋跟他扯皮,沈家平一律笑着骂了回去。他猜吴叙也说不出什么好话,什么老牛吃嫩草小心伤身,说他闷骚办事不吭声一个人偷着就跑了,又说他不把人带回来就别回去见他了。说到最后吴叙叹着气诚心诚意地劝他,“你要是真下定决心了,我就把妹妹交给你了。”

沈家平本来一个人无聊跟他聊得挺起劲,听他突然感慨了一句兴致忽然就低下去了,都是兄弟,那点心思能瞒过谁。

吴叙听他不吭声了,知道他心里又犯别扭了,胡扯几句之后说道:“兄弟情真意切,但你别给我闹着玩。”

“谁跟你闹着玩,一边猫着去吧。”沈家平笑骂了一句,吴叙倒乐了,心满意足地挂了电话。四

晚上七点,成子平准时下来做饭,打开冰箱,看见里面塞得满满的饼干面包和速食泡面,他弯身从流理台下面的柜子里拿出垃圾袋把这些东西全装了进去,又把过期的牛奶果汁和火腿也清理了,等他清理完冰箱已经空了。

他折回楼上换衣服,然后拎着垃圾袋揣着钥匙往门口走。沈家平正好也要买些东西,知道他要出门,顺势问道:“要去买东西?”

成子平停住步子看着他,嗯了一声。

“这样我也要买东西,可我对附近不熟,不介意带我一起吧。”沈家平不端架子的时候都是一副随和模样,笑起来也不会让人产生距离感。就比如此刻,他一副陌生人求助的样子,礼貌得很。

成子平点点头,说道:“一起吧。”

锁上门,成子平开了车库的门,沈家平一旁立着等着他把车开出来。车库门完全打开的一瞬间沈家平惊讶了一下,里面并排放着两辆车,一辆黑色,一辆红色。成子平启动了黑色的那辆,红色的那辆已经被撞得没了形状,整个车身几乎扭曲成了u型。

沈家平几乎能想象这辆车遭受的重击,光是想象那惨烈的场面就让他毛骨悚然,却又疑惑为什么还留着。成子平把车开出来,用遥控锁锁了车库,望向沈家平。车库门徐徐下降,他还望着那辆车,从成子平的角度看过去刚好能看到沈家平纠结的眉头。成子平目光淡然地转回视线,直到车库门完全落下沈家平才恍然回过神,上了车。

路上沈家平还在想着那辆车,像是有某种信息在他脑子里传递又让他抓不着头绪。成子平专心开车,两人没有交谈,车开出好几个街区才到了繁华的街道,成子平把车停在附近的停车场,难得的提醒了句,“不远就是了。”沈家平跟着他往人流密集的地方走去。

进去前成子平问他要买什么,沈家平说要买一些洗具用品,成子平告诉他这些东西在三楼的西侧,从左面坐扶梯上去一直向前走就是。然后又告诉他,买完东西在这个门口等对方。

“谢谢。”沈家平道谢。

“不客气。”成子平仍是神情清淡,说完便往右去了。沈家平冲他背影摇头失笑,捡了往左去的路。

沈家平按照成子平的指示很方便的就找到了自己要买的东西,他买的东西少,挑完自己需要的结过账在进来时的门口等成子平。等人的时候他点了支烟,惯性地像在国内时找垃圾筒,他往路边挪了挪,抽完一支成子平还没出来,他往后面的门口望了望转回头又抽出一根。一支烟刚点上,就听见一个女人用一口地道的美式俚语跟他借火。

沈家平转头,不意外地看见一个穿着暴露打扮妖艳的美籍女子正冲他挑逗地笑着。她手上夹着一支女式香烟,眼睛看着他充满诱惑。他这样穿着打扮的亚籍男子加上一副天生的好身材向来是她们争相争取的目标。

沈家平把烟叼在嘴里,腾出一只手伸过去给她点烟。女人媚笑着将一支细长的香烟放进涂着烈艳口红的唇中,一双丰满的唇微微凑起像一朵盛开的红玫瑰。沈家平嘴里叼着烟可还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女人吸了一口烟,将烟气轻轻吐出,不似男式烟有种辛辣苦涩味,味道淡淡的不让人讨厌。

沈家平收回打火机将嘴里的烟吸了一口拿下来夹在手上,女人从侧面打量他,看到他手上拎着的东西,然后嘿了一声,叫他。

沈家平扭头看她,听她问,“等人?”

沈家平点了点头,继续吸烟。

“如果你等的人不来,不如找我。不会让你失望。”

沈家平笑着上下看她,点头对她表示赞同。

女人对他也很满意,说道:“你也不错,我今晚可以不要钱。”

沈家平说了声谢谢,随即遗憾地说了句,“可惜,我今晚得回去陪我妻子,她胆子很小,我不放心放她一个人在家。”

成子平在门口没看见沈家平,等了会儿看见他在路边,提着东西去叫他,走近时正听见这句话就停住了。

女人耸肩表示遗憾,又说道:“祝你和你妻子幸福。”

“谢谢。”

沈家平吸完最后一口烟,照例回头,成子平正站在他身后,看样子已经站了有一会儿。沈家平看他手上拎着的几大包吃的,问,“要不要帮忙?”

成子平没客气,递了两个袋子给他,提步往停车场去。对于成子平的冷淡,沈家平根本没放在心上,他想的是今晚左安蕖会什么样。想到她,他好奇的笑了。

成子平走得时候故意没关灯,左安蕖一进门看见他放在地上的拖鞋,就跟见了他本人似的本能的撇嘴表示不屑。然后快速地换了鞋子就往厨房跑直奔冰箱,她忙得没空吃晚饭已经要饿死了。打开冰箱时她一下子傻了眼,她的粮食全不见了。

也许是饿的,也许是气的,总之看着空空的冰箱和饿得几近虚脱的胃左安蕖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饥饿和愤怒让她想狂吼,成子平凭什么掏空她的粮仓。不就拿了他一套睡衣么?至于这么赶尽杀绝么?今晚是要饿死她吗?

成子平提着东西进厨房的时候就看见她一手扶着冰箱门,另一只手在身侧耷拉着,用身体挡住冰箱,一副如临绝境的沮丧样子。

“你在干什么?热是吗?”成子平把东西放在桌子上,瞥了她一眼。

他跟她说话惯常用这种淡淡的讥讽语气,听到声音,左安蕖颤抖着转过身,瞪着他喊道:“成子平,我的粮食呢?”

“跟垃圾一起扔了。”成子平嫌她挡着冰箱碍事,拨物件一样地伸手拨开她,把买回来的食物分类装进冰箱。

左安蕖听他一副对待垃圾的口气,登时就恼了,扯着他的袖子,喊道:“成子平,你这个可恶的入侵者,还我粮食。你才垃圾呢,我快饿死了你知不知道,凭什么扔我粮食,杀人犯。”

成子平被她扯得站不稳,从她手里抽出自己的袖子,像看空气似的看了她一眼,然后把剩下的东西继续往冰箱里放。左安蕖见他又是一副不理不睬的冷淡模样,气得啊啊大叫。

成子平皱着眉看她,一副惯于忍耐摧残的模样,等她好不容易停下才淡淡的说道:“不是要饿死了吗,我看你精力旺盛得很。把我的睡衣还我,不然,今晚你就饿着吧。”说完也不再理她一副炸毛的样子,开始准备今晚的晚餐。

左安蕖被他气得红了眼圈,她吵不过他,噔噔得跑出厨房,看到客厅里的沈家平她顿时就停住了。冲着他张口结舌了半天,才挤出一句,“你没走?”

沈家平听他们吵了半天,一个人在客厅里看电视,听她问才慢悠悠转头看她,轻淡的回了一个字,“嗯。”然后又转回头看电视,仿似他才是主人。

左安蕖被两个人同时忽视嫌弃,又气又恼,也不管沈家平怎么回事了,跑上楼把自己关了起来。那门被她关得震天动地,楼下两个男人跟没听见似的各干各的。

左安蕖一个人憋屋里生闷气,成子平跟她作对成常态了,只要两个人见面吵架太正常了,可没有一次她吵赢他的。成子平这人面冷心冷嘴更冷,要么不说话要么就专挑气死人的说,还总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想想左安蕖都恨不得冲上去掐死他。

今晚的战争起源是什么?左安蕖一路回想就想起了那套睡衣,她昨天拿给沈家平穿了。估计这会儿还在沈家平屋里呢,要是让他知道有人穿了他的睡衣,估摸着那套睡衣的命运也好不到哪去。

左安蕖闷闷地起身,开门走到楼梯口往客厅看了眼,沈家平还在那看电视呢。她悄悄退回去潜进沈家平那屋,一开门又傻眼了,这群人是要在她家造反吗?一个公然扔她的粮食,一个就提着行李箱招呼都不打的住进来了。当她这主人是泥塑的摆设吗?当然,以她目前的处境,跟一摆设也差不多了,谁听她的。

左安蕖忿忿地朝那尊贵的行李箱踢了一脚,还想着幸亏这行李箱不带警报器,不然她这一脚肯定把下面的人惊动了。

她正美着又踢了两脚解气,就听见门口有人凉凉地说道:“这箱子惹你了?”

沈家平猛一出声把左安蕖吓够呛,她没来得及收回脚被他一喊重心不稳地转了身,他正双手抱胸倚着门框斜眼挑着她,那意思是你不服,找事儿啊?

左安蕖理亏,可一想这是她家底气就又上来了,挺胸抬头冲他说道:“我来拿东西。”

沈家平早就听他们喊什么睡衣,冷瞥了她一眼走进去从床头拿了那套睡衣递给她。

左安蕖接过睡衣斜着眼角不服不忿地往外走,这人都怎么了,拿自己不当外人,里外都冲她来了,一人一张冷脸。

“等一下。”沈家平叫住她。

“干什么?”左安蕖正暗自委屈不服,听他叫她,虎着脸回头看他。

沈家平从购物袋里拿出一套还未拆封的睡衣扔给她,左安蕖见有东西向她飞过来本能的接住,一看是套男式睡衣,诧异道:“你要还套新的给他?”

沈家平把其余的东西拿出来整理,听她问得不着调轻哼了一声,头也不抬地说道:“是让你帮我一起洗了,正好明天穿。”

“明天!”左安蕖惊呼了一声,这人不打算走了是么?左安蕖把睡衣给他扔了过去,不乐意地说,“我为什么要帮你洗衣服,你凭什么使唤我?”

最后一句左安蕖声音很小,沈家平听她嘀嘀咕咕转头去看她,左安蕖一副我不怕你的样子,心里的好战因子开始复苏。



沈家平仿似看到了她小时候,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非要把天捅个窟窿才痛快。他突地轻笑一声,捡起她扔在床上的睡衣走过去强行塞进她怀里。左安蕖不要,推搡着不肯接,沈家平摁着她的两只胳膊把睡衣压在她怀里说道:“那你打算一会儿怎么跟他解释这套睡衣?”他用下巴点点那套浅蓝色的睡衣。

左安蕖胳膊不能动,脖子一硬嗤笑道:“这有什么,我就跟他说我太想他了,睡衣拿过去自己穿了,睹物思人不行吗?反正这衣服现在在我手里,我就留着自己穿了。”说完故意挑衅地朝沈家平一扬下巴,得意地望着他。

沈家平看着她,面色平淡,眼底却开始聚集怒气,仍是攥着她的手不放却没反应。左安蕖起初还得意忘形地看着他,慢慢的察觉不对劲,模模糊糊地觉得对面那人好像不高兴了。她犯小孩子脾气,喜欢跟人对着来,属于越说越来劲的那种,瞅他似乎真生气了又觉得没意思,‘喂’得叫了他一声,说道:“生气了?没反应了,吵输了不是?”

沈家平瞅她又开始耍赖,从鼻子里哼了她一声,甩开她的手不再搭理她,睡衣从她怀里掉到地上。

左安蕖见他真冷了脸,更觉得没趣,又没惹他还至于生气不理人。撇着嘴嘟囔了一句,“真没劲。”反手关门要出去,看见地上那套新睡衣,白了他一眼折回去捡起来认命地拿去洗。

左安蕖洗完睡衣晾在了自己屋的阳台上,对着滴滴答答的水声有气无力地叹了一声告诫了自己一句,“心平气和,平心静气,不跟他们一般见识。”。然后拖着快要透支的身体往楼下厨房里溜达。

成子平真是居家过日子的好手,左安蕖对着一桌子的菜独自感叹,然后拉开一把椅子守着桌边坐下。她每道菜挨着瞅了个遍,然后伸手把一碟炸鱼块拉到自己面前,拿起一块就往嘴里放。松松脆脆不油腻,好吃,她一边嚼着一边心里给评语,又拿起一块往嘴里放,吃得不亦乐乎。等她拿第三块的时候成子平终于忍不住了,瞅着她无奈地说道:“那只是半成品。”

左安蕖稍稍一愣,看看手里的鱼块,又看看他锅里正熬得汤汁,不在乎地说道:“成品半成品还不都是给人吃的。”又朝他晃晃手里的鱼块,嬉笑着说,“这个也好吃。”

左安蕖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小打小闹的从不放在心上,可脾气一上来又什么气话狠话都说得出,常常把对方气得半死,等她自己消了气又跟没事人似的凑上去跟人说笑。好在她对人也算热情真诚又从不存任何坏心,知道她脾气的人都不会同她计较。成子平知道她什么样,所以被她气极了也从来不让着她,像上次,左安蕖对他说出宁愿自己瞎了都不想再看见他的话时,他一面为她辩解为是无心,一面又不免真的伤心。

此时她一副早已忘记前事的乐模样,连刚才的不高兴好似都不记得了,一心只扑在吃上。成子平心中苦笑,只希望她真能如自己表现的一般快乐就好。看她还要往嘴里放,走过去拿过她手里的鱼块,说道:“不准再吃了,吃饭的时候再吃。”

左安蕻嗳’了一声,那一碟炸鱼块就从她眼前消失了,她眼疾手快抢了最后一块得意地笑道:“还是被我抢到了。”然后当着成子平的面把它吃掉了,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手指。

成子平被她一副馋样给气笑了,对着她无奈地摇头哑笑。虽然笑容很浅,可左安蕖还是清楚地看见了,成子平的嘴角是向上弯的,弧度柔和,就是在笑,真难得见。

左安蕖稍稍凑近他向前倾着身子盯着他的脸看,距离有点近,成子平被她看得不自在,皱起眉毛说道:“看什么?”语气表情又恢复了以为的清冷。

左安蕖淡笑着直起身子往后退了两步,说道:“你笑了。”一副百年难见的稀奇语气。

成子平对她的无聊感觉很无语,瞥了她一眼冷淡转身。左安蕖在他背后啧啧叹气,说道:“总板着张脸累不累?我都替你愁,女孩子都快被你吓跑了。”

成子平嘴角一动,关了火,把熬好的汤汁浇在鱼块上,厨房里顿时香气四溢,那碟鱼看着比刚才更诱人了。左安蕖早吃腻了什么面包火腿泡面,今天终于能吃顿正经饭,已经等不及了。也不等招呼急急坐下拿起筷子招呼自己。她第一筷子就朝成子平刚做好的那盘鱼上去,成子平却临时方向一转,偏偏躲开了左安蕖的筷子。

左安蕖纳闷地望向他,成子平把鱼放在理她最远的地方,双手撑在餐桌上,略俯低身子看住她。左安蕖被他居高临下的视线和动作怔得一愣,呆呆地望着他问道:“干什么,做好了不给吃啊?”

成子平比她高很多,在她身前站着正好挡着头顶的灯光,把自己高大的身影全罩在了她身上,定定地望着她。左安蕖不安地动了动,把椅子往外拉了拉,隔开些距离,不然太压抑了。

“我的睡衣呢?”

左安蕖无奈了,成子平个睚眦必报小气巴拉的人,一套睡衣从早上跟她纠缠到现在,已经快要睡觉的点了,她就想吃口饭像个人似的上床睡觉,可成子平竟然还在问他的睡衣呢。左安蕖无力地垂头,冲他求饶,“我错了,我不该偷拿你的睡衣,我知道你爱干净,我给你洗了。明天干了拿给你。求你了,让我吃口饭。”

成子平慢慢直起身,退到另一边坐下,把鱼端到她面前。左安蕖不满地扫了他一眼,夹了一大块塞进嘴里,浇了汤汁的鱼果然更有味道。左安蕖心满意足地嚼着,扒了两口饭,对着桌上的饭菜狼吞虎咽。

成子平靠着椅背闲闲地看着她大口吞咽,说道:“左安蕖,就不能慢点吃?”

左安蕖没空抬头,含着饭菜说道:“你饿一天试试,净说风凉话。要不是你扔了我的粮食,我能饿成这样吗?早上床睡觉了。”

成子平哂笑,“那也叫粮食,就天天吃那个。”

“不然吃什么,我又不会做饭。”左安蕖说得相当理直气壮。

果然成子平对她表示鄙视不屑,带着疑惑纳闷的语气问她,“我真好奇,为什么你不会做饭也可以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左安蕖吐了嘴里的鱼刺,终于抬起头看他,对他的挑衅回以无所谓一笑,说道:“因为我即使不会做饭这么多年也没饿死啊,这就是我可以不用会做饭的最有利支撑。淹死的都是会水的。”

“你总有理。”瞥了她一眼,又补充道:“歪理。”

“歪理也是理。”

“那你为什么要吃我做的饭?之前不是还在生气?”

左安蕖放了碗筷,转身面向他做出一副要郑重说明的模样,说道:“不是我要吃你做的饭,是我不得不吃,因为你扔了我的粮食害我没饭吃。这个,就算你对我的补偿。为了不让你觉得愧疚,我主动来了,缓解了你的尴尬。当然了,我不会跟自己的胃过不去。”

她一本正经,不知道的还以为真是成子平的错,成子平被她的狡辩不知是气得还是逗得总之又笑了,笑得很无奈。

成子平敛起笑意,看了看桌上的饭菜,又瞅瞅她难得的欲言又止。左安蕖不太习惯他这样,向来直接到不怕得罪人,这会儿欲语还羞的让她感觉怪怪的。“有话直接说。”

“你不叫他下来吃饭吗?”成子平看着左安蕖,眼神清明,一览无遗。

左安蕖瞅着桌上的饭菜,突然软了身子,靠着椅背说道:“他刚刚跟我生气,都不搭理我了。”她有点郁闷,不知怎么又惹着他了,搁以前她还能自我反省找到原因,刚才明明就是他先挑衅她。

成子平只是提醒,没他什么事他懒得管,拿了碗筷一个人开始吃饭。

左安蕖气恼归气恼,还是拿过一副碗筷盛了饭菜往楼上端去。

左安蕖敲了门,里面没声音,她一脸就知如此的表情自己推门进去。沈家平背对着她站在窗户处抽烟,烟气从他头两侧徐徐散开,他略弯着腰轻轻咳了几声。

“干嘛老抽烟,又不能当饭吃。”左安蕖小声嘟囔,把饭菜端到床前的柜子上,叫他,“吃饭。”语气不好不坏,乍一听似乎有点无理,却也不招人恼。

沈家平又咳了几声,嗯了一声,却没动身,又把烟放进了嘴里。左安蕖又叫了他一声,沈家平正含着烟没理她。左安蕖讨了个没趣,撇撇嘴要走,动了动脚又停下了,他一个人在家一整天也不知道吃没吃东西。要是真生她气了不吃饭,她又不落忍。毕竟也是大老远的从国内飞过来的,又住在她家里,她不好好招待说出去也不好听。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记仇,跟他撒气呢。

左安蕖越想越不能这么出去,她得维护自己的名誉,怎么着也得好好伺候,不能让沈家平觉得她小气。不然等他回国跟人一说,她左安蕖不成了输不起的?

左安蕖清了清嗓子,对着那个背影呵呵一笑,说道:“睡衣我给你洗了,明天就干了。你赶紧过来吃饭啊,都要凉了。”说完又是一阵笑,可她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就越笑越干,看那人还是一副不肯动的样子她停了笑声,搓搓手,想着怎么这么贱呢自己,还得讨好他。

左安蕖顺势往床上一坐,抱着脑袋开始犯愁,好像有哪不对劲。他一声不吭地来她家又赖在她家,先是他笑脸相对她冷脸回应,等她会恢复正常了他又不高兴了,反过来还得她去哄他。这种感觉好像回到了以前,她得追着他哄着他。不是已经结束了么,怎么她又绕回去了?不行,这样不对,她又不欠他的,凭什么要被他牵制。

左安蕖闷头闷脑地坐那想,一会清楚一会儿糊涂,不顺着他吧就有小气的嫌疑,顺着他吧她心里又觉得委屈,还真是不好办。她盯着那一碗饭菜攒着眉头冥思苦想,油绿的菜叶和红色的汤汁一阵儿一阵儿地往她鼻子里渗香气,她迷瞪着顺手就拿了块鱼放进嘴里嚼,边嚼边想她该怎么办,完全忘了她吃得是给别人端上来的饭菜。

没等她想出个一二三,已经不知不觉地吃进去两块鱼,满手的汤汁她伸出舌头一舔,伸手又去拿。

4

沈家平抽完一支烟,她早没了动静,等他一转身就看见她坐在床上抱着脑袋趴在柜子上,开始是愁眉苦脸地唉声叹气后来就拿手抓碗里的肉吃,吃得挺香,还会舔手指,跟只小狗似的。沈家平没忍住偷偷笑了,等她又去拿的时候他走过去立在她身前故意皱着眉说,“你在吃什么?”

“鱼。”左安蕖做事专心,根本没注意到沈家平已经到了她跟前,嘴里正嚼得欢满嘴流汤汁呢,听有人问也没想就回了一个字。

沈家平瞧她一副享受还不自知的模样,笑了出来。左安蕖纳闷着瞅他,待看清他那一脸好笑猛然反应过来看自己的手,顿时脸红耳赤。天啊,她把给别人的饭菜吃了,还被人欣赏了这么半天自己都不知道。她是真的只长了个吃心眼啊。

左安蕖张着一双油乎乎的手冲他嘿嘿傻笑两声,难为情地说道:“你怎么不早叫我?”低头看看碗筷,还好,还有很多。

沈家平笑睨她一眼,说道:“我是怕打扰你的兴致,瞅你半天了都。”他顺势挨着她坐下,端过柜子上的碗筷吃了起来。

沈家平夹了一块鱼放进嘴里,点头赞了一句“味道不错。”左安蕖扭头看着他,想说自己要去休息了。没想到沈家平忍俊不禁地来了句,“还要吃?”说着把筷子递到她嘴边,上面夹着块红红的鱼肉,看着挺诱人。

左安蕖一阵摇头摆手,急忙撇清,“不吃,不吃,我走了,你自己吃吧。”她起身要走,沈家平坐在她外侧,挨着她那侧的腿往外一动挡住了她的脚。

左安蕖奇怪地看他,问道:“还有事?”

沈家平微微抬头瞥了她一眼,复又垂下眼,淡声说道:“等会儿,碗带下去。”六

沈家平一口大爷似的语气,左安蕖不禁听得愣了,然后又怒了,连忍都没忍就吼了句“沈家平,你大爷。”抬脚往他腿上一踢,气道:“滚开,别在这挡着。”

左安蕖受不了这窝囊气,打昨天进来开始就对她支使来使唤去的,弄得她跟一使唤丫头似的也就算了,可他什么态度,凭什么在她面前装大爷。就真是大爷,她也不伺候了。好一阵儿坏一阵儿的有瘾了他?

左安蕖踢开沈家平的腿气呼呼地往外走,沈家平腿上挨一脚,她力道不轻不重没伤着他可她这行为态度倒激恼了他。沈家平单手扣住她的手腕起身挡住她的去路,另一只手把碗筷往柜子上一放在她腰上一用力左安蕖就被摁在他怀里了。

左安蕖猝不及防地被他一搂下巴重重地磕在他胸脯子上,连带着嘴也撞了上去,他胸脯子硬的铁打似的,磕得她生疼,嘴里的嫩肉被牙齿一锉都尝到血腥味儿了。左安蕖登时疼得更恼了,抬起头就骂:“你抽什么疯呢,吃饱了撑的是不是?”

沈家平青着脸看她又踢又打,听着她咬牙切齿地喊他名字骂他,打小就会撒泼打浑这么大了还这样。当然他心里也有气,昨天晚上好好地就跟他使性子,甩得他一愣一愣的,刚刚还跟他假笑敷衍,就这么不把他放在眼里。

左安蕖再闹腾被他一用力也使不上劲,她脾气上来搂不住,骂他,“沈家平你吃错药了,赶紧放开,听见没有。这不是中国,别在这撒野。”

“撒野的是你,还敢闹腾,老实点。”沈家平吼她,手上用力,左安蕖转动手腕想挣开却越动越疼。她疼得急了眼,被他死死扣着腰上半身动不了,她一着急就学着电视里对付色狼的办法抬起膝盖往上顶。

沈家平恼了,把她腰上的手放开一闪身躲过她的膝盖,扣住她手腕的手往回一拽,另一只手顺势抬住她顶过来的腿,以一种极其暧昧的姿势再次将她固定在自己身前。

左安蕖被他的无礼和反常逼得要疯了,这动作太过暧昧,原本的火药味儿开始变味,她羞愤地瞪着他,喊道:“到底要干嘛?有完没完了。”

她觉得似乎一切都反了,不知道是哪出错了,总之她现在一团乱,大脑已经跟不上行为了。

沈家平看她绷着一张脸,涨得通红,眼圈也跟着红起来,心里的怒气开始慢慢退去,这丫头几时变得这么凶狠,刚刚那一下他要是躲不过就死在她手里了。她还在这委屈?她就看不出来他是来干嘛的?

眼见她要哭,沈家平放开她的腿,手上也松了力气,轻叹了口气抬手去给她擦眼泪。左安蕖抽出自己的手一巴掌拍掉他的手自己抹眼泪,抿着一张嘴忍着泪甭提多委屈了。

“行了,别委屈了,谁让你撒泼了。”沈家平缓了语气,稍带点埋怨的语气哄她,带着无奈的宠溺。有些东西一冒头,而后好多东西就都自然而然地跟着变了,以前他哪会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话。见她一副还是忍不住要哭的模样,拉过她给她擦眼泪。

左安蕖不让,要躲,沈家平稍稍用力拦住她,用大手给她抹眼泪,还说道:“你就知道跟我犟,不知道我最烦你撒泼使性子啊。你看你哪次撒娇我说不来着,就这么笨。”他话音一落,大手在她脸上拍了两下。

左安蕖心里委屈大了,沈家平这三言两语根本哄不住她,还当她小孩好糊弄呢。她仍是绷着脸不吭声,心里扑上反下的,她得一个人静静,一晚上真打假闹得折腾得累了,也不搭理沈家平自个儿往门口走去。

沈家平也不再拦她,不然她真该急了。

左安蕖走到门口想起什么突然又折了回去,沈家平看着她直眉瞪眼地走向柜子端起饭碗然后往他手上一塞,说道:“吃完了自个儿拿下去,别跟大爷似的,没人伺候你。”

沈家平端着饭碗,看她一脸气模样低低地笑了,眉毛稍稍一挑,说道:“我就是大爷。”

左安蕖看着他气不过,这人倒没年轻的时候低调了,上下扫了他一眼突然冷笑着说了一句,“沈家平你今年得有三十五了吧,就你这岁数往那小姑娘面前一站人都喊你大叔,再小几岁人都可以喊你大爷了。还大爷呢,你现在是大爷,沈大爷。”最后一句左安蕖故意加重语气,今晚她气够呛,怎么着也得扳回一局,就故意拿话气他。说完,白眼一翻他转身走了。

沈家平真的被左安蕖说得一愣,瞅着那个潇洒而去的背影,他不禁皱眉,她是嫌他老了?沈家平一下没了刚才的气势,意识到一个有些严重的问题,以前他嫌她小,现在她开始嫌他老。这个有解吗?

左安蕖郁闷地从沈家平屋里出来,正迎面碰上成子平上楼,她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站在那儿等着他过来。成子平对她这种没来由的寻衅不予理睬,打算直接回屋睡觉。

左安蕖在他背后愤愤不平地说道:“都是你多事,饿死他算了。”

成子平回身轻轻地瞥了她一眼,根本没把她的气愤当回事,而是凉声道:“任何时候都不要迁怒于人,没人逼你。”说完,成子平没再理她,进屋关上了门。

左安蕖被噎,心里堵口气憋得难受,刚才成子平不就是说她活该,更不能为自己的活该找理由推脱吗?至于一副鄙视加不屑的表情么?

这一天左安蕖真是过得差极了,这屋里总共就三个人,她现在哪一个都看着不顺眼,当然人家看她也未必顺眼,可是为什么这两个人同时出现了?她觉得自己像是个到处煽风点火的怪人,到最后自己倒成了那个被点着的炮竹,腾得一声上了天被炸得稀烂。

回美国前,沈家平对着她一脸的愧疚,她一点都不想看,逼着自己什么都别去想,他的愧疚只能提醒她那段惨烈的过去。当然,离开他还不算最惨烈的,最惨烈的是离开他一年后的那场车祸。强烈的撞击刺耳的摩擦声,紧接着是昏迷前刺鼻的血腥味和汽油味,她清楚地记得自己身体被紧紧的抱住,一股股热流从她头顶留下,流过她的眼睛,鼻子和嘴巴。

那感觉让她窒息,即使闭着眼也能看见那红色的瀑布包围着她,像一条绳索牢牢锁住她。左安蕖觉得头疼,然后身上也跟着疼,这种疼让她刻骨铭心痛悔不已,她颤抖着弓起身体不让自己哭,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不能哭,她得保护自己的眼睛,她得保证以后能正常的生活。她的父母在最后一刻给了她生命,她有什么理由不好好活着。

左安蕖情绪稳定下来又开始失眠,他们两个就像她的两面镜子,一个照出她失败的爱情,一个照出她失败的人生。七

左安蕖被折磨一晚上,第二天还得照常去上班,早上起来她一照镜子,脸色蜡黄,眼窝也陷了进去,眼底浮着一层灰色。

她没精打采地下楼,去门口换鞋子,往那一坐,跟瘫了似的,不想动。心里恶诽万恶的资本家快把她榨干了,她极度想休息,想睡觉。

沈家平从厨房出来问她,“不吃早饭?”

“没时间了。”她蔫头耷脑地起身,一脸的痛苦。

成子平拿起餐桌上的饭盒又去客厅拿了自己的东西瞅她一眼说道:“走吧。”

成子平先出了门去开车,左安蕖慢悠悠地跟着出门,在门口站着不过去,转了脸看旁边邻居家门前的小花圃。成子平把车开到路上,摁了声喇叭左安蕖才走过。等她上车,成子平把饭盒递给她。左安蕖接过饭盒打开看了看,又合上盖子放了起来。她没胃口,吃不下。

成子平启动车子前顺着她的动作看到她脸上,说道:“你好像总是白天萎靡不振,晚上就兴奋不已。”

左安蕖知道成子平又在讽刺她,就顺着他的话说道:“是,我一到了晚上就打**血,白天就打回原形。”

成子平听她不满又顺着他自嘲,又扭头看她,左安蕖靠着椅背合上眼,蜡黄的脸上除了疲惫还隐隐有些痛苦。成子平心知肚明脸色微微沉了下去,他没出声,转回头专心开车。他把她送去公司,下车前他问道:“昨晚又吐了?”

左安蕖嗯了一声,又随口接了一句,“吃多了。”然后开车门下车。

成子平脸色一紧,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左安蕖知道他又要说什么,绷着劲把成子平的手掰开,说道:“没你想得那么严重,我自己心里有数。”不就是神经压迫导致的眩晕呕吐吗,她还能应付。

成子平根本没看她,却被她略微冷硬的语气给气着了,绷着脸不说话。左安蕖隔着车门看见他这副样子脸色垮了下去,知道自己不该对他的关心表现得如此冷漠,手伸进车窗把他给她带的饭盒拿出去,说道:“这个我中午吃,谢谢。”

左安蕖转身却听成子平在她背后带着怒气说道:“你明知道我为什么回来,打算逃到什么时候?早就跟你说过你的眼睛不能再耽误,药物加针灸是目前最有效的治疗方式,你躲在美国想变瞎子吗?”

“那你告诉我,针灸能彻底治好我的眼睛吗?如果不能,就是回国也一样会变瞎子。”左安蕖又一次冷漠的回绝了成子平,她的病根本就好不了。

成子平早就料到她的拒绝,跟她说再狠的话都没用,可她明不明白,她已经逃都没用了。那人不是已经找来了吗?

“左安蕖,如果你硬要这样过一辈子,我可以放弃,但是我希望你将来不要后悔,你心里想什么你自己清楚。别把自己彻底毁了。”成子平不再跟以前似的骂她,那样除了让她厌恶他起不到一点作用,希望这点忠告她能听进去。

成子平说完看了看她挺直的脊背,重新启动车子去了以前就职的医院参加交流会。这个交流会规模不大,他完全可以不来参加,就是不放心她回来看看,当然最好能把她带回国。成子平不禁苦笑,他努力了这么多年,可她的固执几乎要把他的坚持耗干了。

沈家平还在客厅的窗户旁站着,窗户正对着道路,不时地有车辆驶过。他一直目送他们两个离开,心里怪怪的,他们两个虽然吵得厉害却也默契。左安蕖早起晚了,成子平吃过饭后自然地帮她准备饭盒,然后送她去上班。这种默契是长久相处形成的,了解对方的生活习惯,并且还时常为对方着想。他环顾了下整座房子,不知为何他眼前突然浮现他们两个在这房子里相处的点滴。他几乎能想象,以左安蕖那个闲不住的性子肯定把成子平折腾得够呛,然后被成子平冷言冷语的打击后气急败坏的模样。

沈家平突然笑了,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他是不是错过她了?

左安蕖魂不守舍地在公司呆了一天,工作效率低下,期间还弄洒了两杯咖啡,看着满桌的狼藉她颓然无力。桌子脏了她知道该收拾,也知道该如何收拾,可她对自己目前的状态以及今后的生活完全没有把握和概念。

左安蕖像是进了一个怪圈,她的生活被割裂成美国和中国两部分,但现在,却有人要把这两部分强行糅合到一起。她极度排斥,带着强烈的自我催眠逃避,成子平说的没错,她心里想什么她自己最清楚。

从来美国那天起,她的生活圈子一下子变小了,除了成子平她几乎不认识别的人。她带着满腹的委屈和伤心出现,对于父母的追问和关心不予理睬,可成子平的冷淡一度让她几近崩溃。她各种无理由找茬发泄心中的不快,在被成子平一一冷冻破解后她应该是屈服了,或许她就是一个招人讨厌的人,或者说是招男人讨厌。

她总能把问题的根结最后归结到沈家平身上,无论是什么,她思来想去最后总能想到他。半年前成子平终于不再劝她,自己回国了,临走前成子平问她到底要不要跟他回去,她坚决地说不,八年前落荒而逃八年后她又要狼狈而回吗?

送走成子平,她开始夜夜失眠,偌大的房子她害怕,又感到绝望。从此以后,没人再管她。可她的这种绝望,不就是从沈家平那里延伸过来的么?

她心里有一道厚重的墙,压得她喘不过气又看不到希望。

左安蕖精神恹恹,回到家不再闹腾,老老实实地给成子平在厨房里打下手,连话都不说了。成子平本就话少,除了他想说的该说的其余的他不会多说。两个人就跟冷战似的,都不开口。她是可以继续没心没肺地跟他闹,可成子平不是她,心里想的比她更实际。

左安蕖不是那种爱时刻把悲伤挂在脸上的人,以前不高兴了就大哭大闹,闹一阵儿就过去了,没事了又是一副乐模样。可那些都是小事,现在的她变了,变得会隐藏心事,她不在成子平面前表现出来是觉得自己没脸这么做,至于其他人,他们不知道她也不想让他们知道。所以,她继续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该说说该笑笑,难过时就自己安静地呆着,有人问就笑笑,反正日子也会一天天的过去,她早就习惯了。

所以,当成子平对她保持沉默的时候她也不会去招惹他,她假装没事当然也不希望有人跟她提。大家都假装没事,对付过这一阵儿,成子平肯定还要回国的。左安蕖心虚又自私地想着,她其实并不是真的讨厌成子平,事实上还觉得愧疚,她并不是真的没心没肺。

一连好多天连沈家平都觉出不对劲,这俩人突然就都沉默了,而从上次他跟左安蕖闹过别扭后左安蕖对他也沉默了,但也不是故意冷淡,他跟她说话时她总是一副没精神的样子,瞅着他说话也有气无力的。沈家平以为她病了,因为她的脸色确实不好。左安蕖说自己没睡好,所以脸色不好,沈家平要是还要问,她就咿呀哎呀的跟他瞎对付,沈家平就不问了。

吃过饭左安蕖趴在客厅的茶几上玩拼图,沈家平主动揽过洗碗的活计,他觉得成子平天天做饭他白吃白喝得说不过去,人也闲得难受,就跟他把厨房里的家务平分了。成子平没什么意见,有人帮他分担他还能轻松一下,省下时间多看几本医书。

所以吃过饭成子平自己上楼了,沈家平在厨房里洗碗,左安蕖最舒服,一个人研究拼图。她视力差,两米长的拼图她鼓捣了好几个月了,又都是晚上才有时间玩一会儿,这会儿她的成果也不怎么样。她拿着一块拼图找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拼哪儿,眼睛使劲眯着快成了一条缝,趴在茶几上恨不得把拼图吃了。

沈家平从厨房出来看她在那一个人玩儿的起劲,走过去在她身后站着看,她拼得是一副风景图,相近的颜色很多而且难分清,她这幅算是难度大的。看她认真,他也就没叫她。

左安蕖盯了半天头晕眼花,想站起来活动活动,刚才一直跪着没动,一站起来两只腿都麻了。她哼唧了两声趴在了地上,地上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趴着挺舒服,她干脆脸枕着两只手趴着不动了。

她一副癞皮狗的样子,沈家平好笑地摇摇头,走过去用脚尖碰碰她的小腿,说道:“赶紧起来,趴地上像什么样子。”

沈家平这一碰,她顿时身体里窜开了万只蚂蚁,那咝溜咝溜地酸疼跟扎了针尖儿似的,她赶紧叫了两声儿,哎呦着说:“别碰我,疼。”

左安蕖抬起头扭过脖子去瞅他,腿上这阵儿正疼得厉害怕他再踢她。沈家平却在她身前蹲了下去,她紧张地来了句,“干嘛,你蹲下干嘛?”说完还惊恐地看着他。

“腿麻了还不活动一下,你就这么懒。”话音一落沈家平双手从她身下穿过把她抱了起来。

左安蕖正面朝下地被腾空抱起受惊不已,吓得啊啊大叫,紧接着眼前一花两条腿就着地了,脚底迅速窜起一股酸麻顺着两条大筋往腿上钻,凉嗖嗖的。她皱着眉,脸上绷着劲儿忍着,还没等她缓过来沈家平拉着她满地溜达,她突然有种如临酷刑的感觉。心想腿麻一下也糟这么大罪,沈家平诚心跟她过不去。

“行了,行了,赶紧撒手,疼死了。”左安蕖甩着手,嘴里开始叫唤。

沈家平扭头冲她一笑,松开她。左安蕖松了口气,赶紧往沙发上一靠,绷着两条腿使劲,等那股麻劲儿一过去呼了口气,说:“难受死我了。”

沈家平往她旁边一坐,她脸都憋红了还挂出一副可算没事了的表情,刚才那一通乱叫他想想就觉得有趣,忍不住笑道:“左左,你真像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他伸手捏她的脸,以前她一张脸肉肉的,笑得时候酒窝都跑颧骨上去了,笑眯眯得很可爱,他觉得好玩就爱捏她的脸,她也乐意让他捏,总是使劲笑。可现下沈家平不禁皱眉,他一把捏下去几乎没捏到肉,等他再看的时候才注意到眼前这人儿的脸尖得让他心疼。是瘦的楚楚动人,可没那会儿让他看着舒心。



沈家平松了手,却没离开她的脸,食指的指腹轻轻滑过她脸上的皮肤,描画她的脸部轮廓。她是瘦了不少,衬得一双眼睛更大,可皮肤还跟以前一样,光滑细腻,手感极佳。沈家平一面心疼,一面心动,手指在她脸上流连忘返,动作也越来越轻。他舍不得离开,近几次左安蕖一碰到他都跟炸了毛的野猫似的,要么语言刺激要么人身攻击,还真没现在这么听话过。

沈家平注视着眼前这张精致的脸,左安蕖五官精致肃穆,尤其长了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眼睛一眨,全身都透着灵气儿。她不是那种温婉柔和的女人,不过安静下来,一双眼睛深深浅浅地看着他,也迷人心神。沈家平抚着她的脸,突然生出一股遗憾,他生生地错过她八年,也许这八年足够他见证她的每一个变化,把一个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养成人见人爱的花仙子应该能羡慕死很多人了。可他,竟然就给推开了。沈家平深切地望着她,想通过这一眼找回那错过的八年。

左安蕖安静地望着沈家平,他指上那一点传来的温度越来越明显,他这种养尊处优的人指上也是粗糙的,摸在她脸上滑动时带出几丝轻微刺剌感,说实话左安蕖觉得挺舒服。她没阻止他,当然也注意到他脸上情绪的变化和眼中渐渐热起来的感情。

沈家平越凑越近,左安蕖一动不动,这像是一种默许和邀请,沈家平另一只手抚上她的肩膀,放在她脸上的手指已经变成了整只手。透过两人之间细微的距离,左安蕖被沈家平身上的男性气息包围,他的味道没变,成熟沉稳,清爽干冽。沈家平属于清俊儒雅型,眉宇间总透出淡淡的从容不迫,就像现在,左安蕖能感受他激动的心跳,可面上却清明一片。真唬人。

左安蕖几乎被他压倒在了沙发的椅背上,厚实的真皮沙发她仰靠着,近距离地看着沈家平儒雅的面容,整个人处于一种被禁锢地状态。气氛暧昧得一点就着。

“左左。”沈家平轻声低唤了她一声,嘶嘶哑哑的像是缠绵不休。明显,他动情了。

沈家平的唇要落下去的时候,左安蕖嘴角突然一笑,说了句,“沈家平,你刚才和现在的行为算不算猥亵?”

她这一出声像是平地惊雷,瞬间把满屋子的暧昧给激得烟消雾散了。

她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眼睛看着沈家平全是坏坏的调笑。沈家平被她突然出声扰得一楞,再听她问的那话和那不加遮掩的坏笑,也不知道是被扰了兴致气的还是被拒绝给臊的,总之,他看着她是又爱又恨,脸都热了。恨不得狠狠咬她几口才解气,猥亵,亏她也想得出。跟他配合这么半天,感情在这儿等着他呢。

沈家平正咬牙切齿又拿她没办法的时候,左安蕖推开他起身,抻抻自己被他压皱的衣服,回身一脸轻松笑意地瞅着他问,“好玩吗?”

沈家平一大把年纪被人这么耍还是头一次,瞪着她脸又yīn又沉,随时都要狂风暴雨似的。

左安蕖自恃在自己家也不怕他,居高临下地瞅着他,双手揣进运动衣前的兜里,仍是笑呵呵地说道:“恼羞成怒了?谁让你刚才折腾我来着。我一个人玩儿的挺好的,你非掺和。”她一副无辜的表情,瞅着沈家平又忍不住露出得意的笑。

沈家平yīn着脸在沙发上坐好,刚才他对她动真情,她就给他演戏末了还一副你活该的态度。沈家平没受过这种气,yīn测测的瞅着她,越看越来气。冷着声儿跟她说,“左左,你这么胡作非为的真是欠收拾,你以为我跟你闹着玩儿呢吗?”

左安蕖浑不在意地撇撇嘴,两只手在衣兜里搅来搅去,低着头哼哼地低声道:“谁也没跟你闹着玩儿啊。”

她一皱眉,沈家平彻底生气了,腾地起身大步跨到她面前,冷着脸看她,她这么嫌弃的表清是给谁看。左安蕖被一股冷气冲到,抬头白眼瞥了他一眼,有点害怕,知道刚才玩得过火了,又不想示弱道歉。硬着嘴角退了两步,还没等再迈腿就被沈家平给死死抱住了。

他冷气往她脸上喷,恶声道:“小左左,胆子越来越大,信不信我明天就把你空运回去,给你关起来。”他不是在跟她开玩笑,真动了这心思了,她跟成子平一起住这么多年,心里介意着呢。

左安蕖被他冷气喷得哆嗦了一下,她转过脸梗着脖子冷了表情。沈家平凭什么跟她说这个,他的霸道真是来的没理没据。他们有关系么?

她就是屡教不改,又跟他使性子,沈家平扳过她的脸对着自己,也不管她是不是愿意听,冷着眉眼警告她,“以后好好听话,别动不动跟我耍心眼,真把我惹急了,你有什么好的。只要你不跟我闹,我就顺着你,不比你现在跟我顶着干强吗。”

左安蕖一张脸被他捏在手里动不了,气呼呼地瞪着他,这话怎么听都别扭,一秒钟她就成他的了?还得听他的,她以前倒是特别听呢,还不是被他嫌弃。他这会儿想起她了,几句话就把她瓜分了。他倒是不费力气不费事儿的,就没想过自己凭什么?

“干什么,一脸的不服气。”沈家平拍拍她的脸,想顺着她来的,她就跟他挑刺儿,逼得他来硬的。当然是个男人,刚才那事儿就咽不下去。这会儿她不动了,他想讨回来。

沈家平揽着她的肩膀压向自己,那女人跟他拧来拧去地使劲,一双手也往他脸上招呼,弄得他跟那啥似的。沈家平不是真的想对她用强,知道她这会儿犯脾气,心里不得劲儿,瞅她一脸的委屈他就越起了心思跟她逗趣儿,也不真亲她,不然她哪是他的对手。

沈家平心理和气势上都占上风,正高兴,一脸笑模样地逗她。左安蕖跟他角半天力累了,呼呼喘气瞪他。

沈家平捏捏她的尖下巴,皱眉道:“瘦成这样,得好好养养你,不然你这一把骨头要是散了就不好办了。”

“呸!”左安蕖没好气地喷他,挡他的胳膊没挡开,低吼道:“放开。”

“这会儿还早,我一人在家呆一天了,陪我说说话,一会儿再睡觉。”沈家平诚心不打算放开她,搂着她的腰往自己身前带。

男人主动起来比女人厉害,因为他们力气大,也更能从中得到乐趣。沈家平突然想笑,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以前左安蕖总爱抱着他撒娇,在喜欢的人身上蹭来蹭去是真的很舒服。

左安蕖这会儿没有沈家平这样的心思,她烦透了,想大吼想骂人,偏偏这人是沈家平。她知道成子平为什么回来,可她不知道沈家平来干什么,她也没想知道,更没想过他是来找她的。在机场那一次,她看出沈家平想抱她,虽然她当时猜不到他的心思,可不管是愧疚还是别的什么,她都不想再发生联系。她已经承受不了了。

刚来美国的时候她无数次想回去找他,或是幻想沈家平来找她,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他都没有过任何音信。她想,他肯定是把她忘了。如果不是她回国又碰见他,沈家平肯定不会记起她。过了这么多年,他都无动于衷,突然间这么热情他是不是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左安蕖一脸的恍惚茫然,沈家平反省自己刚才的行为,除了脾气大点别的都还好,她可能是太意外了。沈家平垂头看住她,略微心疼,他给她的伤害让她现在都不愿相信他了。

“左左,……”

左安蕖突然抬头盯着沈家平,打断他的话,说道:“刚才我不该挑逗你,跟你道歉,你赶紧放开我。”

沈家平目光沉沉,她认真的语气让他恍惚觉得自己刚才是在演一出闹剧,他手上又渐渐用力,吴叙或许有一句话说对了,左安蕖现在已经不把他放在眼里了。可他就在这个时候动心了,找来了,自作自受么?

左安蕖突然很无奈,也不管沈家平什么心思,只想着快点脱身,口不择言地说道:“你要真这么生气,我可以补偿你。不如把他叫下来一起玩好了,你玩过吗?”

沈家平猛地推开她,扬起手狠狠地打过去,却在她仰起脸迎向他的时候生生停住了。他一双拳头捏得嘎嘣直响,眼睛里的怒火都快把他自己烧干净了。她却仍是仰着脸,倔强地看着他。

沈家平被她气得全身发抖,掐死她的心都有了,她还真敢说话。



沈家平强压下心里的怒火,懒得再看她,转了身体背对着她,一张脸绷得铁青,脊背僵直。冷声命令道:“上去睡觉,以后这种混账话我不想再听见。”

左安蕖慢慢收回仰着的脸,拉着脸转身上楼,她差点就妥协了。其实沈家平来找她她心里是有点窃喜的,可这种喜悦太过卑微浅淡,被她的罪孽一冲就什么都没了,或许现在压根就不该再存这样的心思,那样会显得她更罪孽深重。

她的关门声让对面屋里的成子平从书里抬起了头,他冷清地盯着门口看了会儿复又转回头看书,略显深刻的眉眼微微陷了下去,眸光清冷,唇线也抿成了直的。

左安蕖是放不下沈家平的,她装得再强硬也强不过沈家平,当然还有那被她自己强压下去的念头。

左安蕖脑袋里早乱成了一锅粥,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在她心里突突地乱窜,窜得她更心烦意乱,什么也想不出来了。她在床上呆呆地坐了会儿,听到隔壁屋门响忍不住恶声恶气地想,最好明天一早起来都不见了她才清净。

她躺在床上胡思乱想,最后强迫自己睡觉才勉强睡了几个小时。中间醒过两回,每回都是以为沈家平要亲她,她就醒过来了。醒来又摸摸自己的脸,才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好在她连续加班,不用在家对着沈家平,晚上回来吃过饭就匆匆上楼睡觉,扔下两个不冷不热的大男人相对无言。几天下来,这屋里三个人连句话都没有。

沈家平面色无常继续住下去,也不去跟她计较前几天的事,就当她在为以前的事撒气。成子平根本就不会有反应似的该干嘛干嘛。

沈家平住的久了觉得有点奇怪,左安蕖的父母他还没见到,她平时连个电话也不跟父母通,而且她从来不开车。每次她起晚了,不管成子平在干什么只要在家都是他开车送她去上班,然后再回家继续做自己的事。更奇怪的是,左安蕖都不会靠近车库。

沈家平越想越纳闷,总觉得哪有问题,成子平刚送左安蕖去上班了,他站在车库前已经好几个小时,一见到那辆不成形的红车他心里就跟被谁打了一拳似的,生疼。

沈家平嘴里叼着烟咳了几声,觉得心口难受自己拍了两下,听到后面车响,他转头去看。然后又听到嘀得一声,车库门开了,他跟着转过头眼前又是那辆红色的车。

成子平把车开进车库,从后备箱拿出顺路买的食物,落下车库门,走出来时沈家平还在那站着,神情微滞又带点猜疑,嘴里的烟已经掐灭了。

成子平拎着东西从沈家平身旁错过,进门,在门口的时候他开门的动作突然一停,说道:“美国人开车快,出点意外很正常。”

他语气随意,沈家平略显意外,等他转身时成子平已经进去了。沈家平眼眸微沉,纳闷着又往车库看了看,不知道这点意外到底有多正常。

沈家平跟进厨房,看了下时间,这个时间成子平该做饭了。沈家平解开袖口的扣子把袖子往上卷了卷,拧开水龙头洗手,随意地问道:“成医生这次回美国打算待多久?”

“一个月。”

沈家平轻甩了两下手上的水,拿过桌上的纸巾擦手,聊天似的说道:“我差不多也要回去了。”

成子平看了他一眼,沈家平面色平常,他拆开包装盒上的保鲜膜把菜拿出来冲洗,随后简短得应了一声,表示听见了。

沈家平看着他熟练地洗菜切菜,又想起了左安蕖大吃大嚼的模样,当然他也承认,成子平手艺不错。俗话说女人留住男人的胃就能留住男人,那么,对付像左安蕖这种爱吃的女人也得做得一手好菜的男人才行。

周绍言都下厨帮忙了,他也得好好学几下,总在这儿让人伺候着也说不过去。便说道:“这些天多亏成医生照顾,不然我肯定要饿肚子了。成医生这手艺是跟谁学的?”

“没跟谁学过,做的多了就这样了。”

沈家平点头表示赞同,左安蕖那懒样肯定不会学做饭,这些年八成都是成子平在下厨。轻笑道:“既然成医生有经验,教我应该不难。”沈家平除了稍微介意他和左安蕖朝夕相处,对成子平这个人是没有挑剔的,所以也不介意他的冷淡,从来都是客气加笑容的对待。

成子平这人除了冷淡点,话不多之外别的也没什么,他不是什么小气的人,对沈家平的来意和要求他心明眼亮,却也不会表现得容不下人。直接说道:“我教没问题,问题是能不能教会和能不能学会。”

成子平说了个冷笑话,沈家平呵呵笑着说:“我认真学就是了。”

“她不挑食,一般给什么吃什么,她所有的生活习惯里,只有这点还算合格。”成子平毫不避讳地跟沈家平谈起左安蕖,有什么可回避和隐瞒的,不然,沈家平也不会住进来。

“是,以前都叫她小吃货。尤其爱吃辣。”提起往事,沈家平还记得清楚,脸上的表情也柔和起来。

“她现在不能吃辣,一点都不能碰。”成子平本来面色淡淡的听着,听他说这个突然变得冷硬。

“为什么?”沈家平诧异。

成子平表情微微僵了一下,随后才不冷不热地说道:“胃会受刺激。”

沈家平联想到车祸,眸光迅速暗了下去,气氛也开始变得稍显凝重,过去几年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成子平放了手里的东西,看着沈家平严肃地说道:“关于车祸的事,你别去问她。”

成子平是个五官深刻的男人,眼窝略略陷进去,显得眉骨有点突出,眉目深邃。他眼睛很亮,由于没戴眼镜的关系看人总是微眯着眼,他人话又少,嘴唇总是习惯性地抿着,看着比较严肃。沈家平跟他比起来就显得温润儒雅多了,从小被教导着要宠辱不惊,任何时候沈家平都能保持面不改色,哪怕内里已经天翻地覆。何况他平时对人也不严苛,能用笑的绝不板着脸装酷。

沈家平本就心存疑虑,听他这么说压下去的疑惑又重新提起来,可面对成子平略带警告似的嘱咐他选择默认。不问她也好,免得她多想不开心。末了沈家平语带郑重地说道:“成医生,谢谢你对她的照顾。”

面对沈家平的诚挚感谢,成子平僵漠地转过身继续收拾菜品,淡淡地回道:“应该的。”

男人之间提起女人,要么彼此调笑逗趣,要么互相忌惮挑逗,而这两个男人一个睿智沉稳,一个冷静理智,彼此心照不宣。沈家平主动明显,成子平隐忍冷淡,虽然清楚,既不宣兵夺主又不退缩忍让。

晚上,左安蕖乐颠颠得进了家门,从明天起不用再加班想想就神清气爽,她一路哼着歌儿去楼上换衣服。楼梯被她踩得噔噔响,没一会儿就又噔噔地下来了,整个屋子顿时从安静变得嘈杂。成子平皱着眉从沙发上抬起头微微瞥了她一眼,一身宽松的运动服,早上出门时还一丝不乱的头发这会儿被她随意一缠一绕松松垮垮地固定在了脑后,正抱着杯子往他这边来。

左安蕖早忘了两个人还‘冷战’,大喇喇地往成子平身边一坐,灌了口水说道:“我明天休息,早上不准叫我。”

成子平嗯了一声,继续埋头书本,左安蕖开了电视往沙发上盘腿一坐随口说道:“这个时间你不应该在厨房里么?今天休息啊。”

“换人了。”

“嗯?换谁了?”左安蕖诧异地去看成子平,成子平把书放在膝盖上,往厨房那边看了一眼,不紧不慢地说道:“沈家平。”

左安蕖正喝水,听他回答一口喷了,她赶紧拿纸巾给自己擦水,然后惊恐地看着他,说道:“他会做饭?”

“下午学的。”成子平没她这么大反应,仍是淡淡的。

左安蕖扔了纸巾,一双眼睛睁得圆圆的,瞅着他哂道:“一个下午就出师了,成子平你是不饿吧,晚饭不吃了?”

听她紧张的语气成子平嘴角终于带了点笑意,说道:“你以为都跟你似的,怎么都教不会。”

左安蕖撇撇嘴,她不是学不会是没认真学,她不放心地往厨房那边瞅瞅,又小心地问:“你确定啊?”她一脸的不敢恭维,虽然她不挑剔吃的可也得让自己的味觉满意,沈家平那大爷下厨做饭,她怎么想都想不出来他能做出什么。

成子平从她脸上把视线挪回到书本上,慢悠悠地说道:“不确定。”可表情却十分淡定。

左安蕖哀呼一声,耷拉着眉眼,小声嘟囔,“我今晚减肥。”

成子平侧头浅望着她,黑亮的瞳仁里闪着淡淡的光束,等左安蕖抬头的时候那束光迅速暗了下去。

左安蕖左眼眼角有点磨,她使劲眨了两下,因为成子平在身边她没敢用手碰,这些日子总加班又睡得少,她眼睛干涩又总痒,眼药水用的勤了眼睛总是涨得难受。

成子平看出她的不适,把书从膝盖上拿开,瞅着她说道:“坐过来点,给你看一下。”

“就是有点痒。”左安蕖没动,成子平往她那边坐了坐,抬起她的下巴,左手四根手指抵住她的侧脸,拇指摁住她下眼睑轻轻向下扒。

成子平戴着眼镜,把他那双深邃的眼睛遮住了,看着比平时要温和些。左安蕖仰着脸,眼珠不停转动,成子平正认真地观察她的眼球,眉峰微蹙,眸光聚焦到一个点更显得黑亮有神,她这么蹩脚地看过去鼻子眼也都挺好看。她看看成子平又把眼转开,他把她的眼扒开露出个大眼球跟他对视,样子一定不好看。成子平却突然看向她右眼,稍稍停留又转回她左眼,那一眼不带什么情绪,目光清湛却深得吸人。左安蕖不自觉地用右眼跟了过去。

“别总动来动去的。”成子平提醒了她一声,左手稍一用力把她的脸扳正。

沈家平出来叫他们吃饭,见他们脸脸相对就没出声,倚着门框点了颗烟看着他们,期间想咳嗽都压着没出声儿,心里想着就给他们一支烟的工夫。

成子平这个动作保持了挺长时间,他看得仔细认真,左安蕖眼底细血丝暗红且多,角膜有明显发炎症状,好在不太严重。成子平镜片反射着四周的光线,瞥到沈家平正倚着门框,什么表情看不清,他眼睛还停在左安蕖脸上,一分神费的时间就多了些。

左安蕖眼球在空气中暴露的时间长了,又凉又酸,使劲地眨眼缓解酸涩。成子平扳着她的脸不松手,左安蕖不敢乱动就使劲睁着眼看他,眼珠越睁越大。成子平隐隐带了笑意,她这样子真滑稽,像只鼓着眼泡的蛤蟆。

直到成子平笑意明显,左安蕖才反应过来他在耍她,她一瞪眼抬手要拨开他的手,成子平却先一步从她脸上挪开。不知道是不是有意他动作不快不慢刚好在她手抬起来之前从她脖子正面滑过,那轻轻的一下痒得左安蕖敏感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成子平的眼神刚好从她的颈部带过,嘴角不见弧度的弯了一下。

沈家平远远地瞧着,看在眼里脸上却不见表情,一支烟刚好咗完最后一口,摁在了烟灰缸里。

挺本能的一个动作,却因左安蕖的脸红而变得心虚暧昧,也不知道是他们俩谁色,她埋怨地瞥成子平,成子平却神色清明地说道:“眼睛太疲劳,注意休息,以后晚上别玩拼图了。”

左安蕖张嘴要说话,就听见沈家平说道:“吃饭。”说完转身进厨房,眼睛从他们身上带过时在成子平那只手上略作停留。

成子平心明眼亮,面色如常地起身往厨房走,左安蕖悻悻然跟过去。



沈家平已经盛好饭坐在餐桌旁了,见左安蕖一脸的不期待稍稍冷了脸,眼睛盯着她白皙的颈子,打那天晚上后都绕着他走,连面都少见。

左安蕖拿起筷子稍稍一打量桌上的饭菜,没敢太明目张胆,她自己又不做饭天天吃别人做的就没那么理直气壮,何况成子平都面不改色地开吃了。虽然个别有糊的但看着也还行,她夹了眼前的菜搁嘴里嚼,偷偷地砸吧滋味,比不上成子平但比她强多了。

沈家平看她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心里好气又好笑,这死丫头鬼心眼儿忒多,都快弄不过她了。

左安蕖偷着一抬眼就和沈家平看了个对眼,她眉毛一紧又埋头吃饭,可对面那双眼睛总在她头顶盘旋着,让她吃个饭也被监控。她心里稍稍叹气,沈家平跟她杠上了么?再一想自己当时说那话,这俩男人都在跟前儿,她越想越觉得自己当时特浑。沈家平没揍她也肯定气坏了。

沈家平瞪了她一眼,眼神稍稍一扫他们两个,想到刚才他们俩那样心里就泛酸。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以前一想起她就觉得她一小孩儿瞎胡闹,现在一想起来就心烦气躁,她一句话也不肯听他的,他干着急又没办法。

成子平一言不发地吃完饭,临放下碗,说了句,“菜咸了,平时也应该少吃盐。”

左安蕖脑子不过事儿顺口就接了句,“对,盐吃多了,会让血管变硬的。”说完又赶紧闭了嘴,她有时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她哪来的发言权啊。

“我也觉得菜咸了。”沈家平道。

“你比她有天分,她就只会吃。”成子平心情不错,难得有兴致多说两句。

沈家平浅笑着没说话,眼睛却看着左安蕖。

“我洗碗还不行么,别老笑话我。”左安蕖不乐意了,不会做饭就老被笑话,吃人嘴短啊。

成子平今天心情似乎不错,总在笑,这会儿又带着他那难得的笑意扭头瞅她,问她:“你明天休息?”

“嗯。”

“那正好,明天把我的床单洗了吧,我明天有事出去。”

左安蕖一听立时皱眉瞪他,不服道:“我难得休息一天你就支使我,我自己还有一堆衣服要洗呢。”

“这是规矩,你得遵守。”

左安蕖顿时没气了,他做饭她就得负责洗衣服,她只好蔫头耷脑地答应。

沈家平听着也不搭腔儿,脸上却挂着不深不浅的笑容,让人猜不透其中的意思。

左安蕖拿着筷子戳吃剩的菜汤儿,划拉来划拉去,一脸的无聊又乐在其中。她小动作挺多,当着熟人的面从不约束自己,可一有外人在,她立马能变得规规矩矩,也不拿着劲儿,自然而然就那样了。

成子平起身回房,又冲她说:“一会儿收拾好去我房间一下,有东西给你。”然后冲沈家平点头示意,沈家平淡笑着点点头回应。他对成子平的感觉就像当初对陆清,挑剔不起来也亲近不起来。为人什么的都没得说,可就是让他心里有点儿犯膈应。

左安蕖抬起头本想问他是什么,到了嘴边又没问,就哦了一声,然后起身收拾碗筷。她干活利索,吃剩的饭菜往垃圾桶一倒,碗筷放洗碗池里倒上点洗洁精拧开水龙头放水。

沈家平坐着没动地儿,望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他有困惑也有思考,不光是对左安蕖还有对他自己的。他其实挺怕自己是一时冲动,怕这种冲动退去后又去伤害她。他时不时地就会迷惑一下,临来之前,他一天几次地对着那花发呆,就会想起她,越想就越觉得自己是了解她的,他觉得左安蕖这人简单又有过去对他的那份心思,他就以为他们之间应该会简单直接很多。他真没那么多的心思和精力再去找另外一个女人了解相处,如果真要找一个熟悉的女人,他选择她。

他说不清自己存了几分侥幸和笃定,同时又对她有几分的感情,只一点他是肯定的,他有愧疚也不讨厌她。他想把剩下的交给以后,他会好好对她。可左安蕖的态度却让他捉摸不透,时而冷淡时而激烈,总像个点着了的炮竹,到处乱爆炸。还有她那隐而不说的过去,让他心里跟吊着个定时炸弹似的,老悬着。

左安蕖碗洗得越来越慢,她站得挺挺的,后背却被沈家平盯得一阵儿一阵儿的发痒,她想自己挠两下或者活动活动。要么,他赶紧出去。沈家平不吭声儿,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就硬绷着劲儿自个儿挺着。他来找她的目的已经道破,可她却不能跟他走,想到这个她心里又跟打翻五味瓶似的,酸甜苦辣一调和呛得她心里难受。

事后她反省过自己,从沈家平一出现她的反应就处于过激状态。太过在意他的行为和感受,她怕沈家平以为她介意过去而不敢对他冷淡,可沈家平对她强硬示好她又不敢承受,就只能用话刺激他。气氛越僵火药味越浓她才能让自己清醒,她该远离沈家平。她不能再厚着脸皮贴上去,她得清楚自己葬送了什么。可沈家平还以为她是在跟他闹脾气,所以她越闹他就越不放手。相反,她真冷淡下来,他反倒不会对她怎么样了。可能就是她的表现像另类撒娇才让他觉得她愿意跟他闹的。

左安蕖想明白手上又利索起来,几下把东西收拾利索当沈家平不存在似的开始收拾厨房。擦桌子擦地,她一通忙活,沈家平眼睛就跟着她在厨房里转来转去,她这会儿倒也坦然自在,知道沈家平看着她也没反应了。

拿着拖把擦到沈家平脚边的时候,沈家平主动抬起脚,她弯身去擦地,头一低脑袋里一阵晕,紧接着胃里就恶心。她干呕了几下脚下晕得不稳,头重脚轻眼见要倒,沈家平急忙起身扶她往椅子上带,她忍了忍反倒更厉害了,推开沈家平捂着嘴往卫生间跑。

沈家平快步跟了过去,左安蕖没来得及关门就被沈家平推开了,她脚下一软就跌到了地上。

“怎么了,胃不舒服?”沈家平蹲身扶起她,又着急又担心,脸上也带了急相。下午才知道她现在胃不好受不了刺激,晚饭的材料都是成子平准备好的,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反应。

她呕得厉害却吐不出来,怕沈家平看见就使劲往外推他,说道:“没事,吃得多了,你赶紧出去。”

左安蕖胃里难受,身上也没力气,软在沈家平怀里怎么都推不开他,使劲忍着不敢吐,眼圈憋得通红脸却白的像纸。沈家平见她难受还这么拧,忍不住责备她,“什么时候了还拧,想吐就吐,吐出来就好了。”

沈家平拨开她散下来的头发,一手横在她胸前搂着她防止她再趴到地上,一手拍着她后背让她吐在马桶里。又怕她再犯拧,哄道:“听话,赶紧吐,吐完了就舒服了。”

她这会儿吐不出来,晕得头都抬不起来,胃里就不停地往上翻,她摇头音儿里带了哭腔,“吐不出来,难受。”手上抓着沈家平放在她胸前的胳膊使劲儿,恶心的直干呕。

沈家平动了动身体靠近她,干脆跪在地上用两条腿固定她的身体,腾开手捂着她的胃,另一只手不停地给她捋后背,问道:“好点没?”

她的胃被挤压,一开口没等说话刚吃的东西就吐出来了。她双手撑着马桶,吐得厉害,身体一阵阵抽搐。沈家平双腿夹着她的腿,手松开她的胃往上移了移,皱着眉心疼。

胃里的东西吐干净,左安蕖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双手一软就趴在了马桶圈上。沈家平挪到她旁边,抱起她仰在自己怀里让她顺气。她嘴上还沾着秽物和头发,虚阖着眼气息微弱,整个人像刚出生的婴儿一样脆弱。

沈家平心疼得紧,抽出纸巾给她擦嘴,左安蕖却抬抬手两根纤细的手指勾着他的袖子不让他动,她自己都觉得脏,眼角虚虚掩掩得全是眼泪,看着又委屈又难受。

“别动,给你擦干净。”沈家平把她的手拿开,用纸巾细细地给她擦干净,粘在嘴边的头发也用纸巾擦了。

左安蕖闭着眼,靠在沈家平怀里身上绷着劲儿,她越想哭就越忍着,可眼圈早就湿红一片了。

沈家平给她擦干净,感觉到她的僵硬抱着她叹气,低头贴着她的脸,轻声哄道:“哭什么,又不丢人。让我看见怎么了,从小到大你干的丢人事还少吗,哪次不比这个更丢人。”

左安蕖本来就忍不住了,听他这么一说心里就不只是委屈了,她怕他知道,不敢让他看见可他还是看见了,更怕他问,越想越难受就哭出来了。她眼泪把沈家平的脸也打湿了,沈家平知道她心里委屈也不再劝她,想让她痛痛快快地哭一次,就紧紧地抱着她,听她在他怀里哭。

两个人在卫生间里就这么在地上坐着,沈家平担心她坐久了着凉把她抱到了自己腿上,跟抱孩子似的把她圈在怀里,脸贴着她的头顶。左安蕖哭累了,没力气再跟他挣扎就随他去了,可还抽抽嗒嗒的,肩膀不时地就抖一下。沈家平挪开脸低头瞅她,她还倔强地闭着眼,脸上泪痕干了又湿,眼皮底下一片红。

沈家平给她抹干净脸上的泪,见她还在抖肩膀就笑了,“哭够了就歇歇,你这么直接睡明天早上眼睛就睁不开了,别哭了。”

沈家平耐性好,哄她半天也没烦,看她不说话相反心里倒舒坦了不少,她还是听话的时候更讨他喜欢。

“左左,跟我回去吧,以后咱们好好过日子,我照顾你,心疼你。嗯?”

左安蕖一下忘了哭,在他怀里闭着眼怔怔发呆,对沈家平的照顾心疼她期待了太久,不是不心动可现在对她来说更多的是心痛。她说不清自己心里什么感受,总之她做不出任何反应。沈家平知道她听见他的话了,见她没反应,抬起她的脸对着自己,眼前这人眼睛闭着可嘴却抿的紧紧的,像是拒绝。

沈家平捧着她的脸,拇指在她脸上摩挲了两下,凑近她。左安蕖刚觉得眉心痒有人靠近,沈家平就吻过来了。

左安蕖大惊,睁开眼,沈家平的脸就在她眼前,他的鼻尖正抵着她的,她的凉凉的他的却是热热的。她根本没想到什么激动或是狎昵缠绵,而是又惊又羞,她刚才吐了半天都没漱口,他不觉得恶心吗,她都快受不了了。

左安蕖推沈家平的脸,沈家平捧着她的头贴得死死的,她一动他吻得就用力,她的唇被他吸得麻麻的还不时地用牙齿咬她,她不敢喘息死死抿着嘴,怕恶心。沈家平却一点都不在乎,任凭她又捶又打。

成子平抱着换下来的床单被套下楼,打算放到洗衣机里,在卫生间门口看到他们坐在地上拥吻,心里顿时空了,僵着脸生硬地转过了头,埋在床单里的手死死抓着布料。

沈家平早就看见成子平过来了,他没出声,渐渐停了动作。左安蕖就如蒙大赦地急忙从他身上起来往外冲,一转身看见成子平堵在门口当时就愣住了。

她心虚地动了动嘴唇,上面还有沈家平留下的湿润和温度,她更觉得心烦意乱,转头看沈家平也站了起来,却是一脸的平常自在,她一脑门的官司夹缠不清,推开成子平逃跑了。

成子平被她推得一个踉跄,冷冷地盯着她跑上楼,才把手里的床单被套放进洗衣机里,转身也往楼上去。整个过程,都没看沈家平。

听着楼上先后传来的关门声,沈家平拧开水龙头洗手,抬头时看见镜子中的自己,嘴角有一抹浅笑,眼中却深不见底。

十一

左安蕖上楼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漱口,她觉得恶心,就算沈家平不介意她也不能接受。成子平作为医生,经常看见她呕吐她都觉得不习惯,何况是他。左安蕖挤了牙膏刷牙,急迫的想把这种恶心去除掉。

听到对面房间传来的关门声,她一下停了动作,成子平一定更看不起她了。想到这些,左安蕖顿时失去了心思,她的坚持在他看来一定非常可笑,可她还总有理由狡辩,现在,她自己戳穿了,在他面前她再也不能理直气壮了。

左安蕖怀着不明的心思去敲成子平的门,成子平给她开了门,看着她在他门口期期艾艾脸上毫无情绪,连平时的冷清和厌恶都没有,就只是看着她。这让她更觉得自己丢脸。

成子平见她不进来,自己走回床前接着收拾东西。左安蕖犹豫地跟了进去,关了门,看他收拾衣服一下又手足无措,张着嘴说不出话。

成子平也不看她,直接说道:“放心,我还不至于因为刚才的事搬出去,就是出去几天。”他又指指桌上的袋子,“那是给你的药,如果吃了有不良反应给我打电话,自己把药停了就行了。”

左安蕖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桌上有一个大大的纸袋,她点头应下,没说话也没走。

成子平也不理她接着收拾东西,他人爱整洁,一个小的行李箱就几件衣服也叠得整整齐齐,零碎东西也各有各的位置。她一边站着自个儿绞手指头,嘴里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成子平收拾完东西把行李箱放到床底下,随后坐在床上双手握在身上望着她,他没有轻视责备,比起刚才他很平静。

左安蕖早就做好了接受冷嘲热讽甚至挨骂的准备,低着头随时准备认错。

半晌,成子平说道:“这样也好,至少你肯回国。”

成子平的平静让左安蕖感到惊讶同时又腾起一股愧疚,她以为他会骂她,可他却只是平心静气地跟她说这个。他劝了她那么多次,她自己都觉得她要把成子平的耐心磨光了,她不知道成子平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是什么感受,可她心里涩涩的。

“我不会回去的。”左安蕖压下心里的别扭,依然坚持不肯回去。

成子平定然望着她,清湛的眼眸里有少许困惑还有些探询,其实挺简单的一件事,他们两个的目的都是要带她回国,他做不到有人能做到也可以,他想给她治眼睛就算治不好也不会让她恶化下去。可她,依然那么固执,这种逃避在他看来完全没必要,因为她根本逃不过自己的心。

成子平轻笑一声,垂下头默然不语。左安蕖也觉得自己的坚持有些可笑,她过来的目的好像就是为了给自己找个心理安慰或者说为自己辩解更确切一些。她想让成子平知道她不会跟沈家平回去,她想跟他证明她不回去其实不是因为沈家平,但实际上她的这种行为是在欲盖弥彰,成子平是了解她的。

她甚至想让成子平骂骂她,这样她就更有理由不跟他回去了。

左安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活得这么纠结,她一面时刻告诉自己不可以再想着沈家平一面又不能面对他,越是纠缠她心里越是痛苦。那些yīn霾的过去像是一张网把她整个笼罩,每一次想到沈家平她都后悔自己当时的任性。她开始痛恨时间的玩笑,为什么沈家平没有彻底地忘记她,反而在这个时候找了来。

“你自己考虑吧,如果注定逃不掉,不如早点面对。”成子平冷静低沉的语气让左安蕖心中一凛,她逃避已成事实,任何辩解都成了多余的。

左安蕖没必要再待下去,拿过袋子离开。

5

沈家平在她门口等她,见她从成子平屋里出来手上拎着袋子,也没问她是什么。看她木木呆呆的没精神,伸手摸她的脸。

左安蕖偏头躲开他的手,没去看他,错了两步拉开些距离,她最该跟沈家平谈谈才是。也不用深谈,就告诉他她的意思就行了。

沈家平对她的行为付之一笑,收回手抱在胸前看着她,她偏着脸不看他,脸上却一副隐忍的模样,显然是心里在做决定。沈家平也不出声,神情淡然地看着她,等着她。

左安蕖思前想后,任何铺垫的话都是没用的,反倒显得矫情,不如直接说更干脆,随他怎么想了。打定主意后,左安蕖转过头直直地盯着他说道:“我不会跟你回去,也不会再跟你联系。”

沈家平听她说话神情未变,连看着她的眼神都没变,就那么看着她不做反应。左安蕖不确定他什么意思,但他肯定听见她说的话了。她也不想再多解释,情绪也稳定下去,平静道:“我想休息了,你把门让开。”

沈家平从她脸上渐渐收回眼神,挪开两步把门让出来,左安蕖开门进屋,关门的一瞬间听见沈家平在她身后说道:“我定了后天的机票,有你的。”

他声音低沉几乎不带任何语气,是简单告知也好还是强势命令,一切与她无关,左安蕖关了门,暂时把自己隔绝了。

人生是条河,有惊涛骇浪让人措不及防,也有暗礁险滩让人心惊胆战,但大多时候都是流于平静,随着时间总会有一些东西沉淀下来。如果人生终究要走向平静,左安蕖选择在此时,她早已明白,淡然无求才会过得平静。就当成子平是她沿途看过的风景,沈家平是她沉淀的爱情,都是带不走的东西,所以她只能一个人继续往前流,即便是以后的人生平淡无味,心里没有负担。

沈家平没再问她,也没逼她,他走得那天早上左安蕖照常去上班,出门前跟他说道:“我就不去送你了,祝你一路顺风。”她低眉顺眼,脸平静的跟一滩死水似的。

沈家平站在楼梯上看着她坐在门前的矮凳上穿鞋子,淡然无味的表情和平淡无他的语气,出门前都没再看他。沈家平哑然一笑,她的故作冷漠他看得一清二楚。

左安蕖游离状态地在公司坐了一天,盯着窗外的天空发呆,每当有飞机飞过的时候她心里就痛一下,二十天,沈家平几乎瓦解了她两千多天累积起来的意念,却让她变得更痛苦。倘若没有沈家平这次的来访,她的痛苦会纯粹得多,就是爱而不得和对父母的愧疚,可他这一来,就彻底变了,生活跟她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沈家平走了她也该重新平淡下来了,可左安蕖觉得她的天空再也明亮不起来了。

晚上回到家,左安蕖直接拧门就往里推,推了几下没推动才猛然想起,今天家里就她一个人了。一时间心里酸涩难受,掏钥匙的时候眼圈就开始发胀,打开门看着空荡荡的房子强忍着泪意。厨房里不再有成子平忙活,客厅里也没有沈家平大爷似的看电视了。她的习惯形成的太快,想念也来的太急。

打开冰箱她忍了一天的眼泪还是下来了,沈家平走也要让她再哭一场,才学会做饭就用这种方式对付她,这些饭菜大概能吃到成子平回来了。左安蕖又放纵了自己一次,守着冰箱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沈家平来这几天,她哭得比过去七年都多。

接下来几天左安蕖眼睛肿胀疼痛,她找出成子平给她的药按着说明吃了,疼痛缓解可到了晚上她吐得几乎不成人形。她瘫倒在卫生间里,开始想念沈家平的怀抱,她暂时抛开了自己的罪恶,迫切地想他。想到难受的时候又哭,情况就更糟了,那几天左眼几乎失去了光感。

她没给成子平打电话,等成子平回来看到她憔悴的模样脸色沉了下去,盯着她一言不发。左安蕖死气沉沉地坐着,成子平更加心中有气,冷着脸说道:“我假期昨天就结束了,本要直接回国的,我要是不回来,你是不是就把自己作死了。”

成子平嫌恶地转了脸,左安蕖现在的样子他最看不过,跟几年前一样,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看着就让人来气。

“我还以为你转性了,看来你还是想骂我。尽管骂吧,这次我不还嘴。”左安蕖气息沉郁,眼中连光都没了,整个人像风干了的枯草,了无生气。

成子平狠瞪了她一眼,她是不是以为他喜欢骂她,她要是肯善待自己他何至于去讨人嫌。成子瑜不让他骂她,让他对她好一点,他还要怎么对她好,他恨不得把自己的眼挖给她,可她现在的样子即使有一双好眼也要哭瞎了才算了事。

成子平努力平复了心绪,瞅着她最后问道:“到底跟不跟我回去?”

左安蕖没动,从他进来都没看过他一眼,就一直垂头坐着,听他说话连反应都没有。

成子平冷眼盯着她,她的沉默让他几乎绝望,他用七年的时间维护她的眼睛,沈家平只用了二十天就让他前功尽失。

“好自为之。”成子平冷若冰霜的脸上冰冻了心里的火种,隐忍的忠告过后拎着行李绝望离去。黑亮的眼睛里失去了一切光彩,只剩了沉寂苦涩。

传来的关门声让左安蕖的身体抖动了一下,她无动于衷地坐着,可她清清楚楚地感觉到心口有碎裂的声音。她不敢让自己觉得心痛,伤人的是她,可她还是疼得连身体都支撑不住。直到夜幕降临被黑暗吞噬,她才失声痛哭,低声喊着,“成子平,对不起。”



吴叙算计着时间往安检出口那边溜达,抻着脖子眯眼往人群里踅摸,心里还想着一男一女应该挺好找的,可他瞪眼找了半天也没见着人,嘀咕着是不是自己记错时间了。

沈家平早看见他了,瞧他一脸的翘首以待哼了一声,他打他眼前过他楞没瞅见,还扒着脖子往人群里瞎撒目。沈家平在他背后拍了一巴掌,吴叙正专心找人冷不丁被人从背后拍一巴掌着实吓了一大跳,瞪着眼往回看张嘴就要发怒。

沈家平气定神闲地抱着胳膊凉凉地看着他,吴叙见是他先愣了一下,然后问道:“你从哪出来的,我怎么没看见?”

沈家平推着行李往外走,哼道:“从你眼皮子底下过来的。”

吴叙嘿了一声,又四下里找另外一人,没找着影儿等去问沈家平的时候人都走出多远了。他赶紧追过去拽下沈家平的胳膊,脸上都着急了,问他,“人呢?”

沈家平从他手里把自己的胳膊抻出来,说道:“没回来。”说着接着往外走。

吴叙不依不饶,又拽下他,瞪着他问,“怎么回事,不让你把人带回来吗,人没回来你回来干嘛?”

沈家平一听急了,挡开他的胳膊没好气地说:“有完没完了,她不回来我还能把她绑回来啊。”

吴叙也急了,拦着他不让动,冷眼盯着他说道:“沈家平,你干嘛去了,别跟我说你装大爷去了,看你现在这德性真想揍你,你不去可没人逼你去,怎么着,还恼了不成?嫌丢人还是嫌人不搭理你?”

沈家平心里正烦着,听吴叙跟他这没完没了脸上就难看起来。吴叙也不是个能看脸色的,见沈家平挂了相,他立马也上了脸,摁着他的行李不让他走。俩人跟打架似的,在机场大厅脸红脖子粗的瞪着眼。

沈家平本想过几天再跟他说这事,他还没理清思路,这几天事忒多,左安蕖几乎一天一个样,他摸不准心里就拿不定主意。看吴叙不打算让他好过,他干脆放了行李从衣兜里摸出烟盒抽烟。

吴叙知道他的脾气,见他烦成这样,这趟美国之旅八成是不太顺利。转念一想自己太着急了,就也放了他的行李,从他烟盒里抽了根烟出来,拿过他的烟对着点着火又递给了他。

两个人沉默着抽了几口烟,吴叙才缓了语气说道:“我着急你也着急,怎么来怎么去你直接说不就得了吗,她是不愿意还是你去了又对人哼来喝去的了。”

沈家平心里也缓和了点,推着行李招呼他往外走,一脸的讳莫如深。

吴叙这会儿也不催了,等上了车,沈家平才叹着气说道:“给她点时间,她心里有事儿。”说到这个沈家平心里又堵得慌,左安蕖真是长大了,会瞒事儿了,她父母早车祸去世了,她竟然还跟他说是出门了,说什么父母年纪大了想让她留在身边。

沈家平找人查了查,成子平不让他问,他放心不下,一查心都凉了。他这会儿疼她疼得紧,就更不想让她有事瞒着他。她倒好,把他一颗心冰得透透的。

吴叙听沈家平语气不对劲,问道:“怎么回事儿?别说一半儿就停嘴,什么毛病。”

“她去美国的第二年出了车祸,父母去世了,可她上次回来还跟我说她父母年纪大了想让她留在身边。这次又跟我说什么不回来了,也不联系了。不知道心里犯什么别扭。”一想到她这么多年一个人在那守着心里就更泛酸,当初他是做的绝了点,所以这会儿更觉得对不起她。

吴叙一听左安蕖出车祸差点踩了刹车,手臂一紧,稳着方向盘,想起一件事,“我说她去美国的第二年怎么突然打电话过来哭得那么凄惨,我还以为她是想你想的,怎么问都不说最后就挂了。这八年,她就打过这一个电话。”

沈家平心里不得劲,绷着脸不说话。

吴叙突然纳过闷来,说道:“感情她上次回来是扫墓,还跟我说是回来办身份证的。这死丫头,骗我。”吴叙也不高兴了,他看见她是真高兴,心疼她,又给她过生日,她还瞒着他。可不高兴也就那么一说,想想还是更心疼。

“我查了她的出入境记录,每年都回来。”沈家平突然低落了下去,语气里泛着沉沉的无奈和愧疚。

吴叙瞅瞅他,看他一脸的晦涩叹了口气,又说道:“她到底怎么个意思,你心里有谱没有?上次回来我就没太看明白,像是变了。”

沈家平没吭声儿,放低了座椅合上眼歇着。他心里没谱,那丫头什么都不跟他说,叫他去猜,他突然发现找个熟人过日子也不是件简单的事。迷迷糊糊地就把自己也给套进去了,有些事不是你想简单就能简单的。冲他们现在的状况,他不能折身而退,不然真成了混蛋了。

吴叙把沈家平送回家,临走前,沈家平也嘱咐他,“别给她打电话,车祸的事就当不知道。”

吴叙叹着气点点头,心里头有点沉甸甸的,这丫头这几年过得忒惨淡了点。

沈家平晚上回大院报道,一家人难得都在,他突然去了美国这么些天,回到家里肯定要被问。吃过饭一家人闲聊,周辰逸早就想舅舅了,扑腾着挪到舅舅怀里撒欢儿。沈家平抱着他逗弄,也是一脸的慈父相,记得走之前这小家伙已经会喊爸爸了,见着周绍言就喊个不停。他在一边儿听着,就有点羡慕。

老太太看孙子也喜欢孩子,年纪又不小了,也该有个知冷知热的人添个孩子过日子了,就问他,“家平,什么时候能给我和你爷爷带个丫头回来看看。”

老太太一出声,所有人都看着沈家平,他们也挺关心这个问题,尤其是沉晚,她哥从美国回来看着没那么舒心,她没好直接问,找个人过日子哪有那么简单。

沈家平继续笑着跟周辰逸逗趣,嘴里嗯了一声。

老太太一听来了精神,赶紧问他,“有人了?怎么早没听你说。”

沈夫人也着急,跟着看了过去。

沈家平这才把孩子抱给沉晚,跟老太太笑道:“人还没回来呢,等她回来吧。”他话音里给老太太吃定心丸,看着好像这事已经八九不离十了。

老太太一听顿时乐了,跟沈夫人说,“我就说让你别着急,他们心里都有数着呢,你给他找一个他不见得上心,到了还得自己找来的合心。”

“是,别的事都好管就这事不好管。”沈夫人顺着婆婆的话往下说,又看了看儿子,前段时间她给找的那个门当户对的,女孩子也知书达理懂事,她觉得差不多就别再单着了,一细问就看出她儿子不太满意。

又接着说:“要是这样,我们就不管了,等着你把人带回来,也得抓紧点才是。”哪个当妈的要说儿子三十好几了还没着落都着急。

沈家平笑着应下。

晚上沈家平回到家,黑漆漆的屋子打开灯又顿时觉得空旷冷清,他把外套搭在沙发上去阳台看他那几盆花。他不在的时候让沉晚过来帮他浇花,花骨朵都开过去了,油绿绿的叶子在灯光下泛着亮光。他折腾一天累了,就势往地上一坐,瞅着那花一阵发呆。也许真的是年纪大了,背的东西多了,可有些东西也能看得透了,他这个年纪考虑问题更实际,对感情也不像年轻时要求那么纯粹,合心意就行。对于左安蕖,他情绪太多,真要一条一条掰开了去捋顺,又说不清了。

沈家平不是那种习惯逼得太紧的人,他更喜欢顺其自然,可太过平淡了就少了些味道,这些年他过得平淡的跟水一样,淡的时间长了就觉出不好来了。可让他像那些年轻小伙子似的穷追猛打他又没那个劲头,可能是因为他心里对左安蕖有几分把握才没硬把她带回来。他唯一摸不准的就是左安蕖心里到底藏着什么事。

沈家平躺在床上的时候,翻了个身又起来了,打开电脑发了空白的邮件过去。

左安蕖数着邮箱里的空白邮件,从沈家平回去这已经是第五封,一个星期一封,一个字没有。

她呆呆地盯了会儿,退了出去,八年的间隔突然又联系起来,说不上有多热烈,沈家平一贯的温热模式,她想着,要是当初沈家平对林意然有周绍言一半的强势,也不会白白奋斗那么多年。

左安蕖选择善待自己,如果不能忘记那么也没必要强迫压抑想念,有些东西总是越压制越滋生的。她还学会善待自己的身体,如果将来一个人生活她必须得能把所有事都打理好,空闲时间她翻出成子平以前一个记录的小本子,上面清清楚楚地记着他给她定制的营养餐的配料及做法。她心里想着我可不是因为笨,是因为没机会,现在有机会了,一定能做的很好。

她还报名参加了一个盲人培训班,开始未雨绸缪。培训之前那里的医生给她做了一个详细的检查,告诉她暂时可以不用参加这类培训,因为她的右眼机能还没有病变的迹象,当然还告诉她,她的左眼恶化很严重。

“我不想等真的失明了以后再来学,我想趁着能看见学的更好。”

医生对她的坚持没有异议,只是拿过一个眼罩示意她戴上,然后告诉她,“站起来,活动一下。”

左安蕖按照指示把眼罩戴上,突然的黑暗让她很不适应,连起身都变得小心翼翼,她本能的伸出胳膊一边摸索一边保持平衡,每迈出一步都会犹豫半天。她不知道前面有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这一步迈出去会是什么样。

她只坚持了几分钟,眼睛看不见憋得她心里难受,何况她本身就怕黑,认为的这种黑暗还是让她心里恐惧。她自己摘了眼罩拍着胸脯喘气,嘴里念叨着这种感觉太差了。

医生一直在观察她的反应,问她,“什么感觉?”

左安蕖摇头,实话实说:“恐惧。”

医生点点头,说道:“人们对于未知的环境都会恐惧,这很正常。其实你完全可以避免这种环境,与其让自己勉强接受,不如好好保护你的眼睛,你还有机会。”

这次经历一直让左安蕖心生犹豫,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她知道自己根本不能接受黑暗。她的固执面临着艰难的抉择。二

左安蕖回国这天正赶上元旦,机场门口一片繁忙景象。今年的雪来的格外早,京城从进了十一月份就开始下雪,此时天上还飘着雪花,她穿着厚厚的防寒服拖着几个大行李箱艰难地在机场门口打车,等了半天头发上已经都是水珠。眼看着远处来了辆车她早早地招手,司机把车停到她跟前,她转身去卸行李,刚一转身就听见有人说什么“师傅,健翔园小区。”车门一关,紧接着车子就开走了。等她转身的时候那车早没影了。

左安蕖拎着行李追了好几米,气得冲那车直跺脚,嘴里骂着,“哪来的缺德玩意儿,抢我的车。”她看着自己那一堆庞大的行李箱,又累又生气,自个儿闷闷地抹眼泪。

后来总算等来了个有良心的司机,可一看她那堆行李也是皱眉,左安蕖怕这司机又临时改变主意,她耽搁了一下午,眼见着天都快黑了。她一脸讨好地趴车窗跟司机说:“您多等会儿,我很快就搬完了,您一定等我。”她怕司机不等她,提前掏了钱塞给司机,边说边往后跑,打开后备箱搬起行李往里塞。

等她把几个大行李塞进后备箱的时候身上已经被汗浸透了,热的难受,她拿手唿扇着坐进了车里,报上地址,回家。

对面车道上沈家平坐在车里看着她被人抢车抹眼泪,一个人摇头失笑,等看到她费劲巴力地搬行李箱又忍不住心疼,那行李箱比她都沉。可她不告诉他他就没过去帮她,他这会儿过去了指不定她就又犯脾气了,直到看到她上了车他才离开。

左安蕖直接去了大姑家,父母去世后除了从小带着她的左彦方就剩她自己了。她大姑性子要强,跟她姑父结了婚好几年没孩子,后来查出她不能生育,她受不了这打击说什么也要跟人离婚,说不能耽误人一辈子。后来她父母去了美国,当时工作忙顾不上她,就把她留给了大姑带着。

她打小跟着大姑长大,大姑自个儿没孩子就拿她当亲闺女养。刚出事的时候,大姑非要把她带回来,她当时犯轴死活不肯回来,为这把大姑气哭好几回。这次回来,她直接住进大姑家,就当给她养老了。

大姑住的房子是老辈留下的一个小四合院,规模不大可是独门独户,平常人都把闲置的屋子租出去,她大姑看着闲人进出心里烦,就一直自己住。左安蕖下了车,把行李一件件的搬出来,再自个儿一件件地搬进去,她把行李搬进去放在天井里,进进出出好几回。

大姑听到动静出来瞅瞅,一看是她闷不出溜的连个招呼都没打就回来了,还专拣这飘雪花的破天儿,心里来气,也不搭理她站在台阶上抻着脸瞅她。

左安蕖一边儿搬行李一边儿冲大姑咧嘴傻笑,知道她大姑是嫌她不听话,搬完最后一件行李就一路跑着扑了过去,搂着大姑就又亲又啃。跟大姑撒娇讨乖,“大姑,我回来了,我不走了这回,给你养老。”

左彦方心疼她才生她的气,这会儿还没缓过劲,见她牛皮糖似的在她身上缠呐贴啊的,就一个劲儿的推她,嘴里一叠声儿的嫌她烦。“去,去,谁是你大姑,我哪有你这么懂事的侄女,回来连个招呼都不打,你还拣这样的天儿进家门,诚心招我难受。你看你这一身的水珠,怎么可怜怎么来。”

左安蕖搂着大姑就知道傻笑,嘴也甜会哄人,就娇声娇气的哄大姑,“我怕大姑生我的气不让我进家门,我就只能把自己弄得可怜点呗,知道大姑心善舍不得看我遭罪,你看,我还没怎么着呢大姑就心疼了。”左安蕖点着大姑的胸脯子说,“我都听见大姑心疼的哭了。”

大姑当真抹抹眼泪,点着她的脑门嗔怪她,“别跟我这瞎腻歪,身上这么脏还往我身上蹭,赶紧把你这脏爪子拿开。”

左安蕖松开手搀着大姑的胳膊进门,客厅桌子上还摆着面盆,旁边一盆调好的菜馅儿。左安蕖说道:“大姑,今天吃饺子啊。”

“你再不听话,有饺子也不给你吃。”

“拿饺子招待客人那得是上宾,我知道我在大姑心里的地位没人比得上,别说饺子了金子大姑也舍得。”左安蕻吧唧’又在大姑脸上亲了一口。

大姑心里笑着脸上还嫌弃她,“去,赶紧洗澡去,脏死了。”

左安蕖脱了防寒服进里屋拿了套加厚的睡衣去洗澡,等她出来的时候大姑正给她搬行李。她赶紧打开门,帮着搬了进来,说道:“这个我一会儿自己搬就行了。”

“行,都搬完了。还没问你呢,怎么就回来了。”

“公司外派,说这边新上任的负责人想从总部调个人,还得熟悉这边,就把我调过来了。”左安蕖重新洗了手给大姑打下手。

左彦方擦完手,说道:“那还真亏了你们这新上任的负责人了,要不然我还见不着你呢。”

包着饺子左彦方又想起别的,放了面皮儿去打电话,跟她说,“你回来没跟子平说吧,怎么不让他去接你啊。”

左安蕖瞅了大姑一眼,含含糊糊地说:“回家还用接啊,我又不是没回来过。”

大姑睨了她一眼,拨电话。左安蕖怕她真把成子平给叫来,说道:“你给谁打电话?”

“子平啊,今天过节,叫他过来吃饺子。”

左安蕖赶紧说:“医院又不跟别的地儿一样,说不定他正好值班呢,打电话他也来不了,浪费电话费。”

“这能花几个钱,人照顾你这么多年,回来连个招呼都不打。你可真够有心的,要我说差不多就得了,你该跟人订婚订婚,当初要是定了婚,这会儿早结婚了,孩子说不定都多大了。”大姑唠叨了她几句,那边电话也接通了,大姑说了两句就挂了。

左安蕖不愿提订婚的事,当初就是因为知道订婚才出的事,后来成家也没提过她就当这事过去了。大姑却放不下这事,一门心思的想让她和成子平订婚,结婚更直接。刚才电话她也听见了,接电话的人八成不是成子平,她说了句,“人不在吧,就说了你别打电话,人忙着呢。”

“是忙着呢,做手术呢。”大姑把包好的饺子挑了一半出来放冰箱里保鲜,把剩下的拿去煮了。

左安蕖瞅着冰箱里的饺子,暗暗叹气。

吃过饭左安蕖看了会儿电视就开始犯困,大姑给她拿了新被褥,她上床睡着前又听大姑在她耳边念叨,“人就比你有心,你在美国回不来,人隔三差五的就过来看我。给我检查身体什么的,上次摔了一跤你不在家,还不都是他跑前跑后的照顾。你要真有心啊,就把你这心收收,别成天没心没肺的了。”

左安蕖困极了,听着听着就睡着了,大姑见她不吭声儿叹了口气关上门出去了。可半夜,她睡着睡着就醒了,然后就再也睡不着了。她是回来了,可事儿也多了。她待在美国,不光为了沈家平,也为了躲开这婚事。

她还以为成子平一回国他们就能不了了之了,没想到最后又搅到一块去了。

左安蕖回来赶上元旦三天假,第二天不用着急去公司报道,早上一起来大姑给她准备好了东西,跟她说:“你赶紧收拾一下,一会儿子平过来,让他跟你一块去看看你爸妈。”

左安蕖心里不好受,耷着脸去洗漱,可能是昨天没睡好,她脸有点白,涂了层防护霜在脸上拍了几下,头发随便扎了个马尾,换好衣服出去吃饭。她正吃着,就听见外面车响,听着脚步声越走越近她心里越来越紧。

成子平进屋带进一股寒气,她哆嗦了一下,一扭头就看见成子平正好也在看她。她没敢多看,稍一接触就转开了视线,捧着碗喝粥。

大姑招呼他坐下吃饭,“一大早过来,还没吃饭吧。”

“没有,刚值完夜班过来。”成子平跟长辈说话向来礼貌周全,不像对着她的时候冷言冷语又讥讽嘲笑。

大姑把盛好的粥碗递到他面前,又给他往碟子里夹了几个煎饺,说道:“昨天想叫你过来吃饺子,接电话的那小姑娘说你做手术呢。一会儿你们回来,咱们还吃饺子,昨天包好了给你留的。”

“行。”

左安蕖捧着粥碗把脸挡住了一大半,光喝粥不吃菜,一句话也没有。大姑白了她一眼,拿着筷子在她前面的碟子上敲了几下,训她,“干什么呢,不好好吃饭,赶紧吃,吃完了赶紧去,让子平回来歇会儿。”

一听这个,左安蕖放了碗,顺势说道:“是啊,值一宿夜班就不用他陪我去了,还得开车,让他在家休息吧,我自个儿去就行了。”然后起身去穿外套,拎着东西就往外走。

成子平端着饭碗,扭头去看她。大姑是个眼明心亮的人,见她一副要跑的架势,知道她这一出去保不齐就不回来了。放了碗过去拉她,“着什么急,你要真心疼他,今天就不用去了,反正以后有的是时间,不差这一回。过来坐下,陪他把饭吃完。吃完了,让他去你那屋躺会儿。”

左安蕖被大姑掐着胳膊,疼得心里直叫唤,被她一瞪又不敢出声反抗。心想着她大姑说话真有水平,又是心疼又是陪的,还让成子平去她那屋躺着,用不用把他们俩说得这么暧昧,她大姑是恨不得立马把他们送洞房才甘心。

左安蕖敢怒不敢言,一脸委屈的被摁在椅子上,大姑把她的饭碗往她面前一摆,命令她,“吃饭。”

左安蕖抿着嘴拿起筷子在粥里搅和,等成子平吃完饭,她那半碗粥已经被她搅得快成水儿了。成子平瞥了她一眼,平声问她:“吃完了吗?”

左安蕖抬着眼角看了他一眼,小声说,“不是不用去了吗?”上次把他气走,她心虚理亏,不敢跟他单独呆着,这会儿她宁愿成子平去她屋里睡觉,她还能找个理由出去溜达溜达。

成子平扭头瞅着她不出声,大姑也不好总当着成子平的面说她,倒不是怕以后成子平对她不好,说多了一是怕她更拧,再就是怕成子平面上也不好看,就一个劲儿地给她使眼色。

左安蕖闷着头装看不见,后来实在被两人盯得受不了,她站起来朝成子平说道:“你要不休息就跟我去吧,我怕一会儿再下雪。”她拿了东西先出了屋,成子平跟大姑说了声随后也跟了出来。

车上左安蕖咬着唇连气儿都不怎么喘,成子平脸色也不怎么好看,一路上两个人没说话都当对方不存在似的。到了墓地,左安蕖把东西摆上,大姑还给备了个小香炉,里面有一小把香,她抽了三根插上,找了找没有打火机。成子平就在她旁边站着,她蹲着又翻了翻,嘴里嘀咕,“拿了香怎么就忘了放打火机了。”

成子平蹲下从衣服里掏出打火机,用一只手挡着风把香点着。左安蕖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他一不抽烟的人身上放着打火机干什么。他离她很近,正纳闷着就闻见他身上有股淡淡的烟草味。往常他一靠近她就能闻见一股来苏水的味道,不怎么好闻,可时间长了她觉得这味道搁成子平身上挺合适,闻着就是一股生人勿近的味道。相反,沈家平身上的烟草味曾经让她痴迷,熟悉。

左安蕖盯着他瞧了好一会儿,成子平的脸从侧面看过去跟刀刻的一样棱角分明,他今天没戴眼镜,眼睛微微眯着,眼底透着些疲惫,看着比平时还严肃点,她想着这烟味怎么会出现在他身上。

成子平把香点着侧头清淡地看了她一眼,随后起身去了别处。

左安蕖尴尬地转回头,从兜里掏了纸巾出来给爸妈擦墓碑。她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空落落的。

成子平立在不远处看着她,她把头埋在厚厚的围巾里一动不动,不知道是不是在哭。

半山腰上风大,成子平看了看远处的天,要变天了,便走过去叫她。

左安蕖根本不是在哭,而是讷讷地盯着香看什么时候能着完,听他叫她,转回头困惑地看着他,说道:“不是得等香烧完了吗?”这里面有什么说道她不清楚,可这香还没烧完总不能掐了吧。

成子平脸上一动,看向那还剩一小截的香,又退了回去。

等那香烧完,左安蕖收拾了东西跟成子平下去。成子平把她送到胡同口就停了车,左安蕖奇怪的瞅了他一眼,想着把车停这干嘛。

“你自己过去吧,我就不过去了。”成子平没看她,车都没熄火,随时准备走的样子。

“我大姑不是留你吃饭吗,都这个点了,她肯定饺子都下锅了。”她也没在意,语气里直接带了点埋怨,听着像是不愿意留他。

成子平这才扭头瞅她,却一时没说话,就是看着她,黑亮的眼球像个探测器似的在她脸上扫描。左安蕖瞅瞅他,知道他什么意思,转了脸不看他。说道:“我没别的意思,没想赶你,你这么走了我怎么跟我大姑交代。”

“我医院里有事。”成子平语调平常,说着把脸也转了回去,面容清淡,也不知道他这是给她找理由还是真的有事。

左安蕖等了会儿,见他没有打算开车过去的意思,扭头瞅着他。成子平不动,左安蕖想生气又觉得自己没资格生气,憋了一肚子窝囊,推开车门忿忿地下车,往里面走。

成子平盯着她后背看,突然把车开到她身前,左安蕖吓了一跳,猛地停了脚步看着他,成子平把车调转了方向,看着她说道:“我解脱你,你反倒不高兴?”

听他话里的嘲弄,左安蕖顿时脸红了,她是愧疚又有别的心思,她也想道歉,可这事不是道歉就能解决的。她能跟他道完歉又跟他说,‘成子平你走吧,别管我了,我不能跟你结婚。’吗?可他明明就是知道的一清二楚,为什么还要这样?

左安蕖被当面戳破心思,又急又气,脸上挂不住,憋得通红。盯着成子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成子平冷淡收回眼神,启动车子离开。



左安蕖自个儿回了家,把东西往桌子上一放就回屋了,左彦方正准备下饺子,见她一个人进了家门从小厨房出来跟进屋里,敲她的门,“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子平呢?”

左安蕖刚被成子平说,脸上正臊得慌,听她大姑问,心里生闷气就憋着气不出声。

大姑又敲了几下,喊她,“你愣什么神呢,问你话呢没听见啊,是不是你又把人给厥走了。我说你怎么回事,你不回来让我担心,回来就让我着急。人值一宿夜班,一大早上过来送你去墓地,你连句像样的话你都不会说。你真是急死我了。”

左彦方唠叨起来就没完没了,左安蕖越听心里越烦,听她大姑还在她门外数落,她先是拿被子蒙着头,再后来实在忍不住了过去开了门。

左彦方被她吓了一跳,拍了拍胸脯子瞪眼瞅她,“干什么呢,吓我一跳。人呢?”

“医院里有事。”左安蕖也犯拧,心里不痛快说话也闷声闷气的,大姑一看她臊眉耷眼的恹恹模样,就停了嘴,坐她身边叹气。

左安蕖不知道怎么就特别委屈,听大姑在她身边不停地唉声叹气眼眶里就存了泪,一泡一泡的泪打着转硬憋着。大姑一见她这委屈样,心里就不好受,打小不在爸妈跟前待着,她照顾得再紧也比不上亲生父母,才去美国一年就出了那事。她性格多少随她,要强,心里一直打着结觉得对不住自个儿爸妈。

“你要是这样的话,我就不说了,可你得给我高高兴兴的有个乐模样,看着你这样我就揪心。”大姑也怪难受,脸上也挂了郁色,起身去煮饺子。左安蕖抱着大姑的腰闷闷地抹眼泪,“我就是心里难受,您不用担心,我没事。我一会儿去给他送饺子。”

大姑叹气,给她抹抹眼泪,说:“行了,甭抹泪了,我煮饺子去。”

吃过饭左安蕖拿着饭盒去了医院,她也不知道成子平是不是在医院,给他打了个电话关机了,她上了出租车,路上把饺子捂在怀里愣着眼发呆。

到了医院,她凭着上次的记忆找到了成子平坐班的门诊室,里面就一个值班的年轻医生,瞅见她在门口张望,问她有什么事。

左安蕖指了指他对面的桌子,问,“成医生在吗?”

“哦,成医生今天休息,不过他刚才是过来了,可能去拿片子了。”他打量了左安蕖几眼,看她怀里抱着饭盒,脸色又和悦了点,指着对面的办公桌说,“要不你进来坐下等吧,估计一会儿就回来了。”

“没事,我坐外面等也一样的。”左安蕖退到外面,在长椅上坐着等。心里盘算着一会儿怎么开口道歉。

“姐,你怎么在这?”

左安蕖抬头,原来是谭小可,笑道:“真巧,我都忘了你在医院上班,今天没放假啊。”

“我倒班,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谭小可中午休息不着急,就在她旁边坐下了。

“我昨天回来的。姑父怎么样,身体还好吧。”虽然她大姑跟人离婚了,可左安蕖对她曾经的大姑父还是很尊敬,称呼一直没变。他们刚离婚那几年,大姑父没着急结婚总去他们家里帮忙,给她买吃的。后来她大姑硬把人推了出去,说以后要是再不找人结婚就别进他们家门了,让人看见说不清。

再后来大姑父就又结婚了,生了个闺女,就是谭小可。小时候大姑父总带着她们两个出去玩,谭小可比她小三岁,就总是姐姐长姐姐短的跟在她屁股后跑。可她觉得大姑父命也挺苦,本来再婚有了孩子,一家三口过得挺好,前几年谭小可她妈得了重病没一年就走了,大姑父又被迫单身了。

“挺好的,前些日子还提起你呢。”

左安蕖嘿嘿一笑,说:“还是大姑父有心。”她看谭小可手里也捧着个饭盒,就问,“还没吃饭啊。”

谭小可脸上可疑的一红,低头看了看,说道:“吃过了,给别人带的。”

左安蕖也不傻,听她话音里的扭捏也猜的差不多了,就呵呵笑了两声,刚要调侃她两句,谭小可就站了起来,瞅着走廊那头。

左安蕖纳闷着瞅过去,正好看见成子平走过来,成子平看见她也没异样继续目不斜视地往值班室走。左安蕖扭回头,发现谭小可握着饭盒的手在轻微的抖动,她顺着她的胳膊看上去,谭小可那一双眼睛正直直地盯着成子平,咬着唇,娇怯怯的模样挺招人疼。

左安蕖下意识地就把自己怀里的饭盒往旁边藏了藏。

成子平刚走到门口,里面那个医生正好出来,看了看长椅上坐着的左安蕖,冲他说道:“成医生,你回来的正好,有人……”

他一个‘找’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左安蕖就呵呵笑着站起来,搂着谭小可说道:“啊,对,我找成医生复查,顺便给我妹送饭。”然后把手里的饭盒塞进谭小可手里,冲她说,“给你拿的,赶紧吃。”

谭小可和那个医生都被她弄懵了,奇怪地看着她,左安蕖摁着谭小可怀里的饭盒也不看她,冲成子平说道:“今天就耽误成医生了,我改天再来。”也没敢看成子平的脸,留下一阵莫名的笑声,人就跑没影了。

成子平看着谭小可怀里的两个饭盒,一言不发地进了值班室,那年轻医生不明就里的纳闷道:“我还以为她是给成医生送饭的。”然后又问谭小可,“那是你姐啊,挺漂亮的。”

谭小可咬着唇不说话,红着脸低头走开了。

左安蕖跑出医院,呼呼喘了两口气,胸口砰砰直跳,成子平生她的气是应该的,她过来想道歉却意外识破了谭小可的心事。一时间她心里也不知道是庆幸还是挫败,总之喜忧参半。

元旦假期一过,左安蕖去公司报道,新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台湾人,叫林国文,一脸的精明相,给她安排的职位是做他的助理。她以前就是一个小职员,没有跟高层近距离接触过,做助理她是头一遭,又摸不准新老板的脾气,一份工作交代下来她都是前前后后理清思路才动手,交上去之前又反反复复检查多次。半个月下来,工作进展也还凑合。

四点半的时候林国文从办公室里出来,把一份文件放到她桌子上,说道:“这个复印一份,拿去旁边的会议室。”然后自己去了会议室。

“好。”左安蕖把复印好的文件用文件夹装订好,抱上自己的办公电脑去了会议室。作为他的助理,像这种小范围的私密会议都是她来做会议记录然后再整理归档。

左安蕖进门前先低头查看了一下自己的仪容,然后才敲了敲门,听到声音后她拧开门进去。屋里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她的老板林国文,另一个她一打照面本能的要皱眉,一想到自己是在工作,神态又放松了下去,步态从容地走至会议桌,将手里的文件先双手递至对方手里,然后把另一份给了自己老板。

有了之前对他的印象,左安蕖心里存了防范,本以为他会像上次那样放肆,没想到他也是一副不认识的样子,从她进门到她坐下,也只是在她进门和递文件的时候看了她一眼,那一眼极平淡,不存在任何冒犯和特殊意味。若不是之前有那件事摆在前面,她也觉得此时的他是一个极正经的人。至少,看起来是。

左安蕖暂时放下心思,打开电脑准备做记录。

首先说话的是她的老板,“郑先生,这是我们新做出来的策划书,按照你之前的意见,我们重新做了调整。另外我们还有一份近期的财务流水以及最新的销售数据,我想这些足够郑先生考虑我们的要求了。”

对面郑启翻看手中的文件,没有急着给出态度,他看得仔细,林国文又简单介绍了此次项目规划的重点和未来公司前景。

郑启合上资料,笑道:“贵公司的规划不错,名声也响亮,虽然最近有点小状况但林总能力过人,现在公司的经营状况良好。”他屈指点点桌上的流水和数据,续道,“这些数据也很有说服力,贷款我想是问题不大,可有一点我想提醒林总。你要收购的那个公司,他们厂的那块地的使用期已经差不多到期了,那边正在重新规划,将来那一片是要扩建科技园区的,已经有人盯上了。虽然地皮不在京城,可关键是就在京城边上,地理位置没得说,价钱也有折扣,林总来得晚都看上了,守在眼皮底下的人早就想下手了。”

林国文到底不熟悉这边,虽然也来了几个月,都忙着处理善后,最近公司声誉才有所回转,销售也逐渐恢复正常。以往为了节约成本,总部在这边找了个合作商专门加工芯片以供国内生产所用。上一批货物的流水线出了问题,检测时问题不大生产商便没上报,将生产出来的问题芯片当做合格的卖给了公司,导致最后产品使用时出现了严重问题。合作商被解雇,林国文为了避免再次出现类似状况,决定自己生产芯片,选中了一家资质还算合格的公司打算洽谈收购,总部同意了他的方案,却让他自行解决资金问题,所以才会向郑启谈贷款的事。

就像郑启说得,那家公司地理位置优越,他一外来的肯定争不过本地的。林国文人生地不熟,又没什么人脉,即使有钱也不一定就能成。这个道理他懂,所以听郑启一说,面上也带了忧色。

“照理说这也不是什么难事,我给你放了款你自己去谈,成不成的都没我什么事,只要你能按时还款就行。”郑启这话是应允放款了,可忽又面露难色,说道,“只可惜看上这地皮的人也是我一熟人,认识几十年了,不好驳他的面子。这块地他要是拿到手就不一定干什么了,到时,会不会留着那个公司咱们就管不着了。”

林国文操之过急,没提前打听好政策,这样一来,他不光是得跟那个公司谈收购,还得跟人谈土地的使用权。

左安蕖听老板没动静,抬了抬头,却恰好对上郑启的目光,他闲闲地倚着椅背目光悠然地望着她,似笑非笑中含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算计。

左安蕖心中一动,面上不动声色的低了头,郑启明摆着就是给他们公司出难题,一面说给钱,一面又打击他们的信心。

郑启浅笑着从左安蕖脸上收回眼神,转而悠闲地看着林国文,见他显露难色,又幽幽笑道:“林总也不用犯难,事在人为,都说了是熟人,介绍给林总认识也不是坏事,说不定大家还能合作。”

郑启满心思的算计,脸上却笑得真诚,林国文正累积人脉,多认识一个人对他没坏处,就笑着应下了。当然对郑启话里的意思,也了解的差不多了。“郑先生引荐是好事,至于合作也要看缘分。我初来乍到的,在这方面还要仰仗郑先生了。”

郑启蔼然一笑,眼睛又滑过低着头的左安蕖,眼神略一停留复又转向林国文,笑道:“林总身边有福将,只怕要比我管用得多。”

林国文早就留意到郑启的动作,也看了看左安蕖,再一看郑启脸上的笑意和眼神,品出了几分味道。顺势说道:“郑先生贵人事忙,就不多耽误您了,后边的问题我会再跟总部协商。”然后又转向左安蕖说道,“左助理,送一下郑先生。”

左安蕖提前有了心理准备,起身礼貌的将郑启请了出去。左安蕖把门给他打开,站在门口等郑启先出去。

郑启悠然起身迈步,眼睛直直地盯着左安蕖,眼中那一抹调笑明显无遗,经过她身边的时候故意一侧头,将视线投在她胸前略微敞开的衬衣上。

左安蕖胸口一紧,暗瞪了他一眼,等他走出去把门关上,快走几步到他斜前方给他引路。郑启四平八稳地迈着步子,一只手揣在裤兜里另一只手拿着文件夹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腿,闲在在地在后头跟着。眼睛却轻飘飘地瞟向左安蕖略微冷硬的侧脸,然后露出一抹笑。

左安蕖给他摁了电梯,侧身让他先进去,对郑启有意的侧视视而不见。郑启站在电梯正中,左安蕖只好靠边站着,可他身上的味道还是一股一股的往她鼻子里窜。电梯下行的时候,郑启突然轻笑道:“今天收获不小。”然后直勾勾地把视线定在左安蕖脸上。

左安蕖自知不能得罪他,因此心里极不情愿脸上还得装着不知道。可郑启的目光太过直接放肆,左安蕖目不斜视也能感觉到他邪肆的目光正在她脸上和胸前来回。左安蕖死劲忍着,跟他多呆一秒对她来说都是折磨。在她快忍到极限的时候,电梯终于到了一楼,左安蕖如释重负地出了电梯,赶紧偷着深吸了一口气。

郑启赖笑着出了电梯,临走前看着她憋得通红的脸,笑道:“我们应该还会再见,所以你得习惯。”

左安蕖充耳不闻,礼貌笑道:“郑先生,慢走。”

郑启一挑眉,自己笑着走了。



那天送完郑启,回到办公室左安蕖就查了资料,看上那块地的不是别人,是沈家平。她闷了几天,想起郑启临走前说的话,她知道今天这顿饭逃不过。她静下心,一再告诉自己就是去工作的,多吃饭少说话,目不斜视心不遐思。

左安蕖给大姑打了个电话,电话里大姑一听她要出去陪客户吃饭,一顿嘱咐,让她千万不能碰酒,又怕她难脱身,就跟她说大不了工作不要了,让她在家呆着她养活她。

左安蕖听着就给乐了,说道:“行了,大姑,我知道。甭担心了。”挂了电话,左安蕖讷讷的想着,她今天要是不喝酒应该能凑活过去。

郑启做东,作陪的人请了不少,除了沈家平和吴叙她全不认识,一圈介绍下来她就只跟着老板点头致意。介绍沈家平他们时,郑启笑着跟吴叙说:“这也是缘分,没想到你这妹子是林总的得力助手。”然后又拍拍沈家平的肩,说道,“这么好的缘分,得好好利用才是。林总也不是外人,既是同胞就得同心同德,沈家平你可得尽地主之谊。我帮你们穿针引线,剩下的就看你们自己的意向了。”

左安蕖在心里撇嘴,你光穿针引线有什么用,不得你先掏钱吗?

沈家平嘴上笑着,伸出手和林国文握手致意,又看向他身后的左安蕖,左安蕖安静地站着,接受他和吴叙的审视。沈家平把视线挪开,稍稍一转就到了郑启身上,心里存了防范,郑启对上沈家平的视线仍是笑得开怀。

吴叙知道左安蕖今天会来特意跟来的,沈家平不让他单独去找她,可他心里存着疙瘩就想问个究竟。落座时吴叙特意挨着左安蕖坐,沈家平提前跟他知会,左安蕖不能碰酒,可饭桌上有的男人尤其爱劝女人喝酒。这个男人不用说也知道是谁。

今天来的女孩子不只她一个,左安蕖看了看,除了郑启带来的那一个剩下的都是陪酒的,看穿着打扮就知道了。可郑启带来的那一个又跟她不一样,她是出于工作来之前没有特意换衣服,还是上班时穿着的套装。而郑启带着的那个却是一件高档的定制礼群,这种场合穿虽然显得太过郑重,可穿在她身上又不会让人觉得有违和感。仿佛她天生就是驾驭这种衣服的,举手投足总有一种让她望尘莫及的高贵优雅。看她笑,左安蕖就觉得,这么娴静优雅的女孩子怎么跟郑启一起出现。

吴叙瞅她老盯着那边瞧,悄悄凑过去,小声道:“别看了,那是郑启的表妹。”

左安蕖稍稍惊讶,收回视线,心里暗暗出了一口气,小声咕哝了一句,“还好是表妹。”

吴叙哂笑一声,心想你知道什么呀,那是沈家平他妈给他找的相亲对象,郑启把她带来不就是想搞促销么。

果然,才一坐下就听郑启搭着沈家平的肩膀说道:“前段时间你去美国,碰巧羽杉也在美国,我还以为你追过去了。”说完又略带怂恿的说,“你一个男人,总该主动点才是,我妹妹乖巧懂事,听说沈夫人对她可是褒评很高。你要不抓紧,我妹妹就被别人追走了。”

左安蕖闻言看过去,本来不觉得辛羽杉挨着沈家平坐有什么问题,听郑启一说,才恍然明白,郑启是要做媒了。她下意识地看向沈家平,沈家平弹了弹烟上的烟灰,低低笑着看向旁边的辛羽杉,辛羽杉端直地坐着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听郑启当众给她保媒也没有扭捏,反倒大方地任众人打量。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倒似默许。

沈家平浅笑着收回眼神,说道:“我看你是操心过头了,这种事也管,想必辛小姐心里有数,我们都做不了主。这种事随缘不是更好,否则我们在这活动半天,人家连心思都没动,我们岂不是白做了。”

郑启一听,说道:“有用没用,也要做了才知道。”

沈家平摊摊手,说道:“你怎么知道我没做。”

郑启一楞,随后看向辛羽杉,辛羽杉但笑不语,郑启从她脸上没看出什么,随即又拍着沈家平的肩膀笑道:“真够有你的。”

众人一听都跟着笑,调侃沈家平面上按兵不动实则已准备过江了,保密工作做的到位。又说辛羽杉温顺可人,正是沈家平喜欢的类型,看着般配。

辛羽杉始终一副笑模样,不羞也不恼,任众人调侃,沈家平也是面上挂笑,不承认也不否认,众人一起哄,这事好像就成了。

左安蕖从那对般配的人身上收回眼神,静静的坐着,这顿饭的开胃菜让她倒足了胃口。那两人偶尔的相视一笑,确实看着挺般配。吴叙偶尔扫她两眼,她就若无其事地跟他开玩笑。对沈家平,连瞅都不瞅一眼。可心里就是酸溜溜的,老想注意他们那边的动静。

玩笑开足,又是一轮酒战,这群人是在一起厮混久了的,最爱干的就是齐起伙来灌人。林国文作为外人又是台湾人,少不得被劝酒然后又敬酒,他再精明也抵不住一群人架伙起哄,几轮下来有了醉意。好几次他往左安蕖这边看,意思再明显不过。左安蕖清楚自个儿的身体,所以她不会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就当不知道。

何况,林国文也知道今天见的人里面有护着左安蕖的,他不能明着给她下命令,可实在是顶不住了。

郑启玩笑着拍拍林国文,说道:“林总酒量也算不错的了,这一桌子的人没一个不能喝的,林总还支撑得住?”

林国文摆摆手,说话都有点不利索,配着他那独有的台湾腔普通话,“郑先生和你的这群朋友都是酒中豪杰,我甘拜下风。”

郑启笑着看看自己手中的酒杯,遗憾地说道:“那我这杯林总是要喝不下去了。”

林国文实在难以支撑,酒桌上的道理他也清楚,虽然常年在国外但入乡随俗,何况他也是中国人,能不清楚郑启话里的意思,看着那杯酒犯难。

左安蕖是打算滴酒不沾的,可又觉得郑启仗势凌人,不知道这是不是也是他施压的一种手段。她毕竟是林国文带来的人,这么干坐着看老总被灌趴下,说不过去。她看向对面的沈家平,沈家平静坐不语,刚刚他喝了好几杯辛羽杉递过去的酒,当然其他女人敬的他也照单全收了。这一桌,惟独她没敬过酒,偶尔有人敬过来,吴叙也都挡了,都是有眼色的人,这一来就没人让她喝了。

沈家平不一定就有合作意向,所以他也不会出面做好人,照郑启那话,沈家平也要找他贷款呢。吴叙跟沈家平穿一条裤子,沈家平按着不动,吴叙也就不会动了。沈家平突然往她这边看了一眼,没什么内容,左安蕖急转回视线,自己想办法。

郑启还为难的举着杯,林国文被灌得脸通红,左安蕖看不下去,心想一杯酒就豁出去了,不然她以后的工作也不好做。她端起面前的酒杯,起身走至郑启跟前。

这一桌子的人早都等着看林国文怎么化解郑启这杯酒,当然也不知道郑启打得什么心思非要逼着他再喝一杯,不过有戏看谁也不会拦着。所以,左安蕖一站起来,这里面的兴味就浓了,郑启喜欢漂亮姑娘,他们就等着看这位漂亮姑娘怎么说动郑启。

吴叙早就猜到她会这么干,故意没拦着而是闲闲地挑眉看沈家平。辛羽杉静静地看着左安蕖,知道吴叙在看沈家平,她又看了看自个儿的表哥,眼神在几个人身上一来回,就察出点不对劲,这杯酒八成是没那么好喝的。

沈家平抱着胳膊看左安蕖冲郑启粲然一笑,那笑容说不上多热情,可浅丝丝的嵌在她嘴角,配着那一双灵动的大眼睛似看非看地望着郑启,那模样确实挺勾人。沈家平哂笑着看向郑启,心里低哼,郑启怕就是在等这个,那眼神都不对劲了。

“郑先生敬的酒,林总肯定不会驳面子,可郑先生也看到了,我们林总显然不胜酒力,不知道这杯酒我替了可不可以?”

郑启早就心旌荡漾,他就在等她过来,又怎么会拒绝,不过还是装模作样的看看沈家平和吴叙,说道:“你来替这杯酒我倒不知道是该喝还是不该喝了,我怕喝了待会儿吴叙来找我算账。”

左安蕖笑着看看吴叙,吴叙摇摇头示意不管。

左安蕖扭头冲郑启说道:“不会,是我自己要过来的,先干为敬。”

左安蕖酒杯还没抬起来就听那边沈家平慢悠悠的开口道:“你可得掂量这杯酒喝下去的后果,就算你要向你们林总表忠心,也不带这么坑人的。”

左安蕖愣住,郑启也纳闷着看他,这么半天了这俩人谁也不搭理谁,隔着张桌子看也不看对方一眼,他还以为俩人没那么回事。

沈家平单手敲着桌面朝郑启说道:“这丫头鬼精着呢,她知道自个儿身体不好在这硬出头,回头真喝出个好歹林总能给她算个工伤,她也尽了忠心。你得出医药费不说,到时还得让人说你硬是把人公司的老总和助理一个灌得趴下一个进了医院,你能得着什么。”

郑启微微一愣,看向左安蕖,她端着酒杯在那不言声,脸上情绪什么的说不上是什么,让他一时难辨真假。桌上有人跟沈家平关系不错,就一脸恍然地说道:“感情是这么回事,难怪吴叙拦着不让喝。这酒桌上最怕吃药片儿的,本来是个挺高兴的事,真要喝出点啥事就扫兴了。”

郑启听得半真半假,知道沈家平是在为她开脱,本来咽不下可桌上的人都听着,他喝也不是不喝又没面子,就举着杯在那意味不明的笑。

气氛中有点尴尬,几个人都暗中较劲,谁也不先松口,可郑启明显就占下风。

沈家平忽觉得身边一动,辛羽杉已经站了起来,端起酒杯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下往他们那边去,一时间戏味儿就更浓了。不知道这位辛小姐是不是要替表哥出头。

沈家平饶有意味地看着他们三个,当然,他更想看的是左安蕖怎么对付他们表兄妹。

左安蕖确实挺精,知道郑启是被沈家平给将了一军,这一局化解得好就过去了,不然就挺尴尬。她正想着怎么化解,就看见沈家平身边那位穿着高档定制礼群的辛小姐踩着高跟鞋,施施然地朝他们走过来,那两步走腰臀款摆不轻浮,笑意婉然撩人心,整个人风韵自成。

左安蕖看着她不知怎么就想起林意然,然后心里就开始垒砌戒备,当然看她端着酒杯也知道她是来干嘛的。吴叙老说她嘴角一笑就冒坏水,偏偏脸上看着还特平常,小聪明一箩筐。左安蕖扭头朝吴叙一挑嘴角,然后就看见吴叙捂了捂胸口,做出一副惋惜状。

等左安蕖笑着扭回头时辛羽杉已经站在了郑启身边,郑启看看表妹,眉峰稍稍一扬,眼神扫过沈家平,觉出点好玩儿。

辛羽杉冲左安蕖温然一笑,说道:“左小姐替老总出头忠心可嘉,我挺佩服。看了这么半天,也想过来凑个热闹,这样好了,”她拿过郑启手中的酒杯放到桌上,又接着对左安蕖说,“我表哥这杯酒我替他喝,就当我敬你了。都是女孩子,咱们两个喝也公平。可左小姐身体不好,我也不勉强,交个朋友。左小姐觉得怎么样?”

辛羽杉说话语气柔和,可听着极有底气,说完环顾在座的人,征求大家的意见。

这些大老爷们难得看到两个女人争酒,都没什么意见,全都一副笑意盎然的表情。

左安蕖也随着辛羽杉的眼神扫了一圈,沈家平神在在的坐着,嘴角也挂着笑却是微垂着头没看她们。左安蕖心底一笑,本来一杯酒给她们老总挡过去就行了,眼见着这事就要过去了,辛羽杉却来插一脚,她喝不喝都是被辛羽杉给踩下去了,她心里不爽。

左安蕖心里一计较,笑着点点头,顺着辛羽杉的话说道:“交朋友我当然没意见,其实喝不喝酒都无所谓,就是个形式而已。辛小姐要喝我不拦着,只可惜这杯酒最初是郑先生敬过来的,我们林总实在是喝不下去了我才逞强站出来,当然也不是真的要坑郑先生。只不过,要是真喝出点问题,就算我要自己承担,郑先生也不会装没事人。所以,辛小姐这杯酒和郑先生那杯是两回事,我不敢混为一谈。郑先生这杯酒我肯定会替我们公司认真对待的,还希望辛小姐给我个机会。”

郑启一听,不禁笑了出来,瞅着左安蕖,一双眼睛里火苗乱窜。

辛羽杉知道左安蕖这是不打算领她的情,要是再为了一杯酒纠结下去就显得没意思了,再一瞅他表哥,也没必要了。干脆更大度的说:“既然这样,那我就跟我表哥一起敬你们林总。”辛羽杉喝尽自己杯里的酒,看了左安蕖一眼又施施然地走回了自己的位子。

辛羽杉的大度赢得一众好评,可对于左安蕖的伶牙俐齿也让他们期待她会怎么认真对待郑启这杯酒。

沈家平眼底含笑地望着左安蕖,知道她是个不肯吃亏的主儿,听她一番话反正面的说,心里就笑,这丫头玩起心眼儿真该留心才是。

左安蕖成功击退辛羽杉,心里有些小得意。她的目的还不止把辛羽杉的酒挡回去,还得让郑启喝了她的酒。她端着酒杯脸上呵呵一笑,对郑启说,“既然我们公司有求于郑先生,就不会失礼于您,只不过以目前的状况我们这边人单力薄,既受不起郑先生这杯酒又不敢折了您的面子。郑先生要是不介意,不如你喝了这杯酒我再帮您倒一杯,就当是赔罪了。您看行吗?”左安蕖知道郑启对她心思不正,就故意扑闪着眼睛瞅他,最后一句问的时候又放软了声音,听着怪娇气的。左安蕖一边心里恶心着一边含着笑瞅他。

郑启瞅她一张脸含娇带怯,几句话说得他心里熨帖差点化成水儿,压着身体里那点火头子笑了出来,顺着沈家平之前的话冲大伙说道:“这丫头确实鬼精,要不是他提醒还真就着了这丫头的道,这才说不用替喝酒了,就又饶上我一杯。”

大伙一听,都跟着笑,对左安蕖刮目相看,刚才不言不语地坐着就觉得是一副漂亮架子,这一张嘴,话都让她说了,你还说不出什么。沈家平这会儿却是冷冷地盯着她,什么时候也学会勾引男人了。

郑启笑了几声,又转头对左安蕖说:“这杯酒我自己喝,”说完一口灌尽杯里的酒,冲她亮亮杯底又说,“你敬的我更得喝。”他直勾勾地盯着左安蕖,一句话说得一波三折,字字都听着暧昧。

左安蕖笑着收回眼神,拿起桌上的酒瓶就着他的手给他斟酒,郑启垂头望着她带笑的脸越看眼神越热,酒杯斟满,左安蕖甜笑着说:“郑先生,您慢用。”然后也没再看他,退回了自己的座位。

一转身脸就冷下去了,刚坐定,一抬头辛羽杉正一脸浅笑的看着她,那笑容挺好看,可左安蕖心里却一凛。等她再看,辛羽杉已经转了头,正笑着跟沈家平说:“过几天我生日,有个小聚会,沈先生有时间吗?”

左安蕖眼神跟了过去,挺好奇沈家平会怎么回答,沈家平停了大概一两秒钟的时间,然后左安蕖听到一个‘好’字。

6



后面他们谈什么合作,又是谁出钱谁出东西的左安蕖一概没听进去,中间接了她大姑的电话就闷头坐着。吴叙趁着桌上热火朝天把她抻了出去,找了个没人的地儿就一言不发的盯着她。

左安蕖大概猜到吴叙是怪她回来不吭声,被他盯得发憷,就嘿嘿笑了几声扯着吴叙的袖子讨好地说道:“我就是回来太忙了,还没顾上呢。”

吴叙哼哼了两声,不买账地说道:“没顾上,你是真忙,今天要不是这饭局我死皮赖脸的跟来,八成还见不到你呢。”

左安蕖一摆手,赶紧笑着说:“哪能呢,我是想等慢慢适应了新工作再跟你报道的。忘了谁,也不能忘了你,你比我亲哥都亲。”左安蕖搂着吴叙的胳膊撒娇,笑得跟条小狗似的,在他胳膊上蹭来蹭去。

吴叙心里好受了点,瞥了她一眼,说道:“那是你没有亲哥,有你还把我放眼里。”

“你就是我亲哥,以后有人欺负我还得找你呢。”左安蕖知道吴叙不生气了,赶紧就坡上驴,哄吴叙就得说跟他最亲,说得越亲他越高兴。左安蕖把他的脾气摸得透透的,笑得一脸谄媚。

吴叙觉得她笑得怪腻人的,把她的脸扳正抹平,说道:“正经点,有正事跟你说。”

左安蕖瞅他突然严肃起来,就不敢再虚头巴脑的跟他插科打诨了,老老实实地站着等着挨训。一双眼睛在他脸上来回转,心里也跟着转。

吴叙知道她又在动心思,就点着她的脑门说:“别动鬼心眼,你那套对付郑启那浑球行,对付我们还差点。”

左安蕖偏头躲着,知道他要说什么,就直截了当地说道:“别跟我提那谁啊,你要提我可就走了啊。”

吴叙咝了一声,紧着问她,“为什么呀?他去找你不挺好的吗,你还拿乔啊。”

一听说她拿乔,她立马脸上不乐意了,瞪着吴叙说道:“你说什么呢,我是那样的人吗?再说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地球早都转了好几圈了,早转没了。你以后别跟我说这事。”左安蕖那小脾气一上来也不管是谁,直接撂脸子冲吴叙放狠话,说完拉着脸拧身就走。

吴叙被她噎了一下,拽着她非要她说清楚,两个人正拉扯着,屋里的席散了,人一窝蜂地都涌了出来,看见他们两个又拉又拽的就都杵着看好戏。

郑启笑了一句,“这是打起来了?”

沈家平看清他们两个脸上的表情后,眼眸微微沉了下去,似笑非笑地回了句,“家务事。”然后又转向吴叙,说道,“你到底会不会劝,不会劝我就带回家自己哄。”

吴叙稍一愣怔,就明白过来,配合着慨然一叹,咧嘴奸笑。

众人恍然大悟,在他们几个之间来回打量几眼后,冲沈家平说道:“感情这家务事是在你这,”然后又瞧瞧一旁的辛羽杉,就着刚才那杯酒的典故不怀好意的揶揄,“八成是打翻醋坛子了,这是得好好哄。”

沈家平笑而不语,还配合着摇头叹气,一脸的无奈。

左安蕖被拽着胳膊,动了几下没动了,瞪吴叙,吴叙不松手她就瞪沈家平,被这些人一笑话她脸憋得通红,沈家平就这么当众把她给黑了。看那表情演的真到位,她简直要找地缝钻进去了。殊不知她这表情看在人眼里更是爱恨交加,嫉妒心泛滥呢。

辛羽杉脸上表情一动,看着左安蕖,突然笑了,说道:“这有什么好生气的,我刚才不知道,我现在邀请你跟沈先生一起参加我的生日聚会还来得及吧。”

左安蕖下意识的就想说‘我才不去呢’,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样显得自己太没风度,跟辛羽杉的大度和通情达理一对比她简直就是个市井泼妇。没素质也就算了,还不上档次。她丢不起这人,就干脆抿着嘴不说话。一张脸绷得紧紧的,让人觉得她是默认了。

沈家平适时出面调停,先是礼貌感谢辛羽杉的邀请,说道:“到时一定带她参加,她就这小孩子脾气,别介意。”

沈家平语气自然,听着又是另一种亲昵包容,辛羽杉含笑静听,“不会,那我到时就恭候二位了。”辛羽杉笑起来大方得体,亲切又自然。左安蕖瞅了一眼,心里暗自示弱,刚才的气势一转眼就没了,有的时候她觉得自己也就耍嘴皮子的能耐,沉不住气。

辛羽杉扭头冲她一笑,并没错过她刚才那略带戒备的一瞥。

郑启一旁站着笑得意味深长,拍拍沈家平的肩带着表妹走了。

沈家平从吴叙手里接过左安蕖带着她往外走,左安蕖心里别不过劲,脚下跟他使绊差点把自己绊个跟头。沈家平扭头白了她一眼,手上一用力把她夹在胳膊底下让她脚不沾地的给弄了出去。

左安蕖觉得丢人,这酒店里进进出出的人那么多,她就跟个玩意儿似的被沈家平夹在胳肢窝里挟制着,她又气又恼,扑腾着两只手在沈家平胸前用力狠砸。

沈家平也恼她,僵着眉冷瞥了她一眼,胳膊上更用力,夹得她肋骨都快挤一块去了。她手上使劲,他胳膊上就加力,两个人就杠上了。

吴叙身旁跟着不厚道的咧嘴笑,逗她:“别闹腾了,一会儿真把你扔了,摔你个厉害的。”

左安蕖被夹得难受,吭哧吭哧得喘气,憋得眼睛里都带了泪花。沈家平见她老实下去,手上就减了力气。门童把车给他们开过来,沈家平跟吴叙说道:“郑启打得好算盘,贪得无厌。”

吴叙撇撇嘴,说道:“他出钱,你出地方,让他们出业绩。反正也不是他的钱,他倒是大方,空手套白狼。”吴叙呵呵一笑,瞅了瞅沈家平怀里的左安蕖,劝她,“老实点,别找罪受。”然后自己上车走了。

左安蕖还指望着吴叙能救她脱离苦海,没想到还是把她扔给了沈家平,自个儿偷偷的委屈。沈家平松开她,瞅着她沉声说道:“上车。”

左安蕖动了动被夹疼的身体,绷着脸往路边走,才不听他的,傻子才会上车去考验自己的神经。

沈家平一把扯过她,心里也存了火,回来躲着不见就算了,现在还犯轴,真要压根没那心思他就放了她,偏偏又不是,跟他这玩你追我躲,他看了就憋气。

左安蕖就爱跟人对着干,属于打不过也得打的那种,明知道自己不是沈家平的对手还得跟他玩拉锯战。沈家平沉着声凶她,“够了没有,早跟你说过别跟我瞎闹,就不能长点记性。你刚才跟郑启又是撒娇又是笑的,诚心招惹他。不知道他什么东西啊,心眼都长哪了。”

沈家平吼得声音大,门口那几个迎宾的门童都巴眼瞅着听,左安蕖心里也委屈,她刚才不给他哄过去,他能那么痛快放手么,不也是担心他们闹得不痛快么。左安蕖也不示弱的吼了回去,“你喊什么,别没完没了的,早跟你说过了,咱俩有关系么,别管我。”

沈家平一听,哼的一声笑了,冷声反问了一句,“没关系?”

左安蕖皱着眉忍他,太阳穴突突地跳,就得是没关系她心里才能松快点,她已经给自己放低了标准不能再纵着自己了。

沈家平看不惯她这倔样,明明顺着他就挺简单的事非弄得这么拧巴。瞅她还不吭声,攥着她的肩膀猛地往车身上一推,就压了过去。左安蕖猛一受力,大腿正撞到车把手上,疼得她低呼了一声,缓过劲来又拧着眉瞪他,喊道:“又干什么,放开。”

沈家平听她喊本能地就皱眉看她,她还跟小时候一样,吵得人头疼,只不过现在脾气大了。左安蕖一见他这么皱着眉头看她,心里就气势低下,她其实还是怕他烦她,但同时又升起一股韧劲,那些被强压的苗头就开始渐渐复苏。

“真不知道你身上哪来这么多野气。”沈家平实在是想不明白了,就是怎么磨她身上这股子野气都难以掩盖,跟他喜欢的类型真是相差太远。当时怎么就有了心动的念头,他无奈一叹,难道是当时她表现的太过冷淡疏离让他产生了错觉,连带着他的愧疚和寂寞使他做了这样的决定。他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对她是进退不得还是骑虎难下,总之看见她,就想着把她驯得服服帖帖的,让他省点心。

左安蕖绷着嘴角转了脸,不想看他那无奈的表情,硬着声儿赌气地说道:“你不打小就说我是一野孩子吗,野孩子身上当然是野气了。我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做不了你的菜。”

沈家平知道她又不高兴了,打小就不爱听别人这么说她,知道这不是她的错,因为父母不在跟前,难免性格要乖张一些,可这些放在她身上也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挺可爱的一个孩子。想到她这几年经历的事,沈家平心里顿时软了下去,跟她发脾气完全是急的,但凡她肯听点话,他绝不会跟她来硬的。

“所以才欠管教。”沈家平放低声音嗔责地说她,大手扳正她的脸抵着她的额头,看进她眼睛里,问她,“还闹不闹?”他声音沉沉的,泛着回音似的好听,左安蕖移开脸,木着表情不说话,可心里却越跳越快,沈家平一对她温柔她就有瓦解的趋势。

沈家平低低地叹了一声,轻声道:“实际一点,比什么都强,犯拧犯傻都没用。”然后抱起她,打开车门把她放了进去,给她系上安全带后自己才上车。

左安蕖彻底噤声了,一路上连动都没动一下,被沈家平一搅和她连思考都不会了,靠着车窗怔怔发愣。沈家平瞅她一眼,放缓车速,腾出一只手握着她的手腕。好多次他一个人半夜开着车,看别人副驾驶上都坐着个人,再一看他自己旁边空空的心里就更空荡。这会儿心里稍稍有了点填补,他手指解开她衬衣袖口的扣子把袖子往上挑了挑,露出一小节胳膊握在手里,用拇指摩挲她手腕内侧的皮肤。他表现得相当直截了当,直接就把她当他的了。

手腕处有点痒,左安蕖动了动,沈家平稍一用力她就不能动了。左安蕖内心涌起一股悲哀,她表现得再不情愿也只是她自己纠结,越纠结越认清一个现实,她哪来的力气拒绝沈家平。可又有什么能换回她的父母?

一路沉默着把她送回家,车一停,左安蕖抽出自己的手腕推开车门就往外跑,沈家平不急不忙地跟着下车在身后跟着她。

左安蕖跑了几步突然想起什么,停了脚步转身看他,“你别跟过来了。”她小心地又望了望身后,门虚掩着,还有亮光从缝隙里透出来,她怕她大姑突然出来看见。

沈家平依言停了步子,看她满脸的小心看了看她身后的门,略一垂眸复又抬起头看她,说道:“左左,把心思收起来,越简单越好,我不希望事情变得复杂。你心里或许有我不知道的事,可有一件我清楚你自己更清楚,你还喜欢我。”

沈家平语气十分沉着冷静,跟她说话时像是谈判,最后一句直接把她的路堵死,她否认都没用。沈家平的笃定让她万分挫败,她就像他的囊中物,无论放多久他看与不看,她得是他的。左安蕖顿时被无力感紧紧围住,问他,“沈家平,为什么突然会变,我不觉得你是因为喜欢我。”

“可这并不妨碍我照顾你。”

“我不需要。”左安蕖冷声回绝,她觉得可笑,没有他的照顾她也过了这么多年,而且都已经做好一个人的打算,他突然冲过来算怎么回事。她继续冷声道,“如果你实在闲得难受,有的是人需要照顾,就不用操心我了。”

左安蕖冷着脸转身要走,沈家平却似没听到她的话,说道:“明天早上八点我在这等你,跟我去医院。”他稍一停顿,再开口语气加重了些,“左左,我说了,越简单越好。我是找人结婚过日子,不是玩捉迷藏,也没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如果你有别的事要处理我可以等,如果你处理不好我可以替你处理。”

左安蕖侧了侧头,神经一下子绷紧,最后还是硬着脊背进门了。

门被合上,地上的亮光顿时消失。沈家平卸下身上的强硬,苦涩摇头,突然体会到一股深切的落寞,找个熟人相处也难。六

左安蕖把门锁死,自个儿调整了下情绪才往屋里走,灯还亮着,左彦方听到声音出来喊她,“这么晚?”

“嗯,您怎么还没睡?”

“给你留门。”

左安蕖进屋放东西的时候看见桌子上的饭盒,眼皮跳了一下,小心地看了眼她大姑,大姑背对着她没看出什么。左安蕖边脱鞋边思量着这饭盒是谁送回来的。她觉得不会是成子平,他不会这么多事的去找谭小可要饭盒。可要是谭小可送过来的,她瞬时不敢往下想,怕她大姑知道了又骂她,脱了鞋赶紧往自个儿屋里溜。

左彦方扭头瞅了她屋门一眼,攒着眉头回了自个儿屋。

左安蕖听见大姑那屋关门,偷偷地把自个儿的屋门扒开一条缝儿,瞅着桌上的饭盒,越看越心惊。她回来都干了什么,一个还没解决又来一个,她不敢往下想,脑仁儿疼。可脑子里又总转悠着他们,成子平不是个纠缠的人,她就一口咬定不跟他一块谁也不能把她怎么着。可沈家平,她也能一口咬定,就是不知道沈家平会对她怎么样了。

一想到沈家平左安蕖心里百感交集,可经过刚才那一番话,她心里更多的是气愤。沈家平说他要找人结婚过日子,越简单越好。他要怎么个简单,就是他想结婚了,找了她,她就得屁颠屁颠的去跟他结婚过日子,什么都别问,跟他过日子就是了。左安蕖越想越生气,他找她,跟她说这些话,是因为她以前死乞白赖地追他而吃定她了么?

她觉得自己不被重视,即便是现在还一样喜欢他,也希望他来找她是因为喜欢她,而不是因为什么照顾她,或是找人过日子这一类的理由。

这一夜左安蕖睡得迷迷糊糊,一会儿是她躲在美国怕回来见到沈家平,怕她忍不住又去找他最后还是被他嫌弃,一会儿是她跟沈家平结婚以后沈家平对她冷淡不理,她成了给他煮饭擦地的配角。她一下给醒了过来,当时没缓过劲,还沉浸在梦里,她觉得身上很冷,那样的婚姻生活就算对方是沈家平,她也过不下去。

她睡不着,瞅外边已经见了亮光,干脆起身穿衣服,穿好衣服在床边坐了会儿,她想着做的梦,突然自嘲地笑了,还跟沈家平结婚呢,她现在压根就不能跟他在一块,还真就被他的两句话就给哄住了。

左安蕖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马上就蔫下去了。她洗了脸,她大姑已经做好了饭,正端着饭往屋里走。左安蕖给大姑帮忙,顺带瞅了一眼,这一看不得了了,昨晚没看清,她大姑半个腮帮子都肿了,这会儿攒着眉头眼皮也耷着,脸上的表情说烦不烦说恼不恼,总之沉着脸不好看。

左安蕖心下一惊,每当这个时候肯定是她大姑父来过了。自打她大姑父再婚以后,每次见完面,大姑都是这副表情。其实心里一直就没放下,好多次,左安蕖都想说反正现在大姑父又单身了,彼此都有心意,复婚就得了,可大姑就拉不下这脸,老抻着。

左安蕖也不敢问是不是这么回事,就问,“大姑,你牙又疼,吃药了没?一会儿去医院吧。”

大姑没搭理她,盛了饭坐下吃饭,刚喝了一口粥就听见‘咝’的一声,大姑捂着脸疼得眼眶都有些红。左安蕖赶紧去拿药,倒了水让大姑吃。

大姑瞅着她,不说话也不接她手里的药,看得她直发毛。左安蕖觉得不对劲,她大姑这是生她的气了,她一瞅桌上还撂着那饭盒,就思量着不会是为了这个吧。这么一想,她就有点腿软,说道:“大姑,先吃药。”

大姑一见她小心的模样,沉着脸把药吃了,点着那饭盒说道:“这饭盒怎么跑谭世杰那去了,我什么时候给他包饺子让你给他送去了。”

左安蕖心里一皱眉,还真是她大姑父来过了,这饭盒肯定是谭小可拿回去的。她一想就觉得这里面的事太乱,谭小可八成是说她大姑让她给他送的。大姑眼里不揉沙子,她肯定瞒不住,又不知道大姑父跟她说了什么,想了想还是实话实说比较好,就小声说:“您先别生气,我那天是要给成子平送饺子的,不是半路碰上谭小可了么。”

“那你就把饺子给她,让她给谭世杰拿回去。”大姑一下急了,拔了高音,动作一大又带的牙疼,皱着脸瞅着她生气。

左安蕖看大姑疼得难受,跟着着急,劝道:“您先别着急,本来就上火,回头再严重了。”

“你还知道我着急上火,就给我这么办事,你大姑就这么没皮没脸。”大姑要面子,怕谭世杰以为她上赶着,所以才这么气愤。左安蕖不敢往这上面说,就只得坦白自己的问题,说道:“那天我在那等成子平,看见谭小可也拿了个饭盒,说是给人带的。后来才知道她是给成子平带的,我怕她多想,就说饺子是给她的。您也知道,她脸皮薄,挺敏感的,难得喜欢个人这么主动。不过我可没说是给大姑父的。”

左安蕖小心地看着大姑,她说的是实话,怕大姑再生气,就又加了句,“其实小可和大姑父都挺有心的。”

“人家都有心,就你没心。我说子平最近怎么都不过来了,感情你把人这心都伤得透透的了。我说左左,那天你说去送饭,我还以为你良心发现,我没指望你去哄哄他,可你也得做的差不多了啊。昨天我去问他,人还跟我说饺子吃完了,饭盒放家了,改天给我送来。你还让我说什么,左左啊,你还有心思张罗别人,你不跟人订婚也不能这么把人往外推,这不是打人脸吗。”

大姑痛心疾首,左安蕖也开始觉得这事做的不对,她本来没这么想,就是单纯的怕谭小可尴尬。被大姑这么一说,她顿时觉得自己对成子平过分了。“大姑,我错了。”

左彦方半边脸肿着,也不看她,闷闷地出气。左安蕖怕大姑疼得厉害,劝她去医院。正劝着,门外有人敲门,左安蕖出去开门,是街道刘大妈,说要过年了,来送防火防盗的宣传资料的。左安蕖拿了东西要进去,一转脸看见沈家平就站在胡同口,正靠在车身上看着她。见她出来,抬起腕子看了看表。她猛然想起,昨晚他说八点在这等她的。

她今天起得特别早,跟大姑说了这么半天话这会儿也还没七点,没想到他这么早就到了。左安蕖站在台阶上没动,瞅着他看了会儿才发现他那车似乎从昨天晚上就这么停着的,她犹疑着往他脚底下看,果然,他脚边散着一堆烟头。左安蕖胸口倏地紧了一下,揪得难受,她不知道该用哪个词来形容自己的心情,她盯着他的脸,她其实看不清他的表情,可越是模糊她越是想看清。似乎沈家平脸上有她想要的东西来推翻昨天她的想法。

沈家平从车身上直起身,站在原地并没过去,而是远远地看着她。他还穿着昨晚的衣服,一件半长的黑色修身大衣,肩宽腰细身高腿长,天生的衣服架子,一脸肃穆的表情带着晨雾往那一站,让左安蕖有一瞬间的错觉,沈家平天生就是为了等她。

左安蕖被自己的想法震得一愣,这句话用在她身上更合适。现在,沈家平不也是在等着她过去么。左安蕖动了动脚,想回家可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要走到沈家平跟前了。

她猛地住了脚步,想转身回去又觉得已经过来了,再转身显得矫情,就停着没动。心里打着盘算,她不能跟他去医院。她微垂着头,看着前面那双鞋子朝她走过来,她突然有些紧张,沈家平身上带着一股寒气,不知道他在外面站了多长时间。他如此的表现让她有些无所适从,刚要退就被沈家平拦住了。紧接着,他身上的大衣就到了她身上,伴着身上传来的温度周围全是他的味道。然后是他低沉带着轻责的声音,“出来也不知道穿件厚衣服,就这么穿着毛衫往外跑。”

左安蕖垂着头,刚才她没觉得冷,可这会儿她却觉得身上特别热,这衣服里还有沈家平的温度。她心里缓缓滑过些心酸,鼻子也酸酸的,盯着沈家平的裤腿,想着他肯定只穿了一条单裤,以前就这样,现在肯定也没改。出入有车又怎么样,可总得在外走动吧。

她想得再清楚明白,可一碰上沈家平就自动瓦解,这会儿就开始担心他以后会不会得老寒腿,疼得龇牙咧嘴行动不便。她抬头看了他一眼,指着他的腿问,“一条单裤?”

沈家平眼眸微动,闪过几丝笑意,脸上终于有了舒心的模样,嗯了一声,语带轻笑地说道:“心疼了?想管我以后有的是时间。”

沈家平想揽过她抱抱,他胳膊刚伸出去左安蕖就闪身躲开了,沈家平错愣,奇怪地看着她。

左安蕖拿下衣服还给他,稳了稳心神,说道:“昨天我回去想了想,你说的那些我做不到。上次没跟你说清楚,我不是跟你闹也不是跟你装模作样。其实我们想要的还是不一样,你想找个人结婚过日子,可我不是。你的要求很好满足,符合你条件的人也很多。我知道我不是。”

沈家平看着她,神色渐沉,眼中慢慢蓄起些怒气。左安蕖平静地望着他,手上还拿着他的衣服。沈家平冷淡地从她脸上收回视线,拿过她手上的衣服又披着在她身上,摁着她的肩把衣服给她紧了紧,随后才望着她淡淡地说了句,“你怎么知道你不是?”

沈家平表情有些冷漠,他的不热情让左安蕖更加怀疑他的心思,他的双手还摁在她肩上,让她觉得沉重。左安蕖暗吸了口气,抬头定然望着他,肯定的说道:“因为你不喜欢我。你嫌我烦,嫌我野,嫌我不够温顺乖巧,你喜欢温婉含蓄的。你看着我的时候总是充满困惑,你也在怀疑自己的决定,因为你根本就不确定你是不是喜欢我。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找我是因为我喜欢你,你想结婚,越简单越好,想跳过中间的环节直接结婚。沈家平,你是因为太寂寞了才会突然想结婚,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你肯定不会想起我。”

沈家平从来没觉得他这种想法有什么错,简单直接难道不好么,她喜欢他,他也想跟她结婚照顾她,非要弄得那么天翻地覆的,如果最后还是要在一起,中间何必生出那么多的枝节麻烦。他注视着眼前这张脸,眸深眉蹙,冷静淡定,当然还有掩藏不住的痛苦。她是真的长大了,不会只胡闹了,开始会跟他谈实质问题了。

沈家平放下摁着她肩膀的手,细细地看了她一会儿,除了她说的他不喜欢她这一点外,还有一点也是她不想跟他结婚的原因。沈家平问她,“你说我们想要的不一样,你想要什么?”

沈家平冷静沉着的发问让左安蕖心底生出几丝悔痛,沈家平竟然不知道她想要什么。她当然想要他爱她,可她现在要不起了。左安蕖扯了扯嘴角,想笑,却觉得眼睛刺痛,她摇了摇头,强挤出一个笑容,说道:“我现在什么都不想要了,就想过的平淡点。”

左安蕖笑着再次拿下沈家平的衣服搭在他胳膊上,说道:“衣服还你,我回去了。”

她甫一转身便被沈家平从后面抱住了,她这淡然的笑容真让他受不了,心里辣丝丝的疼。左安蕖强忍着心里的痛意没去挣扎,听沈家平轻声道:“我怎么会不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傻丫头,你以为我心疼你是假的,就算我想简单找个人过日子,也不能随便去找。你是最合心意的那个,把这些问题交给以后,何必只看一时。”

左安蕖摇头,已经不是以后不以后的问题了,她又不能跟他明说,所以只能摇头。



左安蕖奇怪的坚决固执让沈家平心生困惑,他扳过她的身体,有些事情他急于弄清楚。刚要开口,就听见她家门口传来的声音,“左左,你干嘛呢,出去拿个东西也这么半天,大衣都不穿。”

两个人一起转头,沈家平明显感觉到左安蕖的身体震颤了一下,脸上也是惊慌失措的表情,然后用力挣脱他。左彦方已经出了门口,手上拎着左安蕖的大衣,看到他们两个拉扯在一起,左彦方脸顿时拉了下去,冷盯了他们一眼登时就转身走了。

“大姑。”左安蕖着急地喊了一声,就怕她大姑看见她跟沈家平在一起,她心慌意乱地推开沈家平赶紧追了过去。

沈家平被她推得一个踉跄,喊了她一声,左安蕖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不想搭理他,总之没回声,着急地跑回了家。沈家平脸色沉郁,左安蕖还没搞定,又碰上她大姑,照刚才那样,她大姑对他成见不是一般的深。难怪昨晚,她那么小心翼翼。

沈家平稍稍有些不放心,往前走了几步,到了门口看见门紧闭着伸手敲门又停住了,自个儿暗暗闷叹一声,陈年旧账翻起来最膈应人。他现在就得做好遭人白眼的准备。

左彦方沉着脸坐在沙发上,早上那会儿的气还没散尽,这会儿一张脸绷得紧紧的,眼里边已经不只是生气了,简直就是怒。

左安蕖知道她大姑不为别的,就为她,要只是因为当初沈家平死活不要她还不至于这么生气。当初出了事她跟谁都没说实话,就把实话告诉大姑了,她悔得肠子都青了恨不得杀了自个儿。她以为大姑知道了会怪她,跪在大姑跟前痛哭忏悔。可大姑只是陪着她一块哭,除了劝她好好活着什么都没说。

虽然后来大姑没再提过那件事,可她心里放不下,也知道大姑介意什么,不然不会总劝她跟成子平结婚。这会儿被大姑看到她和沈家平在一块,她知道自己犯了大姑的忌讳。

“大姑,你要生气就骂我,别憋着。”左安蕖眉眼低垂,什么力气都没有了,她这会儿只剩了后悔跟心疼。后悔自己的任性,心疼大姑的孤苦。

左彦方板着脸,听她说话不耐烦地把脸扭向了一边,根本不想看见她。左安蕖心里受不了了,她现在失去谁也不能失去她大姑,她就剩了这么一个亲人,不能再把大姑的心也伤了。她蹲在大姑腿边儿,边哭边跟大姑解释,“我跟他真的什么都没有,我没找过他,也不想跟他在一块了,大姑,我错了,我不该任性,你别生气。”

左彦方本就牙疼,肿的半边脸连带着半个脑仁儿都疼,她心里的气一股子一股子的根本压不住,疼得她直抽冷气。刚才还能咬着牙忍忍,这会儿疼得连嘴都合不上了,听着左安蕖跟她哭,再一想沈家平心里又烦又恼,也不管她是不是难受,直接起了身往自个儿屋里走。

左安蕖楞楞地蹲在地上看着大姑冷硬的背影,忍不住哭出了声。她早就知道自己不能再跟沈家平在一起,她只是忘不了而已。她的这种委屈混杂的情绪太多,以至于让她觉得自己连委屈不应该。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该不该有情绪,或者她就是一个自作自受的罪人,还把这种痛苦带到别人身上。

活了这么久,从来都是她惹祸,别人给她收拾烂摊子。她突然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哪怕现在想安安静静地活着都不能如愿了。沈家平给她打了几个电话都让她掐断了,后来干脆关了机,她竟然有点想念自己在美国的生活了。

左安蕖给大姑送了两次药,敲门大姑都不开,她在门外哀声央求,里面就是没动静。她着急又担心,大姑牙肿的厉害,这么疼下去不知道她受不受得了。左安蕖把药放在客厅桌子上,闷声回了屋。

半夜她睡不着,留意大姑屋里的动静,起身去听了听,怕大姑睡着就没出声。刚要走就听见大姑屋里‘扑通’一声响,左安蕖赶紧敲门喊人,吓得音都变了。

她敲了好一会儿里面才开了门,一开门左安蕖抱着大姑就哭,她这是吓得,大姑真要有个三长两短她干脆也甭活着了。

左彦方皱着脸推开她往桌子那边走,手上拿着两个药瓶,左安蕖一看是降压药,心里顿时一酸。大姑先吃了降压药,又吃了两片止疼药疼得更紧皱起眉,咝咝地抽冷气。左安蕖擦了眼泪开始穿衣服,又给大姑拿衣服,说:“大姑,你得跟我去医院。”

大姑还沉着脸不搭理她,她血压升高,脑袋里嗡嗡得涨得难受。左安蕖也不管大姑生不生气了,拿了衣服往大姑身上套,嘴里也有了底气似的,说道:“就算您跟我生气不搭理我,也得去医院,看好了牙随您怎么处置都行。”

左安蕖平常不敢跟大姑叫板,可看病这事耽误不得,她把大姑气成这样心里更过意不去,今天说什么也得让大姑去看病。她拿着衣服硬往大姑身上套,左彦方‘咝’了一声,不知道是疼的还是烦得,扯过她手里的衣服自个儿穿。

左安蕖拿了钱和手机往兜里一揣,大姑也收拾停当,就跟着她出了门。大姑不会开车,她现在也不开车,家里就没置备,这会儿已经后半夜,她们这也不是主干道车就不好打。左安蕖想着,实在不行就给成子平打电话,走了几步,她就停下了。

沈家平的车还在那,停了一天一夜,这会儿还是那个位置没动地儿。她犹犹豫豫地瞅了瞅大姑,大姑还是一张气脸,冷着脸自个儿往前走。左安蕖也假装没看见赶紧跟过去,却听见后面车响,沈家平跟了过来。

沈家平把车停她们旁边,拉了手闸没熄火,下车站在了她们跟前。左彦方懒得看他,把脸转了过去,沈家平这车停的挺是地儿,正好横着堵在了胡同口,把她们给堵在里面。沈家平对她大姑的冷漠没表现出太大反应,仍是神态自若,不倨傲冷淡也不怯懦讨好。知道她大姑不搭理他,就先看了看左安蕖,他打了一天电话,她一个没接,半夜却跑了出来。看她一脸的忧急,问她,“怎么了,半夜去哪儿?”

左安蕖原不想当着大姑的面跟他多接触,可眼下这情况她不说话沈家平大概也不会放她们走,就嗯了一声,低声说,“去医院。”左安蕖小心地看了大姑一眼,打量她的神色。

沈家平随着她的眼神看过去,正好看见她大姑肿着的脸,忽略了她脸上不耐烦的神色,回身开了车门,说道:“上车吧,我送你们过去。”

左安蕖瞅他,心里忍不住叹气,怎么这么乱,她大姑怎么可能上他的车,就摇摇头,说:“不用了,我们自己打车过去就行了。”

沈家平看了看腕上的表,说:“都几点了还打车,这么晚也不安全。”他跟训小孩似的说她,口气不外道也不重,有那么点宠的味道。

左彦方早就烦了,沉着脸一声不吭地站着,听他们你来我往的心里生气,医院也不去了,冷着脸转身往回走。

左安蕖赶紧追过去也不敢劝,又担心她身体不适,憋了一天的委屈,急得直想掉泪。

沈家平垂头忍不住皱了皱眉,这里边的误会他摸不着实底儿,让他有种悬在半空的感觉,好像埋在心里的定时炸弹随时都会爆炸似的,他略一琢磨抬脚跟了过去。

左安蕖听到声音扭头看了一眼,沈家平身高腿长她回头的工夫他已经再次挡在了她们跟前。左彦方这次是真着急了,立着眉冷眼盯着他。

左安蕖心里一急,紧张地盯着她大姑和沈家平,谁也不敢劝,立在一边儿干着急。沈家平瞅了她一眼,稍一停留又把视线转到了她大姑身上。沈家平没带什么情绪,左安蕖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沈家平从小没受过这种待遇,可倒也能吃住劲儿不发火,对她大姑这种毫不掩饰的厌恶,仍是礼数周到的说道:“我不知道您到底对我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过去我对左左是过分了点,可那时候她还小,现在我来找她也是诚心实意。我今天也不是想着让您这会儿就同意,而且现在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您身体不舒服她担心才会半夜带您去医院,您生我的气不让我送,我能理解。可如果耽误看病,她心里难受,您心疼她,心里肯定也不好受。要是真跟我置气,也没必要拿自个儿身子过不去。”

左安蕖倒不在意这会儿坐谁的车,只要尽快送她大姑去医院就行了,疼了一天又窝火,想想她就觉得自己压根跟着疼。可也不敢出声,就蔫不出声的一旁站着。

左彦方毕竟年纪大经历的事也多,不是沈家平几句话就哄得住的,听他说完,仍是冷着脸,哼了一声,说道:“行了,别跟我说这些没用的,你以前什么样现在什么样跟我都没关系。她要是跟你走我也不拦着,以后别让我看见就是了。”

大姑这话不软不硬,可又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你们俩要在一块就没她这大姑了。左彦方立在当地,抻着脸瞅他们两个。沈家平被说得一愣,眉心皱了皱,之前一直温和的神态也慢慢散去,渐渐敛起几分凝重。左彦方毕竟是长辈,就算他心里有脾气这会儿也是自个儿忍着,琢磨着到底因为什么事。

左安蕖哪受得了大姑这句话,等于是要把她扫地出门。她要真没良心,早就跟沈家平跑了。她拽着大姑的袖子,憋着气儿喊了声“大姑”。

左彦方知道她要干什么,但凡求情提要求都这调儿。她也狠了心,对左安蕖是恨铁不成钢,好了伤疤忘了疼,怎么就不长出息。打小就在沈家平这把心眼长死了,遭这么大罪还不知道回头。

左彦方扯出自己的袖子,沉着声训她:“你别叫我,下午那会儿怎么说的,你要真想让我省心就给我回家,我一时半会儿还疼不死。”说完也不管他们什么脸色直接进门。

左安蕖心里一沉,一口气憋在胸口闷闷的疼,嗓子里又酸又涩,想不到她大姑把话说得这么绝。她自己做决定是一回事被大姑逼着做决定又是另一回事,虽然同样都是要远离沈家平,可这会儿她不仅是难受还觉得悲凉。她给自己下了多大的一个套,钻不进去也钻不出来,扯一下都勒得心疼。

左安蕖全身无力,看着大姑往前走,她动动脚步跟上。沈家平见她要回家,一把扯住她,在她惊讶的时候带着她走到她大姑跟前,压着心里的闷气尽量保持平静地说道:“您别这么逼她,我说过我真心实意地想跟她过日子,以后会好好照顾她,您何必把话说得这么绝。真要是我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您可以提也可以骂,别再逼她。”

沈家平语气真诚,他不明白哪来这么大误会至于这么逼她,看着她那难受的样子他心里就跟着疼,好几次,只要他说跟她在一起,她都这副表情。明明想跟他在一起,还狠心拒绝他。他都说不出她那痛苦的表情让他有多难受。他都没想过,自己还能这么低声下气的去求她。

左安蕖受惊似的抽动自己的手腕,沈家平攥得紧,她动不了,她看向沈家平,沈家平正看着她大姑,那坚定的神情让她忍不住一愣,心里漫腾起一股疼,而后又是浓浓的悲。

左彦方的表情自始至终没有缓和过,听沈家平说完表情变了变,却是带了几丝嘲讽,说道:“我说了我不拦着,你现在问问她,你问她跟你走了她良心过得去吗?她要说她过得去,从今往后我一个字不说,你们爱怎么过怎么过。”

大姑觉得累了,跟他们也没什么可以再说的,敞了门自个儿进去了。



胡同里有几盏路灯,细高的石灰灯柱在地上拉出斜斜的影子,铺在对面的墙壁上折成好几道。沈家平还攥着她的手腕,可明显感觉到她身上一点力气都没了,整个人都像是在浓浓的夜里消失了一样。

两个人静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沈家平满腹疑问,盯着她看了半晌,她的沉默让他心疼。拉了拉她的手腕把她抱在了怀里,他不懂她的伤心,可他能看出她的难过,也能感觉到这种难过跟他有关。

“左左,对不起。”沈家平埋首她颈间,嗅她身上的味道,他有点累了,在这守了一天两夜,渐渐能体会她当时等他的心情。

沈家平的拥抱让她身上渐渐有了些支撑的力气,思维也开始回笼,闻着周围空气里他的气息,左安蕖开始思考沈家平的这句对不起是不是该接受。她想了想,自己的所作所为不能让别人来道歉,不管她当时做了什么又因为什么,都跟沈家平无关,在她心里沈家平是无辜的。他现在承受的是她大姑本应该给她的冷漠。

在当时,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没办法面对大姑,她这样的罪人不应该得到任何人的原谅,她就应该像成子平说得,一个人凄惨的活着。可事实上,他们都原谅了她,大姑原谅她的任性无知,成子平原谅并继续承受她的伤害。可她又知道,她所有的理智加起来都抵不过对沈家平的爱。

沈家平是她年少时在心里播下的种子,早已生根发芽,就算不能开花结果也会长成一棵参天大树,满满的树叶上都是沈家平的名字。过了这些年,就算沈家平已经把她忘记,可她的生命里都是沈家平的影子,他改变了她一生。

终于到了现在,她的良心时刻遭受谴责,只要跟沈家平在一起她就迈不过这个槛儿。

“沈家平,我不需要你跟我说对不起,你只是不喜欢我。你也不要怪我大姑,就算她没说那些话,我也不会跟你走。”

左安蕖略显清冷的声音让沈家平暂时清醒过来,他们似乎总在围着这个问题绕圈,她一方面纠结他不喜欢她,一方面又不能接受他想简单找个人结婚的想法,一来二去他是真的不懂她在想什么了。忍不住问了出来,“如果还喜欢,为什么不给彼此一个机会。”

沈家平放开她,左安蕖退开两步眼神清淡的看着他。沈家平想看进她的眼睛里,看看里面到底有些什么。可他看半天,只觉得怪,那两只眼睛里的光不一样,更确切地说他觉得左安蕖是用一只眼睛在看他。他皱了皱眉,不自觉地走近两步想看个究竟。

左安蕖似是看出他的意图,迅速又后退几步,转了脸,再开口声音都有些僵硬,“我知道你心里有疑问,就当我大姑是心疼我,虽然当初追你挺辛苦你也确实没必要做出回应,但现在我不追了,也不想再跟过去的事发生联系。这是最后一次跟你说这个,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

左安蕖怕他又拦着她,说完也不等他反应就转身跑了进去,把门关上了。

沈家平望着那扇门,只觉得头疼,这一门姑侄俩让他一点办法都没有。是不是他太笃定了所以现在才这么吃力?他突然幽幽地笑了,左安蕖还是不肯跟他说实话。就是心疼,都让他心疼得浑身难受。

左安蕖悻悻地回了屋,大姑那屋早黑了灯,折腾半宿她一点睡意都没有,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发呆。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她的生活就要天翻地覆了。她仰在沙发背上,自己捂着左眼,是不是在美国熬成瞎子也比待在国内受尽心苦要好受得多?

她就这么在客厅坐了一宿,中间迷迷糊糊地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天一亮,她起来去洗漱,一动身不知道是坐得久了还是怎么,全身酸疼。她洗了脸,去小厨房煮了点粥,做好早饭去敲门叫大姑吃饭。

半天那屋才有点动静,不过没开门,隔着门跟她说不吃了。左安蕖又劝了两声,让她吃过饭去医院,屋里却再没出声。左安蕖也没了心思吃饭,坐在桌边上瞪着眼发呆,直到听到外面有人敲门她才懒懒地起身去开门。

她一看来的是大姑父,稍稍打起了点精神,叫了声,“大姑父,这么早。”眼睛不由自主地往胡同口看过去,那里已经空了,她脸上表情微变然后敛了心思请大姑父进门。

谭世杰呵呵笑着,瞅了瞅她高兴地说道:“不早了,知道你回来早想过来看看,前段时间忙没得空,昨天跟几个渔友去钓鱼,惦记着你爱吃草鱼就送过来了。还蹦着呢。”谭世杰手里拎着个大塑料袋,里面装着水扑通扑通的,左安蕖顺着看了一眼,说道:“大姑父真有心,应该我过去看您才对,还让您惦记着给我送吃的。”

左安蕖心里感念,大姑父人厚道,没跟大姑离婚的时候也从来没嫌弃过,这么些年有什么都想着她们。说来给她送鱼是真的,可也是想有个由头来看看她大姑。左安蕖赶紧帮着拿家伙把鱼放出来。

谭世杰比她熟,跟她说,“拿个盆,那碗架底下有个袋子,里面是收拾鱼的家伙什,给我拿过来。”

“行,您等着。”左安蕖照着他的指示把东西拿了出来,看他要在院里的水池旁洗鱼,说道,“这多冷,去里面吧。”

“不用,就在这吧,方便,省得把里面弄脏了还得收拾。”

左安蕖给大姑父拿了个小马扎,就蹲在边上看着,她往大姑屋的窗户看了看,他们说这么半天话大姑肯定早都听见了。不出来,也不出声。她又看了看大姑父,手上利索的就把鱼鳞去干净了,正给鱼开膛。

大姑老这么副冷淡样子,大姑父也不说什么,该来还是来,这会儿从他脸上看不出任何不满,相反还挺享受。左安蕖心里羡慕,她大姑父这样的男人真是不多见了。

“大姑父,我给你加点热水吧。”这水池子里刚放出来的水还冒着气,看着就冷。

谭世杰抬头瞅了她一眼,笑着说:“怎么了,闺女,看着不高兴啊,病了?”大姑父自个儿有闺女,可跟她也从来是闺女长闺女短的,当自个儿的大闺女疼。

左安蕖觉得亲切,有点湿眼眶,摇了摇头,说:“没睡好。”

“年轻人就是觉多,到了我们这年纪就睡不着了。”大姑父说着状似无意地往大姑那边屋里看了一眼,又笑着低头收拾鱼。

左安蕖心知肚明,没好当着大姑父的面叫大姑,坐了会儿假装起身去拿别的东西,进屋敲大姑的门,什么也没说就是敲了两下然后就走了。

左彦方也是一宿没睡,这会儿别说半边脸了,整个脸都胖起来了。在屋里听半天了,加上心里有事就不愿出去。听左安蕖来敲门,她知道再闷下去就说不过去了,穿上厚外套出了门。

看那俩人在那亲亲热热地洗鱼,她在台阶上看了会儿就去厨房准备做鱼的材料去了。

谭世杰瞅了眼,问左安蕖,“你大姑火牙又犯了?”

“嗯。”

“吃药了没?”

“没管用。”

谭世杰把收拾好的鱼给端到厨房里去,左安蕖在院子里站了会儿就进屋了,不然她在院子里站着也怪别扭。鱼快做好的时候,左安蕖去问大姑父,“小可今天上班么?”

“上班。”谭世杰又笑呵呵地说,“你甭惦记她了,我昨天也给她炖的鱼。我这俩闺女,一个都亏不着,来的时候跟她说了。”

左安蕖嘿嘿笑着,刚要退出去,就听见大姑轻轻地哼了一声。她偷眼瞅了过去,大姑一脸的哂意,她知道大姑这是吃味儿了。怎么说呢,没孩子就是女人最大的遗憾。左安蕖跟大姑还在闹别扭,夹着肩膀回了屋,自个儿看电视。一会儿少说话,多吃饭。

吃饭的时候左安蕖就闷着头吃,大姑父不停地给她夹鱼肉,把刺都给挑干净了放到碗里,还一个劲儿地招呼她多吃。自个儿也不动筷子,就瞅着她呵呵笑。左安蕖抬起头看看他们两个,大姑脸都肿起来了,脸色不好看,大姑父当着她的面也不怎么跟大姑说话。她心想着自个儿赶紧吃,吃完了给他们腾地儿。刚才还央大姑父劝大姑去医院呢。

她刚想着大姑父不怎么跟大姑说话,就听见大姑父来了句,“那天那饺子味儿重了点,是不是酱油放多了。”

左安蕖差点卡鱼刺,头皮一麻心里哎呦着大姑父哪壶不开提哪壶,要不是这一盒饺子她大姑也不至于犯火牙,脸肿的跟包子似的。打昨天到这会儿她大姑的火头子越烧越旺,她不敢惹,在这做小伏低她大姑都不搭理她。大姑父不明就里,八成还以为那是大姑特意打发她去送的,心里一准儿正高兴呢。

左安蕖偷偷地抬眼看大姑,果然大姑正冷眼瞪着她,嘴里哼了一声,不冷不热地说道:“我做饭手里没准,她不爱吃就给我拿去送人,以后都没她吃的。”

谭世杰早就习惯左彦方的说话方式,也不往心里去,笑呵呵的拍着左安蕖的胳膊说:“这是闺女想着我,以后你大姑不给你吃,找大姑父。”

左安蕖不敢点头,就干笑着装傻,心里不舒服也不敢当着大姑的面挂脸上。心里叫苦,不知道怎么能把大姑哄回来。她心里不好受,大姑心里也有气,且得一阵儿才能消了大姑心里对她和沈家平这事儿的芥蒂。她这辈子碰不上大姑父这样的男人,希望大姑能早点拉下脸跟大姑父复婚,后半辈子也能过得舒心点。

“你算她哪门子大姑父,早跟你说过没事少过来,你不在住倒是什么都听不见心里干净,就给别人添堵。”左彦方气不顺,一张嘴旧事重提,借着那碗饺子又给谭世杰脸色看。也不顾还有晚辈在场了。

大姑父终是觉得脸上挂不住,毕竟一把年纪了,讪讪地点了点头,叹着气说:“得,又是我多事。”

“大姑。”左安蕖不满地叫了她一声,转回头又对大姑父说,“大姑父您别往心里去,我大姑牙疼得难受。这两天跟我生气,全是冲我。”

大姑父脸上明白地摆摆手,叹了口气,说道:“你跟孩子置什么气,刚还央求我劝你去医院呢。你这牙早该看看了,你这一犯疼,看把孩子愁得。”

大姑抻着脸瞅她,想起她回来办的这几件糊涂事心里就恼得慌,又碰上前夫也跟着来搅乱,她自个儿拉不下脸就更不愿前夫老在她眼前晃,谁愿意老被人提醒心坎儿上那些伤心事呢。她疼得绷不住劲儿,冲他们不耐烦地挥手,说道:“行行,都别跟我说话,吃完饭都该干嘛干嘛去,别在我眼皮子底下杵着。”说完又把自个儿关屋里了。

左安蕖跟大姑父俩人对瞅一眼,大姑父还以为她是为大姑犯愁,哄了她两句叫她别担心。她脸上应着,心里根本不是味儿,要彻底打消她大姑心里的怒气,还得她跟成子平把事办了。想到这个,她心里顿时沉了下去,成子平也是她理不清的一门官司。



左安蕖跟大姑的别扭持续了好几天,大姑姑进进出出地不搭理她,牙不消肿又不肯去医院,左安蕖天天劝,大姑就是不听她的,她干着急没办法。她这几天身上也犯懒,估计是前几天折腾得感冒了,早起一阵头晕,自个儿扶着床边缓了好一阵儿才去上班。

她身上懒心里也跟着犯懒,整个人都犯苶没什么精神,连话都不怎么说。跟着林国文出去谈了几次合作,有点丢三落四,起初林国文没说什么后来跟她说如果身体不舒服可以请几天假。左安蕖一听也知道怎么回事,道了歉强打起十二分精神工作。

出发前把要准备的东西又仔细检查了一遍才跟着林国文上了车。车子到了沈家平公司楼下的时候,林国文下了车走了几步突然又停住了。

左安蕖也跟着停了步子,等着他的指示。

林国文看看她,突然说道:“那天还真是多亏了你。”

左安蕖反应过来,只是笑了笑,她也就是耍耍嘴皮子,要不是有吴叙他们在她也不敢撒野。

林国文提步往前走,说道:“咱们都是为总部效力,所以一会儿有什么安排希望你不要反对。”

左安蕖一听心里不由得撞了一下,没明白他什么意思,难不成还要去喝酒?她正想着就听林国文说道:“咱们要收购的那家电子公司是辛氏集团旗下的产业,这个你都知道吧。”

左安蕖应了一声说知道,辛氏集团不就是辛羽杉她们家么。本来谈收购没什么问题,后来突然就反悔了,说要合作。郑启往中间一搅合,为了表示诚意她们也降低了产品价格,这样一来就比自己投产生产线要合算得多,林国文就带着她来签合同了。至于为什么会选择在沈家平的公司签,是因为沈家平还得跟郑启和辛羽杉她们家签一堆乱七八糟的合同。

“鉴于上次合作商出的问题,这次我打算在她们公司派驻一个负责人过去,不能再出现上次的情况。”林国文看向左安蕖,那意思再明显不过,就是你。

左安蕖很惊讶,问道:“可是我不懂技术,去了能起什么作用?”

“这个你不用担心,一同过去的会有咱们公司的技术支持。”林国文再次看向她,用一种既是上司下达命令又类似于征询的口气说道,“左助理在总部待这么多年应该不会反对公司的决定吧。”

左安蕖心里不愿意,可这又是正常的公司安排,只是太突然让她措手不及,就是想找机会推脱也没时间了。就问道:“需要多长时间?”

“也就几个月的时间,等上了正轨合作稳定之后就可以了。”林国文脸上带出一丝满意和赞许的笑容。

左安蕖没出声,心里腹诽这个台湾白眼狼,早知道他这么算计她那天就该让人灌死他。

他们被引进会议室的时候,郑启和辛羽杉都已经到了,正聊天,看他们进来沈家平在她脸上扫了一眼,眉心一皱便把视线挪开了。左安蕖低眉顺眼地站在林国文身后,屋里几个人谁都没看,看多了都是事儿。

她只负责收发合同,做会议记录,剩下几个人谈合作的事。期间收到好几股视线扫射,她没抬头也没心思去辨别视线来源,直到听到林国文跟辛羽杉谈派驻技术员的事,她才稍稍留心。

辛羽杉依然表现得很通情达理,对林国文的要求没有反驳,只是在问到派驻名单时有意无意地看向左安蕖。左安蕖正巧也抬头,两个人看到了一块儿,辛羽杉温和一笑,又把视线转向了林国文。

林国文把手指向旁边的左安蕖说道:“我会派左助理和另外一个技术支持过去。”

辛羽杉看向左安蕖,笑着说道:“不难看出,左小姐确实是林总的得力助手,看来林总对你很放心。”

辛羽杉的笑容挑不出一点毛病,可左安蕖就是看着不舒服,心里不情愿可脸上也得笑着说道:“我只是服从公司安排,希望辛小姐多多提供便利。”

“没问题。”辛羽杉笑容大方随和,眼神收回的时候稍稍扫向沈家平,沈家平靠在椅背上双手在胸前交握正望着左安蕖。那眼睛里的东西让她微微一楞,说不上是什么浓烈的感情,可这种淡淡的注视也足以让她心跳加快的同时又生出一丝不可忽视的嫉妒。相反,左安蕖却一直微垂着头没看沈家平。

郑启瞅着她们两个笑来笑去,看了看对面一直面色沉静的沈家平,眼睛一转对林国文笑道:“林总把左小姐打发到京城外边去,这不是明摆着要拆散他们俩吗?”他一句话说完又把眼神定到左安蕖身上,眼中精光四射。

林国文也笑呵呵地说道:“就几个月的时间,左助理都为了工作暂时忍了,我想沈先生更能深明大义,一定支持左助理工作的。何况也没多远,沈先生一天跑几个来回都不成问题。”

沈家平低低笑着点头,说道:“工作我一定支持,一天跑几个来回也没问题。我支持林总,林总是不是也得支持我一下。一会儿这人我得留下,林总行个方便。”

沈家平话里是征求,可脸上一点征求的意思都没有。林国文也是男人,他不会驳沈家平的面子,可作为上司还是把这个问题的决定权抛给了左安蕖,说道:“我当然有心成人之美,可这份福利也得看左助理愿不愿意领了。”

左安蕖静坐不语,装娇羞装端庄大方都行。当面给男人难堪是最不明智的选择,对郑启她都是先忍,惹了之后再想法子找补的。何况她和沈家平已经被认定是一对,有问题也得私下解决,没必要给别人添茶余饭后的乐子。

“那我们是不是就得撤了呢。”郑启一脸赖笑,带着表妹离开。

等人走尽,会议室里只剩了他们两个,空气里顿时只剩了沈家平的味道。左安蕖打一进来精神就紧绷着,这会儿被沈家平一言不发地盯着觉得头皮都快被他看破皮了。可她还在心里告诉自己,一定得沉住气。如果不能不见面,那就装冷淡吧。

沈家平也感冒了,嗓子里正疼得难受,盯着她看了半天就只看见她的脑瓜顶了,那眉眼垂着打进来就不往他身上瞧。她现在的样子,倒是又回到几个月前,她头一次回来的时候的样子。可这次,她的这种冷淡疏离对他是不管用了,再怎么变她都变不了,就这样了。他的错觉一次次被她打破,沈家平突然觉得他得正视眼前这个人,她身上没有任何人的影子,完完全全就是她自己,不然她总闹得他不安心。

“你大姑这几天怎么样,还不舒服?”沈家平心里边儿坠着口气儿,想想就憋闷,这几天都没怎么回家,眼见要过年了,前些天他奶奶说让过年的时候把人领家去吃饭。他只能嘴里含糊地应着,眼下这情况就算他把人领回去了,她大姑那关也不好过。

“嗯,还那样。”左安蕖没什么精神,说话时仍是低着头。

“你是愁得还是真病了,这么没精神。上班也这副样子?”沈家平对她的表现不满意,口气不由得紧了几分,上班就应该有上班的样子,要是他的员工上班也一副蔫头耷脑的样子他宁愿给钱让他们回家调整好了再来。这么没精打采的样子看了就让人觉得提不起精神。

左安蕖又被他训,不乐意的同时又觉得烦,留下她就为了训她?她抬了抬头张嘴就想顶回去,一张嘴又忍住了,说多了又得绕回去,想想心里就烦,这些天她的烦心事已经快把她烦死了。

看她悻悻然地又缩回身子皱眉坐着,沈家平白了她一眼,有什么话也不直接跟他说就自个儿憋着,要是能问出来他也不用总跟她着急了。当初是冲着找她简单,熟悉,现在看来,也不简单。可既然找了她,给她撩起来了就不能这么放弃,心疼她又不是假的,就是看着她着急。

沈家平给自个儿缓了缓气儿,再看她的时候眼神就柔和了很多,语气也放低了,“不舒服就请假回家歇着,你硬撑着身体受得了吗。还有,你要真去那边工厂,就多留个心眼提防郑启。那边环境不太好,人员也复杂,平时出入都小心点。有什么事及时打电话,别什么时候都犯轴,你要闹以后有的是时间机会。在我眼皮子底下还不怕你闹翻天,出去就让我省点心,待几个月就赶紧回来。”

沈家平说话又哄又嘱咐,语气说不上多柔和可左安蕖听着心里就酸的难受,他要是早点肯这么关心她,她何至于跑去美国惹那么大事。她眼眶子酸胀得难受,不想当着沈家平的面抹眼泪,耷拉着眼皮起身要走。她得一个人待会儿,沈家平要是老这么揪着她,她迟早得土崩瓦解,把自个儿纠结死。

沈家平起身在门口拦住她,左安蕖抿着嘴角把脸转向一边儿,沈家平给她开了门,说道:“送你回家歇着,下午就别去上班了。”

左安蕖站着不动,沈家平知道她又在想什么,叹着气说道:“不让你大姑看见,把你送到地儿就走。”

左安蕖跟着他上了车,狠话硬话她也说不出来,何况沈家平今天也没跟她说什么结婚的事,她要直接再跟他说什么拒绝的话就显得她太把这事当回事了,想了想就一个人闷头坐着。

沈家平也没再搭理她,两个人之间的沉默被一阵急促的铃声打断。左安蕖被冷不丁地吓了一跳,感觉这铃声比平时响得急,她翻了半天都没摸着手机。听着铃声越想越急她手上更着急,她恼了一声,明明就听着声音在包里,她翻半天就是翻不着。

沈家平扭头瞅了她一眼,看不下去她这笨样,放缓车速伸手拿过她的包一下就把手机拿出来了,他顺势扫了一眼手机屏幕,成子平打过来的。十

左安蕖接过手机也没看是谁直接摁了接听键,电话响半天她心里揪着感觉要出事似的,一开口声音就特别急促。

沈家平清淡的瞥了她一眼,然后听见她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都变了,白着一张脸问那边什么情况。挂了电话也顾不得是在车上,推了车门就要下车,要不是沈家平眼疾手快地拉了她一把,她就滚下车去了。

“抓什么瞎,也不看看什么情况就往车下跑,碰着事就不能先冷静下来。”沈家平也是被她吓够呛,一张嘴火气就大了。一只手还死死地拽着她防止她再犯傻,瞅她也是缓过劲来知道刚才危险,怕她那边真出什么大事,就沉着气问她,“到底什么事?”

左安蕖被沈家平一吼也冷静下来了,刚才一听大姑被人送进了医院又怕又急,这会儿气息还没稳定,声音都飘着,说道:“我大姑进医院了。”

沈家平略微一愣,然后加了车速,可那只手一直没松开,感觉她手心越来越凉他越握越紧。

到了医院沈家平车没停稳,左安蕖就急着下了车,她没站稳摔了一跤,不等沈家平走过去扶她,她站起来就跑进了门诊大楼。

成子平在大楼门口等她,看见她急急忙忙地跑过来伸手拦住了她,被她冲得连退了好几步才站稳。

“我大姑呢,怎么样了?”左安蕖跑得呼哧带喘,攥着成子平的胳膊使劲盯着他。

成子平从她肩膀望过去,沈家平已经到了她身后。沈家平冲成子平点头打招呼,成子平收回眼神看左安蕖,一时没说话。

左安蕖心口一缩,着急,声音大了几分,问他,“说话呀,到底怎么样了?”

她站在大楼门口跟医生吼,进出的人都扭头看他们,沈家平扳着她的肩膀往后拉了拉,把她的手从成子平胳膊上拿下来,低声劝她,“先别着急,不会有事的。”

沈家平抬眼看向成子平,平静的目光中隐隐带着一丝压迫。

成子平仍是清冷的模样,对左安蕖说道:“你大姑高血压倒在院子里,这会儿在病房里。另外,她牙髓炎严重,坏掉的牙髓已经变黑要手术,她不肯做手术。”

左安蕖骤然放下心,觉得身体都被刚才的惊吓给掏空了,腿上一软又差点倒下去。沈家平接住她紧紧揽在怀里,虽然知道成子平不是故意的,可还是略带不满地看着他。

成子平瞥了她一眼,转身往里面去。左安蕖缓过劲挣开沈家平的胳膊跑了进去,沈家平摇摇头跟进去,在大厅里碰上沉晚。

“哥,你来医院干什么?”

沈家平指指前面的左安蕖,听到声音左安蕖住了脚步走回几步到沉晚跟前担心地问道:“牙髓炎做手术严重吗?”刚才看成子平那样,她不敢过去问他,就跑过来问沉晚了。

沉晚以为是她得了牙髓炎,害怕手术,就笑着看了看沈家平,随后安慰她说道:“牙髓炎手术是个小手术,不用担心。不过得差不多消肿以后才能做手术,只要没有心脏病,血压稳定就没问题。”

左安蕖放下去的心又提了上去,说了声“谢谢”就又跑了。

沉晚觉得她一阵儿一阵儿的,应该是有事,看哥哥精神不太好,关心了句,“哥,感冒了?”

沈家平头疼的点点头,却是看着左安蕖跑去的方向。沉晚随着看了看,笑道:“要是不着急走,一会儿给你拿点药。我这会儿得去接个病人。”

“行,你去吧。”

沉晚走后,沈家平犹豫着还是去找了左安蕖。

左安蕖进病房的时候大姑父和谭小可也在,成子平正给她大姑调输液管。看见她进来,谭小可说道:“姐,你来了,方姨没什么事了。”

左安蕖点点头,走到大姑床边儿,叫了声,“大姑。”然后就在那立着红着眼眶不说话。

左彦方睁开眼看了她一眼,说道:“你没上班啊。”因为牙口肿着,说话都有点不清楚。

左安蕖摇摇头,想问问怎么身体不舒服也不给她打电话,愣让自个儿倒院子里了,要不是有人发现她都不敢想后果。随即一想,她大姑也是怕她担心,就说道:“医生说您牙得做手术,就是小手术,您干嘛不做。”

一听要做手术,左彦方立马又闭了眼。成子平瞅了左安蕖一眼,退到一边儿站着。

“就是,医生都说了没什么大问题,把坏掉的牙髓清干净就行了,没什么可担心的。”大姑父也跟着劝。

左彦方就是不睁眼也说话,左安蕖张嘴还要再劝电话响了,她看了一眼也没接犹豫了一下走出了病房。听到声音,左彦方睁了眼,愤愤地瞪着门口。

沈家平靠在病房的走廊上等她,也不是说表现不表现的,但这会儿肯定不能进去添堵。瞅她犹豫地出来,心里松了口气,问她,“你大姑没事?”

左安蕖也看出他的小心,难为他一大爷在这忍着,她回身看了看病房门口,压下心里复杂的情绪说道:“没事,就是不肯做手术,正劝着。”

沈家平也是觉得头昏脑胀,咳了两声,瞅着她略带无奈地说道:“就不能跟我说实话?非得让我这么猜。”

左安蕖快速地抬头瞅了他一眼,随即偏转了身子躲过他的视线,说道:“没什么可说的,跟你没关系。”

她说完要走,沈家平拉住她不满地说道:“什么叫跟我没关系,看你大姑那样子是像跟我没关系的吗?别拿那些话来糊弄我。你告诉我,你在美国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没有,什么都没有。”左安蕖心里被他问的焦躁,扯着胳膊让他松手。

沈家平抓着不放,制止她的动作,说道:“左左,是不是跟车祸有关?”沈家平紧盯着她的眼睛,不意外地看到她骤然变白的脸色和惊慌失色的表情。

左安蕖不敢让他再问下去,又紧张又害怕,使劲推开他跑回了病房。

她脸上的表情还没退去,冷不丁地跑回来,左彦方冷眼盯着她,明显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左安蕖不敢看大姑,站在当地垂着眼皮消化心里的情绪。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们姑侄俩矛盾不小,大姑父想说和两句被左彦方一记冷眼盯过去就禁了声。谭小可觉得气氛诡异,不自觉地往父亲身边站了站,又抬眼看向对面的成子平,纳闷着他一眼科医生跑这来干什么。

成子平一直沉默地站着,扫了眼左安蕖,动身要出去。左彦方却突然叫住他,说道:“子平你先别走,让她把话说清楚。”

谭氏父女看看成医生又看看左安蕖,心里都起了迷惑。不知道成医生跟她们家有什么关系。谭世杰觉得人家家务事,不好多掺和,何况左彦方的性格他了解,就起身拉着谭小可要走。谭小可心里想的跟他不一样,早就觉得成医生和她姐有问题,又摸不着人问,这会儿有机会听听她就不想动。

谭世杰拉了几下没拉动,小声劝道:“别不懂事,赶紧走,回去上你的班去。”

谭小可还穿着护士服,不情愿地被父亲拉走了。一出门,看见门口还站着个男人,父女俩都愣了一下,三个人对着看了看,谭世杰拽着谭小可离开了。

左安蕖顿时觉得自己是被架在了火上烤,脸上腾得就烧了起来,她躲了这么长时间,到底还是躲不过。她扭头去看成子平,对上那双清冷的眼睛左安蕖心上一颤,她始终欠他一个解释。可他从来也不问,面上再冷漠,也从来没真正的放弃过她。

她要真是个空心人儿也不用假装没心没肺的跟他装了八年的傻。

“大姑,我跟她没事,您先好好养着,等消了肿把手术做了吧。我回那边看看。”

成子平还是要走,左彦方突然从病床上坐起来,气恼地指着左安蕖说道:“你就蔫着吧,一声不吭。你是真有主意,还学会阳奉yīn违了,别当我不知道外面是谁。你是想把我气死,你在这杵着干什么,还劝我去做手术,我就是疼死了跟你有关系吗。打你回来看你做的这几件事,哪件让我省心了。你就在那慎着吧,放着这么好的人你就当看不见,你是真打算把我们这心都伤死了啊。”

“大姑,我没有。”左安蕖低声低语,没力气争辩。

“你还说没有,我问你,那外边是不是他?”大姑厉声喊她,左安蕖咬着唇默认。

成子平实在看不下去,劝道:“大姑,这事等你身体好了再说吧。”他看向垂着头的左安蕖,又说道,“我相信她。”

左安蕖不由得去看成子平,他早把头转开了,左安蕖听得心里不是味儿,她自个儿都不相信自个儿了。

大姑情绪激动,血压又升高,说完话闷得胸口疼,成子平赶紧扶她躺下。她气得直掉泪,说道:“左左啊,你但凡有点心都不该这么伤人心。我想起你晚上连觉都睡不着,子平照顾你这么多年,就真比不上他。你说说,你到底打算怎么办?”

每次碰到这样的情况左安蕖就觉得特别委屈,像是被逼上了绝路,其实说绝路也不对,成子平人没得说,对她也百分百。可她就是定不下心去接受他,现在这种情况她更觉得对不起成子平,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左安蕖抬起头看着大姑和成子平,随后又低下了头,低声说了句,“您把手术做了,怎么都行。”

她话说得一点力气都没有,明显听着就不是真心的,左彦方被她气得闭了眼。成子平冷眼瞧着她,想把她拽出去好好教训一顿。

又听左安蕖幽幽地说道:“大姑,我知道我自个儿该做什么,我说的是真的。”她又抬头看了看成子平,看到他正冷眼盯着她,没什么情绪变化的接着说道,“成子平都知道,我知道这么多年对不起他,我只是怕以后都这样,更对不起他。”

左彦方猛地睁了眼,说道:“你别以为我是在逼你,我是心疼你,谁真心对你好你看不出来?你就一个心眼长死了不开窍,遭这么多罪他是去看过还是问过。好不容易现在缓过来了,他说带你去过日子我们就得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跟着他走。当这现成的是这么好捡的。”

左彦方说话时脸都是冲着门口,脾气冲口气重,她其实不知道门外是不是还有人,可就是特意说给沈家平听的。十一

沈家平听得一个字不落,越听脸上越凝重,跟被人当面指着鼻子骂似的,就算在家里父母长辈都没这么说过他。不知道是气得还是憋得,他面红耳赤,这里面的误会让他没忍住,就是得问个清楚。

沈家平转身站在了门口跟左彦方看了个对脸,他脸色不怎么好看,虽然极力克制着脸上还是难免带了情绪。这些天他也想过,她毕竟是左安蕖的大姑,作为晚辈他得敬着忍着,更不想让左安蕖中间作难。可眼下这情况他这黑锅背得不明不白,总落骂,心里就忍不下去了。

左彦方冷眼盯着沈家平,鼻子里哼了一声,没给沈家平好脸色。左安蕖扭头看见沈家平,心里裹乱,大姑输着液不想让她再激动,她转身往外走,拉了沈家平一把想把他劝走。沈家平却站着不动,一把又把她拽了回来,眼睛直直地看着病床上的左彦方。

沈家平沉着脸,再好的修养这会儿也得稍微让步,左安蕖正发懵就听见沈家平声音有些冷硬的开了口,“您有什么话直接跟我说吧,这些年我对她不闻不问是我做得不对,我现在想补偿她,不是什么想捡现成的。她以前受了什么罪我以后都可以十倍百倍的补偿她,可现在得让我知道您这么反对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说了,没有,你赶紧走吧。”左安蕖不敢让他再待下去,拽着他的胳膊往外推他,就算知道了能怎么样,她不需要任何补偿。

沈家平反手攥住她的手腕,眉头紧皱着看她,“总得有人告诉我原因,你以为我真闲得无聊跟你闹着玩儿。”

“我管你是不是闹着玩儿,不准问。”左安蕖冲沈家平急声吼道,甩开他的手跑到大姑身边,哭着求她,“大姑,我错了,我以后不会再跟他见面,这事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什么都不知道,你要怪就怪我。是我不懂事,让你伤心,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跟他见面,你说什么我都答应,真的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左安蕖哭得伤心欲绝,听得大姑心里皱巴巴的难受,疼得肠子都快断了。她捶着床板悲愤道:“真是作孽。”左彦方觉得自个儿病中多灾,她又疼左安蕖,那些事她也不准备当着成子平的面说,刚才说了她这么半天成子平心里肯定也有想法,只要左安蕖不跟沈家平再往一块牵扯,她就放心了。

沈家平听着心里就不是味儿,看她哭得难受攥紧了拳头,都这样了还说没事说出去谁也不信。他刚迈了一步就被成子平给挡下了,他转脸看成子平,眼神不由得冷淡下去。

成子平从来也不惧他,看了看哭得伤心的左安蕖,转而又对上沈家平不满的表情,语气中也是不满,“早就跟沈先生说过不要去问她,既然你都已经知道是因为车祸,为什么还要去问。我们从来不敢让她哭,可沈先生知道自从你出现后,她哭过多少次吗?”

沈家平心口被扯了一下,稍稍收敛起脸上的不悦,眼底浮起些类似后悔的情绪。左安蕖的车祸让他心生不安的同时又满怀心疼,有时候他觉得挺奇怪,对她的感觉怎么会来得这么快。他可以理智的去分析他对她的种种感觉,甚至知道她跟他想要的是完全两种人,可他的行为却让他不能解释,明明这件事跟他的预期相差太多他却不能放手了。

他从左安蕖身上收回心疼的眼神,转而看着成子平,低沉冷静的声音听上去带着几丝凉气和不近人情的冷漠,“那成医生知道她为什么会哭吗?”

沈家平紧紧盯着成子平,他就不喜欢这种戴着眼镜的人,那双眼睛被遮在镜片下总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可他还是从成子平一瞬间抿紧的唇线上窥察出他的心情。

“我们谁都不要自以为是,就算我不知道她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可也影响不了现在和未来。成医生,别拿你的爱去绑架她,我不希望最后阻挡她幸福的那个人是你。”沈家平说这话的时候还算心平气和,可眼底的坚定和底气却不容忽视。

“既然不要自以为是,同样的话一样可以说给你自己听。”成子平语气稍显急迫短促,他有足够的坚定,可他的底气在左安蕖面前一点也提不起来。

7

口舌之争沈家平没兴趣,话说到点上即可,他能这么三言两语的打击到成子平也是因为知道左安蕖的心意。再说下去就会变味儿,他还不至于去咄咄逼人,这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何况目前的情况他是最不招人待见的那个。

先不逼她们,以后总会知道的。沈家平转身对病床上的人说道:“今天是我太冲动了,您好好养着吧,有什么事等您好了再说。”他转向一旁站着的左安蕖,看着她红肿的眼睛叹了口气独自离开了。

沉晚拿好了药在大厅等着,看沈家平出来上前把药递了过去,又瞧他一脸的晦涩郁闷不由得往他身后看去。沈家平接过药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别看了,没事。”

沉晚也没问,这种事只能当事人自己体会,就只跟他说按时吃药,再有就是别忘了腊月二十三那天得回家吃饭。最近连家都少回,奶奶都着急了。

沈家平点了点头,自个儿走了,坐进车里,就觉得头晕目眩,拿过袋子里的药就着半瓶水喝了下去。还是觉得不好受,就靠着座椅闭眼仰着。

哭也哭了,闹也闹了,左安蕖被大姑打发出了病房,她一个人在水房洗了把脸,转身出来的时候成子平递了块帕子过去。

左安蕖看着那方叠得四四方方的帕子说了句,“纸巾就行了。”她刚才哭得急,这会儿嗓子正难受,说话也不利索。

成子平伸着手,冷清的说了句,“没有。”

左安蕖嫌这个用起来麻烦,还得给他洗了还他,闹完之后她心里挺复杂就拿了过来,也没用,就拿在手里攥着。脸上的水顺着下巴往下滴,滴到围巾上一会儿就不见了,她用手背抹了一把。跟成子平说了句,“对不起。”

成子平脸上冷了冷,看着她没说话。

“我知道耽误你这么多年不是一句对不起能解决的。”

“你想过解决吗?”成子平用充满质问不满的语气打断她,瞅她不说话冷然笑了,说道,“你根本没想过解决,就想着不了了之。左安蕖,那天你来医院,是不是迫不及待地想把我推出去?”

对于成子平的怒气左安蕖在意料之中,她知道自己做的不好,过去那些事在她脑子里一冲挤让她没力气再像以前那样跟他吵闹。她都明白,所以现在演不下去了。她吸了口气,看着他说道:“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来没那么想过,我只是怕小可多心。”

“你就这么急着跟我撇清关系。”成子平的嘲讽让左安蕖顿觉无力,跟人吵架是件累人的事,她这些天吵够了,现在全身酸疼无力,不想再跟成子平因为这些事纠缠。她把帕子塞还给他,转身往护士站走。

成子平今天受够了刺激,平时他都能忍她,可左安蕖回国后的态度几乎让他崩溃。她此刻的屈服与无奈让他觉得自己可笑,他追了过去,从后面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将她用力拉了回来。冲口朝她低声喊道:“又去找他?”

左安蕖被他猛一用力拉扯,听他不着边际地问又气又急,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直到半夜左安蕖才醒过来,她动动手,觉得手背疼,顺着看过去才发现自己也躺在了病床上,正打着吊瓶。医院病床紧张,她住的不是病房,她四下看了看,应该是在观察室或是注射室,并没看到成子平。左安蕖看了看输液瓶,还有差不多一瓶。正想闭眼再睡会儿,听到门响,她循声望过去,进来的是沉晚。

她动了动想坐起来,沉晚走过去按住她说道:“别动了,我就是过来看看。”

左安蕖在她脸上瞅了瞅,本能的把她和沈家平想在一块,心里就有点别扭,躺着也挺拘谨。沉晚笑了笑,帮她调了一下输液管,说道:“你也感冒了。”

“啊?”左安蕖有点愣怔,没弄明白她怎么跟她说这个。沉晚倒没在意她的茫然,说道:“现在感冒的人很多,平时得多注意。”沉晚在她额头上探了探,“没发烧就好,输两天液就没事了。”

左安蕖点了点头,她跟沉晚也就见过一两次,没怎么说过话,可知道她是沈家平的妹妹,感觉就不一样。尤其是,看着她不像是那种特别能热络的人,竟然特意过来看她,她就觉得是因为沈家平的缘故,何况早上还见面来着。

她乖乖地躺着,也不怎么说话,看上去很安静。沉晚瞧着她就笑了,觉得她是不好意思了,说道:“我今天值夜班,刚好也在这层。”

左安蕖嗯了一声,又觉得只吭一声显得太冷淡,就又问了句,“值夜班累吗?”

“还好。”

左安蕖直接蹦出一句,“那值夜班应该会多给钱吧。”

沉晚被她逗乐了,笑着点了点头,说道:“是。”

左安蕖反应过来觉得自己问了个傻问题,脸上一热傻呵呵地笑了两声就闭嘴了。沉晚悄悄打量她,漂亮,鲜活,率真。又拿她暗中和林意然对比,林意然到底什么样她不知道,可她觉得眼前这个人应该更适合她哥哥。她有时觉得哥哥过得太单调了,有这样一个人陪着以后应该会有趣的多。

左安蕖躺着,眼珠一转就发现沉晚在盯着她看,她愣了愣也盯着沉晚看。沉晚跟她一对视就觉得有点不对劲,出于职业敏感,她走近了几步,说道:“你眼睛怎么肿的这么厉害?”然后下意识地伸手去扒她的左眼。

左安蕖惊恐地坐起来几乎连滚带爬地从床上翻了下去,针头都被扯掉了,疼得她叫了一声。沉晚被她吓了一跳,愣在原地看着她。

左安蕖躲得远远的,戒备地看着沉晚,生硬的说道:“我没事,你不要管。”

沉晚尴尬地收回手,疑惑的看着她,指着她的手背说道:“你的手,在滴血。”这次沉晚没再动,就只是看着她。

左安蕖抬起手背看了看,刚才动作太大,被针头划破了皮,她看了眼沉晚,也觉得尴尬,就跟她道歉:“对不起,我刚才不是故意的。”她虽然道歉,可还是跟沉晚保持着距离,眼睛也躲闪着。

沉晚无所谓地笑笑,有了刚才的事也不敢说给她处理伤口了,她这会儿似乎不想让别人靠近她。正尴尬着,又有人推门进来,她们一起看过去,是成子平。

沉晚冲他笑笑,想起在大厅里看到的事,说道:“既然成医生忙完了,那我就先走了。”

成子平神色淡然地跟沉晚打了招呼,等她走后盯着左安蕖看了会儿,不知道他进来之前她们在干什么,看她一脸戒备地躲在一边,就走了过去。

左安蕖还在为刚才的事懊恼,垂着眼皮不说话。成子平托起她的右手,皱了皱眉,输个液也不老实,在一旁的柜子上拿过一个托盘,打开一个搪瓷盒,用夹子捏了一块酒精棉给她消毒。乍一接触,左安蕖缩了缩手,成子平托着她的手一用力,微抬起眼皮不满地瞥了她一眼,她就老实了。

成子平给她上了药贴上胶带,回身看了看架子上的输液瓶,里面也没剩多少了,就把东西拆了下来扔进了垃圾筒。

下午跟成子平闹别扭,见成子平冷着一张脸,左安蕖就不想说话,穿上外套想去大姑那里守着。

成子平却突然出声,“大姑睡了,手术也安排了,送你回家休息吧。”语气一贯的清冷,却并不带任何冷漠情绪。

左安蕖停了脚步转身看他,有些事当心里都明白行动上却做不出来的时候就觉得特别累,此时此刻左安蕖不断地在心里告诉自己一定得心平气和地跟成子平相处,不能因为任何情绪而冷淡他。可有些事情越是告诫自己就越是生出一股排斥的情绪。

左安蕖被自己的情绪绊住,嘴角越抿越紧。成子平淡淡地望着她,强压下去的情绪在她的沉默下又缓缓地复苏。

“成子平,我想回美国。”左安蕖终于开口,她看不清成子平的表情,她只是凭着周遭的空气猜测成子平的情绪。

她又做了一件伤人的事,成子平现在一定很生气,果然,她听见成子平冷硬的声音,“我父母会来北京过年,左安蕖,你得给我一个交代。”

十二

那天左安蕖和成子平的谈话是怎么结束的她一点印象都没有了,或许是她根本就不想去回忆其中的细节。她甚至潜意识里认为,成子平说那句话只是为了赌气,他心思那么明澈的一个人不可能会拿这种事去挟制她。

想归想,可越是离近年假,她心里越不安。

跟辛氏集团的合作还有些细节需要敲定,商定好最后的事宜后辛羽杉离开前特意问左安蕖:“后天我的生日聚会,左小姐可要记得去哦。”

辛羽杉笑容依然得体,因为此时只有她们两个人,她说话又带了几分娇俏,听着感觉像是两个人感情很好。

左安蕖却再没任何心思跟她制衡,她想着也许是自己想多了,小心眼才把对辛羽杉的第一印象分打得很低。听她又诚挚的邀请她,左安蕖也真心地笑了笑,说道:“我只能提前祝辛小姐生日快乐,家里有病人要手术,我去不了了。”

辛羽杉露出关切的表情,随即是遗憾的语气,“真是可惜,还想有机会多跟左小姐交流一下,那沈先生大概也不会去了吧?”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看他自己安排吧。”她本想在后面加上一句我跟他没关系,话到嘴边又觉得没必要特意去解释,就咽回去了。

辛羽杉看左安蕖情绪淡淡的,也没再多说,只说道:“祝你的亲人手术顺利,早日康复。”

“谢谢。”

左安蕖回到公司,一出电梯就有前台的女孩子朝她招手,脸上全是兴奋的笑容。她疑惑着走过去,没等问,那女孩子就从下面拿出一大束花,把左安蕖吓了一跳,那花束大的有点过分了。女孩子笑道:“你刚走这花就到了。”

“给我的。”左安蕖随口问着,拿手在花束里翻了翻,找找卡片一类的东西。没翻着,正纳闷着电话响了,她一看是沈家平打来的,心里也大概猜到了,瞅了瞅那一大束花就不想接电话。

偏偏电话却响不停,她心烦着皱起眉,一抬头那女孩子正一脸期待的瞅着她,她道了声谢抱过花束艰难地腾开手接了电话。

那边立即传来沈家平略带嘶哑的声音,“收到花了?”

左安蕖淡淡的嗯了一声,没说其他的话,沈家平的声音也是隔了一会儿才又传过来,期间隐隐能听见他轻微的喘息声,带着鼻音。短短的几秒停顿差点让左安蕖忍不住问了过去,他应该是感冒了。

“那花不是给你的,是给你大姑的,手术做了吗?”

左安蕖被他问得心绪难宁,想就这么把电话给挂了,省得牵扯不清的难受。她沉了沉气,最后还是冷硬地说道:“还没,以后不要再给我打电话,我们各走各的,像以前那样就好。”她连句再见都没说急急忙忙地挂了电话,然后将电话关机,扔进了办公桌的抽屉里。

沈家平听着电话里瞬间传来的忙音,连日来冷肃的表情又蒙上了一层冰,心里却是一片晦暗让他整个人都跟着消沉了下去。

腊月二十三那天是星期六,大姑做完根管手术在家养着,到了这一天差不多就算是过年了,置办年货这一类的事今年就落到了左安蕖身上。早起,她拿着大姑给列的单子打算去买东西,刚穿戴好听见门外车响,她探头一看,是成子平,正进进出出地往院里搬东西。

她缩着脖子走了出去,在那堆箱子上瞅了瞅,基本上都是她单子上的东西。她正看着冷不防眼前窜过一个人影,接着胳膊上被人一拽,她哎呦了一声,转脸去看,成子瑜正抱着她的胳膊冲她龇牙咧嘴的笑。

左安蕖翻了个白眼,使劲抽自己的胳膊,成子瑜死死的拽着就是不撒手,左安蕖无奈地说道:“先松开,我去帮你哥搬东西。”

“都搬完了。”成子瑜嘿嘿一笑,用脑门蹭她的袖子,说道,“你有没有想我啊,我不在你一个人是不是很无聊。”

“你才无聊呢。”左安蕖嫌她缠人,用另一只手戳她的脑门,成子瑜被戳疼了,撅着嘴看她,扭头朝屋里喊,“大姑,她又欺负我。”成子瑜脸皮比她厚,从来不拿自己当外人。

成子瑜一边喊着一边拽着左安蕖的胳膊往屋里走,大姑听到声音笑着迎了出来,瞅见成子瑜笑得让左安蕖都嫉妒了,这些日子大姑看见她就横眉冷目,没事的时候她都得自我反省。

“冷不冷,穿这么少。”左彦方把成子瑜领了进去,给她按在沙发里递了水果又递零食。

成子瑜啃了个苹果,摇头含糊不清的说,“不冷,大姑这里暖和。”

左安蕖闲人似的在一旁站了会儿,听她大姑跟成子瑜聊得起劲,就一个人准备回屋躺着,刚转身成子平进来了,跟她走了个碰头。

“今天休息?”左安蕖没事人似的问了句。

“嗯。”成子平回得简短,眼神也是从她脸上一闪而过。

之后两个人似乎没话说了,那次之后两个人都是这种相处模式,相对无言。左安蕖站了会儿打算按照原定的计划回屋躺着。他们说话的时候成子瑜一直扭着脖子看,见左安蕖要回屋赶紧跑过去揽过她的胳膊,说道:“你得陪我聊天,我好不容易考完试脱离苦海,你得补偿我。”然后把她往沙发那边拽。

左安蕖被她强拽过去摁在沙发上,奇怪地问了句,“我为什么要补偿你?”

成子瑜先看了眼成子平,然后才说,“要不是为了来看你,我至于这么苦命的学吗?”

左安蕖跟听笑话似的笑了,说道:“你本来也应该好好学的,跟我有关系吗?”

成子瑜往她身边一挤,左安蕖往边上挪了挪,听成子瑜说道:“当然有关系了,我好好学明年就可以来北京上学,就可以时时刻刻看见你了。”

左安蕖哼哼了两声,心里想着你哪是想时时刻刻看见我,看着我还差不多。

“所以,作为补偿你下午得带我去玩。”成子瑜一脸的理所当然和不容推拒。

“大冷天的谁爱往外跑,我得在家睡觉,这两天睡眠不足。”左安蕖一口回绝。

成子瑜立时掐着她的胳膊说道:“不行,我哥都答应带我出去玩了,你必须得去。”

左安蕖被她掐中了手肘处的麻筋,又疼又麻,叫了两声她不松手,左安蕖提高音量说道:“有人带你去不就行了吗,招呼那么多人干嘛,赶紧松开,疼。”

成子瑜瞪着她就是不松手,左安蕖没办法去瞅成子平,他就跟没听见似的一个人坐在旁边翻桌上的报纸。

左安蕖叫苦不迭,再看成子瑜倔强又可怜的眼神就答应了。她刚一点头,成子瑜就欢呼的搂着她又亲又抱的,左安蕖嫌弃地推开她,抹着脸上的口水时突然觉得眼前这一幕很熟悉,好多年前她也是拿学习做借口求沈家平带她出去玩,结果等来的就是一场空。

左安蕖苦涩地扯了扯嘴角,一抬眼,成子平正静静地望着她,那眼中的情绪让她一时没辨清却让她心尖一颤,她清楚的知道这种感觉是心虚。接触到她的眼神成子平就挪开了,又低头去研究报纸,仿佛刚才那一瞥在正常不过,只是她自己多想而已。

中午吃过饭成子瑜就吵着要出去,左安蕖这几天眼皮老跳,也不搭理她就自个儿仰在沙发上摁着眼皮。知道是睡眠不好的原因,可都说眼皮一跳又是财又是灾的,她心里就不安宁,生怕再有什么事。

成子瑜还在闹腾,成子平终于忍不住开口训了她两句,她老实下来就猫在左安蕖身边盯着她。

左安蕖扒开眼缝瞅了她一眼,跟胡虏小猫似的在她脑袋上胡虏了几把,俩人正闹腾着就听见她大姑跟成子平说:“你们晚上早点回来,到时你爸妈也该过来了,早点回来吃饭。东西什么的都准备好了,也不费事。”

左安蕖听着一楞,身上被成子瑜打了好几下,她哎呦了一声,招来了几个人的同时眼神询问。

她大姑的警示,成子平的淡然,成子瑜的兴奋。好像这事人家都知道,就她反应大,看她那一脸的恍然就知道她的心思。左安蕖压下心里的酸涩,呵呵一笑,起身说道:“我进屋换件衣服,一会儿出去。”

然后谁也没看,自己回了屋。左安蕖在屋里转了两圈,有一种焦灼感从心底里冒出来,眼皮也跟着越跳越快,跳得她心里又烦又乱。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坐在床上发呆。她终于知道这些日子的不安从哪里来了,两家人一起吃饭,肯定要提订婚的事,不然,往年怎么没一起吃过饭。

左安蕖想逃跑,她不知道是不是在自己吓自己,跟当初比起来,现在听到订婚这件事已经不是绝望而是害怕。从心底里生出的害怕,她这种状态怎么去跟成子平一起,她在他面前完全是透明的,连隐瞒一下的可能性都没有,她怕耽误他一辈子。

门外的敲门声让左安蕖身躯一震,心跳陡然加快,没等她起身门就被打开了,她紧张地盯着门外的成子平,他脸上的淡然更像是对她的逃避的一种漠然和嘲讽。

她以为成子平只是提醒她快点,没想到成子平却走了进来而且把门也关上了。左安蕖瞬时更紧张起来,为了掩饰自己的紧张她忍着没动,仍是坐在床边,手攥着床单暗暗用力。然后看着成子平一步步走近她,心跳越来越快。

成子平在她身前站定,居高临下地望了她一会儿,用略带命令式的口气说道:“起来。”

他清冷的语气让左安蕖忍不住打了个冷战,抬头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讷讷地问了句,“干什么?”她本能的戒备起来,成子平今天让她有点害怕,他的怒气充斥着整间屋子。她刚要准备往后缩,成子平却突然一把拉过她,把她紧紧地搂在了怀里。

左安蕖惊魂甫定,发现自己被他死死地抱住腾出手去推他。成子平任她推打,就是抱着她不松手,低头埋进她颈窝,闷闷地喘着粗气。左安蕖被他灼热的气息惊扰,压低嗓音冲他喊,“你放开。”

“是不是我以前太纵着你,才让你这么肆无忌惮的伤害我。”成子平压低的声音嘶吼着冲进左安蕖的耳朵,他的愤怒夹杂着恨和痛让左安蕖一瞬间停止了挣扎。

“左安蕖,我忍了你八年,你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也许我从一开始就犯了个错误,不该纵着你。我以为你能看清楚,可你这双眼睛还是只看得到他。左安蕖,我该不该再帮你治眼睛。”

成子平几乎是一字一顿地问她,夹杂着不可掩饰的恨意。他话音落得一瞬间左安蕖颈侧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成子平竟然在咬她。左安蕖呼叫着去推搡他,她觉得自己要被他咬死了,成子平真狠。

左安蕖闻到血腥味的时候成子平松了口,左安蕖奋力推开他挥手打了过去,成子平躲都没躲让那一巴掌正好打在他脸上。左安蕖用了全身的力气,那一巴掌震得她手都麻了,成子平脸上立时红了一片。

他们瞪着对方,和成子平的冷然愤怒比起来左安蕖更多的是震惊和痛心。

成子平瞅着她,脸上火辣辣的疼都没遮住心里的痛,他觉得自己无药可救了,忽而冷笑一声,“左安蕖,我留在你脖子上的这个疤比起你刻在我心上的要轻得多。”

十三

脖子上的伤口没有处理,左安蕖不想在家里呆着,扯了件衣服就跑出去了,大姑喊她早点回来她也没吱声。就算她是罪有应得也让她难以接受,当然,真正清算起来,成子平咬她的这一口的确实轻得多,毕竟她伤害他的方式更摧残他。

成子瑜跟在左安蕖身后出了门,拽着她的袖子想跟她走一起,左安蕖脸埋在围巾里垂着头越走越快。她红着眼眶,不想让别人看到。成子瑜一路小跑,跟她说话,她也不吭声,成子瑜正要发脾气就被成子平一把扯住了。

左安蕖袖子上一松,立时撒开腿跑了。成子瑜着急地喊了两声,成子平从左安蕖消失的方向收回眼神,淡淡的说道:“想去哪玩儿?”

成子瑜气恼地瞪了他一眼,说道:“人都跑了还去哪玩儿,你刚才肯定又骂她了。”

成子平沉着脸没说话,独自往前走,成子瑜跺着脚跟上去,一路都瘪着嘴。她死皮赖脸地争取来的机会就这么让她哥给放跑了。

兄妹俩在街上瞎溜达,看着别人喜气洋洋的准备过年,他们心里都跟浇了水儿似的,在这数九寒天一冻都成了冰坨。成子平点了烟,虽然烟龄不长,可看着已经十分熟练。

成子瑜不可思议地看着他,问了句,“哥,你抽烟。”

起初成子平不抽烟,也不讨厌烟味,后来却十分厌恶烟味,他清楚地记得是因为左安蕖的出现。左安蕖的父亲不抽烟,家里也就没有烟味,可自从她出现之后他总是隐隐地闻见一股烟味,当她靠近的时候这种味道尤其明显。

他以为她吸烟,本能的对她生出一股鄙弃,在他眼中左安蕖是一个对父母不负责任的人,总是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对父母的关心置之不理然后用吸烟的方式自暴自弃。有一次终于忍不住将这种鄙弃在她面前爆发。

他狠狠地指责了她,换来的只是她倔强的笑,她说自己从来不吸烟,然后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告诉他这是沈家平的味道。

成子平至今仍记得当时左安蕖的表情和自己当时的心情,即便是痛苦她提到沈家平也仍是幸福的笑着。他不知道刺激他的是她的痛苦还是她的笑,总之,从那以后他讨厌烟味儿。

可现在,他却做着自己曾经最不喜欢的事,甚至能从中得到短暂的麻痹。成子平深吸了两口,呛得肺里一阵疼,咳了几声,他才猛然发现辛辣的烟味根本遮不住他口中残留的血腥味。这味道让他几近崩溃。

左安蕖无处可去,脖子那还在火辣辣的疼,她不敢动脖子,一动就疼。她想找个人说说话,想来想去最后发现连她大姑都不能让她开口诉说了。

陷入窘境的同时又让她不免恐慌,她是该忘掉沈家平接受成子平还是该继续游离下去,她想顺着自己的心意,却发现自己已经进退两难。

左安蕖沿着马路乱逛,等周围不停响起刺耳的喇叭声时她才从自己的思绪里醒过神,往马路上一看车堵了一溜,她奇怪着这么个不上不下的点怎么还堵车。再往前一看,道路是通的,没理由堵车啊。

正琢磨着,就在一片震天的喇叭声和叫骂声中听见有人喊她。声音听着挺耳熟,当然也挺让她讨厌,她循着声音看过去才发现郑启开着车,就挨着她停在旁边的马路上,正看着她笑。

瞧她终于发现他,郑启叹了口气,说道:“跟了你一路,嗓子都快叫哑了,才看见。”他往后一撇嘴,又说道,“为了叫你,我得挨多少人的骂。”

左安蕖恍然大悟,感情这车是堵他这儿了。

她懒得跟他多废话,就说道:“我没听见,提前祝郑先生新年快乐,财源滚滚,再见。”

左安蕖转身往一旁的小胡同里走,没成想郑启却下了车,跟了过来从后面拉住了她的手腕。

左安蕖先是一惊,转身看见他朝她挑着嘴角笑,心里本能的垒起戒备,抽回自己的手腕,表情稍稍冷了冷,说道:“郑先生,有事吗?”

郑启也没用力,随她抽回自己的手腕,他笑着又凑近两步,说道:“去哪,送你一段。”

“不用了,我哪都不去,就在附近转转。”左安蕖后退两步,跟他把距离又拉开,说话时也尽量不去看他的脸。

郑启挑眉一笑,对她的表现很有兴趣,也不在乎她的冷淡,继续说道:“既然这样,反正我也没事,就陪你在附近转转。可以吧。”

左安蕖对他的纠缠明显一愣,下意识想厥回去,可转念一想以前敢说话是是因为有吴叙他们,现在就她自己,撒野不是找罪受吗?可也不想让他跟着碍眼,就说到:“郑先生不回家吗,今天是小年夜,家里人应该在等你吃饭吧,我也得回家吃饭了。就不陪郑先生逛了,再见。”

左安蕖存着一丝侥幸,选了相反的方向脚下越走越快,可她没想到郑启纠缠起来根本不是她三言两语就能打发的。郑启直接抓着她的手往自己车里带,笑道:“还是跟我走吧,我这车在这堵这么久,再停下去就要引起公愤了。”

周绍言正好从这条路上经过,也是打算回家吃饭的,看见郑启拽着左安蕖上了车,他一扬眉摸了手机出来,沈家平接通电话后,他似笑非笑地说了句,“沈家平,郑启逮了个女人,你要不要过来看一下。”

周绍言报上地址后就后面看着,等着沈家平来接班。

左安蕖挣扎未果,被他强行塞进了车里。争执间她扭到脖子上的伤口,疼得叫了一声,单手捂着脖子疼得皱起了脸。

郑启以为自己真伤到了她,想着这么白净无瑕的一个人儿要是伤到了哪也怪可惜的,就用力拨开她的手,挑开厚厚的围巾往脖子上检查。嘴角一抹怪笑,眼中也是一片欲色。

左安蕖被他惹恼了,也不管他是谁,反手打了回去,瞪着他喊道:“再乱动我喊人了。”说着去推车门,郑启呵呵一笑,长臂一伸揽过她的腰扣在自己身前,另一只手挑着她的下巴带着调笑哄道:“以前看着是朵可人的茶花,几次接触下来原来是朵带刺的玫瑰。不过,就算扎了手,我也愿意摘一下。”

郑启压低了头靠近左安蕖的脸,说话时嘴唇几乎要碰上她的,还带着一股让人作呕的欲望。左安蕖极力往后仰着身子跟他拉开距离,瞪着他,说道:“你赶紧放开我。”

“别着急,我看一下就放开你,不然,我可不放心。真弄伤了你,我要心疼的。”郑启笑着手上用力箍住她的腰,腾开一只手解下她的围巾,越看左安蕖羞怒的表情越满意。

郑启把她的围巾往后座一扔,伸出两根手指挑开她的衣领,压低身子凑近她,左安蕖越往后仰他靠得越近,几乎被他压在了车窗上。左安蕖躲无可躲,想着他要是敢碰她就咬死他。

郑启往那一看,猩红的齿印还带着斑斑血迹,有些已经凝固,有些还在往外渗着血珠,跟她雪白的皮肤一映衬,看在他眼里说不出的yín靡旖旎。郑启眼眸微眯,眼中瞬间燃起火热的欲望,连带着身体某处都有昂扬的趋势。

郑启用手指碰了碰那处齿印,左安蕖既厌恶又觉得疼,本能的缩了下脖子。郑启却看着她呵呵一笑,说道:“这么敏感。”然后又暧昧得凑近她,小声说道,“你们这是玩什么了,弄成这样,疼吧。沈家平真是不会怜香惜玉,换做是我就舍不得。好去处有的是,何必跟着沈家平遭罪。”

郑启放肆地在她身上用眼神扫视,左安蕖呸了一声,骂道:“滚开。”

她骂来骂去就这几句,听得郑启摇头一笑,放开她,启动了车子。左安蕖推车门,郑启突然加速,斜了她一眼,幽幽的说道:“你要是这么下去可就没命了,我玩不玩的无所谓,沈家平会难受吧。你看他把你咬成那样,不是太爱你,就是太恨你。可要是没有爱哪来的恨。你忍心让他伤心。”

这伤根本不是他想的那样,左安蕖被他挟持又听他污言秽语,骂了句,“无耻。”

“看你伶牙俐齿的,骂起男人来可就露怯了,不过倒显得你单纯可爱。”

左安蕖彻底无语,郑启一派悠然自得开着车穿街过道往她不知道的地方开去。左安蕖心里着急,偷偷地摸了摸口袋,心里顿时凉了一截,出门忘带手机了。

郑启含笑瞅了她一眼,说道:“还想通风报信,我又不会对你怎么样,大不了我一会儿把他给你叫来就是了。”

郑启把车停在一处院子前,下车前瞅她僵坐不动,怂恿道:“我今天做一次好人,送你们一件新年礼物,就当给你们说和了。”说着伸手去点她脖子上的牙印,又yín笑道,“这里面有好东西,绝对比你们玩狠的要强。”

左安蕖心中作呕,打开他的手推开车门下了车就往回跑,这地儿偏僻来往车辆又少,心里骂着不要脸的人果然爱来这没人的地儿龌龊。郑启不紧不慢地跟过去,左安蕖害怕脚下越跑越快,不防在路口时突然冲出来一辆车,接着就是一阵急促的刹车声和惊叫声。

沈家平一路飞奔过来,看路口突然跑过来一人急忙踩了刹车,他速度快刹车踩得又急,后半个车身都翘了上去。砰的一声那人就撞上了他的车头,紧接着就被弹了回去,倒在了地上。

郑启也愣了,然后快步过去扶她,沈家平下了车看清地上闭眼倒着的人,脸一下白了。拽起郑启照着他的脸就狠狠的一拳,吼道:“别碰她。”

郑启被他猛地一拳打得倒退了好几步,等眼前不发黑的时候自己蹭了蹭嘴角,瞅着沈家平yīn声哼道:“沈家平,你还真动手。”

沈家平抱起左安蕖狠瞪了他一眼,冷声说道:“郑启,早跟你说过别打她的主意,你要当耳旁风,就别怪我不客气。”十四

沈家平抱着左安蕖跑进急诊的时候,有护士推了救护床过来。谭小可一看床上的人,惊讶地叫了声,“姐?”然后抬头看送她过来的人,谭小可记得他,疑惑地看了他几眼就跟其他同事把左安蕖送进了急救室。

沈家平在外头等着,俊雅的脸上僵硬着,两只手使劲攥着,周身都散着一股冷硬,眉宇间的淡定从容都被愤怒和害怕取代了。期间谭小可出来拿东西在他身边来回几次,都没敢看他,心里越来越疑惑,左安蕖身上的伤真蹊跷,尤其是脖子上那一块,好几个同事看了都默默交换眼神,她思索着该不该给她家里打个电话。

沈家平电话响了,家里打来的,听到沉晚的声音他稍稍静了下去,说道:“跟家里说一声,我有事不回去了。”

沉晚听出沈家平的语气不对劲,问了句,“出什么事了?”周绍言在一旁笑眼看着沉晚打电话,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掩不住,小声跟儿子说了句,“舅舅处理家务事去了,不回来了。”

沉晚不满地看了周绍言一眼,然后听那边沈家平更加低沉凝重的声音传了过来,“左左出车祸了,在医院。”

沉晚惊住,默了默又听沈家平自责道:“是我撞的。”

“等我,马上过去。”沉晚挂了电话起身穿外套,周绍言看她急匆匆地问她,“出什么事了?”

闻声爷爷奶奶也都看着她,沉晚先是没说话,两家大人都在,不想让他们担心,就说:“你送我去医院,有急诊。”然后跟长辈说了一声,拿着东西就出门了。

周绍言起身跟出去,沉晚才说道:“我哥把左左给撞了,在医院呢。”

到了医院沉晚立马去换了衣服,在急诊室外看到沈家平的时候简单安慰了两句就进去了。周绍言瞅他一脸的晦涩,也没出声就跟他一边站着等,怕他心里烦,还给他点了支烟。

沉晚跟里边的主治医生交谈了几句,得知没什么大问题就松了口气。谭小可正在给左安蕖处理脖子上的伤口,沉晚看了一眼,那伤口有点触目惊心,她不由得皱了皱眉,觉得这一口咬得太狠了点。

谭小可扭头瞅了瞅沉晚,心里布满疑团。

沉晚出去后把沈家平叫到了一边,问他,“你们吵架了?”

“没有。”沈家平语气透着些疲累,声音也淡淡的。

沉晚也不信他哥能做出这种事,可如果不是她哥,这事又不太好说。沈家平看她一脸的犹豫,问,“怎么了?”

沉晚略一犹豫,那伤口也藏不住,就说了出来,“她脖子被人咬伤了。”

沈家平瞬间倒吸了口气,身体绷得僵硬,脸上暴露的yīn狠让沉晚跟着紧张起来,心里不免有不好的猜测。

只听沈家平沉声道:“你照顾她。”然后就一个人冷着脸出了医院。

沉晚担心地叫了一声,沈家平早走掉了,她怕出事跑过去叫周绍言跟过去看看。周绍言心知肚明,还生出几丝愧疚,他要是直接上去阻拦也许什么事就都不会有了,然后直接去了郑启常年驻扎的地儿。

沈家平比他早一步到,等他进去的时候两个人已经打在一处了。沈家平真发狠了,当年他也吃过沈家平的拳头,知道他发起狠来下手有多重。周绍言先看了一会儿,他没打算动手,差不多的时候上去拉一把就行。回身对守在门外的人命令,“都出去,不许吱声。”

沈家平摁着郑启的脖领子,恨声道:“郑启,你要是再敢动她,我就送你们一家去坐牢。你做的好事,我都一件件的给你记着。”眼里的怒过恨不得当场烧了他。

郑启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无妄之灾,可总归也是惹恼了沈家平,听他这么说反倒冷笑起来,说道:“沈家平,我还没对她怎么着呢,我要是真动了她你能把我怎么样?”

沈家平手上又用力,气恼地瞪着他说道:“还说你没碰她,她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郑启瞅着一脸怒火的沈家平,忽然大笑了出来,然后哼哼冷笑着说,“沈家平,你就这么确定是我给你戴的绿帽子,怎么不回家去问问,我还以为是你不懂怜香惜玉,太过激动咬了一口。真够狠的。”

这下不止沈家平,连周绍言都愣住了,趁着沈家平发愣的空当郑启一把推开他,自己整了整衣服瞅着沈家平说道:“沈家平,你是怒火攻心是非不分了,就算我今天起了别的心思可我没动她一根手指头。就是想逗逗她,你看你,连问都不问清楚,就打上门来了。我挨你两下打没关系,这女人就是祸水,要是被人弄脏了,倒掉就行了,别把自个儿也弄脏了。”

“你别胡说八道。”沈家平咬牙切齿地瞪他。

郑启一脸讥讽地从沈家平身边走过,看了看他身后的周绍言,临了又说了句,“沈家平,但凡碰上女人,你总是很倒霉。”

沈家平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形容,这事他是思虑不周可郑启也绝对不是什么好胚子。他还没出声,就听见周绍言低声冷笑着说了句,“早都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说它有意思吗?郑启你还是好好收收德性,小心真有人来办你。”

郑启在他们面前讨不到什么便宜,哼了一声一脸晦气的走了。周绍言对着沈家平的背影看了会儿,没什么好劝的,郑启也没打错,自个儿一言不发地先离开了。

沈家平脸色yīn郁地回了医院,病房里沉晚还守着,他看了眼那个小护士觉得眼熟。谭小可见他进来要走,沈家平拦下她,指着病床上的左安蕖说道:“你认识她?”沈家平情绪还没恢复,声音中有一丝紧迫。

谭小可点点头,觉得这男的挺有气势,虽然看着不压人可心里也不敢怠慢,小声说道:“我爸是她大姑父,”随后又加了句,“前任的。”

沈家平一时没理清里面的关系眉头皱了皱,看着她,说道:“你通知她家里人了吗?”

“还没。”

沈家平瞅着左安蕖略显苍白的脸,一时没出声,摁了摁额角才忽又想什么,问道:“你知道她前几年出车祸的事吗?”

许久没等到谭小可回答,沈家平转过脸,静静地看着她,可眼神却告诉她必须回答。沉晚看着他们,刚才情况她都已经跟其他医生了解了,不知道她哥还想知道什么。

谭小可没碰见过这种人,心里气势低下,被沈家平一看,就不自觉地垂了头,说道:“我不太清楚,总之当时挺严重的。”

沈家平从她身上也得不出什么答案,有些烦躁地说道:“你给她家里打电话,就说人没事。”

谭小可立马出了病房,沈家平转到病床前,探身在左安蕖额头上摸了摸,又是自责又是后怕,他差点要了她的命。待看到她脖子上包扎的纱布,眼神骤然冷了下去。

“哥?”沉晚叫了一声,沈家平这模样挺让她心疼。

“她以前总是神气活现的,我去美国找她的时候她还跟我顶撞发脾气呢,我越看她越觉得愧疚。一想到她一个人在美国待了那么久,我就心疼,不知道她这些年怎么过的。转眼就又躺在病床上了。当年我把她逼走,是真伤她的心了。”沈家平跟喃喃自语似的,不知道是说给她们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哥,以后日子长着呢,来得及的。她这次伤得不重,就是……”沉晚略一停顿,瞅着沈家平,沈家平一副心思全在左安蕖身上,听她停了口才抬头看过去。

“她之前车祸后遗症挺严重的,左眼视神经受损,现在仅能维持光感。颅脑神经损伤导致她头晕呕吐,症状明显,需要特别注意。”

听沉晚叙述她的病情,沈家平只是面容平静地听着,可身体里的血液却像凝固了似的,全堵在心口,闷得他喘不过气,稍一用力就全身都疼。

许久沈家平才淡淡的‘嗯’了一声,抚摸着左安蕖的脸,轻声道:“知道了。”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手在抖。“阿晚,她不让我知道,我就得装不知道。”

眼见天早就黑了,成子平的父母早就过来了,那几个孩子出去就不知道回来。左彦方先给左安蕖打电话,听见她的手机在屋里响,刚要给成子平打电话,听见门响,笑着跟成子平父母说:“回来了。”

夫妻俩也笑着看了过去,一看进来的只要他们兄妹俩,左彦方问,“左左呢?”

成子瑜瘪着嘴不说话,成子平看向一边的父母,说了句,“她有点事,晚点回来。”

成母脸上先是一滞随后笑了笑,没说什么,在儿子脸上扫了扫抿着嘴收回了眼神。

左彦方暗自皱眉,心里嘀咕了一下午怕的就是她出去不回来。可当着人家父母的面她也没表现出来,该护着还得护着,笑着说,“她有事让她忙去,咱们先吃。等她回来再说。”

话音刚落电话就响了,左彦方接着电话,手一哆嗦,声音也跟着打颤,“怎么回事,被车撞了?哦,行,知道了。”

屋里人一听车祸,都紧张地看着她。左彦方挂了电话就开始穿外套要出门,问成子平,“你们什么时候跟她分开的?刚小可打电话来说她被车撞了,在医院呢。”

成子平神色一紧,都没顾上回答起身跑了出去,刚启动车子,左彦方他们就都出来了,打开车门全挤了进去。

成子平没办法形容自己的心情,就觉得比七年前更可笑,她一听说要订婚就马上出车祸。

沈家平还在床前守着,听到有人进来,他缓缓转过身,看到门口那堆人他独独将目光射向成子平,不是yīn狠冷冽,完全是不满,他从来没动过她一个手指头他却舍得咬她。

左彦方看到沈家平有点意外,不过也没急着计较,看到还没睁眼的左安蕖心疼的先掉泪。沈家平把床前的位置让了出来,站到一边,默然看着。

成子瑜偷偷瞥沈家平,又看看左安蕖,走过去安慰左彦方。

左彦方一路担惊受怕,虽然谭小可跟她说没事,可她还是放心不下,看她这会儿好模好样的躺着稍微缓过劲,想起来问成子平他们,“你们到底什么时候分开的,在哪分开的。”

成子平站在门口没动,也没说话,成母拽了拽他的袖子小声问道:“你们下午真在一块?”她本心不信,从儿子一进屋她就看出来了,那丫头八成是又把他甩了,自己跑了。这会儿也不能白白担着照顾不周的名头。可她儿子不吭声,就让她干着急。

沈家平看向他们母子,面上无它心里却微微一哂,转而淡淡地望着成子平,大概猜到左安蕖是和他闹别扭自己跑出去才碰到郑启的。瞧他不准备开口,便说道:“是我撞得她。”

左彦方一下明白过来,顿时觉得脸上挂不住,当着人父母的面还能让她说什么。

沈家平续道:“我会负责到底,过完年我就去提亲。”

成子平倏地将目光转向沈家平,紧紧地盯着他。

成母瞥了眼儿子,脸上一直挂着的和气终于退去了,七年前她支持这桩婚事,可过了这么多年,她早就死心了。这丫头看不上她儿子,这会儿她也不装着了,背地里哼了一声转了脸。

成父脸上也不太自然,今天说好是来定日子的,没想到跟那年一样,又出了事,不免觉得晦气。

“用不着你负责。”左彦方低声恼了一句,一桩婚事生生的又搅和了。

沈家平似乎早有预料,因此一点不良反应都没有,只淡淡的说道:“您可以不看好我,可我至少没动手打过她。等她醒了,您自己问她为什么会被我撞。”

左彦方惊恼地瞅着他,问了句,“你说谁动手打她了?”左彦方着急了,真要有人敢打她,打她这就说不过去。左安蕖长这么大,她都没舍得动过一下。

沈家平不是想告状,沉着脸没吭声。左彦方瞪着沈家平,将信将疑,怕他无中生有。

十五

“是我打她了。”一直没出声的成子平突然开口,清冷的声音让所有人都一愣。

最不敢相信的是左彦方,她瞅着成子平问,“你为什么打她?”

“因为她狠心。”成子平面无表情,可略显痛心的声音让他的身体跟着一抖,听得人心里也都一酸。

左彦方神情一怔,瞅着成子平又惊讶又痛心,难受得说不出话,握着左安蕖的手暗自心疼。

成母心疼儿子,可也觉得儿子这事做的不对,小声责怪,“她就是做的再不好,你也不能动手啊。”刚刚她还觉得这车祸跟儿子没关系,这会儿又多了几分自责。

成子平远远地望着床上的左安蕖,突然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一下就变得更遥不可及了,说道:“我不是故意打她的。”

“这跟故意不故意的没关系,”沈家平冷声打断他,随即转身,冷然盯着他说道,“你既然动了手,就说明你是真的想打她。更何况,你的方式比动手更狠。”最后两个字沈家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他没跟他动手,是因为他知道他不是郑启,而且也从心底感激他这些年对左安蕖的照顾。

成子平口腔中再次弥漫起那股血腥味,他承认他当时恨极了,甚至有一瞬间想着跟她一起疼死算了,所以他更加用力地咬了下去。他想用这种方式让左安蕖记住他,也许他这辈子得不到她,可至少能在她生命里留下点东西。

成子平没有再反驳,他的这种近乎报复的方式本身就是错的,因此他无话可说。

沈家平从成子平脸上收回视线,扫了一眼成家人,毫无感情的说道:“时间不早了,各位请回吧。”沈家平给左安蕖调了高干病房,这个时间,早就不允许探视了。

成母脸色讪讪地叹了口气,成父是识得场面的人,这病房也不是平常人能住进来的,就算猜不到沈家平的身份也知道非富即贵,暗中摇头叹气,怪儿子沉不住气。

沈家平冷眼看着他们,眼神中生出一丝压迫,他刚才多番打量,除了成氏兄妹,他们的父母对左安蕖并非全心全意,既然如此他也没必要客气了。

成家人受不住沈家平的眼神攻势,左彦方此时也没再说什么,简单问候了几句便离开了。

沈家平转身,左彦方还守着,他倒了杯水递过去,语气平常的说道:“您先喝点水。”

左彦方没接,沈家平把水杯放到床边的柜子上,说道:“我给她请了护工,明天就过来了。您要是不想走的话,外面有张陪护的床,可以去那歇着。”

左彦方心里的气没理顺,沈家平跟她说话也没心思听。她自个儿乱乎,一心撮合他们俩,知道成子平心里憋屈,可想不到他就能动手打左安蕖,下午那会儿还好好的,一转眼就又出事了。

沈家平也不再说话,在沙发上坐着,左彦方守了一宿他就陪了一宿。

天一亮,左彦方就回去了,沈家平问用不用送她,她眼皮不抬地摆了摆手就自己走了。

麻药劲一过,左安蕖就被疼醒了,她动了动腿,疼得‘咝’了一声。听到动静,沈家平从窗前回身过来看她,眉间全是疲色。

瞧她醒了,俯身问她,“很疼?”

左安蕖见是他,忍着没吭声。沈家平拨开她脸上的碎头发,看她眉头紧皱知道她是没事了,心底松了口气,在她鼻尖上亲了一下,随后滑到她耳边低声叹道:“吓死我了。”

他语气里还心有余悸,左安蕖回想着当时的情况,动了动脑袋躲开他的热气,疑惑地看着沈家平,问道:“是你撞得我?”

“左左。”沈家平略显无奈地看着她,随后自责地说道,“幸亏没事。”

左安蕖转了脸,闭着眼不看他,知道他是去找她的。

沈家平伸手在她脖子上的纱布上摸了摸,左安蕖抬手拿开他的手却被他反手握住,她挣了挣没挣开,沈家平问她,“真能狠下心不跟我联系了?”

左安蕖紧闭着眼不说话,沈家平望着她,忽然低笑,说道:“左左,时隔八年,我追你行不行?咱们按照正常程序来,哪一步都不落下。”

左安蕖怔了一下,随即用力扯出自己的手,带着怒气说道:“谁跟你走程序。”

沈家平没脾气地笑了笑,“不走程序就直接结婚吧,我都跟你大姑说过完年去提亲了。”

左安蕖撇了撇嘴角,皱着眉头不说话,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这个问题再多说几次,她就该崩溃了。

沈家平瞧她似乎是真动气了,就不再提这个,跟她说了些别的。主题都是围绕她小时候的事展开,沈家平一件一件细数起来,不由得诧异,自己竟然记得清楚。

比如,大院里有一片槐树,他们夏天常在底下乘凉,平时他走哪她都贴身跟着,可只要他往槐树底下一站,她绝对跑得远远的,可那双眼睛还是会贼贼的盯着他,他总被她盯得浑身难受。看她在大太阳底下晒着,他纳闷着她也不嫌晒,喊她过去她死活也不动。

那天太阳毒,她在太阳底下站了快一个小时,看她摇摇晃晃得站不住他又喊她过去,可她那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他扔了手里的棋子儿,过去拉她,她就跟要上刑场似的哭天喊地的不过去。他当时被她的拧劲儿冲得够呛,拦腰抱着她就过去了。纪东他们一阵挤眉弄眼,朝她逗趣,说,“难得沈家平心疼你,还这么不给面子,哭什么。”

他刚放下她,她撒腿就往回跑,还是站在太阳底下抹着泪看他。他被她弄得不耐烦,冲她吼道:“再不过来就给你送出去,以后都别进来了。”

她委屈地看着他,知道他发脾气,虽然不情愿可还是乖乖地走了过去。他继续下棋,她在他身边坐着别提多老实了,每隔一会儿就抬着脑袋往上瞅瞅,一次瞅半天,那小表情要多谨慎有多谨慎,弄得一群人都跟着往上瞅。

他们问她瞅什么,她就摇头,怎么问都不说,恨得他们想把她嘴撬开。突然她怪叫了一声,抱着脑袋就又跑出去了,还不停的跺脚抖衣服,跟撞邪似的。

他正纳闷着,纪东突然哈哈笑着,指着从树上垂下来的一只长长绿绿的虫子说道:“她肯定是怕这个,才不肯过来的。”说着就捏着那虫子朝她走过去了,在她面前晃了晃,说道,“你躲这个?”那虫子会吐丝,纪东一甩就差点甩她脸上。

没等他走过去,就听见她哇的一声哭了,然后整个大院就是她震天动地的哭声,惹得好几家楼上都开了窗户喊着问怎么回事。

纪东就爱逗她,瞅她哭就拿着虫子在她眼前甩来甩去,她可能是吓得,连躲都忘了。等他过去的时候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瞪了眼纪东,纪东嘿嘿笑着走了。她一脸惊恐的看着他,指着纪东抽抽嗒嗒的说,“他欺负我。”

他有点着恼地回身瞪了眼纪东,没事惹她干什么。“你不会跑啊。”他好气又好笑的给她抹眼泪,听她带着哭腔儿说道,“他要追我,我肯定跑不过他。”然后又委屈地跟他说,“你们就不能换个地儿乘凉吗?我都晒黑了。”一边说着还一边掉眼泪。

他当时是真愁了,怎么这么爱哭。然后拉着她的胳膊,朝那群人喊道:“回屋。”

往事流水似的从沈家平嘴里流出,带着缓缓的笑意滑过左安蕖的心尖,扯得她丝丝拉拉的疼。她记得比沈家平清楚,从那次以后,只要她淘气,沈家平就吓唬她,“再淘气拉你到槐树底下罚站。”她不敢跟他们说自己怕虫子,不就是怕他们拿这个拿捏她吗。

左安蕖侧了侧身子,把脸埋在枕头里,及时关住记忆的闸门,她得记着对大姑的承诺。沈家平知道一时半会儿解不开她的心结,怕她蜷着身子碰到腿上的伤,扳平了她的身子,说道:“好好躺着,给你找的护工过来了,有事叫她,我出去一趟。”

左安蕖在床上躺了会儿,突然想起得给大姑打个电话,找了半天才记起自己没有手机。她朝门口叫了一声,就有一个二十出头的姑娘进来了。跟谭小可差不多的年纪,却比谭小可看上去更机敏。

“左小姐找什么?”

“我想打个电话。”

姑娘笑着递给她一个手机,说道:“沈先生走的时候给你留的。”

她给家里打了电话,半天没人接,估摸着大姑不在家,可能是已经在来看她的路上了。她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伤,除了右腿骨折外,身上其它地方都是皮外伤,过几天就应该能回家养着。

左彦方回家给她做了饭,一路赶过来都有点出汗。临进门前膈应着又跟沈家平碰面,就犹豫了下,刚要推门听见谭世杰喊她。

她一回身,那父女俩都来了。

“方姨。”谭小可乖巧的喊了一声。

“嗯。”左彦方没表情的应了一声,倒也不是讨厌,就是别扭。瞅着谭世杰问,“你怎么来了?”

“这不听说孩子出事了吗,不放心,过来看看。”谭世杰手里也拎着个不锈钢饭盒,有好几层,谭小可手里抱着个保温桶,估计是汤一类的。

左彦方看他们父女俩这么上心,心里缓和了点,语气也没那么硬涩了,说道:“没什么事,腿骨折了,养着就行了。”然后推了门进去。

那姑娘一看来了人,就站了起来,笑着说:“刚左小姐还给家里打电话呢,说没人接,估计是在路上了。”说着话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就往他们身上瞧,生怕放错了人进来。

左彦方瞅着她应了一声,木着脸说道:“我出来的早,没赶上。”她不太喜欢这姑娘的精明劲儿,话就说得生硬。

左安蕖听到声音,喊了大姑一声。那姑娘知道没认错人,笑着把他们请了进去。

“大姑,大姑父。”左安蕖笑呵呵的叫人,朝谭小可摆摆手,说道,“小可,我想坐起来。”

谭小可赶紧放了东西去给她把床调高。左彦方放了东西,瞅着她说道:“放着外边的人不用,支使自己人。”

“自己人用着顺手。”大姑父笑呵呵的说道。

左安蕖朝谭小可嘿嘿一笑,说道:“就是,外边那人一进来就盯着我看,看得我浑身不自在。小可最可心。”

谭小可有点腼腆,红着脸朝她笑了笑,给她倒了碗骨头汤,“这是我昨晚回去煮的,手艺不好,比不上方姨煮的。”

“那也比她强。横草不沾竖草不拿的,下个厨能把厨房点了。”左彦方虽然脸上不好看,可说这话就已经是不生气了。

左安蕖悄悄松了口气,大姑来之前她还想着怎么解释呢,她真不是有意逃跑,只是这意外出的有点大了。

几个人正说着话,沈家平回来了,把他妹也带来了,见屋里有人,两个人礼貌地打了招呼。

左安蕖一边喝水一边偷着瞅她大姑,大姑往边上一挪,抿着嘴没说话。沉晚笑着走过去,说道:“疼得厉害吗?”

左安蕖摇摇头,沉晚手里端着一个搪瓷盘,说道:“先给你换药,再帮你检查身体。”

左安蕖看着她,心想还用得着你亲自给我换药,太抬高她了。她别别扭扭的不愿动,沈家平对她的小心思一看就透,走过去说道:“给你换了药,她还得去别的病房查房,别磨蹭了。”

“你现在可是我负责的病人,把你交给别人我哥不放心。”沉晚跟她开了个小玩笑,左安蕖幽怨地瞟了沈家平一眼,感觉自己被他给监视起来了。

谭世杰知道自己在场不方便就先出去了,谭小可也跟着出去了,纳闷着怎么没看见成医生。

左安蕖瞅着沈家平,心想你怎么还不出去。沈家平往后站了站,脸转向了一边儿。

沉晚先给她换脖子上的纱布,伤得重的地方药涂得也多,纱布就有点粘连,一揭纱布左安蕖疼得闷哼了一声。

左彦方凑上去看,一看心就跟着抖了一下,她还以为成子平真是动手打的,感情是咬得。顿时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就红了眼眶。咬这一下还不如动手呢。

沈家平听她叫出声,也回头看过去,见着黑黄的一片,恨得直锉压根。

左安蕖觉得挺丢人的,自个儿委屈可也理亏,歪着脖子不吭声,也不敢掉泪,就忍着。

沉晚重新给她清洗了伤口,把之前涂得药擦掉后,伤口已经开始结痂,周围却是一圈黑紫。她一边给她上药,一边心里叹气,肯定是要留疤的。

给她检查完身体沉晚交代了些注意事项后先走了,左安蕖躺在床上瞅着大姑,说道:“大姑,我过两天就能回家了。”

“你好好养着吧。”大姑心疼得什么似的,心里有气也散了。

等人都走干净,沈家平立在她床前,说道:“把你交给阿晚,是因为不想让太多人看到你脖子上的伤,不想让他们胡乱猜疑。你乖乖把身体养好。”

左安蕖睁了眼,情绪不明地看他,她从沈家平眼中看到了心疼,她想着自己的身体状况他一定心知肚明了。从她醒来到现在,他是在可怜她?

8

十六

左安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斤斤计较还是在执迷不悟,在事实面前这些都显得多余而无用,可她依然固执的推算着沈家平对她的感情。

不清不楚的答案让她烦躁不安,可沈家平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只要他在屋里她大姑就回家,到了饭点送饭多一分钟都不待。她心里别扭,饭越吃越少,话也不说,沈家平在的时候她就睡觉再不行也闭着眼待着。

沈家平知道她又犯轴,也不去点破她,她精神好的时候就跟她说说话,也不嫌她冷淡,她一闭眼他就噤声,就是不准她提回家的事。

沈家平挂了家里的电话,回头看了一眼,左安蕖已经醒了,正瞅着他,见他回身又把头转过去了。沈家平嘴角浅笑走过去,说道:“别总睡了,现在夜长,小心晚上睡不着。我回家一趟,有事打电话。”

左安蕖耷着眉眼,又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沈家平心头一涩,伸手想抱抱她,犹豫了半天还是缩回了手,有些落寞地出了病房。听到关门声,左安蕖稍稍抬起眼,因她白天睡觉,沈家平拉了窗帘,此时屋里有点昏暗,她盯着门口看了半天,掏出了手机。

滑开屏幕,消息提醒上全是成子瑜发来的信息。她一条条地点开看,看着看着就湿了眼眶。这几天她没跟大姑问过成子平,大姑也没跟她提过。她摸着脖子上的纱布,成子平再咬她几口她都能接受。

临近过年,沈家大大小小的事情很多,往年这个时候沈家平都是住在家里打理这些事情。他这些天待在医院里,差不多的事都是通过电话处理的。刚才他母亲打电话过来,说家里来了亲戚,要他回去。

招待完亲戚,沈家平打算返回医院,沈夫人见他急急忙忙地不着家,拉住他,说道:“家里这么多事,你也得差不多了才行。我跟你爸爸都有别的事,爷爷奶奶年纪也大了,这些事都要靠你。看你这些天急来急去的,别让你爸爸给你眼色看。”

沈家平停了停,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道:“那是因为我爸不着急要孙子。”

沈夫人睨了他一眼,嗔道:“别胡说。真觉得差不多了,过完年把事办了,你年纪也不小了,心思差不多用到了就行了,不用总往跟前跑。婚前冷淡点没关系,婚后过日子才是正经的。”随即又警示地看着他,说道,“不过总得把人带回来让我们先看看,剩下的事你就自己看着办,别让人说出什么不好听的来。你不中意羽杉,也是因为郑启吧。他虽然行事作风让人看不上,可也不至于无中生有乱说话。这种事最不好说,自己留心吧。”

沈家平终于明白母亲拉住他说这番话的原因,自古婆媳矛盾就不好调和,人还没嫁进来他母亲就先存意见了。不过沈家平倒是不担心左安蕖那性格,大大咧咧的没什么心计心眼又直,讨老人喜欢。听到后边心里又有点不舒服,不管那伤是怎么来的,落在外人眼里的确不好看,怕将来左安蕖在这件事上受委屈。

他本想认真的跟母亲解释,可太过认真又不免显得生硬,更激起母亲对她的意见,就满口的应承逢迎,最后又笑着说,“你去问阿晚吧,她看得最清楚,她是医生,比我的话有说服力。”

沈夫人一叹气,说道:“跟外人也这么说?”

“妈,日子是咱们家过,别人说得再多能替咱们家过日子?她十几岁的时候我就认识她了,什么样我心里清楚。等她伤好的差不多了我再带回来。”

沈家平心情不错,除了那点闲言碎语让他更厌恶郑启外,其余的都还好。进门前他特意看了下时间,十点钟,她应该又睡了。他给请的护工叫钟灵,左安蕖不愿让她在跟前守着,平时就守在外间,有事听到召唤才进去。沈家平一进去,钟灵机警地睁了眼,沈家平朝她摆手示意无事自己悄声推门进去了。

一见到地上弯腰站着的人,沈家平的脸顿时就拉下来了。

打下午沈家平出去那会儿左安蕖就自己挪下了床,扶着床沿练习走路,不为别的就为了早点出院。其实她伤得不算重,右腿打着石膏,回家养着也一样,只是沈家平不让她走。

听到声音,左安蕖稍稍一停,也没回身继续扶着床沿活动,她右腿着不了地,就用左腿挨步蹭,大半个晚上身上都出汗了。

沈家平冷着脸盯着她后背,左安蕖能感到那恼人的目光,可她是铁了心了,说什么也得早点出院。沈家平看她又拧有倔,沉着脸过去拦腰将她腾空抱起。

左安蕖冷不防地叫了一声,钟灵以为有什么事立马推门进来,见她被沈家平抱着愣了一下,被沈家平冷眼一瞪,立马垂着脖子退出去了。

“放我下来。”左安蕖右腿不能打弯,被他抱着也得绷直了腿,打着石膏坠得她难受。

瞅她一脸的难受,沈家平沉着脸没出声,把她往床上一放,摁着她恼道:“再敢自个儿下地把你那条腿也打上石膏。”

左安蕖呼哧着喘了两口,紧皱着眉把脸拧向一边,绷着嗓音说,“我要出院。”

“等你伤好了再说。”沈家平淡淡的回了她一句,抬手去抹她额头上的汗。

左安蕖不耐烦地躲开他的手,也冷淡地说道:“我不想住院,回家养着也一样。还有,我不想让我大姑来回跑,太辛苦。”

“所以我给你请了护工。”沈家平声音不重,可手上使劲,扳过她的脸,给她擦干净了脸上的汗。

左安蕖被迫迎着他的脸,瞪着他,心里讽刺,根本就是请来看着她的。好几次,她听到外面有成子瑜的声音,都让钟灵给挡回去了。

沈家平对她的气愤置之不理,不是不能忍她只是不能由着她使性子,他静下来想跟她好好谈谈,这么长时间她除了跟他闹脾气就是嘴硬不吭声,他真觉得这么下去两个人都会很累。沈家平松开她的脸,望着她的眼睛,问,“你到底在想什么?”

左安蕖下巴上一松,顿时轻松不少,她瞅着沈家平略显无奈的神情,莫名的生出一股报复的快感,她骨子里就是个小女生,为了这仅有的一点喜悦她突然冷笑,说道:“你连我想什么都不知道还留着我干什么?”她垂着眼皮,显出一副轻视的态度,尽管她面不应心。

沈家平沉重地望着她,因她的态度而心思凝重,也许是这几年在女人身上花的心思太少,又或是以往接触的女人目的太简单,总之眼前的女人让他觉得简单的同时又要让他抓狂。凭着对她的了解,他能把她的心思猜的差不多,却猜不透她不肯答应他的原因。

沈家平俯身双臂撑在她身体两侧更近的看她,左安蕖闻到他骤然袭近的气息本能得绷紧了身体和神经,略带戒备地看着他。沈家平单手挑起她的下巴,细细看着她的脸,眼睛从她光洁饱满的额头下移,在她的眼睛处略作停留。

感受到他的视线,左安蕖不耐地偏转脸,下巴被他端着又被扳了回来。沈家平继续盯着她的眼睛,试探性的说了句,“我不在乎。”

左安蕖却像是被人突然剪断了弦一样,铮得一声,断成好几截,她先是冷冷的笑了几声,紧接着狠狠地打开了沈家平放在她下巴上的手。瞪着他说道:“沈家平,别自以为是,我根本不需要你可怜。就算我变成瞎子,被郑启欺负都跟你没关系。收起你的同情,别随便泛滥。”

沈家平被她的话撞得心上一愣,看着她冷绝的样子心里的情绪翻江倒海似的折腾得他难受。她现在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可怜巴巴的求他跟她在一起,她觉得他在可怜她。沈家平被她激得来了火气,觉得她现在的态度有点咄咄逼人,冲她吼道:“我是有同情心,可我不会拿同情心换别人和自己的婚姻。为什么你就不动脑子想一想,如果一开始我找你是冲着想简单了事,过了这么长时间你哪一点让我觉得简单了。早就跟你说过我没时间没精力,不还是一样由着你使性子,真当我闲的没事干。换了别人,你以为我会由着她胡来。”

说到底她还是在胡来,左安蕖面上撑不住哼了一声,深吸口气压住心里的情绪,看着沈家平说道:“真要觉得这么为难可以不用找我,我说过我不是你想找的那一类,用不着委屈自己。如果那天不是碰到了郑启,我是打算回家跟成子平订婚的。七年前,我就应该跟他订婚了。沈家平你不欠我的,用不着愧疚,可是我欠他的。”

“订婚?”沈家平冷声重复,目光深处渐渐攒起一股火苗,渐而越烧越旺。他压着气息开了口,“左左,如果你不需要别人的同情和愧疚,那么你以为他需要吗?”

左安蕖被问的梗住,随后生硬地说道:“我经历的你没经历过,所以不一样。”

“什么?你经历了什么?”沈家平从她头顶望过去,左安蕖偏着脸,露出的一半侧脸倔强的紧绷着。他等了半晌,左安蕖始终这个动作,抿着嘴角一言不发。

沈家平忽然泄了气,大手摸上她的头顶,把她揽入自己怀里,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时带着几丝闷闷的气息,“左左,如果你还不想告诉我,我也不希望你拿它折磨自己。”沈家平另一只手轻轻摸上她脖子上的纱布,摩擦带出的质感让他的声音仿似也是摩擦着从喉头溢出,透出几分怨怒,“任何感情的付出都应该是心甘情愿的,既然你是,他也应该是。就算他有不满,可他不该这样对你。”

左安蕖对于跟沈家平讨论这类问题存在很大疲惫感,可过于纠缠沈家平不喜欢她这个问题对目前的她来说又已无实际意义。所以,她真的不知道他们如此的纠缠到底为了什么。因为她喜欢他,而他想找人结婚?

“沈家平,你现在想结婚的这种心情我能理解。这样吧,我大姑父家有个妹妹,乖巧温顺,会做家务会做饭,听话又懂事。是那种特别让人省心的女孩子,就符合你现在想找的结婚对象。虽然她现在喜欢成子平,但他们认识也没多长时间,你努力一下应该没问题的。真的,你找她去吧,不然我都觉得没法跟她交代。我大姑父人特好,就是命苦。再不然,不还有辛羽杉吗,你们站一块特别般配。”左安蕖不知道怎么就说上这个,可能是真的太疲于纠结,又觉得对不住谭小可,稀里糊涂地就把她给扯进来了。说着心里就难受,可还是笑着把话说完。

沈家平神情平淡的听她说完,眼中流动的光芒似笑意又似清冷,让他去找别人,那他跟她折腾这么长时间是为什么?手指滑到她脖子上没受伤的那一边,来回摩挲着,半晌忽然轻声哼笑道:“左左,我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会恨得咬你。你要是再这么没心没肺的跟我说话,我就不只是咬你了。”

沈家平瞬间又恢复了这几天的温和模样,仿佛之前的争执全是她无理取闹,轻轻松松地就被他给化解了。

她挡开脖子上他的手,气道:“别拿这个说事,这是我跟他的事,用不着你管。”她一边说着,转头去瞪他,不防他正要低下头吻她的发顶,就这么,变成了她迎向他的吻,然后她想躲的时候就来不及了。

沈家平看着她惊恐的眼神,低声笑着揽住她要后撤的头,把唇更严实地贴了上去。左安蕖以一个蹩脚的拧巴姿势被沈家平抱在怀里,头呈90度地仰着,沈家平吻得毫不费力,而她在躲不掉的情况下脖子快断了。

她叫了两声,被沈家平趁势而入,在她口中一番扫荡,她正晕得迷糊着就觉得有个热乎的东西从领口伸了进去。她觉得痒,刚拧了两下身子就被箍得紧紧的,然后那个热乎的东西就在衣服里唱着义勇军进行曲四处乱逛,然后聚集到某处肉多的地方安营扎寨了。

先是在四周查看了一下,大概方圆几里都了解得差不多了以后,开始测量高度,分成几拨再一点点向中心点汇合,然后就在那一点处游走观光。可能是那个点太小了,他抓起来没完没了,弄得她嗓子里直冒热气。

身上热,脖子疼,脑袋懵,左安蕖瞪着眼看沈家平从容淡定地在她口中胸前作怪,憋得她只剩了张嘴的份儿。她扑腾着两只手,也只是虚张声势。

左安蕖实在受不住的时候哼哧着要哭,沈家平最后吸了她两下才放开她。左安蕖差点就歪倒掉床底下。沈家平托着她,跟她一样粗喘着气不过频率没她快,看她两颊酡红,突然生出一股满足。笑着凑近了她耳边,吐着热气儿说道:“刚跟你说了不许跟我没心没肺的说话就犯戒,这个算轻的,下次加倍。”

左安蕖嫌热的耳朵难受,推了推他,脑袋里还没转过劲儿。却听沈家平语带轻笑的说,“左左,你确实长‘大’了,比那年你让我摸得时候大了好多。”

“滚。”左安蕖缓过神儿,脸都熟透了,从嘴里挤出一个字。

可接下来沈家平又说了句让她全身发抖的话,“小时候总想让我亲你,现在终于得逞了。感觉好吗?”

沈家平说完自己呵呵笑了起来,完全是他主动,他享受,左安蕖气得想掉泪,瞅着他从嗓子里恨恨的蹦出一句,“是的,我想上你很久了,沈大爷。”然后一把推了他个趔趄。

沈家平冷不防,站稳后略显惊悚地看着她,他当时到底被她惦记到什么程度?他表情沉了沉,走过去捏着她的脸,教训道:“看你以后还敢胡说八道。”

左安蕖左右甩着头打开他的手,指着门口喊道:“我愿意,走。”

沈家平走到门口的时候停了脚步,转过身极为认真地跟她说,“我允许你继续没大没小的叫我沈家平,但是,不准叫我大爷。”他后两个字咬得十分清楚,甚至于愤怒地跟她指正。

左安蕖闭眼假睡,心里却腹诽着,沈家平,你就是大爷。



听着那一声‘咔哒’的关门声,左安蕖了无睡意。所有看似水到渠成的事背后都是一厢情愿或是刻意忽略某些因素,这种一味的对幸福的追求让她心里充满负担。

她起身下床,自己挪到窗边,掀开窗帘,看到沈家平从医院大楼里出去。她是看不到他的表情,可闭上眼似乎能感受到他刚才的喜悦,这种喜悦让她心上一坠。左安蕖望着他沉稳从容的背影,像是回到了好多年前,她肆无忌惮追着他跑的那个年纪。

一晃,竟然十二年了。

像有感应似的,沈家平突然回过头冲着窗户看过去,窗帘半开着,有一个细细小小的人影正站在窗前。他未及笑出来,电话就响了,看着窗前那一点闪动的亮光,沈家平摇着头从衣服里掏出手机,可嘴角却是笑的。

“左左,又淘气,赶紧回去睡觉。”

轻松宠溺的声音隔着手机在安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低沉,带着一点轻责,像是在表明所有权。沈家平愉悦的声音,让左安蕖一瞬间湿了眼眶,失去了说话的勇气,她把手机拿离耳边,用力忍着快要失控的情绪。

“左左?”沈家平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上扬的尾音透出他的疑惑。等不到回答,他往医院大楼门口的方向移动。

手机里却突然传来左安蕖略显急促的声音,“你别过来了,我没事。”

沈家平疑惑着停了脚步,望着那扇窗户,渐渐收敛起刚才眼中的温情笑意,转而有些担心。

左安蕖调整了下情绪,知道自己此时是多此一举或是太过矫情,可谁让她一直喜欢他呢。她做不来心如止水,淡定从容,更多的时候她想要一份明确的答案。“沈家平,你刚才那样是因为喜欢我吗?”

她控制着自己,不卑微,不小心,不清高,不逼人,甚至不期待。

可左安蕖平静的声音还是让沈家平心底一震,这一下震得他像是要碎了。跟以往的每次都不同,她不哭不喊,不死缠烂打,甚至连语气都不带,却比每一次都更打动他。同时又生出一股害怕,她像是要走了。

沈家平抬起头望着她,那一点小小的影子跟过去的她不停的重合然后又分离,最后,又回复到现在的她。“左左,如果你觉得我不爱你,我从现在爱你。如果你觉得我不够爱你,我用我的后半生去爱你。你失去的那些,我找不回来,但我不会让你再失去。”

“可是,沈家平,真的晚了。”左安蕖擦了要流下去的眼泪,知道沈家平又要上来,说道,“你别上来,我有事告诉你。”

沈家平下意识地绷紧了神经,似乎猜到她要说什么。许久,等情绪稍稍能缓和的时候才轻轻的‘嗯’了一声。

“七年前,我生日那天我开车带我爸妈去吃饭。路上,他们跟我说让我和成子平订婚,我没有反驳而是踩了油门。沈家平你知道吗,我脑子里都是你,我以为车上就我一个人,可我明明听见他们喊着让我停下来,我停不下来,因为我想回来找你。我怕晚了来不及,我亲手杀了自己的父母,沈家平,这八年,你想起过我吗?”

最后这句话像一枚薄薄的刀片轻轻地划过左安蕖的心口,却在沈家平心尖上重重地刺下去,瞬间崩开一条大口子,汩汩流出的鲜血瞬间淹没了两个人。沈家平心上悬着的炸弹终于爆炸了,这一下炸得太厉害,耳边除了左安蕖哀哀的哭声,就只剩了当时车祸发出的碰撞声和鲜血滴答的声音。

沈家平隐藏的优越感和高高在上在这一刻化为乌有,他几乎没有时间震惊内心就被强烈的自责给占据了。他不停地喊她的名字,可除了哭声,他什么都没听到。他现在就只有一个强烈的念头,他得上去找她,守着她,这辈子都不离开。

“你别过来,别过来。”左安蕖看他跑进医院大楼,在电话里冲他喊,“沈家平,你别过来,我是罪人你知不知道。”她不是悲痛欲绝也不是痛声指着而是歇斯底里,她告诉他不是让他最后可怜她,更不想让他因此而背上负担。

“左左,我不是可怜你,我喜欢你,以后也不可怜你,只会爱你。让我上去,好吗?”沈家平跟她商量,脚下却没停,他真觉得自己以前就是混蛋,说什么补偿,真以为自己能补偿得了?他的左左真的是拿刀在他心尖上刻字,让他以后都后悔自己当初的坚决。

“别上来,沈家平,你再上来我就跳下去。”左安蕖已经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她唯一能知道的就是不能让沈家平上来,不然他有办法让她像刚才那样迷失。

左安蕖猛地打开窗子,冷风一下子扑进来,让她呛得咳了起来。听到风声,沈家平立刻停了脚步,喊她,“左左,不许你做傻事。”他声音里的紧迫让他自己都跟着身体发抖,他相信,她做的出来。所以,他害怕了。“左左,我不逼你,你想回家,我明天就送你回去。别这么吓我。”

沈家平几乎哀求地跟左安蕖商量,他还没从刚才的信息中恢复过来,他除了悔痛全是害怕。

左安蕖怔怔地关了手机,双眼木直,窗口的冷风吹得她全身冰凉,她终于知道迎风流泪是什么感觉了,尤其是在这冬夜,疼得说不出来。

后来发生的事到底什么样她自己不知道,她只觉得自己是在冰窟里,漂上浮下的,睁开眼,看到的全是黑的,不能动。耳边除了各种滴滴声,偶尔还能听到哭声和忏悔声。

她觉得累,又觉得烦,不想辨别声音的来源更不想听,就一直睡,想一直睡下去,反正是做梦,不用有负担。

意识的逃避支配了身体,她这一觉睡得有点长。

再醒来的时候连元宵节都过了,年味渐去,她跟大姑说:“本来没想在医院里过年,可还是这么过去了。”

左彦方操劳一个年节,眼瞅着就憔悴了很多。左安蕖看着心疼,就使劲吃饭,听医生话,使劲恢复身体。

觉得自己好的差不多了,趁着没人看着左安蕖自己去办了出院手续,回病房收拾好东西,坐了会儿掏出手机给沈家平打电话。

电话刚拨出去就听见他电话在门外响,左安蕖浅笑着挂了电话,转头笑着看门口。沈家平见她换掉了病号服,穿着自己的衣服,床上放着行李袋,不由得皱了皱眉。

左安蕖知道他想什么,笑着摆手挡回他要说得话,笑道:“手续我都办好了,”她冲他晃晃手里的手机,说道,“送我回家吧。”

她一颗脑袋缩在围巾里,头发散着,显得一张脸更小,还白白的,虽然笑着,可看着还是不健康。沈家平觉得她的笑容来的有点突然,有点诡异。从上次以后,她几乎没跟他说过话,今天竟然主动找他。

左安蕖提起行李,走近他,说道:“我想先去看看我爸妈。”她扬着脸看他,沈家平压下心里的疑惑,看着她,她眼睛里的神采让他眼底一涩,他忍不住抬手去触摸她的左眼。

左安蕖笑着拿开他的手,语气轻松地说道:“早就预料到的结果,它能坚持这么多年已经很了不起了。”

“左左。”沈家平痛苦的叫了她一声,她这种不在乎甚至释然的态度让他难以接受,她所有的痛苦他不曾参与,可他想分担的时候她却告诉他她不在乎了。

“真没事,你送我去吧。”

沈家平定定地看了她半天,眼中情绪流动很快,最终还是沉默地接过她手中的行李袋,另一只手牵着她的,一前一后的出了医院。左安蕖望着前面触手可及的背影,心底暗暗叹气,沈家平到底还是因她有了负担。

沈家平突然回身看她,她及时收回脸上的表情,回了个明媚的笑容给他。

沈家平先带她去了他之前经常买花的那家花店,左安蕖看着周围的环境轻笑着跟着下了车。

花店的小姑娘看着一下来了两个熟客,高兴地打招呼,左安蕖却笑着说,“我们今天可只买一份。”

小姑娘愣了一下,在两人身上一大量,笑道:“一起的?你们平时都有自己的固定选择,那这次买什么花。”

没想到两人同时伸向眼前的菊花,小姑娘讪讪地收回脸上的笑容,默默地转身去桌上拿素色包装纸过来。

左安蕖接过花,沈家平付了钱。上车后,沈家平突然说,“我第一次来这买花就是鬼使神差,她给我包了一大束,后来被你那个初中同学拿走了。”

“谁?”左安蕖纳闷着问,似乎没什么印象了。

沈家平转脸着意地望了她一眼,转回脸淡淡的说道:“你生日那天。”

左安蕖稍一思索,随即笑着转开了头,望着车窗外,‘哦’了一声,原来这样。

今天天气好,左安蕖一路走上去有点出汗,弯着腰喘了两声听沈家平说,“病还没好,非要出来。”说着把手伸了出去,要扶她。

左安蕖看着那双干燥的大手,稍微停了一下,放在腰上的手紧了紧才笑着说道:“没事,走吧。”说完自己轻松地又往前走去。

左安蕖蹲在墓碑前喘了好一会儿才好受点,沈家平怕她又晕倒,在她身侧蹲下,一只手护着她的后背,拿出纸巾给她擦了额头上的汗。她就是身体太虚,出来跑这一圈,回去又得吃药。

“爸妈,他是沈家平,我今天带他来看你们,是不想让他有负担,他不需要愧疚。你们,不要再怪他。”

“左左……”

左安蕖扭头看住沈家平,继续说道,“是我对不起你们,我为自己的任性而后悔,但与他无关。是我一厢情愿才造成今天的错误,我不能接受自己的错误,所以不能跟他在一起。我告诉他,不是想指责他,只想让他知道我为什么不答应他。也希望他能明白,我不是故意拖这么久,只是没有勇气面对。”

沈家平哑然一笑,目光深沉而悲痛,“左左,你这么说,还是在怪我。”

“我没有。”她看着沈家平的脸,强迫自己看进沈家平的眼睛里,不让自己有一丝的犹疑。

“你有。”沈家平肯定地指责她,随即缓下语气,说道,“你说你不能跟我在一起,是因为我让你犯了这样的错误。如果你真的不怪我,觉得跟我没关系,又怎么会这么介意。你带我到你父母的墓碑前拒绝我,是想用这种方式跟你父母忏悔。你逼着自己做决定,也逼我放弃。”

沈家平目光深切,深处已经隐藏些对她行为的不满。她今天主动找他,跟他一路笑,就是想跟他来个了断?

左安蕖面不改色地听他说完,无视他紧迫的双眼,独自起身将脸转向一边,待沈家平起身后,她稍稍降了脸上的神色,重新对上他的脸容,略显冷淡地说道:“既然你都知道,又何必逼我。”

沈家平凝神望着她,面无表情的脸和一双冷却的眼睛,截然相反的两种态度让他冰火两重天的煎熬了一个冬天。他不敢说自己在这个过程中倾注了百分之百,可每一分他都是认真的,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如果她还不知道,他必须让她知道。

沈家平抬手抚上她的脸,被冷气浸得凉凉的,还是一样的光滑。左安蕖侧脸躲开,沈家平先一步将手挪到她后脑,随即一用力,便将她制止。他略一俯身,贴上她的额头,夹裹着稍沉的气息说道:“我说过我会爱你,现在已经开始了,也许更早。如果你体会不到,不妨以后慢慢体会。口不应心的话,以后不要说。”

左安蕖倔强地垂下眉眼,强压着涌上来的情绪,说道:“我说过,已经晚了。”

她的固执让沈家平心底一涩,他的确是省悟的太晚,这些年他一个人过着白开水一样的日子,久了习惯了也没觉得有什么,所以他几乎没想起过她。相比她现在的固执,这些年他一样固执,固执着不肯改变,一直停在多年前。那个时候他喜欢林意然,林意然不喜欢他,后来她死了,而他还停在那。直到这两年,他开始想要有所改变,因为周围的人都在变,已经没有人再陪他待在过去。

可有些事情,他至今都没有办法去解释,可以说他一直在刻意回避。

当年,他为什么会出手打吴叙那一拳?左安蕖问他们为什么要打架,他没说,因为他当时根本没答案。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他后来给自己的行为找过太多的借口,他试图让自己平复下来,而最后他也终于用这些借口成功的击退了左安蕖。

但其实吴叙明白,他跟他说,‘别再说是因为我和那谁。’

“左左,对不起。”沈家平为自己当初的固执道歉。

左安蕖哑然一笑,从沈家平的禁锢中出来,说道:“‘对不起’真是一句世间良言,短短三个字说尽所有,可有几个人是真正需要对不起的。你觉得我怪你也好,恨你也好,其实我今天还是想轻轻松松的跟你说清楚。那天是我情绪太激动了,原本没想告诉你,我只是过不了自己这一关。就这么简单。”

“我知道自己以前对你太苛刻,以后不会了。”

左安蕖看着沈家平,他很平静,越是平静蕴藏的力量就越大。左安蕖忽然沉默了下去,这么多年积累起来的惯性,顺从沈家平几乎成了习惯,即便是她想在想挣扎,也只能以沉默代替。二

下车前,沈家平瞧了瞧仰在旁边位子上的左安蕖,虚闭着眼,脸色苍白。他探了探她的额头,左安蕖偏头躲开,摸索着开了车门。

沈家平心里叹气,收回手在另一边下了车,从后排座上拿出她的行李包。左安蕖接过行李包一言不发地回家,进门前,她略回了回身,还是想把说的话吞了回去。如果说了没用,做最有用了。

沈家平靠在车身上神色郁郁地缓了好一会儿,不知道的时候想知道,知道了以后才发现解开她的心结真难。

左安蕖一进屋,立时引来了好多道视线,她一一看过去,大姑父父女俩,成子平一家都在。

“大姑,我回来了。”

谭小可照顾病人习惯了,没等左彦方说话她已经给左安蕖找了个地方让她坐下了。

左彦方早都急坏了,她一早去医院人就说已经出院了,打了一早上电话就怕她再出事。看她回来精神不好,忍不住就怪她,“病没好利索你跑什么,就是要出院你也得跟家里说一声,怎么这么让人不放心。”

“去了趟墓地,耽误了点时间。”

一屋子的人,左彦方一脑门子的官司夹缠得她头重脚轻,自打左安蕖出事,她头顶上就yīn云密布。听她这么说,又不知道说什么了。

对面坐着成子平的父母,左安蕖诚恳地说道:“叔叔阿姨,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病得这些日子他们一家都没进过病房,想来也遭了不少白眼。

“别,说什么对不起,这也是我们不好。”成母有点难为情,说着看了眼儿子,因为有外人在,她后面的话就没说出来。

左安蕖心里明白,他们兄妹就坐她旁边,她没敢看成子平,低着头摇头,“都是我不好,太任性了。”成子瑜挪到她旁边,大眼巴巴地瞅着她,一副比她还可怜的样子。扯了扯她的袖子,让她抬头。

她们俩性格很像,都是大大咧咧爱玩爱闹的那一类,虽然她比成子瑜大了十来岁,可成子瑜跟她最好,这些年,她身边也就这么一个常来常往的朋友了。左安蕖伸出胳膊把她揽在怀里,成子瑜就赶紧小猫似的缩进去了。

成子瑜摸了摸她的手,有点烫,小声问了句,“你发烧了,是不是肉疼?”

“我岂止肉疼,连指甲盖都疼。”

“子瑜,别闹了,姐姐不舒服。”成母严声责备女儿,左安蕖笑道,“没事,我跟她闹着玩的。”

“闺女,怎么突然就出院了?”大姑父问她。

“好了,就不想住医院了。”

“姐,你真的在发烧。”谭小可关心的提醒了句。

“没事,吃点药就好了。”左安蕖被一圈人这么嘘寒问暖的,心里挺不好受,都是冲着关心她来的,可她做事就不让人舒坦。

一直默不作声的成子平闻言扭头去看她,她头发把整个侧脸都挡住了,他什么都没看到。她生病的时候,沈家平把她所有的病历都拿走了,他以后真的没机会再帮她看病了。

左彦方紧抿着嘴角看他们两个,心里直叹气,哪个都不给她争脸,让她管都没法管。

成父琢磨着开了口,没等话出口就被老伴儿偷着拽袖子给制止了。他扭头看老伴儿,瞧她脸上略带不豫,就讷讷地放弃了。

成子平却突然出声,“左安蕖,我咬你是不对,可你还欠我一个交代。”

成母刚制止了老伴儿,她儿子就给提了出来,她气得心里直翻冷眼,要不要这么上赶着,这样的儿媳妇他们家要不起,再要是被人拒绝了,哪还有脸。

谭氏父女惊讶地看着成医生,更惊讶的是谭小可,那一口竟然是他咬的,她不知道是怎么了,就觉得心里难受得喘不过气。

左彦方想放手不管,可这不是小事,她这会儿也不想发表意见了,就瞅着左安蕖看她什么打算。

左安蕖不知道身体虚的还是怎么,有点发抖,听成子平跟她说话才终于抬起头去看他,比她更憔悴,本就清瘦的两颊更瘦了,不过眼睛更比以前黑亮,正沉沉地望着她。她笑了笑,说道:“我没怪你咬我。要是你能跟我回美国,我明天就跟你去登记。”

“不行。”

“不行。”

左安蕖话音刚落,马上就招来两个人的同时反对。左彦方和成母对看一眼,成母因刚才激动‘噌’得站了起来,她愤愤地坐下,口气坚决地说道:“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不能让他去美国。待在北京都已经够可以了,出国绝对不可能。”

左彦方听她语气生硬,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更强硬地说道:“结婚行,得在我眼皮子底下,别说出国了,离开北京都不行。结了婚就住我这,哪都不许去。”

“子平有房子,结婚怎么能住这?”成母知道左彦方什么意思,怕她侄女受委屈,她还怕自己儿子受气呢。

“左左身体不好,子平医院里忙,怕顾不上她,我不放心让她一个人出去住。”

“反正不能住这。”成母态度坚决,语气没有回旋的余地。

“不住这就不行。”左彦方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被人挟制的,更严厉的话她没往外说,还不是对成子平有着先入为主的好印象,不然凭他咬左安蕖那一口她就不会同意他们结婚。现在已经是做了退步的。

两个女人互不相让,本来讨论结婚应该是件挺喜庆的事,可俩人态度都是中和以后的,又都坚持自己的意思越说就越厉害。成父劝自个儿老伴儿少说两句,谭世杰也怕左彦方脾气上来让人真挂不住,就暗里扯她的袖子让她消消气。

成子平打左安蕖一出声就紧盯着她,她明知道他是为什么回的国,还提出这样的要求,明显就是在逼他。

左安蕖听她们吵,突然起身淡淡的说道:“住哪都不是问题,结不结婚我都要回美国。你们别吵了。”然后她转身看着成子平,也不说话,就等着他的回答。

成子平脸上终于冷了下去,冷然回望着她,坚定的眼神下掩藏着难以言喻的痛,半天声音紧绷着回道:“好。”

左安蕖只觉得身上一软,全身的力气都像是抽没了,她提着最后的几口气勉力站着,轻笑着点头,“明天你来接我。”然后留下身后的一片轰然自己回了屋。

成母登时被气得一口气堵在了嗓子眼,指着儿子说不出话。左彦方也被气得不轻,腾地起身回了自个儿屋,把门砰得一声关的震天响,接着就传出嚎啕大哭。

谭小可憋了半天,红着眼圈跑了出去。谭世杰一脑门子汗,还没把左彦方劝出来,闺女就跑了,他两头顾不齐,急得心口疼。

晚上,成家人都走净了,谭世杰做好饭给谭小可打电话,电话没人接他就给医院打,那边说她去值班了,他就放了心。闺女懂事,关键是胆小,知道他心脏不好不会给他添乱。谭世杰挂了电话,心口还是有点闷闷的,左右瞅瞅,姑侄俩一屋一个,他先去劝了老的。

左安蕖听着大姑父叫门,知道大姑的性子是不会给他开门的,听了一会儿觉得不落忍,就起身出去了。拍了几下门,喊道:“大姑,你先把门打开,我有事跟你商量。”

“你是要跟我商量吗,你怎么不干脆走了再跟我说。”话音没落大姑就冷不丁地开了门,气恼地骂她,“你是真长大了,翅膀硬了,自己能主事儿了是吧。早些年让你订婚你死活就不肯,今儿个倒是答应的痛快,合着是在这儿等着呢。你还要回美国,你要真不打算在这儿呆,你何苦回来你。你就一人儿在美国呆着得了,你瞅你回来不吭声儿,待得不痛快了张嘴就要走。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大姑吗?”左彦方一把鼻涕一把泪,声泪俱下,心痛难当。

“怎么又哭,孩子说跟你商量,就好好商量,你不想让她走,劝她不就行了吗。”谭世杰温声劝她,伸胳膊要把她拉出来。

左彦方一甩胳膊,瞪了他一眼,喊道:“你懂什么,我打小带着她,她心里想什么我不知道。她要是这么走了,这辈子她都不回来了她。她要是不回来,一个人好好过我也就放心了,我还能活几年,我也没打算拖累她我。可你瞅她现在这样,病病怏怏的,跟人又不是一条心,她就是搁我眼皮子底下过日子我都不放心,更何况是跑到美国去。我一想到她在外边儿,揪得我这心里就难受。早知道这样,我才不要她,我养她这么大我都给自己养了个灾。小时候让我宽心,长大了净戳我心窝子。我自个儿没本事生不了孩子,我哪一点儿亏待她了我。”

谭世杰被她说得脸上一黯,左彦方就是不能生孩子,要强了一辈子,最后这根结还是落到孩子身上。他们俩这一辈子,为了这孩子也走不到一块去,左彦方就不是个能凑合的主儿。凡事就得按着她的理儿走才行,要按着当初他的意思没孩子也能过一辈子。想到这,他心上就不好受。

左安蕖听了半天,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她强忍着才没让掉下来。听大姑说完只剩了哭,想了想还是把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大姑,我知道你心疼我,我也不想跟你分开。这辈子我跟你最亲,我不放心把您一个人放国内。本想带您一块过去,知道您不肯。再有,你跟大姑父这么多年都不容易,现在都没什么事了,你们把婚复了吧,有小可在我走的也安心。”

大姑一听,瞅着她,呜的一声就哭得更厉害了,指着她说道:“我算看出来了,你这心里是怪我呢。怪我拦着你跟那姓沈的,我让你跟子平订婚你心里就不愿意,你现在什么事都不跟我说。那天他在屋里咬你,你怎么就不吭声,你真当我是非要把你跟他绑一块啊,我不就是冲着人对你好,希望将来有个人能照顾你。你嘴上说谁都不怪,你其实心里都怪着呢。还把我安排好了你走的安心,你这是诚心要跟我生分,说这话有良心吗你。我没生你,我还没养你吗,我就给你养成这样。一句话不听就算了,还跑得远远的。”

左彦方哭得捶胸顿足,左安蕖没料想大姑会这么伤心,她这打算是自私,可如果大姑跟大姑父复婚也能过得顺坦点。“大姑,我真没怪你,我知道你为我好。我也知道成子平对我好,可有些事我真做不到。”

“那你还答应跟人结婚。”

“大姑,我害死我爸妈,不能再失去你这个亲人,有些事我只能做到这个份上。就当我这辈子对不起他,下辈子还吧。”

“说来说去还是为了他。你就不想想,你跟他在一块儿心里真就那么舒坦。”

左彦方到底还是更向着成子平,左安蕖摇头不语,哪头说多了都是乱。“先吃饭吧。”

刚才姑侄俩只顾着争执,都没顾上一旁的大姑父,左安蕖一转脸,发现大姑父手紧捂着胸口,脸色发白嘴唇都青了,知道他这是心脏病犯了,赶紧过去扶他,“大姑父,你怎么了,带药了吗?”

“谭世杰,你怎么了?”左彦方也吓了一跳,顾不上擦脸赶紧跟左安蕖扶着他去沙发上坐,手都有点哆嗦。

左安蕖在大姑父衣袋里掏出药瓶,左彦方给倒了水,两个人伺候着他赶紧吃了药。左安蕖又急着去打电话,叫救护车。

一晚上就又在医院里过去了。



早上左安蕖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忍不住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他们一家挨个进院,日子都在医院里过了。见谭小可哭,她安慰了几句,昨天她也留意了,谭小可是真伤心了。她为自己昨天的任性自责,跟大姑说了一声就自己走了。

一进胡同口,看到成子平的车停在她家门口,左安蕖停了脚步。等她再抬步过去的时候,成子平已经下了车,在看着她。

左安蕖故意没看他脸上的表情,只走到他跟前的时候语气平淡的问了句,“真跟我回美国?”

成子平看着面无表情的她,许久才冷清地说道:“如果你觉得这么做心里过得去的话,我就陪你。”

左安蕖缓慢的抬起脸对上他的眼睛,原本心怀歉疚的她在听到这句话后突然笑了,随后敛了笑意说道:“我不是在赌气,也不是想逼你,可你在跟我赌气。”

“可这是我最后的机会。”成子平语气清淡,定定地望着她,像是在赌,跟她也跟自己。

左安蕖压下心里的痛,轻轻地点头,收回视线,轻声道:“你等我,进去拿东西。”

他们到了民政局的时候,下车前左安蕖看着民政局门口挂的牌子和进进出出的人,突然认真的说道:“成子平,对不起。”

“后悔了?”

左安蕖没理会他话里的那一点嘲讽,摇头继续认真地跟他说,“我是说因为我的任性,让你对不起自己的父母。”

“这种感觉你的确更能感同身受。”成子平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冷嘲热讽地回了过去。

左安蕖被他的话扎得心上一痛,稳住呼吸后艰涩地笑了笑,没事儿似的说道:“进去吧。”然后先下了车。

成子平绷着脸下了车,刚到台阶上,还没进门口就看见她大姑冲了过来,一把拽住了左安蕖。

“大姑?”左安蕖惊讶地叫了一声,她不是还在医院吗?

左彦方呼哧着喘着粗气,不由分说的拽着她往回走。嘴里气道:“一个看不住,就出来给我惹祸,你前脚走后脚我就跟出来了。回家!”

“大姑,你干什么呀。”左安蕖小声叫了一声,周围这么多人看着,不知道还以为她是偷着跟人来登记了。

大姑气得一把甩开她,喊道:“什么干什么,真把自个儿当小孩儿了,这么大了做什么都由着性子来,你不想想自己还不想想别人吗?”

左安蕖不吭声。

成子平站在台阶上看了会儿,然后才走过去。左彦方看看他,忍不住说道:“子平啊,她胡闹你也跟着胡闹,你是真打算这么跟她走了?”

成子平也没说话。

左彦方被他们气得着急,指着他们说道:“你们是真有心啊,谭世杰还在医院里躺着,我着完他的急还得担心你们。你们就这么急着把我们撇下,我现在是还有口气,指望着你们听我一句,我要是这会儿死了,你们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去。可我这不是还没死吗,你们就往死里逼我。”

左安蕖无话可说,她是要继续出逃,于情于理她都说不出过去。可成子平不一样,不是被她逼得,也是因为她。

“大姑,我呆不下去了。”左安蕖低垂着眉眼,整个人看上去没有一点力量支撑。

成子平瞅了她一眼,她这副表情让他不由得厌弃,淡淡地说道:“我今天什么都没带。”

左安蕖惊讶地看着他,他什么都没带还带她过来登记,她不禁有些动气,“你试探我?”

成子平吼了回去,“任性要有限度,你就没想过我跟你登记之后拖你一辈子。”

左彦方原本擦眼泪的手猛地一顿,瞅着他们两个,几乎被成子平这句话喊得出了一身汗。

左安蕖愣住,她什么都没想过。成子平忍不住无力地冷笑了一声,说道:“左安蕖,这一路上我都在等你改变主意,哪怕你跟我说不跟我登记,只要你不回美国就好。可是你没有。你逃不过自己的心,就用这种方式抛弃所有人,自己躲起来。如果你忘不掉他,现在就去找他。如果决定不跟他在一起,就别一副委曲求全的样子,没人欠你的。”

“我宁愿你拖我一辈子。”面对成子平的怒声指责,左安蕖只有这么一句。

这大抵就是女人的悲哀,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在爱情面前尤其这样,固执己见,不管是得到还是失去,认定了就一条路走到黑了。

成子平对她无话可说,愤然离去。

左彦方大概是想骂也骂不出来了,她自己这辈子过得不见得有多如意,可至少她没舔着脸的去赖着求着。她给自己争取自尊,就算失去了作为女人最骄傲的资本,可她依然在感情上掌握主动权。她不是喜欢这种感觉,只是觉得作为女人,不能被男人压制一辈子。

左安蕖悻悻地回了家,在家呆了几天,左彦方一天都守在医院里,回来也是晚上了,不知道是累的还是担心,脸上总没有乐模样。左安蕖明白,除非她不要这个家,不然她不能走。

原本打算辞职或是申请调回总部,这样一来,她只能暂时留下。回去上班的第一天,对于休养两个月的她来说,她的位置已经有人代替,当然林国文决定把她派去监工的时候就已经找了人暂时接替她。所以,她只能暂时离开北京去辛羽杉她们家的电子厂待一段时间。

左安蕖对这个安排没什么意见,比起之前反倒有点喜欢,她现在是能躲一步是一步。当然,如果忽略了郑启在她身上投来的似笑非笑的眼神,她会更乐意接受。

左安蕖刻意忽略郑启的存在,耐心地听着林国文对于她的工作的叮嘱,强调来强调去,无非一条,保证质量。末了,林国文看着她说道:“左助理这项工作对于公司很重要,上一次的教训很严重,希望这次我们能免除类似事故。不然,左助理应该知道我们会是什么下场。总部,从来都是问第一责任人要结果的。”

左安蕖心里一怔,看着对面的林国文,突然有点不舒服,他这是在划分责任,把可预见性的风险和责任都推给她了。她犹疑着看着对面那个眼中充满精光的中年男人,猛然觉得肩上的担子一下重了很多。

郑启忽然笑着出声,“林总这么说就不怕把左小姐吓跑了,她毕竟是个年轻女孩子,担不起这么大的责任。”

郑启坐在离办公桌很远的沙发上,说话又是一副不着调的语气,明显带着看好戏的意味,左安蕖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可光听语气已经有些不耐烦。她没做声,当然知道郑启不会这么好心的给她说话。

林国文一副我为公司大义的模样,开口说道:“我只是提前告知,这也是我对左助理的期许,我当然知道左助理一定会很用心的,肯定不会出现之前那样的错误。”林国文语气十分肯定,看着左安蕖,等她的回答。

所有的老板都会用这样的眼神,就是期待加肯定,同时还有不容置疑。左安蕖觉得自己既主动又被动,主动的是她在工厂可以随时查看产品质量保证在自己能力内不出问题,而被动的是她此时确实没有回绝的余地,除非当场说不做了。可她,不会做这种临阵退缩的事,尤其是当着郑启的面。

“林总的嘱托我记下了,事关公司个人前途,我一定竭尽全力。”左安蕖略微侧了侧脸,有意地瞥了郑启一眼。

郑启留意她的动作,嘴角的笑意不由得加深,眼眸微眯,透出一股子算计。林国文略含不满地看了郑启一眼,比起郑启他更小心谨慎。

郑启无赖一笑,他显然无所畏惧。

左安蕖收拾自己东西的时候,郑启从林国文的办公室出来,瞅见她,扯着嘴角笑了笑。左安蕖装没看到,不过还是有点纳闷,他们公司由原本的计划贷款投产生产线改为和辛氏集团合作,而他们向郑启的贷款也就自动停止了,可林国文和郑启近来是越走越近。她抛下这番头绪,与她无关的事还是少操心吧。

左安蕖去等电梯的时候又碰到了郑启,她故意放慢了步子,可电梯下来的慢,她再磨蹭也到了郑启跟前。她故意选了另一边的电梯,目不斜视地站着,郑启则嘴角含笑地站在自己那一边。

等了两分多钟,电梯还没到,左安蕖盯着数字光标默默数着。郑启忽而转头冲她说道:“左小姐这么轻易地就把责任给揽下了,不怕将来真出点什么事把自己给压垮了?”

郑启点名道姓地跟她说话,她也躲不过去,干脆转头看着他反问了回去:“那郑先生告诉我能出什么事?做事都凭良心,黑心老板也有,我们是跟辛氏集团合作,郑先生总这么说是想告诉我你表妹她们家都是做黑心生意的?”

郑启不以为忤,挑眉无所谓一笑,“我只是好心提醒,左小姐可以不听。”

左安蕖这边的电梯开了,进电梯前,她看着郑启脸上的奸笑,厌恶地说道:“郑先生的好心我用不起。”

郑启哼声一笑,随即也进了电梯。四

临走前左安蕖去医院看了大姑父,谭小可见着她躲来躲去,不爱说话。她猜着是为了她和成子平的事。谭小可不像她,有什么事都会喊出来再不行就哭,可谭小可打小就乖,也内向,有事都存心里。

这些天她也想了想,虽说谭小可和成子平没什么事,可她来回一闹,谭小可心里肯定不好受,加上之前往她怀里塞饭盒那事,多少都有点伤她的自尊心。趁着大姑父睡觉的空隙,左安蕖把谭小可拉了出去。

谭小可低着头不说话,左安蕖瞅着她半天才想好怎么开口,“小可,生我气了?”

谭小可摇头,没说话,可咬着嘴唇。左安蕖沉了沉气,有点心疼,谭小可真心把她当姐,对她大姑都特恭敬,越这么想她越觉得自己对不住她。可还是有几句话想跟她说,“小可,我跟成医生吧,认识的比较早。早就有婚约,就是一直没定。现在你也知道怎么回事,我心里……对他我没话说,就是亏欠。这些天也让你难受了。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你说,感情这事我们都有自己的坚持,我这也算是个反面典型,多少有点教训可以让你提前借鉴。要是真觉得不行的时候,一定记得提早抽身,越快越好,知道吗?”

左安蕖这真是肺腑之言,她自己做不到,可希望谭小可在这件事上少受点伤害。

谭小可抬起红肿的眼圈看她,半天还是没忍住,哭了,“姐,我就是喜欢他,我没想着怎么样。我知道他不是我的,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

左安蕖看她这委屈样,心里酸的什么似的,别看谭小可比她小,可从小什么都让着她,听话的让人心疼。总是说,这是姐姐的,姐姐先拿,有个什么东西也是先想着她,有点近乎讨好的意味。她想着谭小可这性子,也是因为她妈妈是外地人,农村来的,在这里除了她大姑父没有认识的人,善良淳朴得有些胆小。跟她大姑一对比,总觉得大姑高高在上气势什么的在那摆着,而谭小可她妈就有点唯唯诺诺了。再加上大姑父这些年的心思也没少花在她们姑侄俩身上,多少对她们母女都是一种亏欠。

左安蕖心疼地揽过谭小可,劝道:“小可,以后不许说什么不属于你的这种话。如果你喜欢就一定要去争取,实在争取不到就放手。不管什么时候,一定要让自己快乐,保护好自己别受伤。”

“那姐你呢,放手了吗?”

左安蕖的笑容略显苦涩,“我明白的太晚了。”

谭小可看着她,擦了眼泪,说道:“那个沈先生,前两天来看过我爸爸。”

“来就来吧。”左安蕖语气淡了下去,随即又说道,“我过两天下工厂,你自己受累了。”

“有方姨在这儿守着,我不累。”

谭小可提到左彦方还是有点拘谨,左彦方平时对人有点严肃,而且她们关系又是这种,所以难免会觉得左彦方给她冷眼。左安蕖了解,她大姑刀子嘴豆腐心,对谭小可母女也从来不挑剔,顶多亲近不起来。她笑着说,“我大姑就那样,你越乖她越喜欢。就你这乖巧的性格,我大姑心里喜欢着呢,你跟她待时间长了就知道了。”

谭小可听话的点了点头。

晚上是她们初中同学的一个聚会,不知道他们从哪听说她回来了,找到了她的联系方式特意通知了她。她现在想法跟以前不一样,以前有点眼高于顶不愿跟班上同学来往,但现在,她抱着一种半是内疚半是好奇的心态,去了聚会地点,毕竟也是十几年都不见了。

组织者之一是原先的班长,赵颖,当然还有另外几个班级活跃分子。赵颖这次倒是比上次见面时更接近当时当班长的样子,没那么浓妆艳抹娇滴滴了。看见她,老远就招手,直到她走到跟前还在笑。

赵颖揽过她的胳膊和另外几个同学半是开玩笑的说,“瞅瞅,谁来了,是不是稀客。”

“的确是稀客,不过来了就好。”

又有人笑着问,“今天可是允许带家属的,你怎么身边空空啊。”

左安蕖一笑,摊着两只手说道:“因为,我没有啊。”

赵颖瞅了她一眼,嘴角一笑,然后又去招呼其他人。

左安蕖摇头一笑,这种同学聚会她还真是头一次参加。然后在一众人七嘴八舌的询问下,她几乎把自己这几年的近况说了个遍。后面不断有同学过来,他们一拨一拨地招待,很快她就被放过了。

都是三五成堆的聚在一块儿叙同窗之谊,她除了打招呼互相询问近况剩下的就是一个人干坐着。还好她来之前就想到了,所以也还能耐住性子。正当她一个人坐得无聊的时候,门口又传来一阵骚动,她随着看过去,门口都是人,不知道来的又是当时的哪位大神。

不过听着那边一群人的高声笑闹和中间被围着那人爽朗的笑声,左安蕖猜到,他们的另一位班长到了。当时班里有两位班长,一男一女,分管男生和女生。这一位就是男班长,钟海。

钟海人缘好,热心肠,上学时不管班上哪位同学找他他都一副乐呵呵的模样帮忙。长得也算端正耐看,又有个头,当时也是学校里一的棵草。此时他一出现,班上的同学就差不多全围上去了。

他还是那副笑呵呵的模样跟大家抱拳道歉,“有事,来晚了,让大家久等了,实在对不住。”

有男同学高声喊,“道歉有什么用,一会儿罚酒。”接着就是一阵起哄声。

“来就是喝酒的,一会儿你陪着,不然不喝,大家监督啊,他喝一杯我就喝一杯。”钟海指着那男同学,一句笑话就给自己解围了。言语间已经有了些成功人士的风范。

人群笑着散开,赵颖和钟海招呼大家上桌吃饭,左安蕖刚才也在人群里,一散开大家都有自己的小团体三三两两的就把几张桌子坐满了。她正踅摸空位的时候,赵颖喊她,“这边,来这坐。”

她一回头,正好迎上钟海投过来的视线,他之前应该还在跟同学说话,大概听到她的名字才转的头,脸上的兴奋还没有完全被惊讶代替。左安蕖笑着朝他点头,然后在赵颖的指示下坐了过去。

他们这一桌坐得都是当时的班委成员,她心里暗暗好笑的想,弄个同学聚会也分出级别。她坐赵颖旁边,对面就是钟海,已经转了头继续和同学高声阔谈去了。

赵颖和钟海主持聚会,第一项就是给大家敬酒,会喝的不会喝的都举着杯,赵颖也给她倒了酒,她端着杯子,第一杯就走了个过场,反正人多也没人会注意。

这种聚会有相熟的人在就好受得多,像她这种半生不熟的除了吃跟喝很少能找到其它乐趣。可是接下来的轮番敬酒却让她既尴尬又为难,因为不会喝酒的女生有的是,最后也都象征性的被灌了酒。到了她这,身体不好这类理由已经不能用了。

她瞅着那一杯满满的白酒,还没喝胃里就开始翻腾,其他人喝完了都瞅着她,来敬酒的那几个男同学还在劝着。有一个是这么说的,“你看,难得见你参加咱们班的活动,一转眼都十几年了,难得见一次,怎么着也得给哥几个面子。你总不能来一次,还让我们下不来台吧,别人可都喝了。”

左安蕖干干的笑了几声,左手悄悄地捂了捂胃,压下干呕的欲望。不参加集体活动她是理亏,可这一杯酒下去对她来说后果不堪设想。她越为难,那几个男同学就越跟她较劲,弄得几张桌子的同学都跟着等动静。

赵颖大概是看不下去,起身说道:“干什么呢,敬酒还是趁机欺负人,不就一杯酒吗,你们还差这一杯啊。”

“不是差这一杯酒,大家同学一场,既然都来了,图个痛快,我们不也是高兴吗。以前是没那机会,今儿这机会难得啊。班长,你看我们哥几个都在这举着杯等半天了,总得给个交代吧。”

什么事最怕架秧子起哄,他一招呼,附和声就起来了,刚才喝了酒的女同学也都小声嘀咕,不就一杯酒至于那么抻着吗。

左安蕖听出那话里的酸意和不屑,低声一笑,特诚恳地说道,“我也想让大家高兴,其实一杯酒吧确实没什么。我前几年出了车祸,现在真受不了这东西。推辞这么久也是怕喝了以后扫大家的兴,你们要是真不介意,我也想试试,看这杯酒我喝了以后到底什么样。也省得以后饭桌上大家说我装腔作势,今天说不定就一劳永逸了。”

左安蕖既玩笑又认真,那几个男同学一听都面上挂讪色,她端着酒杯笑着跟那几个男同学一一碰杯,“敬你们。”反倒弄得那几个人上不去下不来。

“你们可真是,赵颖的话都不听,不怕被告老师啊。”对面钟海笑着站了起来,玩笑的工夫走到了他们旁边,一只手搭着刚才劝酒的男同学的肩膀,一只手把左安蕖的酒杯挡了回去。

赵颖故意叹了一声,斜着眼说道:“钟海,我什么时候打过小报告。就算我告老师,你不也能替他们兜着吗。”

钟海仍是笑呵呵的,边听赵颖说话边点头,然后附和着说,“我就是来替他们吃不了兜着走的,”然后伸手拿过左安蕖手上那杯酒,冲全班同学高声说道,“还有谁不能喝,现在赶紧站起来,你们的酒我全替了。以后的聚会,都不用喝。”整个过程都不曾特意看过左安蕖。

钟海的号召力还是那么强,他一喊,立时又引起一阵骚动,都纷纷嚷着让他替喝酒。他来者不拒,都痛快地应下,随后又皱着眉故意生气道:“刚才喝了的这会儿都不许起哄啊,不然双倍灌你们。”

钟海带着一群人一闹,她喝酒这事就被掩过去了。赵颖笑着瞅钟海,把左安蕖拉着坐下,小声揶揄道,“他就逞能吧,待会儿喝多了看他怎么回去。”

左安蕖悠悠地吐了一句,“爬回去呗。”

赵颖闻言一愣,然后挑眉笑望着她,眼里的暧昧和探究一览无遗。

左安蕖视而不见,倒是说了一句,“班长,你还是那么八卦。”却没有半点不满。

赵颖一笑,凑近了她更小声地说道:“你真单身?”

左安蕖瞅了眼跟人碰杯的钟海,轻轻地‘嗯’了一声。

赵颖却是轻声一叹,“我要结婚了,”然后又瞅着她说道,“上次的事你就当是看了个笑话吧,谁还不做个梦呢。现在这样,才是最踏实的。”说完意有所指地看着她。

她也在做梦,而且一直没醒,所以她现在不踏实,一点都不踏实。

后来左安蕖都觉得奇怪,人跟人之间的往通常都是没有定数和预料的。谁能想到她上学时和赵颖针锋相对,毕业后互不来往,可这次的聚会却莫名地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大概就是因为赵颖的一句话打动了她,‘放弃执念就是放自己的幸福一条生路。’

聚会结束的时候大家都喝多了,赵颖的未婚夫开车来接她,临走前她特意绕过人群搂着左安蕖的胳膊说,“我还没请伴娘,”然后拍着她的肩头带着酒气说,“就定你了。”

左安蕖扶住她要下滑的身子,问了句,“什么时候?”

“我再告诉你。”

左安蕖等赵颖走了以后,看了看三三两两还在拉着胳膊扯着嗓子说话的同学,自己往路边去拦车。



“左安蕖。”

不远处钟海叫住了她。

左安蕖回头,钟海略微摇晃地走了过来,他身后饭店大堂的灯光也跟着他摇晃起来,晃得他脸上的笑容一会儿清楚一会儿模糊,可脸上的笑容还跟上学时候一样的清朗。

钟海在她身前停住,用手拍了拍额头,说道:“着急回家吗?”

“我是不着急回家,不过看你还是早点回家的好。开车过来的?”

钟海摇头,“知道他们肯定得灌我,没开车。”

“那我先帮你叫车吧。”对于喝多了的人,回家睡觉比较好。

钟海明显闪过一丝失望,抿着嘴站了会儿,左安蕖在路边招手好几辆车都已经载客。他开口道,“这等车的人多,去前面那个路口吧,那车多。”

左安蕖扭头看他,犹豫着问,“你还能走路?”

钟海笑了,“就是不能开车。”

两人沉默着走了一段,钟海渐渐清醒了些,还是先开了口,“什么时候回来的?”

左安蕖有点走神,听到他说话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有点迷怔,过了会儿才淡淡的说道:“有几个月了。”

钟海看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有些涩涩地笑了,“不走了吧。”看着她,清亮的眼睛里浅浅的隐藏些期待。

左安蕖也在纠结这个问题,所以他一问,她倒笑了出来,故意忽略他语气里的试探,轻松道:“暂时不会。”

看到钟海明显一愣,左安蕖笑着转了头当没看到。钟海若有似无的眼神追随她从上学的时候就知道,不过从来没给过回应。就是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他还那样。不知道是不是刚才赵颖拉着他说了什么。

有些事就这样,看着别人抓着得不到的不肯放弃觉得傻,可换了自己比别人还执着还要傻。钟海因为她一句话彻底沉寂了下去,可走之前还是跟她说,“今天能看到你我很高兴。”

左安蕖只是笑着跟他摆手道别,多余的话说出来要么是欲盖弥彰要么毫无用处,不如不说。

她去工厂那一天沈家平特地从外地赶回来直接去了她家门口,当她提着行李看到门口等着的沈家平的时候,忍不住惊讶了一下。不知道他多久没好好休息了,眼皮下浮着一层青黑,眼睛里还布满着细细的血丝。

见她出来,沈家平主动地帮她提过行李,淡声道:“走吧。”声音低沉嘶哑,透着一股疲累。

左彦方原本打算送她去车站坐车,这一来也不用去了,虽然脸上仍是冷淡却没像前几次那样出声阻拦。可看沈家平一身疲态又不太放心,就嘱咐了一句,“路上慢点。”

沈家平有些意外,不过很好的掩饰了过去,点头,“知道,您放心吧。”

左彦方摆手,也没送他们,自己又进了门。

沈家平瞅着她问,“药带了吗?”

“带了。”

开车前,沈家平说道:“前些日子去了外地,那边工程出了点问题。没顾上给你打电话。”

左安蕖系安全带的手停了一下,难怪最近都没他的消息,随后又系好安全带,虽然没说话可还是忍不住从后视镜里查看他的脸色。疲惫倒还好,可明显心情不佳。沈家平生气或是不高兴的时候眼睛总是眯着,唇线绷得紧直。

左安蕖收回视线,低头调整了下安全带的位置,说道:“我没什么事,其实你不用特意赶回来,工作重要。”

沈家平闻言,唇线又紧了紧,扭头沉着眼看她,她正垂着头脸上没什么情绪。沈家平情绪淡淡的转回头,启动车子,上了路。从京城到l市,上了高速也就四十分钟的路程,沈家平听了左彦方的嘱托,没上高速,一路上开得很慢。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话,到了市区的时候路过商场,沈家平问,“还要买东西吗?”

“不用了,直接过去吧。”

沈家平是身心疲惫没多余的精神,好几次等红灯的时候他都是闭着眼仰着,左安蕖是觉得无话可说,狭窄的空间内两个人听了一路彼此的呼吸声,仅有的几句交谈也都淡淡的。

厂区建在一片正在开发的空地上,周围很荒芜,只零星的散落着几座工厂。他们一路开过来,越往这边走就越空旷,周围的民居也都类似农村,生活设施很差。左安蕖忍不住皱眉,接下来几个月她就要跟这片原始的土地相亲相爱了。

“现在这边正在招商引资,下半年会进行一期的规模开发,到时会好一点。”

差点忘了,现在这片地是沈家平的地盘。

9

下车后左安蕖给这边的负责人打电话,然后有人来门口接她。负责人把她带去早就准备好的单人宿舍,又给她介绍了一下工厂的情况。好在电子厂规模很大,配套也还算规整,车间,宿舍,澡堂食堂,还有一间很小的超市。

剩下的工作上的问题等明天上班以后跟早前过来的同事碰面就知道了。

负责人走后,左安蕖环顾了下这间宿舍,她惊讶的发现这宿舍虽小可有自带的卫生间,还可以洗澡,顿时她萎靡的心情就恢复了一点。

“要不去市区里住?”沈家平问。

“不用,来回太麻烦。”左安蕖脱掉外套,卷起袖子先找来笤帚拖布把宿舍里外打扫了一遍。又让沈家平帮着把床的位置换了一下,将屋里的物件重新归置了位置,看着比之前宽敞多了。

等把所有东西归置好,她出了一身汗,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又觉得头发出了汗难受就顺便也洗了。等她出来的时候沈家平已经倒在床上睡着了,没脱鞋半个身子还在床外,连枕头都没用,就那么歪倒着睡着了。头发也有些长了,趴在他额头上,盖住了眼睛,可能是扎得他眼睛不舒服他使劲皱了皱眉,却连动手挡开头发的力气都似乎没有了。

左安蕖愣神地看了好一会儿,头发上的水滴到眼睛上流了她一脸,等她擦了脸上的水才意识到自己其实是在哭。她什么都没问他,甚至没关心他一句,他特地跑回来她就让他这么睡了。她还是狠不下心,他稍微可怜一点她就受不了了。

左安蕖给他脱了鞋,轻手轻脚地搬起他的腿往床上抬,怕吵醒他就没敢用力。

“左左。”

听到沈家平叫她,以为他醒了,转头去看,他还闭着眼呼吸绵长,好像刚才那一声根本不是他叫的。她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能听见,说了句,“你躺到床上睡。”

沈家平真的往床上蹭了蹭,眉头紧皱着,显然是真的很累。左安蕖把枕头垫到他脑袋下,拉过被子给他盖上,自己退到一边的沙发上,缩在上面看着他。

沈家平在她面前睡着了,这是她以前盼望过无数次的事,因为她终于可以作恶,摸摸他碰碰他,还可以偷偷的亲他。因为他醒着的时候,她没有机会。

她几乎连眼睛都没眨就一直看着他,她知道自己的眼神有多深切,以前,她只要看着他,不管他在干什么是不是在看她,只要看着他她就觉得是一种幸福。有时候会情不自禁地就笑出来,有时候看着看着就泪流满面了。她会因他一个亲昵的动作兴奋一整天,更会因他一个厌烦的眼神失落整个假期。只要她想到有一天他结婚了生了孩子,那种绝望就让她难受得什么也干不下去,哭得眼睛都肿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喜欢他,可她就是喜欢了,还把他当成幸福去追逐。如果沈家平自始至终都是厌恶她的,或许她还没有勇气把这份喜欢坚持这么长时间。沈家平只是嫌她烦,却从来没有真正讨厌她,她知道,不然沈家平不会让她一直缠着他。

他也有宠她的时候,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只要她听话撒娇,他都顺着她。

可她就是想不明白,他为什么非要赶她走。

光线暗下去的时候,屋里开始蒙上一层昏暗,沈家平还睡意深沉。她像个偷窥者一样看了他好几个小时,她纠结着要不要叫醒他,等他醒来她又得把视线从他身上挪开了。

最后沈家平是被他自己的电话吵醒的,他摸索着接了电话,几乎没说什么话,可越皱越紧的眉头让人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左安蕖去给他倒了杯水,等他挂了电话才转身把水递过去。

沈家平接过水杯没急着喝,而是看着她,带着明显的歉意。“本来想好好陪你,没想到就睡过去了。”他又看着窗外的天色,眼中也染上一抹郁色,“我又得走了,这次可能时间还会长一点。先带你去吃饭吧。”

左安蕖摇摇头,“有要紧事就赶紧去吧,耽误了不好。”

“着急也不在乎这一会儿。”

“如果不是要紧事,也不会给你打电话了 。你不用特意留下来陪我,不然我也不会安心。”她走到门口给他开了门,说道,“路上开车小心。”

她不冷不热的态度却十分坚决,沈家平心底一凛,有点涩涩的疼。将杯子里的水喝的一滴不剩,出门前还是忍不住抱了她,感受到她的僵硬沈家平怔忪地放开了她,愀然离开。

沈家平走后左安蕖及时收拾好情绪,她知道自己是来工作的。工作并不繁重,她的同事负责跟这边的技术人员沟通,负责产前和产中的质量技术问题,而她只是负责核对产品出厂,保证流向他们公司的那一批货物没有问题就可以。

有了之前的教训和来之前林国文的警示,她核对起来很认真,稍微有点问题的就被挑出去了。工厂负责人说她太过严苛,连同事都说她有点拘泥了。她也不解释,如果真出了问题,就凭他们两个担不起责任。

工作一段时间后左安蕖才从负责人口中知道,公司虽然在辛氏集团旗下,但其实并无太大关系,公司的日常运营全靠自己,经理定期会过来检查,辛氏集团的人并未插手过。

左安蕖心怀隐忧,这种关系说不清道不明,这家电子公司和辛氏集团只是名义上的挂靠关系,真出现问题,辛氏集团未必会出面承担责任,而这家公司的前途就堪忧了。

下班前左安蕖再次确认了货单的型号,跟同事核对了下质检的单子才最后签字确认。她心里想的是小心驶得万年船,麻烦点怕什么。

“这么认真,你是对自己太负责还是对我们不信任。”

听到声音,左安蕖惊讶地转头,很意外的,钟海正站在操作间的入口双手抱胸地看着她笑。

“钟海?”此时的钟海一身的得体西装,头发打理的一丝不乱,简洁又清爽,透着一股朝气,俨然一副精英模样。

钟海笑呵呵地走过去,拿过她手里的单子看了看,才抬头说道:“总听老王说来了个吹毛求疵的主,感情是你。”

左安蕖明白过来,钟海就是他们经理了,惊讶过后利索地收拾好东西,回道:“我对自己负责也是对你们负责,不然你们有什么好处。”

钟海点头赞同,“老同学办事我放心,看在你这么负责的份上,请你吃饭吧,也算是给你点好处,希望你继续这么认真负责。”他眼神轻轻地落在她脸上,带着笑意,很真诚。

左安蕖知道他此时没别的意思,可还是想要拒绝,大概人就是这样,对于自己不喜欢的人不管感情多复杂也总能第一时间想到拒绝。“这是我的工作内容,应该的。”

钟海从她平淡的话语中听出她的意思,悄然一笑,随后又换上温和的笑容,说道:“那就去食堂吃吧。”

左安蕖最终点头,跟钟海一起去了食堂。饭点的时候人很多,他们耽误了一会儿,已经有不少操作工吃完饭去上晚班了,这会儿清净了不少。

左安蕖点的全是素菜,没要主食只要了一份清汤。钟海看着她餐盘里全是绿绿的,说道:“减肥还是我们食堂的饭不好吃?”

“我现在改吃素。”她最近胃不舒服,吃不了油腻的东西就只能吃点清淡的。

“你们公司怎么派你来这?怎么说也算是留学归来的高材生了吧。”

“不知道,说只让我过来待几个月。”随后又说道,“不过,没想到这是你的地盘,你这公司做的不错。”

钟海摇摇头,毫不掩饰地说,“做什么都难,两头跑,一面抓生产一面抓销售,有点力不从心。前段时间你们公司来谈收购我觉得也行,毕竟我没什么经验,有个大公司撑着,销售也不用愁,这样还稳定点。没想到后来还是得我自己来。”

“辛氏集团既然不管你公司的运营,为什么还要主动找我们合作,而且主动降低产品价格。这些损失也要你来承担?”

“集团承担,不然真当我是白干的了。”钟海有些气愤,平时不管他们,又不准脱离关系,好在左安蕖他们公司也算有保证,销售这一块不用愁。

左安蕖彻底疑惑了,辛氏集团怎么会白白给他们公司这么大好处。

她这些疑惑钟海不知道,他走得时候,跟她说,“平时有事找老王就行,他人还行。”

“行。”

钟海走后左安蕖心里的疑惑越来越重,总觉得哪里有问题,而钟海又像是完全不知情的样子。吴叙说过,郑启不是个随便掏钱的人,他给出一总要讨回十,而他在辛氏集团有不少流动资金,所以说辛氏集团是他的也不为过。郑启做这赔本的买卖到底想干什么?



左安蕖琢磨不透其中的意思,但她更坚信了一点,只要她这不出错对她来说就万事大吉。

她保持每天跟大姑一通电话的频率,最近听的最多的就是大姑父的病不但没好转反而更虚弱了。大姑语气里都是担心,好几次她听着像是哭了。她电话里没说什么,趁着回北京的时候去看了几次,确实不太好,整个人都瘦的不成样子了。问了才知道,大姑父一共做了两次支架,这两年总犯病,再做手术风险很大,现在只能是维持了。

左安蕖陪大姑父说了会儿话,跟大姑去找了医生,从医生那里出来左彦方就没忍住哭了。自打大姑跟大姑父离婚,这是左安蕖第一次看见大姑为大姑父哭。她其实不能理解大姑的要强,明明放不下大姑父,可宁愿自己忍着也不跟大姑父复婚。现在,听说大姑父情况不好,哭得比谁都伤心。

大姑情况跟她不一样,她是不能,而大姑显然是不愿。

左安蕖正陪着大姑,沈家平来了电话。他一走就差不多一个月,上次来电话也是一个多星期以前了,听他说话的语气那边的情况似乎也不太让人宽心。她也没去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不过电话里还是忍不住关心了他几句,渐渐的,两个人的关系就有点缓和,她这知道这态度完全在她。

她起身去了窗边接电话,接通后她没说话,只是把手机放在了耳边,她现在心里正难受,不想说话。

“左左?”听不到声音沈家平叫了她一声。

她压下心里酸涩的情绪,应了一声,“嗯。”

“在干什么?”他可能是刚睡醒,声音还有些慵懒的嘶哑。

“在医院。”

“你大姑父病怎么样了?”

“不太好。”她不知道是心疼大姑还是为大姑父担心,听沈家平问,还是没忍住,嗓子里像是堵了东西,说不出来话。

“左左。”沈家平像是有些着急,听她在电话里呼吸渐重陪着她缓了好一会儿,等她情绪稍稍稳定下来才说道,“我给阿晚打了电话,让她帮忙联系了几个专家,别太担心了。”

左安蕖心里感动,他还惦记着她大姑父,诚恳的跟他说了声,“谢谢。”

那边沈家平的声音突然沉寂下去了,只剩了呼吸声传过来让她知道他还在,她猜到他是不高兴,可听着他沉稳的呼吸,她渐渐也安定下来,还没到伤心的时候。

两个人都没再出声,可谁都没说要挂电话,都把心思放在了电话那端的人身上。她突然很感慨,幸亏有电话,还能听到声音。她不知道两个人现在的距离有多远,可此刻是他们离彼此的心脏最近的时候。

也许是大姑父的事让她产生了害怕,本能的想找个人依靠,许久不见他说话,她犹豫着低声问了句,“你什么时候回来?”

电话那端只间隔了很短的时间,便传来低沉浑厚的声音,“很快。”他没有给明确的时间,却给了承诺。

她心里一下安定下来,随即越跳越快,即使隔着电话,她也能感受他说话时的坚定,她抚平加速的心跳,轻轻地说道:“好。”

左安蕖为大姑父揪心,沈家平请来的专家也都没有好办法,因为不能手术只能看着大姑父一点点虚弱下去。她工作医院两头跑,帮着照顾大姑父还要陪着大姑,好多次她和谭小可都欲言又止,想圆大姑父一个心愿又怕觉得不吉利。

谭小可也瘦了一圈,偷偷的跟她哭了好几次,说自己马上就要变孤儿了。左安蕖被她哭得难受,好歹她还有个大姑,谭小可是真的就剩大姑父一个亲人了。

她惦记着家里的事,近来上班也没什么精神,总是心慌的厉害,电话打得也勤却又不敢细问,简单问几句挂了电话后又开始担心。

同事把提前已经核对好的单子交到她手上,说道:“这是明天要送咱们那去的单子,你再核对一下吧。今天他们上了新的流水线,型号外观跟咱们用的差不多,别让他们弄错了。”

她觉得自个儿现在干的这活儿就跟一质检员差不多,可交给别人又不放心,就只能亲自上。同事跟她说话的时候她正忙着核对前几个流水线下来的单子,一条流水线一天下来的产品成千上万,她随时查看检验,可一个人毕竟时间有限,这会儿还没弄完,工人还等着给他们装箱打包,明天就得运到他们公司。只顾着忙这头,也没在意听他说什么,随手接过单子,说了声,“知道了。”

同事看她有点应接不暇,玩笑了句,“你最近精力可不怎么充沛,你一松下来我们都跟着轻松了,最近连返工率都降下去了。”

左安蕖稍微一愣,停了下工作抬头去看他,她最近表现真这么明显?连工作都懈怠了。

同事瞅她认真了,赶紧耸肩摆手,“我说着玩的,你一直很认真。继续。”然后瞅了瞅她,笑着走开了。只是他那笑容让左安蕖有点不舒服,皮笑肉不笑的。

叮嘱工人将最后一批产品打包后她才往宿舍走,胃不舒服饭也没吃,打了杯热水抱在怀里才稍稍好一点。第二天一大早她就坐车回了北京,打算直接去医院看大姑父。周日还要参加赵颖的婚礼,她家里事多自己身体又不能替她挡酒就推辞了伴娘的差事,不过答应会去参加婚礼。

她刚坐上车,沈家平就打来了电话,说自己快到l市了,要过去接上她一起回北京。

左安蕖怔了会儿,还以为自己记错时间了,他说还要过几天才回来的。她接电话的工夫车已经上路了,因为最近忙乱体力有些不支,她反应稍微慢了点,车开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不用了,我已经在车上了,你慢慢开吧。”

“好吧。”

左安蕖到医院的时候才刚八点,一路走进去到处都是人,生病的作陪的,总之人人脸上都不好看。她侧着身子从略显拥挤的走廊穿过,心里渐渐被一些沉重的东西堵住。走到病房门口,沉晚正好和那几个专家从里面出来,看见她沉晚招了招手。

随后大姑也跟出来了,看着又憔悴了不少。“这些天辛苦你们了,他这病是不是好不了了?”

“病人太虚弱了,早就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期。现在这样勉强维持反而会增加他其它内脏功能的负担,再治疗下去也没太大必要了。”

“他……”医生这是告诉她大姑父已经没救了,现在就是在受罪。大姑明显红了眼圈,却使劲忍着,她不愿当着外人面为大姑父流泪。只是叹着气点了点头,尽管难受可表现出来的仍是冷冷清清的。

左安蕖也跟着蒙起了水汽,大姑父这么好的人竟然这么命短。

专家走后沉晚安慰了几句,尽力就好,照顾病人这事就是不给自己留遗憾,生前能最后陪着以后想起来也不用太难受。

大姑比她想象的要坚硬的多,这会儿脸上已经看不出什么了,冲沉晚说道:“这些天也辛苦你了,你们也尽力了……实在不行……就不治了。”虽是这么说,可只有左安蕖知道她大姑的胳膊在抖。

“您也别太难过了,刚才陈教授只是说出他的看法,最后还要看家属和病人的意愿。不管怎么样,医生都会尽力的。我先走了,有事再叫我。”

“谢谢。”左安蕖说道。

“不用,应该的。”

大姑把她们这关系看在眼里,心里微微叹息,她也不是不领情的人,这些日子人常过来照看,知道是为了什么人。就吩咐左安蕖,“行了,我没事,你去送送夏医生吧。” 说完打过招呼自己回病房了。

沉晚温然一笑,说道:“去外面坐会儿吧,有时候新鲜空气和愉快的心情比吃什么药都管用。”

左安蕖心里微微一哂,抬头略带犹疑地看了沉晚一眼,点了点头。她觉得自己以前是个挺干脆的人,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可最近却越来越犹豫和彷徨了。面对生老病死和生离死别任何感情都显得卑微和无用,过去那么多年她能没心没肺只是因为一直在逃避。当这些再次摆在她面前的时候,她还是没有足够的心力去承担。

已经是四月天,空气里开始有了些热气,今天风不大,吹得也干净,就着晴天的太阳到处都是明媚的。两个人不徐不疾的走了一段,刚刚她心里郁积的闷气散了不少,步子也渐渐有些轻便起来。

沉晚转头浅笑地看了看她,说道:“你脸色不好,其实这个时候你最应照顾好自己。如果不想靠别人,自己一定不能有事,何况,你还有想照顾的人。”

听到沉晚的话,左安蕖脚下的步子略显僵硬地停住了,她不禁转头去看她,一直觉得她话不多也不是一个特别直接的人,可对她却总是在有意提点。

“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没必要太过纠结。”说到这些,她有些自嘲地笑了,然后又说,“我现在说这些其实是占了些便宜的,因为我现在已经风平浪静。放在前两年我比你还纠结,可是你看最后,我还是跟我喜欢的人在一起了。不是说在一起了那些问题就都不存在了,只是,要看你更看重什么。两个人在一起相互爱护体贴真的比各自分开纠结要好,如果心里有彼此,最应该的就是抓紧时间。要知道时间最经不起蹉跎,稍微一犹豫就过去了,等你想再抓紧的时候也许就没有机会了。”

左安蕖突然想到大姑和大姑父,心里酸酸的。道理谁都明白,可放弃心里的执念却是最难的,不然也不会纠结。她一面盼着他赶紧回来,一面又不知道怎么面对他,像上次那样,她宁肯偷偷地看着他也不肯在他抱她的时候回抱他。反而像现在这样不见面用电话联系,她最安心。

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奇怪,沈家平说要回来的时候她心里竟然涌起一股失落和害怕。怕这种脆弱和微妙的平衡会被破坏,而这个破坏者会是她。

“如果我父母还活着,我肯定会像以前那样缠着他。”她眼眶酸极了,使劲睁着眼睛,可还是很酸,她能感觉到那眼泪已经快掉下去。如果她哭出来,就肯定绷不住了。

“所以,你打算以后都这样,喜欢也不在一起。”

左安蕖惊愣住,转身,沈家平已经站在她身后,照样是一脸的疲惫,看着她眼神很轻却泛着沉沉的无奈。跟他刚才的声音一样,让她瞬间心里紧涩起来。

沉晚无声一笑,冲左安蕖点了点头,独自离开了。

沈家平看着她将落未落的泪,浅浅的叹息了一声,带着略似责备的无奈。他上前两步却又及时收回迈步上前的腿,双手垂在身侧,沉沉地望着她。

左安蕖没想到他这么就出现了,她的心思无处可藏,这种固执让她一时无法面对,转了脸将眼角的泪狠狠地擦掉了。

她一直不肯转身面对他,沈家平在她身后沉默地站着,将以往那种高高在上的脾气收了起来,许久才轻叹着出声,“去看看你大姑父吧。”

沈家平之前来过,大姑父记得他,说话时气息微弱,抬了抬手指着旁边的椅子让他坐。大姑坐在另一侧的椅子上,正给大姑父准备要进的流食。听他翻动着身子要说话,低声说道:“行了,省点力气吧,等你好了再说。”

大姑父听了,只侧着头看他们,略显无奈地笑了笑。

“您好好养着,听说您爱钓鱼,等您出院了一起去钓鱼。”沈家平轻笑着说道。

大姑父一听钓鱼脸上顿时露出笑容,轻轻地点头。望着沈家平,略显浑浊的眼珠渐渐变得清亮,他稍稍移动眼神看向站在沈家平身侧的左安蕖,欣慰中又似带着些期许。

左安蕖笑着走过去蹲在床边握住大姑父的手,像小时候那样,带着撒娇的语气说道:“等大姑父好了,还让大姑父带着我跟小可去玩,等冬天去滑冰,买棉花糖吃。我得要一只比小可大的。”

大姑父笑着点头,说道:“哪次你的不比她的大。不过你是姐姐,以后可得照顾她。”

“我知道。”左安蕖笑着应下,看对面的谭小可已经在偷偷地流泪了,大姑也忍着,她强忍着泪意,“大姑父,好好养病。”

她要站起来,大姑父却突然手上用力抓着她的手,左安蕖疑惑地看过去。大姑父不舍地嘱咐她,“你是个好丫头,以后别那么拧了,免得将来后悔。”说着看向她身后,眼中已经带了泪。

左安蕖心里一震,随着他往后看,沈家平正望静静地着她。眼神并不浓烈,却明亮深邃,像期待又像承诺。

她收回眼神,冲大姑父笑着点了点头。忍了半天的眼泪还是下来了,大姑父沉默了一辈子,看得比谁都明白。就算到了这会儿,还惦记着她这个不相干的侄女。

左彦方掏出手绢点了点眼角,心里边酸胀难受,起身走了出去。

左安蕖看着大姑父眼里转瞬失去的光彩,把手里那双瘦的只剩了皮包骨的手更紧地握住了。七

赵颖的婚礼定在一家酒店,左安蕖到了婚礼现场的时候碰到了不少同学,钟海过来打招呼,看着她说道:“不是定了你做伴娘吗?怎么现在才来。”

“换人了,我不行。”

钟海恍然大悟地拍手,“忘了你不能喝酒。”随后很纳闷地问,“那等你结婚的时候怎么办?”

左安蕖脚下一停,瞅着他做思考状,随后笑道:“找个能喝的伴娘不就行了。”

“新郎能喝也是关键。”

两个人玩笑着往人群里走,赵颖看见他们一起过来,笑着走了过去,“一起来的?”眼神往两人身上一扫,带着几丝暧昧。

左安蕖笑着没说话,今天做新娘还不忘关心别人。

“碰上了。”钟海说道。

“以前总也碰不上,现在总能碰上。”赵颖呵呵笑着,还不停地拿眼神挑钟海,又爱昧又得意。

钟海被她看得脸上泛起了红丝,随后无奈地摇了摇头。

左安蕖假叹一声,慢悠悠地说,“是啊,这不是今天你结婚我们才有机会碰上,不过以后这样的机会应该不会有了,哦?”说完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赵颖拽着她的胳膊似气非气得白了她一眼,咬着牙说道:“就不能说点好话,我结婚你都不让着我。不跟你们聊了,我招呼别人去了,你们随意。”

赵颖走后,钟海看着左安蕖,说道:“也就你敢这么跟她说话,换别人她早急了。上学那会儿,班里那些男生没一个敢惹她的。可每次三言两语就被你打发了。”

“那照你这么说,岂不是更没人敢惹我了。”左安蕖斜眼看着他,心想着自己的人缘不至于差到那种地步。

钟海被她一看,自觉刚才失言,赶紧赔罪,“我可不是这个意思,别往自己身上带。”

婚宴开始的时候有人招呼钟海去那边坐,又是以前的同学。钟海看看她,没说话却也没急着过去,那边几个男同学可能是着急了,大声喊他,又见他们两个站在一起就叫着一起过去。她一想自己坐哪都无所谓,就跟着过去了。

这一桌男的多,有几个是同学,其他的可能是赵颖或是新郎的亲戚朋友,她不认识也没人跟她说话,就一个人坐着,而钟海他们早就开始互相劝酒了。

中间钟海大概觉得她一个人坐着太无聊了,扭过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道:“早知道不叫你过来坐了,”他扭头看旁边的桌子,坐的都是班上的女同学,又转回头说,“该让你去那边坐的。”

左安蕖无所谓地笑了笑,说道:“没关系,我坐哪都一样,跟她们也没话说。”

钟海微一愣怔,看了她一会儿,笑得有些不自然,微微叹息了一声又被叫过去喝酒了。

钟海跟这边的男同学喝完,又一起去旁边的桌子上敬班上的女同学,听着一波一波的笑声,左安蕖独自夹盘子里的青菜吃。钟海扭过头看了看她,单薄的背影还是那么挺直,即使一个人落单也不让人觉得有机可乘,这让他忍不住生出一股落寞挫败。

赵颖过来敬酒时,班上的同学趁机起哄,让她和新郎喝交杯酒,而且是他们每人敬一杯。赵颖今天高兴,就随他们闹,跟新郎喝交杯酒时有爱闹的同学在他们没喝完时就要添酒,结果脚下一绊一整杯红酒全泼了出去,新郎眼疾手快护着赵颖躲开了,可她旁边的左安蕖就倒霉了。她今天穿了件米黄色的裙子,湿的那一大片很显眼。

“对不起,喝多了,脚下不稳。”同学站起来赶紧过去道歉。

“没事。”左安蕖摆着手,也低头看了看,心想完了。

赵颖赶紧从桌上拿了纸巾给左安蕖,说道:“你还是去洗手间弄一下吧,太明显了。”

左安蕖拿着包去了洗手间,她低头看着胸前湿的一片,里面穿的内衣都能隐约看见轮廓了。她索性扔了手上的湿巾,干脆回家换衣服。她从卫生间出来,边走边低着头整理头发,打算把胸前那一片遮一下。

她顾着整理头发,看前面有双鞋子在往她这个方向过来,自动往旁边挪了一下,继续低着头走,不防被那人给拉住了胳膊。

她一抬头,拉她的人是沈家平。“你怎么在这儿?”

沈家平侧身指了指那边的包厢门,“有应酬。”然后上下看了她一眼,待看到她胸前那一片,皱了下眉,说道,“怎么弄成这样?”

“同学喝多了。”

她话音刚落,身上便被沈家平的外衣给套住了,然后他问道:“我这边结束了,你呢?”

他声音放的很低,虽然是询问但听上去却含着不可忽视的包容,沈家平这种放低的姿态在她心里激起一瞬间的疑惑,她是不是在逼他?她抬头略显困惑地看了他一眼,随后点了点头,“我也没事了。”

她身上披着衣服拿包不方便,沈家平拿过她的包两个人并肩往外走。走到赵颖举办婚礼的宴会厅时门突然开了,赵颖走了出来,看见她,说道:“还说要去看看你呢,没事吧。”等看清她旁边站着的人,赵颖愣了一下,迷惑地看向左安蕖,这时才看见她身上的衣服和沈家平手里的包,她脸上出现几丝惊讶随后又有些不自然地往后边看了看。

左安蕖知道她在看谁,因为钟海正站着赵颖身后,看着他们两个。他们之间这点暧昧,也就她知道。上次聚会时她八成是跟钟海说她还是单身,不然钟海看着他们两个的眼神不会从惊讶变成失望,而且表现得那么明显。

“我先走了,新婚快乐。”左安蕖没看钟海,这个时候跟他眼神接触,就等于是承认她知道他的心意,既然从一开始就装不知道那一直装下去最好。

赵颖尴尬地点点头,沈家平看着他们稍稍挑了挑眉峰,随后缓缓地露出笑容,对赵颖说道:“新婚快乐。”眼神却从她身上慢慢移向她身后,浅浅地落到钟海身上,稍一停顿便又收了回去。

“谢谢。”赵颖不自然地笑了笑,暗自后悔,不该跟钟海乱说话。

左安蕖留意到了沈家平的眼神,又跟赵颖打过招呼便先离开了。只是没想到钟海会给她打电话,她觉得这电话打得毫无意义,因为她的态度从一开始就很明确,响了两下就摁了拒接。

沈家平边启动车子,看了她一眼,淡声说,“他是你们公司新的合作商。”

左安蕖扭头,他面色平静毫无起伏,她随即觉得自己想多了,沈家平还不至于因为这个不高兴,然后‘嗯’了一声算做回答。

“跟辛氏集团没关系。”沈家平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语气中有些嘲讽。

左安蕖不明白地看了他一眼,想不出他的嘲讽因为什么。

“你们林总辞职了。”沈家平却突然话锋一转,跑去了别的话题。

这次左安蕖却没那么平静了,惊讶道:“半个月前我回公司他还在呢。”

“上个星期刚离的职,”沈家平转头看着惊讶的她,说道,“他应该是早就有打算了,自己的公司都已经成立了。”

一连串的惊讶让左安蕖一时没缓过劲,林国文辞职单干去了,她不知道是突然觉得没了组织还是觉得自己被骗了,总之她心里被这个消息弄得很难受。

“要是不想在那边呆着,就辞职吧。不然新的上司来了,也不一定会给你更好的安排。”

左安蕖没出声,她是不想在那边呆着,可也不想就这么辞职了。总觉得这事情太突然,让她生出一股不安。

沈家平把她送回家,她进门前,沈家平摇下车窗,探过身子问她,“确定今晚还要回去?”

左安蕖其实心里有点动摇,这工作她并不喜欢。可就算辞职也不能直接就不去了,想了想还是觉得不能就这么辞职了,别人怎么样是别人的事,不能因为这个影响自己,说道:“嗯,回去。”

沈家平也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说道:“那我在这等你,你换好衣服我去送你。”

车子刚开出市里,大姑就打来了电话,左安蕖接了电话还没出声,就听大姑哭道:“左左,快来医院,你大姑父不行了。”

左安蕖心里猛地一缩,来不及挂电话,抓着沈家平的胳膊说道:“去医院,快。”

沈家平急忙在前面的路口调转方向开回市里,正赶上晚上下班的高峰,车子一进市区就开始堵车,左安蕖给大姑打电话,接电话是谭小可,说大姑父在抢救,然后就一直在哭。她问了几句,本来心里就担心,看这车堵得不能动,急得身上直冒汗。

沈家平死死地拽着她的手,什么都没说可心里也跟着着急。正当他们急得要扔下车不管的时候,车流开始缓缓行进。

他们还是晚了一步,大姑父的遗体已经被盖上了白布,医护人员正在收拾各种仪器。病房里大姑木然地坐在床边,面无表情,而谭小可在哭。

“大姑。”左安蕖看着不放心,叫了一声。

大姑转过身,看见她,用下巴点了点床上的大姑父,说道:“人在这儿呢。”语气平静得像什么事都没有。可让人看着,只觉得心里难受。

左安蕖过去抱着大姑,本想劝劝她,没想到自己先哭了出来。她竟然连大姑父最后一面都没见着,她还想圆大姑父一个心愿呢,都没机会了。

大姑颤动着身体叹了一声,用手理了理白布,“他就这么走了,一句话都没留下。下午还好好的,到了晚上就不行了。我守了他一下午,他都没说哪难受,就这么没了。他到死都这个脾气,有什么都憋着不说,到底都没留下一句话。”说到这脸上的表情开始有些动容。

沈家平眉头稍稍一紧,看着床上躺着的人,也觉得这么忠厚老实的一个人走得太急了。听着屋里的哭声,场面有点凄凉,他转身出了病房,先跟医院办理了相关手续,然后打电话料理其它后事。

大姑一直冷淡漠然地坐着,可大姑父的遗体要被送去太平间的时候大姑却突然爆发了哭声,她抓着大姑父的手不让人靠近,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谭世杰,你真狠心,说走就走了。我守了你这么些日子你怎么就什么都不跟我说就走了。你这是报复我,让我后半辈子都不安心,谭世杰,你起来给我说清楚。谭世杰,你别什么都听我的,别听啊。谁让你这么听话了,让你离婚你就离婚了,让你再婚你就真去结婚了。你别走啊。”

整个病房里都是大姑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夹杂着陈年的伤心和悔痛,全化作了一声声地呼喊。左安蕖听得心里难受,掰着大姑的手,说道:“大姑,你让大姑父走吧,他不会怪你的。你守他这么长时间,他心里都明白。”

“谭世杰,你不能这么走。”她死死拽着救护床,哭得声嘶力竭,往日冷淡严厉的模样全都没了。

医护人员没办法,只能站在一边,劝着节哀。左安蕖和谭小可把左彦方架开,医护人员才把大姑父的遗体推走。

大姑因情绪激动哭晕了过去,沈家平联系好殡仪馆进了病房,左安蕖正趴在大姑床边掉泪,瘦削的肩膀看着随时都会倒下去。半个晚上折腾过去,她们家又病了一个,沈家平心里也涌起一阵酸涩,这个时候她一个依靠的人都没有了。他抱起左安蕖,小声劝慰,“先别哭了,还有事要办呢。你大姑是累的,休息几天就没事了。”

左安蕖泪眼婆娑地看着沈家平,哭道:“我大姑是后悔了,她后悔了。她逼走我大姑父后悔了。”

沈家平动容,他也后悔,幸好他在及时补救。沈家平抱着她,听她哀声痛哭,紧紧地揽住了她,“左左,我不想将来像你大姑一样后悔。再给我一次机会。”八

左彦方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左安蕖和谭小可叫到身边,虽然模样憔悴,可情绪已经稳定。

她问谭小可,“你爸生前给自己准备墓地了吗?”

“没有,他给我妈买的是单穴。”

单穴……也就是说大姑父没想死后和谭小可的妈合葬。左安蕖不禁去看大姑,左彦方抿了抿唇,微微叹了口气,显然也明白大姑父的意思了。好一会儿才说道:“赶紧给你爸联系墓地吧,这事就该提前想着的。”

一般夫妻两个都会准备一个双穴的墓地,死后合葬,大姑父没给自己准备,不知道到底什么意思,可一时之间找一个合适的墓地也不容易,总不能让他们夫妻俩离得太远。

“还有,一会儿把亲戚名单列一下,”说完又跟左安蕖说,“你去联系个殡仪馆。”

“殡仪馆已经联系好了,其它事也都安排了,只要通知要来吊唁的宾客就行了。墓地……我一会儿去安排。”沈家平从昨晚一直守着她们,提前安排了这些事。

左彦方意外地瞅瞅他,心里多少有些安慰,不然她一老加两个小的,三个女人真是不顶什么事。从昨晚到现在只怕又顾着忙活她了,幸亏还有个人想着她们,她点了点头,说道:“安排了就照着办吧,小可一会儿把名单给我。”

家里办事这几天幸亏有沈家平前后帮着照应,左安蕖和谭小可年轻不懂这些,大姑身体不好,算下来这几天差不多的事都是他在张罗。

钟海又给她打了电话,大姑正忙着跟人说话,她看了眼电话,之前还有几个未接也都是他打来的,她一忙都没听到。左安蕖心里奇怪,钟海怎么突然这么主动,她纳闷着离了人群,去了殡仪馆外面的空地接电话。

她是想着怎么委婉地拒绝他,可电话一接通,真的来了个让她措手不及。

“上个星期送去你们公司的那批芯片型号出错了,现在整个流水线出来的产品都是残次品,跟你们公司原定的产品存在很大区别。我现在正赶去你们公司,你在哪?”

钟海刻意压抑的冷静声音伴着疾驰的车声让左安蕖瞬间怔住了,她甚至没反应过来钟海在说什么。脑子里只残留着几个词,型号错了,产品有问题。

“你在哪?”钟海的声音终于因得不到她的回答而变得急促,当然还有些责问。

左安蕖终于回过神,问他,“你是说芯片出错了?”她语气里有着极强的不确定,还有一丝侥幸。

“是,你还没得到通知?”

左安蕖心底忽的一沉,像被人猛砸了一下,心口一下就掉下去了,说道:“没有。”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又急切地问了回去,“怎么会出错,我每一批都检查过了的,不是有货单吗?上面的型号总不会出错吧。”

她情绪激动,不受控制地就喊了过去,钟海那边却突然静了下去,许久,才听他沉着嗓音硬声道:“我问过工厂那边了,单子是没错,可他们说是你让把那批货打包送走的。”

左安蕖登时就愣住了,是她让送错的……

“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你们公司主要想弄清楚,到底谁来承担这次的损失。”

事已至此,问题‘明显’出在她这儿,还用问谁来承担损失吗?她无声的笑了笑,说道:“知道了,我会去说明情况。”

“左……”

不等钟海再说话,左安蕖就关了手机。

她心里突突地跳,明明有千头万绪在脑子里转来转去却理不清思路,只让她更加烦乱。唯一确定的一点就是,错出在她这。可是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出的错。她焦灼的又拿出手机,拨出同事的电话,又猛然想起最后是由她经手,问别人也没用,她只能又懊丧地挂了电话。

随后手机又响起,她看着屏幕上显示着的公司电话,犹豫了很久才接通,是在她之后接手的新任助理。

“左助理,虽然你现在正在请假期间,但还是希望你尽快来公司一趟,最好是现在。”

“我知道了。”这就像是最后通牒,让她陷入一种无奈和无力的境地。

“那你,大概什么时候过来?”

左安蕖烦躁地看向殡仪馆门口,沈家平正站在门口看着她,她稍稍转了身背对着沈家平,说道:“我现在过不去,明天一定过去。”

“可是,左助理……”

“我说了我明天会过去,不就是让我赔钱吗?”左安蕖被逼,终于忍不住发了脾气。可还是压低了声音,不想让沈家平听见。

她忿忿的挂了电话,焦头烂额,手心里一震,有短信进来,她沉了气息点开看,钟海:别担心,损失我来承担,刚才不知道你家里出事,节哀。

他要承担损失……不行,这跟他又没关系。左安蕖马上将电话拨了回去,那边却传来关机的提示音。她一下子脸热起来,钟海真的完全没必要这样对她,这份人情她承担不起。她转身往大门的方向跑,不能等到明天再去公司了。

“左左。”沈家平看了她半天,远远地看着就跟只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又焦又躁,这会儿又一言不发地往外跑,他赶紧过去拦她。

“干什么去?”沈家平沉着眼看她,一脸地慌乱和急躁。

“我有事,出去一下。”左安蕖不愿跟他多说,她自己惹出来的事不想总麻烦别人,挣开他的胳膊要往外走。

“到底出了什么事,连家里的事都不顾了。”沈家平不悦地皱起眉,脸色也沉了下去,她这样一看就是有事的,可又是瞒着他。

“我……”她猛然撞上沈家平身后的一双眼睛,成子平正往他们这边走,应该是吊唁完打算离开,看见他们在门口拉扯眼也不斜地继续往这边走。

沈家平循着她的眼神往后看去,神色未变,顷刻,又将视线慢慢转回到左安蕖身上,沉着眼盯着她。成子平堪堪走到他们身边,左安蕖趁沈家平分神的空当突然抓住那只与她擦身而过的手,在他们两个惊讶的时候,拉着成子平的手对他说道:“我有事找你。”

沈家平的脸顿时黑了下去。

成子平虽然面无表情,可左安蕖明显感觉到了他的抵触以及他眼中隐藏的冷淡和讥笑,她强自镇定地压下心里混乱的情绪,尽管她也觉得自己很可笑甚至可恶可还是使劲地攥着他的手,殷切地看着他,坚定地说:“成子平,我有事找你。”

成子平冷眼看着她,眼中慢慢升起些明显的可笑和嘲讽,他用力抽出自己的手,看也没看他们,转身往外走。左安蕖被他甩得一愣,怔怔地看着他的后背,心里发出低低的嗤笑声。

成子平走了几步猛然住了脚步,头也没回地说,“不是有事找我,不跟上来?”

他低沉冷硬的声音跟他此时的人一样笼着一层薄霜,左安蕖身形一震,快速地看了眼黑着脸的沈家平,狠心跟了上去。

左安蕖在沈家平愠怒恼恨的眼神下跟着成子平上了车,可成子平没搭理她,开了车直接上了路。

“你送我去公司。”左安蕖却突然开口。

成子平从后视镜里冷眼看了她一眼,淡淡的说道:“这就是你找我的原因?”

左安蕖紧了紧手心,说道:“我有急事要去公司。”

成子平这次转头看她,消瘦的脸颊上染着一层潮红色,额头上沁着些细汗,唇线也紧绷着,眼睛死死盯着某个点。他知道,她这是真碰上难事了。当下他也没再出声讥讽她,只是按照她的吩咐去了她的公司。

下车后,左安蕖很诚恳地说道:“谢谢。”

“左安蕖,我并不是帮你。”他盯着她映在侧视镜上的脸,声音冷冷清清。

她脚下的步子稍稍一顿,表情恍惚,是因为沈家平?她抛开这些念头,再次真诚地说:“可你的确是帮了我个很大的忙。”看他明显露出疑惑的表情,她喃喃的低语了句,“我欠不起更多的人情。”

随后便急急地跑进了公司大楼。

她直奔总裁办公室,路过旁边的会议室时,透过玻璃窗看到钟海他们正在里面讨论。她没经任何人的允许,直接推门而入。

“左助理……你……”新任助理惊讶地看着她,显然对她的突然出现很意外。

左安蕖看了眼屋里的人,新上任的负责人她不认识,一个外国人。然后就是钟海,公司这边除了跟她一起去工厂的同事就是这边的技术和质检的负责人。此时都在看着她。

左安蕖知道自己这么闯了进来不合适,可她一路上也想的差不多了,一是不能让钟海替她承担损失,再就是要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背黑锅。

她平静了心态,先跟新上任的负责人做了自我介绍然后又对这次的事故做了陈述,态度不卑不亢,既没有急着撇清责任也没有先底气不足。

听完她的叙述,那外国人先是表示了下疑问,两道棕色的眉毛纠结着,然后看向钟海,说道:“钟先生,你不是说这次的事故是因为你们的员工装错了货物引起的吗?”

钟海听完,转头看向左安蕖,眼中有着明显的不理解和无奈,说道:“是,这次的事故是我们公司引起的,我愿意承担所有损失。”

“不,这跟他们公司没关系。”左安蕖出声阻拦,引得所有人都看向她。

“左小姐,你说不是他们公司的责任,那么,是谁的责任?这批芯片难道你不是最后的检查者吗?”这外国人也精明的很,直接道出问题的实质,不是钟海公司的责任,就是她的责任,二选一。

“是。”她看了眼桌上的货单。

他也指着桌上的货单说:“这单子上一点都没错,可如果不是检查时出了错,那么就是发货时出的错。这个问题很简单。”外国人一贯的思维模式,什么事都界限明确。

左安蕖一时无话,这就是一个看起来非此即彼的命题,除非她能找到第三方责任人。

钟海说道:“左小姐,我们公司的责任,我会承担。很感激你的信任。”

左安蕖迎向他平静的眼神,那里面的坚定和警示让她心里暗下决定。

“就算是装错了货,难道这些芯片在上线使用前就没有再检查一下吗,这么明显的错误为什么不及时发现?”左安蕖不明白,为什么公司会让错误的芯片上了流水线。

“这也是因为之前左助理工作认真负责,送来的芯片从来没出过质量问题,这次投产又急,工人们都是加班加点,想着对左助理的新任,检验这块就放松了。”说话的是质检部的主管,及时的在为自己推脱责任。

可左安蕖只觉得可笑,不禁冷笑了出来,“这也算理由。”

“左助理,这算不算理由都不要紧,关键是你送来的芯片有问题,造成断产,还有损失了不少的成品。我们质检这次是松了点,可之前林总调你去那边,不就是为了让你从源头杜绝质量问题吗。怎么说,质量这块,你是第一道把关的,要是你把关严,这错误的芯片又怎么会进来。”

“你……”左安蕖被他说的语塞,她转而对新负责人说,“我承认自己这次的工作有失误的地方,可我希望公司能查清楚到底是谁的责任。另外,不管钟先生的公司在这次的事故中存在什么样的问题,凭他主动承担责任也能看出他是个诚实守信的人,希望公司能继续跟他们合作。”

“左小姐还是先说清自己的问题吧,这个时候还有心情顾别人?”

左安蕖本来不想再理他,来之前就想到了,肯定会有推卸责任这一出。可他的态度却有点咄咄逼人了。

“韩主管,我说不是钟先生的错,是因为来之前他给我打了电话,他告诉我,工人说是我让把那批芯片送来的。可如果真是我的错,既然已经有人我为承担损失我为什么还要过来?”

闻言,钟海彻底无奈了,靠在椅背上苦笑,她非要把责任分得这么清。

姓韩的主管被她问得脸上失色,没再说话,反而是听了半天的外国人又发话了,“左小姐,如果你有证据,我不会让任何一个人承担起不是自己的责任。”

左安蕖不得不沉默了,如果她有证据会抛下大姑父的丧事急急地跑过来吗?

“所以,在没有证据之前首先要有人承担起责任,如果左小姐还要坚持,那么,欢迎你带着证据过来。至于合作的事,我想,我还得考虑一下。”

“好,损失我来承担。”左安蕖无奈之下只能揽下责任。

“我很欣赏你的魄力,但首先我要保证自己不受影响。至于你们中间的问题,已经与我无关了。”

左安蕖无话可说,到了这个时候她当然不会再指望还有所谓的人情甚至是公平。



从公司大楼出来,左安蕖心情沮丧,连话都不想说了,他们根本不需要解释。

钟海比起她要坦然很多,至少他是心甘情愿的,看她情绪低落,停了步子,说道:“事情已经这样,就不要多想了。好在……”他停了停,才又带着笑说,“好在这次的损失也不是很大。”

左安蕖抬头去看他,觉得他的笑其实有点勉强,“钟海,这次的损失有多大你比我清楚。如果只是单方面赔钱的话,损失是不大,可如果你失去这次合作机会那么以后类似的公司也很难找你合作。”

“这就是你不想让我帮你担责的原因?”钟海眼中带笑的看她,明亮的眼眸闪着显而易见的光,明显有着别的意思。

果然,大家都不傻,左安蕖深深地吸了口气,又无力地吐了出来,他非得逼她把话说出来,“钟海,我不希望你这么做是因为我,不管是赵颖之前跟你说了什么还是你自己的想法,我都不会接受,所以,也不想欠你这份人情。”

钟海并没有表现出失望或是伤心,反而淡然一笑,冲她摊了摊手,“我就知道是这样。”

对于他的这种表现,左安蕖只能说道:“钟海,谢谢。”

听到她说谢谢,钟海反而笑的有些苦涩,略垂了头眉头一紧,只是抬头的一瞬间迅速掩去了脸上的无奈和烦躁,“你们公司只是要找人赔钱,你来之前我已经把钱赔给他们了。其实你真没必要再把自己牵扯进来。”

左安蕖动了动身体要说话,钟海制止她接着说道:“其实不管谁来承担责任,结果都差不多。我的工人确实存在问题,所以不能只把责任推给你。”见她一脸的不忍,他又换了更加轻松的语气说,“如果,你确实不想欠我人情,慢慢还钱就是了。”

“钟海……”

不等她说完话,电话便响了,她掏出电话后下意识地看了看路边,发现成子平的车还停在路边。她挂了电话,重新整理了思路,说道:“钟海,你再去解释一下吧,真的没必要承担这个责任。钱我会尽快还给你,再见。”

看着她上了路边的车,钟海无力一笑,低声道:“你怎么就知道我只是为了你。”

她一上车,成子平直接启动车子将她送回了殡仪馆,还以为他会把她放到门口然后离开,没想到他把车开进了院里。旁边就是沈家平的车,而他本人正倚着车身吸烟,脸色已经恢复正常。看到他们回来,直接扔了烟头,起身进了馆里面。

“不下车?”成子平解了安全带,下车前问她。

左安蕖看了他一眼,想起前前后后的事,顿觉全身无力。

成子平瞅她这样,将原本推开车门的手又收了回来,望着她语气清淡的说道:“工作上出了问题,还牵扯了私人感情。”

左安蕖狐疑的望了望他,想必他在路边都看清楚了,又将头转了回去,说道:“我跟他不存在私人感情,没必要让他也牵扯进来。”

“你这是在说我?”他语气中夹杂着一丝疑问,可淡淡的语气听上去却是极肯定。

“成子平,你就不能心平气和的跟我说话吗?”

“好让你继续肆无忌惮的伤害我。”

他语气始终平淡甚至连音调都轻轻的,却句句让她刺痛,她无话可说,咬着唇去推车门。

“我一直就看不出你有什么好的,除了会作践自己就是伤害别人,让人恨得全身都疼。你知道吗,你除了对他表现出不懈的执着,对所有人都是一副坚硬的样子。可你这张脸,偏偏总是无辜又一副亏欠无奈的样子,在让人死心塌地这方面你很成功。”

成子平不失时机的咄咄逼人让她无处可逃又无所遁形,他将她的弱点全部暴露再一点点的揉碎,然后拿给她看。

她虚浮地颤抖着,没有力气再去推开车门,可还是生硬地说道:“我没有。”

“可这就是你。”他不看她,脸上甚至没有一点表情,他现在的这种姿态在左安蕖看来就是完全的轻视甚至不屑一顾。

如果不爱就是在伤害的话,那么她怎么做都是错的,连觉得亏欠都成了不应该。左安蕖终于被他逼得撑不下去,喊了出来,“既然你这么讨厌我,当初为什么还要跟我订婚?”

成子平终于转头望着她因愤怒气红的脸,缓慢地冷笑了出来,“终于肯承认了,这么多年你心里一定在恨我。要是没有那年订婚的事,你是不是也不会出车祸?”

左安蕖心里不禁震了一下,她的确想过要是没有订婚的事她或许不会做出那样的事,可恨他……她还没有到那么深的程度,至多就是想想,要是不告诉她订婚该多好。

很多事都回不去了,包括她跟成子平曾经都在维持的平和的相处模式,不管他一直以来是不是愿意的,但现在他不愿意了。他撕破了这层假象,让彼此都面对真实的自己,不管是痛苦还是被有意或是无意掩藏的那些微妙又深刻的情绪,都让它们暴露出来。

左安蕖被各种情绪充斥着,但她也痛心的认清一点,“现在是你在恨我。”说完她混乱着下了车,连眼泪都不敢在他面前流,他应该是不想看见的。

收拾好各自的情绪,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进了灵堂。

已经快到晚上,来吊唁的宾客基本都已经回去了,灵堂里只剩了左彦方和谭小可,沈家平无声地望了他们一眼,站在了一旁。

左彦方看他们两个一起进来,抬眼瞅了瞅对面站着的沈家平,心里又犯嘀咕,等左安蕖在她身边坐下,她才小声问了句,“去哪了,一下午?”

左安蕖拿起身边的纸元宝丢进火盆里,嗯了一声,说道:“出去了一下。你们吃饭了吗?”

“吃了。”

左安蕖又伸手去拿纸元宝,成子平也正把手伸过去,两下碰到一起,左安蕖缩了回去。成子平神色清淡地拿起那枚纸元宝扔进了火盆。她扭头去看谭小可,这几天她几乎没断过哭声,嗓子早就哑了。这会儿不知道是被火盆里的火照的还是本身就热,她的脸很红。左安蕖担心地摸了摸她的脸,忍不住低呼,“这么烫,”她又去摸她的额头,然后略带责备的说道,“发烧了怎么不说话?”

“我没事。”谭小可嘶哑着回了句,眼睛里还存着泪。

“发烧了,别在这守着了,回去歇一晚上吧。”大姑劝她。

谭小可执拗地摇头,明天是下葬的日子,她想最后再守一晚上。

左安蕖了解她的心思,只好说,“我去给你买点药。”

“我去吧。”成子平站了起来,从口袋里拿出帕子擦了擦手,然后走到谭小可身前,用手背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因为没有检查的工具,他直接用手指检查谭小可的脖子,在她下颌骨下方的部位捏了几下。谭小可瑟缩着躲了一下又忍住了,成子平面色平常的收回手,说道,“扁桃体发炎了,这两天多喝点水。”

谭小可低垂了头,带着鼻音嗯了一声。

10

成子平去买药,左安蕖把谭小可带去墙角的椅子上坐着,又对大姑说,“大姑你回去休息吧,我在这儿陪小可。”

左彦方有些不太放心,怕他们都在这又闹出什么事,可一想这是在灵堂也都不是那么没分寸的人就答应了。临走让她好好照顾谭小可。

“我开车送您回去吧。”沈家平开口,又看了眼墙角处的姐妹俩,说道,“一会儿成医生就回来了。”

左安蕖闻言抬头看他们,带着些考量和些许不可控制的紧张。左彦方稍微怔了一下,瞅着沈家平嗯了一声,说道:“那走吧。”

听到这句话,左安蕖忽的心底松了口气,看着他们出了门才回过神,自己太紧张又矛盾了。期盼着却又从心底冒起一股抗拒,沈家平现在的态度太过小心翼翼了。一时间,情绪又低落了下去。

成子平回来的时候顺便买了饭,把药拿出来分好递给谭小可,“先吃这个吧,两个小时后再吃另一种。刚才吃过东西了吗?”说着拿了瓶水拧开给了她。

谭小可接过东西,点了点头。

“吃了睡一觉吧,别硬撑着了。”

左安蕖把几张椅子拼在了一起,脱下自己的外套给谭小可,“睡一觉吧,到时我叫你。”

等谭小可睡下,成子平拿了买的盒饭递给她,见她没接,带着低低的气息说道:“连饭都不吃了?”

左安蕖快速的抬眼看了他一眼,他还是冷冷清清的模样,已经把饭放在了她椅子边,自己拿出一份开吃了。

他现在的样子,完全让她不知所措,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他了。她疲惫至极,垂了头,眼睛无神地盯着地面,突然说道:“成子平,要是我们结了婚,是不是也这样?”

成子平的手顿了一下,继而又面无表情地去夹饭盒里的菜,说道:“我们并没有结婚。所以,幸好。”

左安蕖抽痛着扯了扯嘴角,起身去了外面。夜里有凉气,她紧了紧胳膊,仰头望着澄净的夜空,没有星,也没有月,她不知道是一只眼睛看到的范围有限还是眼泪太多让她看不清,总之,她什么都没看到。就一片墨黑的夜色,浓浓的压向她,压得她心里狭窄的只能有眼泪流过。

沈家平回来的时候她还在台阶上站着,抱着胳膊仰着头,晕黄的光线在头顶上方形成一片浅淡不一的雾气,她站在那下面,由于视线的缘故显得很细很小,影子投在地上细细长长的一条,像是在发抖。

沈家平被她一下午扰得心神不宁,一时恼怒一时又无奈,这会儿看着她独自站在风口里又心疼起来。

他还没来得及关车灯熄火,左安蕖被他的车灯一晃,回过神来,怔怔地望着他。

浅淡的灯光下沈家平慢步向她走过去,看着他越走越近的面容,她只觉得眼睛干涩得难受,失去亲人,心里的冲击还没退去工作上又出现失误,以及他们之间繁乱的感情纠葛,这些统统让她不堪其扰,却偏偏都一起找了来。

在沈家平停住脚步时她及时地转了脸,她知道自己现在有些固执的苛刻,以前她要的很简单,就只要沈家平跟她在一起,哪怕他没有她喜欢他那么多也行。可现在不一样了,她爱他越多,就越希望他对她的感情更纯粹,纯粹到不掺杂任何一点其他的感情。可她现在对着沈家平,尤其是他的包容和迁就,她都觉得自己是在用那些过去换取他的感情。

她的固执让她全身都散发出一股浓烈的纠结,让身处她身边的人都能轻易的感觉到她内心强烈的痛苦。她的这种痛苦对沈家平来说,无异于一种对他的惩罚,他越是接近她,她越是痛苦的厉害,他想靠近她化解她却又只能望而却步。

沉晚说感情没有白白得来的,不纠结不痛苦,得来的终究无味。他把自己沉寂的太久,怕感情像以前那样复杂才想着简单就好,可他慢慢接触下来才发现,自己错的真是离谱,他对左安蕖太过苛刻,让她连被爱都成了负担。想到这些,他觉得自己活该现在这么痛苦难受,也许他现在的这些痛苦都不及她的十分之一。

“你大姑都在慢慢接受我,为什么你还要这么固执?”沈家平稍稍退开一步,眸光深沉,站在她下面的台阶跟她平视。

她倔强地垂下眼,“我现在不想说这个。”她真的一点心情都没有,接二连三的变故已经让她疲于应付他们。之前跟成子平的那一番对话还没让她消化,他的冷嘲热讽让她心虚了似乎。

“那你想说什么?”沈家平紧跟着问了回去,似乎是带了恼意,声音有点紧涩,连身侧的手也微微蜷了起来。他有心试探她,看她会不会跟他说自己工作碰到了麻烦。下午她一走,他就打电话问了,让他给猜中了。

左安蕖将原本侧转的身子缓缓停住,然后侧脸细细地看他,带着些审视的困惑和失望,他明明已经生气了却还极力忍着。他现在对着她连情绪都控制的小心翼翼,又何苦?

“你告诉我到底是因为什么,如果还是因为你父母的事,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沈家平抓着她的胳膊,一双眼睛痛苦地望着她,看样子是被她逼得有些失控了。

左安蕖没想到还有这种时候,不知该意外还是该伤心,只有轻声一笑,拿下他的手,换了语气说道:“好了,忙一天累了,我进去叫小可吃药,不想走就进来坐会儿吧。”说完略带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自己转身走了。

沈家平双臂无力地颓然垂下,看着前面缓缓独行的背影,真真正正体会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迷茫和失措产生的慌乱,路就摆在他面前,他得跟上去,却不知那人是否肯让他继续陪同。



几个人各自无话地坐了一夜,左安蕖第一次没有为他们纠结,她想的是明天结束后该去工厂一趟,有些问题要弄清楚。

送灵柩之前吴叙也来了,给大姑父行了礼,谭小可犹疑地看向左安蕖,这些天前前后后总有些不认识的人过来行礼吊唁,都是冲着沈家平来的。她们家办丧事,沈家平一手操办,没用她操一点心,连左彦方对他都不像之前那样冷眼,对他办事很放心。

吴叙行完礼跟大姑客气了几句,然后跟沈家平站在了一起,从左安蕖身边过的时候斜眼扫了扫她。左安蕖微微叹了口气,悄悄抬眼打量大姑的神色,沈家平一天不离地在这守着,他的那些朋友也来慰问吊唁,怎么看都让人觉得他们这关系不一般。外人不知道还好,就是不知道大姑怎么看。其实以她大姑前妻的身份站在这已经有点让人非议了,再来这些不相干的人,会让人产生种她们反客为主的错觉,她觉得别扭。

左彦方一直没说什么,可都看在眼里,有些事根本拦不住。

沈家平也心里皱起眉,不知道这些人怎么想的,大张旗鼓地往这跑,弄得跟他们家办丧事似的,倒不是晦气,就是有点太明显。他是冲着帮忙来的,那些人就给他添乱,背地里说帮他让他丈母娘正好趁势认了他,他骂都骂不走。

灵柩送上车,沈家平拦了左安蕖一把,递了份东西过去,她狐疑着接过,原来是购买墓地的合同,却是两份,她惊讶着问了句,“怎么买了两块?”

沈家平点了点头,说道:“那一块是给你大姑留的,也跟你大姑父挨着。想来你大姑也不会同意跟你大姑父合葬。”

左安蕖脸上一黯,中国人都讲究生同衾死同穴,现在三个人都单穴,可这样对他们也是最好的安排。就是觉得有点对不住谭小可。

“谢谢。”说完看了他一眼,补充道,“是替我大姑谢你。”

沈家平从她脸上收回眼神,淡淡地点了点头,“上车吧。”

大姑父的墓穴就挨着谭小可的母亲,谭小可抱着大姑父的骨灰盒下了车,下葬前她却把骨灰盒交给左彦方,说道:“方姨,你来吧。”

左彦方瞅着她一愣,心想这丫头看着不言不语可心思是细,再一瞅那骨灰盒,上面谭世杰的照片还是他挺年轻的时候,张着嘴笑得忠厚老实,就跟他平时的样子一样。她心里酸酸落落的,说道:“你有这心就行了,还是你来吧。送你爸最后一段。”

谭小可伤心地垂了头,默了一会儿才轻声地开了口,“其实我爸临走前留下话了,他说他对不起我妈,让我别怪他。那会儿您不在,他一直看着门口,后来就不行了。他跟您的那张结婚证他一直贴身带着,说走的时候让我给他带上,让您别难过。”谭小可不仅心细更知道顺别人的心,虽然明白父亲的心意,可终究越说越伤感,到最后又哭了。

左彦方越听心里越不是滋味,眼里圈着泪,怪来怪去怪谁呢,说到底还是怪自个儿。

左安蕖原本在她们身侧,听她们说话心里感触就走开了,她们之间也需要一个交代。这么多年,中间都隔着个人,心里也都有结。解开了后半辈子就能过得松快点,解不开就得憋闷着。

吴叙瞅她走动,小声叫她,沈家平白了眼他,低声制止,“你不会看场合啊,别捣乱。”

吴叙低哼着作罢。

沈家平却随着她移动的方向看了过去,低眉垂眼的脸上全是伤感,吴叙叫她也没听见,整个人看着恍惚,让人心里发紧。

最后还是大姑亲手将大姑父的骨灰盒放进了墓穴,没说别的,只跟他说道:“不用担心小可,有我跟左左呢,放心吧。”

看着谭小可把那张早就变了形的结婚证放到骨灰盒的盖子上,她悄悄地擦了擦泪,心里的结一下就解开了,不然真得在心里憋念一辈子。她跟谭小可一起给大姑父合上墓穴,他们这辈子就算结了。

沈家平和吴叙站在人群最后面,吴叙扬着下巴指最边上的那人小声说,“就是他,咬左左?”

沈家平跟着扫了一眼,转回视线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你那准丈母娘还对你横眉冷目呢?”

“别在这废话。”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提亲?”吴叙上了瘾,一句接着一句。

沈家平被他问得不耐烦了,瞪了他一眼,没给好脸色。

从陵园下来,左安蕖让谭小可跟大姑回家休息,自己跑到园门口去等车,大姑喊了她一声,“干什么去,着急忙慌的?打昨天就瞅你不对劲。”

左安蕖心里挺着急,又不想让大姑知道了跟着担心,就耐着性子说,“我工作上的事。”

大姑狐疑地瞅着她,正要再问,左安蕖就抿了嘴做出一副不愿再说的架势。成子平就一直在不远处,此时过去说道:“我去送她,您别担心了。”然后转身冲左安蕖说,“走吧。”

左安蕖犹豫了下跟了过去,左彦方在他们身后瞅着,心里直叹气。

吴叙和沈家平走得慢,故意落在人群后面,一路下来两人都看见左安蕖上了成子平的车急急忙忙地走了。吴叙撇了撇嘴看沈家平,“你也不去拦着,她去了有什么用?”

沈家平这会儿倒神色平淡,一脸任她去的摸样,说道:“让她去吧,拦下她,她也不会跟我说怎么回事。”

吴叙呵呵一笑,叹着气说:“等她回来,肯定得来找你。你让她白跑一趟,小心她回来跟你着急。”

“她呀,你不让她去撞一撞,她肯定不会死心。早些时候劝她辞职,她不听,人就等着她呢。”

吴叙嗤笑一声,“那哪是等她呀,还不是冲着你的钱去的。赔了多少?”

“赔多少都无所谓,”沈家平哼笑一声,扭头跟吴叙说,“你以为郑启做事滴水不漏,他们是把自己摘得挺干净,可你信不信,郑启会自己蹦跶出来。”

“他就是嫌你当初分给他的太少了,在这儿找补你呢。苦了我们左左了,让人给坑了。”

沈家平隐晦一笑,吴叙瞅了他一眼,小声问了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拿左左当诱饵呢。”

沈家平斜乜了他一眼,说道:“林国文说要把她调走的时候我就开始提防了,我劝不动她,也阻止不了郑启,就只能等着了。不过这次,可不会像上次那么简单就完了。”说到最后一句沈家平脸上骤然就冷了下去,郑启拿他的话当耳旁风,总得给他点教训。

吴叙会心一笑,沈家平动真格的了。

两个人说着话也到了园门口,吴叙笑呵呵地叫了声大姑,小时候老送左安蕖回家,左彦方认得他。

左彦方掬着笑应了一声,说了几句客套话,看向旁边的沈家平,这几天还真亏得有他,让她也省心不少,虽说心里还是别扭可还是说道:“这些天辛苦你了,回去好好歇着吧。”

“没事。”沈家平对左彦方的客气还不太习惯,态度略显拘谨。

吴叙看他不太自然,笑着在一旁说道:“这还不是应该的,您用不着跟他客气,跟我您也甭客气。”

吴叙会打圆场,他一调和气氛就松快了点,沈家平看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说道:“我送你们回去休息吧。”

路上成子平瞅她一言不发,也不问她到底怎么回事,她瞒着所有人想必这事对她来说不是小事。

到了她工作的地方,左安蕖着急地下了车,一进工厂大门她就觉出一股不对劲,虽然进进出出的还有人忙活着,可总觉得跟以前不一样了,工人都没精打采的。她掏出手机一边给负责人老王打电话一边往仓库去,电话里说老王的手机停机了。

成子平也跟着下了车,看她一步不停地往里快步走,自己慢悠悠地在后面跟着。

钟海就在三楼的办公室,看见她急急忙忙地赶来,又笑又摇头。

仓库里还有人忙活着装货,库管员看见她眼皮一耷继续盘货,左安蕖找了一圈没看见那天给她搬货的工人,就问他人哪去了。

人抬眼瞅了她一眼,懒声道:“外地送货去了。”有股子不耐烦劲儿,说完又去了另一边盘货。

左安蕖被他语气一冲,先是愣了愣,匀了匀气随后跟了过去,这仓库很大,她以前也进来过总有不少的货物,装货卸货的看着也挺繁忙,可今天人一下少了不少就连货都没多少了。

“那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还回来干嘛,老板公司都不开了。”

左安蕖一时没反应过来,觉得不太可能,这才出事没几天,不至于就这么严重。“那老王呢?”他总能帮着联系那几个工人吧。

“跑了。”说完也没再搭理左安蕖,拉着脸走了,谁要是说快失业了都没好脸色。

“跑了?”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左安蕖在那呆愣了半天,这都什么跟什么,好好的人怎么会跑了呢,钟海不是说这人还行吗?

成子平没跟进去,就一直在仓库门口站着等她,他四下打量了一下,原本是上班开工的点,他一路跟过来,车间里几乎没什么动静,看见的几个工人也都松松散散的,这工厂给人的感觉就是萧条。

他站了会儿一个人无聊想拿根烟来抽,看了看墙上没有禁烟的标志就把手伸进了衣袋里,没等拿出烟盒他一转身看见有个人正往这边走。他没戴眼镜,眯眼一瞅,是昨天跟左安蕖在一起的那个男的。

钟海在楼上的时候看见成子平是跟着左安蕖进来的,走到近前他打了个招呼。成子平把衣袋里的手稍稍松开,抽了出来,也打了个招呼。

钟海看着仓库门口,问了句,“她还没出来?”

“嗯。”成子平又是对着陌生人言少的模样。

钟海瞅了成子平一眼,神情稍微怔忡了一下,随后侧了脸,略带自嘲地笑了。从昨天到现在他一直留在工厂里,有些事想到了可有些事他没想到,也不知道是该生气失望还是为以后发愁了。

左安蕖满心疑惑失望地走了出来,找不着人她就不知道怎么弄清楚当时的状况,当然即使找到了,人就一口咬定是她让装的货也没办法,可现下连老王都不见人影了,这真让她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冷不丁地见着门口有俩人,而且都瞅着她,她惊了一下,随后自己安抚了情绪。她看着钟海,知道他肯定也是没休息好,眼圈都青着呢。左安蕖觉得自己冤枉的同时又觉得对不住钟海,觉得自己连累他了。

“怎么一下就成这样了,他们说你这公司不开了?”

“你来的还挺快,不过再快也没别人快。”钟海倒像是浑不在意似的,还开起了玩笑,可却是完全自嘲的语气。

“他们说老王跑了,到底怎么回事?”

钟海收敛起脸上的笑意,慢慢叹了口气,摊着手说道:“就是这样才可笑,他竟然带着我的东西和人跑了。”说这些的时候他也只是显得无奈,没有一点的气恼,就跟这事与他无关似的。

成子平瞅了他一眼,心想难怪工厂里会这么冷清了。

左安蕖似乎是被钟海这种无关痛痒的态度给激到了,她的问题还糊涂着又添上一笔,钟海却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给气傻了。有点着急的问道:“就没报警?”

“报警了。”他看左安蕖明显一副气不过的表情,笑了笑招呼他们两个,“去上面坐吧,也许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糟。”

“都这样了,还不糟。”左安蕖气恼地嘟囔了一句,赔钱就算了公司都没了,怎么说她心里都过不去。

到了楼上,钟海给他们倒了水,自己靠着办公桌说道:“原本想着把欠你们公司的那批货补上这样损失还小点,谁承想这人跟东西都不见了。”

闻言,左安蕖狐疑地望着钟海,觉得这事有点太巧了,老王是趁火打劫吗?可不管怎么样,事情打她这起因,“我那天也是太着急了,车间里新上的流水线,东西本来就差不多,也许就是我一着急把东西给弄错了,才出了这么大乱子,现在让你连公司都开不下去了。”

成子平一直就没出声,听着听着也差不多知道怎么回事了,应该是给左安蕖她们公司的货出了错,而原本该送去的东西却没了。他就说了句,“那些东西都是你经手的?”他说着去看左安蕖。

“那天车间里忙着交接班,挺乱的,我核对完就让老王找了几个人把东西打包送仓库去了。”说到这左安蕖看了眼成子平,瞅他一脸的思绪,心里也有点嘀咕,不会是老王把东西故意给她换了吧,可想想又觉得没道理,就说道,“我又没得罪他,就算他早就打算好要夹带私逃,也不至于最后还坑我一次吧。”

成子平瞅着她没说话,这人有时看着挺聪明,有时脑子又特别简单。他也不再故意去引着她往复杂的地方想,反而转过脸看向钟海。他毕竟也是掌管着一个公司,这点脑子应该还是有的,而且从他的种种反应来看,他太冷静了。如果不是说知道事情的原委那就是真的一点都不在乎。

钟海正定定地望着左安蕖,听她刚才那些话,忍不住就想告诉她,你就是被人坑了,可又被人叮嘱了不能说,怕她又冲动。钟海正暗自苦闷,眼睛一转猛的撞上成子平的眼神,他没来得及收回眼神就怔了一下,脸上那抹惋惜隐忍正好也被成子平看了去。

钟海犹自镇定地从成子平探询的眼神下收回自己的视线,听左安蕖说道:“那你这公司怎么办?一下损失这么多,等我还钱还得一段时间呢。”

钟海听她又提还钱的事笑着摆了摆手,起身离开桌子,给自己也倒了杯水,轻松道,“钱已经有人帮你还了,你现在可不欠我的。真像你说的,等你还我钱我只怕要被债主逼上门了。”说着含了口水,笑眼去看她,带着点别样的深意,又悄悄打量了一眼成子平,心底里生出些惋惜和……同病相怜。

左安蕖明显一愣,等看到钟海带笑的眼神,才渐渐明白过来,有这个能力短时间就帮她还钱的,除了沈家平没别人了。这个世界上欠别人两样东西最让人膈应,一是欠人情,再就是欠人钱。前者怕还不清后者怕还不上,总之放在心里都是让人不舒服。

如果她不想欠钟海人情是因为不喜欢他,觉得没必要。那么现在欠沈家平钱就让她从心底里不情愿,感情纠缠不清就算了还扯上钱,她这个时候就是要强了,不然干嘛非要瞒着他。

成子平面无表情的拿起杯子喝了口水,就算他不看左安蕖,也大概能想到她此时的表情,一定是心里不舒服了。

钟海是自叹自己没有沈家平那个魄力和能力,这事自己也算受害者,不过沈家平说了,这事总得给他一个交代。从头至尾,他在左安蕖面前就是一个过场,她是不想跟他发生什么别的联系的。十一

左安蕖闷闷地跟成子平回去,她来这一趟什么都没弄明白,也许是之前自己想的太简单了,昨天还在公司义愤填膺要查清楚,这会儿一点儿心情都没有了。乱七八糟的事全堆钟海那儿了,她倒落得一身轻松,但其实她心里一点都不轻松。

她一路眉头不展,虽然不说话却显得很烦躁。成子平一言不发地把她送回家,却在她下车的时候拦住了她,说道:“你是在为钱发愁还是为他发愁?”

“你又想说什么?”左安蕖既没心情又有防备,怕成子平又对她冷嘲热讽,就皱着眉头看他。

成子平瞅她一副戒备的表情不由得倒笑了出来,左安蕖一愣,他这笑容难得的真心,不像以往都带着讽刺。

“你现在很怕跟我说话?”成子平敛了笑意,问她。

左安蕖听他问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不是怕跟他说话是怕他又说她。“不管是谁替我出的钱我都会还的。”

“这个我信。”成子平扭头看她,黑亮的瞳仁里闪着浅浅的亮光,望着她低垂的侧脸许久淡淡地笑了,带着叹息的声音说,“这一路上我都在想,我要不要说给你钱。我没那么多钱,但我可以把所有钱都给你。问题是你会不会要。现在看来,昨天我说那些话让你开始回避我了,那些话一半是气话可也是实话。”

毫无征兆的,左安蕖就流了眼泪,她自己都没意识到会哭,甚至嘴角还带着浅浅的笑,可眼泪就是不听话地往下掉。她没去看他,仍是垂着脸,说道:“我一直都知道你对我最好,不管我对你做了什么,你都从来没有不管我。可是成子平你知道吗,你跟我说话的时候从来都是冷嘲热讽,我一直都没办法面对自己,可你偏偏要逼着我去面对。我知道这样显得我很虚荣,可我更需要一种状态让自己继续存在下去。我真的从来没有因为那件事怪过你,我不知道它一直让你心里这么不舒服。你把这件事忘了吧,以后别这样了。”

左安蕖抬起泪眼看他,模糊中看见成子平嘴角的笑容动了动,听他说道:“原来你是了解我的。”

成子平缓缓地靠回座椅,眼神轻轻地望着车窗外的一点,说道:“那个时候我还真是讨厌你更多一点,从来没人像你那样刺激我,我想着哪天驯服你以后你就老实了。可是后来你给我的刺激更大。我一面为自己抱不平对你冷嘲热讽,一面又想照顾你为自己赎罪。我早就知道你不需要,我不该挑战你的固执。”淡淡的语气夹杂着沉沉的无奈,这种释然自嘲让人听上去无可奈何。

左安蕖摇头,“你不需要赎罪,谁都不需要赎罪。最该去赎罪的那个人是我。”

“你赎罪的方式就是让自己痛苦的活着?”成子平又转过脸去看她,一脸痛心的表情,他说自己不该挑战她的固执,事实面前他不得不放弃,可她这种状态他实在看不下去。

“我很矛盾,也许是我现在想要的太多又把自己束缚住了。成子平,谢谢你陪我这么多年。”

成子平失然一笑,不再多说什么,探过身去给她开了车门,说道:“下车吧。”

左安蕖看着成子平把车开出视线才慢慢转身进门,心里一半轻松一半沉重,觉得她和成子平的这番谈话来的太过突然,却又很平淡。相比昨天的僵持和咄咄逼人,刚才他们都太过平静了,也许,成子平就是最终败给了她的固执。在无望之下,才连以往的紧追不舍都不要了。这跟很多年前的她又很像,连最后再挣扎一下的勇气或者说力气都没有了。

大姑在小厨房里一路看着她失魂落魄地走了进来,也没叫她,在炉子上煮好了稀饭,进屋收拾桌子。

左安蕖回自己屋,看见谭小可在她床上睡着,换了衣服又关了门出去,瞅见客厅茶几上放着的墓地购买合同,望了眼大姑,想必她也看见了。

她走过去帮大姑收拾桌子吃饭,问了句,“小可还在发烧?”

“嗯。”

左安蕖细神瞅了瞅大姑,跟以前差不多,除了最近操劳留下的憔悴,神色倒没显出多少悲伤,可就是情绪看着淡淡的。她心下悄悄叹气,不知该怎么跟大姑开口。

“叫小可起来吃饭?”左安蕖问。

“行了,甭叫她了,先让她睡吧,醒来还有饭呢。”

左安蕖心里有事,强撑起精神对付饭食,可也没吃多少。她放了碗筷,在桌边坐了会儿,等大姑吃完她起身收拾东西。等她从厨房洗好碗筷回来,客厅里没人了。茶几上那份合同还在,她拿起来本想自己收起来,想了想,反正大姑都看见了,就让她自己收着得了。

大姑屋门虚掩着,她推门进去,大姑正坐床上对着墙面发呆,她叫了一声,顺着看过去心里酸了一下,原来大姑把大姑父的遗像挂屋里了。

大姑看见她,赶紧擦了擦眼角的泪,叹着气挪了挪身子。

等她走近,才发现大姑身边还放着一个红色的小本,上面写着结婚证。左安蕖眼眶又有点湿,以前她不敢跟大姑说复婚的事,后来说了惹得大姑不高兴,现在更没机会说了。又觉得心疼,她挨着大姑坐下,搂着大姑说,“大姑,你还有我。”

大姑吸着鼻子,擦眼泪,说她,“你不是要走吗?别又来招我。”

“不走了,我陪着大姑。”

大姑听她这么说,心里稍微好受了点,又见她手里拿着的东西,心里明白怎么回事。埋怨她说道:“哪个都比你有心。”

左安蕖点点头,把东西给她,说道:“您自个儿留着吧。”

大姑拿过合同,翻开看了看,左安蕖在一旁坐着不说话,大姑叹了口气合上合同瞅着她,说道:“经过你大姑父这事我也想开了,你这事啊,随你去了,开心就行。”

“大姑,我不是这个意思。”她闷声闷语,自己不是来为沈家平求情的。

“我知道,你心里也别扭,我自个儿别扭一辈子到了也后悔了。你跟我不一样,我这辈子都快过完了,你还年轻,这种日子我自己过过就行了,你别将来跟我似的后悔。就当我一开始拦错了,我就是气他一开始不把你当回事,好好的一个孩子凭白的遭这么大罪。这些日子瞅着,他这心是不假,你们就好好过,我是没机会补偿你大姑父了。你别的地儿要强行,这点儿可别学我。”

左安蕖侧脸去看大姑,大姑的神情不像是随便说说,她知道大姑是真后悔了,也是真心劝她。可她现在真就是矛盾了。她窝进大姑怀里,藏着泪,说道:“大姑,大姑父心里都明白,他肯定不会怪你。有你在,他留下小可一个人走,也肯定是安心的。”

“怎么都这么命苦。”大姑搂着左安蕖又哭了一场。

第二天一早,谭小可起来跟她们商量,“这些天家里办事我都没管什么,都是你们给**办的,还有那些亲戚,我是不是该叫大家吃顿饭。”

大姑一听也是这么个理儿,就说道:“你们家那些亲戚啊该请你就请,我们就算了。”

“就是,一家人,请我们干什么。”左安蕖把盛好的粥递到她面前。

谭小可笑笑说道:“不是还有沈先生吗,这些天都是他里外忙,就连我爸的墓地都是他买的,我还想把钱还他呢。”

左安蕖一顿,故作平淡的说道:“钱我还他,你别管了。吃饭什么的,我看也没必要。”

“那不行,怎么能让你还呢。钱我都准备好了。”

大姑出声,“行了,都别争了,墓地的钱我出了。吃饭。”

左安蕖坐下吃饭,想到还钱的事她心里又犯愁,她还真是拿不出那么多钱,就算把美国和自己的那两处房产都卖了,她还差很大一笔呢。可卖房这事,也瞒不住大姑,证件什么的都在她那儿呢。

过了几天谭小可回医院上班去了,左安蕖公司也去不了了,就在家里呆着,进出为还钱的事犯愁,还不敢挂脸上,怕大姑问,一来二去的憋得心里直发慌。沈家平也没找她,她想着,八成是在等她呢。

她正一个人犯愁,大姑真拿出钱放她面前,她迷糊着问怎么回事。

大姑白她一眼,说道:“买墓地的钱。”

左安蕖赶紧把钱推了回去,说道:“还真用您出啊,这钱我有。”

“你有那是你的,这是我的。跟你那不一样,我都不让小可出钱,还会用你出。小可都明白怎么回事,你还不明白。”

“我知道,”左安蕖小声说了句,又说道,“这钱您先留着吧,过些日子再说。”怕她大姑让她马上就去送钱,赶紧起身要回屋。

“先别走,回来,我有话问你。”

左安蕖刚迈出两步,脚下一停,心虚地转过身子,问,“什么事啊?”

大姑眼明心亮,早看出她这些天不对劲,闷闷不乐也就算了连班都不上了,瞅着她问,“你怎么不去上班,小可都销假了,你还有假呢?”

左安蕖心里呼长气,就知道瞒不过,可还没打算说实话,就吱唔着说,“前段时间不是想回美国吗,就提前辞职了。”

大姑不太信,又问,“那你那天跟子平干嘛去了,瞅你那两天就不对劲。”

“办交接手续去了。”她稍显不耐地回了一句,不想再多说,转身又要走。

“那你整天愁眉苦脸的,是辞职后悔了还是走不了后悔了?”

她哎呦了一声,赶紧说道:“没后悔,就是闲的。”

“我看你也是闲的,”大姑起身拿起桌上的钱往她怀里一塞,“去吧,出去溜达溜达,顺便把钱还了。”

“我不去。”左安蕖跟扔烫手山芋似的把钱往桌子上一抛,返身进了屋,房门一关就不出声了。

她哪好意思去,那么大一笔钱都还没换上,就这几个钱她张不开嘴。而且见了他该怎么说,就是现在想,她也能想出沈家平会不高兴。可又不能老这么拖着,她不声不响地也不叫事。这一来,她就更烦了。

大姑被她一摔,先是愣了一下,等反应过来去拍她的房门,“你怎么回事,让你去还个钱还支使不动你了。又作什么怪呢?”

左安蕖在屋里翻腾出自己所有的积蓄,算了一下,也就先还个一半。她抱着存折银行卡在床上愣神,不防房门被打开了,她一惊,大姑已经进来了。她忘了,大姑是有钥匙的。

她赶紧把东西往被窝里藏,可大姑已经看见了,走过去拽开她的胳膊,说道:“你干什么呢?”说着那些东西都露了出来,大姑一看又是存折又是银行卡的,瞅着她眼睛里直冒火星。

左安蕖知道彻底藏不住了,就蔫头耷脑地坐着不吭声,大姑往她床上一坐,特有威严地把脸一耷,说道:“到底怎么回事?”

她闷了半天就是不吭声,大姑知道她什么性子,说道:“你要是不说,就永远都别说,你就闷着吧,我自个儿去。”说着起身就要走,左安蕖赶紧拦下她,哭丧着脸说道:“您别去,我说还不成吗?”

大姑重新往床上一坐,冷着眼瞧她。左安蕖认命地一五一十地全说了出来,说完又道:“就这么回事,我欠他钱还不上。所以现在不想去找他。”

大姑原本听她说欠了那么多钱跟着着急,可知道沈家平已经给她还上了心里又稍稍松了口气,幸好有这么个人给她顶着。瞅她这些天为这事愁眉苦脸的,叹了口气说道:“这你也愁成这样,早说不完了吗?”然后起身出去了。

没一会儿,大姑又回来了,怀里抱了个铁盒子,往她床上一放,打开盖子把里面的东西都倒了出来。

左安蕖瞅着那些东西,除了房本债券,还有好几个存折,另外还有几件老辈留下的首饰。她把自己的那份找了出来,把大姑的那份又装回了盒子里,说道:“我拿我这个够了,剩下的慢慢还。”

大姑睨她一眼,说道:“慢慢还,我怕你还没还清就把自个儿憋闷死了。这些东西原本就都是给你留的,就是都加上都不一定够呢。”

左安蕖于心不忍,“那不行,这是您养老用的,我不能动。”

“我养老能用几个钱,我有退休金,”大姑摸着盒子里那些东西,说道,“着急卖也卖不出价钱,你就直接给他得了,让他自个儿看着办。剩下的,再想办法。”

左安蕖摇头。

大姑一看她这拧样,也大概明白怎么回事,语重心长地说道:“你要还钱大姑绝对支持你,甭管谁的钱一分都不能欠着。别说咱们家有点家底,就是没有砸锅卖铁也得还。你什么心思我知道,不想欠他的,又怕我将来没着落。真觉得有这个必要,这东西你就拿着。还钱跟感情是两回事,先把钱还清了,剩下的事不就好说了吗。你当我前些天跟你说气话呢,你大姑父一走我是什么心气都没了,只要你将来过得舒心,我就能少操点心。不就是怕你将来跟我似的吗,子平跟你是没那缘分,你这心既然在他那儿呢,就也别干拧了,没用。”

大姑把东西都给她装好,推给她,劝她,“去吧,早点了了你这心事,过几天舒心日子。”

大姑走后,左安蕖一个人怔了很久,大姑什么都放下了,除了后悔她后半生至少能过得很坦然。也是因为大姑经历过那种日子才知道在感情上一个女人不能太过要强,不然,其中的苦涩只有自己才能体会。

她呢?该怎么往下走?十二

左安蕖犹豫了半天,还是把沈家平从办公室里叫了出来,哪都没去,就坐在他车里在路边,在沈家平洞悉她目的的眼神下从袋子里把那铁盒子拿了出来。

尽管沈家平早就猜到她要干嘛,可当她拿出一个铁盒子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惊愣了下一,随即脸上还算过的去平静神情瞬间就yīn沉了。她这是干什么,倾家荡产也要还他钱?

“左左,真要这么做?”沈家平把眼神从铁盒子上移开,缓缓对上她的眼神,带着些许的压迫和不满。

“嗯,只是还你钱,没别的意思。”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拿的东西,说道,“虽然形式怪了点,你别介意。另外,我大姑让我把买墓地的钱也给你,她说谢谢你想这么周到。”

“就算你大姑不给,你也会给。”沈家平哂笑着转开眼神,望着窗外的行人,侧脸的线条在车内略暗的光线下慢慢变得僵硬。自嘲似的扯了扯嘴角。

左安蕖望着他的侧脸,被他的语气揪得心上一痛,他说的没错,她肯定会给。她还的是钱,可伤的是他的心。左安蕖稍稍整理了下情绪,缓缓开口,“我大姑说的没错,还钱跟感情是两回事,我今天就是来还你钱的。”

闻言,沈家平转回目光,望着她静默的侧脸神色渐沉,说道:“钱跟感情的确是两回事,你还我钱我不生气,可你为什么过了这么多天才来找我,是不是在急着筹钱,一想到欠着我钱心里就不舒服?”

左安蕖没说话,却是咬紧了唇,沈家平知道自己猜对了,笑了一声又去看她手里的盒子,“你连家底都搬出来了,不是急着要跟我划清关系吗?”

“我都说了钱跟感情是两回事,这些东西你拿着,剩下的我会再还给你。”左安蕖被他问的心烦意乱,把盒子往他怀里一塞,推开车门想走。

沈家平没管那什么盒子,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又把她拉了回来,侧过身子把她摁在座椅上,牢牢地瞅着她,好半天才压下心里烦躁的情绪,带着浅浅的无奈开口,“我们今天不谈还钱的事,告诉我,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没想怎么样。”左安蕖不想跟他再待下去,她自己心里都没定论,跟他也说不出什么,这会儿就只想赶快走。她想挡开他的胳膊下车,沈家平一施力她就被摁住不能动了。她气恼地瞪了他一眼,对上他深邃平静的眼神又负气地转开了脸。

“左左,你怀疑我的诚心,一直都在介意。”沈家平笃定地说。

左安蕖硬着脸没说话,她现在就是要的多,就是开始贪心,开始要他的全部。

“就算我觉得愧疚,我也只是想更好的去爱你,毕竟我曾经伤害过你,难道要我一点都不去在乎。你告诉我,如果是那样的话,你会愿意吗?”

“所以呢,所以你就变得这么俯就包容,甚至小心翼翼。”左安蕖转过脸,倏地脸上带了怒气,沈家平的逼问让她不能再安于平静,“你以前从来不会这么对我,可你知道你前后的态度变化有多大吗,就是从你撞我那次开始。你知道我眼睛瞎了,知道我以前出过车祸,你的补偿加上愧疚让你自责不已,所以你敢对我发脾气。我出事瞒着你,跟成子平走,你明明就生气了,可你还是忍着。你知道你现在这种态度让我有多难受吗,我觉得是我用自己的可怜把你逼成了这样。我不希望你有这么大的负担,如果你总这样,你告诉我,你能永远不嫌烦不嫌累吗?”

人心里总有那么多的矛盾和意念,即便是细枝末节的东西如果不及时处理掉,时间长了也会长成粗大的枝干,慢慢把主干遮盖掉。左安蕖对于沈家平的爱本来就心存犹疑,她不够自信,因为爱他太多她怕最后得到的只是同情和可怜,她让这些情绪在心里滋生,她没有办法向沈家平确认,所以就止步不前,甚至在沈家平上前时选择后退。

左安蕖的发问瞬间激醒了沈家平,他也是在这一刻才知道其实左安蕖比他更小心翼翼,她说自己可怜,其实是因为以前得不到他的爱,而现在得到了,却又不敢了。

沈家平纠结的目光沉了下去,深处涌动着些难以抑制的情绪,再开口他语气缓了下去,“我是不知道该怎么对待你,太轻了我怕你感觉不到,太重了怕你觉得不真实,我以为顺着你会好些。开始是我不对,我不该那样对你,不管你过去经历了什么,我都应该检省自己。是我太自以为是了,以后不会了,左左,别再犹豫了,我的小心翼翼只是怕再伤害你。”

左安蕖垂下早已蓄满眼泪的双眼,因她这个动作,泪珠瞬间顺着脸颊滑了下来,滴到她手里的盒子上,啪的一声碎成好几瓣。紧接着又是一颗,她控制不了自己,她不愿意这样,所有人都劝她不要再固执,连大姑都在劝她,可她此刻对着沈家平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甚至不知道此刻是不是已经放下心里的芥蒂了。

瞧她只是流泪不出声,沈家平叹息着放开了她,抽了纸巾出来要给她擦脸,说道:“别哭了,我不逼你就是了。”他手里刚拿出纸巾,电话却响了,他手微一停顿,左安蕖从他手里拿过纸巾自己擦眼泪。沈家平瞅了她一眼这才掏出手机,简单说了几声,瞅瞅还红着眼圈的左安蕖,跟电话里说道:“我这就过去。”

左安蕖听他讲电话,把盒子往他车上一放,推门就要走。沈家平一边挂电话,一边拉住她,说道:“是阿晚,让我去医院接孩子。”说着手上用力,抬眼望着她,意思很明显,让她一起去。

她反手往回抽自己的手腕,沈家平仍是攥着不放,一双眼睛瞅着她泛着些无奈的平静。她抬起另一只手擦干净还湿着的眼眶,已经没了开始的固执,可还是别扭地偏了脸,却没再动。沈家平嘴角这才溢开一抹清浅的笑,启动了车子。

沈家平把车开到了医院门口,给沉晚打了个电话,不一会儿,来了辆车,沉晚急急忙忙地下车,然后跑去后座抱孩子。

沈家平下了车过去帮忙,左安蕖也跟着下了车,沉晚透过挡风玻璃已经看见了她,不下去打个招呼总不好。听沈家平问:“怎么不送回家?”

“来不及了,周绍言离京了,本来带他在外面玩儿呢,医院打来电话说有急诊,就带着他一起过来了。”沉晚见左安蕖,朝她打了个招呼,又从车里拿出一大包东西,说道,“这都是他的,奶粉也在里面,交给你们了,我走了。”说完急色匆匆地跑进了医院。

沈家平抱过周辰逸,那小家伙咧着嘴趴进沈家平怀里,嘴里一会儿叫爸爸一会儿叫舅舅,沈家平抿着的唇线一下就松了,眉眼也柔和起来,望着怀里的小东西一脸的父爱。伸着手指头在他下巴上捏了两下,笑着逗他:“就知道乱喊,叫舅舅。”

左安蕖立一边看着,沈家平那神情语气让她心里蓦地一酸,她生硬地转了视线。

沈家平忽的抬头冲一旁立着的左安蕖说,“帮我带孩子吧。”他语气挺随意,可眼睛却盯着她像是越来越亮,浅浅地藏着笑和……期待。

不知为何,简单平常的一句话却听得左安蕖心口乱跳,她躲开沈家平的深眸,垂下视线看他怀里的孩子。还是那个小不点,不过大半年没见,长大了不少,不知道是不是还记得她,此时正扑腾着胳膊冲她傻笑。她喜欢这小家伙,长得可爱不说,每次见着她都是笑呵呵的,就招她喜欢。

她伸手抱过周辰逸,说道:“我大姑等我回家吃饭呢。”

沈家平看着他们一大一小,笑着点了点头。

左安蕖凝眉瞅了瞅他,澄清似的说道:“我可没请你的意思。”

沈家平还是轻笑着点头,说道:“知道,我送你回家总可以吧。”

周辰逸大了也更活泼好动了,左安蕖抱着他,他一会儿上一会儿下的,就不肯老实地呆着。要么就趴在左安蕖怀里,仰着小脑袋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好奇地盯着她。

沈家平扭头望了他们一眼,看他们大眼瞪小眼,就笑着戳了戳周辰逸胖嘟嘟的小脸,逗他,“不认识了,小东西。”

“他要记得才怪呢,这么点儿,哪来的记性。”

“那你以后就多带带他,他就记得你了。”

左安蕖忽然就想起那次吃饭沈家平跟赵颖说得那句话,撇了撇嘴,想着这种便宜话男人都是轻易说出口的。

到了家门口,左安蕖抱着周辰逸下了车,逗他,“你是要跟我进去玩儿,还是跟舅舅回家,只能二选一哦。”

周辰逸依依呀呀的,一会儿看看沈家平,一会儿又冲着左安蕖傻笑。左安蕖抱着他轻轻晃了两下,又问他,“选我你就笑一下,选他你就让他抱你。”

沈家平闲闲地靠着车身,笑眼看他们,听她问又笑着摇头,“他肯定选你,他看见漂亮女的都笑。”

左安蕖回身白了沈家平一眼,刚要说他,就听见水声,她哎呀了一声,赶紧回头,果然这小东西又尿了,还穿着开裆裤,裤子都湿了还泚了她一身。

她瞅了瞅自己身前那一片湿地,说道:“小周同志,你妈妈怎么不给你穿纸尿裤啊。”

小周同志八成以为听到了笑话,笑得甭提多欢乐了。

沈家平赶紧从她手里接过,笑道:“穿纸尿裤不舒服,”说着摸了摸小家伙的裤子,湿的透透的,然后又冲他说道,“还得给你换条裤子。”

“你们在这干什么呢?”左彦方出去买菜,回来就看见他们俩抱着个孩子在门前说笑。

左安蕖转身看见大姑,抻着自己的衣服,说道:“这小家伙尿了我一身。”

左彦方瞅瞅那孩子,浓眉大眼的水汪汪的透着笑,招人疼,她也摸了把那裤子,说道:“都湿透了,还不赶紧进屋给他换衣服,在外面站着,冻着了。”她摇头叹气地去开门,心想现在的年轻人都不会带孩子,把孩子当个玩意好玩儿。

左安蕖撇撇嘴,去车里拿了东西,瞅了沈家平一眼,他正望着她笑。瞅见他眼睛里边那点情意左安蕖心里猛地扑腾了一下,赶紧皱着眉头躲开了,跟他把孩子抱了进去。

沈家平找了衣服出来,左安蕖给他把裤子脱下来,这小家伙就跟没了束缚似的,顿时撒了欢儿,两条小腿来回倒腾着,咯咯地笑不停。

左安蕖抓他的腿,好几次都没抓着,他就笑得更厉害了,左安蕖伸出手指在他身上点了几下,“痒不痒,你怎么没反应。”

左彦方拿了湿毛巾过来,“先给他擦干净了,一会儿再给他换衣服。”

大姑一上手就没他们什么事了,左安蕖就退到一边看着。

左彦方看见孩子就喜欢,弯着眉眼边给小家伙擦身子,边逗他,小家伙也不认生,谁逗都笑。大姑熟练地给他把衣服换好,抱在怀里,逗了两下才问,“谁家的孩子,怎么让你们带着。”

“夏医生的。”

大姑睨了她一眼,说道:“你就这么给人带孩子,尿了都不知道。”

左安蕖没带过孩子,小声说了句,“他也没提前给我打招呼啊。”

“小孩子撒尿会给你打招呼,你当是养的神童呢,那还要你这大人干什么,勤给他把尿啊。你小时候一说要给你把尿就跟要害你似的,翻身打挺的就是哭。”

沈家平还在呢,左安蕖一听大姑当着他的面提她小时候的糗事顿时就脸红到了耳根子,跺着脚捂大姑的嘴,小声咕哝,“大姑,你别瞎说,我才不那样呢。”

她偷着去看沈家平,人正跟那偷着笑呢。她哀嚎一声,完了,丢人到家了。丢下一句,“我回屋换衣服去。”就跑了。

左彦方抱着孩子逗弄着,周辰逸也配合,逗得大姑眉开眼笑。她扭头看见沈家平还在一边站着,招呼他,“你坐那等,等她出来我去做饭,你在这吃饭吧。下午不是没事吗?”

“没事,那辛苦您了。”沈家平拘着礼,显得拘谨不自然。

左彦方笑着叹了口气,瞅了瞅他,抱着孩子换了个姿势,说道:“你也别拘着礼了,我知道前些日子对你态度不好,你也别怪我,我就左左这么一个亲人,看不了她吃苦,以前的事就都不说了。她就死心眼,开始我拦着她,她现在还有点别不过劲。不管她现在怎么拧,你多让着她,怎么说你也比她大,以后你们的事我少管就是了,可有一点,你不能再给她委屈受。”

沈家平听着,脸上的情绪始终淡淡的,回头瞅了眼左安蕖的房门,转回头点着头嗯了一声,说道:“我知道。”

十三

吃过午饭,小家伙就睡了,左安蕖从大姑屋里出来,沈家平正坐沙发上翻看相册。都是她小时候的照片,一直到出国前。左安蕖站在饭桌旁从他后面看着他,他翻动的频率很慢,偶尔还会停下盯着某张照片看半天,随后才慢慢地翻到下一张。她想着,沈家平也许在追忆她小时候那些事。

这样的场景让左安蕖有些恍惚,也许是以前气氛太过紧张,现在一松弛下来倒让她有些无所适从,刚刚吃饭时,大姑已经把对沈家平的客气变成热情了。貌似现在,真是所有人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前进,就她还悠悠转转地有些放不开。

许是察觉到她的视线,沈家平转头去看她,她猛然缩了一下,随后又稍显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沈家平放下相册,刚要起身,大姑从屋里出来了,轻手轻脚地关了门,瞅着他们说,“他得睡一会儿呢,你们要是有事就忙去吧,等他醒了给你们打电话。”

“那麻烦您了。”沈家平说。

“不麻烦,你们去吧。”大姑摆了摆手,又回屋去了。

左安蕖望着大姑的背影心里泛酸,大姑这辈子就喜欢孩子,周辰逸一来大姑脸上许久不见的笑容又多了起来。

她正一个人感慨,不防沈家平已经走到了她身边,正垂着头看她。她瞅了瞅他,从桌边直起身子,问道:“你有事?”

沈家平定定地望了她一会儿,才淡淡地叹了口气似的,把她揽进了怀里。

左安蕖没什么心理准备,又怕大姑出来看见,就推了几下,沈家平却抱得更紧了,抵着她的肩窝,轻声道:“左左,对不起。”

左安蕖身子一震,有些僵住了。

“让你受苦了。”

左安蕖扭动脖子去看他放在沙发上的相册,好一会儿才又转回头看他,错过的这八年终会成为彼此心上的一个结。是把这个结作为结点还是起点,就要看她怎么选择了。

“如果没有这八年,你未必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左安蕖低低地说。

“如果没有这八年,我不会知道你有多辛苦,我也不会知道即便是被爱,也得同样付出,否则,不配得到。”沈家平抬起头看她,一双浓眉下,眼睛清亮地望着她,“左左,还要怀疑我吗?”

那双眼睛里的诚意她根本用不着怀疑,那矜持还有用吗?左安蕖自己手心松了又紧,她问自己,其实不是矜持,只是太患得患失了。也许,像沈家平说得,把这些都交给以后,会更能明白。

感觉到沈家平的手臂一紧,左安蕖顺势窝进沈家平怀里,伸出胳膊抱住了他。

趁大姑带着小家伙睡觉的空当,沈家平说要带她去一地儿。她跟了去,路上又拐又绕的,地儿挺偏,周围没什么恢弘的建筑,房屋错落甚至有些参差不齐。怎么看这地儿都特别普通,又像是被人遗忘了的角落,不知道他带她到这来是因为什么稀奇原因。

沈家平在一棵大杏树底下停了车,这杏树目测得有一抱粗,在一个土砌的的圆坛子上,那坛子上的土都被踩磨的特别平实,一点土星都没有了。树身上系着一根红绳,再往上看,树干上树枝上都系满了红绳,还有一些求来的护身符,看着挺壮观,这周围就属这棵杏树最扎眼了。

沈家平瞧她又惊又奇,笑着说,“待会儿也给你弄条红绳系上去,那上面都写着名字呢。”

左安蕖瞅了他一眼,说道:“迷信。”

沈家平也不解释,落了车锁就往一个深窄的巷子里走。左安蕖疑惑着跟上去,想着沈家平不会真这么迷信带她来求什么平安符一类的吧。倒是听说民间有些高人会看个yīn阳什么的,这东西说不准是怎么回事,不过有的真的挺邪行,不信还真不行。她觉得这巷子又长又曲里拐弯的,两边儿的门要么紧闭要么就破的跟没人住似的,就觉得越走越慎得慌,身上开始起**皮疙瘩。

沈家平看她越走越慢,扭头去看她,她正撇着嘴两边张望,一副嫌弃又谨慎的模样。沈家平叫了她一声,“快点。”

她往前看了眼他的后背,脚下紧迈了几步。

沈家平停步的时候,左安蕖看了看,这门口窄,台阶高,两扇黑色窄木门往两边儿开着,她看着就觉得没什么好感,跟yīn宅似的。她站了会儿,隐约闻见里边儿飘出些草药味儿。她扭头看沈家平,心想着这是个什么地儿。

“别瞎猜了,这是个私人的中医诊所。”

左安蕖忍不住翻白眼,“安在这么个偏僻地儿,就算有人知道也不一定能找了来。”

“我也是托人打听的,进去吧。”

左安蕖还是心里带疑的跟了进去,等进去之后才发现这里面还挺大。西边角门旁边的屋里出来一人,看见他们先问了名字,问清楚之后才带着他们往里面的院子去。一路上左安蕖看了看,几乎每个屋里都坐满了人,还有一间屋子是专门用来煮药的。

那人把他们引进了正北的屋子,里面装修的古色古香,有一白发老人正坐在红木椅子上,见他们进来点了点头。沈家平先把自己介绍了一下,才指着左安蕖说,“我带她来看病。”

白发老人看不出年纪,但总归年纪不小了,可精神看着好,一双眼睛清亮有神,看人的时候有深度却不逼迫人。

“姑娘把手伸出来吧,不用紧张。”

左安蕖稍一愣,不知道怎么就被人觉得紧张了,大概是看惯了西医,猛一看中医又是安在这么个神秘的地儿就不由自主地带了种半是敬畏半是好奇的心态吧。

老人挺和蔼,沈家平这么费劲地找应该是挺难请动的那种,可一点不怠慢人。左安蕖把胳膊伸了出去,自己往上撸了撸袖子。

老人搭脉的时候闭着眼,左安蕖皱着眉看他,真有点紧张。

沈家平面容沉静,皱眉瞥了眼她,她才稍稍放松。

“姑娘受过外伤,而且是旧伤。”然后就自顾说了一堆她听不懂的医理,末了,又问她,“左眼失明?”

左安蕖脸上还是忍不住一黯,点了点头。

老人又给她检查了眼睛,最后说她,“你这眼睛能维持到这目前这个状况真是不容易,要是你失明前肯好好待它,它还能坚持。”

“以前也就是模模糊糊的看个影子,视力什么的谈不上。”

“您有什么办法?”沈家平直接问道。

左安蕖忍不住去看沈家平,他似乎比她更积极。

“先试一个阶段的针灸吧,看看效果。”

沈家平脸色稍稍下沉,这不算什么好结果。

老人呵呵笑着说,“年轻人不要急,看病可不是什么能着急的事。我给她定个方案,再给她开些药,以后你们按时过来。”

走的时候沈家平手里拎了几大包中药,左安蕖在他身后跟着瞅着那几大包东西皱眉,嘴里开始泛苦水。她悄悄咽了几口口水,想着,真管用吗?她这眼睛早就有了定论,根本就治不好的。

她胡思乱想,走得一会儿快一会儿慢。沈家平听她脚下步子乱,放缓了脚步抓过她的手腕。左安蕖动了动,沈家平回身瞅她,她迎着望过去,沈家平的眉头皱着,望着她都是心疼。

也许是被沈家平感染了,左安蕖垂了眼皮,原本还算平静的心情也跟着沉了下去。沈家平放开她的手腕改握住她的手,带着她继续往前走。

他手掌宽厚,又干燥,握着她的能把她的整个包住。沈家平走得很慢,她一步一步地跟着两个人都没说话,就只有彼此的呼吸声。她觉得心安,同时又有些失落。

走出巷子口的时候,沈家平在那棵杏树前停了步子,手里还握着她的手,望着那棵杏树出神。

左安蕖知道沈家平在想什么,涩涩地收回眼神,低低地说了句,“你不是说不在乎吗?”

听她失落,沈家平轻笑了一声,随即更紧的握住了她的手,转过身看着她说道:“这些红绳都是看过病的人,好了之后系上去的。”他揽住她左边的脸颊,用拇指缓缓抚摸她的左眼,轻声道,“我是不在乎,可我也让你好起来。”

左安蕖心里明白,点了点头,没说话。

11

晚上,周绍言从外地回来带着沉晚过来接孩子,大姑带了半天有点舍不得,等人都走了,瞅着左安蕖悄悄地叹了口气。

左安蕖赶紧过去揽着大姑的胳膊,说道:“大姑,你带我也一样的。”

大姑进屋把她拿回来的药收进厨房,回来又问她,“那大夫怎么说?”

左安蕖手里剥桔子,随意的说道:“让针灸试试。”她自己早就不抱什么希望了,塞了瓣桔子放嘴里,扭头去看大姑。大姑听她这么说,脸上紧了紧,叹了口气说道:“好不了就好不了吧,他不是没说你什么吗?”

左安蕖摇头,“没有。”

“我看你们年龄都不小了,你都快二十七了,差不多就结婚吧。过两年还能给你们带带孩子。”

左安蕖把嗓子里的橘子水赶紧咽下去,瞅着大姑说,“早了点。”

大姑白她一眼,起身往屋走,说道:“那你自个儿看着办吧,人走的时候又把东西给你退回来了。”

“什么?”左安蕖问着,抻着脖子一瞅,茶几上真放着那个铁盒子,她刚才都没瞅见。她放了没吃完的桔子,瞅着那铁盒子犯苶。

她睡前想着这事睡不着觉,折腾了半天还是起来给沈家平打了个电话,听他声音也还精神着,就先问了句,“你怎么还没睡?”

“嗯,想着什么时候带你回家看看,然后就结婚。”沈家平听声音心情很不错,话音里都带着笑。

左安蕖恼了他一句,就不说话了。趴在床上啃手指头,用不用这么快,她惦记了这么久,真要成真了,她还是不太敢相信。

沈家平以为她是不好意思了,笑了出来,说道:“已经耽误很长时间了,就别再拖着了,家里早就催了。”

听他声音在她耳边低低的响,她一颗心砰砰跳的厉害,不想顺着他往下说,怕控制不住,她的热情很容易就被他点起来。想起自己打电话的目的,就问道:“你怎么又把东西给放下了?”

“嗯,要是嫁妆的话我就收下,你明天送过来好了。”他低低的笑了出来。

左安蕖烦躁地翻了个身仰躺着,呼了口气,说道:“都说了这是两回事,我必须得还你。”

沈家平没再出声,连呼吸声都浅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口,声音却是低了下去,“左左,这件事你不要管了,交给我来处理,不管是我跟你谁出这笔钱,最后它都得回来。”

“我……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钟海说老王带着东西跑了,能找到他吗?”

“我去找,剩下的都交给我。你,到底什么时候跟我回家?”沈家平又问了回来,尾音稍稍上扬,带着几丝浅浅的蛊惑和怂恿。

左安蕖一下就脸红了,自知这次逃不过了,憋了半天,终于说,“你来定吧。”

十四

自打那天说了要跟他回家之后,沈家平倒是忙了起来,说再过几天。左安蕖这边无所谓,她现在进进出出都没什么事,大姑说正好趁这段时间补补身体,不然等结了婚要生孩子的时候就不好了。

左安蕖听了呵呵一笑,知道大姑现在是想找个寄托散散心思,也不附和。自打她跟沈家平定下以后,大姑张嘴要么就是结婚,要么就是生孩子,总之,今后几年的生活差不多都给她安排好了,就是结婚生孩子。所以,大姑显然比她更热情,也更忙活。

不过,大姑的方法是见效快,她有天起来照镜子,觉得自己脸上的肉多了,捏了一把感觉明显比以前肉厚了。沈家平抽空叫她出去吃了顿饭,基本上就是她吃着沈家平看着,她偶一抬头对上沈家平怪笑的眼神,问他怎么回事,他细瞅着她说“确实是胖了。”还伸过手去在她脸上捏了把,续道,“快跟小时候的手感一样了。”

左安蕖猛然住了嘴,瞅着他,心想不至于胖这么快吧。

她吃的差不多了放了筷子瞅沈家平,一顿饭基本上都没吃几口,她推了推他面前的盘子,说他,“你最近忙什么呢?”

沈家平没回答她,反问她,“吃饱了?”

左安蕖点头,还看着他。沈家平被她看得笑了出来,眯了眯眼,瞅着她问,“着急了?”

左安蕖撇着嘴瞪了他一眼,说道:“不着急,这样也挺好的,我还能跟我大姑住一块儿。”

沈家平低低的笑了出来,过去拉她放在桌上的手,左安蕖瞅着人多赶紧缩了回去,沈家平扑个空却还是笑着说道:“就这两天,等我把工作收个尾。”

左安蕖不好意思的红了脸,又紧张起来,这些天大姑老在她耳边叨咕结婚的事,听得她心里又紧张又期待的,顺理成章可就是觉得太快。借口去卫生间,逃离了沈家平的含笑的眼神。

她在卫生间故意磨蹭了好一会儿才出来,走回座位的时候远远地看见她座位上像是坐了个人,沈家平正跟那人说着什么,嘴角挂着笑,像是心情不错。她怕是自己不认识的人,这么过去打扰了他们,就又特意放慢了步子。服务生看她一个人犹豫不前,就上去问她有什么要求。

她刚说了自己没事,沈家平就朝她看过来了,他对面的人也跟着转头看过来,左安蕖看见,那人原来是辛羽杉。

辛羽杉稍愣了一下,就笑着站了起来,说道:“不打扰你们了,”然后又特意转向沈家平,软声道,“希望你考虑一下我的意见,我等你的答复。”随后向左安蕖点头一笑,便施施然地走开了。

沈家平只是神色淡淡地点了点头,并未作出任何回应,可嘴角那抹笑却始终挂着。

左安蕖一时站着没动,心里琢磨着辛羽杉经过她身边时那特意投来的一瞥是什么意思,她想着似乎是带了点责怪。

她正自己琢磨着,沈家平已经起身结账走到了她身边,在她肩上轻轻揽了一下,说道:“走吧。”

左安蕖回过神,疑惑地望了望沈家平,嘴里的话没问出口,辛羽杉跟她气场总是有点不合,她就当是自己想多了。

车上,沈家平瞅她不说话,伸手在她脸上捏了一把,左安蕖皱着眉躲开了,像是有点不高兴。她告诉自己不是吃醋,就是因为辛羽杉的眼神不友好,就算她觉得是自己想多了,可还是有点高兴不起来。这点郁闷让她想了半天,终于觉出哪不对劲了,以前辛羽杉总是客气的称沈家平沈先生,可刚刚却是直接用‘你’,难道他们私下里比平时有人在场的时候要熟?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人前人后两种样子,不是有鬼?

沈家平凝眉,瞅着她问,“不高兴了?”

“没。”她闷声闷气地回了一个字,垂眉耷眼的,也不瞅他。

沈家平无声一笑,说道:“就是碰上了,说了几句工作上的事。”

“那她干嘛看见我就走?”她说完就后悔了,这算不算是不打自招?干脆撇了脸。

“说完了。”

沈家平语气平常,听不出什么别的情绪,左安蕖不满的抬眼瞅他,脸上也紧着,咬着唇不说话,可眼睛里就是不怎么相信。

沈家平被她瞅得像是无奈了,缓缓地靠了过去,瞅着她的眼睛,好半天才说,“我跟她只是说几句话你就生气,那你跟成医生一起住了那么多年,我是不是更该生气。”

感觉到他越来越浓郁的气息,左安蕖动了动身子,白了他一眼,悠悠地轻哼了一声,“他是我们家房客,当然一起住了。”

“嗯,是。”沈家平暗笑她的表现,可脸上却不露半分,仍是一本正经的模样,说道,“我跟辛羽杉是合作伙伴,说几句话更正常。而且,只是说几句话,没一起住。”

沈家平特意加重了最后一句,左安蕖瞪了他一眼,知道是自己把心里那点不高兴发挥了,也相信他们没什么,就偷偷地呼了口气,转了别的问,“那你找到老王了吗?钟海的公司怎么办?”

沈家平瞥她一眼,靠坐回去,启动车子,淡声道:“都说了这事你不要管了,你同学那,保证不让他关门大吉就是了。”

每次她一问这事沈家平就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一个字都不跟她说,她也明白就算知道了自己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她讷讷地自己坐好,低头玩手机,信息提示有新信息进来,她退出游戏点开一看,是成子平发过来的,通知她这个星期六下午去就诊。

她盯着手机屏幕上简短的几个字,稍稍犹豫了下。沈家平给她找的那个老中医,定了每星期一次针灸,第一次是沈家平陪她去的后来他没时间她就自己去了。在那看见成子平的时候她惊讶了好一会儿,成子平倒是没什么反应,跟她说那老中医收了他做学生,最近外地巡诊去了,就把她交给他了。

当时她心里就知道怎么回事了,成子平肯定一回国就找到这老中医拜师了,就是她一直不肯配合,成子平也没再跟她提过。她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成子平没再多说一个字,走的时候交代她下次就诊的时间和平时的注意事项,跟对待其他病人别无二致。

可越是这样她心里越是觉得愧疚。

沈家平看她一直盯着手机发呆,叫了她一声。左安蕖睁着一双迷茫的眼睛去看沈家平,沈家平皱了皱眉,下意识地去看她的手机。

她反应过来,赶紧收了手机,转过身装作没事一样。沈家平从她身上收回眼神转回脸看着前面的路况,光线从车窗照进来,他眯了眯眼,眼眸却像是深了下去。

这一路都显得很安静。

车停在胡同口,这会儿正是下午上班的点儿,路面上都没什么人,胡同口两边的道上种着几棵桑葚,叶子都长齐了,密密匝匝的攒在一起,像一把把大伞。沈家平把车停在那伞下面,挡住了一部分光线,车里就没那么晒了。

沈家平左胳膊撑在车窗上拄着下巴,右手把着方向盘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往常他送她回家都会跟她说几句话再让她下车,可这会儿他只是自顾静静地坐着,眼睛盯着前面空空的街道,脸上毫无任何迹象可循。

左安蕖陪他这么无声地坐了会儿有点坐不住了,车里温度正好可她却像是身上出了汗似的燥热得难受。她思量着是因为刚才看手机的事,不知道是哪根弦当时没搭对就给藏过去了,她懊悔,难道是自己心里有鬼?

她难耐地动了两下,刚要说下车,沈家平忽然把头转了过来,静无波澜的眼神一片清明,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这种平静却让她隐隐有种被压迫的感觉。她彻底放弃了侥幸,前些日子能占上风完全是因为沈家平对她无奈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跟沈家平比深沉她年龄还不到。

“那个……你知道现在给我看病的是谁吗?”她给自己来了个铺垫,想先探探沈家平的口风。说完抬着眼小心地看着他。

沈家平脸上表情微有些错愣,但仅仅是一瞬,他看着左安蕖小心打量的神色,又想起她刚才藏手机的事,低声道:“不会是成医生吧。”

左安蕖心想他果然是不知道的,就抿着嘴点了点头,“他刚才短信告诉我这星期的应诊时间,你找的那个老中医巡诊去了。”

好半天沈家平都没再出声,左安蕖瞅他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表情神态什么的始终都没变化,她开始有点紧张。心想他不是那种小气的人,就算生气估计也是因为她刚才的隐瞒。她越想越懊悔,受不住他的眼神攻势,懊恼地开口,“你到底什么意思,别老这么盯着我,我还以为你知道呢。”

沈家平瞅她先生气了,终于肯开口,“我知不知道是一回事,你跟不跟我说是另一回事。你这态度有问题。”声音是平和的,可说出来的话却是挺有冲击力,的确是这么回事。

“我这不是跟你说了吗,再说了,能有什么问题。”她最后一句声音自动低了下去,没有理直气壮的底气。

“真没问题你至于刚才藏着掖着。”

左安蕖被沈家平问的急了,说了句,“我不好意思,我愧疚行了吧。你能愧疚我为什么不能愧疚?”

“我补偿你,你也要补偿他?那你打算怎么补偿?”沈家平终于动气了,沉着眼眸看她,不见了刚才的云淡风轻。

左安蕖气恼地转回身靠在座椅上偏着脸呼呼喘气,她扭着脖子,今天穿的衣服衣领有点大,头发束着,整个脖子连着一大片皮肤都露在外面,雪白的一片。那颈侧的点点疤痕就坦然的裸露着,沈家平看见了,顿时胸腔里涌起一股更大的火气,压也压不住。

他几乎是毫无征兆地就凑了过去,在她的惊叫声中一把将她拽进了怀里,舌尖毫不犹豫地抵在了那片微微凸起的疤痕上。左安蕖先是被他惊出了一身冷汗,猛一接触那热热的柔软,湿滑的触感让她不自禁地打了个激灵。然后下意识地去推他。

沈家平收紧手臂,把她从座椅上抱离,因为车里空间有限,她又不配合,砰的一声她脑袋撞到了车顶。虽然不疼,可她紧张之下也被撞得懵了。等她稍稍缓过劲,自己已经在沈家平腿上,跟他面对面了。说实话,他车里空间不小,可两个人都挤在驾驶位上,还是挤得不行,她后背顶着方向盘,前胸紧贴着沈家平的胸口,唯一能活动的两只手也没空间发挥,因为根本推不开沈家平。

她也不知道沈家平在亲她哪,反正就是热跟痒,后背硌得生疼,她瞪着眼瞅沈家平,胸腔里噗通噗通的声音一下接一下。她实在难受,说道:“沈家平,你停下,我跟你认错,我真难受。”

沈家平单手托着她的腰,另一只手压着她的头,她整个人都在他的掌控下。她说话时他正在她颈侧的疤痕上舔吻,听她哀求,他恨恨地在她疤痕上轻轻的用牙齿磨了几下,可心里是真发狠了。这疤痕得跟她一辈子。

“沈家平,快点,我疼。”她又低声哀求了两声,声音软软的有点儿哭腔,应该是真疼了,可听着却挺娇气,尤其是这话说得含混不清诱人遐想,沈家平当时就感觉躯体里一震,更紧地压紧了她,呼在她耳边的气息都沉了。

左安蕖忽然就老实了,虽然后背疼得更厉害了,她却不敢动了,怕沈家平真控制不住。她脸色绯红,闭上眼睛躲开了沈家平那双似要冒火的眼睛,心口像是要被撑破了一样。

沈家平把压在她头上的手移到她后背,给她垫着,好一会儿才稍微控制了呼吸,凑到她耳边问,“这样还疼?”嘶嘶哑哑的声音听得左安蕖心里一阵儿紧似一阵儿的紧张。

她咬着唇不说话,这姿势怎么都不好受,而且太丢人,要是有过路的人看见了,她以后都甭在这条街上住了。

她一双眼睛紧闭着,眼角却渗了眼泪出来。听到一声浅浅的叹息,她才被沈家平抱了起来扣在怀里,他一双大手在她后背上上下移动,轻揉慢抚,热热的很舒服。

左安蕖委屈地吸了两下鼻子,沈家平停了动作,低声道:“别哭了,真把你硌坏了我还心疼呢。你看病的事我不生气,以后不许再瞒我。不过,你去看病的时候,得提前告诉我。”

沈家平把她从怀里拉开,抬起她的头,瞅她眼圈鼻子都红着,低低地笑了,哄道:“回去把你这眼睛好好弄一下,过两天咱们回家。”

十五

过了两天,沈家平给她打电话,说家里准备好了,让她在家等着他去接。她在电话里磕巴了好一阵,什么都没说清楚。挂了电话,她瞅着大姑一副要不好了的表情。大姑瞅她这怂样,白了她一眼,催她,“还不赶紧找衣服,收拾一下,这会儿紧张什么,又不是没去过人家里。”

话不是这么说得,那会儿她什么都不是,就是孤勇啊,脸皮还厚。现在是去见家长,好坏都得人说了算,她能不紧张吗?

大姑给她从衣柜里选了件紫色及膝的半礼服似的裙子给她,左安蕖瞅着那衣服,看了半天说,“大姑,这件颜色太艳了吧,而且感觉太正式了。”这衣服她穿上是不难看,也显着端庄大方,可就是太板着她了,觉得不自在。

“你去人家里见家长可不得穿得正式点吗,回头让人说你没规矩。”

“不是,他们家里人我除了没见过长辈外,其他人都见过了。你让我穿成这样过去,我觉得不好意思。显得我太那什么了。”

她没往下说,大姑看着她,想了想,说道:“也是,虽说咱们家跟他们家没法比,也没必要上赶着。”大姑放了那件裙子,又往衣柜里翻了翻,最后找出一件淡黄色的连衣裙,素色,样子也简单,收腰下摆微蓬,小翻领,简洁却不显得失礼。

等她穿着这裙子出去的时候,沈家平不由得眼前一亮,上下看了她一眼,点着头赞道:“这衣服好,显得干净。”

左安蕖心想,那是我本来就长得白净。不过听到他认可,心里先松了口气。她又去看沈家平,跟平常一样,没怎么特别修饰过。西裤皮鞋,浅蓝色的细条暗纹衬衣收在裤子里,干净利落又显得身姿挺拔。她心里暗暗加上一句,挺好,人近中年,身材还没走样。

“行了,别看了。以后有你看的。”他嘴角噙着一抹淡笑,在她腰上轻轻一揽,顺手给她开了车门,等她一坐下,他俯身在她脸上快速地亲了一下,随后便笑着转到另一边去上车了。

左安蕖一路红着脸跟他去了他家。

再次踏进那个大院,左安蕖瞬间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一路看着两边的景物后退,仿佛她又看到了当时傻气的自己。沈家平瞅了她一眼,伸过手握住她的手腕,紧了紧,说道:“一会儿自然就好,不用紧张。”

左安蕖不由得转头去看他,她手心那么凉,他肯定感觉到了。沈家平也正转头,迎上她的眼神,朝她笑了。放开她的手,抬手放在她的肩上,大手在她光滑的脖子上轻轻地揉了几下。左安蕖躁动的心情瞬间就安定下来了。

其实等进了门,左安蕖才知道自己真是想太多了,什么好的坏的,就像她大姑说的,他们家的长辈也是寻常人,只要看人的时候不高人一等,那就跟普通人家的父母长辈一样,该说话的时候说话该笑的时候笑就是了。

不过他们家是真做了准备,父母忙平时都不在家,今天却在家里早早地等着了,就连他八十多岁的爷爷奶奶也都在厅里坐着。这让左安蕖有点受宠若惊,怎么说也是长辈又这么大年纪,能在吃饭的时候露个面就不错了。沈家平偷着捏了捏她的手,低声说了句,“爷爷奶奶没那么大规矩,越随意越好。”

夏医生一家也都在,看见他们进来,沉晚先冲她笑了,其次就是周辰逸那小家伙,已经能走路,扑腾着歪歪斜斜地走到了左安蕖脚边,抱着她的腿咧嘴冲她笑。

左安蕖笑着弯身抱起他,‘吧唧’那小家伙就在她脸上亲了一口,顺带留下口水一片。

老太太戴着老花镜细细地看了左安蕖,又见外曾孙那扑腾劲儿,笑着说:“你倒是有眼色,知道哪个跟你亲。”然后又冲左安蕖招了招手,说,“丫头,坐。”老太太早就等着这一天了,今儿见着人,白白净净的,跟他们家小东西也投缘,打心里高兴,只要是孙子喜欢的,她就喜欢。

“是啊,过来坐吧,家平。”沈夫人也打量半天了,虽然看着不及辛羽杉大气但胜在看着实诚,站在自己儿子身边不黏糊不扭捏。沈夫人没有老太太那么明显的表现出喜欢,可也没显得多冷淡,许是老在外边接待人什么的,笑容温和却也带点距离感,让沈家平带她过去坐下。

沈家平从左安蕖怀里抱过孩子,带着她往空着的沙发那边过去。左安蕖一坐下就觉得有点别扭,气氛还行,可就是他们家这沙发摆放的是一个长方形,中间一张大理石茶几,四边摆着沙发。他们正对面就是爷爷奶奶,右边是他的父母,左边是沉晚一家,此时她坐在这儿,有种三堂会审的感觉。

左安蕖想着,接下来该是盘问她家庭情况了。要是问到她父母,她该怎么说?她心里慌了一下,悄悄地咽了唾沫。

沈家平本来抱着孩子玩儿,逗了他两下又把孩子放到了左安蕖腿上,说道:“你这么不老实,还是换个人抱你吧。”

左安蕖正发忡,愣愣地抱着周辰逸看沈家平,沈家平借机在她手心里捏了一下,也没看她就松了手。

意外的是沈家人没问她父母的情况,就是闲聊,她稍稍松了气,想必是沈家平提前知会过了。

闲聊几句后,沈夫人说道:“我们平时工作忙,你们的事也没问过,想着你们年龄也不小了,要是觉得合适我们也没什么意见。家平早就跟我们说过,就是一直有事耽误了,今天叫你过来就是一起吃个饭。等哪天两家人再见个面,把你们这日子定下。家平这边我们是早就着急了,虽说你年龄是不大,可也别拖着了。早点结婚,大人们也好放下一桩心事。”沈夫人也没多客套,直接就说了,要不是用来结婚的女孩子,他们也没必要让带回家看。

被沈家这么一提,左安蕖是真觉得结婚这事就在眼前了,听大姑跟她叨叨也就觉得太快,但什么都没定,可今天就不是快了。

左安蕖迷迷瞪瞪地点头,又听沈夫人说:“结婚的事你们自己商量过吗?”

“没有。”

沈夫人沉吟了一下,老太太说道:“先把日子定下,有了日子他们自己就会商量了,你要是怕到时候没时间,我来张罗。”

沈夫人跟着笑道:“知道您着急,可结婚这事也挺麻烦,哪敢让您累着。还好有沉晚结婚的现成例子,到时照办就是了,礼数总不会差到哪去。”

“一娶一嫁怎么会一样,说出去让人笑话。”

她们婆媳俩在那开始商量婚事,怎么下聘礼要请哪些人,谁来主婚,什么时候定日子,中间还要办哪些事,说了一大堆。左安蕖他们插不上嘴,可听着就觉得太麻烦,结个婚还要这么多道程序。沈家平闲闲地坐着,听得差不多了才开口说道:“没那么麻烦,到时我们一样一样来就是了。”

吃饭时,沉晚扶着老太太往饭厅走,偷偷问,“奶奶是不是特别满意?”

老太太拍着她的手,笑呵呵地点头,学着她的样子偷偷说了句,“这丫头长得俊,笑起来也喜庆。”

晚上他们要回去陪大姑吃饭,吃过饭坐了会儿就打算要走,起身告别的时候老太太招手让左安蕖过去,拉着她的手说道:“丫头,下次再见面的时候就都要改口了。”然后顺手把自己腕子上一直戴着的一块玉镯子就推到了左安蕖手腕上。

她也瞧不出那镯子到底什么价值,可老人一直戴着的东西不管贵贱这么给了她都显得太贵重,她赶紧推辞。倒是沈夫人出声拦住了她,“奶奶给你的就戴着吧,一份心意。这个是我给你的,跟奶奶那个是一样的。”

于是,她另一只手上也多了一块一模一样的镯子。她顿时觉得手上沉甸甸的,心里一激动嘴上就说不出了。沈家平一旁看着,替她出声道谢。

老太太瞧着欢喜,睨了孙子一眼,嗔道:“不要你谢,赶紧想想拿什么来还我们。一把年纪了还要惦记着你的婚事。”

“嗯,是,到时还您个活蹦乱跳的。”沈家平一脸笑,逗得老太太也眉开眼笑。

老太太笑眼往左安蕖身上看过去,她暗中掐了沈家平一把,脸上对着老太太干干的傻笑。

等他们出了门,直到车开出大院,左安蕖才长长地呼了口气,总算对付过去了。

沈家平握住她一只手,脸上的笑一直没退下去过。左安蕖瞅了瞅他,见他一直笑着,自己也笑了出来。她笑够了,看手腕上的镯子,他奶奶跟妈妈一人送一个,肯定是有来历的。

沈家平说道:“那镯子是我***陪嫁,一共四块,我妈嫁过来的时候得了一对。后来阿晚结婚的时候,奶奶跟我妈也是一人给了一块,现在,你们两个一人一对。”

左安蕖一听,感情是要传家的,把手从沈家平手里抽出来就开始摘镯子。沈家平奇怪地瞅了她一眼,问她,“干什么?”

“没干什么,形式过了,我就不戴了,碎了多不好。”

沈家平笑她,“你还知道自己毛躁。”

“我一直都知道。”

晚上陪大姑吃饭的时候说的也都是结婚的事,大姑一下交代又提醒地说了好多事,沈家平一律应下,左安蕖越听越觉得麻烦后来就低头吃饭干脆不往心里去了。心想着,反正到时候也得一件一件的办,现在说了也没用。

大姑瞅她半天没动静知道她又面应心不应了,咳了一声,说她,“你是嫌麻烦还是嫌我啰嗦。”

左安蕖赶紧摇头表态,笑道:“没有,挺好的。”其实心里已经叫苦不迭了。

大姑白了她一眼说道:“这会儿就是给你说说你就嫌麻烦,到时真忙起来你还受得了。”

左安蕖是真觉得麻烦,心想登个记领个证就得了呗,没必要那么折腾。饭后大姑去收拾厨房,她赶紧问沈家平什么意见,沈家平瞅着她问,“什么什么意见?”

左安蕖脸一垮,说道:“我不想那么麻烦,简单点,越简单越好。”

“那你想怎么个简单法?”沈家平一脸平淡,侧过身子看着她,显然比她镇定多了。

“九块钱就能把事办了。”

沈家平看她说得那么认真又一脸的肯定,忽的就笑了,问她,“真想这么办?女人不都很看重这个吗?”

左安蕖一撇嘴,“那是做给别人看的,我干嘛那么累的给别人演一场戏,我现在光是想想就觉得快受不了了。”瞅沈家平没反应,她赶紧抱着他的胳膊,问他,“行吗?”

沈家平皱眉,回道:“可能不行。”

左安蕖立马脸上就蔫了,沈家平温声劝道:“婚礼肯定要办的,这是家里的意思。不然也要单独请客吃饭那样会更麻烦。你要是嫌麻烦,其他的事可以简化,都交给我也行。”

左安蕖明白,像沈家平这样的背景,借着婚礼是可以联系‘情感’的,既然沈家平能为她揽下所有事,她也不能再无理的提这种要求,就答应了。

十六

结婚这事沈家是真着急,没过几天,两家人一起吃了个饭就把日子定下了。沈家平父母又忙去了,走之前交代了一大堆事,大部分都是沈家平在办,用她出面的她就跟着露个面,然后就被大姑叫去忙别的了。

左安蕖闲下来细想,自己这些日子都干什么了,她不知道,反正就是每天进进出出,不是去这就是去那,总之每天都有任务。好不容易松口气,又被于自雅叫去定礼服。这些礼服什么的,沈家平说就交给于自雅一手操办吧,量尺寸定样子,她看着差不多就点个头,对这些不是很上心。从于自雅那出来,沈家平接了她去针灸。路上,顺便取了定制的请柬。

沈家平拿了一叠请柬放她包里,让她看着送人。瞅她一脸的疲态,说她,“明明是我做的更多一些,怎么你这么累?”

“我也不知道。”她有气无力地回了一句,有点提不起精神,靠着座椅身子软趴趴的歪着,毫无形象,脑袋里好像也空了。

沈家平瞅她懒懒的,压下嘴里的话没再理她,开车去了诊所。

一路上左安蕖都没出声,也没动,下车的时候沈家平终于忍不住出声,“要是今天实在累,就送你回去休息。看你现在像什么?”

左安蕖慢悠悠地直起身子,自己也闹不清怎么回事,这两天就是觉得累,心里也烦。听沈家平责备她,她又板了板身子,瞅着他说道:“我心里烦,不知道怎么了。”

沈家平被她弄得有些无语了,他听人说过有些人会有婚前焦虑症,大概左安蕖就是吧。她本来又怕麻烦,这些日子确实挺忙活,他就把心里那点不高兴给压下去了。温声劝慰,“别多想了,再坚持一下,咱们不是已经把事办的差不多了吗。过些日子就松快了,到时带你出去散心。”

左安蕖呼了口气,也许真是自己想多了,走到今天确实不容易,这个选择也是自己做的,真要是再纠结别的就是自己太作了。她露了个笑脸,凑过去抱着他,叹道:“赶紧结婚吧,结了婚我心里就踏实了。”

沈家平抱着她紧了紧,抚着她的后背,跟她一样叹了口气,“你踏实了我也就踏实了,现在回家感觉都有盼头了。”

左安蕖心里听得暖暖的,感觉比刚才好受了点,闷在他怀里又把头往他胸前蹭了蹭,满足的闭着眼。两个人这么抱着的感觉真好。

沈家平低头看她闭着眼不动,长长的睫毛轻轻地盖着,白净的脸上氲着一层淡淡的粉色,还能看见细细的茸毛,像个孩子。沈家平从嘴角溢出浅浅的笑,那笑直漾进他眼睛里,带着柔柔的光,俯低了头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左安蕖笑着睁了眼,眼波上扬便看到了沈家平带笑的眼神,她眼睛眨了两下睫毛忽闪着,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明显。迎着沈家平更加俯低的头,把唇送了上去。

成子瑜在巷子口看了他们半天,红着眼圈跑回了诊所。成子平正给别的病人施针,她没敢打扰,瘪着嘴进了里屋,一个人偷偷的生气抹眼泪。

成子平根本没受她影响,没搭理她,继续施针。

左安蕖他们进去的时候,成子平刚好给别人收针,瞅了他们一眼,淡淡地说道:“你们今天迟到了。”

左安蕖尴尬地笑了两声,压低了头,怕被成子平看出来,她唇上这会儿正一片娇艳。沈家平轻笑着带她往屋里去等着,没承想成子瑜在里面,两个人愣了一下。

成子瑜眼睛红了一片,看见他们气哼哼地撇了脸。

左安蕖纳闷着问她,“你怎么了?”然后过去拉她的手。

成子瑜甩开她的胳膊,瞪着她说了句“用不着你管。”推了沈家平一把就一个人跑了。

左安蕖更愣了,沈家平皱了皱眉,这小姑娘脾气大了点。

左安蕖反应过来赶紧追出去,人早没影了,成子平还在气定神闲地给病人收针。她说道:“你怎么不拦着她?”

成子平一边收针,看也没看她,说道:“让她去吧,过会儿就没事了。”

“不行,她一个人还不知道跑哪儿去呢。”左安蕖不放心,八成是生她的气了,抬脚往外走,沈家平跟出来上去拉住她,“你去哪儿找她?”

“不知道。”

沈家平扭头去看成子平,他不好发表意见,小姑娘闹脾气他不至于怎么着,可也得找回来,万一真出事,这也是他的罪过。

“成医生要是知道她去哪儿,我们去把她接回来。”

成子平收完最后一只针,又给病人交代下次过来的时间,沈家平和左安蕖看着他,着急却一点脾气都没有,相反,都是一副负疚的表情。

等病人走后,成子平瞅着他们脸上的表情,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才说:“应该是去后海那边了。”

左安蕖看着成子平,那浅淡的表情让她心里不好受,她转身出了门,过年那会儿成子瑜吵着要她带她出去玩儿,就说要去后海那边儿滑冰。最后她没去。

沈家平把左安蕖送了过去,跟她在附近找了一圈没见着人。左安蕖电话一直打,通着就是没人接。嘀咕着,是不是没在这儿。她一边拨着电话一边四下看,人太多,根本看不见成子瑜的影子。

怕她一个人乱跑出事,左安蕖又担心又内疚,成子瑜为她哥叫屈,她越想心里越着急。

沈家平看她越急越乱,叫住她说道:“先别着急,她年龄也不小了,咱们分开找找,找到打电话。”

也只能这样了,左安蕖点着头,话都没顾上说就接着往前面去了。沈家平望着她急急跑开的方向脸色微凝,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给助理打了个电话,把晚上的饭局取消了。随后挂了电话,往其他的方向去了。

这里来来往往的游客很多,到处都是扎堆的人,沈家平边看边找,那小姑娘他就见过两次,模样记不清,何况这里年龄跟她差不多的小姑娘有的是。他沿着河边儿走了一遍,水面上有人在划船,还有好些人正等着给安排船。想着这会儿那小姑娘应该是没这个闲情逸致去玩的,就打算往回走。一转身,在不远处的柳树下有个人抱着脑袋蹲在那。

看着像,沈家平一边儿掏手机给左安蕖打电话,一边儿往那走。

成子瑜听见有人往她这边过来,抬起头看了看,见是沈家平,她起身就跑。沈家平几步追上她,拽着她的胳膊把她拉回了树下。

成子瑜又推又打,嘴里喊着,“放开我,我不认识你。”

她声音大,这一喊不少人都带着好奇的目光往他们这边瞅,沈家平没松手仍是拽着她,压着嗓音说道:“别喊了,等会儿就有人来接你了。”

成子瑜根本不听他的,喊道:“我才不跟你一块呆着呢,你放开。”

“那你也忍会儿吧,左左马上就过来了。”沈家平表情有些僵硬,这事真是让他哭笑不得,哥哥没说什么,妹妹倒跑出来捣乱。

听他提左安蕖,成子瑜更来了气,指着他说道:“你让她走,你也走,我不想看见你们。就会欺负人,没良心。我哥对她这么好,她凭什么这样,眼睛瞎了心也瞎了吗?”

沈家平蓦地脸色黑了下去,手上也用了力气,僵着脸色盯着她。成子瑜被他突然的变化吓了一跳,却仍是气咻咻地瞪着他。

沈家平压着情绪说道:“不许这么说她,她没错。”

“我说错了吗,本来就是。要不是我哥她连命都没了,我哥照顾她这么多年,就算是报恩她都不该这样。可她是怎么做的,她怎么都不肯跟我哥订婚,却要跟你结婚。你说她有良心吗?”

“我没良心。”左安蕖幽幽地开口,她急着跑过来听到成子瑜的话心里漫起苦涩。她跟成子平三言两语轻描淡写地带过,可成子瑜的指责她确实无法辩驳。

沈家平松开成子瑜,转而望着左安蕖,眉心紧蹙。虽然成子瑜是在指责左安蕖,但这是他造成的,他见过她的痛苦纠结,所以现在更为她的这种无奈而心痛。

左安蕖冲沈家平摇了摇头,走到成子瑜身边。成子瑜还在气头上,气得把脸转到一边,又开始掉眼泪。她哭得很伤心,如果左安蕖不是跟她认识很久,知道他们兄妹感情深厚,不然很不能理解她的这种伤心,像是打抱不平又像是失去了什么。

左安蕖靠在她身后的柳树上,瞅着成子瑜委屈地掉眼泪也慢慢地湿了眼眶。沈家平看着一大一小两个人各自掉泪,一个倔强委屈,一个无奈伤心,心里像是被人揪扯着疼,他转身走开,想让她们单独待会儿。

成子平也找了过来,正站在远处瞅着他们。沈家平转身看见他,成子平依然冷清淡漠,他忽然觉得成子平是个挺洒脱的人,至少没有纠缠,更没有去要求过左安蕖什么。否则,左安蕖会比现在更痛苦。

可正是因为这样,他现在更不可能放弃。

等成子瑜渐渐停了哭声,左安蕖才慢慢擦了眼泪,瞅着成子瑜想起那个时候的自己,心疼她也是心疼当时的自己。她坚持,然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却必须要舍弃一些额外的。她忽而能理解当时林意然跟她说过的那句话。

在当时她只是伤心,无力挽转那种局面,可现在看来,她也得狠下心去做选择。

“子瑜,我明白你现在的心情,你爱你的哥哥就像当初我爱沈家平。”

成子瑜猛地转头去看她,仍是带着浓浓的不满和责怪,眼睛深处像是闪着两簇火苗,随时都要燃烧。

“可他当时喜欢的不是我,当然他喜欢的人也不喜欢他,甚至利用他。我当时跟你现在一样,特别讨厌她,从一开始就讨厌她。我甚至去找她,让她不要再伤害沈家平,她根本就没把我放在眼里,因为沈家平根本不喜欢我,我说那些话有什么立场呢。当我看到她脸上对我的可笑时,我也觉得自己很可笑。她的一句话就把我彻底打败了,她说感情的世界里除了应该的两个人,多出来的人注定是要受伤的。所以她可以心安理得的去伤害沈家平,可我当时,连多出来的人都不是,因为他们从来没把我当成跟他们一样的人,一直到我走的时候,沈家平都还把我当成孩子。可我是真的爱他。”

她边说边掉泪,擦干了又掉,后来索性不去管,接着说道:“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我有多渴望长大,可当时不管我怎么长在他们面前都是孩子,我永远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现在不一样了,他不会再把我当孩子。他就像是我小时候做的一个梦,一直都没醒过来,永远都有一个缺憾在那摆着,我得圆了它,不然,我一辈子都醒不过来。我可以很明白地告诉你,他对我没有你哥对我好,没有你哥的这八年我会过得很糟糕,可我依然爱沈家平。”

成子瑜脸色煞白,听左安蕖说她自己小时候那些事,她的身体在发抖,吼道:“那你为什么还要让我哥给你看眼睛,你明知道他得不到你会伤心为什么还在他面前出现?你跟那个女人有什么区别,她伤害你,你就来伤害我。”

“那你想让我怎么做?”

成子瑜几乎恶狠狠地瞪着她,说道:“你走,离他远点,我讨厌你,我更恨你。你根本就不配得到我哥的爱,你配不上他。”

成子瑜的执拗跟当年的她一样,这种执拗是从心底里发出来的,忠于自己爱的人,不许任何人去伤害。可左安蕖还是被成子瑜的态度怔得一愣,她不像是说气话,是真的恨她。

这种似曾相识的场景让左安蕖心里产生种错觉,她看着眼前眼睛红肿愤恨指责的成子瑜,把心里那个可笑的错觉硬生生地压了下去,这不可能。

时不时地沈家平就看她们两眼,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小姑娘始终很激动。沈家平有些疑惑,妹妹的情绪太过激动了。

成子平一直静静地望着水面,还是那片水,粼粼地闪着波光,耳边全是游人嬉戏的欢声笑语。这笑声,不管是寒冬腊月还是进夏的六月,都一样,透着一股子恣意放纵。年前最冷的那会儿,他跟成子瑜在这站了一个下午,看着别人在下面滑冰放声大笑,她哭了一个下午,他却没办法安慰,甚至没说带她下去滑一下哄哄她。

成子平终于从水面上收回目光,转而望着那边的两个人,他其实拿成子瑜没办法的,跟个尾巴似的有机会就溜到他身边,替他拉拢左安蕖讨他欢心。这样说起来,到底谁比谁更狠心。

成子平失涩的一笑,这种难题他也会碰到,望着子瑜眼中露出些无奈和痛惜。对上沈家平投过来的眼神,他扯了扯嘴角,沈家平应该是懂了。他朝她们走过去,擦身而过的时候轻飘飘地吐出一句,“子瑜是我们家收养的孩子。”

沈家平怔然,立在原地,看着成子平把成子瑜从左安蕖身边带走,错愕的同时又了然于胸。望着他们兄妹渐渐远去的背影,沈家平缓步上前,揽住了左安蕖的肩膀。

“她说她恨我。”她压抑着,可还是没忍住哭出声。虽然不求能得到她的谅解,但这个结果是她从未想到过的。她从来没把成子瑜当成小孩子,珍藏她给的每一分感动,最后她说她恨她。

沈家平没安慰她,却更能体会她当时的心情,因为他今天亲眼看见了,刚才的成子瑜就是当年的她。一个不被爱却辛苦爱着的孩子。

“很多事情不亲身经历就不会明白,总有一天她会明白,也会谅解。”沈家平目光悠远地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轻声道,“她比你更艰难。”

左安蕖抬着迷蒙的双眼看着他,有些惊讶在里面,她不明白。

“他们不是亲兄妹。”

瞬间的惊讶后左安蕖明白过来,哭道:“原来是真的。”当初她问成子瑜为什么这么热衷他们的事,因为她的热衷过了头,她跟她说自己是抱养的,这样做是为了讨好她哥哥。她从来没当真过,因为成子瑜总爱跟她开玩笑。明白后,她更心疼了,心疼成子瑜以后的路难走。

完完结

十七

人总要学着淡忘,日子才能平静得过下去。成子瑜的事对左安蕖来说的确是个不小的冲击,可彼此的固执却都没改变过。她怪自己的粗心,却不能‘好心’地再去安慰她或是鼓励她,因为她的坚持毕竟伤害了她,当然,如果遂了她的意,对她来说或许又是另一种伤害。所以,她只能等时间去抚平她的伤痛。

只是那天后,沈家平说以后会更珍惜她,因为他说自己比成子平幸运。

婚礼如期举行,等在更衣室里的时候原先预想的紧张都没了,这会儿镇静的什么似的,从进来到上完妆,一句话没说,就那么坐着。

谭小可守着她,被她拉来做伴娘,腼腆的性子让她这会儿已经开始紧张了。又见新娘不说话,只发呆,更衣室里还有些工作人员,就偷偷地叫了她一声。

左安蕖回过头看谭小可,问她,“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看你老发呆。”

左安蕖温温地笑了笑,笑容若有似无地挂在脸上,轻轻浅浅,清亮的眼睛轻轻落在某一点,无意间的一个神态却有种说不出的美感。谭小可不由得怔了一下,这种表情很少出现在左安蕖脸上。

左安蕖抬眼看向谭小可,谭小可忽的脸红了,生涩地转开了视线。谭小可今天穿的是一件淡粉色的轻纱礼服,她身材娇小长相属于甜美那一类的,穿这条裙子正合适,配上她现在这表情也很让人心动。许是她今天自己穿了婚纱,觉得从今天后跟她就不一样了,她算是尘埃落定,谭小可还没有。

出于关心,左安蕖拉着谭小可的手,问她,“小可,你对成医生的感情有多深?”

谭小可惊讶,马上脸更红了,小声说了句,“姐,你今天结婚怎么还提他。”

“我是在问你啊。”

谭小可低着头没说话。左安蕖瞅着她,挺心疼,把她的手握地得更紧了。却听谭小可说道:“姐,你跟我说过的话我记得,你放心,我不会钻牛角尖的。我知道你担心我,我知道什么时候该坚持什么时候该放弃。”

谭小可露出个明亮的笑容给她,她终于放了心,“好,都说柔静的女子才是真正命好的女子,小可,你一定会幸福。”

婚礼的程序工作人员提前就已经告诉他们了,婚礼开始前沈家平特意过来看她,谭小可笑着先出去了。沈家平隔着距离细细看了她一会儿才缓步走到她身前,把她从椅子上拉了起来,抱进了怀里。

“得忙到下午了,撑得住吗?”沈家平问她。

左安蕖点点头,“没事。”

沈家平放开她,在她脸上看了好一会儿,才在她唇上轻轻地点了一下,带着笑说,“不能把你这妆毁了。”

左安蕖脸一红,嗔了他一眼。

沈家平放松地笑着,说道:“时间差不多了,我先下去。待会儿敬酒的时候给你准备的是水,那也用不着都喝,差不多就行了。”

左安蕖顿生暖意,两颊又染上红色,推了推他,说道:“知道了,走吧。”

吴叙跟郑启表兄妹闲聊,沈家平看见他们嘴角一挑没过去打招呼,转而和就近的人客套。吴叙往人群里扫了扫,看见沈家平,便过去叫他。

沈家平跟那些人道了声失陪,便跟吴叙往另一边去了。吴叙只笑着没说话,沈家平对郑启的来意心知肚明,可不光是为了来给他道喜。

为了之前的事,明里暗里的较劲,最近沈家平没少牵制他,因此这会让郑启心里正恼沈家平恼得厉害。

沈家平一过来,郑启就浑笑着说,“还真结婚了,我当你要打一辈子光棍,不是没这打算吗。”说着往身边的辛羽杉身上瞧了一眼。

辛羽杉略有不满的皱了皱眉,郑启小心眼出了名,说话又随便,得罪人是常事,可这个场合又提上她,让她心里很不舒服。

沈家平轻瞄了眼辛羽杉,看出她脸上的不自在,把原本的话压了下去,换道:“打算随时都可以有,这个可不能预定。计划赶不上变化。”

“也对。就得看谁是这个‘变化’了。”说完郑启笑了出来,眼里笑意却寥寥。

沈家平也赞同地笑了,瞅了眼吴叙,说道:“大家都是熟人,看着办吧。”然后对他二人说道,“失陪了。”

沈家平一身轻松地往别处去,听到后面有脚步声,转头看辛羽杉正跟着他。他略微停了步子,转身看着她,保持着距离,语气公式化的问,“辛小姐还有事?”

辛羽杉微愣,瞅了瞅周边的人,稍稍调整了情绪,才又看向沈家平,说道:“有事,你有时间吗?”

辛羽杉眼神定定地望着沈家平,跟以往比起来,她今天显得很直接,不再矜持。

沈家平淡淡的从她脸上收回视线,缓缓地抬起手腕,看了下时间,随后才稍换了温和的语气说道:“只有五分钟。”

“够了。”辛羽杉把直接表现到底,“找个人少的地方吧。”

沈家平凝眸望了她一眼,辛羽杉始终直视着他,那里面的情愫已经很明显。沈家平不欲多纠缠,没那么多时间,转身抬脚往后面人少的地方去。却只挑了个拐角的地方,并没有完全避着人。如果有人往这边看,就能看见他们。

“辛小姐有什么话就说吧。”沈家平又回复一贯的疏离语气,对辛羽杉,他的感情仅保持在欣赏。

原本沈家平以为自己的态度已经很明确,至少从一开始就没对她表示过什么,辛羽杉也一直如他一样的态度。没想到,他话才一出口,辛羽杉竟然抱住了他。

这让他始料未及,毕竟辛羽杉从来都是自持甚高的。沈家平想推开她,辛羽杉却死死地收紧胳膊,同时在他肩膀上狠狠地咬了下去。

沈家平找的这个拐角上方有一个窗户,正是左安蕖待的那间更衣室,她在窗边看得心里一惊。

谭小可惊讶地收回视线,犹疑地望着左安蕖,被楼下的人吓了一跳。

左安蕖转过身,瞅着谭小可笑了,说道:“这下好了,我跟他一人被咬一口。”

“姐,你没事吧。”

“没事,下去吧,时间到了。”

左安蕖先走了几步,发现谭小可还站在原地,回身拉了她一把,眼睛扫到那扇窗户,眼神暗了一下,随即又换上最明亮的笑容。

沈家平吃痛,低呼了一声,猛力推开了她。瞅了眼肩膀上她留下的痕迹,转而带着怒气盯着她,冷声道:“辛小姐,我以为你得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我当然知道,你们以为我是什么,是他拉拢你的筹码还是你拿来打幌子的棋子?”辛羽杉怒声打断沈家平,哼笑道,“沈家平,我知道你不光讨厌郑启,对我也没感觉。可你不该什么都不说,让别人以为我跟你怎么样。你想过我的感受吗?”

沈家平渐渐收敛了刚才的怒气,但脸色更冷了下去,带着不悦的口气说道:“辛小姐,你得知道这一切是谁挑起的,你也别急着委屈,我不说是想等着你来说。你一个女孩子被人当众拒绝总不好看吧。”见辛羽杉没反应,沈家平话锋又一转,带了些微的哂意,“要是辛小姐以为这样就能让我从了众意,这真是想错了。那次的饭局,我也是不得已拒绝。”

辛羽杉脸色一白,瞪着沈家平眼中带了盈盈的水光。笑道:“你真是不得已。我请你们去参加我的生日聚会,是不是她没去所以你才没去。”

沈家平皱眉,看了看时间,欲打断这次谈话,“辛小姐,时间到了,如果没有其他事去前面等着参加我的婚礼吧。”

辛羽杉再次拦住沈家平,沈家平眉峰紧皱,不耐地看着她问,“辛小姐,到底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辛羽杉松开沈家平的衣袖,硬声道:“好,算我自作多情。那么沈先生对我上次提的事情考虑好了没有?”

沈家平瞅着她,眼眸微沉,又来给郑启求情。

“沈先生,我的提议是最好的,你也别得理不饶人。这次的事的确是我表哥做的过分,就算你证据充分,可要是他扯上别的事,你们都会得不偿失。”

“威胁我?”沈家平语气凉凉,气定神闲,郑启贪得无厌,已经到手的东西不会就这么轻易放弃,真跟他鱼死网破,郑启只怕没这个决心。

辛羽杉缓了语气,说道:“不是,是好言相劝。这里面的利害关系沈先生比我更清楚,我不想看到大家都一无所有。如果是合作的话,沈先生只要当先前赔的那笔钱是投资好了,这样难道不比你硬逼我表哥强吗。”

“辛小姐真是用心良苦,可是,跟郑启合作,我没那么大的信任。你要真想帮他,就让他退出。最后奉劝你一句,辛氏集团最大的难题是郑启,凭他这样算计,你们迟早会毁他手里。”

沈家平独自回到婚礼上,时间刚刚好,司仪宣布婚礼开始。辛羽杉缓步踱出婚礼现场,心里雾霾yīn沉,为接下来的事发愁,郑启的确太贪,不愿把钱吐出来才想出拉沈家平合作的主意。而沈家平拒绝她,多半也是因为郑启的原因。

辛羽杉回身远远地望了一眼,视线迎上一抹白色的身影,左安蕖也正看着她。收到她的视线,左安蕖转回了头,看着眼前俊雅的男人,柔柔地笑了,这人还跟很多年前一样,伟岸挺拔淡定从容,而她也终于长成了大人,跟他站在了一起。

在亲友的祝福下接受了他的吻,从今往后,沈家平就是她的了。

仪式过后两个人回各自的更衣室换衣服,沈家平把人都请了出去,自己拿出一套衣服换上。之前穿的那件他随手扔在了地上,他扫了眼那件衣服,肩膀上隐约残留着辛羽杉的唇印。心里蓦地一烦,皱起了眉头。

天气暖了,衣料选的轻便,刚刚被辛羽杉咬的那一口还疼着。沈家平干脆解开衬衣看了看,虽然没破,不过还是红了。不知道晚上之前,能不能褪下去,这么想着他眼里的情绪又沉了下去。

换好衣服沈家平去左安蕖那边等她,于自雅给她定了好几套礼服让她这天穿,其实用不着这么多,于自雅说一辈子就这一次可不得美够了。她选了件水色的长裙礼服,高腰束胸,下摆垂感柔顺,轻轻地散在地上,群身上缀着水晶和碎钻,跟着裙摆散在地上随着她的走动像溅起的水花,被光一照又泛着点点的亮光。她体型瘦,被这裙子衬得身量高挑,往那一站,整个人像一丛瀑布,不是湍急的那种,而是细水长流,缓缓淙淙的流到沈家平眼前。

屋里的人看着这衣服和这人都有点呆了,沈家平笑吟吟地望着她,眼中闪着跟她裙子上一样的碎光,星星点点,看得左安蕖有点眼晕。她被看得不好意思,伸出手指戳了戳他。

沈家平就势抓住她的手指,转而把整只手握在手里,轻轻往身前一拉另一只手自然地环住她的腰身,低了头笑眼看她。

他这情谊缱绻,没在意屋里还有人,左安蕖可记得,赶紧推了他,小声道:“有人呢。”

她一张脸白里透红,娇嗔的模样略带不满,沈家平稍稍移开眼看了看屋里憋笑的众人,笑眼更浓了。

沈家平牵着她的手去了宴会厅,相比刚才两人的温情,宴会厅里可以算是热火朝天了。两人先给双方的长辈敬了酒,听了司仪准备的一大堆祝福话,然后就开始给各桌的宾客敬酒。别的桌都好说,一杯酒就完事了,等到了沈家平发小的那一桌,挨个敬了还不算,沈家平还得被回敬,那一瓶几十度的五粮液一大半都进了沈家平的嘴里。左安蕖在一旁看得直揪心。

纪东说就这还是给沈家平打了对折的,不然连她的那份也得让他一起喝下去。还让她放宽心,说沈家平这几十年练就的酒量就为了这一天,所以得让他尽兴。

沈家平也不反驳,来者不拒,敬过来的酒都喝了下去。只是这一桌,唯独吴叙没有敬他们。

婚宴结束后,沈家平和左安蕖又忙着去送宾客,等他们回去吴叙还在那坐着。于自雅见他们回来,起身摇了摇头,留下吴叙一个人独自走开了。

左安蕖想叫住她,沈家平给拦住了,说道:“让她先去吧,没事。”

吴叙一个人趴在桌子上,刚才喝了不少,估计这会儿也正难受着。

“过去看看他。”沈家平带着她往那边去,听到声音,吴叙强撑着抬起头,看到他们两个牵着手过来,笑了。拍着边上的空座,说道:“坐,坐下。”

沈家平让左安蕖坐了吴叙身边,自己坐在了他另一边。吴叙左右瞅瞅他们两个人,笑道:“今天总算是圆满了,真高兴。”

吴叙是真多了,一直自言自语地重复这句话,沈家平面容沉静地坐着不出声。左安蕖垂了眼皮,除了她大姑,最疼她的就该是吴叙了,当妹妹也好当别的也好,总之,吴叙是真心疼她。

吴叙趴在桌子上,许是难受,呼吸有点浑浊,左安蕖抻了抻他的衣袖,问他,“你没事吧,要不先喝点水。”

“没事,没事。”吴叙摆着手,可是力道不稳,左右乱晃,砰得一下打到了左安蕖身上。

吴叙赶紧抬起头道歉,左安蕖一边摇头一边打量他神色,又偷偷地看沈家平,沈家平往那一坐就没换过动作,连眼神都没往他们这边扫,跟没他这人似的。

他们这场面有点肃静,都是心照不宣,又都各有心思。

吴叙自己清醒了半天,终于不再半醉半醒,扭了头问左安蕖,“左左,你今天高兴吗?”

“高兴。”

吴叙欣慰地笑着点点头,抓过她的手又扭头问沈家平,却是截然不同的语气,“沈家平,你今天高兴吗?”

沈家平终于有了反应,侧过头看着他。两个人就这么你看我我看你的看了半天,左安蕖看不见吴叙的表情,却能看见沈家平的,他很坦然。这种坦然不带任何回避或是亏欠,而是坚定。

尽管沈家平没说话,可左安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吴叙也有了。

吴叙叹了一声,骂道:“沈家平你丫从小就会装深沉,我比你大一个月,你就没叫过我一声哥。可我觉得我这个哥当得一点都不心亏。”

他瞅着沈家平,拽过他的手把左安蕖的手放了上去,对他说道:“你带她回家。”

说完起身,踉跄着走出了会场。

左安蕖感动的湿了眼眶,跟当年真像,尽管吴叙用的是命令的语气,可那里面的强硬包裹的一颗柔软的心,对她和沈家平的。

感觉手上一紧,左安蕖转回头去看沈家平,沈家平眸色清明,给她擦了眼泪,轻声道:“回家吧。”

手上传来的力道越来越紧,可她心里却越来越踏实,她终于跟沈家平回家了。

番外

两人步出会场,左安蕖瞅了瞅身上的衣服,不想穿它回家,不太利索。跟沈家平说:“我想先换件衣服,换个轻便点的。”

沈家平扭头瞅着她这衣服笑了笑,拉着她的手往更衣室去。路上左安蕖往刚才沈家平去的那个拐角看了看,眼底蓄了些笑意,脸上却什么都没有。

更衣室里带来的那些礼服都已经打包装好,等下会有人给他们送到家里。左安蕖找了自己来之前穿的那套衣服,拿着进了更衣间。沈家平找了张椅子坐下,靠着梳妆台,手撑着额头,有些晕,眼睛却一直盯着更衣间。

大姑说今天结婚,自己的衣服也得穿得喜庆,就让她穿了件红色的丝织裙子,裙子拉链在后背从腰部直通到领口。她换上裙子,拉链拉到一半就够不着了,试了好几次,估计是拉链卡着了,拉不动。

沈家平等了好一会儿都不见她出来,揉了揉额头,冲更衣间问,“还没好?”

左安蕖也知道他等得着急,听他喊,转了身背对着镜子,拧着身子瞧了瞧,拉链还有一半敞着,后背遮住了一半,还有一半露着呢。

听着外面脚步声过来,她心跳快了起来。这会儿就他们俩,怎么就不好意思了呢。正闷着要不要喊他进来帮忙,门就开了。她愣着瞅他,她感情刚才都没锁门。

沈家平看了她一眼便移开了视线,越过她看向了她身后的镜子,视线聚焦到某一处眼中升起些好笑,带着些醉意的表情有些调笑。走进去,把呆愣的她扳过肩膀,拿下她还放在拉链上的手,替她把拉链拉上去,掩住了那一片雪白的春光。

感觉到沈家平温热的躯体靠近她,她不争气的脸红了,偷偷地瞥了眼镜子,比她这裙子还红。眼风稍一上移,对上沈家平早已等候的眼神,虽然在意料之中但还是意外的惊了一下。

沈家平不说话,可眼睛却一直牢牢地从镜子里看着她,左安蕖不想破坏这气氛就没动。却听沈家平突然笑了出来,带着几分戏谑的语气说:“你是喜欢这镜子还是喜欢镜子里的人。”

左安蕖倏地脸红透了,转身瞪了他一眼,就噌噌地往外走。沈家平笑呵呵地跟上,又怕她真恼了,就拉了她的胳膊,哄道:“逗你的,先回家吧,家里还一堆人等着呢。”

左安蕖撇了撇嘴,在他胳膊上掐了一把,沈家平疼得嘶了一声,顾着有工作人员在忙着收拾东西就脸上忍着,侧低了头埋怨的瞅了她一眼。

左安蕖志得意满的满脸笑,转而揽着他的胳膊做出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故意柔着声儿问他,“疼吗?”

沈家平哼笑了一声,眼中深意不掩,嘴角挑开一抹笑,回道:“有你疼的时候。”说完又把这笑意染得更深邃了些。

左安蕖故作不知,搂着他胳膊的手却僵了一下。

回到沈家,大姑和谭小可早就到了,正跟沈家的人说话。进去之前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他们一进门就听见一阵笑,气氛挺融洽。看见他们回来,老太太赶紧招手让左安蕖去她身边坐。

挨个叫过人,沈家平带着她一起坐过去,老太太握着左安蕖的手,笑眯眯地瞅着他们,有股子欣慰在里面。

“终于结婚了,我这心里总算轻松了,不然老得惦记着。刚还跟你大姑说,你大姑跟我一样,就操心你们的婚事。”

左安蕖笑着点头,说道:“是,我是挺让我大姑操心的,以后不会了。”

老太太摩挲着她的手,一脸慈爱。大姑看着心里放心,这家人对她还不错。左安蕖去看大姑,大姑眼角像是有泪,这辈子操持她也费了不少心思。她结了婚,以后大姑就得一个人住了,她有点舍不得。

大姑懂她的心思,当着婆家的面也不好提这些,就说道:“结婚了,就好好收收心思,过日子得踏实。以后你们俩得互相理解,包容,有什么事都商量着办,这样我们也放心了。”

“大姑说的对,往后你们小辈过日子我们当长辈的不跟着掺和,可你们不能捣乱,既然结了婚就得好好过日子。爷爷奶奶年纪都大了,好不容易盼着你们结了婚,可不能再生别的事端。”沈夫人也嘱咐,然后看了眼自己的两个孩子,这下总算都圆满了。

“放心,不会的。”沈家平自始至终都握着左安蕖的手,谭小可瞅着他们交握的手又想起上午看到的那一幕,也不知道左安蕖心里怎么想的。

吃过饭,沈家派司机送大姑和谭小可回家。回屋时左安蕖故意磨蹭了几下,扯了扯沈家平的袖子。沈家平会意,脚下停了步子。左安蕖小声问他,“我们今天要留这儿?”

“嗯,就今晚。明天一早的飞机,回来就不用住这儿了。”

左安蕖扭捏地瞅了他一眼,多别扭啊。

她什么心思沈家平明白,好在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以后慢慢习惯就是了。拍了拍她的肩,“进去吧。”

左安蕖调整了下表情跟着沈家平进了屋,一家人又说了会儿话,沉晚跟周绍言回了周家。剩下的人也都各自去休息了。等回到沈家平的房间,左安蕖才算松口气,一股脑地趴在床上,抱着枕头闭上了眼,走动一天都不想动了。

感觉身侧床垫陷了下去,没等她睁开眼,身上就突然覆上了上百斤的重量,她刚要呼重,身上的力道忽又轻了,只是束缚并没有退去。沈家平撑着手肘在她身体两侧,歪着头看她,“不去洗澡?”低沉的语气,稍带暗哑的嗓音,跟之前在楼下陪长辈说话时完全两种状态。这会儿正带着点蛊惑,在她耳边低笑。

左安蕖下半身被他压得不能动,她动了动上半身,奈何他压得太低,她一动就跟他碰一块儿,她只好停了动作。气息却不稳了,就继续抱着枕头,闷闷地嗯了一声,“一会儿。”

沈家平没动,也没说话,还那么压着她,他给的空间都是虚的,到处都是他身上的味道,连呼吸都能感觉到他的温度。左安蕖终于不耐地动作艰难地翻过身,沈家平配合的抬高了身体给她腾出空间让她活动。

等她终于翻过身,身上已经出了层薄薄的细汗,连鼻尖儿都有点红了,睁着双大眼瞅着沈家平,胸前不平地起伏着。

沈家平神思清明地瞅着她,眼底都是笑意,相比她的混乱不堪沈家平更气定神闲。

起初她还能跟他对视片刻,越到后边她心跳越乱,她干脆扭了脸,躲过他的眼睛,说道“你…起来,我洗澡去。”

“嗯,一会儿再去洗吧。”沈家平嗓音更低了下去,没什么声音,吐出来的都是热气,喷在她颈侧,热得她想挠两下。

两个人贴着的部分也越来越热,她不争气地咽了口唾沫,看她喉咙滑动沈家平终于忍不住笑出来。她羞红着脸捂住眼睛,低声喊道:“沈家平,你给我起来。”

听她像要着急,沈家平也不再逗她,从她身上起来,开始脱外套。左安蕖睁开眼看他脱衣服,噌得从床上一跃而起,什么都没拿就冲进了浴室。

左安蕖在浴室里呆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把身体里那股烦人的热气消退,为什么非要住在他家里,进进出出这么多人,她揉了揉脸,不情愿地开始脱衣服洗澡。

等洗完澡了她发现问题糟了,没拿睡衣。裹了条浴巾在身上,对着门口发愁。心想,沈家平这要不是在你家我就这么出去了。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吓了她一跳,然后听沈家平在外面说:“开门,给你睡衣。”沈家平有点无奈,总是这么毛毛躁躁的。

她暗呼有救了,拧开锁头,把着门拉开个缝,见沈家平把睡衣递了进来,赶紧拿过来换上。还好她有先见之明,知道难免会在他家里住,就提前放了套长衣长裤的睡衣在这儿。等她换好出去,沈家平斜倚着墙面正拿眼觑着她,捂这么严实有用么?她略显得意的朝他笑了笑,说道:“该你了。”

然后一个人优哉游哉地上了床,钻进被窝里,把眼重新闭上了。心里默念着,一定要在沈家平出来前睡着。

许是真的累了,一沾枕头就睡着了。可迷迷糊糊地也知道有人上床,她自然地翻了个身在那人身上找了个位置抱了上去,连眼睛都没睁。

沈家平瞅着她一副无赖样,有些牙痒,轻哼了她一句,“又不想让我现在碰你,别来招我。”

可那人跟故意的似的,连腿都搭了上去,又像是觉得不舒服,在他腿上连着踢腾了好几下才算找准了姿势,整个人有一半都趴在了他怀里。沈家平无奈的笑了,暗自叹了口气,给两人盖好被子,关了灯跟她一起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两个人辞了长辈拎着行李就奔了机场,一出沈家大门,左安蕖就跟撒了欢儿的兔子似的,按捺不住心里的激动,可有司机在,她硬是憋了一路,跟沈家平端直地坐在车后座,连话都没怎么跟沈家平说。

沈家平心里想笑,可脸上却无情绪,心想着,接下来的日子她就要发疯了。

他们度假没去国外那些湖泊岛屿,就选了丽江,就算沈家平不说左安蕖也明白怎么回事了。什么都没问,就跟着他去了。只是沈家平远比她想得做的要多,她进酒店的时候就已经在惊讶了,等拿到房卡这种惊讶就彻底被感动取代了。原来沈家平不光知道她当时定的酒店,就连房间号都知道。

她当时在网上查的,这间套房是这家酒店位置最好的,推开窗户就能看见粼粼波动的丽江。她当时想着,美人加美景,不信沈家平不动心。她都做好把自己给他的打算了,没想到这一天隔了这么多年。

沈家平在她身后关上房门,把行李放到门边的柜子里,等他收拾好那人还在兀自发愣。他心里浮起些酸涩,缓步上前,自她身后拥住了她,左安蕖顺势靠进他怀里,眼角还沁着湿气。

沈家平在她眼角轻轻一印,把她眼角的湿气氲干,轻声道:“让你等久了。”

左安蕖抓着沈家平的手,力道渐渐加重,情绪还处于激动。

“过去你失去的那些,能找回来的我都给你。”

“我就要你。”她带着鼻音,语气有点无理取闹,可沈家平却从心底笑了,抵着她的肩窝,嗯了一声。

话音刚落,沈家平的唇就覆了过去,双手把着她的双臂一转,他顺势弯身就把她抱了起来。左安蕖吓得赶紧搂住他的脖子,跟他一起到了床上。

左安蕖没了昨夜的别扭,沈家平早就打算好了这一天,两人的情绪蔓延很快,左安蕖全力配合,可到了关键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紧张,死死抱着沈家平不让他动。

沈家平无法动身,轻哄了两声左安蕖还是不肯松手,眼睛里带了水汽。沈家平只好再耐心地引导她,一番深吻下来左安蕖早已神梦不知,沈家平趁她手上力道松懈的时候冲了进去,瞬间激醒了左安蕖。

她也不忍着,直接哭了出来,沈家平也没再跟她说什么忍着之类的话,手伸到她后背托起她的腰慢慢地动了起来。

她哭着哭着声音就渐渐停了,两只手没处放地乱抓着,沈家平见她咬着唇一副无所适从的模样,压低身子覆上她,把她两只手放到自己身上,低头吻住了她,感觉到她身下传来的热度沈家平加快了速度。眼中的热度像是要把她热化。

左安蕖难耐地摆头,摆脱他的唇,两只手抓着他的胳膊,先是忍着,等忍不住的时候长长地呼了口气,觉得身下一阵烫,随后觉得有东西滑腻腻的。听沈家平沉沉的笑,左安蕖拿枕头在他脸上挡了一下。

她承认,这一刻,她从心里漫延起浓浓的幸福感,脑子里都是沈家平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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