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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梦无边》


第一章 往事

十年前的一幕再次在脑海里出现,室内幽暗,烛火跳跃,身着华服,头戴金冠的女子跪在地上,任凭她前方的妇人拉扯亦不起身,金冠上的凤凰随着她的抽泣抖动着羽翼,恍若跃跃欲飞。

“姐姐,你一定要帮我,你若不帮,我今后在王府定无立身之地,如此也罢,可肚里的孩子,她一出生便要过那冷眼的日子?”

“妹妹,不是我不相帮,而是事关重大,容我再想想?”妇人看着膝下面色如雪的妹妹,眼角亦是噙上了泪珠。

“姐姐,等不及了——也没有办法了——你知道王府那场盛大的婚礼,外人皆认为我傅家女儿尊贵,却不知道那于我却是耻辱。别人不知你会不晓?”女子说完仿佛回忆起当初、嘤嘤呜咽声转为放声痛哭。

被女子唤作姐姐的妇人双手颤抖。

“姐姐,她找过郁太医了,十有八九是个男孩,我本不欲嫁入王府,可是如今已入王府只能拼力一搏,我与她虽同为姐妹可毕竟不是一母同胞,我被王爷冷落如斯,纵然皇后娘娘护我,管的了王爷一时,又岂能护我长久。妹妹本心有所属如果不是当初他们相逼,弄巧成拙。我和她又怎会一嫡一庶,一正一侧同日嫁入王府。姐姐,是他们负我在先。“女子说完居然深深叩首。

原来这位是当今皇上唯一的弟弟和昌王的正妃傅青凤,而另一位妇人乃是国公府大夫人傅青鸾,二人是嫡亲姊妹。

“姐姐,你我亲姐妹,你有国公爷百般疼爱,刚入国公府便生下安儿,可我却独守空房三年才得怀孕,还是我千求万求求来的。我爱她,我可怜的孩子,可如果生下她却不能护她,让她过仰人鼻息的日子,倒不如和她一起死了一了百了。”

傅青凤说完起身趔趄往外走去,被傅青鸾紧紧拥住,两位身怀六甲,模样五分相似的女子深深相拥相泣。

“方才那邢大夫说你腹中是麒麟,我腹中乃是金枝,皇后娘娘答应我的,如果我生下男婴,她立刻求皇上赐为世子。”

“可这实在是偷龙转凤欺君罔上的大罪。”从小实诚的傅青鸾心跳不已。

“你我一同怀孕,便是上天眷顾我,孩子生下来我们就定下儿女亲家,谁儿谁女我们都彼此视为己出可好?”女子哀求的目光让对方无法拒绝。

才三岁的崔久安躲在母亲的床下,被眼前的情景惊住了。直到母亲与姨母离去许久,依旧钻在床下不愿出来。素来被称为早慧的他,也不能消化母亲与姨母的对话,但是他却知道这是一个天大的秘密,不能让其他人知晓,所以当得知母亲与姨母和昌王妃前去齐光寺祈福时,他不哭不闹乖乖留在国公府。

母亲一去就是两个月,山路滑坡栈道毁坏,再归来时,带回襁褓中的女婴白白嫩嫩,他甜甜地唤了一声“妹妹。”

和昌王府同日诞下嫡长子钦琅,次日诞下庶次子钦珏。

沉静在回忆中的少年被清咳声惊醒。

“咳咳——公子,夫人往这边来了。”垂首矗立在少年身边的侍童出声提醒。随后自作主张地收起少年案前的那幅《春日女童戏碟图》垂髫幼女拿着网兜追着彩蝶满园跑,纤细的身影穿梭在假山花木中,犹如一只狡黠的蜻蜓。只是这样灵活的身影今后怕是难见了。

“母亲,你怎么来了?”少年起身扶着妇人来到窗前伫立。

“你中了会元一样还是我儿子,娘看儿子还需儿子准许?怎么这就想摆起架子了?”妇人正是国公夫人傅青鸾,嘴上说着气话,眉眼却全是笑意。

她怎么能不开心,如此年轻却有如此才能,会试一举得中会元,已连中二元想到三年后打马游街的状元郎傅青鸾又一阵自豪,夫君是当年武状元,儿子又有可能连中三元,她的安儿身在国公府却不骄不躁,风流蕴藉却洁身自好。自己如今怕是这满京城女眷贵妇羡慕嫉妒的对象,顺着儿子的目光看向不远处的梦觉楼,却渐渐眉头深锁。

“安儿,心儿这病可如何是好?”傅青鸾哀声叹道。

“母亲,心儿为我而伤,我定会为她治好,只是这府中,还需多加小心,切莫有片刻松懈。”崔久安语气平缓,只是眸中有隐隐寒意。再温柔如水的人,如那江水可浇灌滋润万物亦可冲击毁灭生灵。

“安儿,娘知道你素来疼爱心儿,心儿这次又是待你受罪,可是你也要保重身体,看你这段时间清减的也太多了。”崔久安原本圆润的面颊如今显现出少年的棱角,犹如雨后松柏愈发苍翠蓬勃。

“母亲不必担心孩儿,孩儿知道,只是王妃娘娘这般行径,恨不得把太医全都请来,把京城药店全都搬来,此事过于醒目,还请母亲提点姨母一二,有些事不可行事过度,引人注目。”崔久安说完握着母亲的手重了分力道,双目微敛。

傅青鸾不禁心惊,仿佛这儿子知晓所有的一切,不知他是有意提点还是无意,总之确实该让傅嬷嬷过去一趟,这样下去恐怕会引起有心人的揣度。

“安儿,你也别总呆在这书房,外面春光明媚,你也带心儿出去转转,对她病情也有好处,我还有事先回东苑了。”

傅青鸾出了好醒阁对身边四十岁左右年纪的妇人说道:“落英,这事还得你去趟和昌王府告诉青凤,心中的焦虑担心都让她按下去,切不可再来府中探望,免得引疑。”

这傅嬷嬷幼时就服侍傅青鸾,感情亲如姐妹,遂赐姓傅,名落英。那时傅青鸾傅青凤幼时丧母,她只不过长她们几岁,却情如母女亲如姐妹。傅青凤嫁入王府所受委屈她又怎会不心疼,如今好不容易步步为营,经营好王府有了一席容身之地,切不可功亏一篑。

“夫人,王妃娘娘这是当局者迷,关心则乱,奴婢定会好好宽慰她的。”傅嬷嬷安慰道。

“落英,多亏有你,否则偌大国公府,我都不知道把这些私事交付给谁,才能安心,安儿这次差点中毒,元儿又年幼,还好听你的放在老妇人身边养着,无人敢伤他,不然他又不像安儿那般事事洞察先机,心思细腻——”

“夫人,二公子天纵之才,六公子聪明伶俐,五小姐天真烂漫,这是夫人的福气。”傅嬷嬷正声说道。

“就你最会哄我开心。”傅青鸾闻言莞尔一笑,愁眉舒展。

第二章 和昌王府

和昌王府内,素衣素钗的女子满面愁容却不减分毫丽容。

傅青凤抬手示意跪在眼前的傅嬷嬷起身,“嬷嬷,快快请起,你我之情何须行此大礼。”

“王妃娘娘近来安好?我家夫人让我来谢娘娘给五小姐送的药材,带了些回礼过来,麻烦娘娘派人去院子里搬来。”傅嬷嬷一口气说完起身,看了傅青凤一眼。

“连雨,你带她们去收下。”然后身边的丫鬟立刻被为首的秀丽女子全部带出屋子。

此时屋内只剩二人。

“落英,姐姐可是让你带话过来。”傅青凤起身来到傅嬷嬷身边执手相握。

“凤儿,你糊涂啊~就算世子与五小姐有婚约,你也不可这般赐医赐药,闹的尽人皆知,小心别人借题发挥,切不可将当年之事暴露。”

经傅嬷嬷这一说,傅青凤才知道自己这行径过于关心、乱了章法。

“多亏姐姐提点,青凤知道了,只是安儿这病怎么说?”傅青凤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去国公府,可是她已经去过一次,再去于理不合。

“王妃娘娘,这次五小姐中毒,完全是替了二公子的罪,那日五小姐去书房找二公子,二公子在作画丫鬟端来的一碗莲子芙蓉羹就赏给了五小姐,其实二公子备考夫人吩咐每日都准备一碗羹汤,公子也都有服用,那日不巧,阴差阳错被五小姐喝了,如今五丫头已经苏醒,只是嗓子受损一时不能言语~”傅嬷嬷说着声音渐渐沉了下去。无论她说的如何婉转,可是这不能言语五小姐今后的日子可怎么度过,就算如此她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宽慰王妃。

“不过娘娘放心,你这不要有过多的关怀,我们忠勇国公府就算散尽家财也要天涯海角为五小姐寻找名医治好这口疾,还妄娘娘宽心,切莫关心则乱,也伤了自己的身子。”

“落英,你转告姐姐,我知道分寸,只是你们那有任何需要帮助的,还请直接来王府找我。”

说着连雨带着一排丫鬟已经捧着礼品鱼贯而入。

“既然礼已带到,那奴婢先回去复命了。”

“连雨,你送送傅嬷嬷。”此时的傅青凤虽然白衣素颜,但是已经恢复一个王妃该有的雍容,端坐于梨花椅中,仿佛刚才的担忧焦虑已经抛之脑后。

和昌王府大门外傅嬷嬷语重心长地再三叮嘱连雨“娘娘才是这王府的女主人,她可不能倒让别人有可乘之机。”

“连雨明白,定会照料好王妃。”

“王妃从小善良伶俐,走到如今想必心中矛盾重重,只是为了孩子们,她可要坚强。”

傅嬷嬷千言万语化作最后一回首。

“嬷嬷安心回去,娘娘虽然和善,却是最聪明不过的了。”

连雨看着马车驶入转角才回王府内,看着高高的朱门,高高的门槛,看着奢华,不过是个好看舒适的笼子,再精致玲珑,牢笼终归是牢笼。

“回禀娘娘,傅嬷嬷已经离开王府了。“连雨在门口轻轻拍去身上的雨珠,就在马车驶走那刻,天空中居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连雨,看见琅儿了吗?”傅青凤手上把玩着一顶球形的博山炉,袅袅清香弥漫整个房间。

傅青凤口中所说的琅儿正是王府世子钦琅,今年十一岁与忠勇国公府的五小姐崔染心同年同于月同日出生,一个王府世子自是尊贵,一个国公府嫡出小姐金枝玉叶,二人满百天便被皇后娘娘赐婚,可谓是青梅竹马,金童玉女,天生一对。

“娘娘这个时辰,世子怕是在读书。”连雨回答。

“连雨,你休要和他一起蒙骗我,这小子怕是又偷偷溜出府和那帮狐朋狗友厮混,一天到晚没个正形,想想安儿这么大就已经中了解元。”

傅青凤气的就往外走去。

“娘娘莫气,世子真的在府中读书。”

“你同我一起去看看,正好让他多去看看心儿。”连雨连忙示意身后的小丫鬟去拿一件披风过来,虽已入三月天气尤春寒料峭,如今又下了小雨,更是令人瑟瑟。

整个王府坐北朝南,傅青凤居住东苑的宜趣阁,而钦琅的独立小院在北苑,两院中间隔着花园和竹林,一路雨滴石板发出的滴答声,更显的青色披风里的傅青凤犹如洛水神女轻盈蹁跹。

这边西苑里是和昌王府侧妃傅婉鸣的住所,修饰的犹如江南小院,精巧素雅,远不及东苑的富丽堂皇,可就是这一个清雅的小院子是和昌王的钟爱,院前院后几株桃花杏花樱花梅花,已经含苞待放,园中一名少女高兴地跳了起来,原地转着圈,粉色的裙衫随风飘扬,也不管小雨绵绵推开打伞的侍女。

“母亲,你说什么?崔染心那丫头醒来后口不能言,目光呆滞。这是我今年听到最开心的消息了。”少女的声音有如出谷黄鹂,悦耳动听。

“净莲,这话在旁人面前,休要再提,尤其是你父王那。”妇人嗔怪道。

说话的正是王府唯一的侧妃傅婉鸣,面容清冷,气质淡雅,芙蓉色的裙裾穿出了江南女子的味道,倒不像堂堂王府贵妇。

说来这和昌王也是天下少有的情种,和当今圣上一母同胞小了几岁,可是却被先皇和圣上宠成一个逍遥王,不问朝堂事,不管百姓苦,每日和一群友人吟诗唱词。

不过做事荒唐怪诞,做人却是个君子,府中只有一正一侧两妃,二妃还是一家姐妹,一嫡一庶,想当初王府迎亲,红妆百里,举国同庆,好不热闹,外人不知道缘由,只是凑个热闹,当今皇后娘娘却是最明白的。

傅婉鸣身为庶女却被和昌王求娶为正妃,于理不合,于是由她做主才有了那一段轰动一时的婚礼,可是同为傅家女儿的皇后娘娘,在之后的十几年里最后悔的便是这件事,因为家族荣辱是她害了和自己情同姐妹的侄女。

人们渐渐已经忘记了那场喜事的盛大,可是王爷的痴情钟情却被传为佳话,拿二妃比喻娥皇女英,世人只看其表不看表象后的丑陋,是人心。

不过和昌王确实算做的不错,对正妃相敬如宾,虽然在世子出世后他再没留宿过东苑宜趣阁。但是宫中赏赐,各地进贡都是先紧宜趣阁,剩下的才会送去西苑的宜居阁,侧妃傅婉鸣的住所,可是他给了她世上所有女人都想要的独一份宠爱,与她生儿育女不问世事,眼中心中除她再无二人。

第三章 忠勇国公府

送走母亲,崔久安伸手对身边的侍童说道:“何洛,为何藏我的画?”

“公子,那画是三年前画的,画中的五小姐一派天真烂漫,而如今的五小姐却把自己关在房间,让夫人看到不是徒添伤悲嘛。”被唤作何洛的侍童说的理直气壮。

崔久安盯着何洛,仿佛要把他看透,他不喜欢自己的心思被别人看透,所以他对谁都温文尔雅彬彬有礼。

“你还真是伶俐?”好像夸奖的话,语调却是疑问。

“跟在公子后面,怎么也学到公子一二。”何洛嬉笑。

“果然如心儿说的,十足的马屁精。”想到少女说这话时的笑脸,崔久安的眉不自觉的微微一皱。

“小的多谢公子和五小姐赏识。”何洛闻言只是笑着接纳,还配合的拱手行礼。

“好了,休要贫嘴,说正事。这次事情你怎么看?”崔久安神情恢复冷冽。

“依小的看,二房的大公子有这心却没这胆,三房素来聪明,不会做这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事情,整个国公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道理他们还是懂的,何况四公子自幼聪慧,三房没必要这般行事。做这事的不一定是痛恶我们大房或者公子你,有可能是——”何洛却停下了话匣子。

“说的有几分道理,怎么不继续说了?”崔久安指节敲了敲桌子,示意何洛继续说。

“公子,这次下毒的人说不定是和我们整个国公府有仇怨?”何洛恍然大悟道。

“和我想的一样,大哥二婶虽然一直嫉妒我们大房,却不敢直接用毒,还是在我临考之际,三叔三婶虽然不敢明争,暗下动过些手脚,可是如若没有父亲照拂,他们的日子哪有这般好过,聪明人不会做这种蠢事,所以就剩你说的那样,和我们国公府有仇怨,这事看来要等父亲回来好好商议。那杯毒羹的来源半点查不出来?”崔久安已经隐隐有些怒意,这就是说,下毒之人来无影去无踪,防不胜防。

“公子,小的办事不力,还请责罚。”何洛噗通跪于案前。

“这事也不怪你,不过这府里的侍卫要好好整顿一次了。”崔久安幽幽地说。

“公子,国公爷远在边关,咱大梁朝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朝堂也是一片祥和,是谁和我们国公府有仇到要对公子你下手?”何洛满腹疑问。

“我朝也才安稳这数十载,也许是陈年旧怨?”崔久安说完就往外走去。

“公子这是要去梦觉楼?”何洛大步追了上去,明明自己和公子同龄,却比公子矮了一头,他走自己都要用跑的。

“嗯,去看看五丫头。”

“公子不是我多话,你也该好好休息休息,这半个月来你就没好好休息过。”何洛追着步伐跟着。

“你要不留下,要不闭上嘴巴跟着。”何洛只好悻悻地跟着,外面多说忠勇国公府二公子,与之相处如沐春风,如三月初阳,五月和风,七月细雨,九月光华,自己却半点也感受不到,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披着羊皮的狼。这世上唯一能走进他心的,怕是除了那个被他疼到骨子里的五丫头,别人看到的都是他的假面。

梦觉楼门口,被丫鬟拦在外面的少女一脸不悦。

“推云,揽月,你们两个好大的胆子,三小姐你们也敢拦。小心我告到老夫人那。”带着翠色珠花的丫鬟一脸愠怒。

“含珠,住口。五妹妹现在不想见人,不要勉强,我们回去吧。”说话的少女一身桃粉色裙装,外面照着轻纱,缥缥缈缈若隐若现衣衫上的金丝绣。一双眉眼如湖面一样静谧,鼻尖唇红是个十足的美人,美中透着三分毓秀,七分恬淡。这就是国公府二房的三小姐崔染淑。

国公府未分家所以公子小姐们按年龄一字排开,大公子崔久宣是二房嫡出,三小姐崔染淑也是大房嫡出,二公子崔久安大房嫡出,五小姐崔染心大房嫡出,六公子崔久元大房嫡出,四公子崔久凡三房嫡出。大房国公爷常年在关外除了大夫人只有一名关姨娘并无所出,二老爷惧内是出了名的并无姨娘妾侍,三老爷几位妾侍只有一位月姨娘生了位七小姐崔染华最小长六岁。

那边三小姐崔染淑刚欲走,这边崔久安直接入了梦觉楼内。

刚刚被唤作含珠的丫鬟嘟囔道:“小姐,我们好心来看她,真是不知好歹。”

崔染淑瞪了含珠一眼:“五妹妹与二哥哥的情谊岂是我能比的,不许再说了,今日不行明日我们再来。”崔染淑作为国公府的长女,被老夫人亲自教导,一举一动都有着大家闺秀的风范,小小年纪便喜怒不形于色。

对于那个被哥哥宠伯母惯的妹妹,她内心深处也许是羡慕的,自由自在无人管教,虽然祖母嘴上总是嗔怪她,眼里嘴角却总是笑意盈盈。崔染淑摇摇头她要抛去这些想法,名门闺秀本就应该像自己这样,五妹妹那样才不对。

坐在床上的崔染心刚喝完一碗苦苦的浓药,这几日自己这梦觉楼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其实不能言语并没有让她觉得多难熬,被那一拨又一拨的人安慰才让她难受,还要配合着演戏。

不是她不怕今后都不能讲话,只是二哥哥和他说会好的,她就相信一定会好的,正好身体难受她本来就不想讲话。

崔久安一进门就看见歪在床上的小小身影被绸缎般的长发包裹在里面,小小的脸蛋上一双微皱的眉,抿着的唇微微撅着。伸手去抓眼前的蜜饯。

少年眼疾手快跨过去捏起一枚放到少女的唇边,微笑着说:“这一块比较甜。”

崔染心伸手推开崔久安的手指,摇摇头,她才不要吃蜜枣,她要吃梅子。

崔久安仿佛知道他的想法语气柔和道:“五小姐伤了嗓子怎么能吃梅子,你们还不快撤下去。”

服侍在旁的小丫鬟清诗清酒对看一眼,急忙撤了下去,她们家小姐任性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明明就是眼前这个人宠出来的,反过来倒怪她们的不是。

崔染心搂着对方的手臂摇了摇,眨巴眨巴眼睛,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好像在说“求求你了,就这一次。”

崔久安无奈的叹了口气:“这次不行,等你嗓子好了,想吃什么都好说。”

崔染心泄气地把他的手臂抛开,离开了温暖的双手,有些不舍,他觉得再继续呆下去他就要缴械投降,什么都要依着她。

“你好好休息,过几天带你出去,外面的一个庄子靠着山,我们府里一年四时的花卉都是那里来的,我带你去转转。”

少女闻言用力地点点头,这段时间病着,她都快闷坏了。府里为了防止不必要的麻烦对外只说五小姐病了,并不是说中毒。

窗外春雨绵绵希望快点是个晴天。

“乖乖吃药休息,天晴了我们就出发。”崔久安摸摸少女的发顶,他要回去好好查查那些陈年往事。

第四章 钦净莲

钦净莲一出宜居阁就转道去了西苑,钦琅居住的放鹤馆,她要把这个消息第一个告诉琅哥哥。

没想到崔染心那丫头也有今天,说实话钦净莲很不喜欢这位大自己一岁多的表姐,明明自己才是父王唯一的长女,可是只要她一来,整个王府都围着她转,就连几乎不去宜趣阁的父王也眼巴巴的往那边跑,不就是和琅哥哥订了娃娃亲,就自以为是王府未来的女主人了,越想越生气,脚尖用力踢向道边的花枝。

“早梅,你说那丫头有什么好的,大家都喜欢她?”钦净莲毕竟还是个半大的孩子遇到事情从不遮拦,这正是她的可爱之处,开心不开心,喜欢不喜欢,全都写在那张小巧圆润的脸上。

“大小姐,王妃说她让王爷给你请封,王爷只有你这一个女儿,一定会向皇上讨封的。到时候你就是郡主,她见到你是要行礼的。”早梅这丫鬟倒是聪明,知道她们的主子喜欢听什么,她就捡什么说。她是王爷的女儿可以背后议论国公府嫡女,自己只是一个丫鬟,她知道什么是祸从口出。

同样赶往放鹤馆的王妃傅青凤由于走的过急,苍白的脸憋得通红,也许是实在憋不住了,剧烈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咳——”

身边的连雨早已掏出怀中的帕子熟练的掩住傅青凤的口。一边吩咐身后的小丫鬟去传软轿。

“娘娘,我们休息会吧。太医说你需要好好静养方能长久。”连雨不动声色地收起带着一丝鲜血的帕子,轻抚傅青凤的后背。

看着眼前清瘦的人,已经有些瘦的脱形,出嫁之前眼前的这位丽人可是有着牡丹色芙蓉姿的美称,在这京城乃至整个大梁是出了名的美人,如今日夜不能寐,人被折磨的如那霜下黄花日渐憔悴。

“连雨,本宫只是被这寒气呛到,休要大惊小怪。”傅青凤虚软地斜靠在连雨的身上。

“奴婢知道。”连雨重新换了一方干净的帕子拭去傅青凤额上细密的汗珠亦或是雨珠。

放鹤馆这边钦净莲带着丫鬟欢欢喜喜地跑了进去。一路欢笑声惊得池塘边的白鹤连连扑扇翅膀闪躲,吓得养鹤的小厮连忙跑来观望,怕这白鹤受到一丝伤害。

养鹤的小厮唤白鹭,长得白净清秀,跟在世子后面做书童,他最怕的就是府里的大小姐,她到哪里就算不是鸡飞狗跳那也是一团糟,偏偏他们世子最爱纵着姑娘们胡闹,上次白鹤被大小姐拔了一根羽毛,惊得白鹤两天不进食,自己挨了红鲤姐姐好一通骂。

听到外面热闹的欢笑声,屋内走出一位十四五岁的少女,湖绿色的春衫行动时,仿佛一池绿水漾起了涟漪,嘴角含着笑迎了上去。

“大小姐过来的不巧,世子在作文,明日夫子要查看的。”少女微微作揖不卑不亢。

“红鲤姐姐,琅哥哥早不作文晚不作文偏偏我来他作文,是不是嫌我烦,赶我走呢。”眼前的这位丫鬟从小伺候世子,很得体面,就算她钦净莲是大小姐,也得客气地叫一声红鲤姐姐。

“大小姐,你可别为难奴婢,今天世子不把文章写好,明天不只是被夫子责罚,而且还会丢了我们王府的脸面。所以,还请大小姐下次再来。”

“红鲤,你知道的父王从来不在意这些。你就让我进去吧!”钦净莲不甘心就这样离开。

“大小姐,王爷虽然随和宽容,可是作为王府世子自该严以律己。”

“红鲤,你别以为——”钦净莲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旁边的早梅拉了拉衣袖。

“小姐,侧妃娘娘还等你过去,今天先回去吧!”早梅拉着钦净莲走,可是这位大小姐,不愿意地甩开了她,趁大家不注意,小鱼一样滑了进去,嘴里还不停地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有本事你们抓住我丢出去呀,哼!”边说边做鬼脸。

“给我抓住丢出去!”说话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却字字清晰。

来人正是坐在软轿上的正王妃傅青凤,她身边的连雨已经扶她起身,后边的侍从早就追过去把钦净莲拦了出来。

红鲤带领其他仆人齐齐跪拜。

“娘娘,金安。”

“母妃——”钦净莲看见傅青凤仿佛老鼠遇见猫,立刻没了刚才的斗志,要说这个府里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个不得父皇宠爱却是王府里最尊贵的女人。

“可知错?”傅青凤语气轻柔,却带着淡淡疏离。

“知错了。”钦净莲低头轻答。

“错在何处?”

“不该打扰兄长读书······”钦净莲的声音愈来愈小。

“那便回宜居阁好好闭门思过。”傅青凤摆摆手,早梅连忙拉着自家主子悄悄退下。

“连雨,既然琅儿在用功,就先回去吧。”

“是,娘娘。”

软轿缓缓抬起时,傅青凤阖上眼睛说道:“红鲤,让琅儿晚膳去我那用。”

“是,娘娘。恭送娘娘。”红鲤再次行了跪礼。

楼下一片热闹,可是在二楼的钦琅只身一人坐在案前,手中翻着一本厚厚的书籍,对于才十一岁的少年,这本书有些地方很是晦涩难懂。钦琅埋头看书,不懂的地方添上几笔,等明天散学去看五妹妹顺便请教二表哥。

看了会书,又拿起旁边刚写好墨迹未干透的文章反复修改。

红鲤推门而入,轻手轻脚,外面方才的事只字未提,素净的手一会研墨一会添茶。

钦琅作为和昌王府嫡子一出生就被封为世子。而和昌王是当今圣上唯一血脉相连的同胞弟弟,作为他的儿子不说千娇百宠,也是头一份的尊贵,大梁王朝经过三十年前的那场叛乱洗礼,已经修生养息了数十年,如今正是蒸蒸日上已现盛世之态。

除了这一脉有皇族血统,还有一位异姓王,归海氏。远在西北负责大梁朝的骏马供给,统领那方族人,他们擅长饲养骏马,而大梁朝提供他们布匹粮食等生活物资,这样和平共存,一个提供需求,一个提供庇护。作为归海氏的王位继承人必须是由大梁公主或者郡主所生,身上流着相同的血脉,所以在世子满五岁被送入京城,长到十五再放回管辖地,次年便可向朝廷上书求娶世子妃。

这边钦琅放下茶杯,红鲤上前说道:“世子,刚刚王妃让去她那儿用晚膳。”

“连雨姑姑来传的话?”连雨其实才二十出头,但是跟在傅青凤身边也有十几年了,钦琅从会讲话就尊称她一声姑姑。

说话的少年虽才十一岁,可是一举一动已有君子之风,虽然偶有淘气任性的时候,大部分时候却是彬彬有礼的。至于王妃娘娘对他总是贬低斥责,只是哪有做母亲的自己夸自己儿子的,孩子再好也是放在心中。

“不是,是王妃娘娘亲自过来的。”

“那怎么不通报?”红润润的唇轻轻一抿。

“娘娘见你看书看得入神,就悄悄走了,不让我们通知你。”红鲤解释道,但是她省去了钦净莲闹腾的那件事。

“以后母妃来,无论我在做什么,都要通知,记住了。”少年的话里明明有几分责怪,可是由于语调轻柔,让人觉得很是温柔,温柔到他说什么你好像都想应承下来。

第五章 世子

等钦琅收拾妥当出门时雨已经停了,被春雨洗过的树叶,翠绿的有些刺眼,星星点点的桃红尽情的展示自己的芬芳,池塘边的白鹤优雅地踱着步子,像一位舞者姿态优雅,虽不舞动亦能动人心弦。

“白鹭,跟我走。”钦琅对着池边小屋唤了一声,屋内跑出的少年正是之前喂鹤的小厮。

“世子这是要去王妃娘娘那?你不知道方才大小姐在这闹,被娘娘一顿训斥,夹着尾巴溜了~”白鹭叽叽呱呱地根本停不下来。

“让三妹妹知道你这么挖苦她,小心揭你的皮。”少年大步向前。

“我才不怕她呢!我有天底下最好的主子护我。”白鹭说着骄傲地扬起头。

少年笑嘻嘻地示意白鹭快点跟上,可是钦琅走得匆忙,白鹭只能小跑跟上,再也没力气边跑边说,只有越来越粗的喘息声。

路过竹林一阵风吹来,抖落的水滴顺着发丝流进衣领,令人战栗。

宜趣阁内傅青凤吩咐连雨等钦琅来了再布菜,天冷凉的快,又让厨房多做些羹汤和甜酒,吃来暖胃。

钦琅掀着帘子进来,白鹭守在帘外。

“快进来暖暖,到炉子这。“傅青凤上前拉着钦琅到炭炉旁,给他弹去肩上的水珠。

“母妃今日去琅儿那,可是五妹妹好些了?明日散学我就去看看,带上他最喜欢的云香记的桂花糕和绿豆糕。”

看着少年眼里的希翼与光彩,傅青凤到嘴边的话不知道如何开口。

“你五妹妹初醒,身体未愈,该吃些清单的,怎能食用这些糕点?”傅青凤还是把崔染心的病情隐瞒了下来。

“还是母妃细心,我倒是粗心了。”钦琅歉笑着点点头,心想既然五妹妹已有好转,怎么母妃的笑容却如此勉强,随即明白了。

“母妃五妹妹吉人自有天相,老天还要她常伴你膝下。”钦琅说完这话便暗叫不好忙转移话题,问饭菜可准备好了?

傅青凤盯着初长成的少年,已经不是记忆中的孩童模样,软软嫩嫩的面庞开始有了少年特有的青涩。

傅青凤回味着那句话,常伴膝下,只有儿孙才是常伴膝下,难道?再细想想又觉得是自己多虑了,他怎么可能知道?

这厢话还没说完,那房饭菜已经准备妥帖。

不同于一般鼎盛之家,满桌珍馐佳肴,小小的四方桌上,荤素搭配,有清爽可口,也有辛辣劲爆的,倒是羹汤有三种素的、荤的、和甜的。

食不言寝不语,只有碗筷碰撞,和搅动汤汁的轻轻声响。

饭毕后傅青凤又拉着钦琅好一阵语重心长地教导。

“记住了,不要学你父王,朋友交一堆,有正形的没几个,天天吟诗作对也没见作出个什么名堂,要不就摆弄他的花花草草。学学你安表哥,三年后必定金榜题名,春风得意。娘也不要你那么有出息,有他一半就好了——”

听着妇人的唠叨,钦琅只是笑着一一应承,并不反感,果然天下母亲都一样,不问身份,都说别人家的好,却为自己家的操碎了心。

还是连雨看不下去了,提醒傅青凤,时候不早,这才放钦琅离开。

只是在临出门前,少年调皮地回身对着自己的母亲大声说道:“母妃,不要太小瞧你的儿子,你儿子也是很厉害的。”说完就跑了出去。

听了钦琅的话,傅青凤笑着同身边的连雨说:“你看才说他几句,又这般淘气的不行。”

“娘娘,世子还小,任性淘气才是应当的,难道你要他小小年纪便像个老学究,说话做事一板一眼?你愿意,奴婢可不愿意。”连雨逗得傅青凤笑声不断。

片刻之后傅青凤拉着连雨一脸认真道:“连雨,方才你也听见琅儿说的那句了吧。他是个什么意思啊?”

“娘娘,不要胡思乱想,世子只是随口一说,哪有那么多意思不意思的。“连雨安慰道。

“诶——本宫有时候就是觉得琅儿好像什么都明白一样。“傅青凤感叹。

“娘娘,你就是忧思过多才夜不能寐,放下那些桎梏,于你的病情也是有益的,难道你不想看到五小姐和世子的喜事,不想喝那杯喜酒,不想看儿孙绕膝,过享齐人之福的日子?“连雨一连串的话终于打消了傅青凤的疑虑。

“是我想多了吧!琅儿还那么小,哪有这些敏感心思。”

钦琅回到放鹤馆就让白鹭派人去打听崔染心的病情。

坐在案前书看不下去,作画也静不下心来。要不是太晚他过去于理不合,早就自己跑过去看个确切了。

钦琅觉得时间过的也太慢了,实在是等的不耐烦,拿上披风走到了外面,这时弦月高悬,月华如练,万籁寂静,远远地传来熟悉的吐纳声。

来不及喘口气的白鹭,看着自家世子一脸焦急,忙断断续续说道:“世子——不好了,听说——五小姐的——嗓子——“

“嗓子怎么了?“钦琅不好的预感愈来愈重。

这时红鲤端来一杯凉茶,白鹭接过来咕噜咕噜饮尽。

“嗓子坏了,不能讲话了。”白鹭说完低着脑袋,等着主子发火。

可是等待良久,偷瞄一下,眼前哪还有人!只听见吱呀地关门声。

就在白鹭还傻愣在原地时,吱呀门又打开了,钦琅怀里抱着一个包袱,丢给白鹭。

“傻愣着干什么,走呀!”听到钦琅的指令,白鹭连忙跟上。

片刻之间,两匹骏马一前一后,哒哒马蹄声响彻在幽静的小道上。睡梦中的人家被吵醒,翻身嘟囔几声,继续睡去。

忠勇国公府门前,士兵们看着这么晚还来的世子爷,拦也不是,放也不好。

钦琅也不为难他们,温言温语地说道:“书中几处不明白的地方来找表哥指教。”

士兵们听了这话,哪还有拦着的道理,点着头弯着腰放人进去。眼看着人是往好醒阁而去,却不知道,在好醒阁的院前,转身走上了一条通向梦觉楼的小路,有风徐徐夹着花香草香,心中沉闷的少年,脚步渐渐轻盈了许多。

“世子,这样做不好吧,虽然你和五小姐有婚约在身,可是这么晚了,被别人看见总归是有损姑娘家清誉的。”白鹭缩着脑袋小声提醒。

“要你多嘴,我自有分寸。”钦琅说完扬扬手中的包袱。

白鹭虽然好奇,难道自家主子深夜到访只是为了送东西,那又何必自己亲自来,刚才自己带过来不就行了,但是他却没有胆量继续询问。

来到院前钦琅让白鹭等在门外,自己翻身就进了院子,轻车熟路来到一扇厢房门外,静静立在门口没有敲门,随后转身来到窗口,捏着鼻子学猫叫,叫了四声便停了下来,靠在窗外闭目养神。并没有因为自己月下私会的行径有半点心虚。

果然一会就听见窗户打开的声音,开窗的少女露出小小的脑尖,乌溜溜地眼珠四处张望,像一只警惕的猫。渐渐地大胆起来,把整个脑袋探出了窗外,在看到依墙而立的少年时,一脸笑容,格外明媚,直刺远处的一双眸子。

此刻在钦琅的眼里,崔染心的笑容是世间最好的慰藉,可以扫除他心中所有阴霾。

看着眼前的少女,被夺去了好听的嗓音,可是却没有被夺走甜蜜的笑容,钦琅宽慰的笑容也爬上了脸颊。自己担心她担心得要死,可是当事人却像没事人一样,真想好好敲打她一顿,但在看到那消瘦的容颜后,所有的思绪都化作一个温柔的笑容。

“外面天凉,也不披一件衣裳?”

看着少年一脸关心,崔染心听话地转身去,再来到窗口时身上已经多了一件衣裳。纤细白皙的手指指了指身上,像是寻求夸奖一般。

俩人沉默片刻,四目相望,少年把怀中还带着温度的包袱递给少女,揉揉她额前的碎发,一个转身隐入了月色当中。少女欢快的关上窗户,也关住了远处另一个人的心。

第六章 古墨

和昌王府的世子爷前脚刚走,后脚守门的侍卫就被自家二公子身边的书童何洛,痛骂了一场。骂过瘾才留下一句:“以后戌时之后不许随便放人入府”。

不明所以的侍卫只以为是自家公子被世子爷打扰了清梦,心中不痛快,可是他们人微言轻两头谁也得罪不起,只能受着。

骂了一通侍卫回到好醒阁的何洛,看着坐在灯下扎着纸鸢的自家公子,十四岁的少年,眉宇出落得愈发俊朗,平时温和的眼眸低垂着,看不出情绪,只是手中的另一只翅膀怎么也做不好,已经折腾了小半个时辰。薄厚适中的唇抿成线,更显的红润。自家公子真好看,何洛暗想。

“公子,该休息了,明天还要入宫呢!”何洛试探地说。

之前门卫传报世子过来,世子没来,自家公子在窗前看了会夜景,就变脸了,冷着脸看什么都带着怨气一样,让他去传那样一句话,还让自己去骂一通守门侍卫,自己这是即做坏人又背骂名,而始作俑者仿佛更委屈。

看着这样的崔久安,何洛心中一个激灵,对、不是怨气,是委屈,那表情,那动作散发着浓浓的委屈。

“你先回去休息吧,明日我进宫查看典籍,你把我吩咐给你的事情做好。”

“是。”满腹疑惑,可何洛还是揉揉昏昏欲睡的眼睛退出去。

看着手中才做了一半的蝴蝶形纸鸢,斑斓的翅膀刺得人睁不开眼,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不由自主地走到窗前,园中的树静悄悄地,远处的楼孤零零地,窗前的自己可怜兮兮地,守着那样一个秘密,注定求而不得。

依稀记得第一次见她粉粉的皮肤、嘴巴,黑黑的头发、眼睛,六月的天烦闷炽热,她穿着红红的肚兜躺在摇篮里张牙舞爪。把她抱在怀里自己的身体僵硬的不敢动弹,她太软怕她像一滩水渗掉。

牵着她学走路、陪着她学说话、抱着她习认字、握着她练写字,搂着她学骑马——十年前的点点滴滴都有自己的身影,以后的时光年年岁岁他亦不想退出。

和好醒阁相对的梦觉楼,房间里烛光昏晕,崔染心蹑手蹑脚放下手中的包袱,轻轻解开,里面是几块古墨,每一块颜色深浅不一,外形不同,当然年代亦不一样,其中两块尤为珍贵,一个上面镶着金,一块镶着玉,墨上刻着字,分别是相知、相忘。

崔染心把几块古墨捧在手里闻了闻,这可是她垂涎好久的好东西,其实这几块古墨是钦琅特意找人购得的,准备崔染心生辰那天给她。数月前,被她在书房里发现,眼睛就像黏在上面似的,舍不得离开,钦琅还是忍住没答应送给她。

今天这么晚特意送过来,就算他什么都不说,崔染心也明白他的心,告诉自己万事有他在,所有人在知道她嗓子坏了后都表现的很伤心,而这个当事人反而是最不上心的,不是她不难过,只是她太天真觉得这只是一时,总会好的,她天生就不是悲观的人,任何事情总会好的。

崔染心琴棋书画中学得最好的也就是书法了,一手字不管是行云流水的草书、还是端庄大气的楷书、亦或是遒健飘逸的行书,都写得有模有样,让人惊叹于她小小年纪有此造诣,当然除了有些天赋,还有一个天资过人的师傅。

由于字写的最好所有她也格外用心,写字对于用墨也是很有讲究,所以她就喜欢上收集各种墨,尤其是喜欢陈年古墨,写出来的字带着墨香,可比新墨散出来的淡淡臭味好闻,但是保存那些古墨,不比收集那些古墨容易,太干亦裂,太湿亦融,很难伺候。

小心存放好这些古墨,才爬上床沉沉睡去,嘴角带笑,眉梢含情。

翌日清晨,起床吃药的吃药,去书堂的去书堂,入宫查阅典籍的查阅典籍。

崔染心的口疾也渐渐传开了,国公府想瞒着也瞒不住,平时和崔染心交好的替她伤心难过,平时嫉妒不喜,却又敢怒不敢言的私下暗自叫好。不过大家要做的就是以探病之名,实为探虚实。俗话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所以一大早忠勇国公府陆陆续续来了许多人,梦觉楼好不热闹,都是些年轻的世家小姐,个个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生来高人一等,就算受到上好的礼仪教授。因为年轻,本是来看望病人,可三三两两碰到一起,就叽叽喳喳热闹起来,看着坐在床上一言不发的崔染心,好一通安慰,出了屋子,还在院子里就开心的手舞足蹈,商量着春暖花开,桃红柳绿,最适合出去踏青。

说道谁家的公子约了一群青年才俊要去虚荼寺赏花作诗,她们也叫上自家兄弟前去来个偶遇,多么美好的期望。

在这国公府就有两位深受闺阁少女们仰慕的少年,大公子崔久宣和二公子崔久安,崔久宣正是十六的大好年华,恣意潇洒,阳光明媚,青葱生涩。哪个少女不爱少年郎,至于二公子虽然才华斐然、名声在外又是国公爷的嫡长子,只是小了两岁,相比较十六岁的崔久宣更富有诱惑力,不过欣喜之余更得感叹一声,毕竟其父只是一个五品的闲散官,还好有国公府做后盾也算不错。

好不容易送走了这群看热闹的世家小姐,崔染心示意清诗自己口渴。

细心的清酒一下就明白了,倒了杯温水端来。

马虎的清诗却立在一旁抱怨道:“小姐,那沈家四小姐,话里话外都在奚落你,真是个小人。”

崔染心拍拍清诗的手背以示安慰,然后摇摇头。

“小姐不让说,我偏说,还有那太傅家的陆二小姐,原以为诗礼簪缨之家比别得懂礼,今日再见不过如此。”清诗气得一张小脸通红柳眉倒竖。

崔染心有话不能言,便往相连的一侧小书房走去,清诗清酒跟着,外面送客的推云揽月两个小一点的丫鬟也跟了过来。

崔染心推开纸张,握笔蘸墨,顷刻间一只昂着头挺着胸的大公鸡跃然纸上,崔染心看看大公鸡,又看看急着往里看的清诗。清酒率先笑出了声音,随后推云揽月两个小丫鬟也笑得眼角泛泪,愣在一旁的清诗想了半天恍然大悟。

“小姐,你欺负人——”清诗娇嗔道。却并不是真的恼了,眼角带笑的小姐真好看,她多么希望小姐永远这么笑下去,像之前一样。自己作为笑柄倒是无所谓。

立在院内的崔染淑,听着屋内清脆响亮的笑声,心中泛起一阵被抑制已久的情感,这个时候屋内不应该是死寂,是痛哭,是紧张,可是就算她失去了声音,一样能让身边人快乐。

看着自家小姐停驻不前,含珠没好气地说:“都这样了,还笑得没心没肺,要一直说不出话来,也不怕王妃娘娘和世子爷退婚。”

在听到世子爷这三个字,崔染淑的眼神明显有一丝闪躲,须臾,抬步跨进了屋内,自己只有常来这才能见到想见的那抹身影。

第七章 大公鸡

“什么事情笑得这么开心,也让我乐一乐。”崔染淑进门已是笑脸盈盈。

在外面再三叮嘱含珠,切莫乱说话,惹了妹妹不痛快,小丫鬟腹诽道:“她们家的这位五小姐,什么时候不痛快过,她就像一团棉絮软软的,匕首都插不进。”有些人是因为做了坏事品行不端惹人厌恶,而有些人因为太过耀眼纯粹一样会惹人不喜,只不过两者的情感相差甚大,一个不喜可以远离,一个不喜却偏偏需要靠近。

有人的地方就会有较劲、攀比,而女人多的地方这种无伤大雅的情愫,有时会发酵成世上最容易催生阴暗的一种情绪叫做——嫉妒。

听到外面的动静,小丫鬟揽月已经来到门口引崔染淑进里间的小书房。

手中还握着毛笔的少女弯弯的嘴角,弯弯的眉梢,俏皮而又天真,她向来人招招手。

崔染淑看到一只好胜爱斗的大公鸡,经旁边清酒的暗示又看向旁边默不作声仰着头撅着嘴的清诗,也莞尔一笑。

“果然有几分相似,五妹妹的画技日益精湛了。“崔染淑接过崔染心手中的笔随意几下在旁边添了几只嗡嗡飞的苍蝇,整幅画更加灵活生动了,惹得崔染心手舞足蹈。

一时房间内的笑声更加响亮,惊飞了一只归巢的倦鸟。

“三小姐,你也纵容着他们一起取笑我。“清诗真的有些着急地跺跺脚。

“清诗,你就该谢谢五小姐和我们三小姐,把这画挂在卧房里每天早中晚拜上三拜。“含珠这丫头拿起笔来当作清香盈盈一拜。

“含珠,你再说我就撕烂你的嘴,天天嘴上没个把门,我这就给你装一个!“

一时间房间内你追我赶,笑作一团。

忽然外面下人通报世子爷身边的书童求见崔染心。

崔染心点点头,理了理衣裳来到外间。

帘子掀起,吹进一阵风,香炉上的烟雾斜向一边。

看见来的是钦琅身边的小书童白鹭,后面的一双眸子瞬间失去了色彩。

白鹭向崔染心和崔染淑问了好,便说自家世子刚入府就被府内的大夫人请过去用晚膳,大夫人还让问五小姐要不要去,不去小的就去回一声,世子用了晚膳再过来。

崔染淑虽然很想崔染心拒绝去大夫人的青桂苑用晚膳,一起再说笑会等待想见的那人,但是当听到崔染心应了下来,依旧不动声色地告了辞。

崔染心送走了三小姐崔染淑清诗拿好外衣给她披上,清酒已经吩咐好小厨房不需要给崔染心准备晚膳。因为梦觉楼和好醒阁相邻,这小厨房原是为二公子崔久安准备的,可是小时候崔染心总是缠着二哥哥,所以兄妹二人总是一起用膳,渐渐地小厨房就是好醒阁和梦觉楼共有的小厨房了。

梦觉楼与青桂苑遥遥相对,中间一个大大的花园,穿越在花园的羊肠小道间,怪石亭台,水榭楼阁,处处美景,难怪世人皆有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雄心壮志,封侯拜相,不说造福万民名留青史,就这宫殿颦娥已是让人沉醉。

一炷香的时间,看到青桂苑高悬的牌匾,院子里两排桂树绿意盎然,可以想象等到七八月份,这院子怕是要被桂花香气淹没掉了。

傅嬷嬷远远地在门口守着,看见来人被毛茸茸的披风裹在里面,才安心地点点头,牵过崔染心瘦小的双手。

“嬷嬷好——”崔染心身边的清诗清酒同声像傅嬷嬷问好。

一个少年掀开帘子让崔染心进去,看着对自己眨眼睛的钦琅,崔染心的心头一热,以微笑回礼。

也许是考虑到崔染心不能言语,所以屋内的人也都不开口,所有的情绪和话语都尽力融入到每个动作表情里。

此时等在宫门外的何洛看着暗沉的天,急如热锅上的蚂蚁,说进皇宫的藏书阁里找几本书,可这都一天了,人还不出来。

皇宫藏书阁内的崔久安一本本翻阅着,不知不觉已是傍晚。自己要找的东西早就找到了,只是皇宫里的藏书太多,又不能外借,崔久安就多贪看了几眼。

没想到自己的外祖母居然是那样的女中豪杰,书中描写她红衣黑发身中数箭,却支撑着等待援军到来,外太祖父,外祖父,没做到的她做到了。有机会讲个小五听听,她一定崇拜那样的外祖母。

也许是外祖父和外祖母英年早逝,对于母亲和姨母是一段痛苦的往事,所以她们缄口未提过。

“二公子,可找到想要的东西?”说话的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内监黄仁巧。

“多谢公公关心,久安已找到。”由于父母早逝,所以傅青鸾和傅青凤几乎是由作为姑姑的皇后娘娘傅蓉珂抚养长大,其实皇后娘娘也只比姐妹俩虚长几岁。

一场叛乱让傅家姐妹成为孤儿,傅老夫人也因悲伤过度被病魔夺去性命,原本显赫的傅氏一族瞬间倒塌,那时当今圣上还未登基,却没有悔婚另择权贵之女,而是坚持迎娶傅蓉珂,登基后更是册立为一国之后。

“皇后娘娘说,天色已晚,公子无需去她那了,这些药材都是上等的,带回去给五丫头入药用。”果然黄仁身后的小太监手上捧着的锦盒里摆满了药材。

“我先替小五谢过娘娘厚爱,它日痊愈定亲自拜谢。”

崔久安从宫中出来已是月华如水,闭门谢客地时辰。

何洛望眼欲穿终于盼来了他家公子,讨好地把买的包子从怀中掏出来递给崔久安,崔久安也不嫌弃接过吃起来。

何洛这才自己也吃起来,他好几次都想自己先咬上几口,还是忍住了,现在一口咬下去,饥肠辘辘被填满,真是满足。

“公子,你让我买的都在马背上,我们快点,赶回去还能吃上晚膳。”何洛看着两个包子一会就没了踪影。

崔久安此时已经上马,一声马鸣惊起一阵犬吠。

马背上的少年衣袂飞扬,怀着一腔期待赶赴一场约会,挺翘笔直的鼻子哼着好听的曲调,声音之轻只有自己可耳闻。白皙的面庞在月辉下笼罩着镀上淡淡光晕,少年见青春,万物皆妩媚,真是好风光好时光。

紧随其后的何洛,挥舞着马鞭,看着前面的身影,他知道,自家公子此时心情一定是极好。

第八章 鱼肉

回到国公府的崔久安直奔梦觉楼,听到推云揽月两小丫鬟说崔染心去陪同大夫人用晚膳了,不等后面的话听完,迫不及待追过去。

揽月想对自家二公子说“世子也在”,不过看着远去的背影把话吞进了肚子。

来到青桂苑的人不等下人禀报,大步跨进房间内,笑颜瞬间消失,背着房门的崔染心只觉得后背一阵寒风吹来,小心地把鱼鳃旁的一块肉放进钦琅的碗中,庆幸没有滑掉。

钦琅最喜欢吃这块肉,自家二哥哥也喜欢这块肉,崔染心反正是吃不出这块肉和其他地方的肉有区别,不过说来奇怪,这两个人的很多习惯、喜好都很相似。

“安儿,快来,还没吃吧?落英添双筷子来。”傅青鸾示意儿子快点过来。

可崔久安就是像闹情绪一样,停步不前,他从小就聪慧懂事,不需要母亲操心,甚至事事为母亲着想。可是看着那一桌子的一家人亲亲热热用晚膳,他的心也会吃味,也会嫉妒。

“表哥,快来,今天归海世子还向我打听你什么时候回国子监上课呢!”

崔染心放下筷箸,回头疑惑地看着别扭的少年,她觉得今天的二哥哥怪怪的。

“我还有些事没处理,先回去了。”不等房内的人挽留,逃离似地出去了。

“安儿这是怎么回事?”长眼睛的都看出来崔久安与往常不同。

“听说二公子在宫内看了一天的书,估计累坏了或者想到什么要回去记录下来。”傅嬷嬷对自己的解释还算满意。

崔染心继续安心吃饭,仿佛方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聪明如她,随着长大,渐渐感觉出来二哥哥对她与对别的姐妹不同,只是她一直觉得由于父亲不在身边,二哥哥自觉把自己带入到了父亲这个角色,所以对自己未来的夫婿,他的表弟钦琅有意见,就算他隐藏得很好,崔染心也嗅得出来。难道是怕自家的小白菜被猪拱?

好醒阁内何洛把崔久安让他采买的东西一一拿出来摆放好,其中最奇怪的就是一面菱花琉璃镜,能把人影照得清清楚楚,难道公子买它是为了送人?还是自己用?

崔久安拿起镜子,看着镜中的白面少年,眉色再重一点,嘴巴再大一点,是不是像父亲那样更有味道,可是脑海里突然出现一个小小少年的模样,不是今年开始发育,明明雌雄难辨,那丫头喜欢他什么?

何洛乘着崔久安沉迷在自己的盛世美颜中注意不到自己,偷偷溜了出去,他太饿了,他要找东西吃去,一边心里疑惑,难道天才都是不饿不困的吗?

房间里的人把脑子里的那些邪念驱逐走,认认真真模仿着那个人说话的习惯,他要快点掌握这项技能,就算她不会发出声音,自己也能只看口型,就明白她说什么,只有自己一个人一眼就能明白。

半个时辰后,自己吃饱喝足的何洛,端着一盘点心回到房间内。让他惊讶的是,他们家公子这镜子照了半个时辰还没松手,这是中邪了?今晚一直怪怪的。

“公子莫不是魔怔了吧?”可是崔久安并不理他。

“被自己世间少有得美颜惊住了?”还是不理他。

“被这丑的惨绝人寰的模样吓住了?”突然一块糕点塞入他的口中,才讪讪地闭上嘴巴。注意到崔久安在动的嘴巴,河洛才恍然明白什么。

其实何洛并不蠢笨,甚至比平常同龄的还聪明,只是自己跟的这位主子太聪明,显得他愈来愈愚笨。自己也渐渐怀疑自己是个笨蛋。

所以作为人,这参考对象弄错了,往往会对自己有特别错误的判断,比如何洛在今后的生活中,如果有人夸奖他聪明,他会觉得是那人眼瞎。

青桂苑内,崔染心和钦琅用过晚膳后,又陪傅青鸾说了会话,当然话都是钦琅说,崔染心只负责点头摇头,或者微笑。

看着时间不早钦琅告辞后,崔染心也离开了青桂苑。

崔染心带着丫鬟们并没有直接回梦觉楼,而是去了小厨房,亲自下厨做了一碗蔬菜面,又切了两块卤牛肉放在上面,心满意足地端去好醒阁。

来到门口崔染心做了个手势,何洛就被清诗清酒两丫头拉走了。

只是闻到味道,崔久安便知道是谁来了,每次自己有情绪时,还是很小的她就会为了讨自己开心做并不是力所能及的事情。后来她渐渐发现,自己一有情绪就会不吃不喝,所以这时候一碗面条是最能哄崔久安开心。所以,堂堂国公府五小姐在六岁时就学会了下厨煮面。

崔染心放下面条,拿走镜子,把筷子递给那人,见那人并不接,于是也不强求,拿起筷子,夹了一些青菜送到少年的嘴边,崔久安实在没法再继续假装生气,张口毫不客气地吃进了肚子。

崔久安接过筷子,一口一口地吃着面条,崔染心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屋内安静地只有吃面条的呼哧声。直到一碗面条见底,崔染心递过手中一方帕子给对方擦嘴,又倒了一杯水屁颠地放在对方手中。

崔久安每隔一段时间就要这么别扭一次,也许就是享受这一刻的安宁,而崔染心也很配合,每次都给足他面子。

“小五,你开口说说话,不需要发出声音试试。”崔久安终于打破了这份安宁。

崔染心疑惑地张了张嘴,说了几个字。

“我是大傻瓜,是不是?”崔久安得意地说道。

闻言的少女笑得捂住了嘴,烛火在她眼中跳跃,终于有了往日的神采。

“以后你有什么就直接说,只要看着你的嘴巴,我就能明白。”崔久安摸摸少女的发髻柔和地说道。

崔染心感动地点点头,原来二哥哥一直对着镜子是在研究这个,他到底有多熟悉自己,才能这么快掌握自己的发音动作习惯。

“不过还不是很熟练,你说慢一点就好。”

“那就算今后都不会好了,也有二哥哥明白我的话,我也不那么难过了。”

崔染心随便的一句感慨,崔久安却握住对方的手肯定的说:“不会的,一定会好的。”

看着少年坚决的眼神,崔染心安心地点点头。

“二哥哥,你今天又为什么事别扭呀?我不就是给琅哥哥夹了一块你也喜爱吃得鱼肉嘛!我又不知道你要过来。”崔染心好像憋太久不讲话,这会知道有人看得懂便说的停不下来。

“二哥哥,你别这样看琅哥哥不顺眼,我知道你的想法,可是我和琅哥哥终究要成亲的,我保证我没嫁到王府之前,以后那块肉都属于你,好不好?”

崔久安却被她的话惊得哑口无言,她知道自己的想法?那是不是说——不——不可能,她只当我是哥哥,从小陪伴她长大的亲人,如果知道我有那种想法,是不是要骂我禽兽不如?崔久安的心紧紧揪着不能平静。

“我知道,你不仅把我当妹妹看,还把我当女儿看,所以琅哥哥再怎么优秀,你看他都觉得不顺眼——”后面的话崔久安没有看清,不过还好她不知道自己心中的真实想法,可是自己又期待着她要是知晓又会是什么样?

不过刚刚她说什么?把她当女儿看?自己只比她长了三岁多,难道自己太显老。崔久安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红一阵,很是色彩缤纷。

第九章 湘君客

一直说不停的崔染心,拉着崔久安陪她到半夜,在崔久安喝下第四杯茶水时,突然房间里安静了下来,果然瘦小的身影压在书案上睡着了。

崔久安,轻轻抱起轻盈的身体,温柔地放入到自己的床上,唤来在门外候着的清诗清酒,让她们不要惊醒睡梦中的人儿。

一会清洗的水就端了过来。浸湿的帕子,在小巧白净的面庞上游走,崔久安小心地擦拭倔强上扬的眉眼,这一双眼睛,现在还小所以透着聪明劲,可是如果逐渐长大,一定会散发出诱人的危险气息。

崔久安还想像儿时一样,脱下崔染心的一双绣鞋,给她清洗那小巧白嫩的脚丫,清酒见这情景,忙端过水恭敬地说:“二公子,小姐马上就过十一岁生辰了,还是奴婢来吧。”

崔久安顿了一顿微微点头,只是不成离开,静静地立在一旁。

安顿好崔染心,崔久安去了隔壁的卧房,喝下第五杯水,也许是好久没下厨了,今天小丫头做的面条稍微咸了点,可是自己居然贪婪的把面汤都吃的干干净净。

何洛已经把耳房浴盆里的水加好,崔久安褪尽衣物,钻入水中,一碗齁死人的面条,就把他心中所有的不快扫得一干二净。阖上眼睛,水雾氤氲,少年光滑的皮肤在烛火下,微微透着红粉色。

清酒的话提醒了他,再有几个月她就满十一岁,没有多久就会长成娉婷的少女,她会嫁人生子。看来他要开始织一张网,网住想要的——

清晨的阳光洒了进来,透过帷幔,影影绰绰。

因为前段时间中毒,身体虚弱,老夫人便免了崔染心的晨昏定省,可昨天陪母亲用了晚膳,今天本该去向祖母请安。

崔染心跳下床,清诗清酒已经准备好一切,一会就把她收拾妥当,清诗灵巧的双手给崔染心扎好了好看的双平髻,圆圆地环里编着粉色的丝带,随着少女的摆动而飘摇,要是有徐徐微风,会更加灵动。

崔染心来到外室,崔久安已经端坐于桌前,桌上摆放着糕点、清粥,鸡蛋饼和几碟小菜。

崔久安招招手示意准备出门的人先用膳。

“祖母那我已经替你请了安,吃点东西,我带你去城外庄子上住几天,这段时间在家也闷坏了。”

崔染心听到能出去,兴奋地吃起东西,才一眨眼功夫就对崔久安点点头。

“你的东西一早何洛就去梦觉楼让推云揽月准备好了。”

“就去上次我和你说的养花的庄子,那里景色宜人你会喜欢。”

说着已经来到后门,一前一后两辆马车等在那里,没有国公府的标志,也没有过于华丽,车身比一般马车大上许多,里面却别有乾坤,设有一方与马车底部相连的小圆桌,桌子上有圆圆地凹洞,正好放置茶具,不设坐凳,而是铺上皮草的软卧,在里面席地而坐饮茶,或靠着软垫看书都是不错的。

崔染心开心地钻进马车,脱掉鞋子,指指自己身旁示意崔久安上来,何洛赶车,至于清诗清酒坐在后面的一辆小马车上,两辆马车一前一后使出了国公府后门,往城外而去。

“二哥哥,这两马车可真不错,谢谢你呀!”崔染心拉拉对方的衣袖,让他看向自己。

“方才没怎么吃,这些是我让厨娘准备的,再吃些。”崔久安忽略了对方的道谢,打开食盒,端出两碟崔染心喜欢的桂花糕和绿豆糕,她就喜欢这两样最寻常的糕点,但要做的软硬适中,不可过甜亦不可过淡。

看着小口小口吃着糕点的少女,崔久安给她和自己各斟了一杯茶,拿起身边的书籍靠着背垫看起书来。

崔染心吃饱喝足,翻了翻身边的书籍,发现里面有杂记、游记还有湘君客的诗集,就知道这是给自己准备的,所以两人各自看书一路无话。

两个时辰后已经出了城门很远,崔久安让马车停下来。

“丫头,我们等会要走小路,还有两个时辰才能到庄子,现在还在大道上,先寻个店吃些东西。”

崔染心点点头,她真的好想下车活动活动筋骨,虽然马车舒适路也不颠簸,可终究不如自己走自在。

毕竟是临近京城,就算是城外的茶馆也比一般地方宽大整洁。

何洛好像很熟悉这里,一会跑去就把地方找好,又吩咐店小二把桌椅好好擦拭一遍,其实自家公子和五小姐在外时都不是太讲究的人,二人说入乡随俗、随遇而安,享受的就是这份不一样的体验。

掌柜一见来人虽然衣着打扮并不是格外奢华,可是那通身的气派绝不是小门小户家有的,立刻让店小二先给这两桌上菜。

“出门在外不需太讲究,你们也坐那一桌,不必伺候。”崔久安指了指他们旁边那桌。

“二哥哥,刚看的那本湘君客的新诗集,你哪里弄来的?”崔染心早就想问了,湘君客名声在外,可是没有人知道此人具体是谁,不过诗中所见所写、所思所感绝不是贫寒士子能有的,但是京城如果有这号人物早该被人争相追捧,于是没人知道他的真实面目。

“那天在皇宫看见,就誊抄了一份带回来。”崔久安温言细语。

“我才不信,你肯定是看了,回来再写下的,你才不需要照着誊抄呢。”自家这位二哥哥最厉害的本领,恐怕就是过目不忘。不过这次崔染心猜错了,她家的这位二哥哥绝对不会让他的脑子被这种诗篇占用。

“二哥哥,湘君客的诗怎么会在皇宫,难道皇上也喜欢?”想到自己的喜好居然和皇帝爷爷一样,崔染心就很自豪,其实当今圣上才至不惑,可是谁让他娶了自己的姑奶奶当皇后。

崔久安微微皱眉,当今圣上文武皆不俗,可是以他那样的性子,怎么会喜欢如此多情多愁多感的文字,除非写诗的人是他关心的。崔久安豁然一笑,原来是他呀,早该料到。

顷刻间小二已经麻利地布好一桌饭菜,隔壁那桌也随后陆续上来。

两桌菜色一样,都是寻常见的家常菜,由于一上午的颠簸,每个人食欲都很好。

“少吃点,等会庄子上来人接我们,会带好东西来。”崔久安轻声对食欲甚好的崔染心说。

“嗯。”崔染心颔首,也不追问,怀着期待的等候最美,不管是等人还是等物,所以她才不会打破沙锅问到底,朦胧未知的美才是最吸引人的,所以世人皆爱,闻香不见花的兰花,轻纱拂面不见真容的美人。

饭毕,结账时,何洛多给了二两银子,掌柜高兴的合不拢嘴,这顿饭他们才吃了三两银子。其实遇到这些富家子弟,有好有坏,好的话出手大方,坏的话用鼻孔看人这也嫌弃那也嫌弃,还有的毁坏东西吃霸王餐,自己还得打落牙齿和血吞,不过那多是些暴贵人家,像这种一看就是钟鸣鼎食的世族大家,教养都是顶好的。

掌柜对还盯着背影看得店小二喝道:“还看,快干活去。”

“掌柜,那两位真是神仙一般的人,不知道此生还能否再遇。”

这句话掌柜却是赞同的,果然人生下来就分高贵低贱,这样的人,如果让他们烧火劈柴抹桌子端菜,老天爷都不答应。

就是远远看上两眼也是赏心悦目,此生无憾了。

第十章 百花庄

这次回到马车内,二人皆没有看书,崔久安盯着崔染心,崔染心被盯得不好意思,掀开帘子看向车外。

马车行在小路上,两侧农田有的刚刚播种,有的已经泛着绿意,好一派田园风光,往西而去,沿着绵延的山路空气突然湿润无比,还夹杂着各种花草树木的香气。

“二哥哥,干嘛一直盯着我看,不知道非礼勿视嘛?”崔染心实在忍不住了,她都怀疑自己脸上是不是长出花来。

“乘着你还没嫁人前多看看,不然以后可不能这样天天看见了。是不是,乖女儿?”崔久安说完配上自认为慈祥的笑容。

“啊呀!人家昨天只是打个比方,形容你爱女心切——啊不是——”崔染心红着脸辩解。

“你看还是父亲与女儿——”崔久安佯作无奈。

“那个,我的意思是你——你不要在为难我了,你明白的。”崔染心说完,不再解释,也不看对方,有些生气的咬着唇。

“好了,我明白的。”崔久安把小小的身体拥进怀中,闻着她发间淡淡地清香。

“我永远都会是最爱你的人。”崔久安有些动情。

“二哥哥,你也是我最重要的人。”虽然对方看不到,崔染心还是肯定的说。

嘚嘚嘚一阵马蹄声愈来愈清晰。

“公子,是朱珠姑娘。”看清来人,何洛兴奋地大叫起来。

骑在马上的少女一身绿衣,春风吹得衣衫贴在单薄的身体上,格勒出玲珑有致的身躯,打马而来红晕飞上脸颊,更添几分妩媚,真是最具诱惑力的豆蔻年华。

崔染心歪着脑袋打量着马上的少女,真是羡慕无比,自己什么时候才快快长大,省得钦净莲那丫头每次都暗讽自己发育不良,其实自己才十一岁,是她发育太早,还嘲笑别人。崔染心低头看看自己的胸前,最近那里好像有点动静,大夫说她这段时间该来葵水了。

绿衣少女下马,拎着一个食盒递给何洛,何洛又把食盒递进车内。帘子掀开一角,里面暖气袭来,一个瘦小却纤长的身影靠在那人身上,那个人居然宠溺地迎合对方把自己过高的肩部下倾,只为让人靠得舒服。

崔久安打开食盒,里面的花香、饼香瞬间扑面而来,崔染心精神抖擞地坐直身体,伸手来拿,看她迫不及待地吃起来,食指摘下她嘴角一片粘着的花瓣。

少年骨节分明,修长白皙的手指掀开帘子,对着绿衣少女道谢。

“多谢,朱珠姑娘了。”

“公子,这是朱珠应该的。”少女被他好听的声音怔住,无法说出更多动听的话来。

崔染心吃下第三块牡丹饼,心满意足地喝下一杯水,傅嬷嬷说她现在在长身体要多吃点才能发育好,脑海中又显现出绿衣少女玲珑有致的身材,一脸艳羡。

“二哥哥,朱珠姑娘,做的这鲜花饼真好吃,居然是用新鲜牡丹花瓣制作的,现在才三月真是难得。”

“嗯。”崔久安也很赞同。

“二哥哥,朱珠姑娘,这么聪明勤快,又生得美丽,不知道谁这么有福气。”

“嗯。”崔久安也不接话。

“我看妾有意,不知道郎有没有情?”崔染心心情大好,好像找到了崔久安的弱点,她的二哥哥好像最怕谈起其她女子。

“你小小年纪,脑袋里都装的些什么?以后不给你找湘君客的诗词看了,我看都是他祸害的。”崔久安随手拿起一本湘君客的《沉香集》敲在少女的手背上。

“我说的是真的,我身为女子看着都心动。”崔染心并不想停止这个话题。

“好呀,那我们走得时候带上,不过她可是朱管家的孙女。”谁知道崔久安突然答应了,少女反而有所迟疑不知如何是好。

“那我梦觉楼,可不敢要,朱管家是跟过祖父出生入死的老人,对祖父还有那样的功德。”崔染心嘟囔道。

“二哥哥,你的好醒阁只有院外几个丫头,院内就何洛和几个小厮,不如带回去红袖添香。”崔染心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么执着于绿衣少女,所以说女人的嫉妒没有缘由。

“我愿意,母亲可不答应,她还盼着我金榜题名呢!”崔久安觉察到少女的不安,心情不错话也多了一些。其实对方发不出声音,自己可以肆无忌惮地看着她上下快速闭合的小嘴巴,也是一种享受。

“难怪你身边一个侍女都没,我还以为你多高风亮节,原来是母亲的缘故。”崔染心想到钦琅身边的红鲤,心里有些泛酸。

不容崔染心继续多想,已经到了百花庄,隔着帘子就闻到了芳香。

下了马车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春杜鹃,开得姹紫嫣红,朱珠在旁边介绍“这是杜鹃花,由于谷里地环境偏暖,所以比外面的提早一些开,现在在市面上卖的很好,这一片都预订出去了。”

“那一片盆景海棠,也是售得很好。”小小的枝上缀满星星点点的花朵,煞是可爱、热闹。

朱珠随着崔染心的眼神所及之处,便贴心介绍,让崔染心对她刮目相看。

哪个女人不爱首饰不爱花,清诗清酒已经被这漫山遍野的鲜花惊叹地目不转睛,好想摘下一朵,不、是三朵插入发间。

崔染心这才知道,原来百花庄这么多花,如此多自己府上能用多少,二哥哥是拿它生财的。难怪国公府只是个虚衔,自己父亲俸禄怎么够维持这个庞大家族的开销,名义上母亲管理这些产业,其实背后是二哥哥在帮衬。

崔染心想着温柔如水的母亲,怎么也不像一个能财生财的精明人。

不远处的百花庄牌匾下立着一群人,恭恭敬敬,为首的是一名妇人,虽然布衣荆钗却不掩美貌,细看眉眼与朱珠姑娘倒是有几分相似,果然朱珠甜甜地叫了一声“娘亲”。

妇人含笑点头,向崔久安、崔染心行礼问好“公子和小姐来,准备仓促,不足之处还请见谅。”没想到眼前这个柔弱的妇人居然是庄子的管事。

“邢伯母,辛苦了。”崔久安回礼,原来朱珠祖父曾跟在老国公爷后面行军打仗,三十年前的那次叛乱,平叛中,老国公爷舍身为国,而在刀枪剑戟中,是朱管家背着老国公爷的尸体跑了出来,这才得以尸身完好,不然落到敌军手中,定是要被千刀万剐的。所以国公府对朱老管家格外尊敬。

“天色已晚,还请进庄休息,明日让珠儿带着五小姐好好逛逛这庄子。”邢氏旁边带路。

一行人被簇拥着进了百花庄。

第十一章 朱珠

庄子内部很是朴素,只是各色奇花异草添了几分世外仙境的神秘感。

走至最深处有几间屋子比方才所见得奢华一些,纤尘不染一看就是刚打扫的。

崔久安的房间安排在东边,崔染心的房间安排在南边,东南两间屋子中间是一道回廊相连,回廊顶上爬着藤蔓,夏日午后穿行于此间定会别有一番趣味。

“公子,晚膳已备好,还请移步前面厅堂。”一个两鬓斑白的农妇在门外规矩地立着,并不逾矩。

厅堂内,想去传话的朱珠被邢氏拉着,女儿的心思邢氏再明白不过了,可是他们家这位公子,什么人物,什么品性,邢氏深知大夫人对公子的期待,自己说什么也不会让女儿在这几年勾搭公子,那不是自讨麻烦嘛!

别家这般大的公子身边都有丫鬟伺候,大夫人却不给公子置侍女,只给了几名小厮,还不是怕那些莺莺燕燕影响公子读书。

“你给我好好呆着,少凑到二公子那,知道吗?”邢氏的语气有些坚硬。

“娘,公子好不容易来,我就是只想多看两眼,没别的意思。”朱珠辩解着。

“那也不行,被夫人知道你就等着吃苦头吧!”

“怎么会?娘,你还不知道,我们夫人是最温柔贤惠的了,何况还有祖父呢!“因为祖父的原因,她不管在庄子,还是去国公府,丫鬟们都给她半个主子的礼遇,所以她也觉得自己与别的丫鬟不同。

不过她怎么拗得过邢氏,被留在厅堂打下手。

在回廊里相遇的崔久安和崔染心,并行来到厅堂。见到期盼已久的人,朱珠早就跑了过来,少女期待、含情地神色再明显不过,崔染心不知道为何自己有几分心虚地落后两步,把崔久安的身旁空出了容一个人的位置。

感觉身边空了的崔久安,感觉心中仿佛也空了几分。这丫头还真是会察言观色体贴人,不过嘴角噙起的却是一抹苦笑。

“公子来了!还有小姐。“朱珠的眼中心中,这时全是少年一人,崔久安微微点头入座,并不答话。

在国公府吃惯了珍馐佳肴的二人,对着满桌家常菜肴,吃的也是满足。

饭毕二人各自无语,各怀心思回房休息。

百花庄的位置真的很好,谷里不说四季如春,却是温暖湿润,人在这呆久了,肯定能养得身体精神矍铄,肤色娇艳如花。

清诗清酒伺候好了崔染心洗漱过后,刚把她已经及腰的长发打开梳理平整,门外却响起轻轻地敲门声。

“五小姐,是公子让我来请小姐。“何洛的声音传了过来。

清诗清酒一听是何洛的声音,放下警惕,重新给崔染心穿上外衣,披上披风,披风帽沿上的白色狐狸毛,把崔染心的小脸裹住就露出一双乌溜溜的眼睛。

来到门外,果然一道修长的身影立在月色下,皎洁的月光倾泻而来,那人恍如天外仙人,一阵风起便会乘风而去。

崔久安走上前,牵住少女的手温柔地说:“我带你去听一首曲子,可是外面听不到的。”

跟在后面的清诗清酒还有何洛自觉地落后一段距离。

“要是二公子和小姐不是亲兄妹,他们可真般配。”清诗看着月下漫步的二人感叹道。

何洛傻愣愣地附和着点头。

“乱说什么呢!也不怕毁主子们的清誉。”还是清酒明白,厉声批评二人,不过在她心中也是有这份感慨,二公子对小姐实在是太好了,她们都看在眼里。

“还好世子也是这世间少有的好儿郎,再长大几岁说不定比我们公子还出色。”清诗眼中心中都是希翼。

“哼,这世上不会有比我们公子还出色的男儿。”何洛不甘心地反对。

“我看世子更好,我就看世子好。”清诗其实只是为了和何洛斗嘴,故意气他。

“那是你眼神不好。”何洛也不甘示弱,他对公子的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

走在前面的崔染心隐约听见二人的争吵,笑了笑。

“你觉得是清诗对,还是何洛对?”崔久安突然提出这个问题,崔染心停下了脚步,这也太为难自己了。

“当然是我的二哥哥更胜一筹,不管是样貌还是学识,琅哥哥那傻小子,一根食指头也比不过。”好在钦琅不在,崔染心毫不客气地夸奖眼前人。

虽然知道她心中并不是这样认为,但是这话还是让人听得很是舒服,崔久安拉着少女的手继续前行。

不一会就来到一片树林,林中枝叶繁茂,而树下种着的许多花,都是喜阴不喜光的。崔久安拉着少女来带到一个石桌前,桌子是石头筑成的,很常见,不常见的是围着桌子的四把椅子,椅子皆是落地生根地桃树,被从小固定住形状犹如开屏地孔雀,后面的孔雀尾巴上还开着桃花,而这边何洛小跑上来把软垫铺在中间,如此便可以坐人。

崔染心看着这样的椅子,心中赞叹,能想出这样方法的人,可真是既有风雅又有闲情。

“二哥哥,你说的之音呢?”崔染心疑惑地看着崔久安。

“马上开始了。”

果然话音刚停,树林里有一阵阵翅膀扑扇的声音,随后是好听的鸟声,仿佛有数十只鸟在歌唱,忽而断断续续、忽而整整齐齐、忽而错落有致,很是动听。唱了半个钟头,声音渐渐远去。

“那是夜莺的歌声,每到春天,这个树林都会在夜里听到它们歌唱。”崔久安解释着。

“真的好神奇啊——”崔染心在心中感叹道,不过二哥哥怎么知道,她带着疑惑跟着少年离开。

黑暗中一个绿色的身影钻出花丛,她知道今晚崔久安一定会来这里,朱珠没想到,来的不止他一人,所以躲在花丛里不敢出来,这半个时辰,她早已腿脚麻木,噗通一声坐在了草泥上。

这是她和他发现的秘密,那年翩翩少年还是个垂髫少儿,被祖父带过来住了十日,那十日他们形影不离,是她最珍贵的回忆。

一次他们贪玩跑出林子太远,迷了路,整个庄子地人都出动来找他们,也是这样的季节,夜晚湿寒,自己很害怕,是他小小地却勇敢坚定,安慰自己并且把外衫脱给自己穿,那时候庄子还很小,这一片并未开垦还很荒凉。

小小的人不哭不闹,也不惊慌失措,他说不能再走,离太远不容易被发现,而且辨别错方向再往深处遇到猛兽更危险,所以他们什么都不做只是静静地偎依在一起等待。

就是在那个时候,一阵忽而高亢忽而婉转的鸟鸣在四周响起,让他们在黑暗中仿佛看见了光明,找到瞬间安慰。

果然没过多久就有人声寻来,把他们找到了,从此祖父再也没有带少年回来过,不过后来这一片都被开垦出来,听说也是那人的吩咐,就连石桌旁的四把桃树座椅也是他派人来种下的。一晃桃树椅已经成型,那人也回来。

这是属于朱珠的小小心思,就算他不来百花庄,但是每次府中需要花卉她都会亲自运送,送十次总会碰上一次,远远看一眼就够她支撑许久。

第十二章 纸鸢

睡梦中的崔染心,做了一个神奇的梦,梦中她化身为一只一直歌唱的鸟,四处寻觅,到处呼唤,寻找着谁,可是无论那只鸟如何努力,都无枝可依,只能一直飞一直寻。

梦中惊醒,一身汗珠,想要找人倾诉,却发不出声音,少女下地飞奔出去,撞进外室等候的一人怀中,崔久安心惊地抱起少女,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靠在自己的怀中,有泪水滑落面庞,崔久安的拥抱更加用力,把那些泪晕在自己的前襟。

等怀中的人逐渐平息下来,才出言安慰:“做噩梦了?”

崔染心点点头,其实那个梦并不可怕,可怕地是梦里的无助、无力、无奈。

立在一旁的朱珠看着被崔久安搂在怀里的少女,羡慕无比,想想又觉得有什么好羡慕,相比于做妹妹她更期待做他的——情人?恋人?

想到这几个字,朱珠的脸瞬间绯红,不想再想,可是忍不住,若是自己被他这样拥抱,那一刻哪怕就是死也不怕,死而无憾!

有了这样的想法更加一发不可收拾,想到父亲每每从军归来,与母亲相拥的画面,她们会接吻会彼此抚摸——朱珠这样想着脸已经烧地滚烫,转过身用力拍拍脸颊,赶走所有的胡思乱想。

“朱珠姐,你打自己干什么?”不明所以的清诗询问。

“呀,你的脸怎么了,是红还是肿啊?”清诗说着还想伸手摸摸。

朱珠连忙躲开,小声说:“刚刚有蚊子叮在这,我拍得用力了。”胡乱搪塞。

“那蚊子也太不地道了,哪里不亲亲人家的脸,瞧这么漂亮的脸蛋都肿了起来。”天真的清诗相信了。

“不过我觉得那蚊子亲的好,看红彤彤的多可爱。”最爱打趣人的清酒上前捏了一下。

被她们这样一闹崔染心早就忘了刚才所有的不适,开心的跳下来,也要摸摸朱珠的脸蛋,朱珠抬脚就跑了出去,她怕被人知道自己刚才的绮丽淫思。

梳洗过后,就着鲜花饼喝了一小碗米粥,崔染心想去好好逛逛这庄子,却不想崔久安拉着她上马直奔庄外,这一次他们要去的目的地是一处旷阔的山顶,山不高也不陡峭,很平缓,所以能跑马,俩人共骑一骑。

“带你放纸鸢去。”崔久安离得近,声音轻,气息吐在耳边,崔染心不禁打了个颤,回头瞪了少年一眼。

今天的天气真的不错,很适合放纸鸢,崔染心放松地眯上眼睛,任春风拂面,花香沁脾。

身后的崔久安一手握缰绳,一手环绕在少女的腰间,那盈盈一握的细腰使他不敢用力,只是悬浮着。

追在后面的何洛没有骑马而是赶着马车,车里坐着清诗清酒,还有一堆公子吩咐带的东西。眼看前面的马儿绝尘而去,自己赶着马车上坡很是难走,还好一地新绿,马儿掠过留下痕迹,不然真的会跟丢。

百花庄内,等朱珠再去找人时,屋内打扫的老妇告诉她,公子携着小姐出去了,朱珠连忙追了出去,可是除了被马儿压倒的野草,哪里还有车马的影子。

不过顷刻间,山坡上一骏马,一美人循迹而驰。

到达山顶,视野开阔,没有陡峭山峰,没有怪石嶙峋,平缓的山丘却使人心安。

崔染心被人牵着跃下马儿,张开双手迎着风跑了起来,这种展翅欲飞的感觉真好。

回过身牵起少年的手一同奔跑,风在耳边呼啸,温暖在指间环绕。

因为不能讲话,崔染心把更多的心思用于倾听,所以相比从前,现在她的听觉更为灵敏,她能在清新的空气中嗅到思思烟火气。居住在这深山之中,不是避世的高人就是靠山吃山的猎户。

停下步伐,崔久安把手中的竹筒递给少女,崔染心小心翼翼从竹筒中抽出,展开一看是蝴蝶式样的纸鸢,做得精巧,把架子固定好就可以,蝴蝶色彩斑斓,特别适合穿着黄衫的明丽少女。

以前这个时节崔久安也会经常带着她放纸鸢,所以她很会找风向,不一会那只彩色的蝴蝶便翩翩起舞,在空中翱翔。

不远处的峡谷里,一个孩童,大声尖叫:“爷爷有彩色的大鸟在飞。”

老人抬头寻找,笑着说:“那是纸鸢,春光正好,确实适合郊游。”

常年在山中的孩子好奇地盯着那只鸟,眼睛酸涩了都不愿离开视线,他怕鸟儿随时飞走。

用午膳的时间快到了,何洛这才驾着马车赶来,同行的还有马背上的红衣少女。

“公子,你让我准备的都在马车上。”何洛停好马车过来报告。

“嗯,拿下来生火做饭吧。”

何洛闻言惊得下巴要掉了,他可不会,他只能把希望寄托于车里的清诗清酒。

突然想到什么,继续说:“路上遇到朱珠姑娘所以一起过来了。”

崔久安恍若未闻,拿出匕首插入石缝。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崔染心看向少年摇摇头。

崔久安接过线绳想要系在匕首的柄上,可就在这一刻线却断了,那只夺目的彩蝶徐徐往不远处的山谷落去。

崔染心看见立刻追了过去,崔久安让何洛回去做饭,自己追了上去。

“爷爷,那只大鸟飞过来了——它向我们这飞过来了——”方才山谷里一直盯着纸鸢的小孩欢快地跳起来。

“你去捡回来。”白面老者沧桑的声音响起。

“好的,爷爷。”孩童飞快地穿梭在这片桃花林,娇艳的桃花在这人迹罕见的山谷中静静绽放,开得格外灼烁。

如果有人有耐心数一数一定会惊叹,小小的山谷里居然会有这么一大片桃花林,足足三千株,每一株都是老者亲手所植,如今真是盛放的最好时间。

“二哥哥,这里怎么有这么一大片桃花林?”崔染心拉拉崔久安的衣袖让他看到自己的疑问。

一阵风起,桃花浪翻,下起红雨。

“想必是位遁世的隐士吧!”崔久安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书里说的一幕,血染城门前,白面内监一人一马突围宣旨,又决然而去。是他鼓舞了已精疲力竭的将使,是他雪中送炭带来粮草和援兵。

“难怪刚刚在山顶就看着这一片粉色,不过,山顶看到的只是一角。”崔染心感叹,这一大片桃林怎么也有上千株。

“汪汪汪——”一阵犬吠,陌生人的到来,主人未感觉到,而林中的犬儿已经知晓。

一只、两只、三只、四只——足足八只,黑色、白色、黄色、褐色、颜色也各不相同。

崔久安警惕地把崔染心护在身后,幽深的眸子闪着寒光,手指按在袖箭上,只要它们敢上前,他就毫不留情。只希望它们的主人能及时赶到。

“萧儿,跟我来,带上纸鸢。”老者对着赶回来的孩童喊道。

孩童眷恋地抚摸着蝴蝶纸鸢,万般不舍,真是美丽,这么快就要还回去了,自己还没尝试过怎么让它飞呢。

第十三章 桃花林

那些恶犬只是围着他们,并不攻击,一只黄色的好像是领头犬,一直对着桃林里吠,崔久安瞄准它正想动手,同时桃花林中有脚步声传来。

“犬儿们,快退下。”老者的声音响起,八只犬见了主人很听话地退了下去。

崔染心盯着桃林里出来的一老一少,老的白面无须,少的虎头虎脑,手上拿着的正是自己的蝴蝶纸鸢。

“曹公在上,受崔久安一拜。”崔久安上前行礼。

老者看着眼前的少年,微笑点头,目光转向崔染心,心中一动,真是有六分相似。

“这是舍妹,家母乃是傅家遗孤。”崔久安平静地说着遗孤二字,闻言的老者却面露悲悯。

“今日,得见太老夫人的后人,此生无憾。”

“太老夫人真是世间少有的刚强女子,在她面前男儿皆汗颜。”老者说着,仿佛陷入回忆,很多时候,他们宦官看上去光鲜,天子近臣,可随行的而还有卑贱之名,人前被谄媚,人后遭痛骂。

那时城内弹尽粮绝、饿殍遍地,自己带了百骑冲入重围,只剩自己一人,是那抹血衣黑发打开城门,信任自己,她说“世人皆以为内官卑贱,此时却不比朝官无能。如果能赢这场战役,天下安定,死又何惧?”身中数箭却撑到自己把援兵粮食运来,她在这场战役中失去了太多亲人,终如枯叶般飘摇零落随之而去。

想至此,老者浊眼泛着泪光,背过身轻轻拭去。

“曹公,却是太祖母最为敬重之人。”崔久安再行礼,不明所以的崔染心也跟着行礼。

“萧儿,把纸鸢还给崔小姐。”老者的声音有几许沙哑。

“好的。姐姐给。”孩童虽然心中万般不舍,可还是双手递上。

崔染心看着孩童眼中得恋恋不舍,摸摸孩童的头,摇了摇头。

“姐姐想把纸鸢送给你。“崔久安半蹲下与孩童平视。

孩童看向老者,老者微微点点头,眼里满是亏欠,他自己可以老死这山中,守护这三千桃花树,可萧儿还小,他的余生该如何?

“公子——小姐——”远处传来朱珠和清诗清酒的呼唤声。

“曹公既然无意见他人,久安与心儿,告辞。”崔久安说完与老者辞别,更是深深对着这片桃花林鞠躬,只敬这三千世界的英魂。

“去吧。“老者领着孩童和八只摇着尾巴的犬淹没进桃花林。

桃林里孩童一手牵着老者,一手拿着纸鸢,一脸满足,露出白白地小牙。

“爷爷,那位姐姐真可惜,好像不会讲话。“一会小脸上又满是惋惜。

“世上身体健全的人很多却意志残缺,身体残缺者却意志健全。所以看人要用心去看,不是眼睛。“老者徐徐道来。自己也不是自愿残躯进宫,可是就算如此,他也有自己的坚持和坚守。

“爷爷,我不明白,不过哥哥和姐姐是好人,还是这世上最好看的人。爷爷你说山外的人是不是都这么好看。“孩童叽叽呱呱,更加坚定了老者的决定。

离开桃林崔染心一双明亮的眼睛疑问地盯着少年。

“你是想知道那老者是谁?“崔久安与少女对视着。

崔染心频频点头,一脸期待。

“刚刚那些桃花枝勾乱了我的发丝。”崔久安指了指头顶,果然有一缕凌乱。

“你帮我绾好,我就讲与你听。”少年的眸子亮晶晶,好看地仿佛融入了星辰。

可是崔染心却在眼底看到了一丝戏谑,无奈地张口无声倾吐四字“说话算话。”

温文尔雅、彬彬有礼、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等等,所有美好的词汇都可以用在她的这位二哥哥身上,可是她却知道,那是因为他隐藏压制了另外一面,他不在意世俗眼光,他还看杂记,还爱唱曲,这些不是自己经常翻看他书房,也无法得知,他把自己美好的一面,人人期望的一面,展示出来,却把那一面很好地隐藏。

崔久安抚摸少女的发丝,淡淡一笑“我何时欺你?”

少女过于纤细白瓷得葱指不太熟练地缠绕如瀑青丝,不慎扯重一根,满脸歉意,少年却一脸舒意。

匆忙找来的三人,远远地便看到这样一幅画面,青青草地,白石上端坐着青葱少年,闭目养神,任凭他身后的少女折腾他的一头青丝。

一个一脸凝重,一个一脸惬意,青衣少年眉目如画,黄衣少女红唇乌发,身后不远处成片桃花,真是一幅美不胜收的画面。

看着把崔久安的头发折腾得一团糟的自家小姐,清诗清酒忍不住捂嘴轻笑,只有一旁的朱珠被少年的美惊得移不开眼,好希望是自己在梳理那些发丝,自己一定当最好的宝贝呵护。

崔久安无奈地拍拍少女无措的手“回去让清诗好好教你。”说完接过少女手中的玉簪熟练地绾好一头青丝。

“公子,我回去一定好好教小姐。”清诗拉着尴尬的崔染心说道。

崔染心自诩聪明,从小也是在各种夸赞声中长这么大,可是和眼前人一比,她终于明白,什么是生来不公,就算给了他们一样的高门出生,一样的美丽面容,可是这脑袋差别太大,老天爷太厚此薄彼。

“二哥哥,欺负人,明明自己会却来为难我。”崔染心一脸愠怒瞪着眼前人。

崔久安只是留下一个背影大步向前,嘴角的笑久久不平。

五人回到山顶,就看到忙得焦头烂额的何洛,脸上被煤灰抹得像只花猫。

清诗买入府中时才四岁后来陪崔染心一起长大所以做细致活很好,这生火做饭倒是不会,何洛虽然无父无母,也是从小跟在崔久安身边,至于朱珠半个主子,做做点心还行真靠自己一人做饭也是不行的。

清酒挽起袖子走到炉子前说道:“还是我来,清诗你去那边摘菜洗菜,何洛你把炉子转一转方向,把大锅和佐料搬来——“清酒有条不紊地分配着工作。

她八岁进府,是被父母卖入府的,家中贫寒还没灶台高就踩着凳子做饭,只是这几年跟在小姐身边反而享起福来了,双手养的光滑白皙。

那边在生火做饭,井然有序,朱珠想陪在崔久安的身边,不过这点自觉还是有得,恋恋不舍地加入到做饭的队伍中。

第十四章 三王之乱

崔染心坐在垫子上,身体歪在崔久安的怀里,听他讲述那段尘封的往事。

三十年前三王之乱,崔久安并没有亲眼所见,亲身经历,但是自古有战争就会有牺牲。除了将士血洒战场,百姓更会无辜受累。尤其这场战争并不是为了保家卫国,而是为了最高统治阶级的贪婪欲望,崔久安心生厌恶,崔染心听得也是微微蹙眉。

那时先帝病危,而远在封地的舒王、靖王和惠王却乘机佣兵围城,一路往京城打来,老国公爷崔光就是在护城河畔遭舒王大军围剿而死,舒王下令,只要能得崔光的身体任何部位皆可领赏,由此可见如若尸体落入敌军之手,老国公爷恐怕要被碎尸万段。

所以朱庆福在千军万马中冒死背出老国公爷的尸身,怎么不会让国公府上下感激涕零。由此他自己也落下病根所以之后一直留在国公府管理家事,不复当年英姿。

相比较国公府失去顶梁柱的满府悲痛,与京城相隔不远的西京却有着更大的牺牲更多的鲜血,靖王惠王联合攻打西京,而最精锐的军队留守在京城与南边护城河,所以虽然那边在牺牲老国公爷和士兵无数的情况下却取得了胜利。

未知的西京血流成河,悲恸声响彻城内外。

傅老将军傅卫、傅小将军傅鹤,还有少夫人顾萏那场战役之后再也没能回到京城。

遭到围攻的西京,城内弹尽粮绝,饿殍遍地,两兵交战整整三个月,从暖春到炎夏,傅家父子相继倒下,城中无大将,眼看攻城就在顷刻之间,是傅小将军傅鹤的夫人爬上城头,鼓舞士兵,身着耀眼的红衣,告诉所有将士傅家还有人,天家还需守护,不能让乱臣贼子得这天下。从小未杀一只鸡,甚至一只虫的女子,能有这般决心,士兵们果然大受感动。

只是红色过于耀眼敌方的箭矢准确的射向她,而带着百骑赶来宣读圣旨的曹洪赶到城下,骑兵已经由百变十最后只剩一骑。

曹洪在城门外宣读圣旨,带来了那边战争胜利的消息,给了这边曙光,极大地鼓舞了守军士气,就在他准备离开时,城门大开身中数箭的女子来到他面前,说下那样一般话。“世人皆以为宦官卑贱,如今却不比朝官无能。如果能赢这场战役,天下安定,死又何惧?还请大人定要带来援军和粮草。”

曹洪深受感动,如此严峻地情况,没有一个大臣主动前来宣读皇命,只有他皇帝身边的宦官临危受命。她懂自己,所以,城门关上的那刻,他更加坚定闯出去的决心,他要担负起皇帝的信任和重托,也要担负起将士的期盼和性命。

有了这样的使命感曹洪真的一骑闯出重围,无人可撄其锋。

两日后曹洪带着粮草和援军扫除叛军,兵至城下,城头上的女子依旧红衣乌发、脸色苍白,身上的血迹早已干成痂,在对他远远地回以一笑后重重倒了下去,随着她的夫君,去了奈何桥,留下两个可怜的孤女。

三王之乱平叛后先皇拖着病躯整顿朝野,几年后传位当今圣上,圣上虽然年轻却治国有方,这才有了如今的太平盛世。因此如今大梁并无太多皇亲国戚,那场战争带走三王的浮华梦,也带走了他们的性命和子孙。

听了这段往事崔染心和曹公一样,为那些战乱中牺牲的士兵悲伤,但更为城墙上的那抹红色赞叹,那是他们的外祖母。母亲与姨母,甚至皇后娘娘都不曾吐露过半分的外祖母,居然是这样的女中豪杰。

她以为他们的外祖母是悲痛早逝,原来她虽不会打仗带兵却如男儿一样英勇就义战死沙场,是为国而亡的女英雄。

“二哥哥,外祖母真了不起。”崔染心觉得心中的一股力量缓缓升起,她也想像外祖母一样,做一个为国为民有益的人。

崔久安看着少女眼中的华光,他知道今后走到那一步,她一定会钻进自己织的网中,因为她有一颗赤子之心。

“二哥哥,圣上这样说来也是重情重义之人。”崔染心感慨万千,傅家瞬间失去所有支柱,可是他却没有背信弃义,这样情深意重的人坐在皇位上,于百姓是大幸。

“圣上确实英明。“至于他是不是情深意重崔久安不想让少女知晓过多。先皇五位皇子,如今只有一位闲散亲王在世,能手足相残的人,如何情深意重?不过他也是钦佩那位的,破釜沉舟决意娶没有任何依靠的傅蓉珂,看上去失去一个家族有力的支持,却赢了皇帝的青睐和不结党的纯臣的青眼,多高明的一招,对皇后娘娘或许也有几分真情吧?

饭香一阵阵传来,崔久安牵起少女的手把她从石头上拉起来。

“公子,小姐可以用膳了。”何洛开心地摆放碗筷。

清酒贴心地烧水泡茶,清诗忙着盛饭,朱珠把用具一一清洗。

难得在野外进餐,虽然过程有些挫折,但是结果还算不错,四素两荤一汤。

蔬菜是清酒就地取材让大家挖来的野菜,满地皆是鲜嫩无比,崔染心和崔久安都没吃过,二人跃跃欲试。

“今天就都坐下吧!你们也辛苦了!”

听到主子发话,何洛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崔久安身边,。

清诗清酒对视一眼,又看向崔染心,少女微笑着点头,她们才拘束地席地而坐于崔染心的左手边,朱珠害羞地坐在崔久安的对过。

现在六个人正好围成一个圆环形,只有崔氏兄妹二人你一筷我一口地认真吃着。何洛每次想动筷子夹菜都被清酒的眼神制止回去,只能无奈地扒拉着碗里的米饭。

而坐在对过的朱珠更是害羞地低垂眉眼,偶尔偷看一眼,根本顾不得吃。

崔染心知道因为崔久安在清诗清酒拘谨,所以吃的比平时快了一些。

可是无论她吃的多快碗里总是有菜,坐在她右手边的那个人,自己没吃几口,不停地在往自己碗里堆。崔染心无奈只能放慢速度,她的速度慢了,那个人反而停止给自己夹菜。

好不容易他们吃完,剩下的四人风卷残云一会消灭干净,大家实在是太饿了,虽然清酒的厨艺生疏做的并不是很好吃,但还是被一扫而空。

收拾好,准备回去,崔染心拒绝了骑马或者是坐马车,她需要消消食,所以崔九安牵着马儿陪崔染心走在前面,清诗清酒跟着,朱珠牵着马儿久久凝视前面的背影,听着清诗在旁边下决心回去好好练习厨艺。

何洛赶着马车跟在最后面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何洛,你快别唱了,太难听了!”清诗实在受不了那苍蝇一样的嗡嗡声。

第十五章 表白

翌日,花房里,崔染心一朵朵抚摸着硕大的花瓣,一株株优雅挺立,有的含苞待放,有的已经盛开,红、粉、紫、黄、绿每一株都千姿百态,流连忘返于花丛中,芬芳扑鼻。

世人皆赞傲雪独立的梅、空谷幽香的兰、澹泊清雅的竹、和凌霜飘逸的菊。崔染心却觉得牡丹的品性丝毫并无逊色。“难道花儿美丽还有错,怪花儿俗!我看是看花人俗。“少女愤愤不平暗叹。

轻嗅、牡丹的香味浓而不腻,只要一株便可满园飘香,芳香悠远。花开花落二十日,开得竭尽全力要把自己所有的力量一次用尽,毫无保留,所以才那样美得艳冠群芳,宁可美的短暂亦不偷闲度日,如城头上的那抹红艳一般。

崔染心蹲在花丛间,突然外面有脚步声进来。

“公子,牡丹都在这里,你要带走几盆?“说话的声音崔染心很熟悉,是朱珠,那另一个不用猜也知道是自家哥哥。

崔染心刚想起来吓一吓他,就听见朱珠羞怯怯地说“公子,能不能带走朱珠,朱珠是真的倾慕公子。”少女的声音羞羞答答。

可是随后传来的声音却冷淡平静“带你走?去好醒阁做姨娘,还是少夫人?”少年幽幽看着少女毫不避讳。

“公子,奴婢不敢,奴婢只想留在公子身边伺候公子。”朱珠惊得摇头连忙解释。

“既然知道自己的身份,此事以后休要再提。”

“挑最好的品种十株我带走,你去找人来搬。”少年毫不在意少女此时的羞愤继续吩咐。

朱珠抬起头鼓起勇气大喊“公子,你无情——”

“无情?外面除草的麻狗子也爱慕你,你愿意让他入你闺房伺候?”崔久安说得平和,却宁闻者心惊。

朱珠悲愤地跑了出去,眼角的泪珠甩落在少年的脚前。

躲在花丛中的崔染心不敢置信地捂住嘴巴,其实她根本叫不出声音。

“还不快出来!“少年的声音在头顶传来。

“什么时候学会了听墙角?“崔染心抬头看着平时温和的二哥哥此时依旧冷着脸。

“我不是有意的。”崔染心赶紧辩解。

“清诗清酒到处找你,等会就出发,府里来人说出事了,母亲催我们回去。”

“嗯。”崔染心乖乖地跟着兄长,眼神闪烁。方才和朱珠对话的二哥哥是他认识的那个兄长吗?

终究没忍住,少女拽住少年的手,让他看向自己。

“二哥哥,为什么要那么残忍的对朱珠姑娘?”少女无声的询问使得崔久安黯然失色。

“那你要我,把她带回去?朱珠这种身份怎么可能做婢女,难道要我收她入房?”崔久安恢复了平静,只是他盯着对方的眼神,怅然若失。

“不是,二哥哥你可以说的委婉些,你拿朱珠比锄草的麻狗子,多伤人心。”崔染心想到朱珠的背影,任何女子被自己喜爱的男子这般拒绝都会忧伤难受。

“我的事情你不要管,我嫌带着她逃跑麻烦,累赘。”崔久安不明所以地说了一句。

反应过来的崔染心诧异不已“逃跑?你要跑哪里?为什么要跑?”

“抢了东西当然要跑。”崔久安心安理得的说着瞎话。

“你要抢什么?什么东西非得用抢的?二哥哥,拿银子买不行吗?”崔染心却信以为真。

“抢人——郡主。”崔久安看到对方担心的眼神喜上眉梢悄悄俯身在崔染心的耳边说完,大步流星地走了。

留下心烦意乱的崔染心原地踯躅。

郡主?京城现在哪里有郡主,唯一有可能被封郡主的就是钦净莲,不行,不行——

崔染心追上去,喘着气跑到崔久安的身前,转过身郑重其事地说:“不行,我和那丫头八字不合,不可以是她——谁都不可以——”

“你不能因为她抛下我,母亲和国公府的所有——”后面的话由于崔染心哭得伤心,崔久安根本就看不明白,不过他无需知道,想知道的他已经知道,这个人还是很在乎自己的,这就足够。

清诗清酒跑来就看到自家小姐伏在崔久安的胸前抖动着肩膀,哭得撕心裂肺,二人只在意自家小姐为何哭泣,却没人注意到崔染心已经能发出呜呜的哭泣声。

轻抚怀中的少女,崔久安眼神微亮,她可以出声了。

“公子,小姐这是怎么回事?哭得这般伤心?”清酒出言询问。

“方才林子外的一只狐狸闯进了庄子,正好被丫头撞见,受了惊吓。”崔久安说的确有其事,清诗清酒信以为真。

“难怪刚才朱珠姑娘也眼睛红红哭着跑出去,也是被那只臭狐狸吓到了!”清诗一幅原来如此地模样自言自语。

崔染心哭累了,停下来。只觉得身体一轻双脚离地,被人横抱于怀中。

“累了就睡会,放心我会在你身边的。”听着耳畔的温言轻语,仿佛有魔力,崔染心真的就这么安稳地睡起来。

崔染心再次醒来时已临近中午,马车由山路往官道的交汇处而去。于是他们一行人又来到了上次吃午饭的饭店。

只是这一次不大的饭店门口多了几辆马车和几匹骏马。

崔染心揉揉饥肠辘辘的肚子:“二哥哥,我饿了。”

“何洛,停车吃些东西再走。”

“公子,你看这小店前停了这么多车马,里面估计都没地方了。”何洛担忧道。

“先去看看。”崔久安坚持,何洛只能停车,也是、等入城还得两个时辰,自己能挺住,可小姐还在车上,何洛用力敲了一下自己的脑门。

崔氏兄妹一进门,掌柜就眉开眼笑地迎了过来:“公子不巧今天客满,没有空桌,要不你们等等?”

看掌柜小心翼翼的样子,崔久安温和地笑了笑“掌柜可否准备一些饭菜我们拿到马车里用?掌柜要是怕我们端着盘子跑,可以把碗碟的银子一并算上。”

“公子快别说这玩笑话,小店就是不收银子也管公子、小姐吃饱。”掌柜八字胡的脸上一脸惊喜。和这样的人物说笑,他真是受宠若惊。

“且慢——兄公子要是不介意可与仓某同桌,在下仓实、这是舍妹仓慈。”

崔染心好奇的盯着说话之人,十六七岁的少年模样,皮肤白皙、小小的眼睛弯弯地看上去很是平易近人,身量颇高比崔久安还高半头,肥瘦适当,不说是翩翩佳公子但也是一表人才,衣着虽不华贵但腰间的玉佩却是色泽晶莹不似俗物。他身边的少女正是豆蔻年华,同样弯弯地眉眼,修长的身形,她调皮地朝崔染心眨眨眼,崔染心顿时心生好感,有种相见恨晚的错觉。

第十六章 鄞州仓家

崔染心拉拉兄长的衣袖,崔久安上前回礼:“鄞州仓家,名满天下。崔久安和舍妹多谢相邀。”

原来这仓家在大梁还是很出名的,虽然是商贾人家,但是在民间颇有美名,除了朝廷垄断的生意他们不做,其它的各行各业到处都有仓家的影子,虽不是富可敌国但也是富甲一方了。

更为传奇的是今年方十七的仓家少公子仓实,从小天赋异禀,三岁就识文断字,苍老爷本一心要他考取功名入朝为官,再有钱那也是身份尴尬的一介商人,可是这少公子倔强地很就是要学做生意,气得苍老爷断了他的月钱,可是他离家出走,一年后回家带回一箱银子和几处产业,苍老爷没有办法也就放任不管随他自己。

仓家兄妹邀崔氏兄妹入座,常跟在仓实身边的小厮李牧虽然年纪不大,但是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人情练达,已经拉着何洛和清诗清酒坐到他们的桌子上,还热络地介绍一番。

“承蒙崔公子、崔小姐赏脸,仓某以茶代酒,先干为敬。”说完一仰头好爽地干尽。

崔久安,和崔染心还未与商人同餐共食过,所以很是好奇地把目光落在仓实身上。仓实被崔染心炯炯地眼神盯着,更加精神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在一旁的仓慈好几次扯兄长的衣角,可是仓实说的开心并没有在意旁尴尬的妹妹。

“多谢仓兄款待,敢问进京落脚何处,崔某他日定去拜谢。”崔久安看崔染心已经吃得差不多。

“景福客栈,既然崔公子唤我一声兄长,今后你便是我兄弟我,就叫你一声久安,你我一见如故,这枚玉佩请收下,就当是见面礼,只要是仓家铺子见此玉佩就如见我。”就算沉着冷静变化莫测的崔久安遇到这么热情的人也被他惊得无所适从,这也太自来熟会认亲吧!

“至于崔家小妹妹我现在身上也没什么好宝贝可送,慈儿,你看看你那有什么可以送人的。”仓实毫不客气地要翻自家妹妹的衣袖。

仓慈无奈地推开兄长伸来的手“妹妹我也没准备什么这是我亲手绣的荷包你若不嫌弃就戴着玩玩。”仓慈倒是比她哥哥看上去靠谱许多。

“哎呀,这荷包能值几个银子,妹妹把你那个翡翠镯子摘下来。”仓实不屑地看着荷包。

“哥哥——你个大俗人,妹妹又不似你,神仙般的人儿你别拿俗物玷污人。”仓慈继续把荷包递了出去。

崔染心微笑地接了过去,从头上拔下一朵风干地玫瑰花还回去,玫瑰花虽然风干但色泽依旧红润,还有淡淡地清香。

“多谢!”仓慈接过便佩戴到自己的头上。

“那我就收下仓兄的心意,敢问仓兄来京城所谓何事?有事可以来找久安商量。”这样的允诺对崔久安来说已是难得。

“诶!说起这事我就一肚子气,我父亲那个不死心的,给我妹妹定了一门亲事,说是一个豪门贵胄,我不放心带着妹妹来偷偷看一看,顺便来京城转转涨涨见识。”仓实越想越生气,他一百个不愿意把妹妹嫁给那高门府第,那些人哪是看上自家妹子,完全是冲着妹子的嫁妆来的。不然堂堂侯府怎么会娶他们商贾人家的女子作正房。

听仓实这么一说,仓慈红着脸低下了头。

“今日府上有事,就不多聊,下次定登门拜谢。”崔久安拉着崔染心行礼告辞。

“妹妹,下次再见。”仓慈握着崔染心的手和声说道。

崔染心点点头,上了马车趴在窗口和仓氏兄妹摆手。

“哥哥,崔家妹妹真可惜。”仓慈一脸惋惜。

“李牧,你还记得五年前在滇南遇到的那个老不死吗?查查他还在不在世,不在的话看看有没有衣钵弟子什么的。”

“是,少东家。”

“你再查查忠勇国公府是不是有位小姐口不能言。”此时的仓实虽然还是眉眼弯弯,只是周身的气场已不是方才的模样。

“哥哥,你是说他们是国公府的公子小姐?难怪你这个铁公鸡舍得送那么大一份礼,不过你可不许打我那小妹妹的主意,小人儿怪可怜的了。”仓慈白了一眼自家哥哥。

“放心,你哥哥只是想在京城站稳脚找个靠山而已,互利互惠的好事。”仓实拍拍自家妹妹的肩。无奸不商,无商不奸,他打什么注意又怎么会让这个单纯妹妹知晓。

马车内崔染心接过崔久安递来的茶杯。

“二哥哥,这个仓实真是有意思,下次也要带上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特别喜欢慈姐姐。”

“好。”崔久安放下茶杯,这个仓实真是会扮猪吃老虎,不过有意思。

二人各自看书,马车驶到国公府门口,就见傅嬷嬷等在门口,一脸焦急。

“公子,大事不好,出大事了!”傅嬷嬷一把抓住崔久安的衣袖。

“什么事?嬷嬷慢慢道来。”崔久安任凭傅嬷嬷抓着他并不反感。

“大公子同驸马爷游湖,不知道怎么回事,驸马爷坠湖溺水身亡。你们在庄子上不知道,现在京城满城风语,说是大公子推的,具体怎么回事,大公子现在支支吾吾也说不清,你快去看看——”

崔久安一进大厅就看见二夫人黄氏跪在自家母亲身边哀求“姐姐,你一定要救救宣儿,你去求求皇后娘娘好不好?”

“安儿,你来了。”傅青鸾看到救星一样扶起二夫人黄氏。

“安儿你快帮你大哥想想办法,这可是杀头的大罪啊!”黄氏跌坐在地,崔染淑上前扶起母亲轻声安慰。

“婶娘莫急,让大哥把事情经过好好说清楚。”崔久安虽然不喜黄氏平时为人,但此事非同小可,崔家连根同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大哥在床上,他也病的不清,在水里泡了很久才被救上岸。”崔染淑反而比自己母亲冷静。

“祖母身体自来不大好,你们切不可让她老人家知道。”崔久安提醒地看着黄氏。

“我知道,刚才就吩咐下去了。”傅青鸾看了一眼黄氏说道,还好她刚才拦着。

“我这不是六神无主,想着老夫人毕竟年纪大些,经验也比我们足些——”黄氏还想说什么,被崔染淑扯着衣袖制止了。

第十七章 崔久宣

一行人来到大公子崔久宣的床前,崔久宣裹着被子,嘴唇泛白,发丝凌乱。看见崔久安声泪俱下“二弟你要信大哥,我真的没有推驸马,是他自己喝多坠入湖中,我只是和他争辩了几句,我真没有推他——”

“好了,大哥,你莫要害怕,仔细想想,再把经过一字不落地好好讲与我听,切不可有所隐瞒,知道吗?”

崔久宣自幼被拿来与这个比他小两岁的二弟比较,处处处于下风,无论琴棋书画、还是骑马射箭,哪怕他再努力也超越不了,后来苦练武艺勉强在这一项持平,他就不明白为什么同样是崔家公子,自己还是兄长怎会如此无能,总是被同窗取笑。所以自己与二弟话愈来愈少,情愈来愈淡,取代的是记恨、妒忌。可是在自己心底其实那是他最钦佩信任的人,比对自己的父亲还要敬上三分。

“今日旬休黄荆来找我说仙阳湖来了好多对鸳鸯,大家都去看鸳鸯,就拉着我一同去仙阳湖,谁知在湖上遇见驸马和一群友人在画舫上把酒吟诗,都是熟人于是凑一块吟诗作对,不久之后有一条小画舫迎面过来和我们的画舫撞在一起,没想到里面居然是仙阳阁的花魁麝汀姑娘,当时驸马已经喝多,因为我俩去的晚所以一群人就我和黄荆没喝多少,他们出言轻薄麝汀姑娘,后来驸马还想动手,你们不知道麝汀姑娘是卖艺不卖身的,我看不过去就规劝了几句,于是惹了他们不痛快,尤其是驸马大发雷霆,推了我一下,谁知道他一个趔趄摔入湖中,我吓得赶紧跳下去救人,可是我自己水性也不好,你看我自己都差点淹死,那帮不要脸的为了撇清关系,就把责任推我头上,我真的冤枉。”这次崔久宣确实委屈得紧,虽然平时有些富家子弟的臭毛病,但是本性并不坏。

“大哥,久安明了。”崔久安已经明白那些不利言语是那些一同在船上的所为,为了撇清自家,就拼命抹黑自己大哥,把他推出去当替罪羔羊,真是众口铄金,百口难辩。

“都有哪些人在船上?”

“驸马,沈二公子沈经纶,仁侯府肖三公子肖不止,杨三公子阳逸晨,我和黄荆。”崔久宣一一回答。

“那黄荆怎么说?”崔久安继续询问。

“你别说,那小子气死我了,我那哥哥嫂嫂为了撇清关系,居然说黄荆被吓病了,不能见人,明明是他们怕事不愿出来证明——”二夫人黄氏闻言气得大声抱怨,再次被自家女儿拽住。

崔久安闻言轻蔑一笑“既然如此,大哥我这有个办法,破釜沉舟,以后你的那些朋友怕是要恨你的,你肯不肯做。”

“做做做,我算认清他们了,这冤罪大哥可不受,方才圣上已经把父亲宣去,不知道会怎样?”崔久宣忐忑不安。

“我写一份《请罪书》你照着誊抄两遍,此事的关键不在圣上,关键是孝乐长公主的态度,死的可是她的夫君,不过长公主素来仁慈,她二人又夫妻不和,这些对你有利,两份《认罪书》一份派人送进宫,一份你换身衣服拿上跪着呈送至长公主府邸。”崔久安再三叮嘱崔久宣除了神情悲痛更要进退有度不卑不亢,记住《认罪书》的内容,自己的错只是没救起驸马,并不觉得自己规劝驸马有错。

不一会《请罪书》已经写好,崔久宣看了一遍吓得跌坐进椅中“二弟,你这是要我认罪?”崔久宣不明所以。

“我这书里说的很清楚你只要照做便可。”崔久安把驸马平时的荒唐,把和他相交的那帮人写的越不堪,圣上看了只会心惊自己钦定的探花郎作为驸马,居然行事如此荒诞,让圣上悔恨自己害苦了长公主。而且驸马爷开始并非如此,由于交友不慎才有此祸事。那些人在驸马犯错时不规劝,还怂恿纵容,这样在圣上心中死的是行事放荡的刘磬而不是长公主的夫婿——

说到驸马爷也是可怜人,当年高中探花,青年才俊风光无限,更是被钦定为长公主的驸马,长公主可是当今圣上与皇后唯一的女儿,圣上勤政所以后宫并无太多妃嫔,并且与皇后情深所以子女更是寥寥,只有与皇后生的孝乐长公主,嫡长子钦琰一出生便册封为太子,与静妃所生的纯乐公主才五岁,另外两位皇子钦顼、钦珆的生母位份不高,所以记名在皇后名下抚养长大。

驸马刘磬父亲早逝靠着母亲给人缝补浆洗换得的钱财吃饭读书,好不容易高中探花,又娶了公主以为可以光耀门楣,可是尚公主并不是件简单的事情,首先刘磬自诩有才,自从娶了公后,任了官职才发现并不能展现他的雄才大志,而且那些同僚背后还怀疑他的才能,使他渐渐沉迷酒色放纵自己。

再加上家中的母亲不仅不规劝自己的儿子,还挑唆他与公主不睦,自己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高中探花,刘母觉得谁都配不上自己的儿子,就算是尚公主也不把公主放在眼中,还总想着给公主立规矩,孝乐长公主念她早年丧夫,养大孩子不容易并不与她置气,可是越是退让,刘母越是僭越,导致后来公主把自己的院子封起来不再许刘母进内,可是公主并没有去皇宫与自己的父皇母后抱怨过一句。

其实刘母处处看公主不顺眼,在刘磬耳边搬弄是非主要原因是公主这几年并无所出,碍于天家贵女刘母又不敢给儿子纳妾,就算她有这个心,也无女子敢进公主府的门。所以刘磬这三年与公主短暂的琴瑟和谐后,有仕途的不如意,有母亲的横加阻挠,和公主已经形同陌路。

经过崔久安的点拨,崔久宣算是明白此中关键,他立即换了一身白衣,带上《请罪书》徒步走至公主府,一路上高喊“我有罪”,并跪在公主府门前请罪。

这边孝乐长公主初闻刘磬死讯时,也有难过落泪,可是却没有痛彻心扉的感觉,居然还有一份解脱。

崔久宣来请罪,长公主觉得崔久宣毕竟与自己也算亲戚,就算有错见还是要见的。

而跪在长公主府外的崔久宣,已经清醒过来,这次遭遇加落水确实让他失去了往日的从容和思考,细细想来更加佩服自己的二弟,其实这样不愧于火中取栗。

当今圣上英明肯定会调查事实,而那时自己确实算规劝驸马,而且还第一时间跳入水中救人,只要长公主原谅自己,圣上不会多加怪罪,顶多表面稍予惩戒,日后定会补偿,自己更加需要努力下一场春闱高中,一定会让圣上另眼相待。

第十八章 孝乐长公主

完全沉醉在自己思绪中的崔久宣,又在心中把那帮狐朋狗友痛骂一百遍,就是他们总在他耳边成天夸赞自己二弟,故意引自己与二弟生嫌隙,自己家二弟那是天纵英才一般人怎可比的,连太傅都褒奖有加,自己比不过正常,应该自豪高兴才对。

嘣——一声响——

崔久宣只觉得天昏地暗,一股甜腥的鲜血就从头顶流下来,跟在崔久宣身后的何洛赶紧扶起崔久宣让后面的侍从拦住施暴者。

自己家公子真是料事如神,果然大公子会受伤,不过公子吩咐了只让大公子身上留下点伤痕就够,这妇人下手也太重,何洛暗暗思忖。

头昏眼花的崔久宣隐约可见不远处被拦着的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妇人,手里握着捣衣棒,随处乱舞一通,跟自己来的几个小厮只是用身躯挡着不敢还手。

妇人破口大骂:“就是你这个挨千刀的害死我儿子,我要你偿命!”原来这个身腰粗壮的妇人是驸马刘磬的母亲,刘母眼看打不到崔久宣更是大声嚷嚷,言语不堪,引来一群围观的众人。

闻声赶来的长公主钦可执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听着那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只觉孝乐公主府的脸都被刘母丢尽。

“林嬷嬷,找人抓住夫人。”长公主的眼神里满是嫌弃。

“是。”不一会刘母就被府里出来的几位身宽体胖的嬷嬷抓住,凭她如何挣扎也摆脱不了,于是惊讶地瞪着高高在上的女子,她居然敢如此对自己。

“我可是你婆婆,那人害死了你的夫君,你不帮我就罢,还胳膊肘往外拐,难道你也盼着我那可怜的儿子早死——”刘母越说越不像话,不等发话,身边的嬷嬷已经把准备好的布块塞进刘母的嘴里,刘母唔唔反抗不了,只能用眼神瞪人。

“公主本念你是夫君的母亲,含辛茹苦抚养他长大成人,考取功名不易,多番忍让,可你却不知收敛,处处紧逼,还教唆儿子欺辱我们公主,真是不知好歹。”林嬷嬷早就想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愚妇,碍于自家公主忍让宽厚的性子,不好多加管教,这次她行事如此荒唐,便暗自决定一定好好教训一番,让人把刘母押回府中关入柴房。

“快请太医——”钦可执亲自走来吩咐下人。

“公主无妨,还请先看《请罪书》”崔久宣也不起身,双膝跪地,双手奉上那份《请罪书》。

“你乃崔家大公子,我于你也是长辈,说话你也该听。”钦可执突然这般说,崔久安实在无法,只能起身递上《请罪书》

钦可执展开细读,秀眉徐徐上拧,之前听下人报说是被醉酒的崔久宣推下湖中,但是书中写的却是刘磬醉酒闹事,还当众调戏青楼女子,这也太荒唐,哪是一个驸马爷能作出的事?她听的和她看到的相差太大,从小被教导温柔贤淑的长公主不能忍受,一气之下只觉胸口一闷,眼前一黑差点晕倒,还好身边的林嬷嬷扶着。

“这真是荒唐至极!”钦可执握着纸张的手指紧紧拽成拳头,欺人太甚,这刘磬母子眼中哪里有她半点。

“公主切不可与那样的人置气,伤了身子,何况逝者已矣。”崔久宣出言安慰。

“此书中所言当真?”钦可执正色看向崔久宣,脸色苍白。

“久宣所言句句属实,绝无欺瞒,还请公主明察。”崔久宣的话像拳头一样句句撞击她的心扉,终究是十八岁的人,期待着爱与被爱,就算夫君伤过她的心,她还是盼着能从归于好,只把所以的错误归结在他母亲的身上,却不知是自己大错特错,他对自己的爱早已如逝水东去不复再来。

“你回去养病吧,父皇那里我自会禀明事实,还你清白。”钦可执无力地靠在林嬷嬷的身上,返回公主府内,朱红大门重重关上,崔久宣才转身回去。

热闹看完围着的众人才意犹未尽的散去,人人都在猜测《请罪书》的内容。在一群人中一位玄衣少年久久伫立不肯离去,他深邃的轮廓比一般人浓厚,人群中总是能一眼看见,他就那样傻傻注视着女子的一举一动,倩影消失后也不愿挪步,直到他身后的侍童一再催促,才一步三回首地离去。

崔久宣回到国公府,邢氏看见自己儿子这般摸样,心中惊骇。

“都是这个老二,要不是他的馊主意,怎么会伤成这样。”邢氏出言抱怨。

“母亲!你休要听外面的那些人嚼舌根,那些人就见不得别人家和睦,所以每每言语离间,你又每每上当,以后少听人家的自己动动脑筋,二弟和大伯母,一个聪慧宽容,一个娴静慈和,该我们敬着爱着。”

听到自家儿子这般夸别人,邢氏非常不甘心,可是却听话的点点头。

呆在一旁的崔染淑惊讶地看向自己的大哥,虽然崔染淑很认同自己大哥的话,可是亲耳听到却又是另一番滋味,是酸?是苦?是涩?不得而知,只是这滋味扰的人心中百转千结。

这边府上的大夫看着,那边皇宫的太医也已经被请了进来,仔仔细细把伤势一番查看,抹上药膏包扎好,写好方子,才安心离去。

被门外的邢氏拦着又是一番盘问。

“太医,我儿的头不会有事吧?”

“二夫人放心,大公子的伤好好静养半个月就可,并无大碍。”太医慈眉善目。

“那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宣儿他还要参加殿试考进士的今后。“邢氏一脸担忧。

“夫人放心,老夫过两日再来,一定竭尽全力。”得到太医的保证,邢夫人这才笑着再三感谢,附上谢礼给太医放行。

“公子,真的如你所料,那刘母拿着捣衣棒追着大公子一顿狂揍,你是没看见大公子被打得头破血流,真是让人触目惊心。”刚回到好醒阁的何洛就夸大其词地演说给崔久安听。

“我在围观的人群中好像看到了睿世子,他怎么会去看热闹?估计是我眼花了。”何洛继续自言自语。

崔久安不自觉的摸摸眉毛,自己有苦难言,还有一位比自己更加苦的苦主,不过这一次于他说不定是次机会。

第十九章 崔染淑

二老爷崔真景从宫中回来时已是酉时,国公府内众人皆在大堂等候。不知道是那些下人议论时被听到,还是有人刻意禀报,反正国公府的老夫人端坐于堂上身边跟着三小姐崔染淑和六公子崔久元,老夫人执着崔久元的手一脸焦急,男童乖巧地靠着祖母。

老夫人右下手边坐着大夫人傅青鸾,然后是邢氏,最后是三房夫人苏氏,左下手边的位置空了两个,一个是远在边关的国公爷崔真鼎的,一个是进宫未归的二老爷崔真景的,最后一个椅子上坐着的是三老爷崔真言,孙子孙女们也都分别立在自家父母身后。

当外面传话二老爷已经出宫赶回来时,这边悬了又提提了又悬的心更是焦虑起来,堂内仿佛静止一般格外凝重。

二老爷一进门来不及向母亲行礼就被老夫人招于面前。

“还行那些虚礼做什么,快快把在宫里经过说与我们听。”老夫人颤颤巍巍地拉住儿子的手。

“母亲,儿子未曾见到圣上,被召进宫后,我就左等右等,等到《请罪书》送来递了进去,过来半个时辰圣上倒是召见了肖老侯爷、沈大人以及杨大人三人,他们呆了半个时辰出来时个个看我的眼神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剥,然后圣上身边的范大人就亲自送我出宫,不过在宫门前他说了一句“崔大人真是生了个好儿子”。

“我听着不像反话,倒像是真的在夸赞我。三弟,你比我懂这些官场里的弯弯道道,你帮我分析分析,宣儿是不是没事了,圣上并没有怪罪?”二老爷一脸等待地看着自家三弟,从小他就不像大哥那样武艺超群,也不像三弟那样头脑灵光,于是靠着荫封踏踏实实做着本职工作不敢懈怠,虽然没有大的建树但也寻不到出错。

“二哥放心,看这样子是没事的,我见了宣儿的《请罪书》,又听闻长公主进宫,在皇后娘娘面前痛斥了刘家母子平时的总总,想来陛下并未怪罪,只是明日朝廷上还是要做做样子稍作惩罚。”崔真言抚慰着自家哥哥,崔三老爷比他的两位哥哥更有政治嗅觉,所以就算官位不及大哥,却在皇帝面前露脸最多,为官之道他也知道的更多,所以人脉也多,宫中朝中的消息也比较灵通。

端坐于椅中的三夫人苏氏看着遇事慌乱无主的二老爷,再看着自家临危不乱,世事洞察的夫君更加鄙视一旁的邢氏,大夫人虽然羸弱但是为人处事却是温和有原则的,这个二夫人没头脑没主见真让别人瞧不起,所以三夫人苏氏从来不屑与二夫人邢氏交往。

听了崔真言的话,老夫人也频频点头,这下大家的心放了下来,于是才觉得肚子饿,老夫人看着满堂儿孙,自觉幸福,笑容也爬上了眉梢,只是想到远在他乡的长子,复又散去笑容,静静立在一旁的崔染心把一切看在眼里。

“既然今天这么齐全就都留在我这小院子里用晚膳,谁也不许走,我的五丫头看着精神不错坐我身边,让淑儿和她母亲好好亲热。”原本扶着老夫人的崔染淑眼中的失落转瞬即逝,微笑地让开位置,嘴里还说着:“祖母你是不知道,这五丫头你也该管管,病没好全就跑出府,你再这样纵着她,我可要怪祖母你偏心了!”

崔染淑撅着嘴生气,老夫人却开心地搂着她说:“你只道我宠她,怎不说我给你准备的三十箱嫁妆?”崔染淑自三岁便养在老夫人身边如今已是十年,这样的情分使老夫人在知道二夫人邢氏准备给崔染淑相看人家时,主动提出单独为她宠爱的孙女添三十箱嫁妆。有这三十箱嫁妆再加上邢氏准备的三十八箱崔染淑也算在京城贵女中少有的丰厚了。

崔染淑不料祖母拿这事打趣自己羞地钻进邢氏的怀中再不多言。

很快饭菜准备妥当,老夫人携着儿孙们共享天伦,而在国公府的大门外,骑马赶来的少年被侍卫拦在门口不得入内。

“还请世子爷见谅,府里规定如若没有重要事情,戌时以后没有邀请不能入府。”守门的侍卫小心地传达崔久安的命令。

“我们世子来,什么时候被拦过,还不快让开。”一旁的白鹭闻言怒气冲冲。

“休要无礼。”钦琅玩味地摸摸嘴唇,他那个哥哥还真是小气,不就是晚一点见了他的宝贝妹妹一面,这就学会赶人,不过也罢,他是哥哥让让他也无妨。

“把这个交给你们五小姐,就说谢她送来的牡丹。”钦琅说完在怀中掏出一个小巧得而锦盒递给守卫,便转身上马顷刻没有了踪影。

守门的侍卫相互对视,让他们拦人没让拦东西,这次不会再挨训吧!不过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愿意去送东西,直到听见门内有丫鬟说话的声音,唤来小丫鬟才把东西送了过去。

“世子,这二公子也太不地道了。”白鹭追上去抱怨道。

“你家鱼缸里养了一条鱼,隔壁家的一只猫总往你家跑,你愿意?”钦琅笑着说道。

“那我肯定不愿意,万一那条鱼被馋猫吃了怎么办?”白鹭坚决地摇头。

“那不就行了。”钦琅突然加快了速度。

“世子,你是把五小姐比作一条鱼,把自己比作那条馋猫?”白鹭艰难地跟着,还不忘说话。

“可是,那条鱼本来就是你的呀!看自己的鱼有什么错?何况世子你光明磊落怎么会是馋猫!”白鹭与钦琅的距离逐渐拉开。

“没有什么本来不本来,是不是自己的到手了才能算!”只听前方悠悠地传来这么一句,马背上的人已经消失在夜幕间。

“世子,你等等我。你这是要去哪?我们是回王府还是去哪?”夜幕下的白鹭不知所措,只能硬着头皮赶着马儿拼命地追。

正在他心慌意乱无所适从时,不远处有马蹄声靠近,白鹭好像看见曙光一样迎了上去。

“我就知道世子你舍不得丢下小的。”还没看清来人的脸白鹭就委屈道。

“你家世子往南边去了。”马背上的玄衣少年檫肩而过时留下这么一句,等白鹭反应过来马上的少年已经只留背影。

第二十章 景福客栈

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果然宫中传来消息,朝堂上昨日被皇帝召见的肖侯爷、沈大人和杨大人,皆被陛下好一通责骂,斥责他们教子无方纵容驸马爷酗酒寻乐才闯下祸事,还想推卸责任冤枉规劝直言的崔久宣,三人发罚俸一年官阶降一级,而他们三家的公子则闭门思过三个月,至于崔久宣挨打受伤皇帝更是赏赐了黄金、绢帛以示慰问。

而此事最重要的当事人驸马刘磬,却死后不得体面,陛下在听闻孝乐长公主钦可执所说的种种后气得雷霆震怒,对爱女更是心疼不已,对驸马更添厌恶,一气之下下旨准长公主与刘磬和离,如今驸马的灵柩以及刘母已经搬离公主府,搬到西街的那座荒废的府邸里,那本是当初陛下赏赐给刘磬,可是几年未住人,如今早已荒芜,很多地方需要修葺。

扶着灵柩颓然立于荒院中的刘母这才发现,自己如今一无所有,被自己欺辱的儿媳却依旧是堂堂一国公主,不知她是否知道自己错在何处,是否有所悔恨,如果不说是她千般阻挠,万般怂恿又怎会有今日这般的恶果。

崔久安在好醒阁内看着何洛挑的几样珍宝,东西虽然贵重,只是却不是少有的稀罕物件。

“何洛,把我之前画的那幅《寒塘孤影》拿来。”崔久安觉得还是送自己的墨宝更显诚意。

“公子,我觉得这匹神采奕奕的骏马,仓公子可能会更喜欢。”何洛想起仓实那天扒拉他妹妹手镯的模样不禁笑出了声。

“仓公子不会是那样的俗人。”崔久安出言反驳,他虽聪慧只是毕竟年幼又不曾历练,想着不缺钱财的人定会更欣赏一些精神上的追求。何洛自小吃过苦,帮崔久安管理家产和各种人打过交道,看人方面倒是比崔久安更毒辣有见地。

“公子,这回你听小的准没错。”看何洛信誓旦旦地保证,崔久安顺从地点点头,他从来不是一个刚愎自用的人,善于用人其实是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一门天赋。

崔久安这边收拾妥当,来到梦觉楼院外,崔染心便款款而来,自从生病后崔染心还不曾穿过桃红这些俏丽的颜色,今天这一身越发衬得人比花娇,正在长身体的时候所以让人觉得每一日都有新的变化,红艳艳的嘴唇咧开轻笑,明亮了的双眸顽皮地眨巴,挺翘秀丽的鼻子让崔久安想伸手点上一点。

“我看平时的样子就很好,不用刻意装扮。”崔久安的这句话不是对着崔染心说,而是对着跟在主子后面手里各自搬着一盆牡丹的清诗清酒说。二人互相对视,一脸不解,难道把主子打扮的漂漂亮亮做错了?带着满腹疑问上了马车。

马车驶出巷口往南市而去,那里有京都最繁华热闹的街道,而景福客栈就在那里,与景福客栈相对的是景福酒楼,一边住宿一边打尖,二者虽不说是京城最豪华闻名的地方也算排得上号。

崔染心也来景福酒店吃过,味道不错里面格局装饰也不错,酒店中央还设有一个小戏台,有时是伶人们唱着戏曲,有时是乐师们弹奏一曲或者也有说书先生说着最新故事。

这边崔久安领着妹妹刚下马车,里面掌柜已经通知楼上的少东家,于是才至客栈门口仓氏兄妹已经迎了下来。

何洛把准备的见面礼奉上,仓实看着这匹白玉雕成的骏马晶莹温润笑得更加开心。仓慈看着崔染心给她带来的牡丹格外喜欢,让人搬去好生伺候。

“你们能来,已是蓬荜生辉,还带什么礼来,多见外,下不为例。”仓实不客气地搂着崔久安的肩往对过的景福酒楼。被仓实搂着的崔久安不着声色地躲了开。

“心儿妹妹,你送的牡丹我很喜欢,以后若有机会你来江南,我带你游湖赏莲,运气好还能看见鲤鱼吃莲的有趣景象。”被仓慈拉着的崔染心开心地点头应承。

他们刚入酒楼映入眼帘的一幅画面便是,一名身着藕粉色的女子端坐于纱帘后缓缓唱着江南小调“舟倚红粉溅绿波,碧玉盘下藏锦鲤——”

女子歌声婉转动听,让人不禁想象歌声中的绮丽风光。

“不请自来,仓兄见谅。”听着含蓄悠扬的歌声,崔久安更加迫切治好少女的嗓子。

“再这般客气就不是自家兄弟了。”仓实说的真诚,可立在崔久安身后的何洛不客气地白了一眼,暗自腹诽“我们家公子本来就和你不是亲兄弟”。

“不过这次你的来意不说我也明白,事关令妹。”仓实说的肯定。

崔久安也不否认,微微颔首“仓兄自幼走南闯北,见识广博,人也豪爽,久安还请仓兄告知杜神医的行踪。”

仓实一笑眉眼弯弯“这个没问题,不过你怎么知道我和杜神医有交情的?”

“仓家商铺涉及很广,包含各种。可是开门做生意当然是为了盈利,但是这么多店铺中,只有药店不说年年亏损,但也所收无几。此中必有乾坤。”

“久安既然知道这事,其中原因想必也知晓,确实那是五年前的事情,我在滇南生过一场病,所有的大夫都束手无策说药石无医,后来碰到一个去药铺卖草药的老者,他说能治好我,但是他不要诊金,只要我一句承诺,就是今后我仓家门下的药店不能已盈利为目的出售药材,但也无需免费那样不会长久,所以才有了今天这样,还得感谢那个老家伙,给我们仓家博了一个良商的称号。”

“敢问仓兄杜神医现在何处?”崔久安有些小小激动。

“我本以为那老不死这么大年纪该西去了,没想到消息来报他精神好得很,人还在滇南深山中,不过他不怎么出山,出山也是为了卖卖草药买点物资,所以得你们亲自去一趟,你们最好带点好酒去,那老家伙爱喝酒。”仓实把方才飞鸽来信的内容一股脑全抖了出来。

崔久安握住崔染心的手开心的说:“我带你去,一定能治好你的。”

崔染心相比兄长的煞费苦心,她更开心于可以去那么远的地方,天高海阔迢迢千里风光无限,搅得她激动万分。

第二十一章 肖不止

就在崔久安欣喜若狂之时便听到酒楼楼下吵吵嚷嚷夹杂着呵斥声,还有摔破碟碗的声音,不一会掌柜跑来在仓实的耳边说了什么,二人匆匆下楼,看着哥哥离去的身影,仓慈也追了过去,好奇的何洛紧跟着追过去看热闹。

只见楼下一华服公子指着唱曲的女子一脸怒意指责:“让你唱你就唱哪废话这么多!”

“公子,请不要为难小莲,你说的那个小莲真的不会。”女子哀求道。

“那你就唱些热闹的,这些歌期期艾艾的还嫌本公子我不够倒霉?”华服公子不依不饶,怒气不消。

何洛在看清闹事之人时,一脸鄙视地回到崔久安身边。

“那人是谁?”崔久安出声询问,那声音听来有几分耳熟。

“回公子,是仁侯府的肖三公子肖不止,自诩是风流多情之人,我看就是卑鄙下流无耻,逼着那唱曲的姑娘唱些淫词艳曲。”

崔染心听闻何洛的抱怨咯咯咯笑起来。

“你笑什么?”崔久安再次惊住,她已经能发出轻微的笑声了。

“我笑不管什么淫邪滥情之人都能称为风流多情。”崔染心也不避讳就这么说着,反正别人也听不到。

崔久安拿筷箸轻敲少女的手背“那你说说什么是滥情什么是多情,二者又有何区别?”

少女忖量片刻道:“一个是悦其容貌,喜其歌舞,调笑淫滥,恨不能据为己有,只为满足自己的私欲。而多情乃是一花一叶,一鱼一舟,顽石瓦砾皆能生出无限怜爱,对美不愿忘情无法忘情,这怎么能一样?”

崔久安静静地看着少女,再次拿筷箸轻敲少女头顶“你小小年纪什么滥情淫邪的挂嘴边,都是哪里学来的?”

少女努努嘴腹诽道眼前人“还不是你让我说的”。

崔久安突然鬼使神差般问出了口:“那你觉得谁当得起风流多情?”问完少年就有些后悔,他期待却又害怕听到她口中说出的名字。

崔染心微微一笑道:“我觉得——”

崔久安目不转睛地盯着少女的嘴巴害怕落下一个字。

“我觉得湘君客当的起,几年以后的琅哥哥也当得起。”说完还像是确认似的点点头。

崔久安在听到二人的名字时心跳慢了几拍,明知如此何必去问。自觉无趣便下楼看那热闹去了。

看着崔久安离开的背影,崔染心有些后悔,应该把二哥哥也加进去,可是他才不是那种处处留情之人,自己不会惹他不高兴了吧?

复又想二哥哥这种风光霁月之人会在意别人管他多情还是滥情?他的才情样貌需要别人来肯定?崔染心笑着摇摇头。

楼下的戏还在唱着,肖不止被自己父亲骂得头破血流,这才溜了出来,本来心情就不好,来酒店喝喝酒解解闷,没想到一个小小的歌女也敢反抗自己。

“肖公子我们酒楼打开门做生意,自然是欢迎你了!”仓实在心中再次把他的父亲痛骂一遍,这给妹妹找的什么亲事,这样的烂人只是运气好会投胎。不过他的脸上还是挂着春和细雨般的微笑。

“这也不会那也不会的人,你们请着干什么的?你又是谁?要你多管闲事?”肖不止靠近仓实喷对方一脸酒气。

“这是我们少东家。”掌柜连忙介绍。

“既然肖公子不满意,小莲还不下去,我们下次请更好的来。”仓实陪着笑却示意婉约如水的女子赶紧退下。

女子刚想悄悄下去,肖不止推开仓实一把拉住她。

“还没给本公子磕头认错就想走,没门。”肖不止身后的几名侍从把小莲围住。

“一个被圣上罚了禁闭的人,还敢在这惹是生非,是怕没人知道你违抗皇命吗?”崔久安冷着脸逐字逐句说道。

在看清说话之人后肖不止恨的牙痒痒“崔——久——安——你还敢出现在我面前,要不是崔久宣那小子乱嚼舌根子,我又怎会被圣上责罚——”

肖不止气得就要来打崔久安,崔久安却不示弱地继续挑衅“来呀,你今天敢动手,我反而敬你是条汉子。”崔久安觉得自己需要找个人揍一顿出出气,所以一改往日温和有些咄咄逼人。

“公子切不可,那可是国公府的公子,后面有皇后娘娘呢!”肖不止身后的小厮拉着已经疯魔的肖不止。

“我管他是王母娘娘还是玉皇大帝,今天我一定要出这口恶气。”说动手就动手,肖不止随手搬起一张椅子向崔久安砸来。

崔久安快速移动躲开,绕道肖不止的身后一脚用力的踢在对方的屁股上,肖不止一个不稳摔了个大马趴,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公子,你没事吧。”那侍从赶紧扶起肖不止,

肖不止一把推开,破口大骂:“你们看着做什么,给我上啊,不然有你们好看。”

这时人群被拨开走出两位少年一位身着黄衫、一位依旧玄衣,二人目不斜视地走向崔久安,好像未曾看见在一旁的肖不止,冷声说道:“三个月的禁闭不够难道要三年?”

肖不止闻言一屁股坐在地上,刚想跪拜,黄衫少年身旁的玄衣少年冷言道:“还不快滚。”

被吓得屁股尿流的肖不止赶紧连滚带爬地离开,他虽半醉却不是完全不清醒,刚才和崔久安动手也是一气之下所为,如今的这位他可不敢得罪半分。

肖不止一走,围观的群众也觉无趣,不过想着能让那小子吓成这样,定是个大人物,也不敢多看顷刻都散了。

“看来这热闹我们是凑对了,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怎么你真想亲自出手揍那小子一顿。”说话的黄衣少年冷脸看着崔久安,不过崔久安一脸习以为常。

“如若我说是,你能否把他抓回来,让我痛揍一顿?”崔久安嬉笑地说着。

“你呀——半月未见,嘴功倒是见长。”黄衣少年难得嘴角有些笑意。

“舍妹病得严重,还请太子、世子见谅。”崔久安突然一本正经地行礼。

“他一对我们客气,准是有事要我们帮忙。”玄衣少年肯定地说。

“还是你了解我,心儿的病迫在眉睫,我要带她出趟远门,夫子那就交给你们了,我再去请假,怕他老人家会气晕过去。”崔久安想到恩师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就深感抱歉。

“忙是可以帮,那你如何感谢我们?”玄衣少年继续说道。

“那择日不如撞日,我请你们喝一盅。”

“不了,我和阿睿还有事,他日再聚,带我向心儿妹妹问好。”黄衣少年不作多留,二人随即出了景福酒店。

仓实知道那两位来历不简单,所以并没有不经崔久安同意,私自上前打扰。看着崔久安与那两位的熟络模样更加确信自己这个大腿抱对了。

第二十二章 仓慈

“看到小姐没?”回过神的仓实发现左右不见仓慈的身影,抓住过来收拾的小二问道。

“方才看见小姐跌跌撞撞地进了二楼厨房。”小二以为自家小姐被这突如其来的场面惊吓到了。

仓实知道二楼厨房有一条空中走廊直通对过的景福客栈,是为了方面传菜去客栈的雅房,只是想到妹妹此刻一定痛苦难当,脸色也不大好看。

“久安,今日之事多谢出手相助,不过繁事过多今日就此结束,他日定当好好赔罪,还请勿怪。”仓实还是着急去看看仓慈,怕她做出什么傻事。

崔久安看出仓实一脸烦闷焦虑随刻同意正好他也要回去准备一番,明日就出发,以免夜长梦多。

“少东家不好了,小姐从空中走廊上摔下去了。”掌柜急急忙忙跑来。

仓实飞奔出去,这边崔久安携着崔染心也忙跟过去。

仓慈在知道闹事之人就是仁侯府的肖三公子肖不止时,已是伤心不已,想着这就是父亲给她定下的亲事,整个人浑浑噩噩,只想回房大哭一场,她从不奢求夫婿一定要是人中龙凤,可也不能跟着这样的混蛋过一辈子,迷迷糊糊中走在空中走道上,最近雨水多一处护栏已经被蛀虫糜烂,她脚下虚浮扶着栏杆谁知反而摔了下去。

还好被走至楼下的黄衣少年接住,仓慈本无寻死之心,只是经此一吓反而肝肠寸断,也不管抱着的是谁就是放声痛哭,被她抱着的少年想要掰开她的手,可是眼前的少女像藤萝一般缠着自己,他也不好太过用力,伤了那瘦弱的手臂。

“姑娘还请自重。”黄衣少年无奈开口,看向身边一脸事不关己的玄衣少年,可是对方如旁观者一般看热闹。

“姑娘,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何必寻短见,如若被家中父母知道该多伤心。”

黄衣少年无法只能出言安慰,可是不说还好,一说到父母,仓慈就想到早逝的母亲,和要把她推入火坑的父亲,更加难过,哭声更响,抱着的手更紧。

仓实拨开外面围着的人群,就见自家妹妹哭得梨花带雨,死死抱着方才出去的黄衣少年,少年嫌弃的俊脸皱成一团,却没有办法推开。

仓实急忙把妹妹拉入自己怀中,对着黄衣少年一脸警惕。

“你别这样看着我们公子,是我家公子好心救了她,不然肯定要摔坏胳膊腿的。”黄衣少年身后的清秀侍从出言庇护自家公子。

“舍妹顽劣,多谢公子相救。”仓实扶着还在哭泣的仓慈作揖行礼。

“哼!”黄衣少年嗤之以鼻,甩袖大步离去,不知是对少女的无礼嫌弃,还是对少年的惺惺作态厌恶。

“人都救了何必还这样。”追上来的玄衣少年跃身上马。

“睿世子,你知道我们太子最厌恶这种表里不一虚有其表之人,如果他真关心自己的妹妹,他妹妹又怎么会这般伤心。”方才为自家主子抱不平的少年习惯替这个少言的少年辩解。

“方酬,我看你就是他肚里的一条蛔虫。”玄衣少年说完这句策马向前,留下方酬高兴地咧嘴大笑,能做主子肚里的蛔虫,他乐意之至。

崔染心看着痛不欲生的仓慈想要上前安慰,崔久安紧紧拉着她的手不让她过去,少女不解地抬头询问。

“还记得和他们初次相遇时他们说来京城所谓何事?”崔久安也不明说,只是稍微提醒。

崔染心才想起是来看仓慈的未婚夫,难道那人是肖不止,所以她才如此难过。

崔久安对着若有所思的少女缓缓点头。

“这种事情,你是帮不上忙的。”崔染心想想也是,自己也不能出言安慰,所以任凭崔久安拉她上了马车回府。

马车内,崔久安握着少女的手轻声说道:“我们明天天不亮就要出发,不能带走清诗清酒,不然会惊动母亲,她肯定不会同意的。”其实崔久安明白这是他自己的私心,他只想和她两个人享受这段只有彼此的时光。

“好!”崔染心闻言雀跃地点头,已经把刚才仓慈的伤心忘却,不是她无情,只是她相信亲人之间的爱,仓慈的父亲定下这段亲事肯定是因为不知道肖不止的为人,如今已经知道定会回绝的,世上的父母哪有不爱自己孩子的。

“可是母亲和祖母那怎么办,还有姨母和琅哥哥那边怎么办,滇南很远的,这一去不知道要多久,我们偷偷地走他们会担心的。”崔染心还是不忍就这样一走了之,尤其清诗清酒肯定要受罚。

“你放心。”崔久安摸摸少女的头,其实他心中亦有一只试图挣脱牢笼翱翔九天的鹏鸟,看看大千世界各处风光。放手去搏这次,让自己任性这回。

回到国公府,清诗清酒连忙小声询问崔染心何时出发去滇南,她们也好做好准备,崔染心心虚地伸出三根手指。

“三日后啊!好,我得好好准备一番。”清诗同样很期待。

倒是一旁的清酒小声提议:“小姐,外面有些地方有强盗流寇,我们还是多带一些侍卫为好。”

“嗯嗯!”清诗闻言很是赞同。

“还有要多带些银子,可是小姐你看你每月的月钱都不够花,要不我们找夫人讨点。”清诗担心地翻着崔染心的妆奁,里面首饰倒是多得很。

“不行不行,夫人知道肯定不会答应小姐去那么远的地方。”清诗的提议被清酒直接否定了。

“钱两应该不用我们担心,不是还有二公子吗?”清酒对着清诗抬抬眉。

“对对,有二公子呢!那我多帮小姐准备几套好看的衣物。”

“要准备一些清凉的,往夏日过了,而且听闻往南会暖和很多。”清酒提醒着清诗。

两个丫鬟兴高采烈地讨论着,恨不得把整个梦觉楼打包带走。

崔染心假装困了靠在榻上小憩,心中对两个丫鬟默念了千百遍“对不起”,不过她们的话却提醒了自己,带点钱财傍身总是没错的,可是她哪里来的银两呢?现银没有不过各种首饰珍品她倒是不少,皇宫里和王府里年年赏,老夫人母亲各位夫人也赏了她好些宝贝,除了御赐的不能动,其他的还是带点走的好。崔染心暗自决定好,想着夜里出发,现在还是好好休息,便真的睡着了。

第二十三章 西京

借着皎洁的月光崔染心蹑手蹑脚地打开窗户,一只猫儿一般轻身一跃被一双手臂接住,崔久安只听见少女身后的包袱里响起叮叮当当的声音,她这是怕自己带的银两不够用?崔久安好笑的抱着少女身轻似燕翻过院墙。

崔染心很是好奇到底有什么事情是他不会的,就算学武父亲说他天赋一般,可是他也能和天赋尚佳的大哥打个平手,到底是父亲看走眼大哥哥不努力还是二哥哥私下偷偷练习崔染心不得而知,但是只要有他在身边自己就会很安心。

“我们骑马出城,等到时候换一辆马车。”崔久安托举少女上马随后自己翻身跃上,一路马不停蹄赶到城门口正好天色已亮,城门大开来往的商贩已经陆陆续续进城出城,等到好醒阁以及梦觉楼里四处寻找崔久安和崔染心时,他们已经策马奔腾于前往西京的官道之上。

崔染心早就注意他们是出的西城门,一路往西而去,开心地往身后之人的怀中钻了钻,还是二哥哥了解自己,知道她向往那座被红衣女子守护的城池。

官道宽阔两侧皆是已经郁郁葱葱的农田,这个时间农田里有忙碌的身影,偷食的鸟雀不怕人们的驱赶,叽叽喳喳热热闹闹,晨曦破云一点点高升点亮整片大地。

崔染心虽然会骑马,也能吃些苦,可是毕竟没有这么长时间的实练过,就算是匹极品骏马,可三个时辰后也坚持不住,难受地挪动屁股。

崔久安在一处农田边停下马儿,抱着崔染心一齐下马。

“我们得在日落之前赶进城内,再忍忍。”崔久安边说便把准备好的干粮和水递给崔染心。

少女闻言懂事的点点头。

“我们先去西京,再由西京转道往南,直奔滇南,等你好了我们去江南,走水路回京城怎么样?”崔久安把计划说给对方听。

崔染心开怀地继续点头,这样的安排她再喜欢不过了。

对西京是因为对亲人的思念与崇拜,对江南那是骨子里期许,所以她才那般爱湘君客的诗集,湘君客把她对江南的向往之情表达的淋淋尽致。所以她能读懂湘君客诗里的寂寞。

不远处一个蹒跚学步的孩童向这边跌撞而来,可能是父母需要劳作不得已带他来到这田野乡间,埋头栽种的妇人一抬眼看不见原处的孩童,焦急地四处张望,回身发现小儿已经来到一对陌生的少年身边,赶紧丢下手中的菜秧,沾满泥土的双手来不及清洗只是在围裙上擦了擦,快速跑去一把抱回,嘴里说着抱歉的话语。

崔染心把剩下的糕点包入绢帕递给妇人浅浅一笑,妇人不好意思伸手去接,怕自己满是泥土的手弄脏这素净的绢帕,倒是孩童天真无邪不客气地双手紧紧抱住,舍不得松开,任凭母亲劝诱。

妇人好不容易在小儿那夺下绢帕,再抬头二人早已打马而去,只留下扬起的尘土。

妇人再拿出一块递给小儿把剩下地糕点包好,柔声说道:“带回去慢慢吃,好不好?”小儿不懂母亲的意思,只是懵懂地点点头。

田野阒然,突然不远处一条大河热闹起来,吹吹打打、红红艳艳,原来是一家姑娘远嫁坐船而来,这条水路直通西京,日薄西山时分顺着水路果然远处隐约可见西京的模样,高高的城楼让人肃然起敬,胯下的骏马好似知晓主人的心意,跑得反而更快。

崔染心伸手抚摸马儿的耳朵,心中夸奖“真是好马儿!”

临近城下,崔久安勒紧缰绳让马儿停下,抱着少女倏然跃下,二人默契地怀着一颗敬重的心徒步走进城中,守城的士兵看着他们衣着虽然颜色素雅,但是却都是上等面料,再配上世间少见的容颜,并无过多询问刁难放他们入城。

也许是因为那段往事二人对西京都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漫步入城,看着城中景象,想象昨日凄凉,更加珍惜今日所有。

看到不远处的一家客栈门口张灯结彩,听人议论原是陆家老爷纳妾,听说那位小妾是从江南来的,今日先住在这客栈明天再迎娶。

“一个妾居然这么大排场?”围观的人话中透着微微的轻蔑。

“你不知道吧,这个白姑娘在江南可是美名远播,陆老爷为了娶她居然打了陆大小姐,你是不知道陆老爷当初有多宠这位大小姐,这可是他的独女。”八卦的人总是能第一时间传播八卦分享八卦。

崔染心闻言好奇的往客栈内瞟了一眼,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能使得父女反目,穿过人群不远处的喜来客栈冷冷清清,崔染心刚跨上客栈的台阶便听见小二的抱怨声:“这爆竹都响了几个时辰,什么时候才停,吵得我的耳朵都要聋了。”

喜来客栈不算太大,楼上三层住宿楼下一层吃饭,但也算不错的客栈了,门口的侍童倒是伶俐,手脚麻利地接过崔久安手中的缰绳,无需多问就知道给上等草料,这样身姿骏捷、毛色油亮的马儿真是马中极品,侍童幻想着,骑上这样的马儿跑起来定是风驰电掣、日行千里。

“真是一匹良驹!”侍童感慨道,马儿恍如知道别人夸赞它,高傲地仰头嘶鸣。

看到有人进店小二连忙抬起耷拉着的眉毛,嬉笑地迎上前:“公子、小姐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崔久安直接走向柜台。

“好的,我们这有雅、富、清三种房,雅就是风雅,贵是富贵,清是清爽——”

“掌柜,你们这最大最舒适的房间一间。”崔久安直接说道,被忽视的小二却也不恼,看来是个大客户,虽然只有二人,没有左呼右唤的一堆下人,就这男的俊美、女的俏丽模样也是一般富贵人家生得出来的。

“公子,我们的雅房竹字间最宽敞舒适,所以费用也最高要三两银子一晚。”掌柜虽然看着二人贵气非凡,可是万一是个落魄贵族怎么办,还是先讲清楚好。

“这里十两银子,你们加一床被子,多准备点热水,再做些你们的招牌特色菜送来。”崔久安放下银子牵着崔染心直径上楼,小二急忙跑上前带路。

第二十四章 沐浴

国公府内傅青鸾放下手中的书信,无力地阖上双眼,把手中的书信递给傅嬷嬷。

“落英,你把这封信送到王府给青凤也看一下吧!这两个孩子就这样偷偷地溜走,身边也没带人照顾,我真是放心不下。”

“夫人,二公子做事何时鲁莽过,实在不放心,让何洛带上人追过去,才走不久应该还能追上。”傅嬷嬷心中也很担心,但是她只能如此宽慰疲倦的妇人。

“你想必也老糊涂了,安儿既然有心不带他们,我们是找不到的,罢了,就如他所愿左右年底总该回来,好醒阁、梦觉楼的一众人看护不力就罚他们三个月月钱吧。”

傅嬷嬷知道这是夫人有意袒护,也不多言,收好书信退了出去。

国公府门外守门侍卫为难的把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年拦在外面。

“你们胆子越来越大了,本公子你们也敢拦。”少年气昂昂地往里挤。

“黄公子不是我们不放你进去,是大公子说,以后都不许私自放你入府,除非你拿出国公府的请帖。”对着王府世子侍卫们可能会畏缩不敢,可是这黄公子算什么,要不是仗着是二夫人的侄子他们才懒得搭理。

“你们撒谎,我不信表哥会这般做,让我去见我姑姑。”被拦的少年毫不气馁。

“哟——这不是黄公子嘛,来看我们大公子?听说你被吓破了胆卧床不起,怎么我瞧着生龙活虎的,莫不是当时你们黄家欺骗我们?”正好办事回来的何洛毫不客气地讽刺道,被主子撇下的他正好有气没处撒,这黄荆今天算他倒霉。

“哪有的事,听说表哥受伤我这不急着来探望吗?”少年心虚地急忙反驳。

“探望?有你这样探望病人的吗?空着双手,懂不懂礼?”何洛丢下最后一句潇洒地跨进府内。

回头不忘说一声:“把门关好,别让阿猫阿狗随便进来。”

门外的少年脸皮纵是再厚也不好意思多作逗留,咽下满腹怒气甩袖离去。

西京城夜幕降临街道两侧张灯结彩喜气洋洋,陆老爷早年丧妻却没有续弦,一心养育襁褓中的女婴,这样一晃女儿已经及笄,自己也步入中年,或许是女儿长大即将嫁人,或许是对发间所添白丝的恐惧,总之陆老爷决定续弦,但是由于女儿不同意,闹到最后没办法妥协改为纳妾。

至于陆知府陆老爷在西京还是很受百姓爱戴,为人公正,做事清廉,为官期间兴利除害、稽查奸宄为百姓做了很多事实,所以就算陆大小姐从小骄纵,在西京不说是一霸,也是出了名的,但是各个商贩掌柜看在知府大人的面子上也不会与她计较。

喜来客栈内崔染心躺在宽大舒适的床上,耳房内一切准备妥当,可是躺在床上的人却迟迟不肯动身,崔久安无奈,去抱床上的少女。

“你如果不洗我就去了,不是我不顾男女之别,实在是我不放心你单独住一间房,放心我晚上睡地上。”崔久安笑着保证。

崔染心不是不明白兄长的好意,可是在耳房内沐浴,想到外面的人就连叹息声都能听的清清楚楚,更何况一道道水流声,自己怎么说也十一岁了,就算再不把眼前人当作外人,那也怪不好意思。

“别不好意思,你在我眼里永远都是三岁孩童。”崔久安看着少女神态窘迫更加笑的肆无忌惮。

崔染心听了这话更不乐意,上前坐在崔久安的腿上双手捂着他的嘴巴,不快地说道:“不许笑,我去沐浴,你去房外呆着,不许走开。”

没有长的孩子总是期待长大后的未来,而成年后的人总是怀念孩童时的无忧时光。

崔久安配合地点头答应,当真随手拎起一张椅子走出厢房关好门乖乖地坐在房门外。

路过的小二憋着笑离开,心中不知生出了什么样的艳色故事。

崔染心小心翼翼把门开了一条缝,果然看见那抹身影靠在椅子里,手中拿着一本书细细翻阅,这段时间崔久安总是翻阅各种医学典籍。

悄悄地关好门,少女轻快的步伐瞬间消散,随后房内响起哗哗的水声,骑了一天的马,衣物褪尽泡入水中舒服地伸着懒腰,崔染心好想就这样美美地睡去,不过她不能这般自私,外面那人同样很累,所以她很快洗好,只是过长的头发从前都有清诗清酒帮忙打理,现在她对着湿漉漉的头发束手无成,不管其他先用大大的棉布包裹起来,穿戴整齐手指轻叩门扉。

崔久安知道已经可以进去,收起书拎起椅子推门入内,就看见脸色红润的少女头上裹着一大块净色棉布,无辜的双眼直直盯着自己。

“你坐在窗前,我帮你。”崔久安不疾不徐地拆开被对方拧成麻花的长发,乱糟糟一团,湿漉漉地散着热气,一点一点耐心地拭干。

终于把那头青丝理顺,崔久安毫不介意地走进耳房换水洗净这一身尘土。

窗前的崔染心听见急急地水流声有些坐立不安,打开窗吹着风也许能缓解自己的尴尬,果然窗外星星点点的灯火如游龙般闪动,漆黑的夜空上镶满繁星,一轮蛾眉月挂在黑幕之上。

窗前的人在看风景,却不知道她在别人眼中也是一道风景,夜风吹散她的长发,烛光下月色里俏丽明媚的面庞挂着享受的浅笑。

吱呀——对过的一扇窗打开,一位身着红衣的女子倚在窗前对着崔染心淡淡一笑。女子的年纪并不年轻,只是一身风韵增添光华,阅尽世间冷暖的眼眸里满是沧桑,崔染心好奇地打量着女子,不知为何她觉得对方的笑中满是苦涩。

崔染心想到远在京城王府的姨母,她的风华无人能及,有着王府正妃的尊贵,和皇后娘娘的照拂,只是夜夜独自入眠无人暖席,铅华下是一颗孤寂的心辗转难安。两个人身份悬殊却有着一样的孤冷。

崔久安看着久立窗前的人,身形越加窈窕婀娜,多希望眼前人慢慢长大,永远被自己呵护于羽下。拿上一件外衣给她披上,远处的那扇窗看到这幅温馨的画面,少年温情柔和的模样她二十年前也见过。微含歉意地关上窗。

“二哥哥嫁人不应该是开心的吗?我看那新娘子好像不开心。”崔染心问出心中的疑惑,虽然无声可是她知道对方了解她说的一字一句。

“坐下,我给你讲个故事。”崔久安握着少女的手坐了下来。

“二十年前,一位书生进京赶考,一举高中,他以为能大展拳脚在京城有一番作为,可是他只得了一个小小校书郎的职位,上任不满三个月就被别人排挤下来,无奈接受了当时朝中一位大臣的帮助,并且被那位大人赏识把心爱的女儿下嫁给她,他这才得以翻身一路顺风顺水走到如今的四品知府之位。可是春风得意的代价是失去与少时恋人共守的机会,他在京城娶了亲而远在江南的少女苦苦等待,一年又一年直到一日被赖皮的哥哥卖进青楼,就算后来那个人找到她求娶她,他们之间也是伤痕累累无法修复。”

崔染心听得入迷,她已明白,为什么那位红衣女子眼中满是孤独,曾近的爱已经被伤的支离破碎,自己誓为那人守节却被卖入勾栏瓦舍卖笑为生就算被修复也是处处痂横。

看崔染心伤心至极,少年拥她入怀软言相劝“不过今后数十年,也许能享片刻温存,何不是一种再续前缘的天意。”

崔染心偎依着少年看着对过紧闭的窗扉,关上的窗还会再打开吗?

“公子,小的送饭菜。”门外响起小二的声音。

第二十五章 铜板

饭桌上的美食都是地方特色小吃,两碗热腾腾的面条上面飘着红油和绿绿的葱花,一大碗汤里各色丸子和蔬菜,一碗羊羹这个崔染心吃过,不过味道与之前在京城的大不相同,随后上来的几道菜都是比较珍贵的用材,崔家二兄妹反而更加钟情于前面的几道特色小******明的小二在撤菜时一眼分辨出了两位财神爷的喜好,暗自决定投其所好,伺候好了少不了好处。

“公子这是给你另添的一床被子,都是上好的丝绸被,小的还自作主张给你拿来一张厚褥子,地上凉可不能冻着。”小二麻利地铺好褥子放上被子。

“客官一看就是外地来的,我们西京南边的来缘街最是热闹,二位可以去转转。”小二哥继续热情地说道。

崔染心看着小二的伶俐劲儿格外喜欢从荷包里掏出一枚金裸子递给崔久安。

崔久安接过金裸子食指指腹抚上眉梢,随后丢给小二。

“这个我家妹子赏给你玩,回头准备几样甜而不腻的糕点过来。”小二接过金裸子,两眼放光,放在牙尖咬了咬嬉皮笑脸地收起来,连连道谢。

“姑娘果然是神仙般的人物,心肠也如那菩萨般。”崔染心被他恭维的不好意思,只好埋头不理。

等小二千恩万谢地退了出去,崔久安坐到床上一把拉过崔染心的包裹,打开一看满眼的金光灿灿,被她气得反而笑起来。

“你这是怕跟着我没吃的还是没喝的,这么多金饰也不怕沉。”崔久安小心把包裹系好。

“明日找个钱庄把它存起来,还有出门在外切忌露财。”崔染心虚心地听着对方的教导,摸了摸腰间一荷包的金裸子,挣扎片刻解下来递给对方。

明明很累可是躺在床上的崔染心翻来覆去睡不着,瞥一眼睡在榻下的崔久安,正好四目相对,心虚地钻进被子。也许是房间里多了一个人,也许是脱离规矩束缚的兴奋,反正崔染心久久不能入睡,正觉得肚子又有些饿的时候,小二敲着门说道:“公子,你要的糕点。”

崔久安起身半掩着门接过食盒反身关门,对着床上的少女招招手,坐到桌前。

食盒里陆续端出几盘点心,有梅花形状,有麦穗形状做的精巧可爱,可贵的是还带着温热应该是刚出炉没多久,崔染心小心捏起一块放入嘴中,淡淡的米香甜甜的豆沙味在齿间传开,又捏起一块递给少年,少年笑着推开,给自己和对方斟了一杯茶。

茶虽不似国公府的清香悠久醇厚甘甜,却因此时喝茶人的心情悠然自得而显得茶也别用一番风味。一幅美好的画面,让人不忍打扰,少年宠溺的笑容,少女满足的表情,都是时间珍贵的美好。

吃饱喝足漱过口崔染心才满意地爬上床继续酝酿睡意,也许是吃的开心须臾呼吸平缓地睡着了。

躺在榻下的崔久安鬼使神差般起身,想要细看少女的睡容,不过只是停顿片刻下一个动作已经重新躺好。

一夜过后外面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夹杂着众人的起哄声,崔染心推开窗就看见对过的窗也是敞开的,窗纱清透依稀可见身材窈窕的女子对着铜镜妆扮,一身绯红色嫁衣格外刺目。

“对呀!妾怎么能穿正红,昨日真是眼花了!”崔染心暗自伤怀,凑热闹的心也淡了几分,突然间窗外传来一声婉转的“姑娘——”

是在叫唤自己吗?崔染心抬头看向对过的女子,果然是她。只见她立于窗前轻挑纱帘,露给自己一个温柔和煦的笑,缓缓点头,放下纱帘留下空荡荡的房间。

半响,外面响起喜娘高亢的叫声“迎新人入轿——”随后吹吹打打中伴着喜娘的各种吉祥话逐渐消失。

回想那女子昨夜的忧愁苦笑,今日的娇羞浅笑,倏然间崔染心像想明白一般,挂着笑容跑到桌前用起早膳。

“怎么突然雨过天晴了?”崔久安把盛好的一碗稀饭递过去。

“人总要往前看嘛!二哥哥,吃完我们去来缘街逛逛,然后明日就离开吧,我想快点治好我的嗓子。”崔染心满眼星光、熠熠生辉。

“好的,慢慢吃。”

饭毕,二人出了喜来客栈,踩着一地碎红,看着趴在地上翻找铜板的孩童,翻出一枚笑得咯咯作响,崔染心心情大好,用脚在爆竹的碎屑里探索,她实在不好意思低下头弯下腰学三岁幼童一般趴在地上寻早,果然运气不错脚下踩到一枚薄薄的硬铜板,蹲下身快速捡起。

抬头张望只见头顶上的人笑得灿烂,崔久安很少笑得这般爽朗,所以此时的他格外迷人,崔染心就这样蹲在地上看痴了,忽然她的脑海里出现另一个身影,对那个人很爱这样笑,他们笑起来还真的很相似。

“陆大人真大方,洒了这么多铜板,你看那些孩子个个兜里鼓鼓的。”小二的话把崔染心拉回神来,手指间的铜板被她捂得温热。

“公子、小姐沿着这条街前面第二个街口右转直走就到了,祝你们玩得开心!”小二热情的指引他们二人。

“多谢小二哥。”道谢的崔久安已经收敛起他的灿烂笑容恢复往日的温和。

二人的背影逐步消失于街口,小二捧着脸痴痴地坐在门槛上感叹:“老天爷啊老天爷你可真是偏心啊——下辈子也让我生成那般模样,我今天开始日日给你三柱清香——”说完还对着老天爷拜了两拜。

“痴心妄想什么呢!你这辈子就是这个命了!”掌柜的在里面吆喝道。

“掌柜的,你可不能这样瞧不起人,好得我也是你侄子,能不能盼点好,说点中听的。”小二反驳着。

“我就是因为你是我侄子才说实话,别人我才不管随他做白日梦。”掌柜拨弄着算盘还不忘教训自家这个不成器的侄子,读书读书不行,学手艺学不好,也就这份跑堂的差事他干得还算不错。

店小二又回头看了看人来车往的街口才心有不甘地回客栈内。

第二十六章 王以才

来缘街果然热闹,街边商铺酒家林立,小贩摊前琳琅满目,手工艺品和美食小吃并存,药铺与武馆相对,崔染心欢悦地吃着街边小食,看着特色的民间工艺,听着教坊涓涓歌声。

“让开让开——”崔染心被身后行色匆匆的男子撞了个踉跄,幸好被一双手稳稳扶住。

还没站定后面往前跑去的人越来越多,不管男女老少都蜂拥而去,人们忙碌的步伐喜悦的面容勾引着崔染心也拉着崔久安追随人群前行。

在一座彩楼前驻足,两层高的彩楼被拥堵着,围观的人群发出高亢地欢呼声。

不明所以的路人发出一句疑问:“这是怎么回事?”

“听说陆大人的千金要抛绣球招亲。”知道内情的急忙解释。

“不是听说今天是陆大人的好日子吗?一早上吹吹打打热闹极了!”

听到有人质疑自己的消息,方才那人继续说道:“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我姐姐在陆府做事,听说陆小姐为了陆老爷纳妾这一事在府里天天闹,陆老爷也铁了心要纳那位江南来的白姓女子,你们是不知道那女子居然三十多了。”

“这个我知道,不过我们陆大人自己本来就是江南人,也许是思乡情切吧。”

“对对,我们陆大人的人品那是没话说的,这么多年孤身一人,如今纳个妾也是应该的,这大小姐太任性了。”不一会八卦的圈子越来越大,加入的人越来越多。

“喔——看有人出来了——”

果然彩楼上出现两位姑娘,一个姑娘手中的木盘里放着一个彩色的绣球,一姑娘手中的木盘里是一只精巧的木匣。

随后纱帘后面走出一位身穿粉色裙袄的姑娘,面容秀丽,一双美目流转在人群中扫过,抬手示意大家安静:“今天我家小姐,知府千金在此抛绣球招亲,希望大家遵守几个规则——”

粉衫少女还想继续说被一个声音打断:“什么规则不规则的,先让你家小姐出来让我瞧瞧是丑还是美?”说话的青年玩弄着手中的折扇。

“这位公子一看就是豪爽的性急之人,我家小姐的美名在这西京可是出了名的,何须质疑。”

“谁知道是不是大家为了奉承她父亲知府大人?眼见为实——”还是那位青年不依不饶地追问。

“等我说完规则,我家小姐自会出来,如若有异议,公子现在大可离开!”那丫头也被青年的无礼惹怒。

“本公子素来爱凑热闹,我才不走!好,我也不为难你,你说便是。”青年终于缴械让步。

“第一,年龄十四以下二十已上不能接球,接到亦不作数。”

“那我问姑娘,公子我今年刚满二十,作数不作数?”那名青年继续大声询问。

“包含二十,第二——”

“谢天谢地我母亲没提前生下我。”侍女的话再次被那青年打断,不耐烦地杏眼含怒。

“第二,身有残疾者不可。”

“那请问姑娘,像我这般习惯用左手的算不算身有残疾!”崔染心这才注意到,那名青年拿扇子的手是左手。

“只要对身体生活没有影响不算。第三,其貌丑陋身材矮小者不可。”侍女瞪着那名青年希望他不要再开口。

“敢问姑娘,那我这般样貌算得上丑陋吗?”可是不负侍女期望,那名青年,继续询问。

“公子面容俊朗身姿挺拔,怎么能算丑陋矮小。”侍女无助地往彩楼里面看了两眼,像在得到与纱帘内人的准许。

“没有第四?”看着粉衫侍女不再言语,青年不敢置信地询问。

“如果公子再继续插嘴,就不要怪我加上第四条,言语罗嗦者不可!”侍女说完狠狠瞪了青年两眼,青年这才讪讪地闭上已经张开的嘴巴。

纱帘后的少女急得起身跺脚,满脸不甘道:“你们真的禀报父亲了?”

“回小姐,确实禀报大人了。”下人小心地回答道。

“他真的不管我了?好——那我还不如就这么把自己嫁了得了!”少女昂起头掀开纱帘。

崔染心好奇地盯着纱帘后面走出来的少女,十四五岁模样,一身红艳艳的长裙特别适合她,百合髻上插着一只步摇,随着少女眼神的巡视而摇曳,桃花眼上一对新月眉,白嫩脸庞上一张樱桃口,整个人犹如三春的迎春花,招摇自信。

“小——姐——姐,真是——不——愧西——京——第一——美——在下——京城人——氏王以——才——”原本伶牙俐齿的青年人,此时却话语结巴囫囵。

听完青年的自我介绍人群中不由发出阵阵哄笑声。

“王公子,怎么见到美人舌头都屡不直了?”胆大的出声戏弄道。

青年只是痴痴地望着美人,并不在意他人的讥笑。

“那是礼部王大人的长子王以才与大哥交好。”崔久安低头在崔染心耳边轻声介绍。气息吹起少女耳边的碎发拨弄得脖颈处微微作痒。

“现在请不符合条件者自动让开,就算接到绣球也不作数。”

粉衫侍女的话刚讲完,人群便涌动起来,大家往后去,反而把崔久安和崔染心挤到了靠前的位置。

此时楼上的陆琳婳一眼就被人群中的天青色身影吸引,公子人如玉怕就是这样,全身上下仿佛是被雕琢过一般,没有一处不完美,可是少年从始至终没有看向彩楼一眼,他的目光一直在他身旁的女孩身上,护着她不让他人踩踏挤弄。

陆琳婳的嘴角微微勾出好看的弧度,她就这么任性的拿起木盒中的绣球砸向人群中少女的头顶,她就是故意这么做,她从来都是骄傲任性的,父亲是堂堂一州知府对她千依百顺,自己相貌出众,她有这样骄纵的资本,只是她不知道,这一次碰到的是一座散发着温暖的冰山,外表温柔的人,内心往往最坚硬,有自己最坚守的执着。

就当绣球砸向这边,快要落下击中目标时,崔久安抬手一挥,彩色的绣球落在了一双执着折扇的手中。青年看着手中的绣球目瞪口呆,霎时又化作欣喜若狂,方才看着绣球往那边砸去还满腹遗憾,没想到居然稳稳当当地落在自己的手中,果然是姻缘天注定。

第二十七章 陆琳婳

知府大人陆享年最终还是放心不下自己一手宠大的女儿,向白氏赔罪赶来来缘街,可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只见人群喧嚣,里面传来阵阵贺喜声,一个青年抱着手中的绣球傻笑着,脚下的折扇早已被他自己踩坏。

“陆小姐,我接到了!”虽然此刻的王以才说话不再结巴,但反而多了几分腼腆。

楼上的陆琳婳愤愤地看着始作俑者,摇了摇头,她身边的粉衫丫鬟明了地点点头,走下彩楼。

看完热闹的崔染心被崔久安拉着刚准备离开,就被粉衫少女脆生生的声音打断:“还请公子留步,方才我在楼上看得真切,那彩球是公子先碰到才落在王公子手中的,所以这绣球算公子接到的。”

崔染心傻眼地看着自说自话的粉衫侍女,这是个什么逻辑,又是个什么歪理?她只恨自己不能讲话为二哥哥分辨,瞪着粉衫少女。

崔久安还没开口,不远处的王以才却不乐意地反抗道:“可是绣球在我手中呀!”

“绣球并不是抛向你那的!”粉衫侍女坚持己言。

“那就是说这是一阵风吹来我手中的,风吹的,是天定的缘分!”王以才故作天真拍手叫好。

“你这公子胡搅蛮缠。”粉衫少女被逼的跳脚。

“你这公子还不明白?人家这是认定了那一位。”这时旁边路人插话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引到了崔久安身上,人群中传来惊叹声,这样俊秀的好模样,陆小姐这般行径大家也都能理解,这样的朱颜玉容谁看了不喜爱?要不是怕玷污了如玉一般的人,都想伸手摸上一把。

崔久安对着已经认出自己的王以才示意他不要说出自己的身份,王以才领略地点点头。

“陆小姐,你不能因为看上这位公子就言而无信,这不是戏弄我们大伙吗?”聪明如王以才,他虽然倾慕陆琳婳的美貌,可是绝不会为了她得罪公府嫡子,所以这次说话的声音洪亮有力,并且一击即中,同样在一旁等候绣球的一群年轻男子闻言都微微抗议起来。

一时人群鼎沸,大家围着楼下的粉衫侍女讨个说法。

而被挤在圈外的崔久安拽起少女的柔荑悄然而去,站在楼上的陆琳婳恨恨地看着淹没在街头的一对身影,恼怒地转身离去。

刚从彩楼后门准备离去的陆琳婳被自己的父亲拦住。

陆享年无奈道:“既然木已成舟为父也没办法,人不能言而无信。”

说完拉着陆琳婳挤入人群,少女不停地想要挣脱,只是一直对自己有求必应的父亲,这次紧拽住她的手不放,陆琳婳并不明白父亲为什么变了。

诚与信,是她父亲为官对百姓的初衷、亦是对朝廷的赤诚,更是她父亲对二十年前的一段不堪回首的悔恨。

“父亲,你不能真的让女儿这样嫁给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陆琳婳反抗道。

“那你做这事之前,怎么没想到?拿自己的婚姻大事和父亲怄气,你太任性,是我的错,对你过于宠溺,反而害你!”陆享年眼角有隐隐泪光,他愧对亡妻的千叮万嘱。

看见来人,人群自动让出一条道,王以才看这情形便知道来人定是知府大人陆享年。

“陆大人,晚生有礼了!”王以才缓缓行礼。

陆享年打量着眼前的青年,还算满意,这样一表人才想来家中父辈也是读书人,女儿嫁给这样的青年也算般配。

“敢问何处人氏,家中父母以何为生,家中可有家室?”毕竟是自己千娇百宠的女儿,陆享年还是很仔细的向青年一一打探。

“回大人,晚生王以才,京城人士,父亲王佐在礼部任职,家中并无家室。”王以才一一作答,进退有度。

“原来是王大人之子,果然后生可畏,来西京所谓何事?不妨到我府上吃杯茶。”陆享年听了王以才的话,更加满意遂邀请他来做客。

王以才点头应下,在陆享年的带领下去了陆府。

“陆大人不必担忧,如若陆小姐实在不情愿,王某绝不勉强,而且婚姻大事总要听取父母的意见。”王以才不动声色地提醒着陆享年,这件事其实他自己也做不了主,王以才毕竟年少气盛之前也只是凑热闹,后来又被陆琳婳的美貌吸引才那般行事,其实方才冷静片刻心中已有些许后悔,自己不该如此唐突行事,婚姻大事岂能如此儿戏,回去少不了要被责骂一番。

在一旁的陆琳婳听出了王以才的推脱之心,心中对方才二人的怨恨更深,要不是他多事怎么会弄成这般田地,可是这位大小姐完全不去承认自己的任性胡闹。

“那是当然,那不如移步书房修书一封,快马送入京城,你看如何?”

“那就听大人的!”王以才拒绝不了,只能修书一封快马送去京城,只是他派去的侍从却还带了一句话“纯属巧合,孩儿无心,还请母亲回绝。”聪明如他有这样一句话把自己的责任撇开,回去母亲也不好多加责怪,母亲出面拒绝也不让官场上的父亲与陆大人因此交恶。

只是他并不知道远在京城的母亲在收到这封信听闻这件事后,只是轻蔑地笑着对身边嬷嬷说道:“能做出抛绣球招亲的放荡女子,还想嫁入我王府,做她的春秋大梦!”

这边陆府花园内的陆琳婳,看着跪在面前的小厮。

“派你打探的事,打探的怎么样?”陆琳婳边说边把手中的鱼食抛入池塘中,引得一群鱼儿争相抢夺,水面漾起圈圈波纹。

“回小姐,那二人住在喜来客栈,听掌柜说那公子信崔,至于其他并不知道。”小厮边说边偷瞄着陆琳婳的红色裙摆。

“就这么点消息,真是废物!”陆琳婳对此非常不满。

“小姐他们二人住在喜来客栈的雅房,想来不是寻常小户人家出来的,请小姐三思!”小厮诚恳地规劝红衣少女。

“要你多管闲事,该你管的不好好管,不该你管的你倒是爱操心,行了下去吧。”陆琳婳嘴上说的如此,却不见真的生气。

“是。”青衫小厮欲言又止地退了出去。

“奶妈这儿子行事越来越不知道轻重,回头让管事的把他掉到外面庄子上去。”陆琳婳抱怨地对身边的粉衫侍女说道。

“小姐,这不太好吧?”粉衫侍女有些犹豫。

“有什么不好,我是主子我说了算,你没看见他的眼神,越来越不守规矩。”陆琳婳嫌恶地瘪着嘴说。

“是。小姐,那个姓崔的就这么放过他了?”

“我和他没完。”

喜来客栈内的崔染心不安地拉着崔久安询问:“二哥哥,我觉得那个陆小姐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我们要不早点走吧!”

“嗯。”崔久安并不怕事,只是他不想把时间浪费在与一女子的胡搅蛮缠中。

所以当陆琳婳带着一众人来到喜来客栈时,却已经是人去楼空,只能带着满腔恨与怒离开。

第二十八章 大龙小龙

崔久安本来打算换辆马车,可出城匆忙,只能等到前面的丘夕城再换。丘夕城在西京城西南边骑马需要半日路程,所以他们这时出城日落之前还能赶到,只是丘夕不比西京繁华太平。

二人骑在马上,广袤的田野,绵延的山丘,变幻的云彩,都让人心情大好,崔久安口中的小调飘荡在山野间,清透纯净的嗓子不染世间凡俗,窝在他怀中的崔染心痴痴地听着,听的开心抬头满眼倾心地看着对方。

崔久安被她盯得几分不自在音量渐渐低沉,崔染心摇摇头抗议地皱皱鼻子,少年灵动清爽的歌声再次一路飘散。

躺在草丛里躲懒的大龙小龙两兄弟,被这好听的纯净之音吸引,伸出插满草屑的脑袋探望,一匹骏马疾驰而过,马上少年的惊鸿一瞥让二人呆呆地望着,足足半晌才回过神。

“大哥,刚才我们是不是看见神仙了?”小龙掐了自己一下惊叹道。

“呸——什么神仙,我看是哪家戏班子的角儿还差不多,看那长相和腰肢,啧啧——真是比女人还媚。”大龙吐出嘴中的枯草,满眼淫光。

小龙拉了拉大龙继续道:“大哥我没看清,要不我们追上去再看看,马上好像是两个人呢!”

大龙听了这话拍开自家弟弟的手,躺回草丛中没好气地说道:“没看见人家骑得是马吗?我们两条腿,怎么跑得过?”

“大哥,我还没看够呢!他们的方向一定是去丘夕了,我们脚程快些肯定能在日落之前赶回城。”

听着小龙的话,大龙眯着眼睛若有所思,突然他起身拍掉屁股上的草屑。

“看什么,还不快跟上来。”大龙催促道。

“大哥,你这是答应我了?好,我们走快点。”小龙乐得欢天喜地。

于是二人足下生风般地往丘夕而去。

赶到城门时已经暮色降临,二人是累的气喘吁吁,口干舌燥,来不及喝口水大龙就往墙边聚集的一群乞丐那走去。

“你们可曾见到两个人骑着马,长得天仙一般,他们去哪了?”墙边的几个乞丐面面相觑,害怕的往后缩了缩,这个大龙仗着一身蛮力和些微武艺,没少欺负他们。

淫威之下一个才八九岁的孩童小声地说:“他们好像进了生源客栈。”

“这两个馒头给我,大爷我中饭都没吃。”说完不等对方反抗一把抢了过来,回身丢了一个沾着灰土的馒头给小龙。

小龙看着被抢了馒头的乞丐一脸愁容,小声地对大龙说:“大哥,这样不好吧?”

“给你吃你就吃,废话那么多干什么,吃饱了才有力气赚银子。”

听了大龙的话小龙两眼放光笑着说:“大哥,我们真的终于要赚银子了,你打算去哪找事做,镖局还是码头?”小龙一直相信自家哥哥是个能干的。

“嘿嘿——你就跟着便是,少不了你的好处,这次咱们做笔大的。”小龙听完皱着眉头,大哥这又打什么歪主意?怕他又去做违法的事,小龙赶紧跟了过去。

大龙走进一家药铺对着掌柜吼道:“给我多来点迷药——”

“客官,我们这是不能随便买卖迷药的,还请在这登记一下姓名住址。”

“再废话连篇小心爷扭断你的脖子。”说完大龙一掌拍在掌柜的算盘上,只见数不清的算珠哗然散落,四处逃串,再看大龙面露凶光,掌柜胆战心惊地把东西奉上,大龙这才满意的离去。

只是走到门口时对着掌柜挥了挥拳头道:“敢报官的话,我就让你爬着走。”

闻言掌柜心有余惊地频频颔首道:“英雄放心,小的不敢,不敢——”大龙这才大步离去。

“大哥,你这到底是要干什么呀?我可再也不想进那牢房里蹲着了!”小龙害怕的追问。

“牢房有什么不好?有得吃有得喝还有得住。”大龙说的若无其事。

“大哥——”小龙的责备之言刚想说出口,就被大龙一掌拍在他的脑门震地说不出话来。

对于大哥小龙很是无奈明明身手不错,又有力气,可是为什么每次都要投机取巧、偷鸡摸狗,而自己往往敢怒不敢言,只能听从,自己心中有一柄衡量的秤,只是秤的一端渐渐下沉,所有一点一点的小事不断累积模糊了定界,如今再难分辨是非曲直。

“看——”蹲在生源客栈后面的大龙看着窗上被烛火照映出的一对身姿,只需一眼大龙就认出了那道剪影,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只有戏台子上唱戏的角才能有那样一节腰肢,所以他坚信房内的二人就是梨园戏子。

“大哥,要不我们还是撤了吧?”小龙有些害怕。

“怕什么?反正是唱曲的,台子上唱和窑子里唱没什么区别,这相貌能卖几十两银子呢!”大龙盯着剪影吞了口吐沫。

“真的?”小龙脑子里想着几十两银子早就把最后的一点恐惧和良知抛弃。

“你以为呢?就是不知道开没**,不然还能要价更高。”大龙想着等会把人迷晕自己要不要先试试,想着便乐得淫笑不止。

等了一个时辰后大龙纵身一跃手脚利索地借助每一层的窗檐眨眼功夫已经趴在方才死盯着的窗沿上,谨慎地掏出怀中的迷药,一只手攀着窗沿,一只手还要点燃迷药有些费力,好不容易折腾好,再有力气的人也有些吃不消,大龙咬着牙把迷药伸进房内。

在隔壁浴房沐浴的崔久安灵敏地闻到了一股不寻常的味道点足出水迅速穿上衣服,由于事出紧急白色的亵衣外来不及罩上外衫,进入寝室果然这里味道更重,床上的少女安静地睡着,目光触及窗棂有缕缕烟丝。

崔久安拿起一把剪刀低腰靠近窗台蹑手蹑脚把伸进来的迷药卷剪断,傻傻挂在窗外的大龙并不知道屋内发生的事情,只是愉快地等着,幻想着能好好摸一把那样的美人。

而房内的崔久安,想着这种人被送进官府关不了多久又会出来为非作歹,自己又不想让官府知晓身份,忽然摸了摸袖中仓实给的玉佩嘴虚浮一笑。

泰然自若地穿好衣裳,把少女从床上轻柔地抱起,来到窗前一脚踢开窗门,只听见一声巨响伴着几声哀嚎在宁静的夜幕里格外刺耳。

第二十九章 斗笠

崔染心被哀嚎声惊醒才发觉自己被崔久安横抱在怀中,崔久安对着醒来的少女说着“放心”二字,一跃而下已经来到跌坐在地的大龙和小龙面前,居高临下看着狼狈不堪的二人。

“你敢算计爷,等会有你求饶的时候——”大龙爬起来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大刀向崔久安坎来,可是对方并不应战只是逃跑,大龙盯着白衣如雪的背影紧追不舍,不知不觉地被人带到一户钱庄门口,崔久安很快翻身入内,大龙也没细看就跟随而入,后面的小龙气喘如牛地追着。

知道那人已经入瓮崔久安出声大叫:“抓贼——”

刹那间钱庄的护院全都出动赶来,把他们三人团团围住,崔久安一眼瞅准领头护院,拿出仓家玉佩厉声说道:“这个大胆贼人想要行窃,给我狠狠地打。”

领头的虽然不认识眼前的俊美少年和他怀中的娟秀少女,但是那块玉佩他却认得,所以带头冲上去殴打大龙,大龙就算再孔武有力也扛不住这么多人的毒打,半柱香的功夫已经被打的奄奄一息。

被拦在围墙外的小龙听着墙内的厮打声,瑟瑟发抖地抱膝躲在墙角,不敢入内亦不敢出声。

赶来的掌柜向崔久安行了个礼就上前查看被打得半死的大龙。

“公子,再打下去就要出人命了!要不报官抓走吧?”掌柜小心询问着。

“嗯,把他的双腿废了。”崔久安冷冷地命令一改往日的和颜悦色。

为首的护院一铁棍抽打在大龙的膝盖上,仿佛听见骨头碎裂的声音,崔染心把脑袋深深地藏进冷酷少年的臂弯中。

墙外的小龙听到大哥痛苦的尖叫声,吓得落荒而逃,黑暗中借着清冷的月光深一脚浅一脚地跑着,不知道要去哪里,但是他再也不想踏入这座城。

“敢问公子贵姓,可有何吩咐?”作为一个钱庄的管事定是精明能干之人,其余也不多问,只是热情地招呼他们二人。

“麻烦掌柜明日一早准备一辆舒适的马车送到生源客栈,告诉你家少东家崔久安借来一用。”说完飘飘然抱着怀中的少女翻墙而去,留下愣在原地的众人。

“从今天开始,你们要打起十二万分精神,看看这疏忽——”掌柜后怕不止,要是这真是来偷盗的,自己有几条小命也不够赔啊。

生源客栈的小二在听到敲门声时,恼怒地过来开门,一见门外居然是旁晚入住的二人,满脸惊诧,结巴地说:“公——公子,你们——什么时候出去的小的怎么没注意?”

“嗯。”崔久安只是淡淡应了一声抱着人往里走去,留下一脸迷茫的店小二。

“二哥哥,我们是不是遇到歹人了?”回到房间的崔染心无声询问着对方。

崔久安只是给她轻柔地掖好被子低声说:“乖,没事了,睡吧!”温柔的少年不知是否知道祸起何处?

崔染心以为自己会睡不着,还是乖乖假寐,折腾到现在,最累的那个人应该好好休息还有很长的路要赶,谁知道自己不知不觉地居然也睡着了。

翌日清晨一辆舒适宽大的马车已经停在生源客栈的门口,钱庄的掌柜看到跨出大门的少年少女一脸蔼然地迎上去。

“崔公子,马车已经备好,里面还有些干粮和水,你看看是否还满意?”掌柜掀开车帘果然里面一应俱全。

“多谢。”崔久安牵着崔染心进入车内,自己却坐在外面赶车。

“公子,你要的斗笠。”店小二从里面追过来双手奉上一顶半旧的斗笠。

崔久安接过斗笠顺手戴到头上,遮住了那张惹眼的面容。

在钱庄掌柜和店小二的目送中马车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尽头,店小二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站在他旁边的是仓家钱庄的掌柜,连忙堆着笑脸上前打招呼。

出了丘夕城一路南下途径很多村庄小镇,经过前两次事情的耽搁,崔久安行事越加小心,虽然都有惊无险可是他并不想节外生枝惹人注目。

一晃眼已经过去一个月的时间,眼看已入滇南境内,崔久安拿出仓实给的地图,想要找到杜神医只有两个办法,一个是去他偶尔会出现的攀杨镇守株待兔,还有一个办法就是穿过这片原始森林到达他居住的百药谷。

崔久安看了看车内,少女递过水壶给他,崔久安接过水壶喝了两口,他有了决定,如果是他孓然一身定会毫不犹豫地进入丛林,可是如今他身有牵挂,调转马头顺着小道去前方不远的攀杨镇,等他几日又何妨,如若久候不来再想办法。

这一路而来崔染心和崔久安已经见识了太多的不同饮食习惯和富有地方特色的方言,如今进入攀杨镇虽然异常好奇,但是也不在惊讶不已,攀杨镇很大,比之前经过的边镇都大上很多,所以人也多,路上的行人穿着也各不相同,除了常见的本族妆扮还有很多穿着少数民族服饰的男女,他们男的头上带着深色的帽子,女的帽子颜色比较艳丽还有胸前手臂上的各种装饰别有一种风味。

崔久安找到仓实说的仓家药铺,牵着崔染心一起走进药铺,掌柜看着进来的一名少女浅蓝色的裙衫是攀杨镇少有的上等绢帛,肤色也是这边少见的白皙,而她身旁的少年虽然看不清面容但是掌柜可以肯定他们一定是外乡人。

不等掌柜开口,崔久安再次拿出仓家的玉佩,掌柜连忙接过仔细查看,随后一脸恭敬的递还回去,崔久安收起玉佩缓缓开口:“杜神医如果出现在你们这,立刻派人去斜对过的金沙客栈通报。”

“好好,敢问公子贵姓。”掌柜忙应承下来。

“崔。”崔久安说完牵着崔染心离去,崔染心临走时回眸倏然一笑,掌柜被惊艳得目不转睛,方才他只觉得少女貌美,可这邹然的笑容,就好比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儿瞬间为你绽开,那种震撼的美,是让你觉得她只是盛放给你看的,别具诱惑力。

崔染心带着未消失的笑容回过头对上斗笠下的一双神色复杂的眸子,继续甜甜一笑。

“以后不要随便对别人笑。”崔久安幽然吐出一句,崔染心一阵莫名其妙,摸摸小脸,难道自己笑的很难看?

“可怜的小姑娘!”二人出门后药铺内走出一位鹤发白须的老者感叹道。

“万大夫难道是那小姑娘有不治之症?”掌柜惋惜地询问。

“治是能治,只是天下也只有圣手神医能救。”

“难怪如此。”掌柜一脸豁然。

第三十章 万大夫

崔久安和崔染心在金沙客栈一住就是五天,再有耐心的人也经不起漫无时日的等待,今天一早崔久安就整理好所需物品与昨日仓家药铺约好的万大夫一起出发。

万大夫对这片原始深林还算熟悉,他经常会来采药,这里很多药农也会入山采药,只是大家不敢到太深处,因为那只能有去无回,住在深处百药谷的杜神医,却能出入自如。

“崔小哥,你这妹子的嗓子只有杜神医能治,虽然他已是古稀之年可是眼明手快只有他的一双巧手能割去你妹妹嗓内的肉块,所以我能做的就是带你们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去百药谷的路,不过我们切不可勉强,知道吗?这性命才是最重要的。”在去深林的路上万大夫一直小心提醒。

“倒时我们都听万大夫你的。”崔久安配合的应答。

“不过要是听我的最好的办法就是再等等,那杜神医已经有三个月没有出山,过不了一个月他肯定会出来的,你们年轻人就是性急,可是有些事是急不来的。”万大夫五十出头,头发胡须已经斑白,还好身子骨硬朗,就是到了这个年纪人有些啰嗦,一路上说个不停。

来到森林入口万大夫给了崔久安和崔染心一人两段半臂长的竹竿。

崔染心不解地看着万大夫,万大夫解释道:“入山采药不能讲话,会惊动那些有灵性的小东西,到时候要是走散看不见人,就敲一敲手中的竹子,闻声定位用。

崔染心明白地点点头,把竹子握在手中,细细观察发现上面还有一排小洞。

“这些洞是为了让竹子发出的声音传的更远。”崔久安低声为崔染心解惑,前面的万大夫闻言点头赞许,虽然只接触过几次然他却认为崔久安真是一个学医的好苗子,只可惜这二人一看就出自名门,怎么会学这注定枯燥难解的药理。万大夫越想越觉得可惜,自己和杜神医一样有个遗憾,一直没有遇到一位资质聪颖的传钵人。

巍峨险峻的山被参天古树覆盖,遮天蔽日难见日光,斑驳陆离的光影给人之罕见的密林透着几分神秘与幽深,由于采药人的稀少所以森林中本无路,就算被踩踏过的青草枝叶,第二日到来在雨露的滋润下又重新焕发生机。

万大夫穿梭在密林中,随手折断枝头,这样可以更好的辨别方向不易迷路,一路深入林中,已是初夏时节林中静谧无风,让人胸闷难耐,万大夫递给二人一粒红棕色的药丸,继续前行,突然听到窸窸窣窣的响动从不远处的草丛中传来,一条蛇尾露出草丛,万大夫掏出药罐打开在他们三人的周围倒上,果然那响动渐渐远离。

危险过后万大夫一脸喜色地朝刚才的位置跑去,趴在草丛中寻找,然指给身后的二人细看。

崔久安一眼就认出了那是一株人参而且已经有数百年之久,可是万大夫并没有动手开挖,而是在人参旁边的大树上留下记号,他笑着捋捋胡子领着崔久安和崔染心继续往密林中深入。

其实万大夫年幼时去过几次百药谷,他对外谎称不识是怕被有心人利用,因为寻找杜神医和觊觎百药谷的人很多,他可不想惹祸上身,说来他和杜神医也算师出一门,算起来他得管杜神医叫一声“太师祖”杜神医和自己相差二十岁,可是辈分却高出自己许多。

万大夫从来不是哗众取宠的人,所以那些身份的加持他也无需,只想守着这片森林,在攀杨镇行医救人盼着孙儿们早日成人。

夕阳西下徐辉照不进枝叶繁茂的密林,所以他们的步伐也加快了,万大夫不再采集草药而是往目的地直去,本来他并不确定能找到百药谷,毕竟几十年没有去过,但是刚才的那株人参让他坚定了方向,记得上次去时他还是在父亲的带领下,就在那个位置父亲发现了那株人参,只是他们赶着进谷没有时间采挖,挖一株人参很是费时间,尤其是这样的有数百年年份的人参根须错节与树根互相缠绕没有数个时辰是挖不出来的,而那次错过以后,父亲再也没有入过这片老林,这次他做好标志等到入秋人参结了红果子再来采挖。

虽然前方依旧昏暗,可是隐约有潺潺水流声,万大夫兴奋地叫出了声:“就是那边。”

寻着水流声继续前行,崔久安一直紧紧握着少女的手,不敢半点松懈,突然茂密的树林就此断开,前方豁然开朗,数十里只有草木的身影不再是枝桠交错的丛林,有一条羊肠小径直往谷中延伸。

“我们今日的运气真的不错,等会见到杜神医他老人家把那两壶好酒先奉上,知道吗?”万大夫的目光落在崔久安左手中的两坛佳酿,也不知道这小子怎么知道祖师爷喜好的,有这这两坛百年陈酒,太师祖一定高兴。

三人顺着卵石小道被一弯泉水阻隔了去路,万大夫脱下鞋袜趟水而过,崔久安和崔染心同样如此,山泉温和并不寒冷,山石被泉水冲刷的格外干净没有污垢,过了山涧三人穿好鞋袜依旧顺着卵石路前行,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月辉下的山谷空旷幽静,数不清叫不出名的草药蔓延不绝,万大夫再次被独住山谷的老人折服。

“前面不远应该有几件石屋的?怎么不见灯亮?”万大夫将心中的疑问说出口。

太师祖不会是出什么事了?万大夫毕竟年纪大了走了一天的山路,现在一焦急被脚下的石头绊住差点摔跤,还好走在他身后的崔久安扶住了他。

“万大夫,那里有堆石头,我们去那坐着歇会脚。”崔久安把两壶酒递给崔染心,扶着万大夫走到石块前刚准备坐下就听到黑暗中一个洪亮的声音。

“不能坐——小心我的蝎子把你那屁股夹烂。”

崔久安踢翻石块果然里面有东西爬动。

“太师祖你这怎么黑灯瞎火的?”万大夫四处张望,并不见人影。

崔久安和崔染心听到万大夫的对杜神医的称呼面面相觑。

“小万子,你来有没有带蜡烛?和吃的?最好再有一壶好酒!”中气十足的声音完全不像七十岁的古稀老人。

“太师祖吃的有,好酒也有,就是没带蜡烛,你人在哪啊?”

听到好酒二字,石屋后面走出一头黄牛,黄牛上端坐一位老者,说是老者可是黑发俊容看上去比万大夫还年轻十几岁,崔久安想来自己被仓实一声“老不死”误以为杜神医应该七老八十步履蹒跚,可是如今告诉他黄牛背上的中年人是杜神医,也是有几分怀疑,同样吃惊的还有拎着酒的崔染心,就算不是仙风道骨也该是衣着得体,可是眼前这位中年人一身破旧的青衫也太寒碜了。

第三十一章 杜神医

“哎呀!哪来的这般漂亮的女娃,这酒可是给我准备的?”看到崔染心手中的酒坛,牛背上的人飘然而下落在三人面前。

“酒可以喝,只是舍妹的嗓子还请神医出手相救!”崔久安接过崔染心手中的酒坛。

“年轻人就是性急,吃饱喝足睡个好觉,明天就给她看,这么漂亮的女娃我可舍不得让她把嗓子坏掉。”杜神医敲了少年额头一下,顺手就夺走了少年手中的酒坛。崔久安为眼前这位身怀绝技的长者咋舌不已。

“好牛儿你自己去吧——”听完杜神医的话,那头黄牛咚咚踱步远去。

“没有烛光我们有月光,来来——”杜神医领着三人来到石屋前的一张圆形石桌前。

一坐下就迫不及待地打开酒坛的封口,瞬息酒香扑鼻,杜神医贪婪地嗅着空气中的甘醇。

“真是好酒啊——”崔久安把包袱里准备的肉干和面饼拿出来放在石桌上。

“两个娃娃,这酒是好酒,你们有心了,还有小万子你这岁数进来一趟少一趟,今天我们不醉不归。”杜神医拿出碗盏,只给万大夫到了一盏,自己则抱着坛子喝起来。

崔染心没想到杜神医是这样的老顽童,护食的样子像一直炸毛的猫儿,心中想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还好没有溃烂,不然我也束手无策。”说完这句杜神医完全沉醉在酒香中再不言语,只是细细品尝这陈年佳酿。

朦胧的月色下,二老二少的身影在这与世隔绝的世外山谷中,画面美如仙境般让人瞠目。

美好的画面随着杜神医两坛美酒下肚开始张牙舞爪而被破坏,一会笑的惊天动地,一会哭的万物同悲,仿佛心中有着九曲肝肠的委屈与喜乐,让人琢磨不透。

趴在桌上的万大夫明明只喝了两盏却已经酣然入睡,崔染心不放心地走进细看,只见万大夫是两颊嫣红,嘴里叽里咕噜听不清呓语些什么。

杜神医笑够了,哭累了这才甘心躺在药丛中睡去,崔染心与崔久安无奈只能小心的借着月色把二人拉进石屋,摸索半天才找到一张床铺,小心脱去他们的鞋拉过被子盖上,崔久安不小心碰到万大夫的脚踝只听见万大夫模糊不清地发出一声:“疼——”

崔久安用手一摸果然脚踝处有些肿胀发烫,遂摸着黑在还算皎洁的月华下一寸寸辨别各种草药终于找到了医书中所说的一种名为续断的本草,小心连根拔起去除沾粘的泥土,放入鼻尖清秀这股味道刚刚好像在杜神医的石屋内闻到过。

崔久安回到石屋轻嗅,在一小罐子旁发现了几张膏药贴,俯身细细闻着,又拿到屋外仔细辨别,欣喜地跑进屋给万大夫贴上。

而坐在桌前的崔染心由于行走了一天,山路崎岖走得格外辛苦,趴在桌上沉沉睡去,崔久安回到桌前把睡着的人拥入怀中,初夏的夜里山风阵阵,还是有些凉意。

也许是这三人都过于劳累,第二日清晨最先醒来的反而是喝的不省人事的杜神医,七十岁的年龄四十岁的容颜,让人常常忽视他是一位古稀老人。

梳理好一头凌乱的青丝,理好一身破旧的青衫,杜神医细细打量着坐着睡着的少年,还有被他搂在怀中的少女,以及桌上的一株名为续断的草药,杜神医微嗅、眉头一皱,翻开被子,发现了万大夫脚踝处贴着的黑色膏药贴。

脚步轻巧地走到少年身边,手指着他的脑门小声说道:“自作主张的臭小子。”

不过他却不是真的恼怒,反而神色欣然地走了出去生火做饭,一盏茶功夫厨房内就烟雾缭绕、乒乒乓乓、一片凌乱。

听到声响赶出来的崔久安和崔染心不可置信看着被折腾的快烧起来的厨房,单独生活了几十年的人,难道还不会生火做饭?

“咳咳咳——,我想着你们远来是客,我又喝光了你们带来的好酒,准备做顿熟食谁知道弄成这样。”杜神医本就衣着破旧此时更是狼狈不堪。

崔氏兄妹二人闻言更是惊骇,难道杜神医平时都不生火做饭?难道他只会煎药熬汤?

崔久安叹了口气,走进烟雾腾腾的厨房,把杜神医推了出来,片刻功夫石屋内的烟也散了地也打扫干净,崔染心看着忙碌的崔久安很自觉的进去帮忙,可是杜神医这里真的没什么东西可用,好不容易翻出点面粉,崔染心笑着拍拍胸口。

少年烧水热锅,少女揉面和面,四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做好,上面还有崔久安就地取材的菌菇以及香草,不说香气四溢那也是惹人垂涎,尤其是很少吃热食的杜神医。

杜神医对他们又添好感,出生富贵却能随遇而安、入乡随俗、吃苦耐劳真是一对好孩子。杜神医欣慰地摸摸根本不存在的胡须。

“好娃娃,快过来吃。”杜神医朝二人招手,可是找了半天找不到筷子,唯一的一双被崔染心方才不小心折断了,于是杜神医去屋后的竹林剪了几根细竹竿,崔久安和崔染心接过杜神医递来的竹筷一脸汗颜。

“小万子——吃饭喽——”杜神医扯着嗓子对着石屋内喊道。

可是屋内毫无响应,杜神医放下竹筷嘴里嚷嚷道:“这小万子,年纪大了反而比小时候还贪睡。”

说着进屋就一巴掌打在万大夫的屁股上,万大夫揉揉睡眼惺忪的眼睛,看清来人笑呵呵道:“父亲,嘿嘿——你老怎么跑我梦里来了?”

“好好看清楚,我是你太师祖,你那父亲弯腰驼背的有我这么英俊潇洒?”杜神医又是一巴掌拍在万大夫的脑门上。

“啊——太师祖——我梦到我父亲了——”万大夫说着赶紧坐起来准备下床。突然觉得脚踝处有异物,扒拉一看两眼放光。

“太师祖,你这膏药不错,多谢赐药。”万大夫细细研究起药膏来。

“你带来的那孩子学过医?”杜神医出声询问。

“你说那个少年,他呀没学过,不过悟性极高,真是天纵之才,是棵好苗子,可惜没法收为徒弟。”万大夫惋惜不已。

“那倒未必,不愿意拜你为师,不一定做不成我徒弟。”杜神医自信的喜逐颜开。

“那太师祖看在我给你带来两个这么好的孩子份上,可不可以把你这膏药的药方和熬制秘诀给我。”万大夫居然做起撒娇模样。

“你和你那死去的老子一样,每次来都要顺走一堆东西。”说着把一本书和那小罐膏药丢给万大夫。

万大夫小心翼翼地收好,才跟在杜神医的身后出去。

第三十二章 拜师

用完早餐,杜神医也不提给崔染心看病,而是若无其事地翻晒药材。

崔久安开始有些坐立不安,于是先开口道:“还请神医给舍妹治病,久安感激不尽,有求必应。”

“真的?他说有求必应,小万子你作个见证。”杜神医突然把手中的一把桂皮丢尽药栈里,手舞足蹈地拉着万大夫做人证。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崔久安坚定的点点头。

“那好弄,你拜我为师,留在这山里陪我十年。”杜神医此言一出其他三位皆被愣住,就连万大夫也倒吸一口凉气。

“这个不行,其他好说。”崔久安毫不犹豫的拒绝。

“你个臭小子,才说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杜神医气得眼睛都瞪圆了。

“我又没说我是君子,还请神医换一个要求,这个太为难我了,家中有老母,父亲又常年在外,祖母身体也是一年不如一年——”崔久安说的面不改色,立在他旁边的崔染心看着这样的崔久安差点惊掉大牙,还是她那谪仙般的二哥哥?

“好,看在你一片孝心的份上,那就换一个,拜我为师,陪我六年。”杜神医认真说道。

“你这不是换汤不换药嘛?再说治病救人乃是医者的职责,怎么能强人所难?”崔久安终于知道为什么仓实在提到他时愤愤地称他为老不死。

“对呀,所以找个接班人传承我这一身绝学更是我的使命,你就说你答不答应?小小年纪废话一堆,比小万子还话多。”杜神医这次也不气恼了,就这么坐在木桩做的凳子上。

而旁边的万大夫完全沉浸在医书的奇妙中,这里面的每一道良方都是出自这位神医之手,万大夫不住的被配药的精妙所吸引暗暗惊叹。

“三年!你现在就给心儿治病。”崔久安伸出三根手指无奈答应。

“如果你能在三年内把所有精要之处掌握,那就是走是留随你。”杜神医一口应允下来。

“还是那句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崔久安作势要和杜神医击掌。

“臭小子,你可别君子不君子的,敢甩花样小心我让你不能行人道。”杜神医伸手迎上。

崔久安闻言脸色一暗,心中骂道:“真是个老匹夫。”

“啪——”两掌相击于空中。

“二哥哥,我也想拜杜神医为师。”崔染心拉着崔久安的衣袖,让他看见自己的期望。

“心儿说她也想拜你为师。”崔久安传达着少女的期望。

“咳咳咳——我杜有家的传人在精不在多,你的资质学医会有些吃力。”杜神医一本正经地对崔染心说道。

崔染心把目光投向在一旁恣意大笑的崔久安,自己真的如此愚钝?

看着少女一脸泫然欲泣,杜神医有些慌神,看着那张与记忆中有几分相似的小脸,急忙解释:“这世上的人各有所长,女娃娃你早上做的面条就很是不错,你要是不介意叫我一声义父如何?”

崔久安惊讶于眼前人的脸皮之厚,收个徒弟给他使唤不够,还要收个义女给他洗衣做饭,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崔久安刚准备替崔染心拒绝,谁知道那个小傻瓜居然笑嘻嘻的点头如捣蒜很是开心,崔久安一脸生无可恋。

相比崔久安的悲伤,坐着的杜神医腾地起身一把举起崔染心开心地大叫道:“我杜有家有家喽——一把年纪终于有家喽——”

“还知道自己一把年纪,快放下我妹妹。”崔久安一把抢过被举起的少女。

“什么你妹妹,这是我闺女。”杜神医毫不示弱地伸手来抢。

“天下哪有这样的便宜事,白捡这么大一女儿?”崔久安亦不松手。

“天下哪有你这样做哥哥的,天天惦记自家妹妹。”杜神医坏笑着反击。

“我——我没有——你别乱说话——”崔久安有些语无伦次。

“哼——师傅我走过的桥比你这臭小子走过的路还多,跟我斗你还嫩着呢,快,倒茶来。”杜神医斜眼看着崔久安。

看着还在怄气的崔久安,崔染心挣脱二人的手,跑进厨房拎出方才烧好的热水,倒了三杯茶,一杯端给埋头苦读的万大夫,一杯推给崔久安,一杯自己端着屁颠屁颠地端给杜神医,还虔诚跪拜,无声地唤了一声:“义父!”

乐得杜神医的脸上笑出了褶皱:“好孩子快起来,还有一杯茶喝了我就给你治病。”说完端起茶杯一口饮进。

“乖徒儿,傻愣着干什么,给师傅我敬茶呀!”说完挑衅地扬扬眉。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崔久安递上茶,说的恭敬,可是紧拧的眉毛告诉大家他真的不是自愿的。

“好徒儿,以后这百药谷的草药就交给你照看了。”杜神医说的轻松自在,崔久安的脸色又暗了几分。

“好的,师傅。”再不愿意还是答应下来。

“这声师傅,你要是实在叫的勉强,叫我名字也行,乖徒儿。”杜神医说完就进屋翻箱倒柜找东西。

“你叫我太师祖师傅,那我以后该怎么称呼你呢?”这时候从书中回过神的万大夫傻傻地问道。

崔染心看着眉毛胡子已经花白的万大夫,再看看才青春年少的崔久安,忍不住捂住嘴偷笑起来。

“师祖在上,请受徒孙万简一拜。”看着一本正经行礼的万大夫崔染心笑得前俯后仰。

“万大夫使不得。”崔久安赶紧扶起欲行大礼的万大夫。

“使得使得,既然已经拜师就安心学艺,以你的天资,定能学有所成,切不可负了太师祖的爱才之心。”万大夫拍拍年轻人的手,说得一脸真诚。

崔久安缓缓点头,他懂杜神医的用心,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和他说话自己很容易被点着,他们俩就像是磁铁的同极相斥的很。

“小万子,快过来帮我拿东西。”屋内传来杜神医的叫唤声,万大夫连忙进屋。

“小万子,你和我那傻徒儿乱讲什么,闭上你这臭嘴。”刚进屋的万大夫就被杜神医劈头盖脸地责骂。

“太师祖,我又哪里说错了?”万大夫一脸疑惑。

“让你闭嘴你就闭嘴,把这些给我搬出去。”杜神医一巴掌拍在万大夫的后脑勺上。

万大夫把大木箱端出来,杜神医好像想起什么拍了怕自己的脑袋。

“不行还缺几样东西,这样小万子,你骑我的黄牛去镇上给我买回来。”

“太师祖,我可没银子,都在我老太婆那管着。”万大夫赶忙拒绝。

“小万子,你找打是吧?”杜神医又要给万大夫一掌。

“师傅我和心儿跟万大夫一起去吧,以后常住这里,我们好把行礼一并带来。”崔久安提议道。

“好好好,顺便再给我带几坛好酒。”听崔久安要去,杜神医补充道。

“那师傅你把需要的列个清单给我。”

一炷香之后崔久安接过杜神医给他列的清单,直后悔方才说的话,因为杜神医的清单估计一辆马车都装不下,小到针线,大到被褥,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单子上找不到。

“把我的黄牛牵去它识路。牛儿——出去喽——”杜大夫吆喝了一嗓子,果然昨日那只黄牛慢吞吞的走了过来。

第三十三章 家书

崔久安牵着黄牛跟在万大夫身后,崔染心坐在牛背上,三人一牛出山去了,崔久安这才知道因为地势原因,进山和出山居然不是一条路,进山的路是一直直行,而出去的路却是有些曲折。

“万大夫为什么,进山和出山的路不一样?”崔久安还是问出心中的疑惑。

“这个等师祖你在谷里呆段时间就知道了,进山通常早上出发,等到接近山谷时已经是傍晚,那里的雾气被吹散的差不多可以辨得清路,出山时往往是上午那段林子里烟雾缭绕不辨方向,而且人也容易走散,所以要走这条路,这条路等到出口时那片林子的雾气也散了差不多,这两个林子只有黄昏时分雾气才会消散,一个时辰后又雾气渐起,每日如此很是神奇。这就是为什么采药,打猎的都不进这两片林子的原因。

出了山林进了攀杨镇,万大夫邀请他们二人去做客,崔久安拒绝了对方的好意,杜神医那么长的清单他要赶紧采买,然后明天一早好回谷里,快点给崔染心把嗓子医好。

告别后崔久安牵着黄牛把所需要的物品都买好后路上已是行人杳杳,店铺开始关门打烊时,他们二人回到金沙客栈一番梳洗后皆沉沉睡去,这一个多月的日夜相处崔染心从开始共处一室的娇羞,到现在已经习惯睡前看看床下那人的身影才能安然入眠,习惯真的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它会左右你最内心深处的灵魂,无需动脑思考身体便会自然而然习惯如此。

也许是被大山湖泊环绕的原因,这座城镇的百姓总是悠然自得,清晨的街道热闹非凡,茶楼小馆座无虚席,崔染心在美梦中醒来就看见端坐在案前的崔久安全神贯注地书写着什么,蹑手蹑脚靠近一看原来是在写家书。

崔久安写好家书晾干装入信封,崔染心拿起笔也要写,崔久安想要在一旁观看,被少女推出好远,还不停地摇着头拒绝。

寥寥数语便写完叠好,写上远在京城的那个少年的姓名,和崔久安方才写的那页装入信封,才心满意足地滴蜡封好递到少年的手中。

崔久安看着手中的信掏出银两一并交给店小二让他寄出,随后带上行礼和昨日采买的整整一马车东西离开,马车入不了山谷所以只能一件件重新捆绑于黄牛的背上,还好这只黄牛温顺高大也算勉强装完。

“信帮我今日寄出,马车也留在你们马棚好生照看,下次来看稍有瘦弱我就找你。”崔久安严肃地模样还是有几分骇人,小二吓得点头哈腰答应。

“公子,放心哪怕只有一口吃的我也先给马爷吃。”说完看着二人一牛远去的背影,小二掏出怀中的那封信,不识字的他好奇地溜进客栈拿给掌柜看。

“我的乖乖——不得了——你快去把这信寄了!还有那马给我喂最上等的草料!”掌柜脸色大变,对着店小二仔细吩咐。

“掌柜,这信是寄哪里的啊?你见到我们知县大人也没这么紧张过。”小二好奇地问道。

“少打听,你只要知道这信是寄到京城的高门大户里去的就行。”

“哦哦!”听了这话店小二拔腿就往外跑。

“千万寄出去,别弄丢!”身后远远传来掌柜的叮嘱。

一个月后远在京城的西青王府内,喜穿玄衣的异族少年正在拆一封书信,说是异族其实只是五官稍显深邃,其实这几代大梁皇室的血液加入已经洗去了归海睿身上异族人的味道,不说没有人能从外貌中分辨出他与中原人的不同。

拆开信封发现里面两页折叠整齐的纸张,一张满满写满,一张只有寥寥几句看着面上“钦琅”二字,归海睿笑得很是开心,心想着偷偷看一眼没什么吧,于是掀开一角映入眼帘的是“山水复迢迢,江湖行三载,待到归来时——。”心中一惊居然要三年,赶紧叠好不继续读下去,装入两封空白的信封中。

“你小子让我给你跑腿送信,活该你单相思,这辈子都求而不得。”自归海睿与崔久安从小一起学文习武,关系是最好不过,他们对彼此间更是了如指掌,就算对方如何隐藏他们也能知晓,一个毁坏人伦恋上自己的亲妹妹,一个惊世骇俗爱上有夫之妇,同病相怜的难兄难弟。

归海睿苦笑的牵马出府,他既然不想暴露具体行踪自己就仗义这回!

先把一封送去离得近的和昌王府,再把另一封送去忠勇国公府,谁知在大门口与何洛相遇,归海睿丢下信封和一句话扬长而去。

“你家主子的信。”

“睿世子,我们公子怎么把信寄到你那了?”可是等来的是笃笃马蹄的远去声。

何洛苦着一张脸赶往青桂苑,不知道主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当他细细查看信封时终于明白,他家主子是不想让自己知道他的行踪,何洛失落地叹了口气。

“何洛,出什么事了?”正在修剪花枝的傅嬷嬷看着耷拉着眉眼的何洛关心的询问,她守在夫人身边未嫁,如果嫁人孩子也该比他大,所以对着少年生出几分怜爱。

“傅嬷嬷,我是来给夫人送信的。”何洛心不在焉的回答。

“公子的?那还不快随我进来。”傅嬷嬷兴奋地丢下剪刀拉着何洛进屋。

“夫人,公子来信了。”傅嬷嬷开心的禀报。

“快快拿给我看。”傅青鸾不顾仪态地跑了出来。

“给,大夫人。”何洛双手递上。

傅青鸾颤抖的双手打开信,认真的读起来,一会神色喜悦,一会神色紧张,一会黯然落泪,在一旁的傅嬷嬷和何洛的心也更着起起伏伏,恨不能把信抢过来细读一遍。

“落英,你看看这两孩子——”后面的话傅青鸾已经泣不成声,把信递给一旁翘首等待的傅嬷嬷,傅嬷嬷看完满心满眼只有三年后归这四个字,三年!夫人可怎么熬过去,她得赶紧把这事汇报给远在边关的国公爷,让他拿个主意。

“嬷嬷?”何洛在一旁眼巴巴地盼着。

“夫人,也给他瞧瞧吧!公子里面有事吩咐他呢!”傅嬷嬷出声询问沉浸在悲伤中的傅青鸾。

“罢了!”傅青鸾微微摆手,脚步虚浮地回到内室。

何洛看到信终于明白为什么大夫人如此伤心欲绝,公子和小姐这一去居然要三年,看到让他去西京喜来客栈把睿世子送他的那匹骏马追云接回来,何洛的眉毛皱成一团,其他只字未提难道主子心中,自己连那马儿都不如?

何洛走后,傅嬷嬷进入内室,就看到傅青鸾目光呆滞地看着窗外。

“落英,你说青凤知道会怎么样?”

“夫人说的是三年不归,还是去找那个人?”傅嬷嬷的语调同样忧伤起来。

“那场战役死了太多人,战后瘟疫又死了太多人,多亏他的到来,只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我那可怜的凤儿!”傅青鸾说着眼泪已经颗颗断落。

“夫人,陈年往事提他做什么,青凤那我去说。”傅嬷嬷轻抚妇人的后背。

“不,我自己去一趟,我不放心她。”傅青鸾轻轻拭去泪珠,看着飘荡在蓝天上的云彩,心中感慨万分。

“一个是无拘无束的云彩,一个却是豢养于笼的鸟雀,注定有缘无分。”颓然吐出这么一句,侍立一旁的傅嬷嬷却附和颔首。

第三十四章 石槽

回到百药谷的崔久安和崔染心正在商量着如何分配这三间石屋。

“一间心儿单独住,一间放药,我就勉为其难同你一起住。”杜神医拍拍手就这么决定了。

“不行!”崔久安闻言坚决不同意。

“那你难道想和心儿住一间,不知道男女有别啊?臭小子。”杜神医一掌拍过来,崔久安侧身刚要躲开,谁知道杜神医一脚踹了过来,崔久安一屁股坐在药丛里。

“你还敢压坏我的药草,给我赔!”杜神医心疼不已。

“那你先把你从头到脚的东西都扒拉下来还我。”崔久安从地上起来拍去泥土,看着焕然一新的杜神医,真真的后悔拜他为师,哪里有师长的模样。

只见二人斗鸡一般互不相让,崔染心摇摇头去了厨房准备吃的。

“你要是实在不想和我住一间,就去药房里住。”最终还是杜神医退让了一步,不过转过身的他一脸坏笑,崔久安不安地摸了摸眉毛。

打开最西边的那间石屋,崔久安的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一眼就看见中间一口大石槽,里面爬满了半臂长的蜈蚣,黑亮黑亮的外壳,把石槽底部铺的满满当当。

“杜有家,石堆里养蝎子就算了,为什么在屋子里养蜈蚣?”崔久安并不是害怕,只是太多密密麻麻看得人头皮发麻,气急败坏的直呼杜神医的名讳。

“那可不是我养的,前几天去后山挖来的,还没来得及晒制而已。”杜有家嬉笑着解释也不气恼。

让他惊讶的是,眼前的少年片刻之后继续进石屋整理,叮叮当当原来乱七八糟的石屋被他整理的宽敞整洁,石墙两侧架子上堆满的各色药物,那一石槽的蜈蚣还在原位,因为他自己实在挪不动,只是上面盖了块木板,木板上摆放着外面搬来几盆有安神作用的草药。

扔在一旁损坏的破床被他修理架好,铺上新买的床褥,半个时辰的时间石屋内就大变样,这样快的行动力和动手能力,杜有家再次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锵锵锵——”外面响起铜铲敲打铁锅的声音,崔久安和杜有家心领神会地一起出了石屋来到厨房帮忙端碗。

“丫头,虽然你做的面条味道不错,但是人要不断挑战自己,义父觉得可以尝试做个饼炒个菜炖个汤什么的。”杜有家吃着面条对崔染心说,崔染心忽然有种认贼作父的感觉。

“还有,臭小子,我决定了咱俩换房间,让你和那么一石槽蜈蚣住,为师不放心,就这样决定啦!”崔久安刚准备动筷的手指瞬间僵住,世上真有这般厚脸皮之人?

杜有家吃完丢下碗筷,慌忙地进东边的石屋把一堆医书和一个一人高的衣柜陆陆续续的搬进了崔久安方才收拾好的西屋。

崔久安没有办法,只能再把东屋重新收拾一遍,边整理收拾便暗骂杜有家这个老家伙,可是当他在各个墙角床下找到外面没见的书籍后,停止了谩骂,能作书救人的人自己同他计较什么,何况比自己祖父年纪还大,随他开心好了,这才平复心情。

西屋内的杜有家躺在舒适干净的床铺上打着滚感叹道:“有家真好!”好久没睡过这么舒适的床,穿这么干净的衣服,吃这么温暖的食物。只见他像个孩子一样躲在被子里蒙头大睡。

中间的石屋同样在崔久安的帮助下收拾妥当,崔染心把买来的碎花棉布做成窗帘和门帘,上面还系着几个铜铃铛,稍有触动就会叮叮当当作响,在这黑夜的百药谷动听异常。

几多日在与世隔绝的百花谷崔染心学会了生火做饭,洗衣种菜,崔久安跟着杜有家辨药制药,日子过的倒也自由自在。

崔染心喝下杜有家端来的一碗苦药,虽然已经习惯了每日两碗如此苦的药,还是苦得她呲牙咧嘴。

“义父,我能说话这事还要蛮二哥哥多久啊?”崔染心实在觉得愧对崔久安,她的嗓子其实在三天前就已经能开口讲话,可是义父不让告诉那个人。

“嘘——这是最后一碗,明天开始给你弄些调理身体的药,那臭小子心还未定,我怕他偷偷带你溜走,你可不能说话不算话丢下义父一个人,说好三年的。”杜有家小声地说着,可怜兮兮地抱着崔染心的手臂。

“嗯,义父放心,言而有信心儿还是明白的,那再等一段时间我们再告诉二哥哥。”也许是刚恢复不久少女的声音轻飘飘的。

“肿块虽然被我切除,但是还要观察以防恶变,记住辛辣刺激的不能吃。”杜有家反复强调。

“哎呀,义父你都说了无数遍了。”崔染心不得不承认毕竟七十岁的人,有时候说话能重复几十遍。

“臭丫头,你也嫌弃义父啰嗦?”杜有家佯装要打已经远远跑开的少女。

“杜有家!你敢动手我就把这坛酒喂蜈蚣。”崔久安晃晃手中的酒坛。

“乖孩子,那多浪费,别冲动——我和心儿闹着玩的。”杜有家赶紧规劝,这段时间他算是知道臭小子秉性没有他不敢做的事,更没有他害怕的事,好几次逗他把蜈蚣蝎子丢他身上,好家伙人家不动声色地放回原处,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杜有家突然有些后悔当初没有带走那个天天缠在他身边的女娃,她有着初阳夏花般绚丽的笑容,如果他们在一起生下的孩子一定很优秀,一定比这臭小子强,杜有家朝着崔久安的后脑勺挥了挥拳头。

“还是我们心儿乖,今天晚上吃什么?”崔久安留下一个冷漠的背影,杜有家觉得无趣再次跟着跑进厨房。

“心儿这个煮汤要剥皮吧?这个炒蛋要把种子去掉”杜有家指着锅里的丝瓜和盘子中的菜瓜惊愕连连。

“义父,不是你说的丝瓜皮也能吃,菜瓜种子去火清凉吗?”少女无辜地盯着杜有家小声地说道。

“好,下次义父说清楚些。”杜有家无奈的承认是自己的疏忽。

“义父,你这山谷为什么没有豺狼虎豹闯进来呀,不然我们可以吃点肉。”崔染心天天吃素有点馋荤了,咋咋舌问道。

“这是我老杜的地盘,它们可不敢来。”杜有家自豪地昂头说道。

“义父真厉害!”崔染心发自内心的感慨杜有家听来很是受用,走路都带着风一样。

走出去拍拍崔久安的肩,轻声说道:“明天我去打猎,你带着心儿摘点荷叶回来。”

“嗯。”崔久安自从亲眼看见杜有家一人能独自移动西屋那个石槽后,再也不小看对方了,虽然还是顶嘴拌嘴但是心中的敬重在日益加深。

第三十五章 青梅

天刚蒙蒙亮,崔染心就被噼噼啪啪的声音吵醒,裹上被子堵住耳朵还想赖床,就听见崔久安的声音:“师傅,错了错了,这样绑容易散架,要交叉捆绑。”

“你说你父母修了几世的福气才能生出这么聪明的孩子。”杜有家这句夸赞是发自肺腑,可是被夸奖的人却一脸平常。

山谷中的这段时日崔久安已经习惯了暴躁顽劣还爱酒如痴的杜有家,可是每当对方和言细语的说话时,自己反而手足无措,索性就装深沉不说话。

“好孩子,我杜有家又是修的什么福气得了你这么个好徒弟。”杜有家突然发现这样的崔久安也很好玩,不管是好斗、冷漠还是无赖的崔久安都比一脸假笑的少年顺眼。

“师傅,你这样让人不习惯,还是粗鲁点好。”崔久安实在受不了杜有家这样正常的讲话。

“那你也把那张假面给我撕掉,天天皮笑肉不笑的膈应人。开心才笑,伤心就哭,愤怒就发泄这才是有血有肉的人。谁家孩子小小年纪像你之前那样,一点都不可爱。”杜有家自顾自地说着。

崔久安捆绑着竹竿的手指却停下了动作,看着杜有家笑着说:“好了我知道了,还请你老高抬贵手走开,越帮越忙。”

少年的语言不客气,笑容却很真挚,杜有家笑着给了少年一巴掌:“对,这样才对。”

崔染心听着对话好奇的出来观看,原来崔久安和杜有家在做竹筏,筏子已经基本完成,崔久安白净的面旁有密密一层汗珠,在清晨的阳光下熠熠发亮。

“心儿,今天多做几张饼,我去打猎,你和臭小子采荷叶去。”杜有家跳到筏子上蹦了几蹦,想要试试够不够结实。

崔染心听到能开荤,她还能和崔久安采莲去开心的像只兔子快速地钻进厨房忙碌。

熟练和面摊饼的少女,脚下快活地打着拍子,进来倒水喝的崔久安看着喜鹊一般的崔染心,忽然觉得三年好像并不漫长。

吃完,杜有家带上工具自己独自进入山中,崔久安把筏子绑在黄牛身上顺着溪流而下,穿着粗衫布衣的崔染心有着山中儿女的朴质与天真,长发只是高高的束起没有了精心装扮却如那莲花自然秀美。

高高兴兴前行的崔染心根本没注意到脚下有一条铅色水蛇,崔久安眼疾手快抽出短剑砍在七寸,再握住剑柄挑起毒蛇丢进竹篓中,几个动作一气呵成。

却没发现真正的危险其实在他身后,一条比方才长一倍粗一倍的同色水蛇吐着信子靠近。

“二哥哥,身后——”少女一声尖叫在寂静的树林里显得尤为刺耳。

少年这才跳开躲过一劫,触动机关袖中的箭矢齐出大蛇躲避不及同样被丢尽竹篓中。

可是少年的目光却死死盯着身前的少女,寒光外露,看得崔染心心中一颤,脚下一滑。

崔久安拥住方才被惊吓的少女,心中万般担心,问出的话语却是冰冷的:“何时能讲话的?为何瞒着我?“

崔染心不敢抬头看向他也不想回答,灵机一动索性闭上眼睛装晕,崔久安亦不拆穿横抱着少女前行。

片刻,怀中的少女不安地扭动身体,偷瞄冷面的少年。

“心儿!”崔久安盯着一脸心虚的崔染心。

“我——能讲话了——好开心啊——”崔染心吞吞吐吐地编着谎言。

“还不说实话,为什么要瞒我?”少年的声音依旧冷冽。

“二哥哥,你别生气,我错了以后再也不会欺瞒你了,别生气了好不好?”崔久安无视撒娇求好的少女。

“别生气嘛?我只是想在这里多陪你和义父。”崔染心不泄气地伸手搂住少年的颈部继续认错。

手指触碰光滑的肌肤,被触碰之人心中动容,停住脚步,把少女丢下地。

“是他教你瞒我的?”崔久安不去看少女。

“不是,义父不知道,是我自己贪玩。”崔染心说的真挚。

“没有下次。”崔久安终于对上少女明亮的眼眸。

“好的,我保证!”崔染心开心的保证,微微上扬的眼尾完成一道新月。

再往前走景色骤变,湖泊星罗棋布,山峰层峦叠嶂,云雾变幻莫测,微风吹皱湖碧绿,有鱼儿跃出,鸟儿掠过,崔染心行到湖边丢起石子,映入眼前的风景美如画卷,让人陶醉自得。

湖边的翠碧随风摇曳,婷婷托举的绿裙在水面绽放,高高扬起的粉色脸蛋灿烂地盛开,崔久安把木筏解开推入水中,崔染心小心翼翼地跨上木筏坐于上面,崔久安拿上竹篙用力一推,竹筏就离河岸一人远,终究是第一次实践撑竹篙,还不能得法一再折腾才驶进荷花丛。

崔染心拿着剪刀一张张剪断,找上一顶大小合适的叶子扣个洞把发尾拿出戴在头上,笑着展示给少年看。

“二哥哥,怎么样?要不要我也给你做个遮遮阳光。”

少年轻轻摇头拒绝少女的好意,不敢怠慢地专注着手中的竹篙。

“二哥哥,看河对岸有果树。”顺着少女的指尖崔久安果然见到一片梅林,树上硕果累累,一个个青大圆滚的青翠欲滴。

“那是青梅,我们过去摘一篮子。”崔久安小心撑离荷花丛往对岸而去。

竹筏一靠岸崔染心就迫不及待地跳上岸,摘了一个梅子咬了一口,酸的她连忙吐出来,崔久安幸灾乐祸地看着梅树下的少女怡然自得。

“摘回去用糖腌制或者熏作乌梅会更好吃。”崔久安已经开始采摘起来。

只吃过腌制好的崔染心没想到原来生梅子能酸掉人的大牙,以前只知道梅子酸,今天算是尝试了到底有多酸。

“哪里来的野娃儿,偷我的梅子。”林子里突然响起老人的声音。

“老头子,别吓坏小娃儿,不就摘几个梅子。”随后老妇人的声音接着传来。

“老婆子,你跟来做什么,我绝对不动手,就骂他们两句。”老头的声音继续传来,可是崔染心听了并不害怕,反而觉得老人家可爱,跑进林子里主动认错。

“老爷爷、老奶奶,我们不知道这片果林是你们的,对不起。”

面对少女的真诚歉意,老头刚想破口大骂的话硬是憋了回去。

“哎呀呀——哪里来的小女娃神仙似的好模样,奶奶那还有其它果子你要不要去摘?”面对老婆子的热情,崔染心摇摇头拒绝了。

“这些就够了,多谢。”

“不用谢,不用——”老婆子盯着跟在崔染心后面进来的少年恍惚地拍拍自己的脸。

“老头子,看见没今天我们真的遇见神仙了。”

“什么神仙不神仙的,不就是长得好看点。”老头嘟囔道。

“小哥多大年纪,家住哪里?我怎么没见过你们啊?”老婆子急切地询问着。

“摘的差不多就快走吧。”老头子拉住自家老婆子下逐客令。

闻言崔久安赶紧拉着崔染心告辞,只剩身后老婆子对自家老头子的抱怨声。

林中只剩下二人时,老头没好气地说:“那小子和丫头身上满是药味,肯定是那老妖怪的徒弟,我没打他们一顿算客气了。”

“你呀,就是死鸭子嘴硬!”老太婆笑着拉老头子回去。

第三十六章 秘方

竹筏被崔久安在湖泊附近寻了个山洞藏好,崔久安拉着黄牛准备回去,不需要拉竹筏的牛却用它的大角轻柔地蹭崔染心的胳膊,一双大眼纤长的睫毛凝视着少女。

“好牛儿,你是不是让我坐上去?”

黄牛哞哞两声算是回应。

“真是一头有灵性的好牛儿。”崔染心笑着爬上牛背,牛儿顺着溪流而上钻进深林中,留下愣在原地,背上还背着竹篓,竹篓中还装的满满当当的崔久安。

“丑牛——你停住,不驮我算了,总得把背篓带上啊!”可是任凭崔久安如何叫嚣,那只黄牛只是哼哼几声,并没有停下。

“二哥哥你快跟上来!”崔染心在牛背上笑的直不起身来。

没有了时时刻刻温柔笑颜的崔久安,如现在这般气急败坏的模样反而才像一个少年该有的天真无邪,崔染心觉得如果不是远方有她思念的人们,和她的二哥哥还有义父再加上这头黄牛生活在山谷里挺好的。

“好牛儿,我们停下来等等二哥哥,我有点担心。”崔染心在牛背上不停的张望,怎么还不见少年的身影,担心地摸着黄牛的大角。

黄牛乖巧地停下来,慢悠悠地吃着涧边的绿草。

半个钟头后后方才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可是少年却目不斜视的经过少女和黄牛自顾自地走了。

“二哥哥!”崔染心担心地跃下黄牛追上前。

“以后别叫我二哥哥,我不是你二哥哥。”崔久安丢下这句加快脚步朝前行走。

“我的二哥哥宽容又大度,不会与小女子和一头臭黄牛计较的。”崔染心讨好地把头顶的荷叶帽拿下来给崔久安煽风。

“你是变相的说我现在不仅小气还爱计较?”

“怎么会?我都闻到鱼腥味了,这么久你是抓到鱼了是不是?就知道二哥哥疼我!”崔染心说着扒在崔久安后面的竹篓上掀开上面的叶子,果然两条手掌宽的鲫鱼躺在竹篓里。

“我是自己馋了,和你无关。”少年嘴上逞着强,脚下的步伐却慢了半拍。

“就像义父说的,我觉得现在的你,比在京城时的更有烟火气更讨人喜欢。”崔染心想起早上杜有家的话赞同道。

“我才不需要讨谁喜欢。”

“对,喜欢我二哥哥的人能从百药谷排到京城,我就是那头一号。”

少年闻言蓦地驻足看着对方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那你以后叫我名字可好?”

崔染心心中一顿:“那怎么能行?你是我二哥哥呀?”

少年收起幽暗的眸子询问:“为什么你管和昌王府的那位唤作琅哥哥?其他人都是按照排行?”

少女想了半天徐徐摇头:“我也不清楚,也许因为他不同吧!我以后可是要嫁给他的。”

看着一脸灿烂毫无羞色的少女,崔久安毫无防备敞开的心扉,隐隐被刺痛。

“你看看你现在这样子,像个野小子,你的琅哥哥看见了,才不会愿意娶你。”崔久安说着上下打量着眼前人故作轻挑。

“他敢——你不许这样看我!”崔染心感觉到少年考量的目光,上前就要打他,少年敏捷的像一只狐狸,少女如何能抓得住。

深山密林中一双身影,你追我赶,嬉闹中回到了百药谷。

“义父,我们回来了!带了好多好东西哦!”刚入院子崔染心兴奋地显摆竹篓里的东西。

“让义父看看——”在厨房里出来的杜有家一身鸡毛,手上还抓着一把鸡毛。

“哈哈——”

“哈哈——”崔久安和崔染心看着头上插着野鸡毛的杜有家皆捧腹大笑起来。

“不许笑。再笑晚上不给你们做鸡吃了。”

“师傅,就你那厨艺,能吃吗?”崔久安响起那日早晨的情景,不经表示怀疑。

“臭小子,有本事做好了你别吃,这可是你师傅的拿手绝活。”杜有家把手中的鸡毛撒了崔久安一脸。

“呸呸——阿嚏——阿嚏——”被鸡毛刺激的崔久安不停地打喷嚏。

“义父,你看有鱼哦!有你要的荷叶,有青梅,还有两条水蛇,你看看这个蛇可以入药嘛?”崔染心一一把东西拿出来给杜有家看,不过那两条蛇还在竹篓里躺着。

“这两条水泡蛇不错,心儿你敢不敢吃蛇?”杜有家把大的收起来打算入药,小的用来做羹。

崔染心摇了摇头,想了想接着说道:“万事皆有第一次,要不我们试试?”

“好的,不亏是我杜有家的女儿,有胆量有气魄。”杜有家把蛇丢给崔久安,少年的眼皮跳了跳。

“这梅子你们偷的时候没被那老匹夫发现?”杜有家翻弄着石桌上的青梅。

“义父,你认识那个老爷爷呀!我们确实挨了训,不过他其实是很慈祥的人。”

“就他那横眉竖目的模样还慈祥?说他有几分孝心倒是真的。”杜有家的思绪飘到了三十年前。

“义父,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这事说起来有些年头了,三十多年前了吧!也算是我对他有愧。义父我那时候去西海收药,那里产的海马和海参都是入药的上品,因为那里的渔民靠出售这些为生,祖辈与大海有个规定,不满五年的海参是要归还大海不能私下带回,可是那时他父亲重病,家中已经揭不开锅,就偷偷把没满五年的海参也带了回去,私下卖于我,我那时不懂他的苦衷,就训斥告发了他,然后他被族长驱逐离开那里,我心有愧疚带着他们一家来到了攀杨镇隐居在那片湖泊边,这一晃三十多年了!”杜有家心生感慨,想到被村民驱逐时那个人弯着腰背着父亲的背影不再说话。

“义父,别难过,这事不全怪你。”崔染心第一次见杜有家这番神色,出言宽慰。

“是呀,错与对本来就很难分说,好了做饭吧!”杜有家摸摸少女的头顶。

“咦?义父,为什么大家都老了,你却不见老?”崔染心问出好奇已久的想法。

“你想知道秘方?”闻言杜有家已经恢复往日神采。

“嗯嗯,我倒时开个铺子保证生意兴隆。”崔染心出门在外这段时间终于明白银子的重要。

“你这丫头,你义父我尝百草喝百药试百毒才有这结果,天下还有第二个人敢试?”杜有家说的趾高气昂。

“好吧!这也太危险了。”对方的话如一盆凉水浇灭了崔染心心中的生财之道。

第三十七章 师徒交心

“师傅,你低估了世上女子对容颜不老的渴求程度。”崔久安边说边把洗好的蛇和鱼送进厨房。

“毛都没长齐在我面前谈女人。”杜有家不服气地说道。

“师傅说的对,我还小以后的路长着呢!怎么都比老处男强。”不知道是不是天性得到释放,眼前的这位不仅毒舌还握刀切菜的少年与在京城时,没有一分一毫相似。

“说谁老处男,爱慕你师傅的女人,这百药谷都装不下。”杜有家用力地拔着鸡毛。

“那为何不娶妻生子?世上竟然没有能入你老人家眼的女子?”崔久安把烧开的热水蓄进装野鸡的铜盆中。

“我要娶妻生子,有你小子拜师学艺的份?”

“说的好像我求着拜你为师一样,明明是你求着收我为徒。”崔久安丢了个白眼给还在与鸡毛奋斗的杜有家。

“我还没找你算账,为什么让心儿瞒着我?”崔久安说这话时晃着手中那把明晃晃的菜刀。

“怎么,你还想谋杀为师?”杜有家不甘示弱地站起来,高大的他低头俯视着生气的少年。

“告诉我原因。”

面对少年的掘强,杜有家看了一眼外面弄果子的少女。

“那颗肉瘤被我切了,可是还有复发的可能,我留你们三年就是想要好好观察,给她调理。”

崔久安暗暗点头,他猜得不错心儿果然并没有痊愈。这老家伙居然怕自己带着人偷偷溜走,真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难道他们能这么瞒自己三年?崔久安暗下决心要更用心地学医。

“师傅,我会用心学的。”留下这句,少年放下刀转身出了厨房。

“师傅也会传倾囊相授。”明白少年的决心,杜有家第一次正紧地说话。

“二哥哥,看,我把梅子的果核都挖出来了。”少女展示手中被压扁的青梅。

“把蜂蜜拿来。”

少年夹起青梅一颗颗铺满罐底,接过崔染心递来的蜂蜜铺上一层,再放上一层梅子,一层蜂蜜,如此循环,蜂蜜青梅填满瓷罐。

“密封好半个月后就能食用。”崔久安把瓷罐递过去。

崔染心满怀期待地接过,笑靥如花。

崔久安捂嘴走开,刚刚他有那么一瞬冲动,想要做些坏事。

“臭小子,拿上荷叶跟着。”厨房内的一双眼睛盯着有些窘迫的少年,嘴角的笑意直达眼底。

杜有家把已经塞好佐料的野鸡包在翠绿的荷叶中,放进刚刨的坑里盖上土,用石头围城一圈放上干树枝点火,完成这一系列动作,才抬头看向抱着一堆柴火过来的少年。

“你们不是亲兄妹吧?”

杜有家突如其来的询问让崔久安惊讶不已。

“师傅是怎么看出来的?”少年并不否认。

“以你的定力,要是亲兄妹,怎会伸出旁的心思。”杜有家抽出一根枯枝丢入火中。

“师傅,一个人与山为伴,与水为邻孤寂吗?”

“没有尝试过繁华,就不会觉得寂寞,院中有百草,山中有百兽,为师很好。”杜有家这句不知是说给对方听还是在劝慰自己。

“安儿,你要知道凡世间牵挂越多,对药理的参透就越少,为师能做的只有斩断尘缘,皈依山水。”

“那师傅,可有过后悔?”

“你比为师年少时还聪颖,如今又得我的毕生所著,无需步我后尘,想如何自己随心。”杜有家说完起身离去。

“师傅——”崔久安这一声发自肺腑的叫唤,打破杜有家所有的防备。

“小情与大爱,我选择了后者,你替为师把遗憾补上吧。”

看着逐渐消失的背影,崔久安感觉师傅的步伐沉重无比。

崔久安端着烤得香喷喷的野鸡回屋时,崔染心和杜有家正闲聊着什么,二人皆是眉开眼笑。

“二哥哥,你终于来了,刚刚义父给我讲了他外出采药的经历,都好有趣,我让义父下次带上我们一起。”

“臭小子,就等你了,让我看看我的烤鸡。”杜有家接过被烤得发黑的荷叶,放在鼻尖轻嗅,荷香混着肉香让人垂涎欲滴。

“我去把鱼汤盛来。”

须臾,石桌上一只烤得金黄的山鸡,一盘清炒野菜,一大碗蛇羹和鱼汤,杜有家给崔久安和崔染心也各倒了一盏药酒,三人大快朵颐。

“明天我要出山义诊估计有个七八日,你们去一趟龙泉雪山采些早菊回来,晒干了好给攀杨镇周边的几个村子送去,天热干农活容易中暑。”

“好。”崔染心和崔久安异口同声。

“雪山的路不好走,臭小子记住一定要照着我给你画的路线走知道吗?”杜有家说着起身拿了一张手绘的地图给崔久安。

“师傅,要不心儿跟你去义诊,我自己去采菊。”细看手中的地图,崔久安有几分不安,越往北人烟稀少,雪山海拔高,地势陡峭,山峰严峻,很是危险。

“你这傻小子,别以为自己多能耐,你们两好有个照应。”

“二哥哥,两个人采摘的会多一点,让我一起去吧。”崔染心害怕崔久安还要留下自己,赶紧说道。

“那你一路得听我的。”崔久安勉强答应。

“没问题。”

“记得一定要山顶部的黄中带红药效才好,山脚下那种是不行的,而且要在第一缕阳光照下之前采摘的才行。”杜有家再次提醒。

“义父,可我们两个人能采多少呀!”

“所以你们要去龙泉雪山南麓一个叫龙泉村的地方找那里的里正,他会挑选一批人和你们一起去的。”

“龙泉村大部分靠种植草药为生,那个村的人都姓泉,村子口有一棵粗壮的银杏树。”

“师傅,能不能一次性把事情说全啊!”

“对一个老人要求不要太高,多给点耐心。”

饭毕,崔久安把厨房收拾妥当,给坐在屋外石桌前的杜有家泡了一杯清茶,七月底,,一轮新月悬于夜幕,在这谷中已经两月有余,一草一木皆已熟悉,山风拂来带走丝丝闷热,虫鸣蛙叫给这宁静的峡谷增添几分喧闹。

“义父,这是我前几天给你做的布鞋,你试试!”崔染心把捧在怀中的一双鞋献宝似的拿出来,蹲下就要给杜有家换上。

“乖女儿,义父自己来。”杜有家感动地把鞋子拿在手中摩挲,心中百感交集,方才崔久安的问话又在脑中响起“师傅,可有过后悔?”

“义父,你快试呀!不合脚我好今晚给你改出来。”杜有家看着面前女孩满眼期待,豁然开朗,正是因为自己之前的坚守才能换来今生与他们二人的相遇,有因方有果,何来后悔之说?

第三十八章 红衣

“合脚合脚,甚是合脚,不仅合脚更合心。”杜有家穿着新鞋在院子里跑跑跳跳,开心的像一个孩童。

“我今晚就穿着它睡觉。”说着刮了一下崔染心的小鼻子。

“义父喜欢就好。”崔染心抱着膝蹲在崔久安身边看着还在手舞足蹈的杜有家。

“我的呢?”

猝不及防身旁微醺的崔久安伸手向自己讨要东西,崔染心小声地说:“二哥哥,我明天再把礼物给你。”

说完少女飞快的跑进自己的石屋内,关上木门,放下门内的帘子,布帘上的铃铛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晨起,崔染心抱着昨晚熬夜赶制好的长衫轻叩隔壁的门扉。

“二哥哥?”房内无人应答。

“二哥哥?”房内依旧鸦雀无声。

“崔久安?”等在门口期待无比的崔染心大声直呼其名。

吱呀——

立在门内的少年只穿着白色里衣,脸色红润,眼神散漫,手臂支撑着木门,欣长的身姿有些不稳,刺眼的阳光使其眯起眼睛。

“怎么都这个时辰了?”

“二哥哥,我记得昨晚你好像只喝了一杯呀!”崔染心伸手扶着还没完全清醒的人。

闻言,崔久安单手扶额,满脸尴尬,他实在不想承认自己的酒量如此之差,居然还不如被他笑话的万大夫和眼前的小丫头。

“以后跟在为师后面练着,保证你出谷时百杯不倒。”对过徐徐走来的老者鹤发苍颜,声音沙哑,手拄拐杖,步履蹒跚,崔染心和崔久安傻看着来人。

“师傅?”

“义父?”

二人皆是不敢置信地瞧着换了一副模样的杜有家。

“两傻瓜这样一副表情干什么?”杜有家画风骤变,跳上前给了崔久安一巴掌。

“原来你是装的呀!”崔染心拉过杜有家,扯扯他的胡须,摸摸他的皱纹。

“心儿乖,再拽下去,就要掉了。”杜有家护着自己的雪白胡须。

“义父,你为什么作此打扮啊?”

面对少女的好奇,杜有家羞涩地咳嗽不停。

“咳咳——”

“师傅,你老没少被占便宜吧?”崔久安靠着门上,笑看老脸泛红的杜有家。

“胡说什么,那些娘子们只是比较热情。”杜有家越是解释崔久安的笑越是放纵。

满头雾水的崔染心,看着少年满脸坏笑突然明白过来,亦是哈哈大笑起来。

“谁让义父不仅长得好看,还医术高超心地善良,大家倾心也是正常,不过确实这样更方便安全一些。”崔染心说着用手在自己脸上比划着皱纹和胡须。

“小丫头,义父白疼你了,你也打趣义父是吧?”

“心儿不敢,义父让你帮我准备的药呢?”

杜有家从背着的药箱中拿出一堆瓶瓶罐罐,递了过去。

“这是金疮药,这是解毒的,这个能让人一天离不开茅厕,这个迷药能让人昏迷三个时辰,这个能让人疯疯癫癫哭哭笑笑吐真言,这个是壮阳——”

“杜有家!你拿这个给心儿做什么?”靠在门上的少年闻言一脸冰冷。

“嘿嘿,拿错了这是上次李家村的里长和我讨的。”杜有家赶紧收回那瓶药。

“多谢义父。”崔染心接过杜有家给的药放好,好奇地想要去查看杜有家收回的那瓶药,在触及少年冰霜般的眸子时,自觉地缩了回来。

“牛儿!出发喽——”杜有家中气十足的一声呼唤,黄牛趴下身子让其端坐于上,缓缓走向谷外林中。

目送走杜有家,崔久安回屋内,崔染心讨好地跟了进去,打开手中的一件红色外衣,暗红色并不鲜艳,却是崔久安很少会穿的颜色。

崔久安看着少女手中的红衣,微微诧异,当初崔染心看中这块布料,他还以为是要给自己做裙衫,没想到是做给自己的,只看一眼他就知道衣长肩宽都很合适。

“你知道我素来不爱穿红的。”无论心中如何开心,少年说出口的话却是口是心非。

“可是去年母亲给你做的那件也是红的,我看你穿着很是好看。”

听着少女话语中的失落,崔久安接过衣服,轻声道:“不过我家心儿做的就是长裙我也穿。”

崔染心想象着少年穿着红色的长裙,绸缎般的乌发尽散,咯咯笑出了声音。

“二哥哥,穿长裙也是极美的。”说着帮少年整理身上的红衣,拿起一旁挂着的腰带仔细地系上,果然身姿飘逸,风华无限,让人心动。

“还看!快去收拾收拾,我们稍后也出发。”崔久安转身外出在屋外的清泉旁洗漱整理,也许是宿醉未退,红衣衬得面色微烫。

二人出发时,崔久安戴上丢弃已久的斗笠,崔染心不满地抢了下来。

“不嘛!和衣服都不搭了。”

“可是,师傅那张脸出门都惹麻烦,何况这张。”崔久安指着脸靠近崔染心让她细瞧。

“好吧。”崔染心心不甘情不愿地给对方带好斗笠。

“二哥哥,你现越来越像义父了。”崔染心说完这句自行往外走。

“错了,这边。”少年也不反驳,自是拉着少女的手往正确的方向走去。

“突然有点想念那个温柔如水的二哥哥了。”少女星眸盈盈地看向对方。

“人呀总是会变的。”崔久安敲了少女的头顶一下,继续用手中的木棍拨弄着草丛开路。

其实他自己知道他不是变了,而是回归本色,他从来不是一个体贴温柔的人,当初只是为了迎合母亲的喜好,让常年在外的父亲安心所营造的假象,这样恣意狂傲捎带点小气的人才是自己真实的模样,但是离开这片逍遥自在的山谷回到拘束的京城他依旧是人人称颂夸赞的少年才俊,国公府的嫡长子。

山路崎岖,藤蔓纵横,幽暗的丛林静谧祥和,崔久安前面开路,崔染心紧跟其后,二人翻山越岭一路艰难前行,崔染心背上的竹篓一晃一晃空空如也,崔久安把水和食物都装在自己的后背。

其实百药谷离龙泉村不足百里,只是行路难所以当他们还没到龙泉村时已经暮色下沉至黄昏时分。

好在山路就此结束,大一条小径露出来,两边药田里的草药已经快到收获季节,可是却因为缺水耷拉着脑袋毫无生机,崔久安警惕地观察着四周,崔染心也敏锐地感觉到一丝怪异。

第三十九章 罗祁

哒哒哒——

大路对过两匹骏马跑来,为首的少年十六七岁模样,一身如火的红衣,在人群中分外显眼,当他目光触及前方的一对少年少女时心中一惊,少女浅蓝色的交领长衫,窄袖,收腰,下面湖绿色百褶裙,虽然长发简单束起,但是黛眉微蹙,眼尾上挑,巧鼻红唇,纤细娉婷的身姿是他从未见过的可爱,少女身前的少年看不清面容,但是一身暗红外衣瑰丽诱惑,使得马背上的人不快的轻哼。

“哪里来的外乡人?不知道整个天龙县只有我家公子能穿红衣吗?”红衣少年身旁的侍从出声责备。

“好没道理,世上除了明黄只有当今圣上和皇后娘娘能用,法律典册哪条规定世人不能着红色?”崔染心毫不客气地回瞪着马背上的二人。

“哈哈——”红衣少年闻言仰天大笑。

“要不是我家公子怜香惜玉,此刻就让你尝尝天龙县大牢的滋味。”

“你这奴才说话好生无礼,小女子我又没犯法如何敢抓我去那大牢?”

崔染心看着马背上主仆二人鄙薄的嘴脸,气得紧握双拳,而少女身前的崔久安却并不出声相帮。

“这真是天大的笑话,在这天龙县,我罗祁的话就是法律!你是谁家姑娘,模样倒是俊俏明丽,甚合我心,要不舍了你这情郎哥哥,跟我回去,把我伺候好了,本公子抬你做姨娘,还把你父母接来享福。”红衣少年说的轻浮放浪,崔染心何时被这样轻薄过,气得抓起路边的大石块就往马背上的人砸去。

马背上的红影躲避不及被砸个正脸,瞬间清秀的面庞上肿起一个包。

“哎哟——看着做什么?给本公子好好揍他们一顿。”罗祁捂着脸,对身旁的小厮说道。

身着青衫的侍从跃然下马看起来是个练过家子的,崔久安把崔染心护在身后,抽出后背的木棍,那是杜有家给他在密林中探路用的,虽然看上去平凡,但是木质细腻紧密很有分量,一棍下去就算不伤筋动骨也疼的让人直不起身。

那侍从虽然是个练家子的,但是学的都是些花拳绣腿,中看不中用,才两招就被崔久安的木棍击中两次,疼得他倒地不起,马背上的红衣少年见况不妙拍马就想逃跑,崔久安顺手摘下斗笠顺势丢去直中少年后背,少年一个不稳从马背上摔下,马儿受了惊吓,根本停不下来,另一匹马听见前一匹马的嘶鸣亦跟着狂奔,瞬间消失不见。

“你们胆大包天,你们可知道我是——”马背上滚下来的红衣少年狼狈地叱喝不远处的二人,只是一抬头却羞愤地把后边的话吞进了肚子,方才已经被少女的姿色惊呆,如今除去斗笠的少年眉眼飞扬,嘴角噙笑,邪俊非凡,罗祁从来自负的好容貌如今被瓦解粉碎,心中憎恶万分,可是打又打不过,逃也逃不掉,只能一双眼睛狠狠瞪着对方。

“公子,你没事吧?”好不容易疼痛缓解的侍从连忙跑来扶起罗祁。

“你们两个不知道好歹的贼人,可知道这是我们罗县令的独子,你们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侍从赶过来时崔久安已经捡起地上的斗笠戴好,可是方才的惊鸿一瞥让罗祁一时失去了往日的骄傲的跋扈。

虽然这二人出言不逊,但是毕竟没有给他们带来实质性的伤害,崔染心拽拽崔久安的衣角。

“二哥哥,要不就这样算了吧?”崔染心看着满身尘土扶着腰疼得直不起身的侍从和脸肿的像猪头的罗祁,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闹过头了。

崔久安冷哼一声,携着少女一同离去。

“你们休想跑——”不甘心的侍从出言挑衅,被旁边的罗祁制止。

“好汉不吃眼前亏,随我回去。”红衣少年摸摸青紫红肿的脸庞。

“公子,就这样算了?”

“你又打不过人家,送给他再揍一顿?”

侍从悻悻然闭上了嘴巴。

“放心,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主仆二人相互搀扶而去。

崔久安和崔染心二人赶到龙泉村时天色已暗,村前的那株银杏只留下一块圆柱形的树桩,树桩四周围着一群士兵在啃馒头,崔久安拉着崔染心蹲下隐藏在草丛中。

村子里传来士兵驱赶的叫骂声:“快快进去,都进去,看什么看,不听话老子让你再也见不到老婆孩子。”

崔久安凝神细听脚步声,怎么也有百来号士兵守着。

“二哥哥,怎么这么多官兵在此?”崔染心突然听到村子里有婴儿的啼哭声划破这被黑色笼罩的山村。

“走我们去探探有没有其他入村的路。”

于是二人小心地在月色下寻找进村的其他路。

果然让他们找到了一处被破坏的药田,药田通向村庄有隐隐灯火。有四名官兵把守,虽然上面一再吩咐他们小心谨慎,不让外人入内,更不能放村内人逃出,可是他们认为这个穷乡僻壤的地方能有谁来,那些个庄稼汉子一个个老婆孩子父母亲在自己手中怎么敢往外逃,所以松懈地聚在一起赌起钱来。

“上面一再吩咐我们小心,哥我看我们还是谨慎点好。”

“就你这胆子比耗子还小,别怕这个龙泉村鸟不拉屎的地,谁会来,来来来——”

“二哥哥,这个给你。”崔染心翻出杜有家早上给的迷药。

“不用,你拿好,我去解决他们,你千万别动,这个留着有用。”崔久安说完轻手轻脚靠近那几个赌得脸红脖子粗的士兵,在靠的足够近时拿出木棍朝着他们头顶一阵敲打,下手力道刚好,四人都只是昏厥过去,下手速度也够快,四人来不及反应已经逐个倒下。

崔久安在他们身上翻出绳索把四人连着旁边的大银杏树捆绑好。

崔染心看四人已经被治服,提裙跑了过来,撕下四人的衣角塞入他们的口中。

“万一他们醒来乱叫怎么办?”

崔久安看着动作利落的少女不只是赞许还有惊讶。

收拾好药田这边,二人小心地摸索着进入村庄。

“二哥哥,我刚查看了这块药田是这几日才破坏的,最西边有好几处被挖掘得很深的洞,好像在找什么?”

“这些草药再有一个月就能采收,所以里面的村民肯定是被迫的,至于找什么进里面探探就知道了。”

说完二人不再言语,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全神贯注地观察着四周的风吹草动,崔染心握在手中的药罐紧了又紧。

第四十章 龙泉村

“再哭就把你们丢到山里喂狼!”说话的士兵被彼此起伏的哭闹声弄得头疼不已,本来以为看守娃娃们是一件轻松活,没想到,这些小娃子这么能哭,他自己也是为人父母的不忍心拳脚相向,只能言语上恐吓恐吓。

一听要丢他们喂狼,小娃子们哭的更凶,一个个要找娘亲,士兵没法只能丢下馒头和水关门出去不再理会,只当听不见。

“哎!这是造了什么孽!”中年士兵自言自语地抱怨了一声。

崔久安和崔染心绕到另一边,窗前偷偷一瞧,十几个孩子大的十来岁,小的刚会走路趴在地上哭闹,房屋内乱作一团,他们不敢多做逗留,悄声去隔壁相邻的一个大一些的屋子,无需细看便可知道里面关着的都是这个龙泉村的妇女,有胆小隐隐哭泣的,有胆大破口大骂的,但是屋外守着的士兵像是习以为常,充耳不闻只是守着。

崔久安拉住想要用迷药救人的崔染心,小声说:“不可。”

崔久安的目光落在更远处的有鼾声传来的几间相连的房屋,那才是他要找的。

仔细排查总共四间房,由西往东三间住满了人,只有第四间,最东边里面的中年男子穿着靛蓝色长衫,屋内红烛已经快燃尽,坐于案前的男子握着笔的手不知如何书写。

崔久安轻叩窗扉引起房内人的注意,中年男子离开椅子凑在门缝处扫了一眼门外,守在门口的士兵正昏昏欲睡。回身来到窗前,轻轻打开窗户,立于窗下的少年和少女让他惊讶的不是那倾城的容貌,而是如此年纪却行事周密入得了守卫重重的村内。

“敢问可是里正大人。”少年的话不是问句而是肯定。

“你们是何人?如何进来的。”泉里正出口询问,话中却透着关怀。

“家师杜有家。”

“原来是杜神医的弟子。”泉里正这才想起如今已入月底,杜神医每年此时都会来龙泉雪山采早菊,今年村中遭逢大变,他便忘了这事。

“你们快走,别被抓到,会没命的。”知道二人是谁泉里正更加焦急。

“里正大人莫要担心,还请把实情相告,我们也好找人相助。”

“小兄弟,你们还是快走吧,千万不要受此连累。”可是里正却只是出言相劝让二人离开。

“里正大人,你若不实情相告,我们不仅不走,我还抓个官兵问。”

泉里正看着说话的小姑娘十一二岁的模样,倔强的眼神分外明亮有神,不禁被她逗的笑出了声:“真是个好娃娃。”

“也罢,我就长话短说,前段时间我们村来了个道士转了一圈,然后县太爷罗常新便派来官兵把我们龙泉镇围起来,抓了女人和孩子还有老人关起来,让村里的男丁帮他们挖宝,听说这块山麓下有银矿,他们如今把我关在这里,逼我写村民得了鼠疫的虚假报告——”

“他们是想私下开矿,并且鸟尽弓藏毁了龙泉村!”崔久安的眼中闪烁着凌冽的寒光,真是天良丧尽的狗官。

“小兄弟说的是呀,我们龙泉山地处偏僻,山高皇帝远,朝中又有庇护,这县令向来做惯了土皇帝,这次我们是没有出路了。”泉里正说到此处伤心不绝。

“里正大人,如果进入龙泉雪山你们上有老下有小带上粮食能支撑多少时日?”

面对少年突如其来的询问泉里正,思考片刻说道:“最多半个月,孩子和老人长时间受不得。”

“那如果我能帮他们所有人逃入山中,里正大人能否有胆量带着几位壮丁去知府那状告狗官的恶行?”

眼前的少年面色从容,云淡风轻,可是泉里正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相信这位少年能说到做到。

“如果小兄弟能救出一村老少妇女,就是我们死了也什么都不怕,就怕知府与罗县令相互勾结包庇?”泉里正说出心中的疑虑。

“里正大人放心,那李知府为人正直,就是刚调来不久,对这边不甚了解,如若让他知道罗县令私下开银矿,强取豪夺,还想灭村,定然不会袖手旁观,只是我们只有十来天时间,你们去的人一定要迅速不能被拦截抓获。”

“小兄弟放心,村中有猎户和攀岩采药的药农都身手矫健,如今被控制了妻儿父母,才不能反抗乖乖听话,要是无所牵挂,定是骁勇无比。”

“敢问小兄弟有何办法解救众人?”泉里正依旧不是很放心。

崔染心晃晃手中的药瓶:“里正大人,那些士兵的饭菜是谁做的?”

“是拙荆。”

“她在何处?”崔染心连忙追问。

“他们为了隔离我们,如今拙荆和我的老母亲住在北边的厨房,负责他们的饮食。”

“等等——这是我随身携带的玉佩,你们拿上。”泉里正解下腰间一块普通的玉佩递出窗外,崔久安恭敬接过。

“你们多加小心!”

“嗯。”崔染心点头拉着崔久安悄然离去,只留下立在窗前的中年男子,原本死灰的脸色有了希翼的神光。

厨房与柴房相连,里正家的刚把厨房收拾好,和衣躺在枯草堆里,旁边的老母亲已经安然入睡,还好是暑天,要是寒冬腊月人这样睡非得冻死。

厨房这边无人把守,只有巡逻的士兵点着火把不停的走动,崔久安也不敲门翻窗入内,崔染心赶紧跟着爬进,拉住少年的手用力一跃,小小的柴房,没有太大的地,里正家的吓得捡起地上扒灰的铁扒,可是眼前的少年脖颈后挂着斗笠,那张俊逸好看的脸怎么看也不像是坏人,少年身旁的少女眼神清澈,五官精致和少年有几分神似。

“你们——想干什么?”

“婶子请勿害怕,我们刚和里正大人商量如何救出大家。”崔染心说着拿出那枚普通了不能再普通的玉佩,可是里正家的一见,紧紧拽过,将玉佩搂入怀中。

“要我怎么做?”妇人也识得几个字,所以比别人村妇大胆几分。

“这是泻药,你给那些士兵明早加到粥中,等他们虚脱了,大家一起逃进山中,你们长居于此,肯定比他们熟悉山林,带上粮食躲起来,里正他们负责去找支援。”

崔染心把一小罐泻药递给妇人,他们也不多留,翻窗而走。

“怎么起风了?”睡得迷迷糊糊的老婆子揉揉眼睛看着被风吹动的窗户。

“嗯,媳妇这就关好。”妇人把药罐收好来到窗前,想着这二人定是百药谷来的,杜神医终于如愿找到传承之人,嘴角露出欣慰的笑容。

第四十一章 泻药

清晨,安静的龙泉村有了响动,厨房内的妇人把馒头和水端出来放于外面的地上,随后又端了一大盆馒头和一大桶稠粥咸菜放在不远处的桌子上,村里的汉子们端着水就着馒头蹲在墙边啃起来,而另一边的士兵们喝着稠粥配咸菜和馒头一口一口吃着。

汉子中一位身材魁梧、体格健硕的青年脸上的伤已经结痂,对着不远处的官兵们吐了口吐沫。

“我呸——一群狗仗人势的东西。”这位是龙泉村的猎户泉三郎,没有人叫他的原名,他的两个哥哥皆在一次攀岩采药时去世,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伤心不已,没有几年也去了,泉三郎便改做了猎户再也不攀岩采药。

至于他脸上的伤那是前两天和其中两个士兵打斗留下的,泉三郎三十岁才娶了美娇妻,如今新婚燕尔那些士兵霸占村子、软禁妇孺、破坏药田不说,居然想强占他的妻子,他哪能咽下这口气,三人扭打一团,还好那名道士制止约束士兵才没有闹出人命。

“三郎,忍忍。”旁边有人劝道,淳朴的村名从来没想到安居一隅的他们会有这样一天,天真的他们以为老老实实干好活,就能妻儿团聚,却不知道被富贵迷了眼的恶魔正举着一把刀缓缓逼近。

这头方才那妇人又端着馒头,身边跟走老妇拎着粥桶给各处守卫送去,妇人神色如常,只是嘴唇有些发白,眼神疲倦仿佛一夜未眠。

半个时辰后在药田里开矿的村民们突然感觉不对劲,身边看守他们的士兵一个个表情痛苦,臭屁连天,响个不停,你也去茅厕他也去茅厕,茅厕蹲不下随便草丛,大树后面蹲着,这一蹲下就像屁股连在地上怎么也爬不起来,提不起裤子。

躲在村外的崔久安和崔染心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无需像昨日那般小心谨慎,来到泉里正的家门口,看着里正同她媳妇和老母亲说些什么,那老妇人看见崔久安和崔染心,拉着二人的手老泪纵横。

“老婆婆,先莫悲伤,我们得抓紧时间。”崔染心反拉着老人粗糙干枯的手往关人的地方而去。

“是的,母亲先救人要紧。”里正家的附和道。

一行人来到关押妇人的地方,那里守卫空空如也,见到来人警惕地盯着红衣少年,有人出声:“把我闺女还我。”妇人说着就像崔久安冲了过来,被里正家的拦住:“仔细看清楚,这可不是狗县令的儿子,是我们的恩公。”

听了这话众人,面面相觑。

“现在不是和大家解释的时候,有老人小孩要照顾的快去带上自家老人孩子,再把家中的粮食带上,我们去地里和你们当家的会和,大家动作快些。”

里正一发话,大家都迅速地散了,再也不纠结于原因,妇人们都几日没有见到家人,心中早已焦急万分。

她们拖儿带女,老人们扛着食物,很快都聚到了田垄上,开矿的汉子们也早就丢下工具跑了过来,先是和家人相拥而泣,随后才安静下来听里正讲话。

“今日我身边的这两位是杜神医的徒弟,如果不是他们我们整个村都别想有一个人活着出去,今天大家有什么疑问都给我放在肚子里,以后细说,如今时间紧迫,我们得自救,你们几个是我们村的壮汉,和我去禄丰找知府状告罗常新的恶行,剩下的男人们带着老弱妇孺躲进龙泉雪山等我们的消息,切记我回来时希望你们一个也不少,知道吗?”

“放心,龙泉雪山没有人比我泉袆更熟悉,你们放心去吧!”

里正对着泉袆点头,并侧身同崔久安讲:“小兄弟,乡亲们就交给你了。”

“大人抓紧时间,久安定当竭尽全力照看好大家。”

在众人依依惜别的目光中,里正带着方才的猎户二郎还有另外三人抄小路穿越山林往禄丰城找李知府伸冤去了。

“走吧!我们也速速进山。”领头的正是泉袆,不是他不相信崔久安,只是眼前的少年虽然身量修长,可是在他看来过于瘦弱,尤其是年龄太小不经事,他不发心。

崔久安和崔染心二人跟着人群一起进入龙泉雪山,雪山陡峭难走,还好这些村民都是吃苦耐劳的,一路而上并无抱怨声,就连六七岁的小孩都爬的迅速。

“你方才把什么塞给我爹了?”一个和崔染心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喘着气问她。

“一瓶迷药。”崔染心打量着眼前的少女,她这一路来还没接触过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姑娘,如今遇到了格外开心,友好地朝女孩笑了笑。

“我叫泉水,我爹娘唤我小水,你呢?”少女落落大方并不胆怯。

“我叫崔染心,你可以叫我心儿。”

“你真的是杜神医的徒弟?你不知道我家哥哥当初为了能拜杜神医为师和爹娘闹的学也不去上了,可是杜神医都没收我哥哥,他这才心甘情愿去城里读书。你们好厉害!”由于对杜有家的敬重所以少女看崔染心的目光都透着崇拜。

“嘿嘿——”崔染心尴尬一笑。

接着说道:“厉害的是他,我也被义父嫌弃愚钝,不配做他徒弟。”

泉水听了崔染心的话,侧目盯着崔久安,感叹道:“我都怀疑杜神医真的是天上的神仙,你们就是他座下的金童和玉女。”

面对少女淳朴的夸赞崔染心脸上染上一抹红晕。

“对对对!要不是杜神医他老人家赐药,我坟头上的树都几丈高了。”旁边的一位老妇人激动的附和。

“是的,要不是他,我家小宝何时才能开口叫我一声娘?”一名二人十来岁的年轻妇人抱着三四岁模样的幼童接着说。

“娘亲——”怀中的孩童闻言,脆生生地唤了一声少妇,把妇人逗得开怀大笑。

一群人有说有笑一扫几日来的愁云惨淡,累了山泉边喝水休息吃点馒头,早已把村子里的那群拉得直不起身的官兵们抛之脑后。

倒是里正家的一直看着在分发馒头的自家婆婆,难怪半夜她就起床把厨房里的面全部和了蒸成馒头,原来老人家昨夜未睡,心中明亮着呢。

第四十二章 心悸

罗祁带着一群士兵和一位身着道袍、手执拂尘、黑须垂胸的中年道士,赶来龙泉村时,见到的景象便是拉的精疲力竭,东倒西歪的官兵,抓住一个好半天才弄明白事情原委。

罗祁不知道为何脑海中出现昨日那二人的身影,还好身边的道士略懂医理,可是这也只能调养,没法立刻恢复体力,没办法先让后跟来的十多个人上山探路,再派人前去县城通报,追赶逃走的村民。

“公子在此休息,贫道且去查探查探。”道士上前告退,罗祁摆摆手,对着屋外的一口水缸顾影自怜,脸上的伤虽然已经不如昨晚那般骇人,但是乌青乌青的,难看至极,越看越气,一脚踢在缸底,震得他脚趾发麻。

看着已经远去的身影大声说道:“道长还是小心为妙,那深山老林的常有猛兽出入。”

“多谢公子提点。”道士回身道谢,罗祁却觉得远处的道士仿佛年轻了许多。

只见那道士并没有出村口,而是偷偷潜入拴马的地方,此时的马儿无人看管,他蹑手蹑脚拍拍其中一匹全身毛色黑亮的骏马。

轻声说:“嘘——再不溜之大吉,就要吃牢饭了。”

解开绳子,跨马上去,一骑绝尘。

须臾,已经离去很远,不走大路,那道士骑着马熟练地穿梭于山野小路间,一个时辰已经回到天龙县,定睛一看马背上哪里还有什么道士,只见一位十六七岁模样的俊秀少年南门入,西门出,离开了被他搅乱的天龙县。

回到龙泉雪山,泉袆领着一群人因着对地形熟悉所以走得并不慢,反而是那些刚入山的士兵如无头苍蝇一般,摸不着头绪,只能寻着足迹,可是龙泉雪山多草木繁盛并无他们过多的踪迹,很快便把方向弄晕,没有办法只能悄然回去,可是复想到这样回去会挨批,倒不如就在山脚下转悠,直到天色渐黑才浩浩荡荡回去领罚。

“公子,属下无能未能寻到那些刁民的踪迹。”领头的士兵硬着头皮报告。

谁知红衣少年听了不气反笑道:“我也没指望你们真的找到他们。”

“道长何处?”转身对其他人问道。

“公子,道长至今未归,会不会遇到危险?”

“道长神通广大不用担心,明日一早我们再入山寻找。”

“是。”

此时的龙泉雪山暮色拢来,寒气逼人,龙泉村二十四户人家聚在峡谷特别大的钟乳石洞中,众人拾柴火焰高围在火把边的村民有人做饭,有人照看孩子,大家相依为命,往日的小仇小恨都抛却脑后。

崔久安打量着石洞,响起杜有家在医书中所著,这恐怕就是他说的燕子窟,每年三四月份上万只雨燕飞往这里筑巢抚育下一代,龙泉雪山入秋比别的地方早,所以此时才是八月初雨燕们就已经飞离,寻找温暖的地方重新生活。

看着陡峭倾斜的石壁,光滑无比,有些地方的钟乳石又很脆弱,所以攀爬极为困难,很容易摔下,地面凹凸不平,这十几米的高度若是摔下不会送命也会残废,难怪师傅没有告诉村民们这里有宝贝,崔久安暗暗赞同杜有家的隐瞒,现在这些村民虽不富裕,但是也算安稳度日,若果为了更多利益失去生命弄坏身体倒是他们的过错。

“二哥哥,你看上面石缝里好像有——”崔染心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少年的手掌捂住,唇与掌相贴,一个温润柔软,一个坚硬冰冷,一个暖,一个凉,足足愣了片刻,崔染心才红着脸后退两步,虽然他们二人有过很多亲密接触,但这次还是让少女慌了神。

崔久安镇定自若地拉起少女的手走出石窟,崔染心试着抽出手掌,可是如何都不能成功。

来到外面,崔久安才缓缓松开对方纤巧滑嫩的手,两手交叉指腹贪恋地摩挲着掌心方才的位置,手掌握紧成拳,像是决定抓住那刻温柔。

足前溪涧喧流不止,崔染心看着身旁的人,那双摄人的眼眸有着难以抑制的流光让人心悸,山风吹起他鬓角一丝断发在眼前飞舞,才发觉山谷的这段时间少年手上的茧厚了一层。

“二哥哥,辛苦你了。”

少女突如其来的一句,少年低头凝视对方,徐徐开口:“我甘之如饴。”

崔染心不知为何脸颊微微发烫,也许是眼前人过于美好,他的眼能让你深陷其中无可自拔,心甘情愿沉溺,这般诱惑的神色在崔久安身上,她是第一次感觉到,忽而发现短短数月,少年又长高了许多。

不想继续沉溺其中,崔染心赶紧开口:“为什么不让我说?”

“因为,那是能要他们性命的东西。”少年收起方才散发出的深情,淡淡回答。

“我看着像一些鸟窝,怎么会要人性命?”崔染心更加不解。

“当利益足够大时,人们就会铤而走险,失去理智。”

“难道,那些鸟窝里有金子?”崔染心踮着脚,靠近少年的耳边小声说道。

崔久安看着紧张兮兮的人,好笑地说:“金子没有,不过里面有你们女人最喜爱的东西。”

“谁是女人?我还没及笄呢!”崔染心瞪了一眼对方,忽然想起什么。

“那是燕子巢,里面有燕窝对不对?”

在对方的期待中,崔久安缓缓点头:“不是所有燕子的巢都有燕窝,只有少数几种。”

“那些巢那么高,石壁又陡,真是太危险了。”崔染心如今终于明白为什么燕窝珍贵。

“我以后再也不吃燕窝了!”

听着少女的感慨,崔久安轻笑道:“这世间每一样东西都来之不易,你都要摒弃吗?”

面对少年的询问,崔染心目瞪口呆:“对呀,那怎么办?”

“承认其所存在的价值,坦然接受,更加珍惜便是。”

听了少年的这番话,崔染心仔细琢磨思考,看向对方的目光多了几分异样。

“你们二人在这呀,让我好生难找。”身后传来泉水的声音。

“小水。”崔染心转过身上前,执起对方的手,认真地说:“我会珍惜和你相识的缘分的。”

泉水被对方真诚的眼神感染亦是感动地说:“我也是的。”

不远处的崔久安方才还坦荡淡然的脸上瞬间充满疑虑,这丫头何时能明白自己真正的意图!

“小水,你找我们什么事?”

“哦,对了,我娘喊你们吃饭。”

第四十三章 蜂蜜

次日,泉袆领着众人离开峡谷石窟,往龙泉雪山更深处的主峰而去,龙泉雪山绵延千里,有五十六峰,主峰龙泉峰高达千米,而杜有家要的早菊其它山峰亦能采到,只是如今他们怕官兵追来,所以泉袆决定去主峰,一来躲避不熟悉龙泉雪山的追兵,而来算是回礼,用最好的早菊来答谢他们二人。

带上知县罗常新派来的人,依旧一身红衣的罗祁领着人浩浩荡荡地入山,只是龙泉雪山几十座山峰高耸入云,他们刚进山中没多久就迷失了方向,还好昨天入山的那个带头的留下过记号,这才找到前进的路,才走了两个时辰,罗祁便乏累地坐在岩石上休息,复又想到自己堂堂七尺二郎,居然比不过那群弱质女流和垂髫幼童,只能咬紧牙继续前行。

“公子,那群刁民天生卑贱,你何须与他们赌气?我们不如守株待兔,我就不信他们躲在山中一辈子不回龙泉村!”

下面有人出主意,罗祁听了思考片刻:“可是他们有人去告发我爹怎么办?我爹说了一定要抓到他们才能拿捏住那些胆大逃跑的。”

“公子不知这官场素来官官相护?老爷派人拦截不曾,多给那个新来的知府送些银子便是,前一任知府不就是这样吗?”说话的正是昨日领头入山的那名官兵。

“你说的也是,我就不信他们这辈子不回龙泉村。走,我们回去。”红衣少年一扫阴霾举步往回走。

“公子你先回,我带几个兄弟再找找,说不定运气好能碰到。”

罗祁看了一眼说话的中年男子赞赏道:“也就你有点用,叫什么名字?”

“属下赵干诞。”

“果然一身肝胆,好,本公子记住你了。”

等罗祁一行人走远,被留下的三个士兵中,有人抱怨道:“赵大哥,你这不是坑我们嘛!”

“对呀!赵大哥,留在这荒山野岭的遇到豺狼虎豹我们那玩了。”

“放心,有你们赵大哥在。”赵干诞此时不再是虔诚恭谦的模样,眼中的恨意浓郁强烈。

“可是——”

“可是什么,赵大哥何时骗过你们,这雪山那些药农时常上来,只要不落单不会有大危险,我们先找个山洞过夜。

一晃七八日过去峰顶上采来的早菊金灿灿地铺满石块,崔染心和泉水蹲在一旁翻弄着,这段时间女人孩子和老人被留在半山腰的石洞中,男人们每天天不亮就去山顶采菊,如今已经铺满了一大片,黄中带着红阵阵清香清涤人心。

下午留下的女人们在用心准备着晚餐,老人陪着孩子们在玩耍,清脆浑浊的笑声互相交融,新与旧在此更迭延续。

不久,就听见男人们重重的脚步声,泉水拉着崔染心飞快地跑向人群,远远看见艳而暗的红色身影混在人群中分外刺眼,前面的少女羞红了面颊。

“袆大叔,你们回来啦!”泉水不好意思地把目光转向一旁的泉袆。

“小水呀,等谁你就直说,可别拿你大叔打掩护。”泉袆此话一出,一群男人跟着哄笑,更让泉水无地自容,拉着崔染心往回跑。

“不理你们了。”留下一句,两个身影飞奔回去,崔染心边跑边回头,看着人群中一副事不关己的崔久安,又看向拉着自己的泉水,这才醍醐灌顶。

“小水,你不会喜欢上我二哥哥吧?”崔染心看向已经停下来的泉水。

“我——”泉水不妨对方如此直接,不知如何开口,既不否认也不承认。

“我和你说,不行的,你别看我二哥哥模样好,其实他最不会怜香惜玉。”崔染心想起百花庄的那一幕,朱珠羞愤悲伤的背影至今历历在目。

“而且——”

“而且什么?”泉水追问道。

“我们三年后要离开,去很远的地方。”崔染心小声地说着。

“多远?什么地方?”

崔染心面对少女的关切,准备如实说出:“回——”

“泉水,这是我在山上采回来的,你拿着去和孩子们分着吃。”崔染心的话未说出口,就被少年打断。

崔久安手中拎着半个蜂巢,蜂巢很大金黄色的,芳香四溢,在这段缺衣少食的日子里,这样的一个零嘴,引得人口水直流。

听到对方轻唤自己的姓名,少年的声音婉转低沉,泉水受宠若惊地接过对方手中的蜂巢,指尖相触,火花四溅,泉水整个身心都触电般地不由自主,傻傻看着对方迈不动步子。

“二哥哥,我也还是个孩子呢!”崔染心拉着僵硬的泉水走进石洞。

方才的对话已经没人记得,孩子们看见这么一大块蜂巢,闻着香味凑了过来,叽叽喳喳小脸上全是笑容与幸福。

把蜂蜜涂在面饼上,一个个吃的格外开心,崔染心摸摸滚圆的肚皮,坐在地上闭上眼睛休息。

“心儿,吃的太多了,我们出去走走吧!”

“好!”

二人走到外面,泉水拉着崔染心小声问出口:“心儿,说实话,你是不是也觉得我长得不好看配不上你二哥哥。”

“才不是呢。”崔染心想到西京的陆琳婳,那样风华绝代的大美人,崔久安一样目不斜视。

“我二哥哥才不会以貌取人。”

“真的?”泉水开心地问道。

“当然,何况你长得挺好看的呀!”崔染心再次细细打量眼前的少女,柳叶眉、桃花眼、鼻梁挺,嘴唇红怎么看都清秀可人。

“可我娘说我只是山里的野花,久安哥是天上的皓月,可望不可即。”

看着失落的泉水,崔染心违心地说:“他没婶娘说的那样好,他也是一个俗人,在家中他的伪装骗过了所有人,其实他脾气不好,还小心眼,还喜欢唱曲。”崔染心一不小心就把自己二哥哥出卖了。

“真的?我以为像你们这样出生好的人家,会看不起这些呢!”

“我娘是花苗族,所以天生嗓子好,我也遗传了我娘的一副好嗓子,可惜我爹,说好人家的女儿不能天天唱,所以我在外人面前从来不敢唱。”

“小水,你小声一点,唱给我听听嘛!”

禁不住崔染心再三哀求,泉水小声地唱了起来,不是崔染心看游记里面说的山歌,而是婉约的词曲,淡淡清词配上少女清亮的嗓音冲淡了词的哀婉,反而有股青春的活力。

“好听好听,真好听!”一曲唱罢,崔染心忍不住拍起手来。

“这本词曲,还是我大哥带给我的,他知道我喜欢唱。”泉水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本被翻得破旧的书,不厚,薄薄的只有十几张,泉水却很珍惜地搂在怀中。

“所以,你识字也是你大哥教的?”

“嗯,小时候娘亲教过我一些,不过她也认不得太多,后来都是哥哥每个月回来教我。”

也许是担心和想念远方的亲人,月色下的泉水神色戚戚。

第四十四章 赵干诞

鸟鸣声惊醒了还在睡梦中的崔染心和泉水。

而在山洞口的泉袆和崔久安已经商量好,时间差不多,如果顺利的话里正应该已经带着救兵在回来的路上,他们也该往回走,有老人和孩子牵绊,走出去怎么也要四五天。

三天后,还有一天的路程就出山了,泉袆决定还去那天的燕子窟,等安顿好大家,他带上两个人偷偷出山探探情况。

只是来到燕子窟外,就一头撞见从里面出来的赵干诞四人,瞬间两方剑拔弩张,空气中弥漫着一场无声的硝烟。

谁知赵干诞压下同伴的剑鞘,走上前鞠躬行礼:“我们并不是来捉拿你们,为表诚意我们愿意丢掉佩剑。”

赵干诞自己带头丢掉手中的剑,用目光示意那三人,三人面面相觑,又见对方人多势众,乖乖丢掉手中的剑。

“你以为我会怕你们?”泉袆并不打算就此罢手。

“那你进山所为何事?”崔久安拦住泉袆,走到赵干诞面前询问。

赵干诞看着面前的少年,十日风餐露宿少年的衣衫早已蒙灰,可是皓月就算黑夜也难掩其锋芒,暗自心惊难怪这次龙泉村的村民能逃出生天,原来是贵人相助,看来这次狗县令必死无疑。

“我来,是予各位做个见证,见证那狗官的恶行,不管是到了李大人面前,还是去了阎王殿,我赵干诞也要为龙泉村的各位讨个公道。”

村民见赵干诞说的义愤填膺,放下警惕,不再为难他们,自顾进了石窟中放下东西,带上年轻力壮的去打猎,那三名士兵听到打猎自告奋勇地跟了过去,他们这几日吃不好睡不好,怎么会错过能蹭饭的机会,不过白吃白喝他们也不好意思,所以跟着打些野味去。

崔久安走到独自一人的赵干诞的身边,眼前的溪涧中偶尔有拇指粗细的鱼儿游过。

“你和罗常新有仇?”

少年的话惊了赵干诞一跳。

“是血海深仇。”

“说来听听。”

面对少年的要求,赵干诞并不觉得唐突,反而心里有一点感动,如果再不找人倾诉,赵干诞觉得他快被这仇恨压的窒息,压的失去理智。

“我父母去世早,有一个妹妹相依为命,后来我进了知县府做了个衙役,一天有事前来寻我的妹妹被罗常新那狗官撞见,他居然强行玷污了我妹妹。我那傻妹子怕我报复狗官就独自承受忍了下来,也怪我粗心,妹妹日渐憔悴,我却不知——再后来妹妹肚子越来越大,瞒不住,在我的逼问下她还是不说。突然一日我家走水,妹妹没能逃出一尸两命,我暗中调差才知道是那狗官和他的恶婆娘所为,狗官惧内是出了名的,被那恶婆娘知道我妹妹有了身孕,她逼迫狗官活活烧死了我妹妹和肚中七个月的孩子——”说到此处赵干诞情绪激动再也说不下去,七尺男儿琴心剑胆,含垢忍辱只为复仇,一击即中。

“罗常新的夫人可是姓沈?”崔久安简单问出一句。

逐渐恢复平静的赵干诞紧握着双拳恨恨道:“是,听说沈老爷进京步步高升,我一直在等机会,只是好几次都差点忍不住,想要鱼死网破。”

“你做得对,以卵击石,不如借刀杀人,何况他是自食恶果。”

“可是我想亲手手刃他,不然难消我心头之恨。”

“这有何难!做个刽子手不便可。”少年丢下这句离开,在转角的树丛中拉出躲在里面偷听的少女。

留在原地的赵干诞雾蒙蒙的双眼,瞬间恢复生机,对,他还有机会亲手手刃仇人,如果不是娶妻生子,他会毫不犹豫地随妹妹而去,可是在这世上他还有要履行的责任。

“你这偷听人说话的毛病不改反而日渐熟练了!”揪着少女的耳朵毫不手软。

疼的崔染心连忙求饶:“二哥哥,我错了,再也不敢了。”

“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看来要罚你,才能记住。”

“怎么罚?”少女歪着脑袋问道。

“我身上太脏了,要去洗洗,你帮我把风。”崔久安说起洗澡就想到,前几次自己在溪边准备洗洗,就发现那些妇人借着洗碗、洗菜、洗手帕来观瞻,害得他一直没机会洗一洗。

“二哥哥,这样不好吧,你我虽是兄妹,可是我们都长大了,男女授受不亲。”崔染心连忙拒绝。

“什么授受不亲?我让你把风,又没让你帮我洗。”

崔染心闻言,更加尴尬,她刚刚都在想什么,居然误解了二哥哥的话,好丢人。

“好吧,那你洗快一点。”

看着少女勉强答应,崔久安拉着对方刚准备走远一点,就听见后面泉水的声音:“心儿,久安哥你们准备去哪呀?”

“我哥要——”

“不干什么,看风景去。”崔久安忙打断崔染心后面的话。

“为什么不让我说?”崔染心悄声询问。

崔久安皱着眉,不出声,他可不想告诉对方,泉水也混在那群妇人中偷看。

“这山中的风景,十天来,你们还没看够啊,我现在就盼着我爹能快点过来接我们。”

“嗯嗯。”崔染心连连点头,一走这么多天,不知道义父会不会担心。

“你闻闻,我这身上都馊了。”泉水说着把胳膊递给崔染心闻,崔久安扭过头,后退一步。

泉水看到崔久安的动作,以为对方是嫌弃自己身上味道难闻,更加颓丧,拉上崔染心就走。

崔染心回过头无声地说了一句:“二哥哥,再忍忍,泉水身上的味道比你还大。”

崔久安扶额无语,蹲下捧起清澈的山泉洗了把脸,看来他洗一洗的愿望破灭了。

这边生火做饭,那边处理打回来的野味,不一会一顿丰盛的晚餐准备就绪,就在大家埋头吃饭时,听到有人声传来。

“娘亲,你听,那是爹的声音。”泉水激动的站了起来。

里正家的也不说话,只是拼命点头,激动的眼泪都溜

流了出来,这段时日她担心的夜夜难眠,就怕他们此去有意外发生。

闻言除了还不懂事的稚童,其他人都丢下手中的吃食,跑出石窟外张望。

“爹——我们在这里——”

听见回音,里正和同行的四人都跑来燕子窟。

“我就知道你们在这里。”二郎一把在人群中把妻子拉了出来,仔仔细细打量,随后心疼地把人搂进怀里。

“多亏了二郎,是他估计你们可能在这里。”里正补充道。

“里正,怎么比预计的时间早了些?”泉袆出声询问。

“你们是不知道,那李大人听闻此事大发雷霆,派了好多官兵日夜兼程马不停蹄赶过来,李大人自己都亲自过来了。”

“走走走,里面说话,先喝点水。”里正家的打断还要演说的人,拉着他进了燕子窟。

第四十五章 偷溜

一夜无眠,燕子窟中大部分人如此,大家都在等待黎明的第一缕光,好不容易天色发白,背上还在睡梦中的孩子,带上东西,大家出了石窟,就在快要出山时,崔久安悄悄拉上崔染心离开人群偷偷溜了。

崔染心虽然不明所以,但是她并没有追问,只是捂嘴轻笑。

“笑什么?”

“难怪你今天一早这么积极身上背这么多东西,原来是要顺走呀!”崔染心指了指少年满满一竹篓的东西,手上还拎着一布袋晒干的早菊。

见少年不理自己,崔染心继续问:“我们为什么不去看看?”

“谁天天在我耳边唠叨说怕师傅担心,想快点回谷,我看都是假的。”

“才不是,我就是想看看泉江什么样。”

“泉江?”崔久安诧异地盯着少女。

“泉江是谁?”

“泉水的大哥呀!小水说他大哥也跟着回来了,不过陪着李知府,所以没有一起过来。”

“一个素未谋面的男子,你见来做什么?”崔久安的脸色暗了几分。

“好奇呀!小水总和我夸她大哥,说她大哥不仅人长得好、品行好、读书也很厉害,所以我就想看看是不是如她所说。”

“哼!”崔久安实在无语,轻哼一声,大步朝前。

“二哥哥,你等我。”

“你这脑子里,到底装的什么,天下还有比你二哥哥读书还厉害的?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崔久安还是没忍住,提醒对方自己可比那什么江的厉害。

“话可不能这样说,二哥哥你厉害,那有一定的原因是因为出生好,可是人家完全是靠自己发奋,这更值得人敬佩。”

“胡搅蛮缠。”崔久安实在不想解释自己的努力付出,不过细细想来对方的话也不是全无道理,这么想着也暗自对泉江起了好奇之心。

二人一路走,一路闲聊,当然大部分时间是崔染心在说,对方只是偶尔附和几声。

“二哥哥——”其实崔染心很想念远在京城的家人,只是想到以后有大把的时间可以陪伴他们,而陪伴山谷中独自一人的杜有家只有这短短三载,所以她几乎不提过去,也不提对他们的想念,只是欣然接受此刻的无忧生活。

“何事?”

“你说那个陆大小姐有没有嫁给王以才?”

听到崔染心的问题,少年手中的木棍稍有停顿。

“没有。”

“怎么会?王公子不是一心要接那绣球吗?难道是陆小姐还惦记你,悔婚了?”

看着少女扬起的面庞上,满是期许,崔久安还是残忍地告诉了她原因,也许让她早点认清这个世界的阴暗和残忍,对她来说才是更好的保护。

“抢那绣球只是年轻好胜,等他冷静下来,就会知道此事难成,而且于他无利。其一,陆享年虽然是一州知府,但是膝下无子,如果他老去,陆琳婳就无所依靠,王以才就失去妻子后面的一大支撑。其二,此女刁蛮任性并不是位贤内助,容易家宅不宁。其三,也是最重要的,王以才的母亲原是惠王之女,虽然三王之乱让其失去尊贵,但是她身上流淌着皇家血脉,自认为高贵无比,怎么会让自己的儿子娶一个能做出抛绣球招亲的女子?”

“这样想来陆小姐也是挺可怜的,被人愚弄而不自知。”

“是她先愚弄于人,才被人愚弄,你要先弄清前因,这才有的后果。”

“二哥哥,怎么说陆小姐也算对你一见钟情,你能不能稍微怜香惜玉点。”

“哼!我可学不来他。”

“他?谁呀?”

无论她如何追问,对方缄口不说。

突然,崔久安张开手臂护住身后之人。

“嘘——”

少年手中的木棍高高举起,一个黑影闪动,崔久安毫不犹豫地敲向来物。

“臭小子,你仔细看看我是谁!”

树丛里钻出一个高大敏捷的人影,仔细一看不是别人,正是一脸愠怒的杜有家。

“义父——”崔染心看清来人,跑上前,紧紧抱住对方。

“心儿好想你——你怎么才来找我们——”

“乖,都是义父不好,事情义父来时已经听说。”杜有家长满老茧的手指温柔地轻拍少女的后背,少女凌乱油腻的头发,破损染脏的裙衫,格外让杜有家心疼,本来养胖了几分,如今又瘦了回去。

“受苦了。”杜有家继续说道。

“不苦,就是想你了,哇——。”说完,崔染心就匍伏在杜有家的怀中大哭起来,把这些天的担忧,和对远方的思念统统哭诉出来,哭到精疲力竭方才断断续续止住。

“臭小子,让你照顾好——”回头刚想训斥身旁的少年,这才发现崔久安并不比崔染心好到哪里,浑身脏兮兮,还有一股怪味,那张让人艳羡的脸也瘦的有些过头,只有那双眼睛隐隐有些微泪光。

“都是师傅不好。”杜有家一把搂住少年瘦削的肩膀,用力把二人拥进怀中。

“师傅——”少年跌进温暖带着药香的怀里,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想念,虽不像少女那样肆意哭泣,也浸湿了长者的衣襟。

“好孩子,哭吧!我杜有家以后,一定不会再丢下你们。”

杜有家已经忘了上一次让他如此难受是什么时候,母亲坠崖还是父亲去世,但是这次明明只是短短十多日的分离,却让他身心难安,忧思不已。

无论是少女掉落的泪珠,还是少年隐忍的泪光,都让他决定,他要倾尽全力护住怀中二人。

“放开我,谁哭了!”崔久安好不容易挣脱禁锢,红着脸扬言。

“你没哭,我这衣襟谁弄湿的。”杜有家指指肩头。

崔染心已经平复心绪,依旧趴在杜有家的身前,搂着对方的腰,抬头盯着开始斗嘴的师徒。

“反正那不是我的眼泪。”崔久安就是死不承认。

“难道是你的——口水!”杜有家把口水二字说的格外有力。

“杜有家——”崔久安觉得和杜有家斗嘴他的胜算不高,因为自己没他不要脸。

“噗嗤——”崔染心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果然,有义父和二哥哥在最好了。”

“那我们回去吧,看把你们瘦的,回去都要多吃点,补回来,脸圆嘟嘟才喜庆。”杜有家一手捏着崔染心的脸蛋,一手去捏崔久安,少年像泥鳅一样滑走。

第四十六章 冷战

“义父,听小水说,他大哥当初一心想拜你为师,为何你没收他呀?”

“这还要说,是诓你的,肯定没那么优秀。”崔久安回过身嬉笑着说道。

“你小子别不信,泉江确实差点做了我的徒弟。”

“那你为什么没有收他呀?”崔染心迫不及待地追问。

“那孩子不管是品性还是模样都是一等一的好,唯一让人头疼的就是死脑筋,事情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不知道折中,再加上他那一心要他求取功名的父母,所以我就没收他。”

“我觉得这样也挺好,以后一定是个勤政爱民的好官。”

“这种人官场难混。”崔久安忍不住吐槽。

“二哥哥,你就不能把这世界看美好一点。”崔染心觉得对方别扭的病又发作了。

“心儿说的对,这世上总有一批人,愿意抛弃家庭,牺牲生命为百姓博一个朗朗青天。”

“是,你们对,是我枉作小人论了。”崔久安明白他们二人的意思,也相信这世间的美好,只是有些规则是心地纯良之人绞尽脑汁,一辈子也无法想象的险恶。他们约定俗成,无需明说,人人遵守,如若你没有遮蔽的树荫,就只能自己独自匍伏前行,其中艰辛能击退成千上万的进取之心。

“其实,义父我真正惋惜的是另一个孩子,那孩子天资聪慧,惹人喜爱,只可惜他不愿意学医,不然以他的资质如今必大有所成。”

杜有家忆起道观中的小男孩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盯着自己说:“神医,为什么你也救不了我父亲?”

“义父,说来听听,不然天这么黑,路这么难走,我有点害怕。”

崔染心没想到自己随意编的谎话,却被前面开路的人放在心上。

“上来吧!”崔久安半蹲着身子,少女也不客气跃了上去。

“为师也还怕!”杜有家也捏着嗓子朝崔久安撒娇。

“骑你的老黄牛去。”

“还不是太担心你们,我那牛儿行走太慢,所以我才丢下它。”杜有家佯装委屈。

“义父,讲故事嘛!讲故事嘛!”崔染心一心只想听杜有家讲往日趣事,才不要看他们两人腻歪。

“已经十年了吧!我去山中采药,然后路遇一道观,那道观以前是没有的,后来建的,因为我每几年就要去那采药,那条路是必经之路,道观里借住着一家三口,男主人生了重病,就算是我也束手无策,只能眼看着他日渐消瘦,耗尽最后一丝力气,留下孤儿寡母,我看孩子早慧聪明,想带在身边,他母亲倒是同意,只是他自己不愿意,所以这事就作罢了,如今算来那孩子也该十六七岁,不知道是何模样了!”

“义父,如若他真如你说讲的那般聪慧,定不会过的太差,不必担心。”

“也是,那孩子精明的像一只猴子,我总叫他猴儿。”杜有家响起那孩子的聪明样,天天算着他口袋里的一些甜药,那本是他做来给不爱吃药怕苦的孩子们吃的,谁知道被那小家伙当糖吃,骗去一大半。

“真想见见,义父你说的那孩子。”崔染心感叹道。

听着背上之人的感叹,崔久安瞬间想要松手摔她一跤,让她好好长长记性,一天到晚惦记着毫不相关的人。

“义父,要不这样,下次你去采药,带上我们吧!”崔染心扭头对杜有家说道,两眼放光。

“好。”杜有家满口应下。

瞬息,身下的人停下脚步,松开手,冷声道:“我累了,你自己下来走。”

崔染心抬手,就去摸对方的额头,明明汗都没出,就在指尖轻触的瞬间,崔染心屁股一痛,她居然被对方直接丢了下来。

“臭小子,你发什么疯,心儿她小不懂事,你不懂事,摔坏我宝贝女儿怎么办?”杜有家扶起草丛中的人儿。

“来来来,他不背你,义父背你,义父有的是力气。”

可是无论杜有家如何劝说崔染心只觉得心中难受,又不想用哭来发泄,思来想去觉得自己不能这样放过对方,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提一口气,伸腿用力踢在对方的腘窝处,崔久安猝不及防单膝跪地,二人四目相对,互不相让。

许久,二人皆扭过头互不理睬,还好百药谷就在眼前,一进谷内,二人皆各自回屋,留下独自在院中的杜有家赏月吹风,悠然自得。

嘴里还念念有词:“年少真好啊!”

崔染心刚抱着衣服出门,片刻,隔壁屋的门也打开了。

看见抱着衣衫出来的崔久安,杜有家大声喊道:“洗澡的时候,碰到蛇给我抓回来。”

二人一同离去,只不过一个是去泡温泉,一个是去洗凉水澡。

半个时辰,回来的少年果然短剑上正插着一条乌鞘蛇,蛇尾还在微微晃动。

丢下蛇,崔久安就打算回屋。

“来来来——陪师傅喝一杯。”

杜有家一把拉住要走的人,按着他的双肩坐在木桩椅上。

“你说你,还小啊?和小姑娘置什么气!”杜有家说着就给对方倒满一杯。

“我不喝,我还生你气。”崔久安不接酒杯。

“崔大公子,老人家又哪里惹你不痛快了?”现在轮到杜有家一头雾水。

“我不说。”崔久安侧过身,端起刚刚才拒绝的酒杯一饮而尽。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我错在何处,说出来。”看着眼神有些涣散的崔久安,杜有家循循善诱道。

“那我说了,师傅可不许笑话我。”杜有家乘机给对方续满。

“绝对不笑话。”

咕嘟——少年又是一杯。

“小时候每每看到母亲对着弟弟们关怀备至,我都会吃味,可是明明知道母亲亦是爱我,但是我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本以为自己是师傅唯一的徒弟,没想到师傅也有那么多——”

咚——话还没说完的少年,趴在了石桌上。

“哎呀!早知道一杯就够了。”杜有家看着已经醉倒的少年懊恼道。

夜风袭来,格外凉爽,刚沐浴过的少年衣衫单薄,虽然天气炎热,但也不能在外吹着凉了,扶着少年回房,轻柔地放在床上。

“傻孩子,师傅都明白,早慧并不一定是好事。”

关上门出了屋,远处踩着月色归来的少女衣袂飘飘,恍若瑶台仙子。

“难怪这小子那么小就如此执着,小丫头长大啦!”

第四十七章 情人果

整整三日崔染心都没理对方,崔久安无奈,想起那罐腌制的差不多的梅子,捧出来,抱在怀中,走到在厨房里忙碌的少女身边。

“你吃不吃梅子?”

崔染心铁了心不打算轻易原谅他,所以并不理睬。

崔久安悠然自得地捏起一块丢入嘴中:“不错酸酸甜甜,很好吃。”

对方依旧没有回应,但是少女舔唇的动作被他敏锐的双目瞬间捕捉。

“你要是不吃,我就全吃完了。”说着崔久安真的接二连三地吃起来,一盏茶功夫,罐子里的梅子已经少了一半。

“也不怕酸倒你的牙!”少女实在没法,一把抢回那人手中的瓷罐。

“剩下的都是我的!你不许再吃!”

看着少女严厉的面容,崔久安笑着应承:“好,都给你。那你也别生气了!”

“我没生气。”

“不生气,为什么不理我?”

“我没生气,只是很伤心,你居然把我丢到地上,不管我。”崔染心说着抬起氤氲朦胧的眼睛,崔久安心中油然而升万分懊悔。

“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了。”

“真的?”

“真的!”

“昨天我在后山那棵辛夷花树上看见了一个好大的蜂巢,你给我弄半个回来,我就信你。”崔染心继续仰视对方,只是眼中哪里还有半分方才的楚楚可怜。

崔久安瞬间明白自己这是上了小丫头的当,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他可没忘记上次采那半个蜂巢,被蜜蜂追的差点跳崖。

二人来到百药谷后山,果然在一株极为粗壮的辛夷花树的高处悬挂着一个巨大的蜂巢,因为绿叶遮挡所以不仔细根本发现不了。

“二哥哥,你看那里还有两个大蜂巢!”顺着少女的手指看去,果然隐隐约约好几个蜂巢挂在树林中。

崔久安一咬牙:“你走远点,我这就上去弄下来。”

崔染心连忙跑得远远的,嘴里还喊着:“二哥哥,小心呀!”

崔久安抱着树干一跃而上,灵活的像只猴子,穿梭在枝桠间,只是当他接近蜂巢时,耳边嗡嗡嗡地响起了蜜蜂的声音。

就在崔久安大觉不好时,杜有家的声音传来:“接住——”

只见他远远丢过来一个点燃的火折子,火折子里面散发出的味道,有轻微的麻醉作用,崔久安明了,对杜有家点点头,把火折子举过头顶,在蜂巢附近环绕着,果然蜂巢里的蜜蜂缴械投枪,纷纷如雨点落下,崔久安抽出短剑轻松地切开部分,装进准备好的瓦罐中,轻点树干飘然而下。

“傻小子,也不动动脑子想想,这么多蜂巢,肯定是为师养的啦!枉我夸你聪明。”

崔久安这次没有辩驳,虚心受教,他才知道杜有家身上有太多太多让人惊叹之处。

“师傅,你就是个活生生的宝藏。”少年把火折子递还给杜有家,难得出口夸奖对方。

“这个你留着,吃晚饭之前给我做出个一模一样的。”

崔久安把蜂巢递给崔染心,独自跑回了石屋中。

“义父,会不会太为难二哥哥了,还有一个时辰就吃晚饭了。”崔染心担心地问道。

“不会,我相信他。”杜有家说完这句,惊喜地看着崔染心:“咦——”

“你们和好了?”

“嗯!”

“他拿这个就把你收买了?”杜有家指了指少女怀里瓦罐中的东西。

“不是!”崔染心违心地否认。

“义父,他们没事吧?”崔染心随刻转移话题,指着地上铺了一层的蜜蜂担心地问。

“唉!我可怜的小蜜蜂。”杜有家蹲下给落在地上的蜜蜂扇了两下,小东西们就醒了过来,振动翅膀飞走了。

“哇——好神奇,义父你是怎么做到的?”

“义父小时候也贪吃,可是父亲每次取蜂蜜时都会被蛰,后来我母亲学会了驯养蜜蜂,又想出了这个办法,所以你想吃多少都有。走,义父带你去找好东西,它和蜂蜜才是绝配。”

崔染心跟着杜有家进入林子,有一株藤蔓一样的植物依附于大树,枝头向上攀爬得很高,上面挂着暗红或青色的果子,圆溜溜小灯笼一样,意外喜庆可爱。

“义父,这是什么,可以吃?”

“不仅可以食用,还能入药、榨油,或者制成胰子。”

“这么神奇!”崔染心摘下一颗,仔细打量,掏出手帕擦拭完就张口来咬。

“乖女儿,这东西可不是这么吃的。”

“嗯?”

“外面坚硬的果皮,是不能吃的。”杜有家连忙制止道。

崔染心听了,就用力准备掰开吃。

“傻丫头,别心急,摘点回去,义父教你怎么吃。”

随后,二人摘了满满一衣兜,才心满意足地离开林子。

回到院内,白衣如雪的少年已经斜卧在藤椅中,手中把玩着两根火折子,慵懒地朝来人招招手,笑着说:“黄纸包的这根和你那个一样,红纸包的这根可以熏走蚊虫,给你了!”崔久安说着,把红色的那根丢进少女捧着的衣兜中。

杜有家接过黄色的那根放在鼻尖轻嗅,笑着点头道:“不错,来为师奖励你个好东西,尝尝——”

崔久安接住对方丢来的果子,摸着果壳有点硬,用力一掰,里面的果肉顷刻散发出诱人的酸甜味,清香扑鼻。

果肉太嫩,有果汁流出,崔久安尝了一口,酸的他表情狰狞,一口白牙上下紧咬,缓了半天才出口叫嚷:“这是什么呀?酸死人了。”

本来满心期待的崔染心,看了崔久安方才的模样吓得不敢下口,但又分外好奇。

杜有家坏笑着说:“不是这样吃的,这个叫做情人果,因为其口感酸酸甜甜就像情人之间,时而甜蜜时而酸楚,而得名。喜酸的人可以直接食用,不过一般用来泡茶喝,加入大量蜂蜜,芳香沁脾,润肺生津,味道很好。”

听杜有家这般说,崔染心动作迅速地找来茶壶,打开情人果加入温水,又舀了几勺蜂蜜,搅拌均匀,倒出一杯,迫不及待地品尝,一口气喝完一杯,来不及擦去嘴角沾上的水珠。

“义父,好喝极了。”

崔染心忙给杜有家和崔久安各自倒了一杯。杜有家端起大口喝着,只有崔久安还没忘记方才的酸味,小口抿了一点,瞬间眼神亮了起来,放心地一口接一口喝着。

连续三杯下肚的崔染心猛然觉得腹下胀痛,疼得她直不起腰,大腿间好像有东西滑下,她这才惊觉,想起清酒说的初来时小腹会伴有疼痛,捂着肚子,飞快地跑回屋,褪下裙中的里裤,果然上面已经润红。还好她早早备下月事带,只是一时忘记放在哪里。

崔久安看见少女一脸苍白,神色痛苦地跑回屋中,不放心跟了过去,听见里面翻箱倒柜的声音,推门。

天热衣衫单薄,褪去里裤,外面只有一层纱裙微微轻透,少年傻立在门口,看着弯腰翻腾竹箱的少女,长发滑落,一双修长白嫩的腿在纱裙下若隐若现,慌张地连忙把门关上,崔染心听到响动扭头张望并没有发现异常,只有靠在门外的少年羞红了脸,心跳迅速,久久不能平复。

“小淫贼,偷窥狂!”杜有家把桌上的情人果拿起一枚狠狠丢向崔久安,少年随手接过,想要反驳,可是不知如何开口,只在心中默念:“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第四十八章 山中有女初长成

岁月如梭,光阴似箭。

山中生活宁静美好,偶尔外出采药,出山行医,百药谷的老神医身边收了一对金童玉女的传闻不胫而走,引得攀杨镇慕名而来的人越来越多。

药谷深处的一汪碧池,水气弥漫,这处温泉开凿至今已有百年,如今它每日黄昏时分必将迎来一位少女的身影。

韶光荏苒,瑰丽美艳的少女如盛开的昙花,幽香诱人,一颦一笑经过时间的酝酿散发出迷人的色彩,面若桃花白中含粉,媚眼如丝秋波盈盈,巧鼻如峰玲珑挺立,朱唇榴齿噙香含玉,云发丰艳颜盛色茂,好一个温香软玉柔姿媚态的美人,养在山中无人知。

美人美而不自知,舒适地浸没在温和的泉水中,十四岁的豆蔻年华,药谷中百草的滋养让她出落得格外娇艳,原本明亮的眼神现在仿佛透着诱惑,引人入胜,雪白的肌肤光洁的如同上等的美玉毫无瑕疵,纤足巧手在池中拍打,激起层层涟漪,一幅美人戏水图栩栩如生。

守在温泉百米外的朝气少年,茶色长衫,腰间玉带半解,朗目疏眉,粉面红唇,皓齿翘鼻,身量修长,宽肩窄腰,散落的乌发如绸,空谷中超尘脱俗,遗世独立。

池中的美人久候不出,玉枝少年坐立不安。

“崔染心,你能不能快点,要磨蹭到什么时候,再不出来太阳都下山了。”只是少年气急的模样与他的翩翩外表极为不相称。

“崔久安,我觉得你可以改口叫我姐姐了,看你这意急心忙的毛躁样,哪里像个做哥哥的。”池中的人探出脑袋出声教训。

“要做我姐姐,先早出生三年再说,你再不出来我就进去一起洗了。”

“每次都这样,能不能换个新花样。”崔染心转过身,并未放在心上。

“这次是真的。”少年的声音在头顶上方传来。

崔染心一回头,四目相对,一个神色如常,只是嘴角的笑格外刺眼,一个一脸慌张,双手抱胸。

“都洗了快两个时辰,也不怕虚脱。我背过身,你快点出来穿好,等会师傅也要来洗的。”泉水是活水源源不断从地底涌处,池子一口引泉水汇入溪涧。

“无耻之徒,快出去,我就出来了。”

少女气急败坏的模样惹得崔久安不禁莞尔。

“我警告过你,谁让你不信。”

“都怪我,错信你是君子。”

“你从小我就看光光过了,动作快点。”

崔染心踩着石壁婀娜出水,水池四面被人植上翠竹,枝影摇曳,美人穿衣系带,擦着湿漉漉的长发恼羞成怒地从少年身边跑过。

崔久安泰然自若地走近池边,宽衣解带,钻进水中,嘴中轻声吐出一句:“春色恼人。”

这边崔染心跑进院子,迎面撞见杜有家,依旧黑发俊颜不见半点苍老。

“臭小子又欺负你了,等会义父替你教训他。”杜有家说完意气风发地往温泉池而去。

看见来人,崔久安侧过身,继续闭目养神。

“臭小子可别太过分,名不正则言不顺,你不能这样乱来——”

听着老人的喋喋不休,崔久安实在无奈地辩解道:“师傅,你想什么呢,那丫头在水中泡太久了,对身体不好,我这才激她出水的。”

杜有家靠近少年,挤眉弄眼道:“你真没有不规矩?”

“我发誓,没有,行了吧!”崔久安往右边挪了挪,离杜有家远一些。

“说实话,你真没动歪心思?我越来越不放心你同心儿独处,心儿现在太美,我怕你年少气盛起歹意。”杜有家又靠了过去。

“师傅,请慎言。”崔久安继续挪动离远一些。

“我这是敲打你,你自己不知道,你那眼镜一天到晚黏在我宝贝女儿身上。”

“哪里有,我天天晒药配药制药,忙得晕头转向,才没像你说的这样。”

崔久安这话确实是真的,离谷的时间一天天减少,马上就到了三年之约,他想继承衣钵,所以没日没夜学习,当初的儿女私情,如今淡却许多,崔久安终于明白杜有家为何能熬得住空谷寂寞,数十年孤苦,如若自己再继续如此下去也该清心寡欲,断情绝爱,皈依山水了。

“师傅,回到京城心儿依旧是我妹妹,我绝不会逼迫于她。”

听了这话,杜有家黯然神伤:“是呀!三年时光如白驹过隙,你们就要离我而去了——”

老人说着嚎啕大哭,哭声传遍山谷,崔久安习以为常,乘其不备溜出水池,穿好衣服,脚下抹油没了踪影。

这已经是杜有家第二十次还是三十次放声恸哭了,自从崔久安上次提到还有一年就要出谷,杜有家便每个月都要哭上两三次。

“义父又在哭了?”绾好长发的少女洗手调羹,听到来人的脚步声,出声询问。

崔久安抱着衣物,斜倚在石壁上,慵懒的扭了扭脖子:“有聚终有散,师傅会接受的。”

“要不我们带上义父一起走吧?”

“人各有志。”说完这句,少年在对方的头上敲了一下,下手力道偏大,疼的崔染心蹙眉呲牙。

拿上捣衣棒和洗衣的皂角粉,崔久安往溪边走去。

“洗快点,晚饭马上好了。”崔染心对着修长绝尘的背影说道。

少年并没有回头,只是挥了挥手中的捣衣棒。

随即,来到溪边,蹲下,浸湿衣衫,摊开在青石上,熟练地挥舞着手中的木棒,敲打着。

初春时节,整个山谷淹没在鲜花中,溪边争奇斗艳的各种花草,怒放争妍。

“臭小子,帮为师也顺手洗了。”杜有家丢下衣裳抬脚就走。

“师傅,你每次都这样,你怎么不顺手帮我洗了?”崔久安嘴上抱怨着,手上却拿过对方的衣物浸入水中。

“就冲你叫我师傅,也是你帮我洗,有道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已经这把年纪,你孝敬一日少一日了。”

杜有家说着又愁眉泪眼,哀伤起来。

“师傅,你不要妄自菲薄,就你这身体状况,活个两百岁都没问题,说不定比我长久。”

“我呸!你个臭小子,瞎说什么,想骂我老不死直说,哪有拐着弯诅咒自己的。”

说着杜有家就捡起一小块石头,朝少年的后脑勺丢去。

“听见没,以后不许胡说。”

“徒儿知错了。”低头捣衣的少年付之一笑。

“药准备好了吗?”

“嗯。”

“这次去五河村,一切都交给你,我可什么都不管。”

“好,师傅只管和他们喝酒便是。”

听了崔久安的话,杜有家才心满意足地离去。

第四十九章 五河村

昧旦晨兴,东方暗淡,崔久安已经整理好药箱,在厨房内忙碌,修长的手指由于常年浸染药汁,已不复当年白玉无瑕,无数细小的伤口已经结痂,只是好了一茬又长一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布满了微不可见的伤痕,哪里还像国公府出生的富贵之手。

杜有家也起身出屋,一身装扮已经完成,鹤发白须终于有个老者的样子。

二人静悄悄地吃着简单的肉饼。崔久安把水壶和野鸡蛋系数装进食袋,背上药箱示意杜有家准备出发。

“你们又想丢下我,偷偷溜走!”崔染心推开房门,就看见做贼心虚的二人。

“呵呵——”被撞破,二人讪笑着。

“等我!”

不一会梳洗好的崔染心,在厨房翻出肉饼和野鸡蛋,喝着水边走边吃。

“好了,我们出发吧!”嘴里吞咽着食物,含糊不清地出声,朝二人招手出发。

杜有家和崔久安对视一眼,悻悻然出发。

“你们太不厚道了!”崔染心指着二人抱怨道。

“义父不是怕你山路难走嘛!”

“才不是,休要找借口,你们一个去招蜂引蝶,一个去花天酒地,就是怕我管你们,这才要丢下我。”少女依旧忿忿不平。

五河村,是因为有五条河交错环绕而得名,不过说那是五河实在是过于夸大,河面最宽处不足两丈,最窄处只有半丈,五河村在这周边算是一个比较大的村庄,村子里有两百多户人家,村民用勤劳智慧开垦出梯形水田,环山而绕,阶梯上升,泉水滋养,气候适宜,这里种植水稻尤为适合。

一行三人竭蹶难行,一路向南,终于在月色高悬之时看见灯火。

“义父,为什么没有骑着黄牛来呀!”实在走累的崔染心不解地问道。

“傻子!”面对崔久安突如其来的一句,崔染心更加不明所以。

“那牛儿不知道和山里的哪头野牛好上了,如今已经六个月身孕。”杜有家咬牙切齿地说道。

“谁让师傅你那么散养着它。”崔久安不忘揶揄对方。

“不对,义父,你是说那牛儿是只母牛?”崔染心颠覆想象,她一直以为那是一只诚诚恳恳任劳任怨的大公牛,没想到人家是只娇羞的母牛。

“公牛哪有我家黄儿这么温顺。”杜有家的话再次让崔染心惊讶,原来这牛儿是有名字的,快三年了,大家都天天牛儿,牛儿地叫。

“义父,黄儿是它的名字?”

“嗯!牛儿、黄儿、哞儿,随便叫!”

这次连崔久安也诧异不已,这师傅起名字也太随意了吧!

“不行,义父你太随意了,我得给没出生的小牛宝宝取个好名字。”

“好,听你的。”杜有家宠溺地看着思考中的少女。

“你说叫什么?”崔染心戳了前面的崔久安的后背问道。

“慢慢想,还有三个多月小牛才出生。”崔久安丢下一句,并不打算参与给小牛起名字。

“好吧。”

思索中,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五河村村前,跨过前方纵横交错的几条河就是目的地,那里有一间不大的茅草屋,每年开春,插秧苗时节,杜有家都尽量过来送上药物,为被蛇虫咬伤的村民治疗,因此这间茅草屋就是大家为杜有家准备的。

三人轻松地夸过了小河,不过最后一条两丈宽的河面为难住了崔染心,站在河边犯难的少女,纤瘦的细腰被一只手臂环绕,少年微微用力把人搂在怀中,奋力一跃,离开地面,再落下时已经到了河对岸。

崔染心红着脸缩着脖子,不让自己与对方贴的过近,谷中的这几年,她就像被雨露滋润的春笋节节长高,除了身高其他地方也发育的很好,所以就算是炎热的酷夏,她也不敢穿成从前那般单薄,还好现在是春末还未入夏,衣衫偏厚,不会让她过于尴尬。

“谢谢。”崔染心小声喃喃。

面对少女少有的客气,崔久安欣然接受。

“臭小子,还有为师呢!”河对岸的杜有家大声叫道。

“师傅,别装了行吗?现在没有旁人。”杜有家四处张望,突然飞身过河。

茅草屋虽然不大,但是一应俱全,里面清爽干净,想必是村民最近日日打扫,迎接贵客。桌子上居然还放着五河村特有的果子糕,有红枣做的,还有山楂做的,崔染心尝了一些,尤其喜欢山楂味的,酸酸甜甜很是开胃。

茅屋外的雨棚下有灶台,桌上还有一些面条,崔久安熟练地跨过小河在对面的菜地里拔了几棵青菜,和香葱,回来生火煮面。

忽然,在土灶旁边的茅草下发现了几枚鸡蛋,少年并没有弯腰去捡。

“你让开,我来,这是我的强项。”崔染心推开准备炒菜下面的少年。

崔久安难得没有拒绝,目光停留在少女白皙柔软的指尖,转身回屋。

崔染心余光随着消失的身影收了回来,其实她心里都明白,那个人很少让她干活,无论如何繁忙,这些琐碎的小事他都会抢着去做,只为保护这双玉葱般的柔荑,国公府的小姐怎么能有一双粗糙的手,他们终究是要回去的。

可是那人忘了,国公府的公子能有一双伤痕累累的手,自己为什么不能有一双洗衣做饭的素手。

“好喽!”少女清脆地嗓音响起。

屋内二人出来端起各自碗回去。

“呀!这次居然有鸡蛋,这些家伙总算了大方些,知道照顾老人。”

却不知道村内一间房内一个脸蛋红红的姑娘小声问着自家弟弟:“你今天有没有把鸡蛋送到茅屋外的土灶旁啊?”

“阿姐,送到了,我还用茅草遮了遮,免得被别人瞧见拿走。”

“哎呀——会不会遮太严实,发现不了,要是谁不小心踩碎了怎么办?”

“阿姐,不会的,我做事,你放心。”

“不行,我要不还是自己去看一下。”红红脸蛋姑娘说着就要往外走。

“阿姐,这么晚了,还是我陪你一起吧!”

于是姐弟二人小心地开门出门,老旧木头门发出刺耳的响声。

“孩子他娘,你也不管管她。”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响起。

“女大不中留,我可管不了。何况那小神医我也中意的很。”妇人说到后面,居然娇羞地咯咯咯笑出了声。

“你们母女俩真是的,我都替你们臊得慌。”男子抱怨道,不过想到少年那张绝色脸,也就不再吃味,犯不着吃神仙的醋,翻身睡去,只留下还在犯着花痴的娇羞妇人。

第五十章 神仙姐姐

风清月白,暗香疏影,田埂上一高一矮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走着,房梁上的雨燕已经休息,池塘中的河蛙放声鸣叫,伴着一阵阵咕咕的蛇叫声,几只入村的偷窃者围着鸡窝转着圈,警觉的猎犬狂吠不止。

“嘘——黑子不要叫了——”

挨训的黑犬委屈地呜咽了两声。

远处茅屋的窗口透着暗淡微光,崔染心抢着收好碗筷出门去清洗,崔久安随身跟着,二人今天穿的都是素色衣裳,修长的背影极为相配,走在一起虽不言语却心领神会,那般默契甚是少有。

“我虽然不如你会用药,可是一般小毒物也伤不了我。”崔染心把洗好的筷子递给沉默的少年。

“月色正好,我出来赏月。”

“口是心非。”崔染心笑着说道。

少年并不理会,抬头欣赏着月色,水中的倒影被少女的纤纤素手捣碎,片刻,又恢复完整,二人蹲在水边看了会月色,直到崔染心感觉腿脚发麻,才起身。

崔久安伸手搀扶,一手捧着碗箸,一手扶着少女,这样宁静的画面在山谷中经常出现,只是马上他们置身繁华,何处再寻片刻安宁?

好不容易茅屋就在不远处,红红脸蛋姑娘却止步不前,远处河边的二人,如画中仙一般般配,小姑娘仔细瞧了瞧自己短腿短手,本能地拉着男童蹲了下去。

等到远处的二人进入茅屋,小姑娘才晃晃悠悠起身。

“阿平。”

“阿平。”

任对方如何叫唤,那小男孩像是痴傻了一般,立着不动,只是目光还落在已经关闭的木门上。

“阿平!”对着耳根的这声叫唤,才唤醒丢了魂的人。

“阿姐,神仙哥哥,和神仙姐姐可真美!”男童花痴地捧着脸嗟叹道。

“不许你这么夸别人!”女孩闻言轻哼,独自转身回去了。

回过神的男童赶紧追上,嘴里还不停地道歉:“好阿姐,我错了,我阿姐最美,比那个神仙还美。”

第二日,天没亮,杜神医和小神医来了的消息不胫而走,而且还带来了一名比年画上的仙子还标志的姑娘,刚起床的崔染心一开门就看见院子里里外外围满了望眼欲穿的村民。

“大家早!”打了个招呼,崔染心紧张地关上门,询问的目光落在安然躺在凳子上的崔久安身上。

“习惯就好,我第一次来他们也是这样。”

“义父呢?”

“肯定去老族长家蹭吃去了。”

“那我们怎么办?”崔染心想到门外的百十号人就无所适从,她还从来没被这么赤裸裸地围观过。

“再等一会,就该散了。”崔久安起身拉着少女坐在桌前,沏上他天不亮就烧好的茶水。

“这里有鸡蛋和甘薯,吃完他们也该都干活去了。”

看着还有闲情逸致吃早点的崔久安,崔染心摇了摇头。

“我不想吃。”

“不吃饱,等会没有力气干活。”

少女手中硬被对方塞了食物,干等着也不是事,崔染心便吃了起来。

果然一盏茶的功夫外面的人声小了下去,脚步声也渐渐远去,再开门时除了几名好奇的幼童再无他人。

“他们真的都散了!”崔染心开心地朝屋内说道,接着在孩童们研究的目光中跑去溪边洗漱一番。

洗漱好,回到茅屋前的崔染心就看见蹲在地上和孩子们玩耍的少年,脸上堆着同样天真明朗的笑容,像初阳一样耀眼温暖,心里想着,这个人将来一定是位好父亲。

“神仙哥哥,这就是你给我们带来的神仙姐姐?”一名孩童天真的问着。

“谁和你说,我是神仙姐姐的?”崔染心弯下腰逗弄着眼前的小人。

“神仙爷爷,带来了神仙哥哥,现在神仙哥哥又带来的你,当然就是神仙姐姐了。”

幼童的话惹得崔染心笑得艳丽夺目,使人看得挪不开眼。

“好了,我们出发吧!”

少年此话一出,孩子们都兴高采烈地领头带路,一起往田间走去。大的领着小的,小的走得蹦蹦跳跳,一路欢声笑语。崔久安背着竹藤编的药箱,手上拿着一枝开得红艳艳的梅花,不知道是哪个孩子送的。

“这花真漂亮!”崔染心不知道为何,他们二人之间现在不再像原来那般称呼对方,着急起来才会互唤姓名,平时就如此刻这般,无需称呼也知道说与谁听,等待谁答。

崔久安晃了晃手中的红梅,笑着说:“我可不能送你,不然小丫头哭起来惊天动地。”

顺着对方的指尖崔染心看见一个三步一回头,比兔子跑得快的小女孩,估计还没到自己腰间这么高,看着小小胖胖的背影崔染心笑得钗环叮当。

也许是听到崔染心夸花儿美丽,方才叫崔染心神仙姐姐的小男孩,麻溜地跑去折了短短一枝憨笑着送给少女。

崔染心接过顺手戴在了发间,扭过头对身前的小男孩问道:“好看吗?”

小男孩傻笑着直点头。

此刻,身旁的少年却折断手中花枝,长短和方才那枝差不多,伸手就插进少女另一边的发鬓间。

“这样才好看,像头戴了花的母牛!”

崔久安说完这句,人已经跑出几丈开外。

不明所以的崔染心在田边的水池照了照才明白,方才的两花枝正对称如一对牛角在她头上插着,气得她一把揪下可怜的花儿,大步追了过去。

“崔久安,别让我捉到你,今天不揍你顿我就是你姐姐!”

远处的少年拿着剩下的半截花枝朝她招招手,嘴里叫着:“来呀,花母牛。”

打打闹闹,追追赶赶来到梯田,这里降雨量多,所以勤劳的人们运用自己的智慧开垦了这一望无际的梯田,田间蓄着山上的泉水和天降的雨水,使得这里的水稻长得格外好,稻田里还放养着鲤鱼,这样人工造就的景色,格外让人钦佩。

远处的崔久安坐在田间把药箱里的茶包递给田间煮茶的老妪,此时是雨燕衔泥筑巢之时,也是五河村村民下田插秧的时节,可是同时开始出动的还有一种这边山里特有的毒蛇,金眼蛇,这种蛇的眼睛周围有一圈金色纹路,它爱吃来田地寻泥的金丝燕,所以常常伏击在田间,有时会误伤村民。

被这种蛇咬一口虽然不会立刻要人命,但是会使人麻木,然后伤口溃烂导致骨头坏死瘫痪,要先割去被咬的肉,然后敷上特制的药方能缓解,只是这种蛇的牙齿极其尖锐,刺入极深,好彻底医治好,需要动刀割剔腐肉,但是没有足够功夫的大夫是轻易不敢下刀割肉,所以每到这个时节杜有家都会来五河村,以防有村民被咬好及时医治。

第五十一章 丁平

田垄上的孩子们都开心地围着崔久安和崔染心,手里吃着崔染心分发的果脯,这都是她自己腌制的,经过不断探索努力,崔染心自信地认为不比在京城时吃到的味道差。

不远处的一株红梅树下,已经十三岁的丁慧因为早产原因所以身量只比旁边九岁的弟弟高出小半头,粉红色的圆脸蛋,一双水杏眼痴恋地看着远处的身影,贝齿轻咬丹唇,桃红色的小袄下面浅粉色的长裙,头上扎着蝴蝶结丝带,一看就是用心打扮过。

“阿姐,那里好热闹,我们也快些过去吧!”丁平拉着丁慧一路沿着泥泞的田埂往远处跑去。

丁慧低头看着脚上新穿的百合绣花鞋,已经被沾上了泥土,生气极了,一脸厌烦,突然停下脚步不再往前。

“阿姐,怎么不走了?”丁平一脸懵懂。

“你看,我的新鞋都脏了!”丁慧把脏了的鞋面抬脚给丁平看。

丁平笑着说:“这好弄,我背着阿姐,阿姐的鞋就不会弄脏了。”

丁平说着半蹲下身子,丁慧开心的跳了上去,紧紧搂着丁平的脖子。

“阿平,你小心点,可千万别摔跤。”丁慧嘱咐着弟弟她可不想一身漂亮衣裳弄脏,更不想难堪地出现在那人面前。

“阿姐你就放心吧,我力气大的很。”

“阿姐,娘说你小时候也这么背过我,现在换我背你。”丁平扭过头来继续和丁慧说话。

丁慧用手拍了对方的脑门一下道:“看路看路,摔了我今天不抽你屁股十下。”

闻言,丁平乖乖地看路。

来到大家坐着休息的田垄上,丁平喘着气放下丁慧。

“哟!阿慧呀,你居然让阿平背你,也不怕累着他。”水田里干活的妇人,看见了多嘴道。

“要你管。”丁慧不理妇人,拉着丁平就走。

“你没看见,阿慧今天穿的这么漂亮,那双鞋子怎么能下泥地走路呢!”旁边的一个妇人也笑着打趣道。

丁慧被说中心思,羞红了脸,跑得比兔子还快,不小心被田垄边上的一捆秧苗绊了一跤,正好摔在崔染心的面前,崔染心赶紧上前搀扶摔跤的丁慧。

丁慧起身看见眼前的少女珠辉玉丽、仙姿天赋,好看的桃花眼,眼角上挑别具一番风情,穿着素淡,可是妖袅身姿与自己真是云泥之别,再看自己灰头土脸,一身艳色活活成了笑柄。

崔染心帮丁慧除去身上的草叶,指着裙上的污泥说道:“这个别擦,等干了轻轻一拨它就掉了。”

丁慧听着少女好听的声音,关心的神色,手心微微发烫,心中失落,难怪那个人从来不多看自己一眼,无论自己怎么在他面前努力,原来他身边有这么个人在,自己简直就是那跳梁小丑,丁慧想着便红了眼。

“呀!这里怎么磕破了,崔久安把那个什么肌膏的拿来。”崔染心看着丁慧眼睛红了以为是下巴处磕破了皮给疼的。

复又以为小姑娘爱美,担心留疤,遂软语相劝:“别担心,义父制的这个膏,一般伤口都不会留下一丝疤痕的。”

面对崔染心的关怀,丁慧只感觉羞辱,挣脱了对方的手,挪到一边。

“阿姐。”丁平上前查看丁慧脸上的伤。

“阿姐,不会有事的,这么小的伤口,睡一觉就好了。”丁平看了伤口,安心地说道。

看见崔久安拿着药罐过来,丁平笑着说道:“久安哥,不用麻烦,这么点大没两天就好了。”

闻言崔久安也不客气,看也不看一眼就回身走了。

丁慧见状恶狠狠瞪了多话的丁平一眼。

崔染心感觉到少女对自己的些微敌意,也没自讨没趣再凑上去,只是和水边的孩子们继续找蝌蚪玩。

插秧的村民为了节省时间,所以这段时间中午由家中老人送饭,或者直接在田边生火随便凑合着吃点。

就在大家为午饭忙碌时,丁慧一个人无趣地走在田垄间,手上拿着一根长着嫩芽的柳枝条胡乱抽打着,渐渐远离大家留下一个孤独的背影,忙着生火的丁平把干脆的松枝递给他旁边的一个孩子,起身追了过去。

丁慧胡乱抽着柳枝条,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打落一只金丝燕,翅膀上的羽毛飘落了好几根,燕子翅膀受了伤,在水中扑扇着怎么也飞不起来,丁慧看着在水中挣扎的燕子,远处游来一条他们五河村没人不认识,没人不避之不及的金眼蛇。

丁慧咬了咬牙,来不及多想,纵身一跃扑向水面上的燕子,把它抓在手中,心中暗想哪怕是死了也要让他多看自己一眼,心一横闭上眼睛在水中等着。

谁知后面追过来的丁平,及时扑了过来,那蛇一口没有吃到燕子,也没有咬在丁慧身上,而是那对尖牙深深扎进丁平的屁股里,疼得丁平一声惨叫,响彻云边。

远处休息的大伙听到这边动静和丁平凄惨地叫声,连忙跑了过来,为首的汉子大声叫道:“不好了丁平被金眼蛇咬了!”

人群沸腾,丁平爹娘闻言急忙拨开人群跑了过去,抄上家伙想要敢蛇救人,只看见水田里手中抓着燕子满脸泪水的丁慧,和趴在丁慧身上浑身颤抖的丁平,哪里还有那条蛇的影子,众人赶紧合力把人先救上岸。

崔久安拨开人群上前查看伤势,那边已经有人去通报杜有家,大家看着才十几岁的少年郎终究不太信任。

“还请小哥等等杜神医。”拦着崔久安救人的不是别人正是丁平的父亲。

崔久安并不说话,只是先给丁平服下一枚药丸。

“救人要紧,你们要相信他——”崔染心还想说些什么,就被对方的眼神制止,于是放置好丁平一群人焦急地等待着。

谁知那人急冲冲回来说杜有家被老族长灌醉了,现在摊在院子里根本叫不醒。

众人面面相觑,丁平娘已经嚎啕大哭起来,丁平爹没办法只能让开,让崔久安一试,丁慧傻站在人群旁看着,手中那只金丝燕已经被她勒断了气,一阵风吹来浑身湿透的她打了个冷战。看着俯身在弟弟身边哭泣的母亲,和一脸愁容的父亲,丁慧丢掉手中死掉的燕子,挤进人群跪在一旁。

哭得伤心的妇人一把推开丁慧骂道:“你这死丫头,这是要害死你弟弟呀!”

丁慧重新跪好,也不理会自己悲愤的娘亲。

“嫂子莫急,阿平不会有事的,没弄清事情原委,你也别怪阿慧,她肯定不是有意的。”

悲伤的妇人看了一眼低头跪着的女儿,又看见躺在地上的儿子,伤心难以自抑,上前一把搂住女儿呜咽地哭着。

第五十二章 丁慧

在妇人的哭泣声中,崔久安神色如常地从药箱中拿出银针,崔染心点上油灯用手小心护着不让风吹灭了灯芯,在旁边帮忙。

眼看崔久安准备褪下丁平的裤子,还有意识的人看着围观的男男女女害羞得摁着裤腰。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意这个。”丁平的父亲用力一把下拉,丁平两瓣白花花的屁股就暴露出来,大人们神色如常,小孩们一脸好奇,只有几个小姑娘害羞地低下了头挪开眼神,崔染心拿着油灯的手也抖了一抖,白玉般的脸上升起一丝红霞,不过只是片刻就恢复如常,放下油灯把浸泡在药酒里的纱布递给崔久安。

众人屏气凝神注视着崔久安的一举一动,只见他修长的手指熟练地握着剪子和小刀,把伤口剪开,用刀把里面发乌的血肉刮出,很快一小碗血肉刮了出来,在用镊子准确地捏出一根肉眼难见的小刺,半透明,在阳光下散着淡淡寒光。

“好了,这个拿出来就没有什么大问题。”崔久安开始清理伤口,敷药包扎一气呵成,原来这种金眼蛇每每咬倒东西除了注射毒药牙齿上还会脱落这种包裹在牙齿上的透明外衣,这个不去除伤口永远好不了,用这种办法可以拖死很多大一些的动物。

治疗过程中一声不吭的丁平倒是让崔久安刮目相看,因为要方便捏出那东西,所以不能麻醉散,没想到才九岁的孩子如此勇敢。

看到原本黑紫了一大片的屁股,没多久颜色淡了许多,众人看向崔久安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敬佩,暗自悔恨方才对少年的轻视。

“多谢多谢——”丁平的父亲不住地道谢,丁平的母亲也上前询问丁平感觉如何。

丁平虚弱地抬头看向跪在一边的丁慧,困难地扭头对其母亲说道:“娘,你们不要怪阿姐,她是为了救那只燕子,才跳进水田的,身为人弟,看见阿姐有困难怎么能不管——”

“你别说话,好生休息,你们把他抬回去别被邪风侵体。”崔久安看了一眼气若游丝的男孩出声制止他再说话。

“好好好,我们不怪阿慧,你别说话,好好养精神。”妇人闻言连连点头应答。

丁平父亲和一名汉子用竹子做成的简单架子,把丁平抬了回去。

其他村名也拉着丁平母亲宽慰她,只管去照顾好丁平,他们家的秧苗,大家会帮忙种下去,让她不要担心。

不一会田垄上的人就快速吃完散去,孩子们也被大人们赶走回村里玩耍,只有田里忙忙碌碌干活的身影。

崔久安和崔染心跟着送丁平回去,又留下外敷和内服的药,叮嘱了几句,二人往老族长家走去,一进院子就看见还躺在地上的杜有家,一只大黄狗围着他左舔舔右舔舔,脸上舔***下舔舔,眼看着杜有家花白的胡子已经被添的松动,崔染心赶紧赶走大黄狗,蹲下身,熟练地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瓷瓶里滚出暗红色的小药丸,捏起一枚给杜有家服下,又伸手给他把胡子粘好。

老族长也趴在桌子上埋头大睡,崔染心看不清老族长的模样,但是雪白的头发和褶皱的皮肤让人觉得老人家怎么也到耄耋之年。

崔久安倒是自在地坐到椅子里,蹭开修长的腿,伸了个懒腰,眯上眼睛享受地晒着太阳,温和舒适的阳光笼罩在他周身,崔染心看得有些走神。

“臭小子,你舒服地坐在椅子上,就把为师丢在这冷冰冰的地上!”杜有家一睁开眼睛就脱下一只鞋向斜靠在椅背上的少年扔去。

“师傅,二黄给你捂得暖暖的,不冷。”

“还顶嘴,快来扶为师。”杜有家脱下另一只谢丢了过去,可是两次都没有砸到少年,倒是旁边被唤作二黄的大黄狗屁颠地跑去把两只鞋给叼回来放在杜有家的脚边。

“看,狗都比你听话。”杜有家穿好鞋,刚想爬起来,腿一软又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义父。”崔染心指指自己的下巴,告诉杜有家他的胡子要掉了。

杜有家赶紧从怀中掏出装胶的瓶子,抠出点抹在根处,把花白的胡子按按好。

崔染心把杜有家扶起来,拿了把椅子放在他身后。

杜有家看着体贴的女儿瞪着崔久安说道:“还是女儿好,知道体贴为父,你就是只白眼狼。”

崔久安看了眼满地的酒坛幽幽说道:“师傅,你再不走,人马上就要醒了,你喝他这么多酒,小心他拿扫帚追着你打。”

一语切中要害,杜有家立刻从椅子上腾地起来,扶着崔染心道:“快走,快走,这家伙生起气来六亲不认。”

看着一老一少互相搀扶的背影,崔久安拿出一枚醒酒的药丸给还在醉梦中的老人服下,背上药箱大步流星地离去。

黄昏时分,二人正在清洗村民送来的蔬菜和熏肉,远处山坡上的少女已经换掉上午被污泥染上的裙衫,一身平常穿的粗布衫,让她害羞地止步不前,徘徊在田间,挎在手臂上的竹篮还冒着热气。

崔染心用手肘撞撞身边人笑着说道:“谢你的人来了。”

崔久安目不斜视地继续专注于手中的熏肉认真清洗。

晚饭已经做好,山坡上的丁慧抿着唇,鼓起勇气往茅屋走去,忐忑地敲门。

门打开了,映入眼帘的是那张日思夜想的面庞,丁慧从篮子里端出一盘蒸鱼,小声的说道:“多谢久安哥,救了阿平,这是我娘让我送来的。”

“嗯。”崔久安接过那盘已经凉了的蒸鱼,放到桌上转身走出了屋外。

崔染心离开板凳,不顾杜有家的异样,把耳朵贴在门缝上细听。

“叫我崔大夫便可。”

“久安哥?”丁慧瞪大了眼睛,提高了音调。

“以后这种损人害己的事情莫要再做。”崔久安说完就打算回屋。

丁慧一把抓住崔久安的衣袖,泫然欲泣,低声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当时冲昏了头,只想让你多看我一眼,我没想到阿平会冲上来护我——”说道后面,丁慧已经泣不成声。

崔久安终究没有强行挣脱少女的牵绊,冷静地说道:“我师傅医术高明,我若要继承他的衣钵必须断情绝爱,姑娘错爱了。”说完乘着丁慧愣神中抽出衣袖决然离去。

丁慧看着月色下少年离去的背影,眼中的泪如泉水般源源不断。

随后房内响起少年好听的声音:“罚你今晚睡板凳,我睡藤椅。”

“崔久安,我可是姑娘家,你会不会怜香惜玉!”少女反抗的嚷嚷声,打断了丁慧的思绪,她擦擦眼泪,深吸一口气,走上来时的路。

第五十三章 举杯邀月

从五河村回到百药谷已经两月时间,崔染心为怀孕的母牛操碎了心,每天忙碌个不停,还给小牛做被褥。崔久安每天沉浸在药香书堆之中,除了吃饭,出恭,睡觉的时间都被挤出来专研。

而喝着闷酒的杜有家每天都唉声叹气,看云觉得要下雨,看山觉得要滑坡,看地觉得要地动,总之每日愁眉苦脸。

“义父,你看看牛儿,它是不是要生了?”崔染心气喘吁吁地跑来。

杜有家抬头看了一眼远处哞哞叫的大黄牛,哀叹道:“它是想念它的牛夫君了,还有一个月才到生的时间呢。”

“还有一个月呢!那义父我走了,你要照顾好牛儿和久儿。”久儿是崔染心给未出生的小牛取的名字,在崔久安的再三反对声中,她还是坚持了下来,只因为她觉得自己日日期盼,天天等待,时间太久了,所以取名为久儿。

“崔染心,说过多少次了,我不同意那小畜生叫这名字。”房内的崔久安满脸抗拒。

“我同意。”

“为师也同意。”

崔染心和杜有家双双举手异口同声,还互相击掌点头,气得崔久安鼻子一张一合喘着粗气。

“杜有家,你还想不想我今后带着妻儿来这谷中看你?”崔久安的眼神像箭一样射来。

杜有家急忙点头,改口道:“要不就叫小黄吧?”

“义父——你怎么能这样就缴械投枪呢?”

“那我要怎样,他拿这个要挟为父呀!”

“义父,我发誓,他敢不来,我拿绳子绑也把他绑回来。”

“说话算话!我们拉钩。”

“好。”

崔久安看着蹲在院子中,两小孩一样的人,摇了摇头,准备进屋。

“你小子别跑,我有话和你们说。”

杜有家拉着崔染心坐到椅子里,又朝杵在门口的崔久安招招手。

等三人围着石桌坐好,杜有家拉起崔染心和崔久安二人的手一本正经地说道:“我明白,鸟儿天上飞了一圈总是要归巢的,明日晴天,你们收拾收拾便出发吧。”

“义父。”这次不仅崔染心惊住,崔久安也表情复杂地看向杜有家。

“总是这么拖延你们也不是办法,好聚好散,终有一别,这次保证不哭不闹。”杜有家嘴上说着,泪水已经含满了眼眶。

“我肯定不哭也不闹。”重复完这句,还是趴在桌子上捶胸顿足,哭了半天。

崔染心也红着眼睛,瘪着嘴巴伤心起来。

“三年后我们一定回来看你。”崔久安拍拍杜有家的后背徐徐吐出口。

“真的?说话算话。”杜有家赶紧抹干净眼泪鼻涕追问道。

“算话。”

“那你们收拾东西,我去弄些野味回来。”

看着杜有家兴高采烈地跳着离开,崔染心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她小声嘟囔道:“四年是三年后,十年是三年后,五十年也是三年后。”

崔久安毫不留情地敲了崔染心脑门一下,冷着脸道:“多话。”

“我可怜的傻义父,你怎么斗得过比狐狸还狡猾的人呢!”

崔久安闻言并不生气,上挑的狐狸眼脉脉地注视着少女道:“我会带你回来的。”

一直佯装无事的崔染心被那双动人心魄的眼眸注视着,放下所有伪装,投入对方的怀抱,恸声哭泣。

远处大树后的身影缓缓蹲了下去,不停地抹去脸上滑落的泪珠。

“杜有家,你什么时候像个娘们一样这么爱掉金豆呢!”说着他还用手拍打自己的脸侧。

“没事的,我这身体再活五十岁都没问题,一定会等到他们回来的。”

说完,杜有家擦去眼泪,朝深山中走去。

等杜有家拎着一只山鸡,一只野兔回来时,崔染心和崔久安正在厨房里忙碌,一个切菜,一个炒菜,两个人配合默契。

杜有家也熟练地处理起山鸡和野兔,一个时辰后,院子内凉亭下的石桌上已经放满菜肴和三个酒杯,一坛佳酿,这凉亭是崔久安前年搭建的,这样就算是雨天雪天也能赏景品茶,苦中作乐。

酒过三巡,崔染心很自觉的只喝了三杯,便不再饮酒。崔久安如今跟在杜有家后面不说千杯不醉,但是也百杯不倒,一坛喝完,崔久安还要去那梨花树下挖第二坛,被杜有家拦住。

“这些都是为师的,你走了没人给我酿酒,不许你动他们。”杜有家素来喜烈酒,所以虽然只喝了大半坛,人虽然未醉,但是已经有几分放荡。

“师傅,我整整埋了三百九十九坛,把你这么多年积累的酒坛都用上了,够你喝上几年了。”

“那也不行,你们走后,我就得借酒消愁,睹物思人,这些都是我的命根子,不许动。”

无奈,崔久安坐回椅子上,晃了晃酒坛,还有一些,正好倒出最后一杯,谁知刚放下酒坛,那一杯就被老酒鬼一口饮尽,喝得着急,呛得咳嗽不停,崔染心连忙拍打对方后背。

杜有家一把抓住崔染心的手,认真道:“丫头,今后他要是欺负你,义父一定天涯海家也要抓住他给你出气。”

“义父,这两年他可没少欺负我,也没见你给我出头。”崔染心指着崔久安说道。

“好,义父这就给你出气。”不知道有心还是无意,杜有家抄起墙边翻药的棍子就要抽已经微醺的少年。

崔久安揉揉眼睛,拔腿就跑,嘴里嘟囔道:“师傅,徒儿知错了,以后绝对疼她爱她定不欺负她,帮你把她养的白白胖胖——”

杜有家听了这话才心满意足地丢掉手中的棍棒,拿起桌上的空杯,举杯邀月道:“想我杜有家一把年纪,原本无儿无女,青山作伴,百草相依,救死扶伤,以为可以逍遥自在,了无牵挂,没想到,到头来最是儿女情长——”

“英雄气短——”微醉的人也有样学样举起空杯与月对饮。

崔染心看着长吁短叹的老人,再看看脸颊红晕的少年,无奈地摇摇头,抢过他们手中的杯盏,厉声说道:“都回去睡觉!”

谁知道二人果然乖乖地各自回屋,倒头就睡。崔染心把石桌拾掇干净,再熬好醒酒汤,先给杜有家服下,随后端去给崔久安服用,谁知勺子刚碰到他的唇,一双含雾的眸子徐徐打开,笑盈盈地说了一句:“多谢,娘——。”

娘亲还是娘子崔染心没有听清,不过她还是粗鲁地把醒酒汤灌了下去,临走时抱怨一句:“我不是你娘亲,也不是你娘子。”

经过案前看见最上面一本书,蹙眉一把拿起书,跑进厨房准备丢进火堆烧了,想着这样随便烧人东西不好,随手丢尽柴堆里。

“还以为多用功,看的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

第五十四章 别离

一大早就听见杜有家大声嚷嚷:“我昨天放在你桌子上的那本书呢?”

不明所以的崔久安揉揉太阳穴,摇摇头道:“我没看见什么书。”

“就是一本封面画着一个赤身裸体的女子的那本书。”杜有家急得把崔久安的桌案恨不得倒过来找。

崔染心在门外听着有些不对劲,难道那本书居然是义父给的,遂进屋说道:“义父,你怎么能把这样的书给别人呢!”

“小丫头,你想什么呢,那是我母亲著的书,因为里面讲了很多关于女子私密处的医治,我母亲还没来得及细细研究就去世了,你义父我这辈子没有妻子所以也没研究,我想着传给臭小子,等他将来研究,了我母亲一桩遗愿。”

崔染心听了此话,飞奔去厨房从柴堆里捡起那本书,拍去上面沾上的灰土,翻开一页,虽然画面让人看着害羞,可是确实是医书。

进屋,低头,尴尬地递上医书:“义父,可是这本。”

“对对对,就是它。”杜有家如获至宝,抱入怀中。

“为师把他传给你,你可不要辜负你祖师奶的心血。”杜有家双手呈上。

“徒儿明白。”崔久安郑重地双手接过。

崔染心暗自懊恼自己的鲁莽,诚心道歉道:“义父,对不起,我差点毁了它。”

“噗——”

“哈哈——”

抬眼,看着面前大笑不止的二人,崔染心恨得牙痒痒,方才的愧疚一扫而空。

“你们两个不许笑。”

“我们没有笑。”这一次师徒二人完全统一战线。

嬉闹过后,面对他们的是沉重地告别。

坐于桌前的三人,皆是食不知味,在凝重的氛围中,用完早餐,当崔久安背上行李的那一刻,杜有家背过身,大声说道:“从此天南海北,照看好自己,我无需你们记挂。起早了,回去补个回笼觉。”说完大步跨进石屋内,关上门,靠在木门后面,衣袖不停的擦眼泪。

崔久安难得温柔地摸了摸少女的头,虽然二人都长高了许多,但是少年长得更多,所以崔染心反而不及他的下巴,只到肩部往上一些。

“月有圆缺,人有离合,总该学会。”

崔染心被对方拉着一步三回头的离开,就在二人快要淹没在草木之中时,紧闭的房门大开,高大的身影出现在熟悉的院子中,一人飞奔而去,只是片刻,又停下步子,生怕远处的人回首看见,顺速蹲下藏入草药从中,又忍不住探头去看,直到远处的二人完全不见,杜有家颓然坐在石堆上,突然觉得屁股一痛,伸手抓住罪魁祸首,大声骂道:“有眼无珠的家伙,不认识你爷爷了!”被抓的那只蝎子竖着尾螯想要蜇人。

发泄完,杜有家叹了口气道:“和你这畜生置什么气。”随手把蝎子丢尽石堆中。

嘴里胡乱唱道:“孤家寡人,无人疼,自己做个逍遥神——”

远处同样躲在林子中的崔染心听着杜有家胡乱编的歌,噗嗤一声,破涕为笑。

“你说对了,义父不是一般人,是我多虑了,还以为他会哭得死无活来。”

崔久安拉起对方出声道:“走吧!”

二人最后一回首,钻入林中,一路向前。

出了林子已是黄昏时分,轻车熟路地去了金沙客栈,客栈掌柜和小二恨不得把他们二人当菩萨供起来,最舒适的客房,最可口的饭菜,这次崔久安很自觉的要了两间相连的客房。

倒是崔染心笑着打趣他:“怎么现在不害怕留我一个人了?”

崔久安白了对方一眼:“就你身上的那些毒物,别人见了都得躲着你。”

“哼!”崔染心没趣的进了自己的屋子,梳洗一番睡去。

五更天崔久安收拾妥当,去敲隔壁的房门。

“起来了,吃了早饭,早些时候出发。”还在睡梦的少女揉着眼睛打开房门,只穿了里衣,单薄的衣衫根本遮不住婀娜玲珑的身体,修长的颈下伸,半露的锁骨往下是隆起的玉峰,不再细看,崔久安一把关上门厉声说道:“这不是在谷里,回去穿好。”

迷迷糊糊中,崔染心穿好衣衫,再次打开门,就看见门口的人看傻子一样盯着自己。

“别拿你这讨厌的眼睛觑我。”

“你长点心吧,明年就及笄了,该长的地方也长好了。”崔久安也不明说只是眼神上下扫视一圈。

崔染心这才想起,刚才没穿外衣就去开门的事,红着脸推人出去,嘴里却半点不让:“非礼勿视,谁让你看了!”

“收拾好过来吃点东西,我们早点出发。”

崔染心关上门,用着昨日剩的凉水梳洗好,拿上包袱去了隔壁,二人吃好,便来到楼下,掌柜亲自把人送到门口。

“此去山高水远,路上多加小心。”

“多谢掌柜。”

二人作别掌柜,上了小二牵来的马车,三年时间还是当年的马与车,车不见旧,马不见瘦,崔久安面带微笑朝小二点头,惊得店小二喜笑颜开。

拉着掌柜笑着说:“掌柜的,你看崔公子同我笑了。”店小二痴迷地看着离去的车马。

马车路过仓家药铺,正好看见门口的万大夫,崔染心把手伸出帘子,笑着喊道:“万大夫,我们走了。”

万大夫听见连忙跑了过来,短短几十步,一把年纪的他不停地喘着粗气。

“师祖——”

万大夫刚想说些什么,就被前来看病的患者围了上来。

“万大夫,你可算来了,我可是天不亮就来等着了。”万大夫无奈,挣脱不开,只能摇摇手。

崔染心趴在窗口大声说道:“多谢你——”

少女清脆明亮的嗓音回荡在万简的耳边,老者的脸上绽开喜悦的笑容,对着远方用力点头。

赶车的少年挥着马鞭,马儿腾地往远处跑去。

崔染心掀开帘子,对着前面的人说道:“这就离开了,心中恋恋不舍。”

“我们去禄丰城,走水路,去淮扬转江宁。”

一听所去之处,崔染心乐得喜上眉梢,心中的不舍与留恋荡然无存,崔久安余光瞥向对方,一脸果然如此,随后笑着打马前行。

第五十五章 泉江

经过三天的日夜兼程,马车终于在日落时分驶进了禄丰城,整个城依山傍水,吹着清凉的山风,饮着山涧的泉水,这里的百姓富足安乐,又有个清廉公正的父母官,所以这里的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悦的笑容。

崔染心兴奋地喊停马车,从上面一跃而下,如今的她和三年前初出京城的小丫头比起来,多了几分娇艳和洒脱,山野中散漫惯了,一时记不起自己国公府小姐的身份,行事自由无拘。

路过一面墙壁,上面贴了一幅画像,画像被风吹雨打,有些模糊,但是崔染心还是一眼看清了上面的字,悬赏道士一名,没有细看便知道是当初龙泉村之事。

崔染心转身对马车上的少年说道:“都快三年了,还没抓到那名道士。”

“穿上道服他是道士,脱去道服他说不定是翩翩公子。”崔久安随意笑道。

对方无意的说笑,崔染心忽然说道:“对对,你看义父,每次出诊画成那样,大家不也认不出来,这告示说是道士,所以大家都盯着道士,反而让他溜之大吉。”

“还不算太笨。”崔久安靠在车厢上,双脚随意搁在马屁股上。

往市中心而去,路上行人也多了起来,崔染心这才注意到,两边行人皆是频频回首盯着他们二人,不自在地赶紧溜进车厢内。

“他们为什么这么盯着我看啊?”崔染心双手抱胸心中莫名其妙。

崔久安也不回答,只是心中暗笑,美而不自知,世上恐怕只有这一人了,谁不是恃宠而骄,持美行凶。

找了一家高大清爽的客栈,要了两间上房,先是饱餐一顿,随后好好清洗一遍,这三日披星戴月地赶路,一身尘土,洗干净后二人美美睡去,山谷中的这些时日,居然治好了崔久安的失眠症,总之模样性格大变的少年回到国公府,不知是不是要惊吓到一群人。

次日,难得小二把早饭送来时,崔染心已经起床收拾好,用过早膳,准备出发时,崔久安拉住对方。

“等会,坐着。”说着拿出笔沾上他亲手调的药汁在崔染心右脸上画了一块伤疤,从耳根一直蔓延到下巴,猛地看去极为可怖,细细看来又觉得少女可怜,本是天姿国色全被这道疤给毁了。

崔染心对着铜镜左看看右瞧瞧,笑着夸奖道:“好逼真呀!”

崔久安掩鼻偷笑道:“和你甚配。”

崔染心忽然手痒,也想试一试,嬉笑着执笔在少年的眼睛下方画了一个大拇指指甲盖大的瘢痕,把镜子放在对方面前笑着说:“和你也挺配的。”

收拾妥当,二人出了房间,下了楼,楼下的小二看着昨天还神仙一般的二人,今天脸上却生出这样难看的恶疮,吓得支吾半天说不出话。

二人也不理睬他人异样的目光,赶着马车往码头而去。

码头热闹异常,有小贩的叫唤声,有力士搬运货物的号子声,旅客们熙熙攘攘上上下下,来来回回。

崔久安来到最大的那艘船前,船舫很大,上下三层,最下层装载货物,第二层住人,第三层赏景玩乐,喝酒吃饭。船上已经有不少人影,崔久安付了钱把马车交给对方,和崔染心并肩而去。

不远处的身后传来一位年轻男子的笑声:“哈哈——兰襄,你看前面有个美人。”说话的青年头戴玉冠,面容精神,看着前方袅袅婷婷的背影,黑发如绸只是一根玉簪子上面绾了一个髻,如出水芙蓉般清新淡雅。青年拉着好友大步追上前,想要一睹芳容。

“敢问小姐——”扭过头好奇地盯着身旁的二人,崔染心睁着那双神似桃花形似狐狸的眼睛。

青年被惊呆得说不出话,只是盯着少女右半边脸上刺目的伤疤看,愣了半晌拂袖离去,对身边友人说道:“貌比无盐,丑绝人寰,俩人甚是般配。”

谁知身后的少女听了这话,不气反笑拉着身边人的衣袖笑着说:“我们这个疮疤真的很逼真呀!”

崔染心很有成就感,抿着嘴笑得更加开心。也许是不好意思放声大笑,憋着笑,少女的肩和背一抖一抖,一名跟在其身后的小青年追上前,不由分说地安慰道:“姑娘切莫伤心难过,是他们有眼不识金镶玉,你们二人玉容仙姿,他们无缘欣赏。”

崔染心和崔久安二人看着身边愣头愣脑的少年郎,身高比崔久安矮了两寸,模样却是难得的端正毓秀,一身浩然正气,一脸严肃认真,逗得二人捂嘴偷笑。

遮住口鼻的崔久安和崔染心皆只露出一双相似的眼睛,明明是桃花眼,可是眼尾却上扬微翘形同狐狸,好看极了,不经看痴了,徐徐开口道:“我说的没错,这么好看的一双人,是他们没眼福。”

“你叫什么名字?”崔染心笑着问道。

“泉江,上京赶考的学子。”

崔久安和崔染心对视一眼,转过身,背对着一头雾水的泉江,笑得肆无忌惮。

“果然是个正经的书呆子。”

“亏你一直惦记。”

“我没有。”

“还不承认。”

就在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时,泉江绕过来疑问道:“我可有哪里说错?”

“没有没有,就是我们二人觉得与你一见如故,不如结伴同行可好?我是小心,这是小安。”崔染心掩着笑介绍道。

“好好。”泉江连连道好。

崔久安无视对方起的小名。

于是三人一同上了船,不一会便出发了,泉江的房间靠末,离二人的房间有点远,所以他们约定等放好东西,上面见,把酒言欢,赏心悦事。

崔染心放下东西,就拉着崔久安去上面,只是船一晃,崔染心踉跄一下没站稳,被对方扶住。

“这是江流,不比京城风平浪静的仙阳湖,把这药丸吃了。”

崔染心听话地接过药丸吞了下去,二人携手离开。

“小姐,你晕的这么厉害,还是不要出去的好。”一个小丫鬟规劝着脸色惨白的自家小姐。

“好不容易逃出来,当然要看看外面的风景。”少女孱弱的声音细弱游丝。

“可是你哪次坐船不是这般难受,自己又不爱惜身子,偏偏往外跑,我也不管你,反正老爷肯定会找来的。”小丫鬟赌气的说道,可是还是扶着少女缓缓出了船舱。

第五十六章 李绵雪

船面上十几张木桌两边排开,已经三三两两坐上了人,两侧窗户都一扇扇整齐打开,让船客观赏这江上风景,崔染心开心的朝已经坐在窗边等待的泉江挥挥手,直径走了过去,也不管其他人各种嫌弃或者同情的目光。

“多可怜的二人,要不是这恶疮,真正迷死一片。”

听了人群中的议论声,泉江想要出言维护,崔染心笑着摇头道:“自己随心,不用在意旁人目光。”这是她在空寂山谷中的领悟,面对草药树木,动物昆虫能抛却外表的美丑,只是一入繁华反而容易迷失自我,因为他人的目光言语改变自己,委屈自己。

崔久安托腮半眯着眼睛盯着说话的少女,轻笑道:“什么时候学会了悟禅?”

因为托着腮,所以那吓人的疮疤被修长的手指遮挡,整张脸魅惑而又高贵,淡泊而又威严,让人望而生畏,却又忍不住回首偷看。

“泉江擦擦你的口水。”崔染心笑着推了傻盯着崔久安看的泉江一下,吓得他真的用衣袖擦拭下巴。

“安公子不要误会,泉江只是一时看痴了。”

说完又觉得这话有歧义,继续补充道:“泉江绝无邪念。”

“那你怎么盯着他看痴了,我难道不好看?”崔染心说着拿手遮住右半边脸,只露出香娇玉嫩的左半边脸。

泉江只瞥了一眼,便红着脸低下头,不再说话。

“我逗你玩的,别生气呀!”崔染心怕泉江老实不禁逗,赶忙解释。

“没有生气,只是觉得自己说什么错什么,怕说了奇技淫巧的话唐突了你们二人。”

崔久安这次倒是大方,并不与痴傻的泉江计较,笑着看窗外的风景,。

江水滔滔,青山迢迢,白云悠悠。

“小姐,那边还有一桌空座。”方才船舱内的丫鬟扶着病娇的白衣小姐往崔染心隔壁那桌走去。

“小姐,一人无趣,不如与我们同桌如何。”说话的正是码头之上骂崔染心无盐女的那名青年。

“你这人无耻的很,看见年轻姑娘就要撩拨一二,真是斯文败类。”泉江再次听见那人轻浮说话,忍不住为白衣女子打抱不平道。

那名青年刚想发火被身边同伴拉住:“高驰,此次赴京赶考,切勿呈口舌之快惹是生非。”听到赴考二字,元高驰才偃旗息鼓闭上嘴巴。

白衣少女盯着泉江看了半晌,还是她身边的丫鬟眼尖叫出了声:“泉江,没想到在这船上遇到你,你快劝劝小姐,她又偷偷跑出来了。”

“你这样任性妄为,李大人又该急死了。”泉江拉开身边的椅子让白衣少女入座。

“他才不会担心我。”少女反驳道。

“你真是字字诛心,戳李大人心窝子。”泉江说完把头扭向窗外不再理会任性的白衣少女。

“你是不是晕船?”崔染心看着脸色苍白,绢帕捂嘴的白衣少女问道。

“嗯。”白衣少女微微点头。

“药给我。”

接过崔久安递来的药丸,送给白衣少女。

“小姐,不能乱服用。”在丫鬟的制止声中,白衣少女一口吞了下去。

“我叫李绵雪,我娘生我那天,大雪连绵下了三天三夜。”

“我叫小心,你是从家里逃出来的?”崔染心好奇的询问。

“这已经是我家小姐第十三次出逃了。”李绵雪身边的丫鬟抢着回答崔染心的问话。

“蓝烟,不许多嘴。”李绵雪服了药,现在精神好多了,也有力气斥责被唤作蓝烟的丫鬟。

“你为什么要逃呀?”

李绵雪看着面前的少女,虽然脸上有触目惊心的疮疤,也掩不住惊艳的面容。

“我要去找我娘。”

看着一脸茫然的崔染心,李绵雪继续说道:“因为无子,我爹纳妾,我娘气不过就赌气出家为尼了,所以我要去找我娘。”

李绵雪寥寥数语,却勾勒出一段爱恨情仇,崔染心暗暗叹气,想那李大人美名在外,原来也有这样一段不堪旧事。

“那你知道你娘在哪吗?”

“不知道,不过她每年都有给我写信,我查过,那信是从江南一个叫做三玄庵的地方寄出来的,所以我要去找。”

崔染心和李绵雪这边聊得火热,崔久安突然想起什么,向泉江打探道:“进京赶考,现在去不是太晚了?”

“你不知道此事?崔公子不是赴考的学生?”泉江不敢置信地盯着崔久安。

“快说。”

“听说年前皇后娘娘刚出生的皇子夭折了,皇帝悲恸欲绝,所以把殿试时间后移至六月二十二日。”

听闻此言,崔久安心中一惊,想到圣上往日的威严,皇后每每的关怀,神色暗淡下来。

发觉崔染心并没有在意他和泉江的谈话,便不再言语。

忽然他们乘坐的这艘大船旁边有一艘同样大的船舫逼近,船上是队伍严肃站立整齐的士兵,为首的正是李知府,李向天。

两船相连,士兵熟练地把两端系着铁链的木板架在两船之间,然后把铁链固定好,穿着常服的李大人神情肃穆,目光死死盯住人群中想要逃跑的李绵雪。

“是我派人请你,还是你自己走。”李向天也不进去,只是站在船头,声音不大,但是能让人听得清清楚楚。

李绵雪瘪瘪嘴巴说道:“我有腿,自己走。”

说完和崔染心以及泉江崔久安作别,不甘示弱地瞪着李向天,李向天只是摆摆手让人护着李绵雪过木板。

谁知道李绵雪站在木板中央对着李向天大声喊道:“你不让我去找我娘,我立刻就从这板上跳下去。”

李向天指着奔腾江水回道:“你今天跳下去,一辈子都见不到你娘。”

看着乖乖过江的少女,李向天向船上众人作揖以示抱歉,随后登船离去,留下呆若木鸡的众人面面相觑。

“这对父女还真是旗鼓相当。”崔染心看着远离的大船感慨道。

“虎父无犬女!”泉江却是一脸习以为常的平静。

“就是不知道,回去会不会挨她父亲责罚?”崔染心担忧道。

“没事的,李小姐,一年要跑好几次呢。”这次反而是泉江安慰崔染心。

“还有空担忧别人,你先想想自己回去怎么交代?”崔久安幽幽一句触动崔染心心中最深处的担忧。

“我不怕母亲责罚,就怕他们哭得太伤心,不知道如何安慰,倒是你少不了父亲的鞭子。”

“我吃鞭子,也是为你,你倒是没良心,还幸灾乐祸。”

听着他们的对话,泉江一脸茫然,难道他们是兄妹?可是行为举止更像一对青梅竹马的冤家。

第五十七章 杨梅

水路快捷,短短数日便到了崔染心心心念念的淮扬之地,果然是鱼米之乡,人杰地灵,岸边一栋栋青砖黛瓦的房屋在婆娑垂柳之后若隐若现,透着静谧与灵秀,高低起伏,翘檐飞瓦,巷弄幽深逼仄,曲折玄妙,杏雨梨云,好一派江南风光。

一靠码头,崔染心迫不及待的下船,想要漫步于这古雅清幽的青阶之上。

泉江因为要赶着入京,李向天把他推荐给陆太傅教导一二,他不敢怠慢,于是就此作别,看着下船远去的二人,泉江用力的挥着手。

“傻子,人都看不见了。”旁边心情不好的元高驰嘲笑道。

“登徒子。”泉江轻蔑地回敬着对方。

“你——”本来也是一心向往这江南烟雨之地的元高驰,被贺兰襄以赶路为由,拒绝后,他就心中不快,没想到还被泉江这傻小子怼,忍不住想要动手。

“你不听话,我就写信告诉你父亲。”元高驰听了贺兰襄的话愤愤地收回拳头。

没有坐马车,一步一步走在青石板上的崔染心,贪婪地呼吸着江南特有的味道,房屋依水而建,碧水中穿梭的乌篷船小巧灵活,崔染心好奇地看着挑着担子从船中跃上岸的农夫,那竹篮里的杨梅,红红艳艳,诱人得很。

“小姑娘,这些水晶梅,原来都是要进贡的,今年产量多所以我才挑出来卖,买些解解馋,我敢说,这条街没有第二个人卖,再等一个月才会陆续上市。”

崔染心以前在京城也吃过进贡的杨梅,只是都不如眼前的色泽诱人,摸了半天在荷包里只掏出一枚铜板,还是在西京捡的。

“给我买。”崔染心拉着少年的衣角,指着杨梅说道。

“杨老头,不是说好有多余的都送到我那的吗?你怎么在街边叫卖。”

“小莲奶奶误会了,我看这小姑娘生得俊俏,又像是外乡人,今天梅子多,就想让他们饱饱口福。”老农夫赶紧解释道。

“哟——说来,你也是菩萨心肠,倒是我的不是了?”说话的女子,款款移来,看着赶车的少年,虽然脸上故意画上疮疤,可是她却不会认错。

收回目光,笑着把银子递给老农夫:“我看着这二位也面善,这是我请你们的。”

崔染心暗道都画上这么吓人的疥疮还一个说俊俏,一个说面善?

竹筐中一边一篮,叫做小莲的女子拎起一篮子塞到崔染心的手中,还有一篮子自己提起拿走。

“小莲奶奶,我就说你才是慈悲心肠。”老农夫笑着收下银子,挑着空扁担回乌篷船里,一摇一摆地远去。

二人杵在那,皆忘记道谢。

“是她吗?”崔染心想起景福酒楼,肖不止闹事,那个唱曲的女子也叫小莲。

崔久安看着远去的身影微微点头。

“啊——太好吃了,你尝尝——”崔染心一口咬下去,尖叫连连。

看她一脸贪恋满足的样子,崔久安拿起一颗,笑着说:“你爱吃,虫子也爱吃。”

看着对方真的在那颗杨梅里挑出一只白白胖胖半个米粒大小的蠕虫,坏笑着举到自己的眼前,崔染心也不怕,莞尔一笑,就着少年的手,启唇一口吞下整颗杨梅,嘴巴鼓鼓,得意洋洋地看着少年。

“你以为我这三年白混的,这是天然的滋补佳品,看,我的肌肤就是吃这些才养的这么好。”崔染心说着还不忘把自己画满疮疤的脸凑过去给对方瞧个清楚。

“哦,不对,是这边。”转过头把白白嫩嫩那边送过去。

崔久安用手指轻轻推开笑着说:“果然是山里出来的野丫头。”

“我山里出来的野丫头,你就是山里出来的野小子。”

说闹间,天上缠缠绵绵下起了下雨,风袅衣袖,雨打梨花,路边行人撑着娟伞,船上农夫披上蓑衣,不远处竹棚里一对年轻夫妻在卖云吞和汤圆,崔染心丢下少年和马车捧着杨梅跑了过去。

“一碗云吞,一碗汤圆。”

“好嘞!”说话的女子柳叶眉丹凤眼薄薄的嘴唇挂着笑,身上有着江南山水的清秀淡雅,崔染心目光灼灼地盯着女主人,让小腹微隆的她含笑低头,拿起茶壶倒了一杯茶端来。

看见马车上下来的少年郎,目如点漆,面若冠玉,从容俊雅,又端来一杯。

崔久安掏出一两银子放在桌上轻声说道:“麻烦帮个忙,把这些杨梅用盐水浸泡干净,小妹贪嘴怕她吃坏肚子。”

只见那老板娘提着裙摆跑到正在下云吞的男主人那耳语了什么,随后,男的嬉笑,女的羞娇。

“公子,小姐,这银子我们也不收,我家娘子害喜的厉害,心里就馋些酸甜的,你看要不这样,我给你们浸泡洗净,能否分我一些。”听了男主人的话那家女主人更是害羞的躲在后面不敢上前。

“这有何难,分一半给姐姐也无妨,我也吃不完这么多。”崔染心笑着把篮子递到男主人手中。

清瘦的男子满面笑容地接了过去,转身离开,崔染心手疾眼快伸手来抓桌上那一两银子。

谁知少年像是早有所料,比她更快,看着空空如也的手中,崔染心不甘心地哼了一声。

外面的雨稍微猛了一些,密了一些,在竹棚一周形成一道道水帘,滴滴嗒嗒错落有致,隔着雨帘看风景,远处的湖面烟雾缭绕,几只白鹭展翅低鸣。

过了一会,老板端来一碗热气腾腾,晶莹剔透的云吞,和一碗圆圆滚滚,雪白可爱汤圆,崔染心迫不及待地吹着热气,一勺云吞,一勺汤圆,烫的她是呲牙吐舌。

崔久安也不客气,拿起瓷勺先尝了一口云吞,再尝了一个汤圆,便不再食用。

外面下着雨,二人也不着急,吃完了就在竹棚里和夫妻二人闲聊,要把小虫浸泡干净也不是一时半会。

女主人把杨梅换了一道水之后,擦干净手,放下挽起的袖子,轻声说道:“我和当家的命苦自小没了爹娘,所以家中也没什么长辈,我们也不识几个字,看着公子小姐是富贵人家,应当是有学问的,不知可否赐这腹中孩儿一个名字。”

男主人听了这话,也是和声赞同:“对对对。”

崔染心没想到吃个云吞汤圆还能有这样一段缘分,高兴的忙应承下来。

拍着胸口打包票:“没问题。”

看着少女轻快的应承,崔久安眉头一皱,心中不安,想起山中那头差不多该出生的小牛,这丫头想了两个月居然取了个“久儿”,他现在时分怀疑对方起名字的能力。

果然崔染心思索片刻,出声说道:“要不叫做安儿。”

不等那对年轻夫妻应答,崔久安忙打断道:“我看要不就取杨梅二字,男孩叫杨,女孩唤梅。”

那二人听了只管叫好:“好,是个男孩就叫徐杨,女孩就叫徐梅。”

说来也巧,雨停风歇,天空放晴,女主人把泡浸洗净的杨梅装回擦洗干净的竹篮中,递到崔染心手心。

崔染心拉着女主人依依惜别。

第五十八章 甜藕

“以后不许随便给人和动物起名字。”

见对方冷厉地盯着自己,崔染心佯装无知地问道:“为何?”

“我可不想,不管什么人什么物都和我一个名字。”少年没好气地抱怨。

“放心,下次我肯定取个不一样的名字。”

崔久安怀疑地打量着少女,只见她目光流转,香腮如雪,笑靥如花,脸上的疮疤早已被方才的春雨洗礼干净。

找好了一家旅店下榻,听书喝茶,逛街游园,崔染心是日复一日赖着不愿离开这个江南小镇。

终于在崔久安的威逼利诱下启程离去,向北,赶往江宁城,车轻马快,两日路程便看见了高达肃穆的城楼,果然是座繁华热闹的枢纽城市,城门外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宝马香车,才子商旅络绎不绝。

崔染心掀开车帘和崔久安聊起来:“江宁城可真气派热闹。”

“嗯。”

“比京城都胜三分。”

“嗯。”

“果然是块风流宝地。”

“嗯。”

“看,大家长得都风度翩翩、仪表非凡。”

“哼!”

见对方爱答不理,崔染心观察其四周,马车旁边一个挑着担子排队的农妇看着一脸和气。

笑着与之攀谈:“婶子,你这担子里挑的是什么呀?”

农妇看车窗内的崔染心模样甚好,心中欢喜,笑着说:“我这里面可是好东西?”

“什么好东西?”崔染心已将半个脑袋探出外面。

“甜藕,用糯米桂花和红糖烹制的。”

崔染心忍住馋,继续聊:“婶子,这是要进城卖甜藕?”

“是的,这两天江宁比过年喜庆热闹,是这些吃食最好卖的时候。”

“何事,如此热闹?”

农妇笑着拿眼睛偷瞄赶车的崔久安,笑着说:“姑娘不妨问你哥哥,他肯定清楚。”

崔染心瞬间愁眉苦脸道:“哎!我这哥哥哪都好,就是命苦,生下来就这里听不见。”

农妇看着崔染心指着耳朵,立刻收起嬉笑,同情道:“婶子不会说话,你别怪,可怜这么个好模样!”

“婶子不如给我讲讲,好让我带着我这可怜哥哥也去凑凑热闹涨涨见识。”

“五月初二,也就是明天,李公堂拜祭日,五月初三,美人馆选花魁,这些文人才子自诩风流英才,这两件事自然两不耽误,才俊多了,各家小姐也就结伴而来,所以这两日最是热闹。”

说话间已经轮到他们入城,崔染心挥手和农妇道别,那农妇忙从担子里用荷叶包了几片七孔甜藕塞到崔久安怀中。

嘴里念叨着:“可怜的好孩子,拿着和你家妹子尝尝。”

就在农妇挑着担子离开时,一锭银子悄无声息地落入装藕的篮子里。

崔染心看着直眉瞪眼的崔久安,笑着说:“呵呵——好哥哥,给我尝尝。”

崔久安指指耳朵摇摇头,假装听不见,打开荷叶,咬了一口软糯的甜藕,虽然香气浓郁,但是过于甜腻,没有再吃。

“我错了,给我吧!”

“错在哪?”

“不该信口胡诌说你耳朵不好使。”

“叫一百声好哥哥,我就把它给你。”崔久安冷笑道。

不料车厢内的人居然真的和尚念经重复叫着“好哥哥”

“好哥哥好哥哥好哥哥好哥哥好哥好哥好哥——”

“停!拿去!”

实在受不了对方如五月苍蝇一般在耳边嗡嗡响个不停。

崔染心接过甜藕,一脸得逞地坏笑。

打开咬了一大口,也不嫌弃被对方吃过,崔染心开心地摇头晃脑,眼睛也没停歇,东瞅瞅西瞧瞧,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可是,太热闹也有麻烦的地方,他们二人一连进了几家客栈都人满,好不容易碰到一家雕梁画栋楼高门宽的大客栈还有一间上房空着,崔久安和崔染心二人异口同声:“要了。”

身后却响起一个娇滴滴的声音:“你们二位男女有别,共处一室,实在不妥,不如行善好施让于我吧!”

崔染心和崔久安双目似箭,同射向后面说话之人,只见那小姐穿金戴玉,圆润富贵,肉嘟嘟的嘴巴撅着,长得倒是喜庆。

崔久安搂过崔染心悄悄伏在她耳边说道:“让了,我们晚上就要睡大街了,快点想办法击退她。”

崔染心一听到要睡大街,什么也顾不得,大声说:“谁说男女有别,共处一室不好,我们夫妻新婚燕尔,怎么不能住一起?”

珠圆玉润的小姐,在崔久安转身时,早已被他迷得分不清东南西北,此时只是傻笑并不说话,反而是她身后的丫鬟说道:“你撒谎,明明刚才你们一直要的是两间房,我们跟在你们后面,听的清清楚楚。”

“这位姑娘,你肯定听错了,我们何时说过要两间房,你问掌柜,我们有说要两间房吗?”

掌柜虽然哪边也不想得罪,但是谁让眼前这对小夫妻实在美貌惊人,让人赏心悦目,照实说道:“他们二人先要的。”

“我们出五倍房价。”小丫鬟说话气度霸道娇蛮,崔染心觉得那胖小姐才像个傻丫鬟,倒是这丫鬟更像小姐。

“有钱了不起,掌柜才不是见钱眼开的人,对不对?”崔染心大声说着,回头盯着掌柜,那掌柜看见堂前已经围满了人,只能笑着点头,表示同意。

“二十倍!”丫鬟此言一出,众人皆默不作声。

突然人群里响起一阵爽朗的笑声,边笑边说:“刘灵芝,你爹娘不放你出来,你居然偷偷扮成丫鬟跑出来,那红郎就这么迷的你神魂颠倒?”

“李燊,你给我闭嘴,等着瞧!”那丫鬟丢下一句拉着胖小姐一溜烟跑了,留下一脸失落的掌柜,暗自叹气,一百两白花花的银子就这样跑了。

“五两银子一晚。”虽然失落,但人精的掌柜还是挤出笑容和他们二人要银子。

崔久安放下一锭银子自行上楼,掌柜一看五十两,虽然比一百两少了,但是也是豪客了,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忙让小二上去伺候。

崔染心上楼前对着方才出言相帮的少年笑了笑道:“多谢。”

李燊被少女的音容笑貌痴迷住,半刻才回过神,对方已经只留背影,傻气地对着崔染心纤细的背影大声说道:“小娘子无需言谢!”

第五十九章 李公堂

“这些商人真是趁火打劫,一间厢房,一晚居然要五两银子!”四仰八叉躺在床上的崔染心抱怨道。

“十两银子一晚,众人也趋之若鹜。”崔久安放下包袱就看见躺在床上的人。

摇着头说道:“亏你也是国公府的千金,祖母看了你现在这样,罚跪三天祠堂是跑不掉的。”

崔染心抬头扫了眼自己,也觉得过于放纵,并起腿,放下胳膊说道:“娘子累了,借床一用,夫君自便。”说着脱掉鞋,侧过身,真的阖眼睡去。

崔久安闻言只是摇了摇头走回外间,小二已经把热水抬来,水汽弥漫了整个房间。

“等会轻点敲门,我家娘子睡了。”崔久安对小二说道。

小二连忙点头:“夫人好福气,公子不仅样貌好,性格也好。等会来换水时,一定轻轻的,不会吵醒尊夫人。”

小二退出去后,崔久安宽衣沐浴,崔染心卧榻安睡,各不相干。

崔冉心醒来时,已是深更半夜,饿得饥肠辘辘的她,看见烛光下的少年歪在椅子里浅眠,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衣衫,腰带挂在屏风上,慵懒散漫,胸口微微起伏,呼吸均匀,鬼斧神工的俊颜安宁祥和,比平日的张扬增添了几分静谧祥和,崔冉心走进细看。

看着嘴里还念叨着:“一个男的长这么好看做什么?”

手指缓缓划过脸颊下颌:“皮肤也这么好,回去后,家中的门槛估计得被踏破。”

想到京城,崔染心停下动作,感叹道:“不知道,他长成什么样子了?”

“你要摸到什么时候?”少年一把推开对方的手指。

“嘿嘿,画面太美了,情不自禁。”

“哼!算准了你会在这个时辰醒来,外间有小二才送的宵夜,和热水。”说着崔久安已经躺去床上,背对着房门。

先洗了个热水澡,美美地泡在水中,把连日来的奔波疲倦洗去,再吃点精致的美食,崔染心把烛火挪近,毫无睡意的她,拿出一本书无声地看起来。

一早,跟着人流,无需问路,只是随行,便来到庭院深深,门楣高耸的李公堂,李公原是开国功臣,攘夷退戎功不可没,可是一门四代惨遭敌人报复灭口,太祖皇帝一怒之下,御驾亲征,五年时间屠城灭国才罢休,怜悯李公后继无人,便在李公的家乡江宁给他们设堂筑祠,享百家香火,所以每年五月初二这日满城百姓前去祭拜,百年来众人感叹李公一门惨烈,尤其是士子文人作诗文歌颂,便形成了如今的风俗,周围城郭,士族官僚这日无不前来。

平常紧闭的大门,只在今日大开,迎接众家香火祭拜,初入堂内,高高悬挂的牌匾,书写着无愧天地四个大字,两边粉墙上恢宏的楷书,左边是忠,右边是义,两个大字,笔墨书写的是世人对他们的敬佩与感叹,飞檐峭壁彰显的是李公堂的威严与沧桑。

刚走进大门,天空便下起淅淅沥沥地细雨,如银线似蛛丝,细不可见,听不可闻。

墙壁上书写着李公的生平事迹,对面墙壁刻着他的画像,再往里,内院中一栋四梁八柱亭,穿亭而入,中堂悬挂着李公戎装人像。

人像下设有香案,由于上香的人众多,所以两侧烛台下,分别设有一丈长的香案,一般寻常百姓只在两侧香案上上香,只有已经考取功名,或者世族大家的子孙才能在中间那方香案中上香,上香之人不分男女老幼,皆可虔诚奉上。

也许是雨的感染,众人神情肃穆,不苟言笑,各自有序地上香叩拜。崔染心跟在崔久安身边来到一个小沙弥面前接过清香,双手插入画像下的香案之中。

一个年轻的声音出声指责:“你们是何人?何德何能把香上在李公的画像之下!”

他们二人并不理睬,一个诵经的老和尚说道:“诚心即可,无妨。”

听了老和尚的话,青年人只能愤愤地看着二人离去。

经过那人一闹,出了李公堂,终于淡却了方才的凝重与伤怀。

一路绕着香河步行,香河位于江宁的城市中心,所以这边极为繁荣,香河更是以楚馆秦楼出名,有句话说江南十分美人,九分出自香河,所以各地青年才俊皆慕名而来。

崔染心想起昨日那农妇说的话,拉着崔久安道:“我们去那个美人馆瞧瞧怎么样?”

崔久安白了一眼对方,往旁边的茶楼走去:“我口渴了,去喝茶。”

崔染心连忙提裙追了上去。

茶馆人头颤动,已经没有几桌空座,小二领着他们二人入座,茶馆的说书先生看着他们二人,一时看痴了,嘴巴停了下来,引起众人的不满,听到哄闹声,才喝口茶继续说道:“方才讲到红郎从楼上缓缓下来,惊艳四座,这一出场就赢得满堂喝彩,投票者络绎不绝——”

听了一会,还是一头雾水的崔染心,好想抓个人来问问,只知道说书先生在说美人比美,却不知道为何比美?

“呀!小娘子真巧,没有空做了,不介意我入座吧?”说话的正是昨日在客栈讥讽刘灵芝的李燊。

崔染心不等旁边人说话,抢着说:“不介意,这说书先生讲的是什么呀?”她正好需要有人解惑,追着问道。

“哦!这说书先生,说的是去年美人馆选美之事。”

“美人馆是干什么的,为何要选美?”

看着一脸懵懂的崔染心,李燊笑着说:“我告诉于你,你家小相公不会生气?”

“不会不会,我家相公最是体贴温和。”崔染心说着伸手抱着崔久安的胳膊撒娇。

“哎!可惜名花有主了。”李燊看着般配的二人,无奈地摇了摇头,想到父亲给他定的亲事,一阵闹心。

“快讲于我听听。”

“香河周边教坊众多,但是只有一家别具一格,独树一帜,也只有他家生意最是兴隆,宾客不绝,甚至拿不到号根本进不去。”

“哇!这么厉害,是不是里面美人如云呀?”崔染心越听越有兴致,连连惊叹。

“里面各种美人都有。”

“看样子,你进去过,有多美?”

“嗯——里面的美人各有千秋,虽然不及二位天姿国色,但是他们的风流神韵,秋波媚眼,最是勾人。那些美人不只是靠美色侍人——”

“再说详细点。”崔染心听的入神,突然被旁边人拎了起来。

“我们还有事,告辞。”

被崔久安强拉着出了茶馆的崔染心扭动着身体想要逃回去。

就在二人挣扎之时,大街对过,一名弱冠少年,笑着撕掉墙上的通缉画像,画像随着风飘来,正巧落在崔染心脚下,画像上不是别人,正是一个道士。

第六十章 美人馆

离开茶楼,崔染心再无心思想旁的,一心央求着崔久安带她明天去开开眼界,说实话她也想过自己偷偷溜了去,可是她没银子呀!

听李燊说,没有大把银子,是进不去的,可是再三哀求对方依旧不松口,崔染心十分沮丧,想着要不使些非常手段?。

回到客栈也不吵闹,崔久安狐疑地看着对方,眼神深邃,崔染心被他看得后背发凉,假装饿了,坐在桌前有一口没有口地吃着糕点。

心中正盘算着怎么用迷药迷晕对方,偷走银子,或者直接用利器敲晕,还是用泻药把他困在马桶上。

思量了半天觉得都不保险,用迷药要是不小心把自己迷晕了怎么办?用利器不小心下手重了怎么办?用泻药自己误食怎么办?

抱着这一团糟的想法,崔染心食不知味,寝也不安稳,睁着眼睛到天亮,她也没想出个万全之策。

起来,穿衣,洗漱,吃饭,崔久安做好一切,笑着对一脸倦容的崔染心说道:“走吧!”

泥塑般的人瞬间兴奋地跳起来,片刻后,出声询问:“是你自己想去吧?”

崔久安并不否认,笑着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好色之徒。”崔染心没好气的说道。

“你不好色,你别去。”

“我好色,我好色——”崔染心连忙承认,拉着对方就要出门。

“你就这样出去?”崔久安指着她一身装扮,崔染心这才明白,怎么说也是去那种地方,姑娘家人家肯定不让进的。

“那我穿你衣裳。”

挑了一件缎面蟒纹的华贵衣衫,嘴里说着:“穿华丽一点,才像有钱人,这样好进去。”

转身觉得崔久安穿的太素,在包袱中翻出玉冠和玉佩给他戴上,拍着他的胸膛说道:“这才贵气。”

崔久安扶了扶头上的玉冠,笑着出了里间。

这衣服还是三年前崔久安离京时穿的,不知道为何,明明都穿不上了,他还千里迢迢地带回去。

不过现在穿在崔染心身上倒是正好,唯一尴尬的是,作为女子,她早已发育,胸前玉丘挺拔丰盈,一看便知道她是女扮男装。

崔久安等了许久不见里面的人出来,出声问道:“再不出来我先走了。”

“别。你进来帮帮我。”对方的声音细弱蚊蝇。

大步走进去的崔久安,被眼前的这幕惊得哑口无言,面红耳赤。

“你,你这是做什么?”只见少女拿止血的细布把自己的胸前裹得像个粽子。

“你快帮我后面打个结,我坚持不住了。”

见对方驻足不前,崔染心背对着过去说:“快点呀!”

崔久安深吸一口气,松松垮垮系了个结。

“不对,用力一点,紧一点。”

崔久安再深吸一口气,手下用力一紧。

“嘶——就这样。”崔染心倒吸一口凉气,疼得她额头冒汗。

把胸前绑平,再穿上那件锦缎蟒纹白袍,头发束起,摇身变成翩翩少年郎,毓秀灵动,崔染心满意地对着铜镜左照照右看看。

“是不是很迷人?”笑着询问对方。

“马马虎虎。”

崔染心非常不满意这个回答,撅着嘴道:“不就是怕我抢你风头,今天的美人都是我的。”

“好。”崔久安也不和她挣,二人离开客栈往香河走去。

十里香河分隔两岸,一岸是威严肃穆的李公堂,另一岸却是桃红柳绿的秦楼楚馆,最是鼎鼎有名当属美人馆,只是至今无人见过馆主,身份神秘却美名远播,人人相传是个美人。

此时路上清一色青年才俊,少年公子,但是只一眼,崔染心便分辨出许多是同自己一样女扮男装的闺阁小姐,大家都是去美人馆凑热闹的,有的乞求家中兄弟,有的偷瞒家中父母,总之这一日,是江宁城的狂欢。

远远看见五层高楼,隐隐可现美人馆的牌匾,人还未至门前,已经排起的队,虽然人多繁杂,但是人人脸上满是期待与微笑。

崔染心看着人群,排队的不是华贵公子就是侍从家丁,普通百姓也来凑热闹,有小贩吆喝,有孩童卖花。

一盏茶功夫终于轮到他们二人。

“一人百两。”收银的青衣男子目不斜视,温和近人的一张脸,一开口却是这样骇人的一句,崔染心僵立不动,终于明白,为何排队的都是富贵人家。

“没钱快点让开,轮到我了。”排在他们二人身后的一位公子,准确来说是位姑娘出言催促。

崔染心既想进去又觉得太过奢侈,摇摆不定。

崔久安笑着放下银票,接过青衣男子递来的两块桃木牌子,上面分别刻有编号,一块编号是一百,一块编号是一百零一。

携着还愣神的少女入内,青衣男子这才眯着眼睛收回目光,心中赞叹,真是一对璧人。

一进门,崔染心震惊不已,和她想象中的靡靡幽暗不同,楼内居然别有洞天,外面察觉不到,这栋楼建成一个回字型,四周房间相连,回廊放在外围,每个房间开着一扇大大的窗户看见厅堂中心,中心厅堂上面没有封口有阳光洒落,所以就算此时楼内接踵而行空气亦是清新,加上无数鲜花盆栽,没有浓烈的脂粉香,却有自然清香。

中间有个莲花池,池内绿枝高伸,锦鲤游弋,方寸天地,却胜人间天堂。看得崔染心连连咂舌,京城也没有如此别具匠心的地方。

馆内一房间中,红衣公子端着酒杯看着桌前的弱冠少年,一身朴素的布衣木簪却难掩其玉贵金尊,脸上的猴子面具只添稚气。

“是你自己要进这个局的,现在何必哭丧着脸,我可不是外面那些逐臭青蝇。”

对方说的如此难听,红衣公子却换上笑容:“我们是那臭屎,少馆主整日寻屎,这癖好也是人间少有。”

那少馆主闻言却拍着手笑道:“对,就是现在这副尖牙利齿样,他们爱的是这样的你。”

“我这样,不知少馆主可喜爱?”红衣公子笑坐于那人腿上,美目流转。

“咳咳,起开,我受不得你这浪荡样。”馆主说着已经把人推开。

“按照规矩,你得为我报仇,放我自由。”说这话时红衣公子一脸杀气。

“我这美人馆绝不强人所难,皆是心甘情愿坠入章台,你们投我以桃,我定报之以李。”

“如果没有其他吩咐,我就走了。”红衣公子说着就要离开。

“等等——”

“什么?”美人回眸。

“好好表现。”猴面少年笑道。

门外的红衣公子,紧握双拳,指甲深深扎入掌心,回头看向屋门的眼神满是恨意。

第六十一章 红郎

就在崔染心沉浸于雕梁画栋,喧哗热闹之中时,不知何时荷花池上突然搭起一座台子,台子三面共悬挂着二十个木牌,每块木牌上刻有数字,分别是一至二十,木牌下面是捧盒,盒子里空空荡荡,并无一物。

荷花池左右两边有扶梯通二楼上三楼至五楼,左右两边的宽大窗户已经打开,房内之人有的在窗前品茗,有的纱帘绰绰只看见晃动的人影。

崔染心拉着崔久安上楼,被守卫拦住,告诉他们只能在堂下观看,楼上的房间已经全都订出去了。

看着南边二十扇紧闭的窗扉,崔染心好奇地问道:“那边的也都订出去了?”

“哈哈……小公子第一次来吧?”身强力壮的守卫,说话却是慢条斯理。

“嗯,还请大哥多告知一二。”

“南边的二十个房间有大用处,两边的房间今天一早就被订光了,一间房间一百两,都是给不愿抛头露面的大人物用的,能进这里的都不是普通人。一人一牌共一百八十枚木牌,倒时投给自己心仪的那位,得票最多的夺魁。不知小公子是几号啊?”

崔染心这才细细查看手中的木牌:“是一百零一号。”

“小公子,和你的朋友找个位置先坐吧,吃点茶和果子。”

崔染心笑着对那守卫致谢,守卫看着离去的二人,感叹道:“长得好看,不一定是幸事!”

堂内几十名清秀小厮,俊俏丫鬟忙着斟茶倒水。

众人皆入座后,一名紫衣女子莲步款款来到台上,笑着给众人问好,一时堂内鸦雀无声,只有紫衣女子的莺声笑语。

“各位贵客,远道而来,蓬荜生辉,秋娘倍感荣幸,话不多说,我身后悬挂的二十枚木牌,木牌后面写着今年参加夺魁的二十位美人的芳名,南边一至五楼二十扇紧闭的窗户后面各有一位美人在等候大家,你们只管尽情呼唤,哪个数字呼声最高,秋娘我就翻哪块桃木牌。”

听了秋娘的话众人振臂高呼,热情殷切。

“好,大家报数吧!”

秋娘话音刚落,堂中众人积极响应,崔染心也扯着嗓子喊道:“五,五,五……”

突然耳后传来尖锐的声音:“九,九,九……”

崔染心一回眸就认出那不正是昨天和自己抢房间的刘小姐,刘灵芝。

刘灵芝也一眼认出崔染心惊讶之余想到,夫妻二人同逛窑子的真没见过,更加嗤之以鼻。

崔染心无视对方的轻视,只是兴高采烈地欲睹美人芳容。

“咚咚……”一阵铜锣响。

“既然九号的呼声这么响亮,我们不如就先翻九号牌。”

众人翘首以待,九号牌后面的名字。

“九号是,碧波!请,碧波姑娘开窗!”随着秋娘的话落,众人双眼齐刷刷射向南面紧闭的二十扇窗前。

中间一扇窗户徐徐打开,一层纱帘隔着,纱帘后的美人丰鬓长颈,窄肩细腰,斜靠在窗沿上,纱帘并不掀起,有半遮半掩的朦胧美,谁知这样一位纤细娉婷的女子,顷刻间居然擂鼓高唱从军曲,鼓音浑厚,女声高亢相得益彰,激荡澎湃。

听得痴迷,心生感慨,崔染心终于明白为何这么多人不远千里迢迢赶来,一睹为快,相比较京中被教养的一板一眼的闺阁贵女,这些放荡洒脱的秦楼女子,确实更有意思,她身为女子都爱看,何况那些男人。

馆中堂内的呼唤声彼此起伏,桃木牌一块块翻着,对过的窗户一扇扇开着,崔染心的双眼应接不暇,来不及回味,等不及细品已经只剩最后两扇窗。

这个秋娘很会营造氛围,她不拖延时间,也不卖关子,只是快速的把美人让你看上几眼,缭花你的眼,让你满脑子只是美美美,妙妙妙,其实什么也没看清,美人便悄然退下,留下空荡荡的窗户。

才一个时辰,便走马观花般过去十八位美人,只剩下的两个数字,十二,和五。

有人已经不再满足于呼唤数字,而是直接叫着红郎与玉玑,原来这二人才是主角,呼声最高。

听见旁边人的攀谈,崔染心才知道原来这红郎是去年才进的美人馆,可是他一来就打败前年的花魁玉玑姑娘夺了头牌,自古好男风的达官贵人比比皆是,只要不闹出笑话丑闻,人们只也当一件风流雅事。

秋娘在众目灼灼之下翻开十二号木牌和五号木牌,笑着道:“大家既然如此热情,我就自作主张,来,我们五红郎和玉玑一起和大家问好。”

秋娘突如其来的变动,让众人猝不及防,五楼中间相连的两扇窗一同打开,一边是翩翩公子,一边是红粉佳人。

红衣公子应该就是红郎,一身红让崔染心想起当年乖张任性的罗祁,因为他的蛮横整个龙泉县居然无人敢穿红衣出门。

红衣公子侧身坐于窗台之上,高高五楼,摇摇欲坠,让人心惊胆战,他却安之若素,一柄玉笛袅袅吹起,笛声清脆悠扬,没有愁绪哀思,好似无忧的少年赤足奔跑于山野中自由散漫无拘无束。

邻窗梳妆的美人,无暇如玉,洁白胜雪的肌肤尤为扎眼,崔染心不禁感叹,她从没见过这么白的肌肤,美人临窗理发梳妆,描眉点唇,动作轻柔缓慢,让人沉醉,由于肌肤胜雪,所以愈发衬的唇红、眉黛,发乌,十分之美显出万分之好。

侧坐在窗台上的红郎突然转过身,正对着大家,双腿大胆地悬于半空中,惹得众人惊呼,崔染心身后的刘灵芝更是惊恐得直掐身边同行之人的手臂,疼的那人哇哇大叫。

东西两边窗内的人也激动地探头挥手,失去最初的神秘从容。

看清高台之上的红衣少年,目无表情的崔久安瞬间微敛双眸,这个美人馆处处透着古怪。

“是不是他?”崔染心瞪着双目,不敢置信,当初桀骜不驯的红衣少年,今日出现在这卖笑烟花之地。

“世事无常。”一直沉默寡言的少年轻吐四字。

第六十二章 夺魁

窗台上悠然吹笛的红衣少年人群中一眼,便认出了二人,心中惊悸不安,脸上却不动声色,继续吹着玉笛,笛声起伏,崔久安抬头,二人四目相对,电光火石。

阳光透过屋穹正好投向吹笛的少年,金色阳光下的红衣少年,鲜艳夺目。

一曲毕,笛声停,隔壁美人也已对镜装扮好,二人行礼,告辞,消失于窗前,留下意犹未尽的众人。

“好了,各位,拿起桌上备好的笔墨,在你们手中的木牌背面左边写上投票对象的名字或者是编号,右边署上自己的名或字,有疑问的可以问伺候在旁的丫鬟。”

秋娘说完缓缓褪下,众人拿笔各自书写,眼角嘴边笑意绵绵。

崔染心握着笔,不知如何是好,伏在崔久安耳边轻声问道:“写谁好啊?”

崔久安把写好的牌子反过来给她看,只见上面写着“玉玑”二字。

“为何是她?”

“美呀!”

“哼!”

崔久安看着苦思冥想的少女,轻笑着,端起茶,浅呷一口。

崔染心愁眉不展,认认真真想着,忽然脑海中出现马背上的张狂少年,再想起窗台前吹笛的身影,觉得有些心酸,握笔写下“红郎”二字,笔锋有力,和方才的“玉玑”有笔触相似。

崔久安看了一眼笑着说道:“你也该写出自己的风格,不要总是模仿我的笔迹。”

崔染心这才惊觉,自己无论写哪种风格的字体,都脱不了对方的影子。

一盏茶,有丫鬟小厮过来收牌子,小丫鬟接过崔染心递去的牌子,见对方多看了自己两眼,崔染心只以为她认出自己是姑娘家,调皮地朝小丫鬟挑眉眨眼,勾的小丫鬟面红耳赤。

“牌子都收全了,现在我来统计,绝对公正公平,不动手脚。”秋娘说着手上开始行动,不一会就统计好了。

“我们先来看第三名,是得二十票的,碧波姑娘!”

秋娘话音刚落,台后等待的碧波已经来到台前,近看更加惹人怜爱,一双眼睛含情脉脉,如果不是亲眼看见崔染心无法想象这样柔弱的双臂能擂动战鼓。

“第二名,玉玑姑娘,四十二票。”

话说这玉玑姑娘真的生了一副好皮囊,那白绸一般的肌肤,浑身上下,让想你剥干净细看,露在外面的脖子,脸蛋,双手,乃至脚踝都如玉似雪。

崔染心捅了隔壁木桩一样的少年:“看傻了吧?”

“嗯。”

“饮食男女,食色性也。”说这话的居然是坐在崔染心前桌的李燊。

“她这病不大好治。”崔久安突然冒一句,让人满头雾水。

“我们来看看最高票数是多少?哇——居然有八十票,夺魁者就是红郎!”

伴着秋娘激动的声音,红衣似火的少年来到台前,站在碧波与玉玑的中间,邪笑着随手丢掉掌心的玉笛,台下的人物平日也都有头有脸,此刻为了争抢一柄玉笛,大打出手拳脚相向。还好堂内护卫众多,分开安抚,才平息下来。

暗中窥探的人,带着一张猴脸面具,看不清表情,只是笑着叹道:“总是要给我惹出点事。”

“还不是你觉得欠他,纵着他,他才这样肆无忌惮。”说话的老婆子隐藏在黑暗中,只听得见苍老的嘶哑声。

台前秋娘的声音再次响起:“现在,是大家最期待的环节,请三位去你们木牌下面的捧盒里抽出一块木牌,全凭运气,被抽中的人可以和美人春宵一度。”

听了这话,人群没有暴动,都屏气凝神观察着台上三位美人的一举一动,然后在心中默念抽到我,抽中我……

“我们先来看看碧波姑娘抽到的牌子,恭喜崔公子。”

一位青年被身边的友人推了出去,只见他手足无措地站在人群中。

崔染心和崔久安定睛一看,不是别人,居然是崔久宣,崔久宣红着脸被秋娘拉到上台,像个娇羞的小姑娘被碧波牵着。

“那是大哥吧?”崔染心扯扯崔久安的衣袖。

见对方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的玉玑,没趣地松开手。

秋娘接过玉玑和红郎递来的木牌,愣了一下,接着笑道:“一百号和一百零一号!真巧!二位还请起身到台前来。”

崔久安一脚踢在李燊的大腿上,疼得他腾地起立,崔染心看着对自己笑的崔久安心领神会,扭头对身后的刘灵芝说道:“还不快去见你的红郎。”

刘灵芝虽然疑惑,还是毫不犹豫地起身,和揉着大腿的李燊被请到台上。

众人羡慕地目送完两个幸运儿,随后被台上的歌舞吸引。

崔久安拉着崔染心离开,出了美人馆,崔染心回头凝望那栋锦楼:“这银子真是好赚,三个时辰,就花去二百两。”

崔久安看着心疼银子的崔染心,笑着说:“是三百两。”

“对,还有大哥那一百两呢!不过,大哥此刻美人在怀,值了!”

第六十三章 红纱帐 碧珠帘

已经过午饭时刻,肚子早就饿扁了,崔染心着急找地方饱餐一顿,可是走急了,胸口被勒的时间太久,喘不上气,捂着胸口,脚下虚浮,站立不稳。

“笨的你。”

嘴上这样说着,却已经双手过来,把人横抱于怀中,对方不再像以前清瘦,崔久安走了半条街,已经是气喘吁吁。

街边行人看见这样养眼的一对,纷纷驻足观看,人群中一位妇人不屑地说道:“恬不知耻,有伤风化。”

“钱婶子,话不可乱说,看那姑娘脸色发白,双唇无色肯定是病了。”

在议论声中崔久安终于把人抱回了客栈,店小二看见连忙追了上来。

“小相公,你家夫人这是怎么了,要不要我去请大夫过来。”

“无大碍,去取些热水来。”

“哎,好的。”

“等等……”崔染心挣扎着抬起头叫住店小二。

“再准备些吃的。”

听了这话,店小二诧然地看向崔染心,心想着都病成这样了,还惦记着吃食。

“去吧!”

砰然,房门关上,门外的店小二匆匆跑开。

房间内,崔久安把人放在床榻边,伸手就来解对方的腰带。

“我自己来。”

崔久安愣神地收回双手,可是坐在床榻边的少女久久还不动手,好不容易,红着脸小声说:“我疼的胳膊抬不起来,还是你帮我吧。”

崔久安憋着笑帮对方解开外衫,崔染心看着没有丝毫异样的少年,想起那晚躲在门内听到的话,出声问道:“继承义父的衣钵,真的要段断情绝爱?”

这回轮到崔久安傻眉愣眼,没想到自己随口胡诌的话,被她听去,放在了心上,转而笑着说:“哪里听来的胡言乱语。”

“你自己说的。”

“我何时说过?”

“啊——疼疼疼——”崔染心捂着胸口大叫,吓得门口前来送水的店小二一身冷汗。

随之,房间内响起断断续续的呻吟声,和喘息声。阅人无数,见多识广的店小二红着脸,走也不是,敲门也不是,徘徊踯躅。

“现在叫疼,早上绑的时候你倒是英勇。”

“啊啊,轻点解。”

“好,我轻轻的,你忍着点。”

“唔唔,还是疼。”

“好了,我出去,你自己上先揉揉。”

崔久安走出去,一开门就看见站在门口,面红耳赤的店小二,左手食盒,右手水桶。

看见崔久安只是了然地笑:“小的,什么都没听见,没听见,嘿嘿,没听见。”

崔久安接过热水和食盒坦然道:“多谢。”

“小相公客气。”

门关上的那一刻,店小二突然讪皮讪脸道:“小夫妻年少气盛,新婚燕尔,正常!”

店小二的声音说大不大,但是穿好衣服来到外室喝茶的崔染心刚好听见,一口茶来不及吞咽,呛得鼻子发酸眼泪直流,咳嗽的停不下来。

店小二想是小娘子害羞,急忙转身跑掉了。

崔久安放下食盒和热水,轻拍对方后背:“吃过了,自己用热巾子敷敷,再上些活血化瘀的膏药。”

崔染心边拿吃的边点头。

二人饭毕,崔久安在外室喝茶看书,室内崔染心躺在床上,用热棉布敷在胸前,没想到周围被纱布勒的太紧,血液不通,如今一片青紫,还肿得厉害,生疼的很。

她也懒得穿衣,纵情遂欲,抹上膏药,盖上被子,就这么躺着。

不见水声,瓷罐声停,片刻,崔久安入内,就看见随心恣意的人躲在被子里,一双眼睛盯着来人,衣服随意搭在屏风上。

“大姑娘了,注意点形象。”

“又没外人,况且我疼着呢!这样舒服些。”

“你好好休息,我出去一趟。”

“去哪?”

“去买点东西,我们明日一早出发。你乖乖地,好好休息。”

“好吧,早点回来,听说城隍庙那里有家梅花糕热别好吃。”

“知道,给你带回来。”

说着崔久安,拿上晾干的药方叠好收起,出门而去。

一路往香河走去,来到美人馆门前并不入内,只是拉住门口的守卫说了几句什么,掏出怀中的药方,守卫把药方接过,叫住里面一个端茶的小丫鬟。

小丫鬟接过药方,看了一眼门口自称大夫的崔久安,心中暗惊,这么好看的人居然是位治病救人的大夫,揣着药方往楼上厢房走去。

同时这边已经有人把方才那一幕报告给房间内带着面具的少年。

“少馆主,那人自称是名大夫,说如果玉玑姑娘照着药方上所说按时服用,不说药到病除,也能多活二十年。”

“好了,你下去吧。”少年挥挥手,黑衣人退下,房内响起一阵老婆子的咳嗽声。

“曾祖母,要不我把那人抓来给你瞧瞧。”

“傻孩子,我这是年纪到了,强求不来,活了九十年,皇帝都换了四代,可惜老了,看不到你说的那天。”老婆子的声音暗哑病弱。

“曾祖母放心,伏儿一定不会让你孤零零一个人睡在那冷盒子里。”

“傻孩子,我就怕留你一个人孤单,如今山河稳固,想到颠覆谈何容易,何不如放下,就此过上平凡的日子。”

带着面具的少年,眼中有疑惑,走至床前,携起对方枯老干瘦的手:“不试一试,怎么甘心?”

五楼,一间厢房内,红纱帐,碧珠帘,大红大绿,却不俗,反而鲜艳明快,碧波嫣然凝笑,看着羞涩傻气的青年,起身把茶放在对方的手边,浅笑道:“看公子的年纪,也该是有家室的,怎么这般拘谨。”

羞怯的青年不是别人,真是初来江宁的崔久宣,他连忙解释道:“因为舍弟,与舍妹外出未归,久宣哪有心思娶妻。”

“这样说来,公子倒是个重情重义的男子汉。”碧波听了掩嘴笑道。

“姑娘谬赞了。”

“公子初来乍到所谓何事?”

“不瞒姑娘,本意是来祭拜李公,没想到误入姑娘闺房。”崔久宣看着风流妩媚的碧波,方觉口干舌燥,赶紧端起手边的茶。

“那是我与公子的缘分。”

崔久安听了碧波得话,也不答,只是痴迷傻笑。

身处烟花柳巷的女子,见惯了各色虚情假意,贪财好色之徒,今日这般纯情之人,碧波倒是许久未见。

一时情起笑坐到崔久宣的怀中,莺声道:“不妨奴家教教公子如何做个真正的男子汉?”

后面的尾声已经送进对方的唇齿间,崔久宣浑身战栗,无所适从,只知道紧紧搂着怀中的娇身。

第六十四章 药方

雪肤乌发的女子,手执团扇,轻轻摇曳,笑看床上整个身子贴在墙壁上的李燊。

“李公子,可听到什么动静?”

“玉玑姑娘,你没弄错?他们真的在隔壁?”

“呵呵呵……李公子实在不信,不如偷偷去隔壁瞧瞧。”

“谁要看他们你情我浓,我就不明白她一个好人家的姑娘,这样糟践自己,也不嫌害臊?”

李燊想到就生气。

“李公子,这是说奴家不是好人家的姑娘?”

玉玑并不生气,只是故作发怒,娇嗔道。

“姑娘别误会,你们是迫不得已,她,大家迁就她宠爱她,对她千依百顺,她怎么就被那红衣妖精迷得晕头转向。”

“你说红郎是妖精?呵呵……看来奴家的魅力还不够,没能将李公子迷住。”

玉玑嘴上这样说,人却是坐于桌前纹丝不动。

“嘘,那边有动静了,怎么有茶碗掉落的声音?”李燊越听越疑惑。

“或许是动作太大,踢翻碗盏了?”玉玑团扇轻遮半面,红唇讥笑。

“不行,我得去看看。”

李燊再也按耐不住,跳下床,横冲直撞地开门跑出去,正好和迎面走来的小丫鬟撞在一起,撞得那丫鬟晕头转向,扶着走廊的柱子直不起腰来。

再抬头时哪里还有撞她的人在眼前,回过身就要去追趴在门缝偷看的李燊。

“秀儿,过来。”

丫鬟被门口的玉玑叫住,只能跺跺脚,进到屋内。

“姑娘,方才门外一年轻郎中给你的。”

秀儿把那张药方递给玉玑。

玉玑细细看来,暗道这个药方与她往日吃的大不相同,有几味药却是她一辈子不会忘记的,遂追问道:“那个大夫人呢?”

“姑娘,那个郎中长得倒是顶好看,不过年纪才十六七岁和我差不多,医术能高明到哪。”

秀儿本来并不打算把这药方拿来,只是给她药方的是自己哥哥,她才多了这回事。

“你去把李公子请回来。”

“姑娘,那江湖骗子的药方你也信?”

“我自己去。”

玉玑说着拿着药方出了门,来到隔壁厢房门口。

轻拍弯腰偷窥的李燊后背,笑着说:“你帮我把这药方好好琢磨下,我帮你进去探探,保证不让红郎碰刘小姐一根手指头。”

“一定要拦住她,别让她投怀送抱,快进去,不然就来不及了。”

李燊说着已经把人推进了屋,那半掩的房门并未落锁。

“拿好,好生研究。”

玉玑把药方塞给李燊,自己整了整衣衫进了里面。

“谁让你不请自来的。”刘灵芝怒目而视。

“刘小姐再闹下去也于事无补,入了这美人馆,岂是红郎自己能决定去留的?”

“表哥,她说的可是事实,你并非自己心甘情愿,而是逼不得已才呆在这的?”

“芝儿,你以后还是不要再来找我,姨妈姨父知道又要罚你了。”

红郎蹲下收拾地上的狼藉。

“他们顶多就关我几天,我不管,反正我要带你离开这。”

刘灵芝拉着红郎就要走。

“刘小姐,我们美人馆的规矩你又不是不知道,只要明年再夺魁,红郎便是自由身,你现在要他走,可准备好银两了?”

玉玑轻摇手中团扇,扇面上的金蝶翩翩起舞。

听闻能用银子赎身,刘灵芝眼神一亮:“多少银子?”

“五万两……黄金。”

玉玑伸出无根玉葱般的手指。

“好,我这就回去找我爹要。”

对钱并无多少概念的大小姐,愉悦地跑了出去。

蹲在地上的红郎摇着头说道:“你又何苦骗她?”

“不骗她,她又怎么愿意离去?何况五万两黄金,刘老爷先别说拿不拿得出来,就是有又怎么会给你赎身用。”

闻言,红郎举目笑看玉玑道:“你先管好你自己。”

“要不是你,我今年就能报仇,自由了。”玉玑说完甩袖离去。

刚回屋的玉玑就被李燊拉住,一脸焦急道:“这药方何人给你,那人现在何处?”

玉玑看见李燊这般模样,知道此药方定是能用,忙说道:“不知人在何处,亦不知何人,只是知道那人年纪轻轻,模样甚好。”

“真是可惜,不能与他详谈,这药方用药极为奇异,但又巧妙,我得回去试试,并和家父好生研究,玉玑姑娘可否等上半月?”

“全听李公子的。”

李燊拿着药方一研究就是数个时辰,离开时已是夜深人静。

“嗖”地一下。

美人馆的房梁上有一道黑影闪过,李燊拼命揉眼,不见异常,自言自语道:“肯定是只野猫。”

只见那只野猫往南边而去,一道黑色影,悄声爬上一扇窗,细听房间内的动静。

崔久安快速吹灭烛光,收好医书,翻身上床,搂住床上已经熟睡的人。

被人压住,崔染心微微皱眉,只是闻到熟悉的药味,便放松下来继续假寐。

“有贼。”清冷的声音钻入崔染心的耳中,伴随着微热的气息。

月光下那贼脸上带着面具,轻声进屋一阵风吹起床幔轻纱,隐约可见一对交颈相卧的璧人,崔染心好奇的睁开眼睛,只看一张猴脸面具一闪而过。

猴脸贼翻看包袱打开一个锦袋,里面居然是大额银票,具下的那张脸喜笑盈腮。

连忙打开另外一个包袱,拿起一方雕工精致的木匣,用刀撬开,突然,里面爬出各色毒虫,吓得那贼丢下木盒和到手的银票,拔腿就跑,跳窗逃走。

崔久安收起已经出鞘的短剑,崔染心笑着扭过头来说道:“原来是个鼠辈。”

“你不怕?”崔久安看着神色欢乐的少女,被她的胆大再次惊住。

“不怕。”崔染心摇摇头。

“我说的是这件事。”崔久安动动搂住少女的手臂。

“你这身药味,我一闻便知是你。”

“以后无论是谁,无论多亲近的人,都不要让他离你如此近。”

“哦。那你怎么还不下去?”崔染心看着近在咫尺的双眸,出声嚷嚷。

“你下去,把你的小毒物们收起来。”

刚才还柔情似水的人瞬间暴戾把人推下床去。

“你别推我,压坏我的小可爱们怎么办?”

看着小心翼翼抓毒虫的少女,崔久安笑着伸了个懒腰,感叹道:“终于可以睡在床上了。”

自在地躺在床上的人突然敛目说道:“那人武艺高强,在我之上,我们明早出发回京。”

“好,小乖乖们带你们去见我娘亲。”

崔久安偷笑地白了对方一眼,要是让母亲看到这些,不被惊吓坏才怪。

第六十五章 回府

晓行夜宿,星落鸟飞,一路已至京城境内,不远处便是城外的虚荼寺,五月天,刚过清明时节,外出踏青的男男女女甚多。

“阳光真好。”

崔染心掀开车帘,半眯着眼睛看着青天白日。

马车前方,出现一群游玩的年轻男女,一行人结伴相携,持伞执扇,语笑嫣然。

只是匆匆背影,崔染心也看得心荡神驰,三年的山谷乡野生活,好久没有看到眼前这种绮丽画卷,不似江南的烟雨朦胧,美人馆的浅斟低笑,只是青春作伴,携手同游的青春靓丽颜色。

崔久安打马而过,马车扬起的尘土,惊得那行人中的一位小姐轻声抱怨:“哪家的车夫,这般不知规矩!”

“沈姐姐,你肯定没瞧见那车夫的模样,我觉得比世子也不遑多让。”嫣然含笑的少女悄声说道。

“陆妹妹,你怕是眼神不好,我就不信这世上有比世子还俊朗的男子,何况还是一个车夫?”

沈欣蓉食指轻戳陆怡的额角。

“你别不信,等会回去我就让我四哥哥给我打探去,到底是谁家的俊公子,那样的气度我才不信他是个车夫。”

翘着嘴巴的陆怡,依旧贪恋地望着绝尘远去的马车。

虽然陆怡的声音很小,但还是被前面一身湖绿的少女听见。

只见她笑着回头道:“你们两个满嘴胡言乱语,也不害臊。”

“染淑姐姐,还问我们害不害臊,今天是谁和世子穿了一色的褂子,是不是约好的?”沈欣蓉笑着打趣道。

“你……不许乱说,世子和我妹妹早有婚约,你们切莫拿我说笑。”

崔染淑说完,余光瞥见最前面一身松石绿的欣长背影,心头微微颤动。

顶着家中压力,三年了她还未定亲,如今十六,母亲说什么也不会由着自己任性胡闹,想到此处,神色哀伤起来。

“说道她,我还真有点想念,不知道好了没,这一去就是三年。”陆怡说完叹了口气。

“对呀!他们不回来,你和你大哥哥难道就这么空耗着?”

沈欣蓉知道世子她是不指望了,不过崔久宣也是仪表堂堂,人品性格也都好。

自己已经及笄,母亲有意国公府大公子,谁知道老夫人居然婉拒了,说什么如今大房长子长女未归,他们无心结亲说媒。

“他们都走远了,我们快跟上吧。”

崔染心并不想多聊此事,于是招呼沈陆二人提裙追上。

一辆马车穿梭于街巷间,马车上的少年风吹日晒不及离开时白嫩,却长出了几分男子的英姿勃发,那张巧夺天工的容颜依旧惊艳夺目。

车厢内的少女坐立不安,再好看的皮囊也掩不住内心窘迫,一把掀开车帘紧张的问道:“我的手脚不停使唤,一直抖。”

“自己家,有什么好紧张的。”崔久安笑着说道。

“你说母亲见了我,我该怎么说?”

“不知道怎么说,闭上嘴闭就好。”

“母亲和祖母会不会嫌弃我没规矩?”

“好似你小时候有规矩一样。”

“哎呀!我真的紧张。”崔染心拉住对方垂下的一只手。

崔久安回头端视柔声道:“等会,你只管哭一场,他们念你,爱你都来不及,怎么会怪你嫌你。”

被这样安定的眼神注视着,崔染心安神地点头:“嗯。”

马车停在国公府的正门口,大红灯笼高高悬挂于两边,石狮子眈眈虎视,崔久安随即把马车驶到常开的侧门。

守门的侍卫看着陌生的马车,本想驱逐,再看看马车上下来的二人,虽然风尘仆仆,衣着寻常,只是那两双傅家特有的双眼,让他们一眼便认出那是自家的公子小姐。

想到当初锦衣玉食的两个人,如今这副模样,悲色难掩,居然鼻子酸酸,眼中含泪,上前拜见:“公子,小姐,你们可算回来了。”

崔久安微微点头,崔染心却动容地拍着对方的胳膊说:“不哭了,我们这不是回来了。”

这样温和近人的崔染心,倒惹得侍卫更加泪流不止。

这边二人刚进府中,那边已经有人前去通报,片刻,傅嬷嬷扶着悲喜交加的傅青鸾走出青桂苑。

那边好醒阁的何洛领着清诗清酒,留下推云揽月也往青桂苑赶去,二房三房那也有下人前去传报。

崔染心见到消瘦的妇人,方才在车上的一派焦作早就忘却,只是直愣愣地跑去,一头钻进傅青鸾的怀中,如今的她已比母亲还高,所以缩着身子如孩童一般微蹭母亲胸襟。

傅嬷嬷扶着脚步虚浮的傅青鸾,只见她儿怜兽扰,轻抚少女后背和长发,猩红的眼眶再也抑制不住心中孤苦,泪如雨下,打湿少女的发顶。

二人痛哭良久,下面的仆人见状亦是心生怜爱,傅青鸾哭得喘不上气,傅嬷嬷忙收起悲伤笑着说:“还好回来了,这是开心的事,大家不要再哭了。”

闻言,众人连忙附和,好一通劝慰,才让傅青鸾止住泪,露出笑。

“母亲只顾着疼爱妹妹,倒是把我忘了。”

傅青鸾早就看到竹清松瘦的长子,只是顾于他以长大,不好搂在怀里亲昵,却不遑他会如此说,忙招手,把人一把也拉进怀中,三人紧紧相依相拥。

“娘怎么会把你忘了呢,我的好安儿。为娘日日夜夜都盼着你,想着你。”说着又是声泪俱下。

“公子这三年越发小了,夫人才收住泪,你又何苦惹她。”傅嬷嬷出声说道。

“嬷嬷,这话好没道理,她能搂着母亲哭,我就不能?”崔久安只是抱着傅青凤偏不撒手。

傅嬷嬷笑着像小时候一般拍着崔久安的后背,动作轻柔至极。崔久安受用地眯上眼睛,果然这样更让自己舒坦。

“你们都是我的孩儿,娘都爱。”

傅青鸾破涕为笑,艰难地搂着怀中高出自己许多的二人,心中却甚是欢喜。

二人被傅青鸾拉着也不好与后面翘首以待的何洛和清诗清酒说话,笑着朝他们点头,以示问好。

说笑间一行人浩浩荡荡前往最东边的万合堂,那是崔老夫人居住的地方,路上碰到闻声赶来的二夫人黄氏又是一阵寒暄,到万合堂前三夫人苏氏已经携着老夫人等在堂前。

老夫人不等人来到面前,颤颤巍巍扶着身边的刘嬷嬷和苏夫人,上前,一手执着崔久安的手,一手搂着崔染心的脖颈,又是一番哭诉。

经过刚才的交谈知道他们这三年过的逍遥自在,傅青鸾反而心态好了,遂劝起老夫人:“母亲,你快别为他们伤心,他们这三年就像那出了笼的鸟雀,别提多自由快活,我们何苦在这作多余的伤心。”

“你这做母亲的倒是豁达,可我这老太婆,三年来日思夜想,好不容易见到了,还不让我掉几滴泪,扮扮可怜?”

“祖母,都是我们不好,让你担忧了。”

“我的五丫头,只要你能说话了,祖母就是再等上十年都愿意。”

“祖母……”

“还有我的安儿,这三年把你妹妹照顾的很好,自己怕是吃了不少苦?”

“心儿乖巧懂事,孙儿不曾操心。”

说着祖孙三人又是一通流涕伤感。

“不巧的是,你大哥出了远门,淑儿又踏青去了,元儿和凡儿上学未归,等会让人去接他们回来,通知下去,晚上都在我这用膳。”

众人听了吩咐赶紧准备起来,一行人进了屋聊起了他们在外的生活,崔久安并不细说,也不提拜师学艺之事,只说怕病情复发,所以耗费了三年光景。崔久安不说,崔染心亦是默契的不提,只说山中百草珍兽,各地民俗风情。

第六十六章 相见

“小姐,请快快回去,回来了,人回来了!”

国公府的家丁行色匆匆,赶到城外的虚荼寺,找到崔染淑急急忙忙说道。

“谁回来了?”

崔染淑握着扇柄的手一僵,扇子差点掉落,瞬间恢复正常。

“还能是谁,当然是二公子和五小姐。”

“世子,你等等我。”

白鹭在后面追着已经上马的少年,胯下枣红马,身着锦缎服,头戴白玉冠,光彩溢目,转身,一双漆眸笑和众人告别。

“白鹭,你护送三姐姐回府。”

方才还失落崔染心,闻言对方让白鹭护送自己,顷刻,又眉舒目展,怀着几分期待几分忐忑,拜别众人,坐上马车赶回府中。

远处春山如笑,澹冶苍劲。

马背上的风流公子看着柔和的景,心情更加疏朗,总算回来了,迫不及待想要和他们见面。

可是当马儿停在府门前,钦琅却有些踌躇。

门前的侍卫熟络地说道:“世子爷无需多想,进去便是。”

“我这样见人可失礼?”

少年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出言问道。

“风流不羁,潇洒倜傥,世子爷多虑了。”

听了侍卫的吹捧,钦琅这才放心地迈进国公府。

路遇一小丫鬟,只见那丫鬟垂眉低目,轻声道:“请世子爷安,众人皆在老夫人那。”

钦琅颔首笑道:“多谢,这般伶俐,你叫什么?”

“回世子,奴婢锦儿。”小丫鬟羞怯地回道。

“如今正是繁花似锦的时节,你的名字很应景。”钦琅说完离去。

绿色身影一入万合堂,就听见里面传来熟悉而又陌生的欢声笑语,不等下人禀报大步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屋内崔染心和崔久安二人放沐浴更衣过来,脸上的嫣红还未褪去,换上锦缎华服,越发夺目逼人,一个如松如竹身姿挺拔,目光慵懒傲雪欺霜,一个如玉如琢玉骨冰肌,眉目含情独逞芳菲。二人依旧靠着老夫人左右坐着。

“请老夫人安。”钦琅收回目光问老夫人好。

“是琅儿呀!来来来,许久未见,你也过来给我好生瞧瞧。”

钦琅又给傅青鸾行了礼,才上前让老夫人细看。

崔染心看着步步接近的人,一身松石绿,面玉冠白,目光澄澈,皓齿红唇,背挺身直,风姿倜傥。

只见对方笑盈盈地看向自己,痴痴地回以一笑。

钦琅朝崔久安拱手道:“表哥好。”

崔久安回道:“表弟好。”

又侧身朝崔染心拱手道:“心儿妹妹好。”

崔染心连忙起身回礼道:“琅哥哥好。”

“心儿妹妹,这病可无碍了?”

“已经痊愈,多谢琅哥哥挂怀。”

看着崔染心一本正经的模样,想到她四仰八叉躺在床上毫不顾忌形象的样子,崔久安白了她一眼。

“我们才说到姨妈,母亲说姨妈身子不适,不知哪里不适?”

“其他都还好,还是不易入睡,夜不能寐,折腾的母亲越发清瘦,太医挨个看了遍,依旧不见好转。”

崔久安闻言暗自深思。

钦琅同崔染心又说了会话,聊到山中生活说到各种动物昆虫,一直还装正紧的崔染心,一句话就破功了,她笑着说:“你这一身绿,配上腰间的白玉带,像不像一只绿青蛙。”

老夫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傅青鸾虽然眼睛瞪着崔染心,嘴角却高高翘起:“快别胡言乱语。”

“无妨无妨,妹妹只是玩笑话。”钦琅红着脸帮崔染心解围。

崔染心这才惊觉自己说错了话,求助地看向崔久安。

“这三年她野惯了,你们容她慢慢适应。”

“就这样,无需改,你们不在的这三年我算是想明白了,只要平安康健,祖母别无他求。”

“就知道,祖母最疼我。”崔染心撒娇地躲进老夫人的怀中。

快马加鞭赶回来的崔染淑在门外已听见欢笑声,一进内便看见众人其乐融融,明丽娇俏的少女笑倒在祖母的怀中,老人亲昵地搂着她微微摇着,一脸宠溺疼爱,绿衣少年满眼柔情蜜意凝视着她。

“淑儿回来了,快来看看你这野雁一样的妹妹,可算知道回来了。”

“祖母好,二哥哥好,世子好,心儿妹妹好。”

互相问了好,崔染淑拉着崔染心道:“这三年没少受苦吧?”

“山里的日子虽然不比京城繁华,但是贵在逍遥自在,随心所欲,饿了挖野菜打野味,我还学会了掏鸟蛋捣蛇窟……”

“我的乖乖,我看你是胆大包天,没从树上摔下来吧?没被蛇咬到过吧?”

老夫人急忙拉着崔染心左看右看,上下打量,一脸担忧。

“起初也摔过几次,后来有经验就好了,没被蛇咬过,倒是被兔子追过……”

一说起来叽叽喳喳不停的崔染心,完全不顾及崔久安给她使眼色。

“咳咳——”实在没办法,崔久安只能大声咳嗽。

“你这野丫头,真是疯了,倘若我知道你在那山里过着这样的日子,派人踏平山林也把你早早接回来。”

听了老夫人的话,崔染心再也不敢开口,只是捂着嘴巴卖乖讨好地笑。

“安儿啊,你妹妹这般淘气,你也不好生管着她?”

“祖母教训的是,后来被我发现教训了一次,她是再也不敢了。”崔久安连忙解释。

“我弥陀佛,还好没摔坏,不然伤了怎么办,尤其是女儿家的脸,留下疤多不好,等明年及笄了,你和琅儿的婚事也该定下了。”

崔染心闻言,这次是真的羞红了脸躲进老夫人的怀中:“祖母,心儿还小呢!刚回来,还没好好陪伴你和母亲呢!”

“那也不能留在家中做老姑娘。”老夫人说着看了下座的二夫人黄氏一眼,黄氏连忙低下头。

立在一旁的崔染淑惊诧地看着方才还笑语蔼然地祖母,瞬间就变了脸,知道是对自己行为的不满意,亦不再言语。

倒是老夫人看着脸色恹恹的崔染淑,顿觉自己失误,原本是想敲打黄氏,没顾及到一旁的长孙女。

随刻,和颜悦色道:“是呀,不急,等你大哥、二哥、三姐都着落了,才轮到你。”

复而又想到什么叹道:“要不是陛下和娘娘痛失幺儿,怎么也要为你们接风洗尘大摆筵席。”

第六十七章 崔久凡

崔染心见祖母无意细说,也不追问,得空拉住崔染淑打听原委,原来去年春末娘娘有喜,在年末生了为小皇子,谁知出生没几日就没了,这半年来,帝后二人皆神色怠倦,面容憔悴,三年一度的春闱也推到了六月二十二。

“五妹妹,往日皇后娘娘最疼你,既然回来了,也该进宫请安去。”崔染淑浅端坐于椅中拉着崔染心的手温言细语。

“嗯,等明天去王府看了姨母就进宫去。”

想到雍容宽和的皇后,崔染心悲从中来,不再说话,只是看着陆续回来的众人互相寒暄,崔染淑也不打扰她,二人就这么静静地坐着。

办事回来的崔真景和崔真言请了老夫人的安,拜见了世子,拉着崔久安又是一阵详谈,崔真言笑着说他运气不错,回来的早,好好温习,这次御试还是可以一博的,崔久安听了一一应下。

散学归来的崔久凡和崔久元给老夫人请安后,凑到一起玩刚得的琉璃珠,崔久凡只比崔染心早出生百天,如今刚满十四岁。

模样随了三夫人苏氏七分,只有三分口鼻处略像三老爷崔真言,苏夫人体态风流纤弱,所以十四岁的崔久凡并不比崔染心高,二人持平,倒是才十二岁的崔久元迎头赶上,二人只差了半指。

苏夫人最担心的就是唯一的儿子长不高,所以一散学就让丫鬟把熬好的牛乳粥端过来,崔久凡和崔久元玩得正开心,哪有心思吃这东西,摇摇头拒绝。

那丫鬟是苏夫人精挑细选放在崔久凡身边伺候的,她一直自视甚高,这会一个不愿意喝,一个偏偏往上凑,崔久凡恼怒地一把推在丫鬟的手腕处。

丫鬟一个不稳碗盏碎落一地,引得众人瞩目,崔久凡红着脸说道:“我都说了不喝不喝,你偏不听,到底我是主子还是你是主子!”

小丫鬟红着脸、红着眼说道:“可这是夫人吩咐的。”

“整天满嘴夫人,夫人,那你回夫人处伺候得了。”

崔久凡也不看泪眼汪汪的可人,只是把玩着琉璃珠。

“好了好了,不想喝,就不喝,我也没强迫你非喝不可。”

苏氏见状连忙上来圆场,那边的碎碗已被眼快的丫头婆子收拾掉,小丫鬟也被苏氏身边的嬷嬷带下去,经过这个小插曲,那边晚膳已经准备妥当,众人簇拥着老夫人一起进去。

崔真景和崔真言陪着钦琅,带着家中男儿一桌,其余女眷一桌,因为没有外人也不隔开,就这样两桌并放,桌上崔染心说了龙泉雪山采菊遇到的那件事,听得众人唏嘘,尤其是爱老慈幼的老夫人心有不忍,约了大家六月六一起去虚荼寺拜佛,正好给要考试的崔久宣和崔久安求个好兆头。

这桌的崔真景说他也听说了那件事,没想到天宫皇帝远的地方,居然有如此败类,鱼肉百姓,欺瞒朝廷,真是罪大恶极。

崔真景还想说下去,被崔真言制止了。

一阵热闹过后,饭冷茶凉。

东苑中,崔染心,崔染淑同钦琅一并走着。

钦琅笑着问道:“三姐姐头上这簇兰花戴的妙,走在边上,幽香不断,只是几个时辰便花萎香消。”

崔染淑初听前几句正开怀,不妨后面一句,顿觉窘迫,脸颊泛热。

“琅哥哥你这话就错了,如果我是这簇花,是在花枝上默默枯死,还是在美人鬓间增添芳华,我肯定选择后者,三姐姐,你别听他的。”

崔染心拉着崔染淑远离对方,钦琅复想方才的话,幡然醒悟,连连道歉。

“子非花,安知花之乐?”

崔染心回瞪了一眼在后面悠哉踱着步子的崔久安。

“子非吾,安知吾不知花之乐?”

钦琅怕他们这样没完没了的斗下去,抢着说道:“麻烦表哥明日携着心儿妹妹来府上,母妃对你们也是思念至极。”

“琅哥哥放心,我们一定去。”

送走了钦琅,崔染心和崔染淑边走边聊,这几年京城发生的事情。

分别时崔染淑拉着崔染心的手,柔声说道:“听闻王妃娘娘一直梦魇难免,我那有上好的安神香,不如拿给妹妹明日带去给王妃试试。”

“三姐,这个你不用操心。”

崔染心本想说让崔久安帮王妃瞧瞧,又想到崔久安不想让别人知道他会医术,改口道:“我在滇南也得到了一盒安神的好香,明日先用这个,不管用的话,再同你拿。”

听了这话,崔染淑不再勉强,二人分别后,崔染淑却立在小道上良久不前。

自言自语道:“难道她发现我的心思了?这是在警告于我?”思忖片刻才缓缓离去。

因为老夫人留下用晚膳,崔染心遣走了清诗清酒,只让她们回梦觉楼等着,众人哪里在屋中呆得住,早就在院外候着。

崔染心刚看见院门,等在门口的清诗清酒,推云揽月以及其他丫鬟婆子都一拥而上,把她团团围住,哭的哭,笑的笑。

崔染心好一阵安慰才平息了众人,尤其是清酒,她本是最年长又最稳重,今天反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睛肿的像桃子。

“小姐,你怎么才回来,清酒天天盼,日日等,你以后不能再这样地丢下我们。”

听着清酒的哭诉,崔染心红着眼眶重重点头。

“小姐,还有我,你不在的这几年,我苦练厨艺,现在绝对让你刮目相看。”

崔染心握住那双梳头的芊芊素受,果然因为长期切菜洗菜炒菜,不复当初柔滑。

“有心了。”拍拍对方的手背,崔染心诚心说道。

“我要让小姐吃了我做的饭菜后,再也吃不下其他的,离不开我。”

“好,你们都很好。”

随着众人进入院中,院子还是往日的景,只是树高了些,花壮了些,草绿了些。

来不及细看一草一木,被推进屋子,桌子上摆了各色点心和瓜果,清诗拉着崔染心来到桌前说道:“这些瓜果是何洛刚送来的,点心是我刚做的,还热着呢,你快尝尝,是不是很好吃?”

清诗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已经吃得很饱的崔染心还是捏起一块,大口吃着,点头称好吃。

清诗听了,心满意足地又拿起另外一种口味花样的,就这样一块一块吃着,居然吃了五六块,还好细心的清酒发觉不对劲,才拦下热情的清诗。

第六十八章 镜子

河倾月落,斗转星移。

夜将尽,好醒阁的院中少年一身白衣,已在苦练,短剑出鞘,电光火石,虎啸龙吟,身影快成一阵疾风。

天白剑停,大汗淋漓,崔久安喝着何洛递来的茶。

“公子,出去一趟,怎么越发用功了?”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那日的黑衣贼,让崔久安不敢懈怠。

“可你又不是江湖侠客,要那么好的功夫做什么?”何洛觉得自家公子应该用功读书,御试在即。

“让你查的事情,三年了,可有眉目?”

“我查了,国公府上上下下无一遗漏,不过还是没有眉目,没有查到谁与国公府有仇。”

“那可有其他含冤受屈的?”

崔久安散下发带,拉开衣领,靠在一棵海棠树下,**胸膛,发丝凌乱,画面顷刻间香艳起来。

花无香气却落英纷飞,有一瓣缓缓坠落于少年手中的瓷杯中,崔久安也不嫌弃,就这么喝了下去。

“公子一提醒,我倒想起来,关姨娘父亲因为贪污,一族被株连,不过那时候关姨娘已经身在我们府中,逃过一劫,听那院的婆子说,关家刚出事时,关姨娘一直喊冤说关将军是冤枉的,不过关家就算有冤,也找不到咱们头上,该去找宫里龙椅上的那位。”

“好了,你去把水添上,我等会沐浴更衣,去趟和昌王府。”

“好嘞!”

看着何洛离去的背影,崔久安想起关姨娘刚入府中的情形,那时他还小,父亲带她回来,母亲欣然接受,不哭也不闹,还各种好吃好用的送去,父亲每次回府,也会过去一次,但从不留宿。

崔久安把剑随手挂在海棠花枝上,步入阁内。

沐浴更衣过后,束起长发,清爽干净,立于窗前看着对面楼下进进出出,知道对方已经起来,不一会一身锦衣华服的少女别扭地出现在院中。

在和身边的丫鬟争执着什么,随后回到房中,再出来时,已经换去了那身繁琐的衣裳,水杏色广袖长裙,腰间的缨络虽然繁复但却与一身素色相衬,纤细的腰肢上一圈珊瑚色,精巧别致。

崔久安随手拿起案上的那面菱花琉璃镜,阳光照在镜面上,正好折射到对过的院中,好巧不巧一抹光照在崔染心的脸上,刺的她睁不开眼,急忙躲开,崔久安看着朝自己张牙舞爪的少女,笑着收回镜子,转身出楼。

崔染心玩心大起,跑回去,叫上几个丫鬟,一起抬出一面一人高的穿衣镜,只是好不容易调好角度,远处的楼上哪里还有方才的身影。

气得崔染心抱怨道:“早晚有一天让你栽在我手上。”

一回身差点撞在那一人高的穿衣镜上,崔久安一把拉住,低声说道:“总是这么莽撞。”

“还不是你害的。”崔染心推开扶着自己的那双手。

趁对方不注意,崔染心用力把镜子一挪,那光洒了崔久安一身,光芒万丈,耀眼流光,笼罩在强光下崔久安一手捂住脸,一手摸索着走出光中,可是无论他往那边走,那光就这么跟着他,不离不弃。

爱看热闹的小丫鬟都嬉笑着看着玩闹的二人,清诗看着镀上金光的人,感叹道:“就算遮住那张脸,还是这么好看,府中下半年要热闹了。”

“嗯嗯,清诗姐,前儿我去绣庄看绣娘的新花样还碰到和昌王府大小姐身边的早梅,她拉着我去喝茶,我没答应,不用想也知道她要打听谁。”推云小声地说给清诗听。

“打听谁呀?”清诗好奇地问道。

“还能谁,当然是那位。”一旁的揽月指着崔久安笑道。

“你们这群小蹄子居然论起主子的是非。”清酒板着脸插进来。

“来来来,清酒姐,你觉得这京城哪家的小姐和公子配?”推云拉着清酒加入。

“我觉得……”清酒看着玩闹中的二人,一个光芒万丈,一个朱辉玉润,暗想世子与小姐也配,可是谁与公子相配她还真找不到。

“没有,不说品性,就谈模样,长得最好看的两位都在我们府中。”清酒自豪地说道。

“我也这么认为。”旁边一众小丫鬟痴痴地附和。

“崔染心,再玩下去,我真要晕了。”说话间崔久安真的眩晕地倒了下去,吓得崔染心丢下还在转动的镜子,忙跑去扶着摔倒的人。

崔久安嘴角的笑一闪而过,正好倒在跑来搀扶自己的崔染心肩头,看着对方吃力地扶着自己,悲伤地说道:“我的眼睛看不见了。”

“那怎么办?怎么会这样?快去请大夫。”崔染心紧张的忙让人去请大夫。

“你帮我吹吹,就好了。”崔久安把脸凑近对方。

崔染心也不多想,轻轻地查看对方的眼睛,柔柔地吹着气,忽然想起什么,一把推开对方。

生气地说道:“你戏弄我,你要是看不见怎么知道把眼睛送过来给我看,这么巧距离刚好不远不近,高度也正好不上不下。”

被识破后,崔久安笑着揉了揉眉心道:“再不出发,就晚了。”

崔染心跟上去用力地给了对方一拳

国公府门口,崔染淑等在那里。

“三姐姐,你怎么在这?”

“心儿,我昨晚一直睡不着,心中总是不放心。”崔染淑出声说道。

“二哥哥,让我一同去吧。”

看着朝自己眨眼的崔染心,崔久安点头答应。

于是崔久安骑着马,何洛赶着马车,崔染心和崔染淑坐于车内。

“妹妹不怪我唐突?”

崔染淑经过一晚上的思想斗争,终于还是拉下脸来,乞求带她同行。

她的时间不多,如果再不努力一次,就算嫁了人终究意难平。

“怎么会,姐姐和我作伴正好,等会到了王府,净莲那丫头找我麻烦你可要帮我。”崔染心笑看着崔染淑。

“那是自然,你我才是姐妹。不过,还是躲着她点,和昌王为她请封了好几次,都被驳了下来,她最近心情不好,我们让着她点。”

“知道了。”

崔染心一直疑惑,圣上平时很随王爷,怎么这件事就是咬着不松口?就算是侧妃所生,可是和昌王就这一个女儿,皇上不应该不成人之美呀?难道是皇后娘娘不同意?还是姨母不同意?

第六十九章 水獭哥哥

来到和昌王府,已经有人在门口候着,三人本来打算先去向傅青凤请安,但是连雨派来小丫鬟说娘娘整宿未眠,天亮时分好不容易睡着,让他们先去钦琅的放鹤馆玩会。

于是转道去了放鹤馆,馆外大片大片的竹林被砍去一半,人工开凿成一个大荷塘,与之前养鲤鱼的小池塘连接起来,成一个葫芦型,小鱼们到了更宽阔的地方,自由自在,钻进藕叶深处,瞬间没了踪影。

崔染心看见池塘边的白鹭笑着问道:“那只仙鹤哪去了?”

“五小姐,你快别提了,那鸟赶都赶不走,前段时间,好不容易才送走的。”

“当初救它,养了这些年,许是与你有感情了,所以才舍不得走。”崔染心听了说道。

“我看它是赖上这王府的好日子,不愿回鹤群了,你是不知道,我和世子整整送了五次它都自己飞回来,后来实在没有办法,再不送走鹤群又要离开了,世子就拿布把它包裹起来,才把那尊佛送走。”

听着白鹭的抱怨,崔久安笑着说道:“那只鸟送走了,还有一只不知道哪天才送得走?”

不明所以的白鹭,看着抿嘴轻笑的二位小姐,出声求救道:“二位姐姐,你们告诉我,二公子是不是说了我坏话?”

“没有,没有。”崔染淑捂着嘴,摆摆手。

“你个傻子,他说的另一只就是你,想想你的名字。”崔染心说完径直去了馆内。

“二公子,你不厚道,出去三年,人怎么也学坏了,居然学会消遣人。”白鹭说着追了上去。

推开门出现在崔染心面前的一幅画面就是,将脑袋深深埋在书堆里的少年正在苦思冥想,案前堆积如山的书籍一本本打开,排列整齐。

“琅哥哥,你每次写文章都像水獭吃食一样。”

“此话何解?”钦琅抬眼问道。

“听闻水獭吃东西前先把小鱼排列整齐祭祀一番,然后食用,你写文章也先祭祀一番再动笔?”

说完少女笑着扯身后的崔久安来看。

随后跟来的崔染淑看着案前那双干净剔透的眸子,心跳漏了半分,再看着已经跑过去拉着对方衣袖撒娇的崔染心,觉得好生羡慕。

拘谨地站在一边,看着他们二人说笑。

“水獭哥哥!”崔染心笑着叫道。

“哎!水獭妹妹。”

本就写文章写得烦闷的钦琅看见崔染心来,很是高兴,才不管她怎么调侃,只是笑着答应。

“我可不用写文章。”崔染心拒绝这个称呼。

“你不写文章,可是你吃点心前倒是和水獭一般,要整整齐齐数一遍。”

崔久安斜靠在门旁笑着说道。

看着三人如此亲昵的互动,有说有笑,虽然不是第一次见,也不会是最后一刻,崔染淑还是有些尴尬局促,挪动有些僵硬的身体。

挤出笑走上前:“他这是为他的旁征博引找依据。只凭记忆,以防有错,所以这是必要的。“说着不着痕迹地挤进了二人中间,去看文章。

崔久安笑看眼前的一出戏,无趣地走到书架上翻看书籍。

宜趣阁内一声尖叫,格外刺耳。

这不知道是傅青凤第多少次从噩梦中惊醒,摸着枕边空荡荡,房内冷冷清清,多少个日夜都是这样过来,悲从中来泣不成声。

连雨赶来搂着哭泣的人儿安慰道:“娘娘奴婢明白你的苦楚。”

傅青凤靠在连雨怀中断断续续说着:“我原心有所属,他既求娶我便想着从此忘了那人,好好做这和昌王妃,可是他们呢?”

“娘娘忘了过去吧,现在五小姐回来了,一家人可以在一起就够了。”连雨拿绢帕擦去傅青凤的眼泪。

“那人和别人说好一生一世一双人,却来招惹我,娶了我又不疼不爱当个物件摆饰,千求万求多少眼泪换来一个孩子,他许我荣华富贵,应她白首真心,却没问过我想不想,要不要?”

“不过仗着先皇宠爱,皇家尊贵就毁了我的一生,连雨,我不甘,我不甘。他不知道他千宠万爱的女子要的可不只是那句承诺,她要的还有我这正妃之位的尊贵,我死也要死在她后面让她求不得。”

女子说得决绝让人唏嘘。

“娘娘,说出来哭过就好了,等会五小姐和世子该过来用午膳,别哭肿了眼睛,让他们担心。”

听了连雨的话,傅青凤才渐渐恢复平静,轻声说道:“连雨,我又失控乱说话了,是不是?”

“娘娘今早睡了足足两个时辰,会越来越好的,别多想,你看最近也不怎么咳嗽了。”连雨避而不谈,扶着傅青凤起身梳洗装扮。

宜居阁内听到下人来报,崔家二公子带着两位小姐来拜见王妃,现在正在放鹤馆,钦净莲放下毽子就往外跑,一旁浇花的傅婉鸣赶紧上前制止道:“哪有姑娘家这样赶着见男子的,回来!”

“我不,母妃,我都三年没见过安哥哥了。我不管,我就去。”说着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看着干什么,快追上去呀!看着点莲儿。”傅婉鸣对一边捡毽子的早梅说道。

早梅赶紧追了过去。

“小姐,娘娘说的没错,姑娘家要矜持一点,让男方主动。”

“那你有办法让安哥哥主动吗?”

钦净莲瞥了一眼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丫鬟。

“这个,我们先看看情况,然后再想办法。”

早梅支支吾吾说不出个办法。

“全是废话。”

钦净莲也不理会,继续往放鹤馆跑去。

“以我的经验,凡是见过我们小姐你的,没有不动心的,要不外面怎么都在传你是京城第一美人呢!”

这话钦净莲倒是爱听,停下脚步,临水照了照,倒影中的少女杏脸桃腮,朱唇玉颜,蛾眉皓齿,体态卓越是位绝代佳人。

钦净莲本就发育比一般姑娘早些,所以虽然才十三岁,已是亭亭玉立。

一番臭美自恋后,心情甚好的钦净莲缓缓来到放鹤馆,门口的小童告诉她,世子以及众人被王妃前脚刚请走,钦净莲又不想去宜趣阁自讨没趣,只能心有不甘地同早梅回宜居阁。

第七十章 香炉

给傅青凤请安后,崔染心抬头细看,端坐于堂上的人,原本已经很瘦,如今更是骨瘦嶙峋,要不是原本容貌出色,恐怕要有些吓人,脸色苍白,涂了胭脂也掩不住憔悴,一身秋香色锦袄穿得比旁人厚上一些。

傅青凤在连雨的搀扶下,来到崔染心身边,伸手拉她起身,钦琅已经走到傅青凤的另一边扶着她,崔染心被那双枯瘦的手握着,不知道为何心酸异常,嫁入王府又如何,一样凄凉冷落。

崔久安细细打量傅青凤的衣衫以及香囊,一缕清香,幽幽渺渺,似有若无,萦绕着华服妇人。

“心儿,过来让姨母好好看看,这三年长高了许多,也更漂亮了。”

“是啊!比王妃你当年还要美。”连雨跟着夸奖道。

“姨母,心儿不孝,没能好好在你身边伺候。”崔染心被傅青凤搂进怀中,互诉衷肠。

一旁冷眼相观的崔染淑,只觉得奇怪,眼前这对互相哭诉的人,哪家亲戚这般亲昵,倒像是一对母女。

看着钦琅和崔染心二人被傅青凤一同拥在怀中,心中的羡慕又多了几分,只恨自己不是从傅青鸾肚子里出来的。

崔久安看着傅青凤情绪已经稳定,把崔染心拉到一边,让她等会去傅青凤的卧房的香炉中,偷偷取些香灰和香丸过来。

吃完午膳,崔染心借口累了,要去傅青凤的房中休息会,于是顺势进去偷了些包在绣帕中,藏进衣袖。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崔染心决定偷偷跑去找崔久安问个明白。

远处的牡丹丛中,花儿含苞待放,崔久安一个人静静地赏着花,心有灵犀一般,转身,二人视线相交,崔染心顾不是美人美景,跑了过去。

“我挑了些过来你看看有没有问题?”

崔久安接过帕子打开,先是细嗅味道,然后捏了少许放在舌尖,随后摇摇头道:“这个香没有问题,可是我总觉得王妃身上的香味奇怪。”

“要不你和我一起进去察看一下?”

“嗯。”

二人往傅青凤的房中走去。

一个人无趣的崔染淑随便出来走走,看着一同进入房间的二人,不知为何心中有一丝兴奋,心中一直存在的疑问现在终于可以解答,她赶紧提着裙摆,悄悄过去。

门缝中看不见二人,来到窗前,可是窗扉紧闭,只能听到里面有脚步声,随后响到对话声,崔染淑侧耳细听。

“我们这样不好吧?”是崔染心的声音。

“你把手拿开,让我仔细研究下。”这是崔久安低沉好听的声音。

“那你轻轻的。”

“嗯。”

“你别直接用手。”

“你把手拿开,这样拦着我看不清。”

“你别用凑这么近呀!”

“我闻闻味道。”

听了上面的一段话,崔染淑脑袋嗡嗡作响,脑补出一幅香艳的画面,她早就觉得这对兄妹关系不同寻常,没想到他们居然做出如此伤风败俗,毁坏人伦之事。

这时转角处传来连雨的声音,崔染淑赶紧离开。

原来房里的二人只是在查看一鼎三足香炉,因为太烫了,崔染心让对方拿手帕包着查看。

“枕头被褥都没问题,这香炉摆放的位置有些奇怪。”

打开香炉细细查看,崔久安眼睛一暗,里面并无异常,趴在香炉四周细嗅。

拉着崔染心指给她看道:“你看窗边漏风所以香气往床上飘,所以就算连雨常在屋中,却不易沾染那丝异常的香味,只有每夜睡在床上的王妃娘娘闻得最多,这个香炉肯定有问题。”

忽然外面传来脚步声。

崔久安附在对方耳边轻声吐气道:“想办法把它弄到手。”

因为离得足够近,气息温热可触,声音又低沉好听,崔染心不禁红了脸。

崔久安一个闪身打开窗户跳了出去,崔染心来不及躺回床上,笑着说道:“是连雨姑姑吗?”

“没睡着呀?”

“嗯,姑姑可是有事?”

“娘娘让我来看看,要是没睡着,让我带你去吃刚进贡来的葡萄,个个饱满圆润,娘娘说甜的很。”

“姑姑,那我们去吧!”

说完崔染心指着香炉继续说道:“姑姑,这个香炉莲花式样的很是别致精巧。”

“你这丫头,倒是好眼力。这个香炉还是你外祖母留下来的,她当初就爱这个,所以娘娘也一直留在身边用着。”

“姑姑,你看我可不可以讨去,让工匠做个一模一样的用,过几日就还回来。”

“姑姑虽然替不得娘娘做主,但是只要你要的,姑姑知道娘娘肯定会应允的,放心等会我就禀报了娘娘,让人给你搬了带回去。”

“就知道,连雨姑姑最好。”

说笑着二人来到花园的亭子里,傅青凤,钦琅,崔久安,崔染淑皆已经在亭子中,崔染心笑着去拿崔久安手中的葡萄,对他眨巴眨巴眼睛。

崔染淑的眼中升起一抹嫌恶的神色,只是片刻便被掩藏,笑着说道:“妹妹,这桌上这么多葡萄,你干嘛偏偏去抢二哥哥手中的?”

“三姐姐,你没看见,他把最大的都挑走了,你看。”崔染心把抢来的那颗葡萄递到崔染淑手中。

崔染淑手一抖,葡萄掉到地上骨碌碌滚了老远,崔染心赶紧捡起来用衣袖擦了擦,笑着说:“还好没坏。”说完就一口吃了。

留下目瞪口呆的傅青凤,钦琅和崔染淑,只有崔久安依然吃着手中的葡萄,只是看向崔染淑的目光多了一丝戒备。

“我在山里,摘到果子,都是这样擦擦就吃的。”

“我可怜的孩子。”傅青凤说着把崔染心拉到怀中,吩咐连雨把剩下的果子都装好让崔染心带回去慢慢吃。

“你这三年,想必过的无拘无束,格外自在。”钦琅把自己手中的两颗葡萄塞给崔染心。

“嗯,有机会你们去了,肯定喜欢,百药谷里面什么都有,当然最多的是草药。”

崔染心说给钦琅听,一个说的起劲,一个听的认真,却不知道呆在一旁的傅青凤神色异常。

连雨看了忙扶着傅青凤离开:“娘娘累了,我扶你休息去。”

傅青凤微微点头,又朝钦琅说道:“好好陪他们玩着。“

钦琅只顾沉浸在崔染心勾勒的世界中,并没回答。

傅青凤走后,国公府派人来说宫中回信,让明日入宫,所以也没再多做逗留便离开了。

钦琅把人送上马车,看着马车远去才回去。

马车内的崔染心疑惑地看着崔染淑:“三姐姐,你不舒服吗?”

崔染淑想到自己无凭无据,更何况说出来也无人相信,只能佯装亲昵软语道:“怕你担心没说,我刚刚葡萄吃多了,有点腹痛。”

“我让何洛快些,回去让大夫瞧瞧才好。”

于是行驶的马车快了几分,崔染淑坐在颠簸的马车内,秀眉紧蹙,又看到那鼎香炉更觉得崔染心空有一副好皮囊,不仅做的事情恶心还小家子气,香炉都好意思要。

第七十一章 留雁园

回到放鹤馆,钦琅叫住一小丫鬟问道:“今天怎么没见红鲤?”

“回世子,红鲤姐姐昨天夜里受了凉,腹痛的毛病又犯了,在房中休息。”

“好,你去吧。”

钦琅说完,去了西边厢房中,为了离得近好伺候,所以红鲤在去年搬进了西厢房,王妃为了这件事和钦琅半个月没说话,后来红鲤去王妃那请罚了一次,王妃便不再管此事。

已经到了门口,钦琅犹豫了片刻转身离开,房内听着脚步声由近及远。

红鲤咬了咬牙,捂着肚子下了床,看着挂在墙壁上的画发呆,画中的女子坐在池边,手中端着银盘,盘中装着鱼食,女子的另一只手正把鱼食抛向水中,这幅画的名字是红鲤戏锦鲤,落款处的字她再熟悉不过。

忽地房门大开,门口的锦袍少年一脸灿烂:“给你的。”

红鲤看着去而复返的人,隐去所有哀怨,笑着道:“明知道我腹痛的厉害,还拿这个给我。”

“今日吃不了,就明日吃,明日吃不了,就看着也可爱。”钦琅说着把一碟葡萄放在桌上,回过身搀着红鲤回到床上。

“谢世子记挂。”红鲤抬头看着少年的侧脸,一晃时间,他都比自己高出许多了。

“你我的情分,何须说谢,不过,你好好休息,我还有事,得空就来看你。”

钦琅把人送回床边,便离开了,红鲤等人走远了,回到桌前,拿起一颗葡萄吃了起来,边吃边苦笑道:“反正不会有孩子,疼就疼死吧。”

那边马车已经驶入国公府,崔染心同崔久安去了青桂苑,商量明天入宫的事情,崔染淑已以腹痛为由,回了自己的留雁园。

留雁园原来叫做留香园,她嫌香字俗气就改成了雁,其实真正原因只有她自己知道。

含珠远远看见脸色难看的崔染淑,跑过来扶着。

“我说我跟了去,你非不让,这是怎么回事,脸色这么难看?”

“没什么,就是葡萄吃多了有点腹痛,还有点恶心。”

“那不得了,我去请大夫过来。”

“不用。”

崔染淑一把拽住往外走的含珠,继续小声说道:“你听过亲兄妹有染的事吗?”

含香闻言,捂住嘴,瞪着一双大眼,不停的摇头,许久才小声说道:“小姐,这种龌蹉的事情,你说也别说,别人听了去,对你的名声不好。”

崔染淑深吸一口气,抚平自己的毛躁,她暗道自己太沉不住气,太心急,这种事情说出去有几个人会信,而且自己的名声也会受损,可是就这样当作无事一般,她也忍不下这口气。

“含香,你帮我问问去,哥哥什么时候回来?”

“好的,不过小姐你真不用让大夫来瞧瞧?”含香还是不太放心,如今长了三岁,倒是比当初稳重心细了几分。

“真不用,你快去。”

含香出了留雁园去了隔壁崔久宣的院子,打听崔久宣的消息,没想到碰到匆匆赶回来的东茗。

“你回来了,那大公子呢?”含香赶紧拉着东茗问道。

“我把东西送回来,大公子去了老夫人那请安,我还有事,就不和你闲聊了。”东茗说着就要走。

“呸,好像我有空和你在这闲扯一般。”含香啐了一口东茗,扭头走了。

东茗看着含香的背影,也不气,笑着说:“好姐姐,我真有事,改明儿得了空,肯定亲自赔礼道歉。”

含香这才笑着回道:“那我就等着。”

回到留雁园中,含香把东茗说的,转达给崔染淑,崔染淑放下手中的茶盏带着含香也去了老夫人的万合堂。

因为万合堂在最东边,而留雁园在最西边,所以从西到东有些距离,还好是傍晚时分,天气凉爽,花香怡人,穿梭在亭台楼阁间,别有雅趣,崔染淑也理好了思绪,自己方才真是太震惊厌恶才失了分寸,忘记自己的身份,一个名门闺秀该有的样子她不能丢。

来到万合堂,没想到众人皆在,就连很少出自己院子的月姨娘也带着九岁的崔染华在。

老夫人正在和崔久宣说话,怀中搂着崔染心,说话间还不停地抚摸着怀中少女的长发,一脸笑容,满眼欢喜,。

原本才平复的心绪,再次翻涌起来,那里本来一直都是属于自己的位置,崔染淑走上前,撒娇道:“祖母有了五妹妹就不疼淑儿了。”

老夫人笑着看了眼怀中的崔染心道:“她呀,才回来,我多疼疼也是应该的,倒是你也该疼疼我这老婆子。”

崔染淑拉着老夫人的一只手道:“祖母好生偏心,不疼我就罢了,还怀疑淑儿的孝心。”

“你要真孝顺就听你爹娘的,把这亲事定下来,我才安心,难道这满京城的年轻公子,没一个你中意的?”

听着老夫人又把话题转道自己的亲事上,崔染淑不知如何回答之时,崔久宣看着自家妹妹,上去解围。

“祖母,你别急,殿试在即,全国的青年才俊都会聚在京城,我有空带妹妹出去转转,说不定就碰到了意中人。”

“嗯,这是个不错的办法,我们已经是高门府第,也不要求对方是什么出生,只要人品行好,模样好,就行,大不了到时候多陪点嫁妆,这日子也不难过。”

众人听了都夸老夫人慈爱体贴晚辈,崔染淑也只能点头应承。

“安儿她娘你过来。”

听了老夫人的话,傅青鸾连忙上前。

“母亲有何事唤我?”

“你那点心思,我也明白,只是安儿也十七岁了,这次考试后不管成绩是否理想,你都得放几个丫头他园子里,你怕影响他用功读书,我还害怕影响我抱重孙呢!宣儿和安儿的亲事也该有着落了,不过先看着,等到明年再去说媒,毕竟宫中有新丧。”

傅青鸾正好也有此意,所以说道:“这次全听母亲的,只要那家姑娘好,我们不问出身。”

崔久宣听了激动的对自己的母亲黄夫人说道:“娘,听见没有,只要姑娘好,不问出身。”

黄夫人虽然心中看中家世,但是当着众人的面也不好直说,遂笑着道:“全听你祖母的。”

看着一脸笑容的崔久宣,老夫人笑着说:“你们都不让我省心,还是我的心儿好,一出生便有了个好姻缘,不像他们一个个尽惹我操心。”

在一片欢声笑语中,二老爷崔真景给老夫人请了安后,把崔久宣拉到一旁说道:“不是说拜祭完李公就赶回来,怎么一去这么些时日?”

崔久宣吓的连忙扯谎说道:“赶路太急,在一道偏僻的路上,马车坏了,这才耽误了时辰。”

崔真景本不是个细心的人,听了也就信了,没有再多问。

看着离开的崔真景,崔久宣舒了一口长气,暗道:“好险。”让父亲知道他在那种地方厮混少不了一顿责罚。

第七十二章 风乍起

就在崔久宣暗自庆幸逃过一劫时,一个软软绵绵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嘘——”崔久宣连忙对崔染心摇手。

崔染心笑着悄声说道:“我不会说的,只是碧波姑娘要终日望君君不至了。”

崔久宣惊诧地说道:“你怎么知道绿波姑娘的?”

“我们回来的时候途径江宁城,听人说的。”

“听谁说的?”崔久宣急忙追问。

“听茶馆说书的说一个姓崔的公子,生的相貌堂堂,仪表非凡,本来不确定是你,谁让你刚才不打自招的。”

“好妹妹,一定要替哥哥瞒着,考试在即,你就当可怜哥哥。”

崔久宣和崔染心二人说笑着,崔久宣更是粘着她求饶。

立在黄夫人身边的崔染淑看着自家哥哥低声下气讨好对方的模样,暗自咬牙,又不能发作,想到身边宠爱自己的人一个个被夺走,原本压下去的恶念再次慢慢燃起。

一脚踢在旁边的椅子上,谁知道椅子一倒正好砸在蹲在旁边玩的崔染华的头上,在小丫头头上砸了个包,疼的小丫头哇哇大哭。

月姨娘以及众人忙上去查看伤势,刚入门的三老爷崔真言来不及请安上前抱着小丫头说去让大夫瞧瞧,老夫人点头同意,月姨娘跟着走了。

留下苏夫人暗自搅着手帕,可是自诩出自书香门第的她,又不好当场发作,只能忙作关心状拉着崔久凡也追了上去。

出了门崔久凡挣脱开苏夫人的手,冷声说道:“母亲这是何苦,不喜欢又何必强颜欢笑,故作关心。”

“你这孩子,胡说什么?”苏夫人赶紧来捂崔久凡的口。

“我胡不胡说,母亲明白就好,母亲自己过去便是,我和六弟还没比出个结果呢!”

说完跑回去找崔久元去了,苏夫人只能自行过去。

万合堂内老夫人也没留人陪着用晚膳,所以各自散去。

崔染心急忙去了好醒阁,崔久安以温习功课为由,先回了好醒阁,崔染心一心在那鼎香炉上,所以迫不及待地跑去好醒阁。

“真的像个野丫头。”崔染淑看着前面跑跑跳跳的背影,不禁脱口而出。

“我到觉得心儿天真烂漫,比你老气横秋的样子可爱。”崔久宣在一旁说道。

“大公子,哪有你这样抬举别人,损贬自家妹子的。”在一旁的含珠替崔染淑打抱不平。

“都是我的好妹妹,我不过随口一说,玩笑话,淑儿多笑笑,你笑起来也好看。”崔久宣解释道。

崔染淑虽然心中不服,但是想到有求于人,便没有发作,只是小声说:“大哥,你明天能不能约一下琅世子。”

“你找他做什么?”崔久宣那两日在美人馆和绿波一处呆着,已通人事,警惕地看着自家妹子。

“我这得了一盒上好的安神香,听闻王妃娘娘夜里睡不安稳,想让世子转交给王妃娘娘。”

崔久宣这才放下心道:“你有心了,正巧他明天过来我这,他让我带了些东西,等会让东茗去你那把东西取了明日一并给他。”

“那可不行,这个香的用法有些特别,东茗说不明白,弄错了怎么办?”

“那他明日过来,我派人通知你自己说与他听就是。”

崔染淑这才微笑着点头答应。

好醒阁内,崔染心熟门熟路地上了二楼,推开书房的门,只见那鼎香炉已经被大卸八块。

“可看出什么名堂?”崔染心凑过去查看。

崔久安拿着一根极细极长的银针在香炉上戳来戳去,一炷香的功夫后,才掏了一点不明物掉落在白纸上。崔久安拿着香炉的底座、炉体、盛物器在窗前一一细看。

“你过来,看看。”

接过崔久安递来的炉体,崔染心并没有看出异常,只觉得分量不轻。

“看不出来。”她老实的摇摇头。

崔久安也不嘲笑她,而是拿着银针在莲花样的纹路中找准一个点,一下银针便没进去半寸。

“呀!这上面有小孔。”崔染心惊呼道。

“而且有三十个,这样的孔很小,又藏在纹路中,所以无人发现,而且你发现没,这个香炉比同等大小的要重上许多。”

闻言崔染心拼命点头,她刚才就发现这个香炉又大又重。

“那是因为,这个香炉的内壁有两层,所以才重,但是间距只有半寸,所以察觉不到异样,外层里面当初被注满了这个,如今只剩余底足残留一些。”崔久安把方才的碎屑拿给崔染心看。

“这是什么?”

“如果我猜得不错应该是提神的数十种草药提炼而成的提神膏,具体有哪些我还要细细研究,这些膏药能使人精神清明,是提神的好物件,但是日日如此,长此以往人会夜不能寐,梦魇不断,形容枯槁,慢慢熬死。不过这些膏药注进去有些年头了,怎么也得几十年,少说三十年。”

听了崔久安的话,崔染心想起连雨的话,拉着崔久安瞬间红着眼圈,哭丧着脸道:“连雨姑姑说,这是外祖母的身前最爱的一鼎香炉。”

两人陷入沉思,想来这是有人当初要害外祖母,只是外祖母早逝,没想到傅青凤思念亡母,把这香炉翻了出来,真是一桩阴差阳错的冤案。

“那现在怎么办?”崔染心不知所措,能想出这法子害人的人真是太恶毒了,可是时代久远,人又死了差不多,何从查起。

“你不用管,我会让工匠做个一模一样的,到时候你把那一个还回去。至于这个不要说与任何人听。”崔久安再三叮嘱。

“嗯。”崔染心也没精神再呆下去,怏怏地要回梦觉楼。

“所以,不要随便相信别人,与人交心,恶人最善揣度人心,利用人心。”崔久安不放心,与语重心长地说道。

“明白。”

“我送你回去。”

“好。”

二人出门,走在石阶上崔染心还是忍不出问出口:“那人为什么要费尽心思害外祖母?”

“为了,夫君的宠爱,为了,夫人的地位,为了,自己的私欲,数不胜数。”

“可是这都不是他害人的理由。”

崔染心有些激动,她想到城头那抹鲜红,那样的巾帼英雄,如果不是战死,居然是被这样慢慢折磨致死,她不愿意多作臆想,可是又忍不住去想。

崔久安不知如何安慰眼前之人,只能轻轻地把她拥入怀中,像儿时那般,轻拍她的后背,哄她安心。

第七十三章 入宫

一匹骏马上端坐着一位少年郎,后面跟着一辆八宝翠顶的马车,往皇宫驶去。

宫门口崔久安跳下马来,何洛掀开车帘,傅青鸾和崔染心一同搀着下了马车,递了牌子,守卫放了行,门内黄仁巧已经等在那里。

“夫人可算领着公子小姐过来了,娘娘一早就在盼你们了。”

“公公不必亲自跑这趟,遣个小太监带路就是。”

“那怎么行,大公子和大小姐来,我说什么都要亲自来的。”

外面因为国公府没分家,所以家中所有公子小姐按照年龄排开,可是黄仁巧是谁,皇后身边的内侍大太监,在他眼里,只有傅青鸾的三个孩子才是国公府的嫡系,皇后娘娘的外亲。

“那就有劳公公了。”崔染心笑道。

“大小姐这嗓子算好了,模样也更俊俏,等会娘娘见了怕是要认不出来了。”

一路攀谈着已经到了凤霞宫,等在宫门口的宫女嬷嬷连忙迎了上来,把人领进宫内,进入室内,黄仁巧领着一众宫婢退下,随后自己亲自上来奉茶。

三人跪在地上行大礼,端坐凤椅之上的皇后娘娘傅蓉珂忙示意黄仁巧把三人搀起来,自己也离开凤椅,抬步过来。

崔染心看着一身常服的皇后娘娘敛去三分雍容平添七分清雅,四十多的人,脸上还不见皱纹,已是不易,只是脸色发黄,不如往日嫩白,想来丧子之痛,打击太大。

“请皇后娘娘金安。”三人齐开口。

“无须多礼,安儿越发英俊了,心儿过来让姑奶奶好好看看你,还如小时候那样叫我就行。”

“那时小不懂事,如今可不敢这么叫,怕把皇后叫老了。”

“那你是想随琅儿一般叫我皇伯母?”也许看到亲人心中欢喜,傅蓉珂居然开起了崔染心的玩笑。

“这么久不见,一见面皇奶奶就打趣人家。”

“有你母亲和妹妹作陪也就够了,你马上要考试,又离开三年,功课缺了许多,请过安便罢了,快回太学上课吧!”傅蓉珂朝立在一旁的崔久安说道。

“谢皇后娘娘体谅。”崔久安道了谢,退了出去。

留下崔染心和傅青鸾陪傅蓉珂说笑,赐了座,上了茶水点心。

崔染心挑了一些在滇南发生的好玩有趣的事情讲,傅蓉珂听的兴趣盎然,时而被逗得开怀大笑。

一旁的傅青鸾陪笑,黄仁巧是个聪明极的,时而插上两句好玩的,又是一阵哄笑。

讲到高山上有一种猴子毛发很长,喜欢吃水果蔬菜,还有一个喜好让众人猜是什么,众人猜不到。

崔染心就接着说,没想到那猴子和人一样爱泡温泉,有一天崔久安在洗澡,突然泉池中冒出一个脑袋,吓得他拔腿就跑,后来才知道,是一只猴子,天一冷,它就喜欢来泡温泉,不过它倒是乖巧,知道什么时候有人过来,所以一般都上午来,下午走,不扰人。

“你们说那猴子是不是成精了?”

众人听了纷纷惊奇有这样聪明的畜生,黄仁巧卖乖,也跟着讲了一个他们山里猴子偷桃的故事,把傅蓉珂笑得喘不上气,一扫几个月以来的哀伤。

“我就说只要心丫头在,定能哄皇后娘娘开怀,这个我替娘娘做主赏你了。”黄仁巧说着把一盘水晶晶的葡萄端到崔染心面前。

“这个前几日,姨母也赏了我一些。”

“她倒是每次都抢在我前面,她的不如我的好,你多吃些。”

看着情绪好转的傅蓉珂,崔染心笑着抓着葡萄吃起来,一整颗塞在嘴里,嘴巴鼓鼓的,看得傅蓉珂也食欲大增,黄仁巧赶紧剥了一粒递过去。

“你自己吃,我自己剥着吃才有意思。”

“凤儿身体一直不见好,鸾儿你可要多去看她。”

“皇后娘娘放心,鸾儿谨记。”傅青鸾一本正经地答应下来。

“你就是这么正经无趣,怎么生出心儿这样灵气的丫头的?我倒觉得她更像凤儿。”

傅蓉珂随口一句,傅青鸾手一抖,手中的葡萄滚出了老远。

“娘娘恕罪。”

看着傅青鸾跪在地上紧张的模样,傅蓉珂安慰道:“这算什么罪,来,吃这颗。”

说着把自己手中剥好的那颗葡萄放在对方手中。

“要不是凤儿那丫头有远见有眼光,哭着要我赐婚,不然我都想把心儿配给我的琰儿。”

傅蓉珂说到钦琰便又想到早夭的小皇子,眼神瞬间暗淡了下去。

“皇奶奶,小皇子来尘世一遭,干干净净来,清清白白走,也许是凡间过于污浊,他去了仙界,你别伤了身子,他在天上看了也伤心。”

听了崔染心这番话,傅蓉珂强颜欢笑着点头道:“这丫头劝起人来是一套一套的,今日不许走了,鸾儿我和你借她两天,两日后保证完好无损的送还给你。”

“娘娘既然如此说,心儿你就留在宫中,好生陪着娘娘解闷,切不可淘气。”傅青鸾忙叮嘱崔染心。

“不许你这样教孩子,不淘气就没趣了,心儿别听你母亲的,在宫中,你随心,天塌了有皇奶奶我呢!”

崔染心笑着说:“你们两个的话我都听。”

傅青鸾陪着傅蓉珂用了午膳,留下崔染心独自坐着马车回到府中。

正巧碰到来找崔久宣的钦琅,拉着对方问了几句。

“你母亲近来身体好些没?”

“吃了表哥带回来的养身安神膏昨晚居然一觉能睡上三个时辰,也不做梦,感觉好多了。”钦琅欢喜地回答道。

“那就好,过几日我再去瞧她。”

“琅儿,定转告母妃。姨母,心儿表妹没有一同回来?”

“皇后娘娘见她欢喜,就留她多住两日。”

闲话后,钦琅就去找西苑找崔久宣。

“你可算来了,看这时辰,再不来天就黑了,你是想来蹭晚饭的?”

崔久宣说着还是有礼的把人请了进去。

“我要来吃饭,还需要蹭的?”

说笑着崔久宣把木匣打开,里面放着几方油纸抱住的古墨。

“送我五妹妹的?”

“明知故问。”

“我五妹妹爱古墨,国公府谁人不知道,不过这几块墨可真贵。”崔久宣想到那价格就咂舌。

“美人配好墨。”钦琅笑着抱起木匣。

“虽然你是世子,我也要为我五妹妹说句话,不许拿我妹妹和外面那些浮花浪蕊比较,她美才配得上这墨,不美了就配不上了?”崔久宣正色道。

“你这哥哥倒是做的负责任,好像我多轻浮一样。”钦琅拿起木匣怼了崔久宣胸口一下。

“反正你的风流早已声名在外了。”

“咳咳……”

带着崔染淑过来的东茗听了里面的谈话,怕自家公子说出出格的话,连忙咳嗽了几嗓子。

第七十四章 你们不一样

“大哥好,世子好。”崔染淑上前行礼。

“三姐姐好。”

“淑儿,来的正好,世子正要走,把东西给他吧。”

崔久宣说了就要来接崔染淑手中的盒子。

东茗赶紧拉着崔久宣:“刚刚夫人找公子,公子不妨去看看什么事?”

说着连拖带拽地把人拉走了。

房间里只留崔染淑和钦琅二人,含珠知趣地守在门外,没有入内。

“三姐姐把人支走,不知道有何事?”

钦琅坐于桌前,仔细研究着手中的古墨。

“所为何事,你当真半点不知?”

崔染淑鼓起勇气,向前迈了一步。

“不知。”

谁知道,对方回答的干脆利落。

“我钦慕于你这么多年,你能不知?”

崔染淑说完期待而又担忧地凝视着对方,不想错过钦琅丝毫的神情变化。

很让人失望,钦琅面不改色放下木盒抬眼说道:“三姐姐错爱了。”

“你撒谎,这么多年,每次相处你都对我关怀备至,照顾有加,你说实话好不好?”

一个神情激动,一个却平静异常,钦琅起身说道:“弟弟照顾姐姐是应当的。”

听到对方一口一声姐姐,崔染淑脸色苍白:“你是不是嫌弃我年长于你,还是嫌弃我不够好看?”

“皆不是。”

“那是为何?”

“只因你是崔家女儿。”

钦琅说完就要夺门出去。

“那她也是崔家女儿,为何她可以?”

崔染淑拽住钦琅的衣袖,不愿松手。

“因为你们不一样。”

“我不明白,我和她到底哪里不一样?”

“你无需明白。”

钦琅用力扯开崔染淑的束缚。

看着已经开门要走的人,崔染淑尖声大叫:“你可知道,她与她嫡亲哥哥有染,他们光天化日之下居然在王妃娘娘的房中苟且行事。”

“没想到这样污糟的话居然出自一个名门闺秀之口。”钦琅拧眉说道。

“你是害怕吧?你想呀!深山老林中,孤男寡女,亲兄妹又如何,还不是行苟且,毁人伦。”

“呵呵……”钦琅轻蔑地笑着打开门。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我也并不介意。”

钦琅自笑着离开,留下颓废惊讶的崔染淑,拿起桌上的木匣就要往地上砸去。

谁知钦琅闪身回来,一把抢了过去,嘴里还说着:“何苦拿物件撒气,你还是我姐姐,打我两拳解气便是。”

听了这话,崔染淑只当是他羞辱自己,一脸紫胀,愤怒至极,把茶桌上的茶盏全都推到在地,叮叮当当一地碎片。

崔染淑感觉自己的刀子好像戳在棉花上,别人都云淡风轻,只有自己声嘶力竭,像个疯子。

崔染淑想要收敛情绪,恢复大家闺秀应有的风范,可是她实在又气又恨又羞。

含珠闻声进来,就看见一地碎片,和瘫坐在椅子上的崔染淑,只见她神情奇怪,嘴里含糊不清念叨着:“为什么所有人都被她迷的团团转?”

含珠一直知道自家小姐的心思,此刻只以为表白被拒绝。

遂开解道:“世上又不止世子爷一个好儿郎,小姐我们再找就是,不要伤心难过了。”

崔染淑颤颤巍巍起身,脸上的愤恨已经退却。

含泪的眸子盯着含珠道:“他看不上我也就罢了,居然还出言侮辱我。”

含珠一听此话,立刻愤怒地要去找钦琅理论,咬着牙说:“他是世子就了不得,就能践踏我们小姐的一片心意?奴婢去找他讨个说法。”

“含珠,不必如此,他是世子,何况你若去找他,如何启齿此事,岂不是让别人平白看了我的笑话。”

“可是,我们也不能就这么忍气吞声。”

含珠觉的崔染淑说得有理,可是恶气难咽。

“不急……”

崔染淑拉着含珠还要说些什么,崔久宣和黄夫人真巧进来,看见一地狼藉,又看见泪眼汪汪的崔染淑,急忙上前询问。

“这是怎么回事?那些丫头婆子都死哪去了,还不过来收拾!”

黄夫人嗓门大,立刻惊动了方才被含珠遣走的丫鬟,赶紧进来收拾。

“就是方才,头晕的很,一个没站稳,拌到桌腿,把这些给摔碎了。”

崔染淑说着歉意地看向崔久宣。

“东西摔了无妨,只要妹妹没伤到就好。”

崔久宣走上前,欲查看崔染淑可有哪里受伤。

“不曾伤到自己,就是还有些晕,想回房休息。”

“好,我让人抬顶轿子来,省得淑儿你自己走。”黄夫人说道。

“母亲,无需麻烦,我来背妹妹回去。”

崔久宣半蹲着,要背崔染淑。

“这孩子,你们两都多大了,不能这样胡闹,含珠你去传轿子。”

含珠退了出去,崔久宣只好起身,但还是反驳道:“亲兄妹怕什么?”

崔染淑也跟着说道:“昨天我还看到,二哥哥背着五妹妹到处乱跑呢!”

“你们两怎么也糊涂了,你五妹妹这几年在乡野呆惯了,没了礼数别人不计较,你和她比什么?”

说着软轿已经停在门口,黄夫人扶着崔染淑出去。

而方才抽身离去的钦琅,刚出西园就遇到来寻他的白鹭,原来是王爷回来了,带了好些礼品回来,他刚给好醒阁和梦觉楼送去,正准备回王府回话。

“父王可有让你说什么,问什么?”

“王爷没问什么,也没说什么,只是让五小姐多去王府走动,常去看看王妃。”白鹭照实回答。

“那我们回府吧。”钦琅说着把手中的木匣递给白鹭。

白鹭一眼便看到他手背上有两道细细的划痕,忙问:“世子,这是怎么弄的?难道和野猫打架了?”

钦琅看了一眼,两道浅浅的划痕,想着一定是方才拉扯间,不小心碰到了崔染淑的指甲。

笑了笑并不说伤口来由。

二人走着,花丛里走出一个小丫鬟,钦琅定睛一看原来是那天碰到的小丫头,好像叫做锦儿。

小丫鬟看见钦琅忙丢下手中的花篮欠身道:“世子爷好。”

“锦儿姑娘,你这篮子里的花摘了做什么?”钦琅盯着一篮子的嫣红色花瓣。

“三小姐让奴婢采了做胭脂用的。”

锦儿娇羞地回答,她没想到世子爷居然会记得自己的名字。

听了锦儿的回答,钦琅说道:“你们三小姐最近不大好,你们小心伺候。”才大步离开。

走了几丈开外,白鹭小声地说道:“爷,如今五小姐回来了,你们可是有婚约的,再也不可胡乱勾搭旁人,尤其是国公府的人。”

“管我你还管来劲了!我有分寸。”钦琅抽出腰间的纸扇,嗖一声打开,徐徐扇了起来。

第七十五章 同年同月同日生

翌日。

崔染心陪皇后用过午膳,皇后娘娘有些乏了,崔染心一个人呆着无趣,就去御花园逛逛,宫里的人也都认识她,知道皇后娘娘宠着她,所以遇到她都是笑脸相迎,请安问候。

还没适应这般众星捧月的日子,崔染心偷偷爬到一座假山上,假山躲在一颗大槐树下,躺在树荫下,吹着凉风,闭着眼睛,嘴里还哼哼唧唧唱着小曲。

却不知道远处的亭子里,一双眼睛一直笑眯眯地看着她,看她猴子一样爬假山,猫儿一样伸懒腰。

那双眼睛的主人叹了口气道:“不是秘密的秘密却都要守着。”

不一会那人已经来到假山下,也学着猴子样爬了上去,打开手中的纸扇,替安睡的人扇着风,驱赶蚊虫。

崔染心就这么舒适的睡着了,并没有察觉到身边多了一个人。

还一睡就是一个时辰,扇扇子的人,是左手换到右手,右手又换到左手,不过那张清俊的脸上却笑得慈爱,要不是那两撇胡须,活像才二十出头的青年人。

“王爷,你怎么在那上面,让奴才好找啊!”

站在假山下面说话的是皇帝身边的太监范升。

和昌王朝范升摇手示意他不要出声,然后轻手轻脚地起来,从假山上跳了下来。

拉着范升走了好远才开口说道:“可是皇兄得空见我了?”

范升道:“正如王爷所说。”

“你去回禀皇兄,就说我却不得空了,下次再来看他。”说着已经大步离开。

范升看着这位任性的王爷,笑着说:“马上四十的人,还是这般任性胡闹。”

没人打扇驱虫,崔染心被嗡嗡的蜜蜂给吵醒了,一看日头,吓了一跳,自己居然睡了这么久,爬起来下了假山就往凤霞宫跑去。

正好碰到请安出来的钦琰,长高了许多,人也壮了一圈,就是那张冷俊的脸还是没什么表情。

“太子哥哥好。”崔染心来不及细看,赶紧行礼。

“是太子叔父好。”一张冷俊的脸说出的话却是让人忍俊不禁。

“哪有人总把自己往老了处说的。”

崔染心看着本性不变的人,找回了当初的熟稔,也放松了下来。

“就事论事。”

“行,太子叔父好。”

钦琰这才满意地离开,不过临走时却背着崔染心说道:“多谢你替我哄母后开心。”

“不谢,反正我也不是替你。”崔染心并不领情。

“我记你一功。”

说完才离去,崔染心也不多想,她早就习惯了这位外冷内热的皇子,转身进了凤霞宫。

一进里面就看见在给皇后揉太阳穴的长公主钦可执。

崔染心连忙行礼:“给长公主请安。”

“心儿,快免礼,还如儿时一般叫我姐姐便是。”

钦可执朝崔染心招手让她过去。

长公主钦可执自从和已世的驸马爷刘磬和离后,一直独居在公主府,偶尔进宫陪伴皇后。

皇上和皇后也要给她在再觅驸马,皆被公主拒绝。

崔染心走过去,笑着说道:“还是姐姐好,方才在外面碰见太子哥哥,他硬是让我叫他叔父。”

傅蓉珂闻言笑着说:“他也就和你们还能闹一闹,不然天天冷着脸。”

“还不是父皇的错,小时候皇弟也是天真活泼的,就是父皇总教他喜怒不形于色,谨记自己的身份不能与人太过亲近,这才把我的好弟弟养成现在这副模样。”

“你说的是,等会你父皇过来用晚膳,你们二人一起为难为难他。”

“为难我什么呀?”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大梁皇帝本尊梁献帝。

“俗话说,不能背后嚼人舌根是真话。不是说还有一会儿才来吗?怎么这么好快就来了?”

傅蓉珂起身迎驾。

“我好不容易抽空,那混帐东西居然说他不得空,就这样走了。”

不说是谁众人也知道皇上说的是谁,除了和昌王别无他人,想到他,三人皆捂嘴轻笑。

皇帝看了一眼立在一旁的崔染心,想要挤出一个慈祥的微笑,可是这张脸板了这么多年,实在不太适合微笑,所以崔染心看着皇帝脸上奇怪的表情,憋笑的难受。

还好有钦可执在,她上前拉着皇帝的袖子道:“父皇,是不是也觉得心儿越发美丽了?”

“难能可贵的是,有她外祖母的几分神韵。”皇帝感叹道。

傅蓉珂点点头,也不说话,顷刻红了眼眶。

皇帝见状想上前安慰,可是有旁人在,不好意思,只能干咳道:“陈年旧事,不提也罢,我会护他们平安康乐。”

“多谢皇上。”

傅蓉珂拭去眼泪,左手拉住钦可执的手,右手握着崔染心的手,把她们拉到自己身边。

黄仁巧进来说晚膳已经准备妥当,于是在皇帝的许准下,大家一起用了晚膳。

用完膳又说了会话,傅蓉珂把崔染心讲的那个猴子泡温泉的故事说给了皇帝和钦可执听,钦可执也是笑着连连称奇。

皇帝思索了片刻道:“那只猴子,恐怕也是个山大王。”

此话一出,连伺候在旁的黄仁巧和范升两个太监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感觉到皇帝射来的目光范升忙恭维道:“陛下说的是,那猴子成了精,不做大王倒是埋没了它。”

说完话,崔染心和钦可执自觉的各自离开。

宫中虽然样样精贵难得,可是礼数也多,回到房间的崔染心又被宫女嬷嬷拉着沐浴更衣,收拾好一切,躺在床上崔染心不知是白天睡多了还是想到皇帝口中说的外祖母,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同样不得入眠的还有一位,那就是国公府留雁园内的三小姐崔染淑,如今夜深人静,她细细回想着钦琅说的话,总觉得透着古怪,为什么崔家女儿不行,又为什么崔染心可以,复而想到王妃娘娘对崔染心的疼爱超乎寻常,再想到大夫人对钦琅的关爱比崔久安还多,一时恼乱如麻,不能入眠。

觉得口渴,唤含珠给自己倒茶,睡得迷迷糊糊含珠,跌跌撞撞地扶着桌子把茶倒好,端了进来。

打着哈欠问道:“小姐你怎么还不睡呀?还在为百天的事难过?那可不值当。”

崔染淑摇摇头道:“我总觉得他们二人透着古怪。”

“小姐说的谁,是二公子和五小姐,还是世子爷和五小姐?”

“你是不是也觉得他们之间不一般。”崔染心激动地差点把茶杯碰洒。

“小姐,你想呀!五小姐从小就是二公子带大的,不是说长兄如父嘛!当然比别人亲密。再说世子爷和五小姐,他们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又是表兄妹,有皇上赐婚,那是天定的缘分,小姐就别搅在里面瞎掺和了,快睡吧!”

含珠说着收走茶碗,自行出去,留下陷入深思的崔染淑。

一天出生,还是一个庙里生的,也太巧合了。

想着想着崔染淑也渐渐睡着了。

第七十六章 四万三千二百两

殿试在即,崔久安又离开这么久,现在回到学府,被夫子看得严,抽不出身来接崔染心回去,让何洛在宫门口等着。

崔染心出了宫,领着皇后娘娘和皇帝以及其他各宫主子的赏赐满载而归,皇帝本来准备了一屉银子,谁知道皇后娘娘说小姑娘用不着这个就免了,多赐几匹布料和宝石首饰,却不知道崔染心最想要的就是那一屉银子。

她坐在马车中,翻翻自己的荷包,瘪的可怜,又一样样翻了各宫主子的赏赐,没想到静妃赏赐的各样精巧玩意中居然有一枚金元宝。

不知道是下人无意掉进去还是怎么回事,总之崔染心很开心的拿出元宝,让何洛去墨宝轩,她要破财去。

马车停在墨宝轩门口,因为车中赏赐众多,何洛留着看车,崔染心独自一人进了墨宝轩。

崔染心看着低头算账的女掌柜,越看越眼熟,虽然有些变化,可是那掌柜抬头对人微笑时弯弯的眉眼,崔染心是不会认错的,走上前笑着道:“慈姐姐。”

仓慈只见眼前的少女,面若桃花,秋波盈盈,巧鼻如峰,朱唇榴齿,云发丰艳,身材高挑,是个十足的玉人。

再细看那双媚眼,激动着问道:“可是心儿妹妹?”

崔染心点头微笑,二人手拉着手,心中皆是欢喜。

“看来妹妹这嗓子是好了,出落的也越发水灵。”

仓慈也不算账了,拉着崔染心进去倾诉。

“嗯,没想到一走就是三年,更没想到刚回来就遇到姐姐。”

“我也是,昨天才到的京城,京城的铺子太多了,所以我就捡了几家文雅不闹腾的替哥哥理理账面。”

“姐姐也是越发稳重能干了,这些年可还好?”

仓慈知道崔染心是关心她和肖不止的婚事,但又不好明说,所以也不羞涩,大方地说道:“和那人的婚事被我哥搅和没了,原本我爹还犹豫,然后我哥一气之下,就说把我嫁给那个混球,他就当和尚去,不给我爹抱孙子,我爹没法子,知道我哥素来行事荒诞,只能退了亲。”

“这样就好,我一直为这事担心着。”

“山野乡村不比京城繁华,国公府富贵,我看你过的到挺自在。”

“嗯,要不是惦记着京城中的家人和你们,山谷中逍遥后半生倒也不错。”崔染心拉着仓慈抿嘴笑。

“妹妹这就是混说了,我都听说你和和昌王府世子的事情,再过两年也该喝你的喜酒了。”仓慈笑着打趣道。

“要喝也先喝姐姐的,仓实哥哥这时赶着进京就是乘着京城才子济济,他要给你寻个好夫婿。”

二人互相打趣着,忽然听到店门口吵吵嚷嚷的声音,小二来报说有个公子要买纸,可是嫌弃这嫌弃那,不好应付。

仓慈笑着走出去说她来会会。

二人便来到外间的铺子中,崔染心一眼就认出了闹事的不是别人,正是她们二人方才提到的混球,仁侯府的三公子肖不止。

肖不止也看见了帘子后面走出的两位美人,尤其是稍微落在后面的那一位,他身为侯府公子,公主小姐哪个不认识,想着这位是才入京的哪家小姐。

瞬息笑着道:“父亲这次倒是对了,让我来买笔墨纸砚好好练字,才能碰见这般漂亮的小娘子。”

说话间已经来到仓慈面前。

仓慈看他盯着崔染心,遂抬脚挡在崔染心前面。

冷声说道:“公子既然是来买东西的,东西在架子上,自己看吧。”

肖不止往左挪了一步道:“那些死物哪有活物好看。”

“请慎言。”仓慈气得想要赶走肖不止。

崔染心上前一步,来到仓慈的身边拉住她,看着肖不止道:“请问公子要买什么?”

“买纸张,最贵最好的那种。”

“要多少?”

看着美人和自己说话,肖不止更加豪气地说道:“有多少,我要多少。”

崔染心笑着道:“公子真是财大气粗。”

说着在灼热的目光中,走去柜台拿起算盘。

因为京城此时的才子众多,墨宝轩的人流也多,不一会已经聚集了好些人,又有美人在内,皆驻足停留。

“本公子有的是银子。”肖不止听了崔染心的夸奖,更加骄傲。

“好那我就给公子把账算一下,公子如今不过二十的模样,算你活到八十岁,那就是还有六十年,这六十年你平均每天用一张纸,那就是三百六十乘以六十,最好的宣纸,每张二两银子,两万一千六乘以二,最终是四万三千二百两,给你优惠抹去二百两,这边交银子四万三千两,公子是现银还是银票?”

闻言肖不止张大嘴巴不敢置信。

崔染心接着说道:“太阳落山之前,小店一定把纸都给公子送到贵府上,敢问公子贵姓,家住何处?”

崔染心一连串的追问,唬得肖不止一愣一愣,四万两,他哪里有这么多的银子。

围观的众人中,有认识肖不止的,只是平时不管招惹,这个时候躲在众人中出声道:“他是仁侯府的肖三公子,最是出手阔绰大方。”

肖不止忍着怒与羞,考试在即,不敢肆意胡闹,忍了眼前的亏。

赶紧寻个由头说:“忘记带银子了,明日再来。”灰溜溜的逃走了。

众人看着他逃跑时的狼狈样,皆是哄笑。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肖不止墨宝轩调戏姑娘,反被姑娘戏弄的事情,传遍了京城。

仓慈看着逃走的肖不止,笑着道:“之前妹妹不能说话,没想到这张嘴巴原来如此厉害。”

崔染心却担忧道:“如今我得罪了他,他寻不到我,定会来找墨宝轩麻烦的。”

“能让他吃瘪,就是墨宝轩关门我都愿意。”仓慈并不担心笑着道。

崔染心看着真正财大气粗的仓慈,羡慕道:“慈姐姐真是女中豪杰,视金钱为粪土。”

“千金易得,知己难求。你就是我的好知己,好妹妹。”

仓慈说着拉起崔染心的双手,把自己手腕上的金镶玉琢退到崔染心的手腕上。

“姐姐,这是何意?”崔染心有些失措。

“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母亲去世早,我只有一个哥哥,如今得你一个妹妹,这个算是相认之礼。”

崔染心摸摸全身上下最值钱就是那枚金元宝,掏出来放在仓慈的手中道:“这是我如今身上最贵重的东西,请姐姐不要嫌弃。”

仓慈看着金灿灿的元宝,哧得笑出了声。

第七十七章 不见寺

崔染心出了墨宝轩回到国公府,看着搬进来的赏赐,却唉叹自己囊中羞涩,元宝给了仓慈,自己居然没银子买宣纸。

清诗清酒看着这么多赏赐很开心。

尤其是清诗笑着说:“我们小姐的嫁妆又多了一箱。”

“姑娘家嫁妆不嫁妆的挂在嘴边,你也不害臊。”清酒取笑道。

“我臊什么,我为我们小姐高兴,王府才送东西来,宫中有又赏了这么多东西。”

“王府送来了什么?”崔染心问道。

“昨日,王爷让白鹭送来了两大筐杨梅和一些做工精巧的泥人,我把杨梅泡干净了都装在水晶缸子里用冰镇着呢!”

“那个可不经放,你们分一分给祖母,母亲还有夫人,姨娘,哥哥姐姐弟弟妹妹的屋子都送一些,给他们尝尝。”

“我就知道小姐会这样吩咐,所以用水晶缸早分好了,这就让小丫头们给送去。”清酒说着就叫了几个小丫头去送。

“难怪我昨儿说她这样做麻烦,她却笑我是个呆子。”

清诗这才恍然大悟,知道自己到底不如清酒细心聪慧。

“清酒有清酒的好处,你也有你擅长的。”崔染心笑着同清诗说道。

“也是,我会梳头,各种花样的都会,我现在还会做好多好吃的。”清诗自信地笑道。

“你最擅长的就是善于自我安慰。”崔染心挑出一个泥人拿在手中细看。

清诗听了这话,觉得是夸奖她,又觉得不大像。

正琢磨着,回来的清酒笑着朝崔染心眨眼道:“这才是她最擅长的。”

崔染心点点头,二人相视一笑。

府中的日子过的舒心自在,与紧密锣鼓的备考学子相比,崔染心真的是过的神仙般的逍遥日子。

偶尔好母亲去王府陪傅青凤说说话,时而哄老夫人开心讲些好玩的,时间一晃就到了六月初六。

这天是天贶节,老夫人本就定好这天去城南外的虚荼寺烧香祈福,所以家中除了二老爷三老爷,其他上学的公子们也请了假,一同前去。

一早上国公府门口香车宝马整整齐齐排了老远,老夫人同刘嬷嬷坐在最前头的那辆马车内。

依次是大夫人傅青鸾同傅嬷嬷落英一辆,黄夫人,苏夫人,关姨娘,月姨娘带着七小姐崔染华,后面是崔染心同崔染淑一辆马车,清酒含珠一辆马车还有一些丫鬟婆子跟在后面。

男人么都骑着马在左右两侧,后面还跟着一众家丁,真是好气派,引来了道路两边的百姓驻足观看,不过天子脚下,皇城之中尊贵的人多了去,百姓们也并不大惊小怪,只是叹一句:“果然是公府侯门,气派体面。”

马车浩浩汤汤驶向城外的虚荼寺,崔染淑看着吃着点心的崔染心说道:“妹妹好胃口。”

“早上贪睡,起晚了,所以还没用早膳就出来了。三姐姐,你要不要吃点。”

崔染心把食盒递给崔染淑,崔染淑连忙拒绝,找话说道:“过不了多久就是妹妹的生辰,一定要好生热闹一番。”

“祖母说了,今年不宜大操大办,等明年我及笄之时再热闹也无妨。”

崔染淑看着如此单纯说话的崔染心,觉得这般毫无城府,心中有些动摇,可是自己亲耳听到怎会有假,所以全都归结于对方会装模作样。

不多时就出了城门来到虚荼寺,崔染淑笑着说道:“听闻长辈们说妹妹也是在这寺庙里出生的?”

“不是虚荼寺,是西边的一个那个叫什么不见寺,那个寺庙终年藏在山中云雾间,看不见,所以叫不见寺。”

崔染淑听了心中疑惑,放着繁荣的虚荼寺不祭拜跑到那么远的不见寺,还是身怀六甲的妇人,这不是舍近求远。

除非……别有用意,想到此处崔染淑心中一惊,再也说不出话,只是傻傻地坐在车中,崔染心只当她累了,也不说话,彼此二人相顾无言。

到了虚荼寺下了马车,含珠扶着失魂落魄的崔染淑轻轻的唤道:“小姐,你这是怎么了?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五小姐,我们小姐这是怎么了?”含珠转身向崔染心问道。

“三姐姐怕是有些晕车,等会进去了给她泡杯茶喝。”

“五小姐说的是。”

于是随着众人进入寺内,本来朱管家说要清场的,老夫人不答应,只说寺庙是众人的,不是国公府私有的,只让在后院腾出几间厢房打扫干净,留着家中女眷休憩。

虚荼寺的台阶不仅多还很高,所以老夫人爬得有些吃力,傅青鸾和苏夫人早就上前扶着,没想到前面带路的朱管家也是直喘气。

最前面的引路和尚笑道:“朱将军也是老了。”

“智慈大师却不见老。”

“我在佛门净地清修,虽只食野菜瓜果,身子倒也硬朗。”

“大师这是规劝我们都吃斋念佛?”老夫人闻言喘着气笑道。

智慈大师闻言只是笑并不多说,倒是朱管家接着说道:“等国公爷回来,我也要同他请辞,卸下我这身担子,实在是有心无力了。”

说着已经入了寺门。

后面崔染心和崔久安并肩爬着台阶,短短十日不见,崔染心不知道为何,总是盯着对方的脸看,好像怎么也看不够。

“别盯着这,盯着下面看。”崔久安笑着说道。

“哦。”崔染心顺势就把目光下移,到崔久安的下半身。

崔久安看着她傻愣的模样,伸手一掰,才把那张脸掰转过去:“我说的是看台阶。”

崔染心摸摸被他碰过的脸,不知道为何火辣辣的。

“你前些日子,倒是做了件了不得的事。”

“没有啊,我什么也没做。”崔染心连忙否认。

“还说没有,满京城传得沸沸扬扬。”

“什么事?”崔染心实在是一头雾水。

“还不承认,谁让你逞能教训他的?”

“你说的是这件事啊!谁让他那么嚣张,还言语轻薄我。”

“这种事应该交给我去处理,下次不要强出头,知道吗?”

“知道了。”

看着对方如此乖巧听话,崔久安伸出手,很自然地在对方的耳垂上捏了一下笑着道:“这样才对。”

在他们身后的崔染淑看着二人如此自然亲昵的举动,心中的疑问渐渐打开,她要找人好好打探打探。

如果此事是真,那才是一场好戏,就算不要这国公府的尊荣,她也要把这浑水搅得天翻地覆。

第七十八章 小和尚

入了寺门,来到佛堂前,一一按序上了香,添了香油钱,智慈大师领着众人去后面禅房喝茶,等会用午膳。

崔染心依旧和崔久安并排走着,突然迎面一小和尚慌慌张张地跑来,不小心撞在了崔久宣的身上,那小和尚连忙道歉,崔久宣没有为难他,放他走了。

只是那小和尚一眼落在崔久安和崔染心身上,先是惊讶随后有些惶恐害怕,两腿一软连滚带爬的跑开了。

众人只当是小门小户的孩子没见过这么大仗势,给惊吓到了。

后面一直密切关注二人的崔染淑发觉那小和尚刚才的恐惧中夹着一丝恨意,随后她便让含珠跟着那小和尚瞧瞧去。

“小姐,你关心一小和尚做什么?”

“不知道小和尚有没有被吓坏?你也不必上前询问,跟在后面瞧一瞧便是,别被发觉了。”

含珠无奈只能蹑手蹑脚跟过去,只见那小和尚跑到一处墙角,突然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嘴里还念叨着:“大哥,对不起你,不能为你报仇,又无法为你超度,在这山寺之中苟且偷生,如今碰到你的仇家,也只是躲起来痛哭一场……”

看那小和尚哭得伤心,又说的那些话,含珠也有些可怜他,便悄悄抽身离去,回到禅房,把方才听到的讲给崔染淑听。

“真是个可怜的小和尚,不知道他的仇人是谁,势力之大,让他只能躲在这山中。”

含珠想到自己就是被迫卖身为婢的,所以感同身受,也坐在一旁伤心起来。

崔染淑执着扇子,徐徐扇着风,想来这个小和尚可能和他们有过节。

可是方才崔久安和崔染淑皆面不改色,应该是没认出这个小和尚,暗自思忖着,外面喊用斋饭了,她也没听见,还是含香把她叫醒。

“小姐,你今天是怎么回事?总是心不在焉的样子。”

“含珠等会回去,你去下黄府知会声表哥,说我要见他。”

“小姐,你见他做什么?经过驸马爷出事那次,我们两家已经很少往来了。”

“让你去,你就去,别让人知道就是。”

崔染淑有自己的想法,她要做的事,国公府内无人能说,无人能帮忙,她一姑娘家又不认识外面的人,只能找娘舅家的人帮忙。

“好吧。”

含珠看了一眼最近很是奇怪的崔染淑,想着难道还在为钦琅世子的事情耿耿于怀?

拉着崔染淑说道:“小姐,不是我说表公子的坏话,他可不是个值得托付的人,为人胆小不说,还不是个读书的料,你可不能一时糊涂做傻事。”

看着含珠担心自己的模样,崔染淑难得笑着道:“胡思乱想什么呢!你放一百个心。”

说着二人出了屋,进了用斋饭的房间,人已经到齐了,就差自己,于是歉意地笑了笑入座。

或许是身在佛寺的原因,心意虔诚,或许是方才那高高的台阶,总之老夫人以及众人都吃的比平时稍微多那么一些。

“看来这佛还是管些用的,我今日倒是胃口不错吃的多了些。”黄夫人放下筷箸说道。

“呸,这么大了还不懂事,人可不信佛,不能不敬佛。快把你方才说的胡话收回去。”老夫人闻言眼一瞪,厉声呵斥道。

黄夫人吓得赶紧双手合并说道:“佛祖你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与我这个愚妇计较。”

老夫人这才脸色好转,转而朝崔染淑招手道:“幸好淑儿从小养在我身边,没有随你。”

崔染淑笑着伸出手让老夫人牵着。

老夫人起身对众人说道:“淑儿陪我在这庙里转转,你们也各自转去。”

来到寺后,看着空谷幽景,崔染淑笑着靠在老夫人身边道:“祖母总算是想起淑儿了。”

老夫人闻言指着崔染淑的脑门笑道:“你这丫头心眼比针还小,祖母往日教你的闺秀风度你是忘的一干二净。”

“我就想让祖母最疼我。”崔染淑难得撒娇道。

“你是祖母身边看着长大的,祖母能不疼你?”

说着老夫人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带着众人下山回去。

马车行到一半,含珠说有东西忘记买,独自要下车。

清酒笑着说:“要买什么?我和你一道去。”

含珠连忙拒绝:“不用不用,我自己去就行。”

说着匆匆忙忙地跑远了,清酒带着疑问坐在车内,地方空了出来,放松地把腿伸开,就这么毫无形象的瘫坐着。

何洛赶着马车,想着含珠下了车,车里就剩清酒一人,遂掀开帘子想要和她说会话,谁知道一看里面情形居然是这副样子,出声说道:“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婢。”

清酒闻言摇摇头说:“这话用在你身上可不对,公子那般的人才,你是半分没学到。”

“古人诚不欺我,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不管我是小人好,还是女子好,反正是不用你养的。”

“好像谁要养你似的。”何洛反唇相讥。

“你是不是早上起来吃错药了,说话这么夹枪带棒的。”

听着清酒真的有些生气,何洛被唬的不敢再说话。清酒放下帘子躲在车厢内,得意地偷笑。

回到国公府,崔久安看了一眼何洛:“丧着一张脸,谁惹你了?”

“被一母老虎追着咬了。”何洛哀声叹道。

“咬着哪了?我看看,左边的屁股还是右边的?”

“公子,你也戏弄我。”

“喜欢人家清酒就直说,何必每每拿话刺人家。”崔久安居然认真的出谋划策道。

“我没有。”何洛赶忙否认,脸却腾地一下红了起来。

“没有喜欢人家还是没有拿话刺人家?”崔久安笑道。

“都没有。”何洛的声音小的只有自己听得见。

“好,反正这是你自己的事情,不过需要我帮忙的话,我也会乐意伸出援手。”

“公子,你怎么这么热心肠?肯定有鬼,你打什么主意?”何洛幡然醒悟过来,追着问。

“我只是关心你。”

“我才不信,你肯定是想要我使用美男计引诱清酒,然后通过清酒监视五小姐,是不是?”何洛说的头头是道。

“我要监视她做什么?”

“满足你的控制欲和爱偷窥的坏毛病!”

说完何洛就发现前面的人回过身来,那双看向自己的眼睛非常危险,赶紧回身脚底抹油溜了。

“公子我有东西落下了,我去取一下,你先行。”

第七十九章 黄荆

山中寺院内,智慈大师看着远去的马车对身边的小和尚说道:“知道为何一直还不为你受戒赐名吗?”

“弟子不知。”小和尚答道。

“你放不下心中的仇恨,断不了红尘的恩怨,就算剃了发穿上这身僧服也不是佛门中人。”

“师傅……”

“无需多说,等你寻到答案,放下仇恨才是我智慈的弟子。”

智慈大师离去后,留下一脸迷茫的小和尚,空对着山谷大声嘶吼:“我到底要怎么做才好……”

那边含珠去了黄府找黄荆,黄荆虽然生崔家人的气,可来找自己的是表妹身边的贴身丫鬟,依旧和颜悦色道:“表妹最近怎么样?”

“表公子,小姐说她要见你一面,问你什么时候有空?”

“有空有空,真的是表妹说的?”

黄荆一脸兴奋,他一直爱慕这位聪明漂亮的表妹,只是自己知道崔家有意疏远黄家,以为此事断不能成,没想到表妹居然主动约自己,怎么能不激动。

“这还有假!小姐约你明天上午景福酒楼见。”

“好好好,一定赴约。”

“此事不能让别人知道,否则小姐再也不见你了。”

“一定照办。”黄荆一口答应。

把含珠一直送到门外,才兴高采烈的回去,碰到刚准备出门的黄老爷,吓得缩着脖子道:“父亲。”

“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把头抬起来,腰板挺直了走。”黄老爷气呼呼地说道。

“是。”黄荆赶紧照抬头挺胸,黄老爷这才满意地出门去。

次日,一早,黄荆就火急火燎地出门,其母问他何事如此心急,他只是痴笑着说:“好事,好事。”

出了门直接去了景福酒楼,时辰尚早,便又去了隔壁的首饰铺子,只因囊中羞涩,挑来拣去买了一对做工精巧的银耳坠,这才气定神闲地入了酒楼,细心地挑了个偏僻的位置。

小二送来茶水,问他吃些什么,黄荆忙摇手道:“等人。”

留雁园内崔染淑带着帷帽悄无声息地从后门出来,四周是白色的皂纱,看不清面目,只是隐约可窥是个美人,穿着也不打眼,身边只跟了含珠一人作同样打扮,没有乘坐马车,二人相携而出。

含珠觉得小姐奇怪,可是她也不敢过多管束,自己毕竟只是个买来的丫鬟。

二人一路来到景福酒楼,一进去并没有看见黄荆,于是去了二楼,果然在一处隐僻有大柱子遮挡的那桌边坐着一人。

不是黄荆是谁。

崔染淑走过去并没有同桌坐下,而是背对着黄荆坐着,黄荆看见来人,只是瞧见身形他便认出是崔染淑。

见她不与自己同桌,疑惑道:“表妹这是何意?”

“你我虽是表兄妹,可毕竟都已成年,私下见面本就逾矩,还是谨慎为好。”崔染淑柔声细语,说的真真切切。

黄荆哪里还有疑虑,笑着道:“是我唐突,想得不周到。”

“表哥是做大事的人,怎么会在意这些细小的事情。”

黄荆得了夸奖,有些羞涩,心中又开心的紧,连忙问道:“表妹找我来可是有事?”

“嗯,有一事,还请表哥帮忙。”

“只要是表哥能做到的一定义不容辞。”

“呵呵……”崔染淑轻笑过后,接着说道:“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帮忙调查一下当年在不见寺给我们大夫人接生的那个稳婆,现在是否还健在?家住哪里?”

“我这就糊涂了,陈年往事,查他做什么?”黄荆分外不解。

“前两天和五妹妹闲聊,说到当年大夫人和王妃被困在不见寺,风雨飘摇,如果不是那个稳婆也没有如今的她,听她话中甚是感谢那名稳婆,所以我就记下了,帮她找找,找不到就算了,找到,置办些礼物送去,岂不是了了她一桩心愿。”

崔染淑的声音缱绻温柔,黄荆又听她话中的细心善良,感叹道:“表妹真是心好,对谁都这么尽心。”

崔染淑娇声道:“我这个人认死理,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

黄荆听了心中一酥:“那我以真心,能否换表妹真心?”

“表哥说笑了,我出来时间不短了,也该回去了,还望表哥把我的话记挂在心上。”说完不等黄荆再开口,就款款离去。

崔染淑走后打发含珠又跑来说道:“表公子有了消息,就来国公府的后门,会有人等着公子的,公子也知道老爷,不让与黄家来往。”

黄荆忙答应:“明白。”

含珠走后黄荆摸出怀中的那对银坠子,神色黯然,复又想到以后还有机会相赠,便扫去愁容。

回到留雁园的崔染淑看见小丫鬟端上了一盘西瓜,顺手拿上一片道:“我正好口渴。”

旁边的含珠也拿了一片咬了一口道:“现在这个时节是稀罕物,再过一个月就不稀罕了。”

小丫鬟笑着道:“含珠姐姐说的可不是,这西瓜是梦觉楼送来的,听说今天一早世子爷用马车拉了十几个黑油油亮晶晶的大西瓜过来。”

“哎!世子爷是个良人,会疼人,只是早早就定了亲。”含珠吃完一片又拿起一片。

崔染淑重重的丢下手中的西瓜,冷声道:“撤掉,都不许吃。”

“小姐,你还生他气呢?咱犯不着和西瓜过不去,放下放下。”含珠说着从下丫鬟手中接过西瓜。

“你要想吃这西瓜,就去梦觉楼当丫鬟,在我这留雁园没这些稀罕物吃,只能吃糠咽菜。”

崔染淑说着夺过含珠手中的盘子,哐当一声,盘碎物洒。

含珠忙闭上嘴,让小丫鬟收拾,拉着崔染淑回屋中低声道:“好姑娘,是我错了,你就当我贪嘴,说错了话,别和我这字也识不得几个的小丫头计较,行不行?”

听了含珠的告饶,崔染淑反而泪珠掉个不停,嘤嘤哭道:“我从未把你当作下人,只当姐妹,你断不可因为别人的引诱,背叛我,离我而去。”

“小姐,这是说的什么话,难道要我把这个真心掏出来给你看,含珠认了你当主子,便是一辈子的,绝无二心。”含珠说着也眼红鼻酸。

“此话当真?”崔染心拉住对方的手瘪着嘴问道。

“如有二心,天打五雷轰,叫我不得好死。”含珠伸出手指发起毒誓。

“谁让你说这毒话诅咒自己。”崔染心忙按下含珠的手指。

“含珠心甘情愿,只求小姐别再疑心。”

“好,是我错怪你了。”崔染淑说着扑进含珠的怀中。

含珠也反抱着崔染心道:“那我也说句实话,小姐咱放下世子爷好不好?”

“嗯,听你的。”崔染淑徐徐点头,软软应答。

第八十章 西瓜

梦觉楼院内,崔染心和钦琅以及众丫头吃着西瓜,二人坐在亭子里吃,丫鬟们都蹲在墙角吃。

崔染心放下手中的西瓜皮,“你不去上学,来送西瓜,不怕挨罚?”

“我可没逃学,这是父王让我送来的,我可是让白鹭去给夫子递了假条。”钦琅忙解释。

“鬼才信你。”崔染心说着眼睛还盯着西瓜,只是手上没有动作。

“这块给你,这是中间的那块,最甜。”

崔染心也不客气,接了过来,吃了一口,想到自己身上还来着葵水,不敢多吃,就顺手把咬过的那块递还到钦琅的手中说道:“我吃不下了,你吃吧!”

钦琅看着被咬了一口的西瓜,笑着说:“你倒是坦荡,我若不吃反而不显得矫作。”说完就咬着吃掉了。

半晌,崔染心才回过神来,暗叹自己冒失,这是京城不比山谷中无拘无束。

红着脸说:“既然嫌弃,别吃就是了。”

“我何时说过嫌弃二字,那块瓜确实很甜。”

钦琅的声音不似崔久安的清透,有着淡淡地沙哑,加上他语调轻快,让人听了不由他想。

“你……”崔染心你了半天,后面的话却说不出口。

钦琅看着脸蛋粉红的她,从不见她这般娇羞,玩心大起。

继续说道:“这瓜原叫做黑美人,如今被妹妹吃过,应当换个名字,叫做香美人或者甜美人,果真香甜可口。”

崔染心听着钦琅的轻浮言语,又看他一脸坏笑,伸手推开桌上的盘子。

踢腿捶桌大哭,“我要告诉姨父姨母,你轻薄我。”

崔染心越哭越伤心,哭声太大引来众丫鬟。

清酒出言道:“世子爷这是何故?”

“好妹妹,我错了,我再也不开这样的玩笑了。”

钦琅没想到事态会发展成这样,一直从容自得的他也急得团团转,嘴里不停的道歉告饶。

清诗清酒,只见一个哭,一个赔不是,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也知道自家主子被欺负了,都横着脸,把钦琅赶出了院子。

等钦琅出了院子,崔染心一把抹干眼泪,笑着说:“戏弄我,让你好看。”

轰走了钦琅,清诗清酒回来问崔染心到底怎么了,崔染心不好实话相告就随便扯道:“月事来了,肚子疼的厉害,他又赖着不走,只能这样把他支走。”

清诗听了,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什么大事,吓死我了!”

“这样的话,今天我们对世子也过分了些,下次他来我们都给他赔个不是。”清酒对众丫鬟说道。

推云揽月也觉得方才过分了,纷纷点头。

太学里,课休时间崔久安依旧稳坐如松地在案前写文章。

倏尔,有人一把夺走他手中的笔,笔尖掠过虎口沾满了墨汁,崔久安回身就把手上的墨擦在对方的脸上。

“崔久安,胆子倒是大了不少。”

说话的是太子钦琰,而他身后是一脸坏笑的归海睿手上还晃着那只毛笔。

“叔父见谅,侄儿顽劣,唐突了。”崔久安规矩的认错。

钦琰听了这声叔父,很是受用,也就小时候逼着叫过一次,这是第二次,板着脸道:“既然我是长辈,就不同你这小辈计较了。”

机灵的方酬已经把帕子浸湿送了过来,帮钦琰小心擦干净。

崔久安把手一伸,开口说道:“也帮我擦了。”

“安公子,你怎么变成这样了?这三年到底经历了什么,把一个温润如玉的公子折磨成一个没脸没皮的无赖。”方酬嘴上说着,还是伸手去给对方擦了干净。“

“你们才发现啊!这才是他的本性!“归海睿大声惊叹。

“你是不是想松松筋骨?”崔久安挑衅地看向归海睿。

“要不比划比划?”

二人来到室外二话不说就拳脚相向,十来个回合后崔久安擒住对方的双手,归海睿绊住对方的双脚,两个人就这么纠缠着,互不相让。

“这三年,功夫居然没落下!”归海睿喘着气说道。

“彼此,彼此。”崔久安也已经大汗淋漓。

“是谁把你那画皮撕了,露出现在这张狐狸脸的?”

“哼,有个人倒是前年就该回西北,赖在京城干什么?”

“考个功名回去,让我老子刮目相看。”

“考了功名,西北那边也不会让你娶个丧夫和离的公主。”

“嘘……这么多人在呢。”归海睿顷刻慌了神。

趁着他有所松懈,崔久安双足奋力挣脱,一个回旋腿制服了对方。

归海睿半跪在地上大叫:“臭狐狸,你使诈!”

“我使什么诈了?你说给大家听听?”

崔久安松开手笑着说。

“你说我……”

归海睿支支吾吾半天说不清楚。

“承让。”

崔久安倒是潇洒地抱拳,随后离去。

从地上起来的归海睿拍去身上的尘土,“别让我哪天逮到机会,折了你的狐狸尾巴。”

同时,山路上两匹马儿疾驰,其中一人正是黄荆,他想着崔染淑临走前的话,不放心交给别人,自己亲自前来查探。

进了山中找了好久才找到崔染淑口中所说的不见寺,果然寺如其名,不好见,隐没在山雾水汽中,眼不见,只能通过耳闻,寻着暮鼓诵经的梵梵之音寻到它的所在。

黄荆一路抱怨,有着路宽寺大的虚荼寺不去,来这么个难找的地方祈福,真是让人难懂。

进了寺庙没想到随便拉着门口洒扫的老和尚就问出了结果。

黄荆一阵暗叹自己云起不错。

经过老和尚的指点,果然在山麓南边找到一个村庄,那老婆子还在,只是身体不大好,每日卧病在床。

得了消息黄荆让下人去那家人家外面看了看,那下人回报,果真有个老婆子的咳嗽声,院子里还飘着浓浓的药味,他还想细看,可是门口那黄狗乱吠,无奈他只能溜了回来。

黄荆也没责怪他,如今崔染淑交个他的事情他已经完成了,临走前,又细细记住了那户人家的住处,门口有一棵大枣树,记好了路认好了房屋,黄荆领着随从离开。

等他回到城内时天色已晚,虽然他迫不及待想把消息传给崔染淑,还是压下心中的急切,等着天明就去相告。

第八十一章 银耳坠

这一夜黄荆是翻来覆去睡不着,好不容易睡着,中间又不停的醒来,终于熬到天微亮。

爬起床来梳洗收拾,准备妥当,时辰尚早,无可奈何,居然破天荒地拿起一本书在院子中晨读。

当下人把这一消息告诉黄老爷和夫人时,二人直说菩萨保佑总算开了窍。

等时辰差不多,黄荆独自一人来到国公府的后门,后门都是送水、送菜、倒夜香专门给下人们进出的,也有人把守。

崔染淑早就打理好,所以黄荆来了早有人通报,崔染淑并没有亲自出来见黄荆,而是派含珠过来了。

黄荆翘首以待,见来人只有含珠一人,失落之色溢于言表。

“表妹呢?”

含香蹙着眉,“昨日贪食多吃了两块西瓜,今日身上不大爽利,还在卧床休息呢!”

黄荆暗自恼怒自己来的太早,要是下午来,或许可以见到人。

“那就转告表妹好生休息,稳婆我已经打探清楚,她人倒是还在,就是卧病在床,她的家我也画了份地图,你转交给表妹便是。”

黄荆说着把地图递给含香,含香收入袖中。

“多谢表公子,等小姐养好了身子一定当面道谢。”

眼看着含香就要离开,黄荆忙叫住人:“含珠姑娘,等等。”

“表公子还有何事?”

“这是我送表妹的,本想亲自给她,只是如见一时半会难再见面,麻烦姑娘转交。”

含珠接过黄荆递来的小盒子,含笑道谢,随即离开。

这边回来取东西的东茗,远远看见含香接过谁递来一样东西,忙跑过去问道:“刚才那人是谁?离得远我也看不真切。”

“哪有什么人?”含香暗叫不好,慌忙否认。

“你不说,我去找那守门的一问便知,你还不如全招了。”

“好哥哥,你就饶过我吧,不过是小姐前些日子在铺子里看上一件首饰,谁知道已经被人定了去,今日那伙计是来送首饰的,不信你看。”

含香说着就把盒子掏出来给东茗看。

真是一个首饰盒,东茗还想打开细看,含香啐道:“小姐的东西,你看什么!”

东茗见此也不好再说什么,自己去忙事情了,不再纠缠含香。

看着东茗远去,含香拍着胸口道:“好险,好险。”

回到留雁园把经过讲给正在画燕子的崔染淑听,只是隐去了东茗那场意外,并把黄荆送的盒子递给崔染淑,崔染淑放下画笔,拿起盒子。

打开一看,居然是一对银耳坠,精巧是精巧,不免小家子气,崔染淑把盒子关上对含香说道:“收起来吧!”

又接过地图细看,心中迫不及待想要弄清事实,拉着含珠挑了些礼物,寻了个由头告诉黄夫人出去一会。

二人戴着帷帽共骑一匹骏马出了国公府。

崔染淑虽然善于琴棋书画,只是大梁贵族深谙马背上得天下的道理,所以无论男女皆学骑射,每年还会举行狩猎活动。

含珠抱着崔染淑有些害怕,“小姐,我们为什么不坐马车啊?骑马太危险了!”

“你这笨丫头,没看见黄荆画的地图吗?都是山路,骑马比马车快多了。”

其实崔染淑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坐马车就会有车夫,她不想多一个人知道这件事。

“那小姐,我就抱紧你了。”

“你抱着我,闭上眼睛,很快我们就到了。”

骏马出了西城门来到山麓,按着地图的指示很快就找到了村庄,只听得见钟声却怎么也看不见寺,崔染淑也不是来求神拜佛的,所以一心直往村庄而去。

进了村子在一棵大枣树下看见一位妇人,那间屋舍想必就是稳婆家。

崔染淑走上前问道:“请问这是王婆婆家吗?”

那妇人看了一眼崔染淑和她身后的含珠笑道:“姑娘说笑了,我们这个村子和临近的那个村子都姓王,姑娘要是找王婆婆,可是有几十个呢!”

“我们找的是会接生的稳婆王婆婆。”崔染淑补充道。

“那你们倒是找对了,只是我家婆婆染病在床,怕是不能给你家夫人接生了。”

含珠听了斥道:“你个乡下妇人,好生不会说话,谁告诉你我家夫人要生的?”

“你这姑娘既然知道我是个没见识的乡下妇人,和我一般见识做什么。”

含香气得还想说什么,崔染淑打断道:“婶子莫气,我妹妹年纪小说话不中听,我替她道歉。”

“嗳哟!这怎么受得起,不过姑娘你说话我爱听,你和我说,找我婆婆做什么?”

“婶子,是这样的,十几年前,我家夫人在不见寺斋戒拜佛,可是天公不作美,下起大雨冲垮栈道,不能回去,又恰巧两位夫人都要临盆,是这个村子的王婆婆雪中送炭接的生,我家小姐让我来谢谢她老人家。妹妹把准备的礼物拿来。”

含香撅着嘴把礼物塞在妇人怀中。

妇人连忙笑着道:“那你们找对了人,就是我家婆婆接的生,只是婆婆这几年身体不好,一直卧病在床。”

“我可否见见王婆婆?”

“姑娘要是不嫌弃里面药味难闻,只管进去便是。”

“多谢婶子。”崔染淑谢过那妇人,转身对含珠说道:“我进去,你在外面等着就是。”

“小……”

“听话,好妹妹。”

看着门口恶狠狠的猎犬,含珠无奈只能在枣树下等着,正逢枣树开花,花香虽不浓烈,但是丝丝甜甜,格外好闻。

崔染淑一进去就皱起眉头,用绣帕捂着口鼻,模糊中有个老婆子佝偻着身子侧躺在床上。

那妇人说道:“娘,有人来看你了,带了好些补品。”

老婆子这才转过身子打量着门口的崔染淑,哑着嗓子开口:“我家哪有这么气派的亲戚,莫不是认错了人,找错了人家?”

“是娘你十多年前修的那场福报。”妇人笑着说道。

谁知床上那老婆子却嘶哑地哭着说道:“都是我造的孽啊!”

老婆子哭得伤心,崔染心实在受不得这味道。

没耐心地出口说道:“婆婆莫伤心,我家小姐让我来谢谢婆婆。”

“姑娘,你过来。”

老婆子朝崔染淑招手,崔染淑忍着恶心走进去,站在床边,谁知老婆子居然又拉她坐下,实在没法,崔染淑只能狠心坐下。

第八十二章 小毒物

“我不明白了,婆婆为何说当年是造孽呢?”崔染心颤抖地握住老婆子的枯手。

“我老婆子一辈子积德行善,就做过那一件蠢事,这么多年窝在心里,独自悔恨,日积月累,一病不起,如今索性就说出来,也好过日夜折磨。”

“婆婆,请说。”

“当年啊,那场瓢泼大雨,我家房子漏雨,一家忙着修房子,可是一群人冲进来,抓我去接生,我不愿意,他们打伤了我儿子和老头子,抓走我。原来是让我给两个产妇接生,我气不过,脑袋一热,就故意弄混孩子的性别,悄悄把他们调了包。现在想来真是对不起那两个孩子还有他们的家人。”

老婆子说完不再说话,混浊的双眼掉着泪珠,无力地松开崔染淑的手靠在枕头上。

崔染淑听了心中一惊,居然是这样一桩糊涂案。

暗想着,难怪钦琅说她不可,只有崔染心可以,原来自己和钦琅居然是堂兄妹,而崔染淑居然是郡主。

可是钦琅又是怎么知道此事,为什么不坦白出来,想到这里,崔染淑叹自己糊涂,此事抖落出来他还做那高高在上的世子?

谁愿意从高处跌落,国公府纵然显赫怎么比得上和昌王府尊贵。想着不知不觉起身离开,也没告别。

出了外面,笑意盎然地招手让含珠一同回去。

屋子中的妇人追出去看人真的走了,跑着进屋道:“娘,她们走了。”

老婆子瞬间精神抖擞地从床上下来坐到桌前喊道:“快把吃的端过来,为了装病装的像一点,我都好几天没怎么吃东西了,再这样就要真的饿死我老婆子了。”

“谁让娘你实在,真把自己弄得像个久病不起的人,还让我天天熬这难闻的药,闻闻,满屋子药味,我都想吐了,你看孩子们都不愿在家里呆着。”

“说你头发长见识短还不信,不装的这么像怎么骗过那些念过书的聪明人?何况孩子们在家说错话漏了馅怎么办?再说了不敬业一点也对不起那人给的银子。”老婆子得意洋洋地说着。

妇人端来吃的,老婆子上手抓着就吃。

“还是娘你厉害,慢着点吃,以后家中每天都能吃上米饭和白面馒头。”

崔染淑回到府中就把自己关在房间,她要一个人静一静好好思考下一步棋如何走,不能错,错了就是两败俱伤。

毕竟二房三房能有今日体面全仰仗着大房那边,自己反正与钦琅无缘,如果把事情捅出去,反而让那丫头讨巧,去做她光明正大的郡主,可是守着这样一个好的把柄不用一用,又觉得不甘心。

又想到近日大哥就要考试,不宜生出事端,最终决定先把此事放一放,过些时日再说,等有机会再去会会那个小和尚。

崔染淑想明白了,也就不再纠结,打开房门叫含珠进来,含珠看着回来就关着自己的崔染淑终于恢复正常,舒了口气道:“小姐,你没事吧?”

“没事,就是见那婆子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甚是可怜,我准备些东西,你外面找个可靠的人送去,只说一句,让她守口如瓶。”想到那婆子拉过自己的手,觉得污秽,便吩咐丫鬟备水,沐浴更衣。

崔染心刚沐浴出水外面就有丫鬟报黄夫人来了,崔染心穿好衣裳出来,由于刚沐浴过,面色潮红,长发披散,别有一番风韵,黄夫人拉着崔染淑的手笑着道:“我家淑儿越发明艳动人了,这皮肤,这模样,这胸部,没有哪里长得不好。”

崔染淑不妨黄夫人如此直白的夸奖,羞得小脸更加暗红。

“刚刚仁侯府送来请帖,明日是他家长孙百天,老夫人让我们都去热闹热闹。”

梦觉楼内,崔染心也收到了通知,张着嘴巴满是惊讶:“什么,沈姐姐居然嫁给了肖大公子,孩子都百天了!”

“是的,是我们失误,没有好好讲讲这几年各家小姐公子的嫁娶。”

崔染心口中的沈姐姐就是沈尚书的长孙女沈欣蔷,沈尚书共有一子二女。两个孙女两个孙子,大小姐沈欣蔷,二公子沈耀,三公子沈辉,四小姐沈欣蓉。

沈尚书的两个女儿一个嫁给龙泉镇县令罗常新,夫妻二人如今皆已不在人世,另一个嫁给苏州知府刘彬,育有一女刘灵芝。

沈欣蔷长崔染心两岁,二人也算合得来所以关系不错,如今对方不仅嫁人居然孩子都生了,崔染心决定准备一份厚礼带过去。

拉着清诗清酒出主意,到底送什么好,清酒说小孩子无非金锁手镯这些,崔染心觉得这些送的人肯定多,而且并不实用,可是时间太赶也来不及做些衣裳鞋子。

清诗说:“小姐,你们想,我翻翻有什么小孩可以用的。”

说着就去拿库房的钥匙,看见妆奁旁边有个精巧的木盒子,顺手打开,只见里面乌压压地爬满各色虫子,吓得腿一软跌坐在地上,话也说不错来。

崔染心见状大叫不好,关上盒子,笑着说:“别怕,别怕是死的。”

清酒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就要拿过盒子去看,崔染心赶紧藏在身后,清诗在地上爬过去,拉住清酒不停的摇头。

“小姐到底是什么东西,你看把清诗吓的。”清酒边说边扶起清诗。

崔染心心虚地摇着头说:“没什么,就是些小东西。”

清诗喝了杯茶,喘了口气拉着清酒说:“才不是什么小东西,里面都是蜈蚣蝎子和蜘蛛,十几只呢!”

没想到清酒听了立刻跑了一丈开外,手上拿着扇子挥舞道:“小姐,有它们就没我们,你选吧!”

看着二人真的如此害怕,崔染心狠了狠心抱着盒子说:“只能舍弃你们了。”

清酒说:“小姐怎么打算处理。”

“要不就园子里放生吧?”崔染心感觉这个主意不错。

“不行!”这次清诗清酒异口同声。

“那你们说怎么办?”

“埋了。”二人还是意见一致。

崔染心就算心中不舍,也只能如此,在院子里寻了一块地方就要埋,清酒还是摇头:“埋到隔壁的院子去。”

崔染心无奈拿着花锄跑到好醒阁,看道院子里那株海棠花开的稀稀落落,眼看就要落光了,决定就埋在此处,可是坑已经挖好,还是舍不得,便眼睛一闭,打开盒子,嘴里念念有词:“你们快跑,再不跑我就把你们连着盒子活埋了。”

再睁眼时,除了已经死掉的两只,其它的小东西们都跑的无影无踪,崔染心顺势就把死了的两只连着盒子埋了。

第八十三章 愚妇

翌日,清晨。

崔染心觉得腹痛,轻微腹泻,没办法只能把连夜赶做的虎头帽,让清诗送到青桂苑让傅青鸾带过去。

躺在床上,四肢无力,肚子不舒服不说还要挨批。

清酒一直在她耳边唠叨,怪她昨日西瓜吃多了,以后控制她不许这么贪嘴。

崔染心自知理亏,无论对方说什么都点头答应。

宜趣阁内。

傅青凤对着镜子认真的上着胭脂,才半月有余,已经不似当初消瘦枯黄,如今上妆打扮起来,尤见当年风采,连雨推门而入伏在她的耳边说了几句。

傅青凤美目微惊:“居然是她?”

“那边来报,不会有假。”连雨满心疑惑,但是主子不明说,她只好认真做事,听从吩咐。

“那婆子可想起什么?”

“娘娘猜的果然不错,那婆子说七八年前有个年轻人也找过她打探当年之事,那个青年人的模样她是记不清了,但是通身气派贵气又儒雅。”

“那婆子怎么回的?”

“那婆子回的话,娘娘你都想不到,她说自己耳朵不好,记忆也不好,况且那两妇人长得又相似,穿的一样素净,她分不清谁是谁。”

“这婆子倒是个妙人。”傅青凤歪着头轻笑。

连雨看着气色逐渐好转的傅青凤,心中欢喜,蹲下身,拉住傅青凤的双手:“无论娘娘做什么,连雨会相随。”

说完,想到初入王府的艰辛,一边青灯孤影,一边却是出双入对,情浓蜜意……

那时候她才五岁,不懂为什么王妃总是不开心,长大后才明白她的苦,连雨想着已经泪流满面。

“哭什么?后面的路还长着呢!”傅青凤拿出帕子帮连雨轻轻拭泪。

“嗯。”连雨勉强笑道。

“只是孩子们大考在即,帝后二人烦事又多,不宜多事,我们不遑再等等,等到秋高气爽和大家一起看热闹。”

“娘娘,刚刚宫里送来一批素纱,要不去看看,挑几匹做夏衣穿。”

“正好,给心儿挑两匹送去,还有要参考的两位公子,六月份那里面闷热的很,穿轻薄些人也精神,文章才能写得好。”

“还是娘娘心细周到。”

“还有,给她也送上两匹,安安她的心,省得生出是非。”傅青凤突然说道。

“娘娘是说三小姐?”连雨疑问道。

傅青凤笑而不语,翻看着面前的布匹。

“这匹鸦青的给王爷做一件,这个水绿色好看给钦琅做一件。”傅青凤指着素纱笑着对连雨说道。

“娘娘……”

连雨惊讶地看着一脸笑意的傅青凤,她之前明明吩咐过宜趣阁的人都不许提王爷二字,怎么如今自己提了不说,还要给他做衣裳。

“不要多问,照做就是。”

傅青凤拍了拍连雨的肩,拿上一匹妃色的素纱,走到铜镜前在身上比了比。

“这一匹给我做一件罩外面的长衣,对襟,宽袖,大摆,再配个同色的腰带。”

跟在后面的妇人赶紧记下。

很快下人就把面料装上马车送去国公府。

等那些素纱做成衣裳时,也到了会试时间,连考三场,每场三天,地址设在皇城内的雍和殿,。

通过会试成了贡士,才可以参加一个月后的殿试,殿试由皇帝亲自监考所谓御试,御试只需一天,应试者黎明入,日暮出。

这一晚整个京城鸦默雀静,国公府内也是如此,无数人这一晚失眠难安,傅青鸾更是彻夜跪在佛龛前为崔久安诵经祈福。

好不容易熬到天明,送走崔久宣和崔久安,国公府内皆是阿弥陀佛的声音,上至老夫人,下至烧火婆子都焦虑不已。

一日。

崔染淑来梦觉楼找崔染心,见她居然还有闲心练字旁边放着几本游记。

笑着说:“哥哥们在那受苦,你倒是还有闲情逸致写字看书?”

“三姐姐,过来看看我这字可好看?”

崔染心也不接话,只把自己的字拿给对方看。

崔染淑看了一眼娟秀的小字,“这不是妹妹往日的风格。”

“嗯,我刚自己琢磨着写的。”

“你真不心急?你和二哥哥那样的关系,你不为他担心?”崔染淑出言试探。

“三姐姐说的什么话,我对两位哥哥有信心,再说了他们要是没能力,我们再心急如焚也没用。如果干着急有用的话,还要十年寒窗苦读做什么,考试时家里人都急上一急便是。”

崔染心放下笔,说的振振有词。

“三小姐,你别听她胡扯,她就是个没心肝的,还歪理一堆,把人唬得一愣一愣,觉得她说的甚是有理。”

清酒边说边给崔染淑沏茶。

“小姐,我倒觉得五小姐说的是个理,你最近茶不思饭不想,人也瘦了一圈,可别熬坏自己的身子。”含香担忧道。

“可惜我三姐姐是个女儿身,要是生为男儿,中状元就如探囊取物。”

崔染心笑着来到崔染淑身边把清诗才做好的糕点推到崔染淑手边。

“你居然取笑我。”

崔染淑娇嗔道,顺手拿起一块糕点品尝起来。

她心中期盼自己哥哥能高中,这样就算将来国公府失势,她们二房也有能力自保,父亲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所有的希望都只能寄托在哥哥身上。

想到此处心中一惊,哥哥如果不中怎么办?看来不能再拖了,也该好好为自己考虑。

崔染心看着沉思中的崔染淑,只见她一会蹙眉,一会抿嘴,一脸犹豫不决。

“三姐姐,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被惊醒的崔染淑歉意地笑了笑,“没想什么,就是觉得天热,身上不大好。”

“那你还过来,这么毒的日头,下次要见我,让下人们传个话,我过去,我身子好不怕中暑。”

“这哪能使得,以后要见你我等太阳落了山再来。”

说着二人又下了一会棋,用了些瓜果。

太阳落了山,崔染心又留崔染淑一起用了晚饭,等到地上的余热散去,才让她们主仆二人离开。

风平浪静地过了几天,好不容易等到人从雍和殿出来,一早国公府的车马就准备好,早早等在外面。

天气实在炎热,女眷们都聚在万合堂,陪在老夫人身边,堂里放了很多冰块,凉意丝丝,崔染心吃着西瓜,看着众人坐立不安的样子,捂着嘴偷偷笑,心中想着:原来热锅上的蚂蚁是这个样子。

“快别吃了,这么冰的西瓜,吃多了闹肚子。”傅青鸾按住崔染心准备去拿西瓜的手。

“娘,最后一块,好不好嘛?我一紧张就忍不住想吃点东西。”崔染心委屈巴巴地看着对方。

傅青鸾收回手,柔声道:“最后一块,不许再吃了!”

“谢谢,娘。”

崔染淑看了一眼悠闲自得吃西瓜的崔染心,扭过头继续盯着大门。

“这太阳都落山了,人怎么还不回来?”黄夫人急得绞着手帕,在堂内转着圈走。

“你快停下来,别走了,晃得我头也晕,眼也花。”

“人老了头晕眼花正常……”

说完这句,黄氏才惊觉自己说错话,众人也错愕地看着她。

“祖母恕罪,母亲一心急,就口不择言说胡话,别和她计较。”

崔染淑赶紧上前跪在老夫人面前,拉着对方的手,替黄夫人开罪。

“母亲,儿媳不是有意的,原谅儿媳吧!”

黄氏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边说边磕头。

“这样的日子,我也没心思同你这愚妇计较,都起来吧!”

老夫人说着让人起来,可是那一句愚妇却让黄氏颜面尽扫,崔染淑抿着唇起身。

浅笑着对冷着脸的老夫人说:“多谢祖母,不过,聪明人有聪明人的好,愚笨却有愚笨的率真,都说大智若愚,想必愚笨也是一件好事。母亲虽不聪明做事糊涂,可是她却是最敬重祖母的了,祖母别和她生气了。”

听崔染淑这样一说,老夫人反而笑起来:“你倒是会为她说话,我不生她气,我也知道我老了,我就希望你大哥别随她,要是随了她,这辈子都没希望考上。”

“母亲放心,宣儿随老爷,没有半点像我。”

黄氏赶忙说道,引得众人想笑又不好意思笑,一个个憋得脸色通红。

第八十四章 挨打

被黄氏这么一搅和,氛围稍微缓和了一些,众人也不那么焦急了。

下人刚来报二位老爷领着大公子二公子已经回来,往这边来了,四人就前后进来,老夫人赶紧从椅子上起来。

“给母亲请安。”

“给祖母请安。”

其他人也赶过去围着老夫人来到四人面前。

老夫人执起崔久安的手,关切地问道:“可还顺利?”

“回祖母,一切顺利,不要担心。”崔久安忙回答。

“那就好。”

老夫人点点头,松开一只手,握住崔久宣的手,一样问道:“你也顺利吗?”

“回祖母,两门写的酣畅淋漓,有一门写的勉强,估计悬。”崔久宣照实回答。

“你能认清自己,不盲目自大,也算难得,好孩子不放弃,还有希望。”

“祖母说的是,大不了再等三年,宣儿还年轻。”崔久宣笑着说道。

崔久安看着崔久宣目光微动:“大哥妄自菲薄了,你方才复述的那三篇文章写的都很好。”

“真的?”崔久宣开心地问道。

崔久安点点头,旁边的崔真言笑着说:“安儿说的不错,确实有可圈可点之处。”

听了崔真言的话,原本垂头丧气的黄氏立刻咧嘴笑了起来,直夸崔久宣平时学习多刻苦用功,这次一定能高中。

众人围着二人又问了些,无非是辛苦了,热坏了,这些关怀的话。

“祖母,哥哥们身上都馊了。”

崔染心实在看不下去,准确来说是她的鼻子受不了,崔久安也是一直皱着眉头。

听了这话老夫人笑着说:“我老了不仅眼睛不好使,鼻子也不好使。罢了,都散了,你们快回去洗干净,好好睡上一觉,这三天的请安就免了。”

崔染淑看着一脸讪笑的黄氏咬了咬唇,随着众人一起退了下去。

出了万合堂,拜别了傅青鸾,崔染心从袖子里掏出一把葡萄递给崔久安:“刚刚替你拿的,很甜的。”

崔久安摇摇头,依旧拧着眉,脚下的步子愈来愈看。

“走那么快干什么?”崔染心吃着葡萄追问。

“你不是说我身上都馊了,我离你远点。”

“我只是为了把你和大哥从祖母那救出来,胡乱说的。再说了,还能比龙泉村那次难闻?”

崔染心连着皮和籽一起吞了下,追上前。

想到那次的狼狈样,二人默契的哈哈大笑。

走在后面的崔久宣羡慕地说道:“二弟和五妹的关系真好!”

“哼!不堪入目!”崔染淑想到那天在窗外听到的对话,不屑地说出口。

崔久宣惊讶地看着对方,一瞬,尤惊转怒:“妹妹!慎言!”

崔染淑看着从来对自己温言细语的崔久宣,此刻对自己怒目而视。

情绪激动,顾不得平时的端庄,张口便说:“我说的是事实,我亲眼看见他们在王妃娘娘房内拉拉扯扯,他们之间本来就不干不净!”

“你住口……二弟,五妹不是那样的人!”

崔久宣一时情急伸手捂住崔染淑的嘴,崔染淑一把扯开,放声叫道:“他们有脸做,还不让我说——”

啪——

一巴掌落在白嫩的脸颊上。

崔染淑双手捂着脸,瞪着扬手愣在原地的崔久宣。

崔久宣虽然觉得自己动手打人不对,可是他实在不知道如何制止刚才疯狂的妹妹。

“淑儿,大哥打你不对,可是你污蔑自家兄妹更不对,以后这些话不许再说,被别人听了,国公府公子小姐的清誉就全完了。”

崔久宣面色缓和,想要上前查看崔染淑的伤势。

崔染淑听到崔久宣最后一句,才惊觉自己因为愤怒失了言,虽然她想让全天下人知道他们的无耻。

一个身有婚约不守妇道,一个道貌岸然卑鄙下流,有辱家门。

可是,此事如若暴露,自己也会受其连累,崔染淑垂下眼嘤嘤哭泣起来:“现在想来,那天在房里的是世子,我恍惚间弄混了二哥哥和世子。”

“五妹和世子有婚约在身,闹着玩也没什么,只是你不许再提此事。”崔久宣严肃地强调。

“嗯。”崔染淑拭泪抬步独自回留雁园。

“妹妹……淑儿……刚才是大哥不对,大哥不该动手打你,大哥给你赔不是,让你打回来……”

崔久宣追在旁边低声下气地赔礼道歉。

“做哥哥的教训妹妹本来就是应该的,妹妹心甘情愿受着。”

崔染淑说的如此,眼泪却越擦越多。

“大哥给你赔礼,你说怎样才能原谅大哥?”

崔久宣局促不安地搓手。

“淑儿真不怨大哥,只求大哥能高中。”

崔染淑说着抬眼看向崔久宣,一双杏眼又红又肿,里面还蓄着泪珠,一副委屈可怜的模样,崔久宣更加后悔,想着那一巴掌怎么没打在自己脸上。

“淑儿,大哥知道你受委屈了,这几年祖母嘴上不说,但是对你迟迟不肯相看人家,也有微词,你心中委屈,不过你放心,大哥一定给你找个德才兼备的好儿郎做夫君。”崔久宣拍着胸口打包票。

“大哥……祖母是不是不疼我了?”

崔染淑此言一出,眼泪更是源源不断涌出来。

“傻丫头,你是祖母身边长大的,祖母怎么会不疼你,五妹妹刚回来,你不要因为祖母多疼了她些,就心生嫉恨。你们都是祖母的好孙女,都是她的掌上明珠。”

崔久宣把崔染淑搂入怀中,摸着她的发顶语重心长地说道。

“呜呜——嗯——淑儿——明白——”

崔染淑边哭边点头,崔久宣怜爱地给她擦泪。

出了皇宫一个年轻人不停地东张西望,乌泱泱的考生中要找一个人确实不容易,好不容易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忙跑过去拉着说道:“找了你半天了。”

“放手!”泉江甩袖挣脱对方的手。

“哼!把你认作兰襄算我眼瞎!”青年人扭头走开。

“贺兰襄与你交好,是他眼瞎!”泉江也转身离开。

一只手拦住怒气冲冲地元高驰:“这次进京所为何事,忘了?”

“兰襄,你让我揍他一顿,不然我死不瞑目,那小子太讨厌了。”元高驰指着泉江已经远去的背影袒臂挥拳。

贺兰襄看着这位一起长大的兄弟,各种滋味涌上心头,明明一样的身世遭遇,他却洒脱阳光,无忧无愁,就算明知此次必死无疑,却无半点忐忑。

“别闹了,回去吧!”

贺兰襄拉着元高驰离开,回头看着巍峨雄伟的皇宫眼神晦暗不明。

“哎!你不知道我这次多倒霉,进考场前不知道吃了什么,居然拉肚子,明明我们吃的一样呀?”元高驰边走边抱怨。

“让你吃那么多,吃坏肚子还好意思说。”贺兰襄说话间,眼神微微闪烁。

“要是我考不上,索性就把计划取消吧!回去我和祖父解释,大不了再等三年。”

“别乱讲话,这是京城天子脚下。”贺兰襄用眼神制止元高驰别再说话。

说话间二人来到了京城最具名望的教坊,仙阳阁。

二人入内,早有一名丫鬟把他们领到楼上厢房内。

第八十五章 会元

“阿姐,终于可以见到你了。”

小丫鬟一退出去,元高驰就跑过去搂着房内的女子。

“二十岁的人了,还这么没大没小。”女子说话间已经潸然泪下。

“麝汀——”

麝汀看向旁边轻唤自己的人,哭得更加伤心。

元高驰看着含情脉脉的二人,捂着肚子叫道:“啊唷!我肚子疼,去方便一下。”

看着装模做样跑出去的元高驰麝汀哽咽地说:“这么多年了,驰儿还是这样长不大。”

贺兰襄大步向前用力地把女子搂入怀中,话到嘴边却无从说起,只是亲吻着女子的秀发。

“祖父他怎么忍心?你们都是他亲手培养看着长大的呀?”

“祖父年迈,他不想再等了。”

“那也不能让你们送死,驰儿可是元家唯一的血脉,他……”麝汀无法再说,早已泣不成声。

“放心,我不会让他陪我一起冒险。”

贺兰襄双手按着麝汀的肩,倾下身凝视着对方。

“呜呜呜……”麝汀说不出话只能呜咽着不停摇头。

靠在门外的元高驰双拳攥紧,咬着唇转身离开。

再回来时,已经是一脸笑容,元高驰拉着麝汀的手紧紧不放,一直等到外面的丫鬟来催,麝汀才板着脸推着二人离开。

终于等到放榜这一日,国公府内的众人再次聚在万合堂。

崔染淑跟着崔久宣一早就出门等着张榜。

崔染心走到崔久安身边推推他:“你真的不去看看?”

“不去。”崔久安侧了侧身子,离对方的手指远一点。

“就这么自信自己的名字会出现在榜单上?”

“是榜首。”

“你也不怕说大话闪了舌头。”

“要不我们也去看看吧!”

崔久安拉着崔染心往外跑,崔染心笑得花枝乱颤,嘴里念叨着:“装的那么自信,差点把我唬住。”

二人到时,榜单刚好张贴上,里里外外围得水泄不通,崔染心想往里挤,根本进不去,崔久安拉着她,拍拍前面众人,一路进到最里面。

崔染心深吸一口气,抬眼一看,高兴地跳起来:“第一名……真的是第一名……”

听见崔染心的叫唤声,众人投来羡慕的目光,有认识的知道是国公府的公子,上前祝贺,也有等在外围的各家女眷长辈,上前打探。

好不容易在榜单最后一名找到自己的崔久宣也高兴的叫起来,跑过去告诉崔染淑他中了。

“本来还想在你面前炫耀一下,算了回头聊,我回去写信告诉老家伙去。”

突然出现的归海睿拍了拍崔久安的肩,一下就消失在人群中。

“还真是来无影去无踪。”崔染心说道。

“刚刚忘了问心儿妹妹的好,三年不见已经长成大姑娘了,我等着喝你的喜酒啊!”

消失的归海睿再次回来,笑着对崔染心说。

“三年不见还是老样子!”

一瞬间人影又消失不见,崔染心,继续看着榜单,想找崔久宣和泉江的名字。

还没看完榜单的崔染心就被崔久安拉了出来。

“我还没看见大哥的名字呢?”崔染心抱怨道。

“找大哥的名字,你应该从后往前找。”

崔久安刚说完,远处的崔久宣正朝他们招手,边挥手边说:“恭喜二弟高中榜首!”

看着崔久宣一脸笑容,崔染心知道他肯定也中了,这才放下心。

“同喜。”崔久安笑着回礼。

“你就别取笑我了,一首一尾天差地别。”

崔久宣嘴上说得如此,脸上的笑容分毫不减。

跟在后面的崔染淑本来还很开心,可当听到崔久宣说自己是最末一名,只觉心中一酸,兴意全无。

“不知道第二名泉江和第三名贺兰襄是何模样?我在江南并未听过此二人。”崔久宣自言自语道。

想到泉江一本正经的模样,崔染心嗤嗤笑出了声。

“五妹妹你笑什么?”崔久宣转头问道。

“心儿心中欢喜,就笑出了声,等殿试后,家中一门两进士,我们脸上都有光,对不对?”

崔染心说着用手肘碰碰崔染淑。

“嗯,妹妹说的对。”崔染淑忙笑着说道。

“你们不笑话我就行了。”

四人回到府中,喜报早就送来,众人都聚在万合堂等他们,一进去就被老夫人免了礼。

“你们两个都是我的好孙儿,今天在我这热热闹闹过一天,明天还是要好好准备下个月的殿试。”

“是,祖母。”二人虚心应下。

“安儿——”

傅青鸾起身叫了声崔久安,崔久安上前握住对方伸来的手。

“母亲。”

崔久安的一声母亲,让傅青鸾哭得更加伤心,想到在外多年未归的丈夫,傅青鸾悲恸地站不直,还好崔久安和傅嬷嬷一起扶着。

“青鸾啊!母亲知道你这些年不容易,这是开心的事,快别哭了!”老夫人心中动容,也红了眼眶。

“老二高中会元,你有什么好哭的,要哭也是我哭。”

黄氏本想劝慰傅青鸾,只是不会说话,话一出口就黄了自己儿子的面子。

“殿军一样有资格参加殿试,那也不容易。”老夫人替崔久宣出头。

“我不是那个意思。”

黄氏想解释又不知道如何说,急得头上汗如雨下。

“母亲,孩儿知道。”崔久宣走到黄氏身边安慰她。

“不枉娘生你的时候疼了三天三夜……”

黄氏拉着崔久宣的手,又一次讲起当初生他时的痛苦经历。

众人刚准备入席吃饭,下人陆续来报各府送来了贺礼,崔久宣和崔久安只好随着崔真景和崔真言前去会客。

景福客栈的门口鞭炮声不绝于耳,掌柜笑得合不拢嘴,他们客栈一下四位学子高中,其中有一名居然高居第三,这可是天大的福气。

“没想到拉肚子还能上榜,虽然倒数第二,不然会元就是我。”元高驰边说边笑。

“你想得美。”

贺兰襄打开一个有气孔的琉璃罐,用镊子捏着一只小虫丢进去。

“就我怎么也比那个愣头愣脑的泉江强。”

“你的意思是在我之下你不服气?”

贺兰襄收好琉璃罐,抬眼看向元高驰。

“那没有,我只是不服气泉江那傻小子居然在你之上。”元高驰嘿嘿笑道。

“谁规定,人傻就不能写出好文章。”

“把你的小罐子给我看看。”

元高驰上来就要抢贺兰襄的琉璃罐。

“不行!”贺兰襄厉声拒绝。

“我看下,小东西有没有长大一些。”元高驰并不罢手。

“被咬一口,你的小命就没了。”

“那不行,我堂堂八尺男儿,就算死也不能这样没出息的死,怎么也要死在刀枪剑戟之下……”元高驰收回手说道。

第八十六章 殿试

一批未能上榜的学子黯然离去,剩下的个个扬眉吐气,却不敢松懈为不日后的殿试做准备,不说悬梁刺股,那也是挑灯夜读,更有些熬夜到天明,只为殿前一展身手。

殿试这天,天不亮各路马车已经往皇城驶去,崔染心朝马背上的崔久安挥手,崔染淑拉着崔久宣一再叮嘱让他再接再厉。

“你放心,只要不殿前失仪,大哥这进士是跑不掉了。”

崔久宣看着一脸紧张的崔染淑,安慰她。

“大哥——”崔染淑的声音略高了些,后面的话不好意思说出口,只好点点头,松手让人离开。

景福客栈内。

贺兰襄穿戴整齐后,看了一眼还在床上安睡的元高驰,扶了扶头上的木簪,关门出去。

门合上的那刻,元高驰突然睁开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

“贺公子,怎么还不见元公子出来?”小二关切地打招呼。

“他一早出去买墨了。”贺兰襄坐下安然地吃着早饭。

估摸着贺兰襄已经走了,元高驰才出门,边走边说:“居然给我下迷药,自己独自去逞英雄,没门!”

一头撞到店小二的身上,小二惊讶地看着元高驰结巴地说:“元公子,你不是一早就出门买墨了吗?”

“嗯,落了东西没带,回来取的,给我两包子。”

“好好,元公子,你快点,晚了可不行。”

小二说着塞了四个包子给元高驰:“吃饱点,考个好成绩。”

“借你吉言啊!”元高驰笑着接过包子。

宫门口已经聚集了几百人,就等时间一到,齐入雍和殿。

崔久安和崔久宣骑着骏马而来,格外打眼。

“哟,这不是会元和殿军嘛?”

归海睿笑着看着马上下来的二人。

“归海睿,不许你拿我大哥开玩笑。”崔久安目光扫向对方。

“好,是我不对,大公子别计较。”归海睿抱歉地向崔久宣拱手。

“世子,无妨。”崔久宣忙回礼。

人群中一双清澈的眸子一直盯着崔久安,他身边的青年推了推他。

“哪有你这样用直勾勾的眼神盯着男人看的。”

“陆公子说笑了,我只是觉得他看着眼熟。”

“那是国公府的公子,你怎么会认识?”

“陆公子,我去看看。”

“你想和他套近乎,我陆廉带你去便是。”

陆廉拉着泉江挤过去,泉江把衣袖抽出。

陆廉拜见了归海睿,又和众人打了招呼,才说道:“这是借住在我们陆府的泉江。”

“你就是亚元!”人群中一阵惊呼,这次的会元和亚元也太年轻了。

“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旁边一位两鬓斑白的长者摇头叹气。

泉江只是盯着崔久安的脸看,也不和众人打招呼,崔久安知道他虽有文才,人却痴傻,今天不告诉他不知道要看到什么时候。

朝泉江说道:“是我。”

“真的是你?”泉江上前一步。

崔久安一笑应之。

“那么骇人的疮疤居然好了,真不可思议。”泉江又近一步。

崔久安看着他一脸傻样,又是一笑。

“不敢置信,能不能摸一下——”泉江抬手向前。

崔久安赶紧后退两步,尴尬地咳嗽起来。

“哈哈——”归海睿笑得直不起腰。

拍了泉江一巴掌说道:“你胆真大,居然敢当众调戏他……哈哈……”

又转过头对崔久安说:“你也有今天,居然被一男人给调戏了……哈哈……”

经归海睿这么一说,泉江才迟钝地收回手,明白过来自己唐突了对方。

忙解释道:“我只是想摸摸那疮疤是不是好了,这么一大块。”泉江边说边用手比划到底有多大。

“别解释了,哈哈哈……”

“是不是要再打一架?”崔久安怒视还在笑的归海睿。

“好了好了,门开了,都进去吧!”崔久宣推着准备还手的归海睿朝前走去。

“你那疮疤是画上去的?”泉江恍然大悟。

“还不算太傻。”崔久安小声嘀咕道。

“那小心脸上的疮疤也是假的?”

小心……是谁?

崔久安这才想起来,他们当时化名小心和小安。

走在后面的贺兰襄感觉一只手搭在自己肩头,皱了皱眉。

“想甩下我独自逞能,没那么容易。”元高驰趴在对方的耳边小声说道。

“你怎么醒来的?”

面对贺兰襄的疑问,元高驰笑着说:“小爷我哪有那么容易被暗算。”

“等会进去,你只管用心作文,其他不需多管!”贺兰襄命令对方。

“其他都能听你的,这次不行!”元高驰说着抢先进了宫门。

核对好身份,众人按序进入雍和殿,当今皇上梁献帝已经端坐于殿上,身穿龙袍,头戴冠冕,龙章凤姿威武严肃,众人忙跪拜。

梁献帝抬手,免礼,让众考生入座,宣布开始,由小太监发卷,十位翰林学士监考。

整个雍和殿鸦默雀静,乃至全京城都出奇的安静。

临近交卷时刻,梁献帝不顾范升的阻止,步入殿下,巡视各位考生的完成情况。

有一只手,抓住趴在墨玉冠上的黑色蜘蛛,丢向身穿黄袍的梁献帝,同时拔下木簪,数十根银针嗖嗖射向梁献帝的脖颈处。

事发突然守卫们并无察觉,众考生也全神贯注地书写。

崔久安察觉一丝冷风在他耳边呼啸而过,直逼他案前的梁宣帝。

手拿墨壶,冲上前把趴在梁献帝衣襟上的蜘蛛罩进壶中,已经反应过来的梁献帝敏捷地躲开了银针。

殿中披头散发的青年手握木簪再次发射银针,这时梁献帝身边的范升才缓过神来大声呼叫:“护驾,护驾,有刺客——”

一时众学子慌乱躲避,一个身影瞬间冲向梁献帝,手上拿着腰带中抽出的软剑直指梁献帝的咽喉。

呼呼声响,归海睿扔出一张椅子阻挡了刺客的攻势。

刺客踢开椅子再次出击,他手中软剑虽然轻薄却削铁如泥,桌角被轻易地削断。

刺客身轻如燕一跃几丈来到梁宣帝的背后。

侍卫们也随之冲了进来,可是此时梁献帝已经被,两位刺客围住,他们又被桌椅和众学子阻挡着一时无法进内。

崔久安和归海睿护在梁献帝左右,泉江手拿狼毫指着手握木簪的刺客说道:“贺兰襄,放下武器,我不会让你们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泉江说着就舞着狼毫冲向贺兰襄,贺兰襄并不理会他,丢掉木簪抽出藏在腰带中的软剑,软剑薄如纸,舞起来发出嗡嗡的响声。

崔久安和归海睿都没有武器,只能拿着椅子与二人搏斗。

第八十七章 刺杀

梁献帝站在中央,没有丝毫慌乱,静看着围着自己的四位青年,抽出腰间宝剑,浑身散发着寒气,一剑砍在贺兰襄的软剑上,软剑被一斩为二,披头散发的贺兰襄一顿,知道刺杀无望,断剑插入自己胸口。

元高驰见状不再恋战跑过来,扶住贺兰襄,谁知道贺兰襄夺过对方的软剑一剑割断元高驰的颈动脉,元高驰惊愕片刻,颔首,重重倒了下去。

就在众人错愕不及时,贺兰襄拔出胸前断剑再次直追梁宣帝,众人还处在刚才的错愕中,那柄断剑已经悄声来到梁宣帝的面前,梁宣帝一脚踢飞贺兰襄。

剑刃稍有偏离划过梁宣帝的肩头,割坏龙袍,贺兰襄后背重重撞击在石柱之上,嘴角有血丝留下,胸前的伤口也有暗红色的血液流出,染红衣襟。

就在众人的目光追着贺兰襄的同时,倒在一边的元高驰悄无声息地睁开双眼,伺机而动。

一人一剑飞向梁宣帝的后背,梁宣帝一转头,软剑瞬息划过面颊,留下三寸长的伤口,顷刻间伤口发黑。

元高驰回身又是一剑刺来,崔久安上前想要踢飞那柄软剑,谁知一同跑来的还有不会武功的泉江,只见他闭着眼睛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挡在前面,崔久安无奈收脚,把他推开。

“你跑来捣什么乱?”崔久安皱着眉头抱怨道。

“天子有难,我有责任挺身而出。”泉江说的铿锵有力。

“好好呆着。”崔久安说完冲上前去。

梁宣帝半眯眼睛,舞着手中的剑,全力一砍,元高驰手中的剑已经一分为二。

侍卫们也围了过来,把受伤的二人团团围住,元高驰和贺兰襄对视一眼,二人皆握着手中的断剑全力割断自己的咽喉,鲜血喷薄而出,洒在考卷上。

围观的考生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躲在一边,大气不敢出。

侍卫来报,两名刺客已经断气,梁宣帝挥手让人把刺客拖了下去。

“皇上,你的脸!快传太医!”

范大人一声尖叫,崔久安才发现皇上被划破的那半张脸已经黑紫一片,赶紧上前查看。

“皇上这是金眼蛇的毒,经过提炼,所以毒性更强,我这有解毒丸,一时不能全解,但是能防止它恶化。”

崔久安说着把解毒丸递给刚刚赶来的太医,太医先查看了伤口,又查看了崔久安给的解毒丸,对梁宣帝点点头,梁宣帝吃下一粒。

“范升,收完卷子,带众学子退下吧!”

“是,皇上,可是有的卷子已经污损了。”范升看着满殿狼藉问道。

“运气也算一种天赋。”梁宣帝说话间已经领着太医离开。

“皇上,能否带上崔公子,这个毒微臣没见过,崔公子好像比较熟悉。”

“久安一起来吧!”

梁宣帝发话,崔久安弯腰捡起地上的墨壶塞到泉江手中,告诉他千万别打开壶口,才随着梁宣帝离去。

寝殿内,梁宣帝坐于龙榻上,崔久安把他如何知道金眼蛇一事讲了出来。

郁太医连连惊呼好险,如果没有崔久安的解毒丸,等他配出解药,梁宣帝就算没有性命之忧,这脸恐怕是要毁了。

“皇上,那微臣就请崔公子一起去太医院研究解药,这解毒丸两个时辰便要服用一粒。”

梁宣帝挥挥手,二人退下,已有小太监来报皇后娘娘求见。

崔久安在太医院和郁太医一起研究好解药的药方时,天色已晚。

七月下旬,弯月一轮,星光璀璨,崔久安步出宫门时,一个身影蹲在墙角。

“你怎么还不走?”崔久安俯视着打盹的泉江。

“哦!你可算出来了,这个还给你。”泉江把墨壶递给崔久安。

崔久安接过墨壶,看着傻里傻气的泉江,笑着说:“你还真是一根筋。”

“你就是杜神医的徒弟?”泉江起身捶捶麻木的双腿。

“你这脑子以后怎么混!”崔久安掀开壶盖看了一眼壶里的小家伙,微微点头算是默认。

“为国为民,问心无愧就行。”泉江直视着对方答道。

“但愿你,一直初心不变,就此别过。”崔久安背对着泉江摆手离开。

泉江叫道:“此心永远不变。”

崔久安回到国公府,府中众人早就听说此事,一个个又拉着他询问一番,崔久安好不容易应付了众人,回到好醒阁。

刚入好醒阁的院子,又转身去了隔壁的梦觉楼,崔染心正和丫鬟们在院内纳凉,清酒给她打着扇子。

崔染心察觉到一抹阴影笼来,抬头一看,跳起来,上前查看对方,追着问道:“你没受伤吧?皇上现在怎么样了?”

“都没事,不用担心,只是伤口就算好了,也会有点疤痕。”

“留疤倒没什么,毒能清除就好,大哥说了,行刺的居然是贺兰襄和元高驰,太可惜了。”崔染心叹了一口气惋惜道。

“人各有命。”崔久安看着藏进云层的弯月,徐徐开口。

“金眼蛇只有五河村有,当年那里归惠王管辖,难道他们是……”

“皇上自会查清,不用你在这瞎猜。”

崔久安把墨壶拿出来放在崔染心的手心。

“什么?”

“打开看看。”

崔染心打开壶盖,里面乌黑一片,“明明什么都没有。”

崔久安把烛台拿近,照给她看,崔染心看见那小小的黑团笑着说:“居然是通体乌黑的遁隐蛛,我喜欢。”

“小姐,什么是遁隐蛛,很漂亮吗?我也看看。”

清酒说着凑了过去,定睛一看,吓得她尖叫着跑开数丈远。

“什么呀?把你吓成那样。”

清诗也想凑近看看,崔染心赶紧盖上壶盖:“没有,没有什么,就是一颗会动的珍珠。”

“什么珍珠,明明是一只黑黝黝的蜘蛛。”清酒在远处叫道。

清诗一听这话,跳开两丈对崔久安道:“公子快拿走,不然以后别想再进梦觉楼。”

“小姐,你说要它还是要我们?”清酒问道。

“你们又逼我。”

崔染心无奈地打开壶盖想再仔细看看这只蜘蛛。

“其他好商量,这个坚决不可以。”清诗清酒异口同声。

“咦?它怎么一直趴着不动。”崔染心晃动着墨壶。

崔久安接过墨壶细看,遗憾道:“估计泉江一直抱在怀里,温度太高又不通气,给捂死了。”

“哎……可怜的小乖乖……”

崔染心叹了口气朝清诗清酒招手。

“过来呀!都死了!”

“我不信!”

清诗清酒还是离得远远的。

“公子,你把它拿走,太晚了,奴婢恭送公子。”

清酒说着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居然撵我走。”

崔久安拿着墨壶作势丢向清酒,吓得她抱头尖叫,再抬头时,始作俑者早已离开院子。

“小姐,二公子怎么变成这样?”清酒抱怨道。

“让你们平时吹捧他,现在知道自己看走眼了吧!”

第八十八章 元将军

千里之外的一处山庄,一位老人坐在轮椅上,神色悲伤,仰望东方,天色已经发白,手中握着信鸽刚刚传递来的消息,满是沟壑的脸痛苦地变了形,抬起枯瘦的双手捂住双眼,哭声嘶哑。

“现在知道难过,为什么瞒着我私下行动?”少年冷眼看着因为悲伤缩成一团躲在椅中的老人。

“你怎么能让他们去白白送死!”

“这样只会打草惊蛇,无异于告诉梁宣帝三王还有后人存活在世!”

少年一句接着一句朝老人吼道。

“伏儿,不许这样和元将军说话!”

苍老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裹着披风的老婆子被一大汉背在背上。

“参见太妃!”

轮椅中的老人微微欠身。

“伏儿说得对,是我一意孤行,铸成大错。”老人声音颤抖。

“你呀!至今看不透,太执着,你们都不听我老婆子的话。”

“太妃,老臣时日不多了,这副身体撑不住了,这半年夜夜梦到惠王托孤,让我为他报仇……”老人说着双手用力拍打双腿。

“那是你自己的心魔,元将军,万事可顺势容易,逆势难呀!”

“……太妃……”

“好了,驮我回去吧!”

壮汉驮着老婆子稳稳的离开院子。

“元将军,刚才是伏儿太冲动了。”

“世子没错,是我的错,我为了自己能走得安稳,让他们二人白白送死。”

“元将军,我们到底该怎么做?”少年神色痛苦地看向老人。

“伏儿,过来。”

少年扑进老人的怀中,把头埋在老人的胸前,放声痛哭。老人抬头看向远方,浑浊的双眼泪光晶莹。

“老王爷临终前拉着我的手,告诉我,一定要照顾好小王爷和太妃,为他报仇,可是我一样都没做好,死都没脸去见他……”

“将军把我们照顾的很好,很好……”

清晨,崔久安开门,几名少女红着脸捧着盆盂立在门口。

“奴婢伺候公子梳洗。”为首的少女羞怯怯地说道。

“何洛,给我滚过来!”

“公子,我来了!”

何洛赶紧连滚带爬地赶来。

“这是怎么回事?”崔久安怒声问道。

“公子,听我解释,这是夫人派来的,夫人说以后让她们伺候公子起居,我在书房伺候就行。”何洛边说边偷瞄对方。

“我有手有脚不用她们伺候。”

“那你找夫人说去,这回可不归我管。”何洛小声嘀咕。

“公子,不要赶我们走。”

几个丫鬟一听不要她们伺候,都吓的跪在地上磕头。

“你们起来出去!”

看着冷眼冷脸的崔久安,几名丫鬟抹着泪退了出去。

“要你何用!你也出去!”

崔久安拿脚去踹何洛,何洛一溜烟跑了出去。

洗漱好,崔久安就往青桂苑赶去,还没入苑就闻见浓烈的桂花香,崔久安目光清冷地走进院内。

正在树下摘桂花的傅青鸾笑着朝崔久安招手:“那几个丫头都是我精挑细选的,之前因为母亲私心让你以学业为重,一直没在你身边放丫鬟伺候,她们要是哪里不好,你和我说,我给你换更好的……”

崔久安听着傅青鸾的话目光闪烁:“母亲有何洛服侍就够了,我不喜欢,被丫鬟们围着。”

“总要习惯的。”傅青鸾轻笑着看着对方,越看越觉得自己儿子哪哪都好。

“她们太吵了。”

“你慢慢调教她们就听话了。”

“她们人太多了。”

“那就让他们每天轮流伺候。”

“母亲!”崔久安实在无奈,叫了一声傅青鸾。

傅青鸾笑着朝远处指了指,崔久安只见远处一名婀娜少女朝自己走来。

“母亲知道你看不上那些庸脂俗粉,那些你随意支配,这个给我放在身边伺候。”

“参见夫人和公子。”少女盈盈一拜。

“朱珠,朱管家的孙女,这样的模样谁都配得,你总该满意了吧!”傅青鸾笑着介绍他们认识。

“我还要入宫,先走了。”崔久安说完逃似的离开青桂苑。

看着少年消失的背影,傅青鸾摇着头道:“都是我之前管的太严,朱珠,以后你多主动点,就好了。”

“是,夫人。”朱珠羞涩地低下头来。

崔染心一早和清诗清酒在院中玩捶丸,崔染心手上拿着赘木棒,奋力一捶,刚好进洞:“我又赢了,再玩下去,你们这个月的月钱就得输光了。”

“我偏不信,我会一直输,继续。”清诗不甘心,要继续玩。

“看,那是谁?”

二人顺着清酒的指尖看去,只见对过的好醒阁窗前,立着一位窈窕女子,女子打开窗户,把一个枕头拿出窗外拍打。

“那不是二公子的房间吗?”

“那女的是谁?看着好眼熟。”

清诗清酒二人疑问道。

崔染心看着窗前的女子,一举一动风韵无限,抿了抿唇,转身不再去看。

“小姐,我们要不要去瞧瞧?”

“我和推云今天在园子里碰见何洛领着一群丫鬟进了好醒阁,那些丫鬟一个个长得如花似玉的,一看就是精挑细选来的。”

揽月端着糕点过来说道。

“可是她们都穿的粉色的衣服,不是绿色呀!”推云补充道。

“小姐,你不玩啦?”清诗晃了晃手中的木棒。

“小姐,你不吃啦?”揽月抬了抬手中的盘子。

“我渴了,喝水去。”

清诗看了一眼桌上的水壶,拿着水壶叫道:“小姐,这里有水。”

清酒拉住清诗道:“太阳出来了,收拾收拾回屋呆着。”

崔久安没有进宫,一个人在街上晃荡,在景福客栈门口遇见了钦琰和归海睿,于是三人结伴而行。

“你们怎么在这?”

“父皇让我调查此事。”

“查到什么?”

“掌柜和小二吓得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清楚话,只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归海睿回答。

“殿下,有人说看见他们去过仙阳阁。”方酬气喘吁吁地跑来。

“走我们去看看。”钦琰发话。

归海睿嬉笑着搂过崔久安的脖子,被对方推开:“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去仙阳阁瞧瞧了。”

“看来你偷偷摸摸去过无数次了。”崔久安揶揄道。

“我这话是替你说的,堂堂国公府公子,身边连个侍女都没有,到现在还没摸过女人的手吧?”

“阿睿!”面对钦琰的冷冽,归海睿悻悻地闭上了嘴巴。

“殿下,你身边也没宫女都是一群太监……”

方酬话还没说完就被钦琰冷眼看的不敢再说了。

第八十九章 麝汀

众人来到仙阳阁门前就看到门口有两人拉拉扯扯,一个往外跑,一个拉着往里拽。

“泉江!”

泉江看见来人,赶忙挣脱对方跑过来急着说:“快救救我,我不想进去。”

谁知崔久安和其他三人把他当空气,径直进了仙阳阁内,留下目瞪口呆的泉江。

陆廉忙和三位依次问好,再次拉着泉江入内,泉江傻傻地不再推脱。

“你看,来京城哪有不到仙阳阁的道理,别装了,进去吧!”

二人追着前面三人而去,仙阳阁的管事初看进来的几位公子先是喜逐颜开,再看跟进来一群带刀侍卫,收起笑容,上前行礼。

“不知官差大人,来我仙阳阁所为何事,你看我这里都是娇弱的姑娘,惊不得吓的。”

“废话少说,问你几句话照实回答。”

方酬严肃起来居然还挺像那么回事,阁内瞬间歌停舞罢。

“大人只管问,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绝不隐瞒。”

“他们二人前几日是不是来过这里,他们见了谁?”

方酬摆摆手,后面两个士兵展开两幅画像。

“记得记得,他们见了麝汀,快带几位去见麝汀姑娘。”女子拉住旁边一丫鬟说道。

众人上了楼,进入小丫鬟领进的房间,只见艳丽女子款款走来,盈盈一拜:“各位公子恐怕要白走这趟了。”

“此话何意?”

“那两名刺客确实来过我这,不过只听了一首曲子就走了,至于其他麝汀一无所知。”

“你到底知不知道进牢房坐坐就有答案了,带走。”钦琰冷声命令。

后面的士兵立刻把人绑走了。

“这样个美人,真抓去牢房。”归海睿佯装心疼道。

“她不去,你替她去?”

归海睿不再说话。

离开仙阳阁,途径墨宝轩只见众人围在外面指指点点。

“上一次在这吃了亏,这次带人来出气了。”

听着众人的议论,崔久安明白了怎么回事。

“肖不止,天子脚下你敢如此胡作非为,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说话的女子面容柔丽,面色愤怒。

“我不要和你罗嗦,把你妹妹交出来,不然我砸光你这墨宝轩。”

肖不止大手一挥,示意手下死劲砸。

“来人,把他一起拖走。”

钦琰冷冷说完,穿过人群负手离去。

墨宝轩门口的仓慈看着离开的背影,恍惚想起三年前的那一幕,抬脚,想追上去道谢,却怎么也迈不动步子,只能看着他领着众人远去。

崔久安朝仓慈点头没有与钦琅同行,而是准备回府。

“崔公子,泉江有个不情之请。”

崔久安看着独自跑来的泉江,笑着问:“逃出来的?”

泉江红着脸说道:“别取笑我了,陆公子的好意我实在消受不起,就趁他不备,溜出来了。”

“找我何事?”

“总住在太傅府也不是办法,我想去租个房子把家人都接来京城,这事我不好同陆公子讲,又不认识其他人。”

“你有银子?”崔久安怀疑地看向泉江。

“我离家时,父亲把家中积蓄全都给我了,京城物价实在太高,只能租在城西。”

“城西倒也热闹,走吧。”

泉江忙高兴地跟上。

南城东城都是被达官贵府占据,西城北城虽然都是普通百姓,但每日有走街串巷的叫卖声,和各色小吃早点铺子,更加平价亲民。

拘谨的泉江跟着崔久安,看着他穿梭在大街小巷中,熟络地拉着街边小贩寻找牙行(古时的中介)。

笑容亲切温和半点没有公府公子的架子,再想自己明明出身贫寒,从小在乡野间长大却不如对方洒脱恣意。

找到一家牙行,崔久安同牙商一路说笑,陪着泉江前前后后看了四处房子,两处小院子,只能晾晒衣服,一处稍微大点的院子里有个凉亭,还有一处是大院子四间屋子带厨房,院中有口井,有一间屋子还带书房,是泉江最中意的,可是价格也比其他贵出两倍。

“我看公子也不像缺钱的,一个月十两银子不能再少了。”那牙商咬着不松口。

“不然我们就租那个不带院子的。”泉江拉着崔久安说道。

“你走一边。”

崔久安把泉江推开继续说道:“家中供我兄弟读书已是不易,现在并无更多银两,不如这样,前四个月四两银子一个月,十六两一次付清,后面我兄弟有了俸禄,你再长成十两也行,反正房子空着也是空着,还容易闹老鼠。”

那牙商思索了片刻,拍手道:“就冲公子你说话爽快这一点,我就答应你,做这笔赔本买卖。”

还没回过神的泉江就被崔久安拉着进了牙行,签了合同,拿了钥匙。

“你可真厉害,不带院子的还要三两呢!”泉江敬佩地看着崔久安。

“刚刚我看了,那房子里基本不缺东西,买床薄被子就能入住了。”

“我这就回去辞别陆太傅,搬过来。”泉江笑着说道。

“那再见。”崔久安一看已经快过午饭时间准备回府。

“我请你吃饭吧!”泉江出声挽留。

“你还有银子?”崔久安笑着说。

“吃碗馄饨的银子还是有的。”泉江指了指不远处的馄饨铺。

“不用了。”崔久安说着已经大步走了。

泉江拍了拍脑袋道:“想什么呢?人家是公府公子,怎么能请人家吃路边馄饨呢?怎么也该去面馆里吃碗面。”

路边一中年银匠在叮叮当当敲着银片,一老银匠手中正雕着银钗,钗子上居然是一只栩栩如生的蜻蜓,崔久安好奇地凑了过去,指着蜻蜓说:“老师傅,见过不少雕花刻兽的,雕昆虫的倒是没见过。”

“哈哈……我从小乡下长大,就喜欢弄这些,这是为我小孙女做的。”

老银匠一笑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牙。

“我爹的手艺那是没话说,就是不爱往那豪门大院里钻,不然早出名了。”里面的中年人说道。

“那些地方有什么好的,天天就知道想着法子害人。”

老银匠说完继续埋头刻着手中的小蜻蜓。

“老师傅,我有个妹妹与别的姑娘爱好不同,就喜欢些蛇呀,虫子的,你能刻吗?”

崔久安蹲在老银匠旁边等着。

“这有什么不能做的,只要是我见过的没有我做不出的。”

老银匠放下手中的银钗,找来纸和笔递给崔久安:“要做什么你写下来,老头我记性不好了!”

崔久安接过纸笔,铺好,写上字,又在下面画上样式。

老银匠拿起纸张一看,感叹道:“公子好书法,好画技,像活的一样。”

“爹,让我看看。”那中年人也放下手中的活,跑来观看,边看边夸赞。

“老师傅三天时间够不够?”

“两天都绰绰有余。”老银匠笑着说。

“多少银子?”

“公子来取时,看着满意再给银子也不迟。”

“那就有劳老师傅。”

第九十章 生辰上

崔久安刚进万合堂就被老夫人招手叫道身边。

“本来五丫头过生辰该好好热闹的,可是皇上刚遇刺,我们就不请男宾,把各家女眷请来喝杯茶,吃顿饭,你看怎么样?”

“祖母,我过生辰,你问他做什么?”崔染心偏过头不看来人。

“长兄如父,祖母同我商量有何不可?”

“总拿兄长的身份压我,谁稀罕!”

“好端端的我招你惹你了?”

“我也没说你招惹我!”

二人互不相让,傅青鸾一看不对劲忙上前劝架:“是我不好,这事该我来操持的。”

老夫人也觉察到二人间的火药味,拉着崔染淑问:“他们吵架了?”

崔染淑压着嗓子道:“听说今天一早伯母给二哥哥送了几名美艳的丫鬟去,五妹妹知道了发了好大的火。”

“胡说,下次再有这些乱嚼舌根子的全给我撵出去。”老夫人看了一眼崔染淑拍着桌子说道。

众人一惊,看着发怒的老夫人皆装聋作哑不吱声。

“老大和老二当天哪也不许去留在府中,宴席就摆在青桂苑,那里树多凉快,你们三个媳妇负责,淑儿和心儿也要帮忙,学着点,嫁人了都要自己独当一面的,散了吧!”

老夫人徐徐说完扶着身后的丫鬟绕过屏风独自走了,众人也各自散了。

傅青鸾拉着崔染心和崔久安:“吵架了?”

“没有。”二人异口同声。

“那为何针尖对麦芒一样?”

“没有呀,我们很好。”崔染心笑着看向崔久安。

崔久安想到自己费心费力给她准备礼物,一回来却是那样的情形,不痛快地说:“好得很!”

虽然说着好,可是那一脸不悦,谁都知道他不好。

“刚刚我乱发脾气,我不对,我认错还不行?”

“你妹妹都认错了,你也大度点。”傅青鸾扯了扯崔久安。

“母亲,我逗她的,和她置气早气死了。”

看着已经恢复笑容的二人,傅青鸾松了一口气叹道:“以后不许这样,我经不起你们这对冤家折腾。”

把傅青鸾送回青桂苑,二人并肩走着。

“你气什么?”崔久安先开口。

“大家醉翁之意不在酒,才不是想给我过生辰。”崔染心玩着手指。

“你会在意这个?”

“还是百药谷好,不过一碗面一个蛋,没有繁文缛节,却轻松自在。”

“祖母和母亲听了这话会伤心的,她们对你的爱不会有假。”

“你还有心安慰我,想想你自己,这个生辰是为你和大哥安排的。”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崔久安摊手说道。

“嘻嘻……那些小姐在你嘴里怎么成了洪水猛兽一般。”崔染心转头笑道。

“比洪水猛兽还可怕。”崔久安敲了崔染心脑门一下。

“那你想找什么样的姑娘?”崔染心驻足真诚地看着对方。

“小丫头,说了你也不懂。”崔久安避而不谈。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说说吧?”

面对崔染心的追问,崔久安看着天空说道:“还就得我给你的一本游记里提到,有一种长臂猿,通体乌黑,两鬓斑白,他们通过歌声来寻找和自己心意相通的另一半,找到了会彼此相伴一生……”

“我记得。”崔染心点头道。

“动物尚能如此,我们为何不能坚持本心?”崔久安说完收回明亮的眸子,转向崔染心。

崔染心看着对方深而暗的双眸,鬼使神差般的点头道:“我会坚持的。”

崔久安再次敲了对方的脑仁一下:“师傅同我说,清心寡欲方能大成。”

说完笑看红着脸的崔染心,二人在转角分开,各回各处。

一晃已到七月二十七。

虽然天气炎热,但是来国公府的马车还是络绎不绝,名为国公府五小姐过生辰,实为府中两位公子相看姑娘,大家都心照不宣。虽然皇榜未张但是跑不掉的两位进士,又都年轻俊秀,出生公府,皆都趋之若鹜。

崔染心一早就被清诗清酒拉起来梳洗打扮,崔染心眯着眼睛看着镜中娇艳欲滴的美人,挡开给自己佩戴耳饰的手。

“小姐,今天是你生辰,干嘛一早上就唉声叹气的?”清诗不放弃又把手伸过去。

“不带不带,我才不要像她们那样打扮的花枝招展。”崔染心再次推开清诗的手。

“可你今天才是主角呀?”

“傻子,两个哥哥才是主角,我才是那可有可无的小配角。”

“哦!原来是这样啊!”

看着傻愣愣的清诗,崔染心拔下头上笨重的金钗。

“小姐,这是二公子刚刚让何洛送来的,他说公子祝小姐千般顺意,万事随心。”

清酒拿着一方小锦匣跑了进来。

崔染心打开一看,是一对精巧的银耳坠,拿在手中细看,一边是一只蜘蛛,另一只是挂着只蝎子,崔染心笑着对着镜子戴上,嘴里说着:“甚合我意。”

清诗清酒看着两个耳坠想起那天匣子里的情形,打了个冷颤,小声道:“小姐这样不大好吧?”

“我觉得挺好。”崔染心说着已经跑了出去,耳垂下的坠子扰的人眼花缭乱。

青桂苑内已经来了好些人,每株桂花树下都放着冰桶,里面装满了冰块,融了就会换上新的。

凉亭内傅青鸾身边坐满了各家夫人,几位小姐含羞地立在一旁。

陆太傅的儿媳带着陆二小姐陆怡。

仁侯府的长媳沈欣蔷带着肖四小姐肖俏艳。

礼部尚书沈大人的儿媳带着沈四小姐沈欣蓉。

兵部尚书张大人的儿媳带着张二小姐张紫婷。

户部王大人的夫人带着王六小姐王娥。

还有很多崔染心叫得出叫不出名字的,总之这次来的特别齐全。

众人看见寿星来了都热络地涌上来,献上各自准备的礼品。崔染心笑着收下让清诗领着下人送去梦觉楼。

各家小姐把崔染心拉进亭子内,夫人们看着如花似玉的人又是一通夸奖。

这时下人来报说和昌王府的大小姐钦净莲来了。

“你家大哥也过生辰,你怎么跑国公府来了?”陆怡笑着说道,她爷爷是太傅,从小混在皇子间长大,说话爽利,从来不惧钦净莲。

钦净莲鼻孔朝着陆怡走到崔染心面前,从身后丫鬟手中接过一个木匣递过去:“琅哥哥给你的生辰礼。”

“表哥有心了,替我谢谢他。”崔染心接过木匣,颠了颠笑道。

“你怎么不谢谢我,是我送来的,后面还有父王和母妃的礼,你自己去看吧。”钦净莲一脸不高兴。

“谢谢大小姐亲自跑这趟。”崔染心笑着说道。

“看来你这嗓子是真的好了。”

“怎么我嗓子好了,你不开心呀?”崔染心的声音只有二人能听到。

“安哥哥呢?”钦净莲直奔主题小声的问。

“就知道你目的不纯,不过,你问错人了这几天我也没怎么见到他。”

“你不是他的跟屁虫吗?你会不知道?”

眼看二人若无旁人地开始斗嘴,早梅拉着钦净莲带她去见傅青鸾。

第九十一章 生辰下

刚刚从万合堂赶来的崔染淑,一眼看见崔染心手中的木匣,怔在原地,久久不前,自以为忘掉了那段尴尬羞愤地记忆,当作没有发生过,可是眼前的木匣告诉她,那段挥之不去的记忆是真实存在的,那一刻她的自尊被践踏,她的骄傲被羞辱,她的真心被摒弃——

“小姐,怎么了?”含珠轻声问道。

崔染淑深吸一口气,恢复从容,“没什么,心儿今天真美。”

旁边一群被丫鬟婆子簇拥,身有诰命的夫人太太们纷纷点头,其中慈眉善目的陆家老夫人对老夫人道:“要不是早许了王府,我倒是敢为我的廉儿争一争,可惜呀,我们太傅府没那个福气。”

张家老夫人指了指崔染淑,“这不还有个丫头嘛,我瞧着样样都好,可惜我再没有个好孙子和她配。”

陆家老夫人闻言微微一笑没有接话。

崔染淑自来心思细腻,知道陆老夫人是看不上自己,慢下步子,离她们远了一些。

各府的老夫人们一来,苏夫人领着众人一同去了水榭。

“中午就在这水榭用餐,这里树荫遮蔽,最凉快,那边还准备琴棋书画,各位小姐可以玩着解闷。”

傅青鸾此话一出,皆以为是考察大家,好多姑娘蠢蠢欲动想一展身手。

“那四个小子怎么还没来请安啊?”老夫人刚说,下人就来报说四位公子来请老夫人安。

只见崔久宣和崔久安并列走在前面,崔久凡和崔久元跟在后面,不同三年前的青涩温和,此时崔久安俊美中透着张扬和洒脱,有棱角的脾性往往更惹人注目,一身冷霜色,整个人如高岭之花,绝尘飘逸。

崔久宣同样浅色的鸭卵青长衫,嘴角带着笑,温吞随和,笑容里有着无措和拘谨,不言而喻所有人都把目光注视在对方身上,崔久宣见此情形暗暗松了一口气。

“给祖母请安。”四人一同开口。

“你们过来,见过各位长辈。”老夫人让二人走近。

水榭里的各位小姐有的赤裸裸地盯着,有的娇羞地偷偷瞄着。

陆怡激动地捂着嘴拉着沈欣蓉,“他就是我那天说的车夫,真的是缘分,你别和我抢,崔家二哥哥是我的。”

本来还挺中意崔久宣的沈欣蓉看见崔久安后,眼睛都挪不开了,根本没听见陆怡说什么。

“青天白日的说这话也不害臊。”钦净莲同她身边的肖俏艳说道。

“我可不像有些人,自家哥哥生辰不好生在家里呆着,眼巴巴的跑来给别人贺寿,图什么,不言而喻。”陆怡毫不相让。

“你——”钦净莲被她损得面红耳赤。

“我什么,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陆怡把头高高扬起。

“好了好了,少说两句,那边有只王八晒太阳,我带你去看。”崔染淑拉着陆怡走开了。

崔染心和张紫婷在喝茶,崔染心笑着说:“多说红颜祸水,这男人一样。”

“有你这样比喻自家哥哥的嘛?真是长不大。”张紫婷边剥葡萄边说。

“话说姐姐你就半点不心动?”崔染心坏笑着看向张紫婷。

张紫婷脸一红,小声地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不过好看的东西不一定要拥有。”

“说的太有道理了!”崔染心放下茶杯,搂住张紫婷的脖子说道。

“放下手来,像什么样子。”张紫婷拿下崔染心的胳膊。

“她那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无望。”钦净莲说话间已经坐到桌旁。

“怎么哪你都要掺和一下。”崔染心白了对方一眼。

“我渴了,喝茶不行?”

“行,你喝茶,张姐姐我们也看王八去。”崔染心声音说的大,说话时正巧瞥了崔久安一眼,只见对方两眼射出寒光。

“我也去看王八。”钦净莲茶也没喝追了上去。

走在河边,一群人已经围在那,崔染心踮脚一看果然有一只比巴掌大些的王八趴在石头上。

“这王八倒是惬意。”崔染心说道。

“我看不到,你们让让,让我看看。”钦净莲急得往里挤。

“啊——”突然一个不稳,只见她重重地往水里栽去。

崔染心离她比较近,伸手拉住她,一个转身,把人推上岸自己摔进了水里,还好在岸边水也浅,只是打湿了衣衫鞋袜。

钦净莲坐在地上睁着一双大眼看着下半身湿透的崔染心居然还在笑,心中一动:“谁让你帮我的,水这么浅,也淹不死我。”

“……情急之下谁知道救的你!”

崔染心立刻顶了过去,被张紫婷拉住:“我和你回去换身衣裳。”

那边的老夫人,夫人的心思都在崔久安身上,没人注意到这边的意外,崔染心在张紫婷的陪同下换了一身衣裳又急急赶来。

刚来到水榭就有下人来报长公主到,于是随众人一同上前拜见。

长公主钦可执免了众人的礼,来到崔染心面前:“那些是父皇和母妃赏赐的,这些是太子的,这个是我的。”

崔染心顺手看去,后面的六个宫人手上捧满了贺礼。

“谢皇上,皇后,太子和公主赏赐。”

崔染心欲跪下谢恩被钦可执拦住。

“你今天是寿星,说什么也不让你跪。”

钦可执说完对其他人道:“在座的不是身有诰命的夫人,就是一起长大的小姐,大家随意,不用拘礼。”

众人嘴上附和,却还是把她迎到上座。

乘着钦可执的到来,崔久安同崔久宣悄悄退了下去。

当众人再找时,哪里还有他们的影子。

钦净莲看着和钦可执挨着坐的崔染心,犹豫再三没有上前道谢。

“长公主对她可真好,居然亲自过来,还有皇上皇后这个时候还惦记着她的生辰。”

钦净莲寻找说这些话的人,可是她旁边的人都在和别人说话,可是方才的那个声音熟悉而又真切。

钦净莲颓然坐下,心中百转千结,酸楚异常,虽然不知道是谁说的,可是那些话却句句戳中她的心结,明明她才是身上流着皇家血脉的人,可是她的生日每次都是在王府的小院中一碗面一个鸡蛋,母妃告诉她,父王喜欢这样的平常生活,她的生日从来没有热闹过,更别提收到这么多礼品,和皇上皇后的赏赐。

钦净莲沉思着,筵席已经开始,傅青鸾指着中间的一道菜介绍道:“这是从西北运过来的,听说养在高山雪域之上,味道鲜美,大家尝尝。”

钦净莲食不知味,就连陆怡的挑衅也没反击,筵席一散,就走了。

第九十二章 金榜题名

这天是放榜日,崔染心一早去给傅青鸾请安,只见对方愁眉苦脸。

崔染心忙悄悄地问傅嬷嬷:“母亲这怎么回事?”

傅嬷嬷摇了摇头:“那么多姑娘,公子同夫人说他一个也没看上,夫人能不愁吗?”

去万合堂的路上,傅青鸾牵着崔染心轻声道:“都怪我不好,一直没在他身边放丫头,才这样的。”

“娘,这怎么能怪你呢,你也是为了二哥哥好呀!”

“都是我的错。”

“也许是二哥哥还没碰到喜欢的?”

“满京城这么多贵女,才貌双全的数不胜数,他难道要娶仙女?都怪我!”

傅青鸾丝毫不听崔染心的劝解。

崔染心挣扎再三停下来,郑重地拉着傅青鸾说:“娘,我们有一件事一直瞒着你。”

“什么事?”傅青鸾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拜了杜神医为师。”崔染心没底气地说道。

“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说!”傅青鸾脸色更加焦虑。

“杜神医说清心寡欲,才能有所大成……”

“这个老不死的,当年就是这样拒绝凤儿,如今又来祸害我儿,我——我——我要找他算账——”从来好脾气的傅青鸾,此刻想破口大骂,可是又不知道怎么骂,结结巴巴说出一句找他算账。

路过的下人都惊奇地看着生气的傅青鸾。

“母亲别气,也没说不能娶妻生子。”崔染心赶紧给傅青鸾拍背顺气。

“娘,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我们先去祖母那请安,不急,不急。”

“我怎么能不急,我还等着抱孙子孙女呢!都是那个老家伙,都怪他!”

傅青鸾说着已经急得快哭出来了。

“夫人别急,公子年少气盛,总会有办法的。”

傅嬷嬷伏在傅青鸾耳边说道,是何办法不言而喻。

傅青鸾想到朱珠,天生的尤物,她不信自己儿子不动心,平静下来对崔染心说:“是我太心急了!”

刚进万合堂,就听见后面追来的何洛,边跑边叫:“夫人,喜事,喜事!”

“安儿进三甲了?”傅青鸾笑着问道。

“不——是——”何洛喘着粗气一时说不出话。

“落英,给他倒杯茶。”

何洛接过傅嬷嬷端来的茶,咕噜咕噜饮尽。

“快说到底什么喜事?”崔染心也等不及了。

“刚刚三老爷传话回来,说皇上准国公爷回来过中秋。”何洛边说边咽吐沫。

众人闻言皆是喜乐不已,傅青鸾也是一脸笑容,只是想着想着悲从中来,整整五年不见,不知道对方如今是何模样?

“落英看看,我头上有没有白发?脸上有没有皱纹?”傅青鸾抹着眼泪问傅嬷嬷。

“娘年轻貌美,爹见了肯定喜欢。”

“又哄我开心。”傅青鸾嗔道。

“喜报……”

“两位公子全都高中!”

报喜的下人刚进来,老夫人忙从椅子上起来,扶着旁边的刘嬷嬷上前询问:“说详细一点。”

“宫墙外的金榜张诰出来了,二公子中状元了。”

“那我的宣儿呢?”崔染淑搀着黄夫人上前。

“大公子也中了,三甲第一百七十名。”

“总共多少人?”崔染淑问道。

报喜的人想了一下:“好像参考的共有二百六十名。”

“淑儿,你问这个做什么?”黄夫人看着眉头渐渐深锁的女儿问道。

“没什么。”崔染淑默默离开,黄夫人在后面叫她她也不理会。

“小姐,你怎么了?”含珠追上前扶着失魂落魄的崔染淑。

“为什么又是最后一名?”崔染淑咬着唇问含珠。

“小姐,管他第一还是最末,怎么也是同进士出身,有人考到胡子花白都考不上呢!”

“为什么一个是状元,另一个却是殿军?”崔染淑自言自语,跑回留雁园。

“含珠。”刚想追上去的含珠就被东茗叫住。

“没工夫和你说,我要找小姐去。”含珠剜了东茗一眼。

“三小姐怎么了?”

“小姐好像不开心。”

“府中双喜临门,有什么不高兴的?”

“我也不知道,我先走了。”

东茗拉住含珠笑嘻嘻地盯着她:“我要出去办事,离开一段时间,你不要想我呀!”

“松开手,谁会想你!”含珠挣脱开,跑回了留雁园。

东茗摸了摸怀中的书信,往外走去。

公主府内,钦可执看着下人刚递上来的名单,看到第一名微微一笑,看到第二名面无表情,在看到第三名时先是惊诧,然后忧伤,最后陷入深深的回忆。

那时她才九岁,随母后去上香,一个老和尚告诉母后,小公主将来是有探花配的。自古状元和榜眼可以七老八十,探花这一位置却是留给年轻有才华的少年郎,所以,那一年她十五岁,刘磬高中探花,一表人才,父皇立刻赐婚,可是谁料是这样的结局。钦可执苦笑着把名单递给林嬷嬷。

“公主不看了?”

“没什么好看的。”

林嬷嬷看了眼一甲笑着说:“崔公子上榜不出所料,没想到睿世子也能榜上有名,还记得他刚来时,才五岁,小小的,含羞腼腆,没有人理,也就公主你愿意和他玩,一晃都十几年了,小小的人已经中了探花了……”

林嬷嬷笑着说起往事,钦可执打断道:“嬷嬷,挑些礼给国公府送去,和,西青王府送去。”

面对钦可执的犹豫,林嬷嬷只当她想起同样是探花郎的刘磬,不再多说,默默退了下去。

谢恩出来的归海睿笑着看向崔久安:“是不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走了狗屎运罢了!”

面对崔久安的调笑他也不气,回道:“我这探花是走了狗屎运,你这状元走的什么屎?猫屎?还是耗子屎?”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我这嘴巴里只能吐出吐沫,呸——”

归海睿对着崔久安就是一口,崔久安轻巧地躲开了。

落在后面的泉江看着说话毫不忌讳,全无形象的二人,一脸不可置信,你说他们粗鄙吧,却又阳光洒脱,可是言行举止和他们的身份半点都不匹配。

“请二位说话注意措辞。”泉江觉得自己还有必要提醒他们。

“你这人明明二十岁的模样,却比我们夫子还无趣。”归海睿好好的把泉江打量了一番。

“为人臣子应当谨言慎行。”

“还好我不用在朝做官,不然天天和这样的人共事,我会折寿。”归海睿抱怨道。

“世子何苦咒自己。”泉江上前。

“我不要和他说话,我先走了。”归海睿朝崔久安说完,一溜烟跑远了。

第九十三章 折扇

作为新科状元的崔久安领着众进士前去看榜,由府尹为他插花披红绸,骑上御赐的高头大马,走过天街完成金殿传胪仪式。

回到国公府,崔久安看着自己一身的花粉,皱眉想去沐浴更衣,却被崔久宣拦住。

“二弟,还是先去见见祖母吧。”

“大哥,你闻闻这一身味道。”崔久安不满地拍着衣袖。

“那些女子没丢瓜果蔬菜不错了,这些花儿粉的砸不坏脑袋。”

崔久宣笑着看着被洒了一身脂粉的崔久安。

连拉带拽地把人请到了万合堂,入了堂又是被恭维祝贺一番,好不容易逃脱,又被傅青鸾在门口叫住。

“母亲,何事?”

“你可有事瞒我?”

面对傅青鸾的质问,崔久安看向一旁提醒自己的崔染心,对方的口型提示着杜有家三个字。

“孩儿知错,没和母亲商量私自在外拜师学艺。”

看着认错态度如此端正的儿子,傅青鸾到嘴的话不知如何说,再说那也是男女私事,她作为母亲也不好说的太直白。

“你父亲很快就回来了。”

“孩儿自会勤加苦练,不会有丝毫松懈。”

“我不是这个意思,算了,你回去好好洗洗吧!”

傅青鸾看着单纯的儿子,只能作罢,日后让人慢慢教,总会开窍。

“多谢母亲。”

崔久安扭头就走,崔染心也想跟过去,被傅青鸾叫住,又派傅嬷嬷亲自去了趟好醒阁。

给木桶加好水的何洛想起方才傅嬷嬷的话,悄悄退了出去,崔久安解开衣衫,一丝一缕褪尽,进入水中,眯上眼睛,水汽染湿了他的发丝。

吱呀——

轻轻地开门声。

“把后背搓搓。”

崔久安趴在木桶边,露出光洁的后背,一双白嫩的手微微颤抖地拿起旁边绒锦帕,目光无所安放,却忍不住瞥向那具赤裸的身体。

锦帕在身上游走,力道轻柔,指腹柔嫩,崔久安敛目背对着女子。

“出去!”

“是夫人让朱珠来伺候公子沐浴的。”

对方语气冰冷吓得朱珠不由自主地退后,一脚踢翻地上的铜盆,盆里的水洒了一地。

“让你出去听不见!”

“我——到底哪里不好?就这么入不了公子的眼?做你的奴婢丫鬟都不配?”朱珠也有些激动,定在原地询问道。

崔久安也不回答,大声叫道:“何洛,滚过来撵人。”

朱珠脚下一滑,摔倒在地,地上的水把她的裙衫全都沾湿。

何洛不安地在院子里来回踱着步子,心中忐忑不安。

崔染心好不容易从傅青鸾那逃脱,赶来好醒阁,想把准备的贺礼送给崔久安,一进院子就看见徘徊在海棠树下的何洛。

“何洛,你家主子呢?”

“呃,主子在沐浴。”

面对崔染心的询问,何洛一脸紧张。

“那你怎么不在旁边伺候?”

“那个,有人在伺候。”

何洛眼神闪躲,崔染心走近,“谁?”

“伍儿。”何洛不知道为何,自己要对自家小姐撒谎。

“胡说,我进来的时候碰见伍儿了。”

崔染心步步紧逼,何洛退无可退,靠着海棠树小声说:“是朱珠姑娘在伺候。”

崔染心眼神一暗,随即笑道:“那你为何骗我?你家主子教你的?”

“不是,是……”

就在河洛想要解释的时候,一身湿漉漉衣衫凌乱的朱珠从里面跑了出来,捂着上下抖动的胸口,大热天本来穿的就单薄,如今又湿了更是紧贴在身上,曲线毕现,看的何洛都脸红心跳。

“主子也太粗暴了!”何洛感叹道。

“哎呦!”

谁知崔染心突然给他一脚,正好踢在他的骨头上,疼得他捂着腿蹲了下去。

崔染心冷哼一声,丢下手中的东西离开。

披着衣服的崔久安立在门口眼神危险地看着何洛:“滚进来。”

何洛连忙捡起崔染心落下的东西,跑了过去。

“谁给你的胆子?”

“公子,这可怨不得我,是傅嬷嬷吩咐的。

“再有下次,收拾东西滚蛋!”

何洛狐疑地看着怒不可遏的崔久安,明明美人伺候是件美事,他干嘛这么生气。

“朱珠姑娘,第一次伺候不好正常,下次就好了。”

何洛把东西塞进怀里,准备伺候崔久安重新沐浴。

“以后再放她们进好醒阁,我就打断你的腿,反正留着也没用。”

“奴才再也不敢。”

“是什么?给我看看。”崔久安伸手讨要。

“刚五小姐掉的,我等会还回去。”

何洛说着把锦袋递给崔久安。

“她来过?”崔久安抬眼看向何洛,眼神明亮。

“就在刚才,莫名其妙踢了我一脚,就走了。”何洛揉了揉方才被踢的地方。

“踢得好。”

崔久安接过锦袋笑着补了一脚在何洛的屁股上,何洛捂着屁股不敢说话。

崔久安打开锦袋,里面是一把折扇,扇坠上的络子一看就是出自那人之手,打开扇子,正面写着遒劲的四个大字“神游千古”,反面绘有一幅山水青丹,题字为“心在山水”。

“写的什么?”何洛嬉笑着凑上来。

崔久安忽地收起扇子,啪——敲在何洛脑袋上。

“公子,干嘛又打我?”

崔久安拿着扇子步出房外。

“公子,你把扇子拿走了,我拿什么还给小姐呀?”

“把今天各处送来的东西,都搬过去,让她随便挑。”

何洛带着人把东西搬到梦觉楼院中时,清酒领着小丫鬟在给花儿浇水。

“你来做什么?”

“主子让我送东西给五小姐。”何洛指了指身后的各色东西。

“我们小姐说了,好醒阁的人来都打出去。”清酒挥着手中的花锄。

“你是自己走,还是我们动手?”揽月拿着喷壶对着何洛的鞋子喷水。

“哪有你们这样的?白送的礼都不要,还往外撵人。”

何洛边说边往后躲,拌在后面人的脚上,一屁股坐在地上。

“谁说我不要了。”崔染心站在门口。

“清酒,你们把东西收下,人都给我打出去,尤其是领头的那个,狠狠打!”

何洛一听撂下东西,拔腿就跑,其他的人见状放下东西也跟着灰溜溜地跑开了。

看着抱头乱窜的众人,清酒笑着对张牙舞爪追在后面的小丫鬟道:“吓吓他们就行了,都快回来。”

小丫鬟们笑着赶回来,把东西端到屋内。

“小姐,这样出气了吗?”清酒笑着看向崔染心。

“我会和他们计较?”

“我们小姐最是宽宏大量了,来看看有什么喜欢的。”清酒推着崔染心过去查看送来的礼品。

崔染心看着一桌子琳琅满目,笑着对清酒说:“去把这些当了换银子好不好?”

“小姐,这不好吧,都是二公子送来的,里面还有皇宫的赏赐呢。”

“那好吧,收进库房吧!”

崔染心没精打采地回里间去了。

第九十四章 夜明珠

整个京城的达官显贵都闻风而动赶来国公府祝贺,一是庆祝府中二位公子金榜题名,再是听闻国公爷不日归来前拉拢攀附。

前面有崔真景,崔真言领着崔久安,崔久宣会客,后面有傅青鸾,黄夫人和苏夫人会见各家夫人。

“小姐,你不出去见客?来了好些人,都是年轻公子,听说这次的榜眼和探花也都年轻,我们去看看吧?”

含珠拉着兴趣怏怏的崔染淑往外走,一头撞见赶来的崔久宣。

“大哥,你不在会客,怎么来我这了?”

“嘻嘻,你忘了,大哥答应你什么?”崔久宣一脸笑容。

“什么?”崔染淑看着自家没心没肺的大哥,越看越觉的像她母亲。

“给你找个好夫婿呀!”

含珠听了在一旁偷笑,崔染淑摇摇手让她退下。

“大哥,不许拿我取笑。”

“好,这次的榜眼泉江虽然出身贫寒,但是年轻有为,人也实诚,是个值得托付的好人,探花归海世子就算了,陆太傅家的陆公子二甲第一名,还有王大人的二公子王以才也在二甲——”崔久宣把认识不认识的一股脑全说与崔染淑听。

“等等,大哥,你说探花是谁?”崔染淑心中一动。

“西青世子归海睿呀!我也没想到会有他。”崔久宣艳羡地说道。

“我怎么把他忘了?”崔染淑脸上瞬间绽放了笑容。

“淑儿,西青王世代只娶皇族嫡女,哥可不许你做他的侧妃,跑那么远的地方。”

“大哥,你想什么呢?谁说我要嫁他?”崔染淑笑着推了崔久宣一下。

“那你提他做什么?”

“我不嫁他,自然有人要嫁他。”崔染淑兴奋地想要叫出声音,用力掐了自己一下,平静下来。

“走吧,大哥,带我去见见大家。”

崔久宣领着崔染淑来到花园,凉亭里聚集了一群人,众人看到崔久宣朝他招手。

“二殿军快过来。”

崔久宣听了并不气,反而笑嘻嘻地上前,一旁的崔染淑只觉得无地自容,想逃走,可是这样跑掉又怕失了闺秀该有的风度,只能硬着头皮跟过去。

“这是我三妹崔染淑。”

“三姑娘好。”

面对众人的问好,崔染淑含笑回礼,进退有度。

“二殿军,你这妹妹比你可强多了。”其中有人打趣崔久宣。

“这回你算是说对了,我家妹子要是个男儿,你们都得自愧不如。”

面对崔久宣的夸赞,崔染淑忙谦虚推却。

“这个我信,当初在你书房见过三姑娘的墨宝,确实极品。”

众人闹着要去崔久宣的书房观瞻,崔染淑知道不可长时间与他们在一起,便找了个借口走开了。

回到留雁园崔染淑在书房摊纸研磨,特意掩去自己的笔记,洋洋洒洒写了好几张,吹干墨迹,重头到尾细读了一番,嘴角微微带笑。

“含珠。”

“小姐什么事?”含珠放下手中的活跑进来。

“你把这个好故事送到茶馆,找个说书先生让他讲给大家听。”

“什么好故事,我也看看。”含珠看着密密麻麻的字放弃了。

“就你识的那几个字,管什么用。”

“那小姐,你讲给我听。”

“现在没时间,你拿上银子找个妥帖的人去,别人让人知道是我们把这故事传出去的。”

含珠不大明白,还是听从地点头照做。

“千万小心,别泄露身份。”

“小姐放心吧,含香这点用处还是有的。”

崔染淑看着揣好纸张离开的含珠,幽幽说道:“送走你,我就是唯一的嫡出小姐。你该谢谢我送你回去做郡主,崔染心,哦,不对,你姓钦……”

收回目光,喝了口水,崔染淑往外走去。

正巧看见钦琅怀中抱着个东西上面还用锦帕盖着,对方走的匆忙没有注意的自己,崔染淑跟了上去。

钦琅笑着进了梦觉楼,崔染心正在插花,看见他来,淡淡地问道:“你不和他们一起,来我这做什么?”

“谢谢妹妹送我的扇子,我也给你带来了一个好东西。”

钦琅把手上的东西,轻轻地放在桌子上。

“世子爷,什么东西,这么神秘兮兮。”清诗奉来茶,好奇地问道。

“要你多什么嘴?帮我去穿针,我今天眼睛不舒服。”清酒忙进来把清诗拉了出去。

“眼睛不舒服,你还绣什么花。”

清诗不甘心地被拖走。

“到底是什么?别卖关子了。”

崔染心放下剪刀,把最后一枝花插好。

“夜明珠。”钦琅轻声说道。

“夜明珠有什么好稀奇的,难道比我脑袋还大?”

崔染心说着晃了晃自己的脑袋。

“那倒没有,不过此夜明珠非彼夜明珠。”

“这样一说,我倒有些好奇,让我见识一下,到底什么样。”

崔染心伸手就要掀开锦帕。

钦琅顺势握住对方的手,笑眯眯地说:“不要着急,这样看无趣,你过来靠近一点。”

崔染心被对方拉过去,二人面贴着面,弯着腰,趴在桌子上,钦琅小心掀开一角,原来里面是个透明的玻璃缸,缸里十几尾小鱼在里面游弋,那小鱼不过半指大小,却浑身发着绿光,如精灵一般在水中舞动。

二人气息相交,钦琅闻着少女发间清香,凑近崔染心的腮边,软唇轻触肌肤,崔染心一扭头,二人的额头撞在一起,由于吃痛,方才的尴尬瞬间消失,二人相视哈哈大笑。

门口传来崔染淑咯咯的小声:“你们二人偷偷躲在这里做的好事,我和二哥哥可都瞧见了。”

崔染心一抬头,崔久安已经率先跨进门来,巨大的阴影笼罩在自己周边。

“我们只是在看鱼而已。”

“看鱼需要用嘴巴看?”崔染淑在门口用手帕捂着嘴笑。

因为逆光崔染心看不清崔久安的表情,只觉得那人面色发青,眼神落在自己的手上,崔染心这才发现她和钦琅手还紧紧交握在一起,忙用力挣开。

“三姐姐,你也来看看。”崔染心招手让崔染淑进来。

“我可是长眼睛的,不打扰你们了。”说完转身离开了是非地。

“表哥,找我还是找心儿?”

钦琅随手打开腰间的折扇,呼一声,扇面打开,上面的字迹再熟悉不过,就连坠子都差不多,只是颜色不同。

“找你,走吧!”崔久安说完抬脚离去。

钦琅掀开玻璃缸上的锦帕对崔染心说:“记得鱼食不能喂多,热天三天换一次水。”

第九十五章 傅青凤

京城最热闹的茶馆内,说书先生正在讲一个故事。

一对姐妹一同怀孕,大肚便便时,约好一起去寺庙祈福,谁知道暴雨不止冲毁了山路,众人被困在寺庙,由于受惊,二位夫人动了胎气,纷纷早产。

身边的随从去村庄请稳婆,可是稳婆家中有事,一时脱不开身,前去的家丁不得已动武,打伤了稳婆的儿子,挟持了稳婆前去接生,那稳婆咽不下儿子被打的恶气。乘着烛火幽暗,下人慌乱,一时气愤,居然谎报孩子的性别,偷偷把两个孩子调换了。

此故事一出,上了岁数的都觉得耳熟,有人便想起十几年前,和昌王妃和忠勇国公府夫人好像就是去不见寺祈福被困山中整整两个月。

一盏茶的功夫,这个故事就被传的沸沸扬扬,在各处后院传播。

傅嬷嬷把这事告诉傅青凤时,傅青凤并没有诧异。

“娘娘,如何是好?”

“静观其变,陪我下会棋。”

傅青凤执黑子,连雨执白子先行。

傅青凤落子,示意该轮到连雨了。

“没想到消息这么快就放出来了,三姑娘为何如此?”

“我和宜居阁的那位也是姐妹,不一样如此。”傅青凤的眼神略显凌厉。

“那老婆子一家早已搬走,可是流言蜚语最是伤人啊,娘娘总该想个办法堵住悠悠众口。”

“为何要堵?他们说的本就是事实,乘着这场东风,我还要加把火把它烧的更旺。”

连雨惊讶地看着傅青凤。

“连雨,我进王府的时候你还小,不懂事。”

“娘娘,连雨懂得,连雨知道娘娘有多么不容易。”连雨跪在地上,眼泪已经流了下来。

“既然如此,你就不用多问,我吩咐你的事照做就是。”傅青凤屈膝来拉连雨。

“是。”

“去拿三尺白绫过来。”傅青凤幽幽开口。

“娘娘!”连雨手一抖,指尖的棋子滚落在棋盘上。

“信我。”傅青凤拍拍对方的手背。

“好。”连雨一咬牙跑了出去。

散客后,黄夫人偷偷地拉着苏夫人:“那个流言你听说了吗?”

“听说了。”苏夫人不着痕迹地躲过了对方伸来的双手。

“如果此事是真那是不是说,心儿与世子抱错了?”

“那些下九流的胡言乱语,你也信。”苏夫人说完就要离开,不再理会。

“我觉着,那些传言不假,你看心儿和王妃多像。”黄夫人继续追上去。

“傅家姑娘本来长得都有几分相似,我看心儿和皇后娘娘也有几分相像。”苏夫人加快了步伐。

“这倒也是。”黄夫人愣在原地细想,回过神时,哪里还有苏夫人的身影。

“夫人,怎么办?”傅嬷嬷焦急地询问傅青鸾。

“不行,我得去趟王府,找凤儿商量。”傅青鸾说着起身要去王府。

“可是,这一去,不是不打自招吗?”傅嬷嬷拉住傅青鸾。

“这事已经是瞒不住了。”傅青鸾瘫坐在椅中。

“夫人,我觉得有些蹊跷。”

“哪里蹊跷?”

“你看,流言里说是那稳婆恶意为之,把孩子掉包,这对我们来说是有利的,夫人只要咬口不知道此事,你和王妃就都是受害人,顶多就是把孩子换回来。”傅嬷嬷分析给傅青鸾听。

“你说的倒也不错,可是凤儿那边,王爷该有多愤怒,她今后可怎么过?”傅青鸾紧张地抓住傅嬷嬷。

“王爷也不是残忍冷酷的人,再怎么样会比刚成亲时的境地还差?”

“还有什么比一成亲就独守空房三年让人绝望的事。”

“夫人,放下心来,不日老爷也该回来了,我们就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主仆二人商量好,这才稍微安下心来。

和昌王刚入府就被守在门口的下人拉往宜趣阁。

“王爷,你可算来了,快去劝劝王妃娘娘吧!”连雨跌撞着从屋内跑出。

“这是唱哪一出?”和昌王警惕地看向屋内。

“王爷说的什么话?外面那些疯言疯语传到娘娘耳中,娘娘居然要上吊自缢。”

“一个疯婆子的话,与她有什么关系……”

和昌王一进屋,怀抱白绫的女子看向他,神色平静,一阵风吹起她的裙裾和长发,身姿纤长,柔若无骨,哪里有半点寻死的样子。

连雨快速退下,关上房门。

“你何时学会了耍这种把戏骗我过来?”和昌王远远地站在房门口,半步不前。

“不这样,王爷会来我这清寒的宜趣阁?”傅青凤眼波流转看向远处的人,步步靠近。

“雕梁画栋,珠宝琳琅,哪里有半点清寒之像?”和昌王看着对方靠近,不由自主地倒退一步。

“臣妾这里凄苦如寒霜……”傅青凤在离对方一步之遥时停下脚步,手指轻划自己的胸口。

和昌王转身欲开门离开:“诉衷肠就免了,没其他事,我就走了。”

“王爷不必急着逃走,青凤又不会吃人。”

和昌王停下动作,却不说话。

“我只想问王爷一句话。”傅青凤后退半步。

和昌王转过身来:“你说。”

“王爷既然娶了青凤,为何却只把青凤当作一个物件,没有半丝怜爱?”

面对傅青凤的灼灼目光,和昌王却冷笑道:“这不是该问你自己。”

“青凤不懂王爷的意思。”

傅青凤微微垂眸,食指轻挑耳边的碎发。

“……你……这事我难以启齿,你求一孩子我也如了你愿,你要掌这王府大权,我也随了你,你还想本王如何?”和昌王嘴角苦笑。

“青凤要王爷的真心。”

傅青凤眼神掘强地看着对方,和昌王心中一愣。

“你的心从未在过我身上,如何来求我的真心?笑话!”

和昌王用力打开房门,往外走去,傅青凤丢掉白绫追上前去,拉住对方的衣袖。

“王爷怎知我心不在王爷的身上?成亲之前或许不在,可成亲之后,心中绝无旁人。”

“既然话已至此,我就挑明了说,你和杜有家来往的书信至今还在我书房里放着,你要不要自己去温读一遍?”

和昌王捏住傅青凤的下巴,指尖用力,对方的下颌很快红了一片。

“我傅青凤是个认死理的,嫁给王爷后满心满眼都是王爷,什么书信我没有。战乱后的那场瘟疫确实让我对杜大夫倾慕敬重,可是自从知道要嫁给你,我只把他当作救我性命的恩人,别无他念,信不信随你?”

傅青凤一把推开和昌王,气鼓鼓地跑回了屋内,用力关上门。

和昌王傻愣在门口片刻,刚准备离开,房门突然打开,傅青凤露出半个身子冷着脸说道:“回你的书房好好查查你那些书信吧!我傅青凤没做过的事情绝不认账!”

第九十六章 九宣战

和昌王走后,傅青凤把一封信递给连雨。

“连雨,把这封信给王爷送去。”

连雨狐疑地看向傅青凤。

“回来再和你说,快快去吧!”

和昌王接过连雨送来的书信,一抖开,上面只有寥寥数句。

第一句,把你女儿抱错是我不对,我认错,向你道歉。

第二句,好好比比字迹,看看到底一样不一样?

和昌王看完信,气得咬牙切齿:“把我女儿抱错,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想蒙混过去?还像小时候一样任性!”

“王爷为何生气?”

推门进来的傅婉鸣手里端着碗盏,绣鞋纱衣,木簪绾髻,格外清雅。

和昌王快速地把信纸叠好压在墨砚下面,走过去接过瓷碗。

“让下人送来就是,这么热的天,何必自己跑来。”

“夫妻间本应该如此,事事亲力亲为我才放心。”傅婉鸣的声音婉转柔和。

“你这是埋怨我几日没去你那了?”

和昌王放下瓷碗,笑着拉住傅婉鸣,从后面环抱着她,傅婉鸣顺势靠近对方的怀中。

“珏儿和我说,他过生辰你都没陪着,等会好好哄哄那小祖宗。”

“好的,我记得不错的话,琅儿和珏儿相差一天,你和她也是只差了一天,是不是?”

傅婉鸣软软地说道:“凤姐姐确实和臣妾只差了几个时辰,王爷怎么问起这个?”

“随便问问,我这还有些事,你先回去,等会去你那用晚膳。”

和昌王浅浅吻了傅婉鸣的嘴唇,傅婉鸣拿出绣帕给和昌王擦了擦嘴边。

“都沾上胭脂了。”

“这有什么的,我不怕人笑话。”和昌王嬉笑着。

“一天到晚不正经,那我回去准备晚膳,你别太晚。”

“去吧。”

送走傅婉鸣,和昌王在书架上抽出一本书,书中夹着几封书信,随手打开其中一封,看完一遍,一只拳噶嗒作响,手背青筋突爆。

抬起砚台抽出信纸,两张放在一起细细比较,半个时辰后神色复杂的靠进椅背,闭上眼。

连雨回到宜趣阁收起散落在地的白绫。

“娘娘,王爷说的信是怎么回事?那些假信是谁用它构陷娘娘的?”

“谁说那些信是假的了!”

傅青凤徐徐扇动手中的团扇,扇上的美人弯腰折花。

“娘娘……那你还敢让王爷好好比较!”

连雨焦急地跺脚,双手不停地扯着手中的白绫。

傅青凤团扇半遮朱唇,咯咯地笑着。

“放心,十几年了,我的字迹早有变化,虽然字迹相似,只要王爷开始疑心,真真假假谁说得清,我说它不是,它便不是……”

“那些信怎么会在王爷手中的?”

连雨一脸忧愁,原来王爷当初冷落娘娘是因为这些。

“当初我对那人念念不忘,便随手写了当作排遣,只是那些信根本没有寄出去过,何来那个人的回信。何况,就算寄出去了,他也不会有回应的……”

刚才还笑着的眉眼,渐渐黯淡下来。

连雨知道傅青凤想起往事,心中忧伤,倒了杯茶给她。

“不过,娘娘以后不许再拿这东西吓奴婢。”

连雨指了指挂在自己脖子上的白绫。

傅青凤扯下丢在地上,拉过连雨让她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傅家儿女岂会做出自寻短见的事?”

“做做样子也不行,把奴婢吓得够呛。”

“不破则不立,置之死地而后生,连雨,记住从今往后,我们要开始反击。”

看着傅青凤神色认真,连雨却有些茫然。

“娘娘,为何?”

“你去细看那香炉,心儿还来的这个是不是原来的那鼎?”

连雨忙起身走入内室察看,回来摇摇头。

“奴婢看不出来。”

“原来那鼎炉膛有一处的荷花尖比别的往里多弯了一点,那是我小时候摔了一跤,脑袋磕的。”

连雨再次蹲下仔细查看,果不其然,这一鼎每一瓣花尖都一样整齐。

“自从换了新的香炉,我失眠的症状就逐渐好转,问题出在何处不言而喻……”

“有人要害娘娘?”

连雨的声音高了几倍。

“何止是害我,那香炉可是我母亲身前最爱的,放在房间日日熏香……”

傅青凤走进香炉,伸手打开炉盖。

“母亲去世后,这鼎香炉也被遗忘。和王爷成亲后,有人整理了傅家的很多遗物送来,让我挑选几样留作慰藉,其中这香炉放在最显眼的位置……”

“母债,女偿,也不冤枉了她。”

连雨这才明白,为何傅青凤突然转变,不只是为自己报仇,更是为了已经西去的夫人。

“所以,娘娘前段时间才让我去找那婆子?”

“这件事早晚瞒不住,等着别人揭发,不如自己捅破。”

“可是,这个借口大家会信吗?”连雨还是有些担心。

“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给他们找了一个宽恕我和姐姐的理由,王爷的性子我最了解了。明儿我再去姑姑那哭一哭。你把那婆子的家人安顿好,后面的戏,还要她来唱呢!”

“连雨一定办好。”

傅青凤用镊子夹起香丸置于炉内,用手轻扇袅袅烟雾,凑鼻微嗅。

“安儿真是个难得的好孩子!”

“是的,娘娘用了他给的香丸,睡眠越来越好了。”连雨笑着感叹道。

“拿上几丸给宜居阁那位送去。”

傅青凤把放香丸的盒子递给连雨。

“娘娘,这是为何?”

“我傅青凤从不屑私下用些龌蹉手段害人,我要和她宣战。”

傅青凤把连雨推出了房间。

宜居阁的厨房内,钦净莲拉着傅婉鸣闹着。

“母妃,你快想想办法呀?外面都传崔染心才是父王的孩子。”

“我能有什么办法。”

傅婉鸣抽出被拉住的双手。

“她要是真的是父王的孩子,我就一辈子做不了郡主了,我不要。”钦净莲再次握住对方的双手。

“你松手,我还要洗菜呢!”

傅婉鸣用额头轻碰对方的额头。

“母妃总是事事亲力亲为,双手都粗糙了。”

钦净莲心疼地摩挲着傅婉鸣的手掌。

“真的心疼你娘的话,就乖乖坐下,等我忙好陪你。”

傅婉鸣把钦净莲摁坐在椅子里,自己继续忙碌。

“好吧,等你忙完再说,不过,我才不要在厨房呆着闻油烟味呢!”

看着钦净莲离去的背影,傅婉鸣放下手中的青菜,呆呆地立在原地,久久没有动作。

“娘娘……娘娘……”

一名小丫鬟急急躁躁地跑来,傅婉鸣回过身斥责道:“慌慌张张像什么样子。”

“连雨姑姑,刚刚亲自送来了这个。”

小丫鬟把香盒递过去,傅婉鸣趔趄一步,缓缓伸手接过,打开盒子,是几枚香丸。

随后秀眉紧蹙,双唇颤抖:“丸,完也,她永远这么任性磊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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