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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鸾》


第一章 你只能疯了

香案上摆着几碟子果饼,哀家梨已经萎黄了,也没有人换下去。案几上两只白烛爆了灯花,烛泪也从盘中溢了出去,落在了那张孤零零的灵牌前。

守灵的婢女已经不记得要剪一剪烛花,倒是支着下巴靠在香案上打起盹来,直到听到外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国公回来了,往灵棚来了!”

她吓得一个激灵爬起身来,忙忙在香案边跪好,抓了一把草纸往火盆里添。

灵棚外一个高大的男子大步走进来,灵棚中婢仆拜伏一地,他却径直走到香案前停住了步子,望着那张灵牌久久没有移开眼。

“取香来,我给殿下上柱香。”他声音低沉醇厚,听不出喜怒,吩咐守灵的婢女。

婢女连忙取了香来,送到他跟前。

只是还没等他接过去,灵棚外已经传来一把娇媚的声音:“……连个拜祭的人都没有,偏生还要费这些功夫,你们去禀报国公,魏王府可是设了宴等着他的,难不成还让我等着。”

鲜艳的宫装下是云头丝履,娇柔的身子扶着婢女一步步进了灵棚来,却不肯往前去,就等在门口:“这样大的风雪,骆郎就舍得让我这样等着?”

持香的男子停了停,终究是把手里的香给了婢女,转身大步向她走去:“走吧,魏王殿下怕是等得久了。”

那娇媚的声音咯咯笑了,带着呼之欲出的得意:“四兄说了,骆郎不至,宴席不开,等着的可不止四兄一人,还有那许多人呢。”

她说着话,松开了扶着婢女的手,软软靠向男子:“前几日,四嫂还问起骆郎府里的事来,说是阿晗过了,这府里也没个主事的女人,要我帮着安排,只是我可不答应……”

话语声渐渐远去,灵棚里又是一片冷清,婢仆也松了口气,各自懒散地散了。

只留下那桌寒酸不起眼的香案,还有案几上的灵牌。

大周怡宁公主李氏丽晗之灵位。

“……呼,呼!”从小榻上惊醒过来的李丽晗坐起身来,煞白的脸上的惊骇之色还未褪尽,身上的单丝罗襦裳也已经湿透了,许久都不能回过神来。

“殿下,这是又魇住了?”大婢女丁香快步上来,扶着李丽晗,吩咐宫婢端了茶汤热水进来,自己上前小心伺候李丽晗换下了衣裙,擦去了额上的冷汗,才担忧地退到一旁:“这一月已经是第三回了,还是让太医署来人瞧一瞧吧。”

换上了干爽的衣裳,靠在小榻上的李丽晗已经清醒多了,她摇了摇头:“不必了,要让太医署来,又要惊动了阿娘,让她担心。”

终究是心病,谁也治不了。

看着丁香满脸忧色,她淡淡一笑,不再多提这一桩,问起丁香来:“阿娘可醒了?”

丁香替她散开发,梳作双环髻,簪上素雅的珍珠发冠,又从小婢手中捧了粉霞金银绘落梅撒花披帛为她披上,轻笑着道:“皇后娘娘还未醒,白芍和赤芍在跟前伺候着。”

李丽晗点点头,像是漫不经心又问道:“偏殿里那一个呢?”只是言语中再没有半点温度,让跟前的丁香不安地低下了头。

“先前哭求了一阵,说是要求见娘娘,后来在殿中闹了一阵,怕她吵闹惊动了娘娘歇息,赤芍已经让人用堵了她的嘴,捆在偏殿里等候发落。”

李丽晗听完,眉间微微蹙起,扶着小婢起身来:“杜尚宫呢,让她随我去偏殿。”

丁香脸色变了变:“殿下,那是……”

她一时不知该怎么说下去,那样的事怎么好宣之于口,何况是在公主面前。

李丽晗却是冷淡地瞥了她一眼:“你要等到阿娘来过问这件事吗?”

丁香身子一颤,忙忙拜伏下去:“诺。”

她虽然伏在地上,却像是感觉到了李丽晗那阴沉冰冷的目光,让她心都有些发颤,不敢再多说一句。

直到她退出殿去,听到的却是李丽晗那略显稚嫩的声音淡淡吩咐木香:“把这八宝璎珞圈收起来,阿娘还病着,我怎么还能做盛装打扮!”

丁香更觉得冷汗津津,脚下的步子都有些乱了。

杜尚宫带着宫婢到了偏殿时,已经看到一身淡雅宫装打扮清丽却是小脸绷得紧紧的李丽晗高高坐在榻席上,下面地上歪歪斜斜伏着一个人,被捆敷着双手,发髻凌乱看不出模样,麻布堵着嘴只能发出呜呜咽咽地声音。

她心里不由地咯噔一下,暗叫不好,脸上却是笑容端庄依旧,屈膝拜下:“殿下。”

李丽晗看也不看地上的人,白皙的小脸上是一抹恰到好处的笑:“杜尚宫来了。”让一旁的宫婢端了一张榻席出来与她:“赐座。”

杜尚宫诺诺谢了恩,小心翼翼坐了一角榻席,扯出笑容来:“殿下唤臣来,不知是……”

她也不敢看地上那个人,好像多看一眼都是犯了忌讳。

李丽晗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望着杜尚宫,笑容更深了几分:“昨儿百合犯了疯病,我让人把她关在了偏殿,阿娘让杜尚宫打理立政殿的诸事,尚宫不会全然不知此事吧。”

她说罢,接过了木香端过来的扶芳饮,吃了一口便搁在一边,似笑非笑看着杜尚宫。

杜尚宫这会子却是如坐针毡,在榻席上不安地挪了挪身子,欠身下去忙道:“是臣的疏忽,方才才知道此事,不曾想到百合居然病了,还请殿下责罚。”

“人是昨晚便关在这里的,你不会连少了人在殿前伺候这样的事都不知道吧?还由着她在这里大呼小叫,也不怕惊扰了阿娘静养?”李丽晗抬眼望了望越发坐不住的杜尚宫,“看来阿娘病了这些时日,立政殿里人也怠慢起来了?”

她点了点地上那抽噎着起不了身的人:“可是都打量着阿娘病着,连本分都忘了?”

杜尚宫哪里还能再听得下去,忙起身来拜伏在地:“臣不敢。”她身后的宫婢也呼啦啦拜了一地,殿中一时间落针可闻,人人都提着心不敢有半点举动。

为首的杜尚宫这会子心里更是打鼓,怡宁公主明明不过十二三岁,跟从前一般还是一副天真无邪几乎有些木讷的性子,可是如今却是恍若变了一个人一般。

眼前的人明明没有什么不同!杜尚宫忍不住悄悄抬起眼,飞快地看了一眼李丽晗又低下头去。

李丽晗却是没有理会她的惊讶猜测,转过脸看向地上的人,娇艳如同含苞欲放的花蕾的脸上泛起了清浅的笑:“百合是阿娘身边贴身伺候的人,生得伶俐,模样也好,阿娘也常夸她。”

“只可惜犯了疯病,杜尚宫你说是不是?”

她说这话的时候,一脸惋惜,望向杜尚宫,等着她的回答。

宫中的女官都是人精一般的,能够打理立政殿的杜尚宫更不会是个蠢钝的,怎么会听不出李丽晗的意思,她伏在地上动也不敢动,恭恭敬敬地道:“是。”

只是那个被捆敷着伏在地上的人这时候挣扎了起来,拼命要抬起头来,睁大眼满脸泪不住地摇头,口中想要说些什么,却被麻布堵得严严实实,只能呜呜作响,像是要辩解却又无能为力。

李丽晗望着她,却是扶着木香的手从榻席上起身来,缓步走到那个人跟前,微微弯下腰:“若是阿娘知道了你这样,会伤心的。”

地上的女子虽然容貌清丽,却已经是面色憔悴,神色惊慌,再没有了从甘露殿悄悄回来时那样的娇艳妩媚,只是瑟缩着身子,目光闪烁。

李丽晗摇了摇头,垂下眼帘,小脸上无悲无喜,声音低不可闻:“所以你只能疯了。”

那个人身子一僵,猛然抬起头满眼惊恐地看着眼前小小的人儿,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第二章 偏偏就是她

李丽晗看着她,冷笑一声,目光扫过殿中尽数变了脸色的女官宫婢,许久都没有开口,直到那些伏在地上的宫婢都战战兢兢心乱如麻,她才缓缓道:“杜尚宫,如今该如何处置?”

杜尚宫哪里还敢迟疑,忙道:“百合犯了疯病,不能再留在宫中,臣这就让人送她去病坊。”

她说着,忙忙想起来又补了一句:“定然让人好好照看诊治。”

李丽晗咯咯笑着,接过丁香手里的团扇扇了几下,语气淡淡地道:“这倒也罢了,只是阿娘那里……”

她拖长了话音没有说下去,只是笑眼盈盈望着杜尚宫,望得杜尚宫心里七上八下,忙回话道:“娘娘身子不好,不敢让娘娘为些许小事伤了神,传扬出去更要坏了立政殿的声誉。”

李丽晗娇嫩得还带着些婴儿肥的小脸上挂满了纯真的笑容,伸手掩着嘴打了一个小小的呵欠,一双乌黑的眼眸忽闪着:“那就有劳尚宫了。”

全然没有半点先前的冰冷威严,分明还是个单纯无邪的小女娃儿。

偏殿的门吱呀呀关上了,瘫在地上的百合也已经被宦者拖走了,没有人知道她被送去了哪里,更没有人敢开口问。

李丽晗带着丁香与木香二人向着正殿而去,身后跟着的宫婢垂眉顺目,恭恭敬敬地袖手而行,半点嬉笑之意都不敢有,她们可是知道身前这位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的小公主,方才谈笑之间已经将皇后娘娘跟前得脸的百合发落了,甚至连一点声息都没留下,又还有谁再敢怠慢。

连跟在李丽晗身边的丁香与木香也都紧绷着小脸,跟着李丽晗一路行来。

这样一行举止端肃的人中,却只有李丽晗懒懒洋洋的,步子也慢吞吞,转过回廊路过开得五彩缤纷的花圃时,一时兴致来了,还亲自卷了衣袖解了披帛,让人拿了银剪子来,进了花圃剪了几支开的正好的木槿。

“那一朵儿比这一朵瞧着更好,又大又鲜艳……”木香年纪小些,虽然方才的事让她有些心惊,但看着眼前又把那些害怕丢在了脑后,跟着李丽晗在花圃里笑闹起来。

丁香看着她们两个在花丛里穿来穿去,嘴角也露了笑容,只是心里还是余惊未了。

方才的事,绝不该是李丽晗能做出来的。

可是偏偏就是她!

丁香一时心乱如麻。

“阿晗,你这是在做什么?”远远地传来一个惊讶地声音,一位身着青碧藕丝半臂襦裳碧纱裙的小娘子带着宫婢过来,瞪着花圃里的李丽晗,满脸惊愕。

李丽晗回头一眼看见她,目光落在那张精致的脸上,那小娘子明明与李丽晗年岁相当,不过是个未长成的女娃,可容貌里的妖艳妩媚之色已经隐隐可见,与她那一身素净的打扮着实有些不相称。

她望着那张脸好一会,才收回目光,淡淡笑着:“你瞧见了,在折花。”

丁香与木香见了那小娘子,忙起身拜下去:“常阳公主殿下。”

小娘子身后的宫婢也给李丽晗行礼:“怡宁公主殿下安好。”

常阳公主李丽瑶摆摆手,不理会丁香与木香她们,上前几步到花圃边站定,皱着眉头:“你怎么自己动手了,那花圃里又是泥又是土,不怕脏了手和衣裙。”

说着,一脸嫌弃地盯着李丽晗挽着衣袖的手:“也不怕失了身份!”

李丽晗笑了笑,全然不在意她的话,将折下来的木槿交给木香拿着,这才从花圃中慢悠悠地出来,用丁香捧过来的银盆净了手,披上了披帛,才望了她一眼:“走吧,咱们去给阿娘请安吧。”

李丽瑶却是瞪大眼看着她:“你也要去?圣人不是……”

又察觉到自己失言一般,忙忙掩了口,脸色有些不自在,讪讪道:“你往日都不会这时候去的。”

李丽晗看着李丽瑶慌忙掩饰的样子,一缕冷笑从眼中闪过,又很快消散,依旧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她转身向着正殿走去:“我正想去见见阿娘。”

李丽瑶又惊又气,却又不能说什么,只能耷拉了嘴角一脸悻悻地跟在她身后走着,眼瞧着到了殿门前,又加快了步子,越过李丽晗几步抢先进了殿去。

正殿里四下闭着门窗,落下重重帷幔,纵然有粗如儿臂一般的巨烛昼夜照映,也终究是显得昏暗,殿中的药香更是久久不散,更是让人觉得不安。

内殿宽大的凤榻边,圣人望着榻上脸色憔悴苍白的皇后,眉头紧皱:“……吴世中开的汤药也不济事吗?你怎么又瘦了许多,听说连饭食也不大用了。”

语气里有责备,更有担忧。

皇后却是望着他,眉眼弯弯:“圣人不必为我挂怀,我这几日不大克化,听太医令的话,倒是清清静静饿几天才好,只是天热得紧,身子难免倦怠些。”

圣人叹口气:“你也不必哄我,自打生了怡宁,你的身子便时时不好,这二十多年夫妻,我怎么能不担心。”

皇后盈盈望着他:“是我的不是,不能为圣人打理六宫,反倒要圣人为我担忧。”

帝后正说着话,白芍进来拜下:“怡宁公主、常阳公主殿下来给娘娘请安。”

皇后瘦削的脸上漾起了笑容:“阿晗她们姐妹来了,快让她们进来。”

圣人却是皱了皱眉,坐在一旁没有开口。

李丽瑶快步进来,看着凤榻边的圣人露出甜甜的笑容,举手及额工工整整拜下去:“阿瑶见过圣人,娘娘。”

待起身后,又乖巧地到凤榻边踞坐下来,满是担忧地望向皇后:“娘娘今日身子可好些了?阿瑶很是放心不下,今日还去归真观上香,求保佑娘娘平安康健。”

圣人看着李丽瑶乖巧明艳的小脸,脸色也柔和许多,微微颔首:“阿瑶有心了。”

李丽瑶眼中闪过一抹欢喜,起身谢了圣人,才又端端正正坐回榻席上。

李丽晗带着木香进来,也瞧见了坐在凤榻边的圣人,低下头行礼:“圣人,阿娘。”

皇后让赤芍扶着自己坐起身来,看着李丽晗笑着唤她:“阿晗过来,到我跟前来。”

圣人却是皱着眉看着李丽晗,脸上满是不虞之色,只是看着皇后欢喜的模样,终究只是沉了脸:“你阿娘病着,不见你在跟前尽心侍疾,却是整日不见人。”

他一眼望见木香手里捧着的几支木槿:“这又是什么?”

李丽瑶眨眨眼,一脸无邪的笑容:“方才我来给娘娘请安,正巧瞧见阿晗在花圃里折花,便拉着她一道过来了。”

圣人的脸色更是阴沉:“你居然还有这样的闲心!”

看着李丽晗的目光里没有半点温和,只有责备与厌恶,连皇后都不安起来,忙岔开话去:“阿晗一早就过来陪着我说话,用了饭才回去的。”又对着李丽晗使眼色,让她摒退木香。

李丽晗却对圣人的责备全然不理会,从木香手里接过那几支木槿,吩咐一旁的赤芍:“去把阿娘喜欢的那支青玉花斛取来。”

她就那样坦然地在榻席上坐下,从容地将花一支支插进花斛,折去多余的花蕾与叶,起身送到皇后的凤榻边案几上摆好,偏着头看了看,这才笑着与皇后道:“阿娘喜欢木槿,放上这样几支鲜艳的在殿里,瞧着也欢喜起来不是?”

皇后笑弯了眼,拉着她在自己身边坐下:“你倒是鬼精灵。”

圣人一时脸色也有些僵,却是有些惊讶地看着这个女儿,他印象里的怡宁明明是个胆小怯弱木木愣愣的模样,见了他只会畏惧地躲在一旁低着头,从来没有这样活泼大胆的样子。

这样的李丽晗他还真是没见过。

只是一想到那一句乩语,他的目光又冷了下来。

最惊讶的莫过于坐在榻席上的李丽瑶,她惊讶地盯着李丽晗好一会,才勉强收起来气恼,微微昂起头,看也不看与皇后笑语晏晏的她。

第三章 至亲至疏

皇后的身子终究是太过虚弱,不过坐了片刻,脸上便有了倦色,唤了白芍端了参汤来养着精神。

李丽瑶看着坐在皇后榻席边的李丽晗,撇了撇嘴,脸上却满是关切之色,起身来:“想来娘娘也乏了,阿瑶不敢扰了娘娘歇息,这就告退了,明日再来陪娘娘说话。”

她小小的个子,行礼却很是端庄,颇有大家之风,连圣人都点了头,微微含笑:“阿瑶是个贴心的,事事替皇后想着。”

皇后难掩倦容的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向着李丽瑶点头:“好,阿瑶有心了,明日我让他们备下你们爱吃的蜜汁山楂糕,你们再来好好陪我说说话。”

她又看了一眼坐在眼前的小女儿,见李丽晗眼中尽是忧色,虽然未有开口,却一直望着她,紧绷的小脸努力摆出小大人的模样,却还是藏着不安。

皇后的心霎时柔软了下来,伸手握住李丽晗的手:“阿晗也去吧,你们姐妹一道去玩去,不必都拘在我这里,明日再过来就是了。”

李丽晗哪里愿意,正要开口,却是感觉到了皇后握着她的手微微用力,向她轻轻摇头,眼神坚决地望着她,示意她退下去,她只能应下了:“是。”

看着两位小公主都屈膝行礼告退,圣人才转回头望向皇后:“你这里太过冷清了,偏偏你又不愿意教若兰她们在跟前,如今有阿瑶她们陪你说说话,也能解解闷。”

皇后温婉地笑着,半垂下眼帘:“我病了这些时候,不能打理六宫之事,已经是失职,只能辛苦贵妃她们几人帮我,哪里还能再让她们为了我费心,那我更是不安心了。”

圣人皱了皱眉,看着她瘦削的面容摇头:“你是皇后,她们是妃嫔,伺候在跟前本就是她们的本分,你又何必如此挂怀。”

他的话中满满是不在意,皇后也只是一笑,说起别的事来:“前两日宁国公夫人进宫觐见,说是才得了几匣子上好的安息香,惦记着我从前喜欢摆弄这些香呀粉呀的,便全部送进宫里来了。”

她说着又是无奈地一笑:“只是我如今身子不济,哪里还有心思再去弄香,倒是糟蹋了。”

圣人看她往昔圆润的脸颊瘦得没了光泽,只那一双乌黑的眼眸里还是柔柔润润的光,也是惋惜一叹,伸手握住她微凉的手:“朕记得你从前便是最擅调香,当年阿娘都喜欢用你亲手调的莲清,他们既然有心讨你欢喜,你就收着,待你身子好了再摆弄就是了,说什么糟蹋不糟蹋的。”

他转头吩咐在一旁伺候的御前太监刘伏安:“让尚宫局把前些时候安南进贡的奇楠香送来立政殿。”

皇后惊讶之中,要坐起身来:“圣人这是……”

圣人按住了她,不教她起身来:“不过是几匣子香料,你瞧着喜欢就好,你是皇后,不必太过自苦了。”

皇后这才温婉地谢了恩。

看时辰不早了,刘伏安问在何处摆膳,圣人漫不经心地颔首,与皇后道:“今日就在立政殿吧,陪着你用饭。”

皇后轻笑,吩咐一旁伺候的白芍:“去让尚食局备膳,汤药晚些再送过来。”

白芍答应着出去,不过片刻又进来屈膝拜下:“承香殿送了白龙臛和玉露团来,说是让尚食局采买了新鲜鳜鱼作了淋膾,想请娘娘去尝个鲜呢。”

皇后笑了起来:“宋妃有心了,只是太医叮嘱我忌生冷,怕是没有这口福了。”

她眉眼弯弯笑望着圣人:“圣人平日最爱用这些鲜美之物,倒不如去承香殿坐一坐。”

圣人看了眼白芍提进来的食盒,皱了皱眉:“已经说了陪你用饭……”

皇后含笑吩咐刘伏安:“让人摆膳去承香殿。”

这才笑盈盈转过头来与圣人道:“这天气燥热,听闻锦郎前几日还中了暑气,圣人过去瞧瞧也能让他们母子安心。”她抿了抿嘴,笑得有些无奈,“何况我吃着汤药,要忌口,怕坏了圣人的兴致。”

圣人看着她温柔的眉眼,摇头叹了口气:“既然如此,那朕再陪你说说话再去。”

皇后笑着点头。

待到圣人带着刘伏安一众人出了立政殿往承香殿去,皇后才敛去了脸上的笑容,满是倦意地躺在榻上,吩咐白芍:“把承香殿送来的那些赏了你们吧。”

白芍小心地上前放下榻边的金丝帷幔,将香炉里点着的香药埋了,这才轻声道:“娘娘,偏殿里的已经……”

她低着头,不敢看榻上的皇后。

皇后却是一惊之下,勉力坐起身来:“是杜蘅吩咐的?”

白芍摇头,声音低低切切:“是怡宁公主殿下,一早便带人过去,让杜尚宫处置了。”

皇后脸色更是发白,手死死攥着锦被犹不自知:“是阿晗,她……”

白芍一五一十地回着话:“方才已经让人将百合送去了病坊,说是得了疯症,要人好好看守着。”

赤芍端着汤药进来,正听见了白芍的话,愤愤道:“这样背主忘恩的就该乱杖打死,哪里还能再留下她。”

白芍低声叱道:“在娘娘跟前胡说什么呢!”

她说着,更是满脸忧色望着榻上的皇后。

百合死了不足惜,只是皇后怕是受不住这样的事,毕竟是在她跟前伺候多年的人,谁想到存了那样的心思。

皇后却只是叹了口气,神色怔忪,许久才道:“难为阿晗这孩子了。”

语气里满是愧疚之意,身为人母,不但没有庇护自己的孩子,却还要小小年纪的女儿替自己周全打算,她心中有愧!

白芍听她如此说,心里顿时放心了几分,忙轻言细语地道:“小殿下心疼娘娘,也是怕娘娘心里不好过,娘娘也要体恤殿下的心意,好好养好身子才是。”

皇后露了一丝清浅的笑:“阿晗长大了,开始用心思了。”笑容苍白,虽然有欣慰,更多的却是寂寥。

第四章 心病

赤芍踞坐在榻前,端着汤药慢慢吹凉了伺候皇后用下。

汤药乌黑苦涩,刚一入口,皇后便皱紧了眉头,吃了几口才摆摆手让她放下,吩咐道:“晚些让人拿一匣子安息香给承香殿送去。”

赤芍惊讶地道:“娘娘,那几匣子安息香都是国公府送进来的,如何要给承香殿。”

她声音小了下来,嘀咕着:“承香殿平日就会讨巧,惯来讨圣人喜欢,今日您还把人都推到她那去了,还要给她赏赐……”

皇后看着她,无奈地笑了:“圣人不是又赏了奇楠香,那不是更贵重许多?不过一匣子安息香,如何就这般小气了。”

白芍上前拉了拉赤芍的衣袖:“娘娘吩咐了,还不快去。”

赤芍不情不愿地起身来,屈膝应下告退。

“娘娘恕罪,赤芍是个直性子,心里是替娘娘着想的。”白芍在榻边踞坐下去,低声道。

皇后笑了:“她的性子爽直,我是知道的。”她说着又望了望白芍,“那你知道为何要送安息香去承香殿吗?”

白芍点了点头:“若不是安息香,只怕就没有奇楠香了。”

皇后笑容越发深邃:“那你也就该知道,为何当初我拒了宁国公府送的白玉枕,却要了这几匣子安息香了吧。”

白芍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那就好,总算还有个明白人在身边替我看着。”皇后缓缓点头,“日后不妨与承香殿多走动走动,便是不为什么,就当看她母子三人无依无靠,多照拂一些也是应该。”

白芍低声应下,看皇后倦乏,伺候她吃了汤药又躺下了。

直到听到五彩芙蓉帐中声息悠长轻缓,她才悄悄退出殿来,只是脸上没有半分轻松之意,满满是忧色。

赤芍迎上来:“娘娘歇下了?”

白芍点点头,却是重重一叹:“如今该怎么才好!”

赤芍一愣:“怎么了,可是娘娘的身子……”

白芍苦笑一下:“若是身上的病也罢了,太医署什么好药没有,总能有法子,可是这病怕是在心里,谁能治得了!”

回了殿的李丽晗却是一直脸色沉沉,半依半靠在小榻上,

连丁香端着香薷饮进来都未曾察觉,只是眉头不展默默望着殿窗外郁郁葱葱的翠竹。

丁香看着她满腹心事的模样,想着之前的事,心里忐忑不安,将香薷饮放在榻边案几上,轻声道:“殿下,可要吩咐摆膳?”

李丽晗不自觉地皱了皱眉:“上一碗馎饦,一碟子小菜便好。”说完便又不再开口。

却是让丁香吃了一惊,好一会迟疑地道:“殿下,这只怕太过清淡了……”

李丽晗这才从沉思中惊醒过来,蹙了蹙眉,恍然一笑,与丁香道:“去吧,吩咐她们照办就是。”

她忘了,现在是兴元四年,而不是十二年,离那一天还有数年的光景,所以现在的她还不是那个在安国公府里战战兢兢度日的怡宁公主,还不是那个躲在佛堂与院子里过着苦行僧一般的李丽晗。

这时候的她还该是在母后膝下无忧无虑生活的小公主,也还不曾知道未来将是怎样深怀恶意地向她一步步走来。

想起那一幕幕好像就在眼前,就在昨天,李丽晗的脸色不禁发白,许久也没有恢复血色。

那是过去,却也是将来,是前一世遭受过的苦楚,却又是这一世即将到来的悲剧。

她身子微微发颤,看着殿窗外青灰色的天幕,锦绣徇烂的晚霞已经慢慢黯淡,明暗不定的星子缀在薄纱般的夜空上,秋夜将要来了。是了,已经是兴元四年的秋天了,留给她的时间并不多了。

“木香……”良久,李丽晗定了心神,才唤了人进来。

木香低着头,袖着手悄然进殿来拜在李丽晗跟前:“殿下。”

李丽晗放下了手中一直持着却不曾翻过的书卷:“如何了?”

木香轻声道:“皇后娘娘已经歇下了。”

“可用了饭食?”李丽晗蹙了蹙眉,天色尚早,阿娘却是早早歇下了,可见还是精神不济,身子太过虚弱。

木香摇了摇头,低声叹道:“听赤芍说只用了几口汤药。”

李丽晗闭了闭眼,强压下满心担忧:“圣人不是留在立政殿用饭?如何会什么都没有用。”

木香垂着头:“承香殿送了吃食过来,圣人说了一会话,便去了承香殿。”

李丽晗伸手端茶瓯的手顿时停住了,好一会才慢慢端起来到跟前,声音越发低沉:“知道了,你去吧,好好留意那边的消息。”

木香欠身应诺,悄无声息又退出殿去。

殿中又恢复了安静,静静悄悄没有半点声息,进来的丁香诧异地抬头,看见李丽晗脸色冰冷坐在榻席上,眼神凌厉,再无半点童稚之意,唬地她心里一别,忙忙拜下去:“殿下,已经备好了。”

热腾腾的雪白的馎饦在浓郁金黄的鸡汤中浮沉,翠绿的小菜散发着清新的香气更是诱人,李丽晗用了一小碗,便摆摆手让撤了下去。

宫婢们还在收拾案几,殿外便来通传:“常阳公主殿下来了。”

李丽晗蹙眉,又很快舒展开去,脸上扬起了欢喜的笑容:“阿瑶来了,快请她进来说话。”

李丽瑶带着宫婢进来,一眼就看见一身莲青色缂丝襦裙,团云织银束腰,双垂髻上只有一对珍珠发冠的李丽晗坐在上席,信手翻着案几上的书卷,见她进来才缓缓抬起眼望过来。

一时间李丽瑶不知怎么,突然觉得迎着李丽晗的目光时心中戚戚然,像是什么教人骇怕的东西在眼前,是那种让她发自骨子里的胆战心惊,阴冷而莫测,那样的感觉连面对圣人的时候都不曾有过。

第五章 还是个草包

只是李丽瑶怔了怔,又懊恼起来,这是怎么了,怎么会对着李丽晗这么个无用的人倒是害怕起来,阿娘说这偌大的太极宫,自己只是一个亲娘身份低微的庶出的公主,让自己见了圣人与诸位娘娘定要万事谨慎小心,不能有半点行差踏错,但眼前这个比她还不如呢!

她想到这里,原本有些瑟缩的身子又挺直了起来,瞟了一眼李丽晗手里的书卷,向她粗粗点点头,径直到一旁的榻席上坐下了:“你瞧什么呢?又不要你去考常制,费神看那些做什么。”

李丽晗笑了笑,让丁香收拾了案几上的书卷去,吩咐小宫婢送上茶汤:“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李丽瑶看着她,眨了眨眼:“明日我请了阿敬和萱娘来云清殿,想请你也一起过来。”

李丽晗嘴角慢慢泛起一抹笑,漫不经心地清浅:“阿瑶这么晚来,是专程来请我的?”

李丽瑶明艳的脸上闪过得意,她就知道,在宫中素来无人敢亲近的李丽晗盼着要与姐妹们走动来往,从前是放下嫡公主的身份做小伏低就着自己,现在听说能与平乐公主她们来往,只怕是心心念念要去了。

她瞥了一眼李丽晗:“是呢,阿晗可愿去?”

李丽晗思量了一下,笑着点头:“那便多谢阿瑶了,我明日去给阿娘请了安就过去。”

李丽瑶得到了满意的答案,也笑着起了身来:“时候不早了,我便先回去了,阿晗明日早些过来吧。”

说罢,带着自己的宫人起身出了殿去,也不曾行礼告退。

看着李丽瑶带着人走远,一旁伺候的丁香忧心忡忡地上前来,在李丽晗身旁轻声道:“殿下,常阳公主往日甚少请了殿下去云清殿,更不曾与平乐公主她们一同……只怕常阳公主请了殿下去是另有别的意思。”

她终究是个宫婢,许多话不能说,也不好说。

只是她始终觉得不寻常,宫中人人都知道常阳公主聪慧可人,深得圣人喜爱,与诸位娘娘公主们来往亲密,深得贵人们的喜爱,也常请了几位圣人看重的公主去自己的云清殿小坐,只是她从未请怡宁公主去过。

终究还是因为司天监的那一句进言。

李丽晗看着她,却是慢慢露出笑容来:“你说的不错,明日只怕不是什么寻常小坐。”

丁香惊诧地望着李丽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殿下……”

往日里,她也曾劝过李丽晗,只是李丽晗年岁太小,素来没有城府,哪里会想到这些,都是摇头不肯听,现在却……

李丽晗含笑,纤细的手指抚过书卷:“左右无事,去瞧瞧也不错。”

回云清殿的路上,秋夜的风拂过车舆四角上悬着的铜铃,清脆而欢快地响着。

李丽瑶百无聊赖地翻着书卷,不过看了两三页便扔在一旁:“都是些枯燥无趣的玩意,也不知她整日里翻来倒去看着有什么用!”

她瞧不上李丽晗,模样性子样样不如自己,除了托生在了皇后肚子里,没有一样能够比的上自己的,堂堂嫡公主还被说成是煞星,若不是皇后一力护住自己的女儿,圣人念及终究是自己的嫡亲女儿,只怕早就被送出宫去了。

可惜皇后如今病得越发重了,也不知道还能护她多久,真到了那一天,李丽晗这嫡公主怕是连宫中一个得脸的宫婢都不如了。

李丽瑶的贴身大宫婢玉竹踞坐在一旁收拾了书卷,才道:“婢却是觉得这些时日怡宁公主有些奇怪,与往日的性子好似很是不同。”

具体是哪不同,让她说又说不清楚,是那说不出来的行事说话,还是那股让人后背生凉心中生悸的感觉。

李丽瑶思量着点头,虽然还未长开却已经娇艳如花骨朵一般的脸上闪过一抹疑色:“我也觉着她有些不一样了,才特意过来瞧一瞧,可是又没什么不对呀,她不还是那个没用的草包嘛。”

显然她对李丽晗并没有半点尊敬之意,而玉竹这几个身边伺候的宫婢也没有半点讶异之色,也是听得惯了,只是笑笑罢了。

“先前薰风殿使了人送了一双新做的丝履和两只丝绣香囊过来,说是萧美人亲自做的。”玉竹道。

李丽瑶却满是厌烦:“她不是病了,不安安生生在殿里养病,又折腾这些做什么。”

“我不要!”她声音越发尖锐,鄙夷之色毫不掩饰,“她那些东西我可瞧不上!”

饶是这样还不能发泄她心中的怒火,若不是自己这个亲娘出身低贱,何至于将她拖累成这样,偏偏还是个软弱无用的性子,在圣人跟前木讷迟钝,在宫中别的娘娘跟前也是胆小怕事,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也难怪熬了这么多年才是个美人,半点都帮衬不上。

李丽瑶想到这里,心里更是恨,眼前却不由浮现出在立政殿里,皇后笑盈盈拉着李丽晗坐在榻前,一旁圣人陪她说着话,皇后端庄文雅的脸上满满是慈爱的笑容。

那才是阿娘的模样,不像躲在薰风殿的萧婕妤每次见她都是小心翼翼地讨好,畏畏缩缩地怕叫人知道的胆小模样。

跟李丽晗平日里畏首畏尾的模样像足了!

她才该是皇后的女儿,而不是那个占着嫡女身份的煞星!

第六章 皇后的心思

晨钟刚响过,在立政殿伺候的宫婢已经开始忙碌起来,收拾殿阁,焚香洒扫,就着将将亮起的天光各司其职,半点不敢有疏忽。

李丽晗带着宫婢到立政殿的时候,把杜尚宫唬了一跳,忙迎了出来作礼:“殿下这样早就过来了……”

李丽晗微微颔首,让她们起来:“阿娘昨晚可好些了?可还有起夜咳嗽?”

杜尚宫看着李丽晗担忧的小脸,心里想起前一日她在偏殿处置百合时候的模样,一时间也是疑惑不已,面上却是恭恭敬敬地回话:“娘娘昨夜醒了两回,咳嗽倒是见少了。”

李丽晗紧绷绷的小脸不见放松,微微颔首,带着人朝着立政殿去:“阿娘还未起,我在外殿等着。”

杜尚宫不敢怠慢,忙忙吩咐人送上茶汤果点,亲自陪着李丽晗到立政殿大殿,陪着笑道:“殿下一心念着娘娘,这样早就过来了。”

李丽晗淡淡道:“阿娘身上不好,我也不能安心,早些过来陪阿娘用饭。”

杜尚宫忙起身来:“臣这就去吩咐人准备。”

李丽晗看了她一眼:“不必太过繁琐,阿娘平日爱用什么,我就跟着用一些就是了。”

杜尚宫诺诺应着,恭敬地退了出去。

李丽晗却是让丁香去唤了白芍进来:“这些时日是哪位医官来给阿娘请脉的?”

白芍愣了一下,回过神来才道:“还是吴医丞,汤药换了几副了。”

只是药效都不明显。

这话白芍却是不敢说,但脸上的焦急是掩饰不住的。

李丽晗眉尖微蹙,望向白芍:“阿娘病了这许久,汤药一时也不大见效,难免有些灰心,怕是自己也怠慢了,你与赤芍两个在跟前伺候,还得你们多多费心,宽解宽解才好。”

白芍不料她会说出这番话来,把这些日子她心里所有的担忧顾虑都给说中了,一时百感交集,含泪拜下去:“殿下说的正是,婢也是时时想着只怕会如此。”

“自从娘娘病了以来,便不大理会这些事了,起初还召贵妃几位娘娘觐见,问一问宫中的事,后来全撂开手去不理会了。”

“就连圣人……吴医丞说娘娘郁结于心,婢而是怕心思太重,对身子更不好。”

李丽晗闻言沉吟许久,小脸板板正正,看起来格外地凝重,连在皇后身边见惯了事的白芍都有些忐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说错了话,让李丽晗动了气。

只是这位终究不比太子、越王、闵王与太康公主殿下,不过是个怯懦胆小的孩童,怎么现在却是……

还不等她多想,李丽晗开了口:“你与赤芍在阿娘身边伺候这些年,很是尽心尽力,阿娘与我都是知道的,你能说出这番话,可见你是真的用了心。”

她起身来,上前亲手拉起拜在地上的白芍:“只是之后,还要你们替我更尽心地伺候在阿娘身边,不仅仅是为你们自己,也为我,为阿娘,为立政殿,都得尽力而为!”

白芍愣愣怔怔看着李丽晗,任由她柔嫩白皙的小手将自己拉起来,才恍然请罪,又诺诺答应着:“敬诺。”

皇后醒来已经是大半个时辰后了,李丽晗笑盈盈地进去,陪着皇后说着话,看着赤芍带着宫婢替她梳洗,还促狭地上去接了白芍手中白玉梳篦,似模似样地替皇后梳起头来。

她哪里伺候过人,梳起头来也是一下轻一下重的,皇后不禁笑了起来,苍白的脸上多了几分血色:“今日怎么这样早早过来了,不是要去阿瑶那里与萱娘她们一起吗?”

李丽晗却是抿嘴笑着,放轻了握着梳篦的手,握住皇后披散的发,一点点轻轻梳下去直到发尾,她仔细的模样仿佛面对的是一件珍宝。

上官皇后有一头极好的发,乌黑浓密柔顺光滑如缎,握在手中轻柔若无物,这是李丽晗在以后的岁月常常听宫中人说起的,只是那时候的她已经无从回忆,只能努力地回想着阿娘的模样,却只有光影摇曳中一张温柔却模糊的样子。

然而,苍天终究待她不薄,让她能够再站在阿娘身边,这一次她能够仔仔细细看着阿娘,伸手牵着阿娘的衣袖,好好地感受到被温柔以待的幸福,更给了她改变一切的可能。

“我想陪着阿娘。”李丽晗凑近皇后,仰着小脸笑得明媚无邪,满是依恋地望着铜镜里阿娘。

皇后看着小女儿那副娇憨的模样,纵然心中冰封千尺,此刻也已经柔软如水,贴近她的小脸:“你去与她们一起说说话,回来再陪着阿娘就是了,傻阿囡,阿娘在这里又不会走,你还怕阿娘会不见了吗!”

说着,她笑着转头与白芍道:“去吩咐摆饭,多添一份玉露团,阿晗贪甜就爱那个。”

李丽晗更是心酸,自皇后撒手之后,世上再无人惦记着她的喜好,慢慢地她也忘记了自己曾是个贪甜天真的阿囡。

她摒去了心底的酸涩,扬起笑脸拉着皇后连连点头:“阿娘最疼我。”

母女笑语晏晏,连立政殿里原本冷清的药香也去了几分,倒是多了几分热闹,忧心的白芍在旁看得明白,有了怡宁公主在旁,皇后终究是振作许多,这让她安心了不少。

还未用完饭,太子妃已经来了立政殿觐见请安。

皇后听了白芍的通禀,脸上的笑容淡了许多,轻轻叹了口气道:“她也是有心了,这几日日日过来。”

白芍望着皇后,目光中隐隐有着点盼望。

只是皇后终究是摇了摇头:“只是她身上有孕,我这又病着,若是过了病气给她,反倒是不好。”

“请她在前殿坐一坐,再让人用凤辇送了她回去吧。”

白芍眼中那点光湮灭了,屈膝答应着退了下去。

李丽晗静静地看着皇后,看着她古井无波的双眼,那里面灰沉沉一片,没有任何的涟漪。

李丽晗的惧怕如同藤蔓丛生滋长,她再明白不过,就是这样的灰败才让原本正值盛年的皇后如同枯萎的花朵,早早在人间凋谢。

她握着皇后衣袖的小手不由地紧了紧,那柔软的软烟罗衣袖轻盈地仿佛下一刻就会消失,如同此刻她面前的皇后一般。

第七章 不讨人喜欢的公主

李丽晗带着丁香与宫婢出了立政殿,身后还跟着程女史,这是皇后不放心李丽晗头一次去云清殿与平乐、晋安几位公主小聚,特意吩咐跟着的。

迎面正遇见满面愁容的挺着大腹便便的太子妃苏氏,宫婢们正扶着她小心地下玉阶,皇后的凤辇已经在玉阶前等着了。

她见着李丽晗了,停下了步子,脸上扯出一丝笑:“是怡宁公主,这么早就来给娘娘请安。”

客气的寒暄,难掩疏离的态度。

李丽晗也是礼数周全,屈膝见礼:“太子妃。”

太子妃点点头,带着那抹寡淡到几乎没有的笑容,扶着宫婢的手下了玉阶去,甚至连多问一句也没有。

李丽晗望着她走远,淡淡笑着带着人也下了玉阶,往云清殿去。

她知道太子妃所来为了什么,太子入东宫多年,虽然深得圣人看重,也甚得百官拥戴,但已经是兴元四年,此时的她的二兄李瑞昭已经渐露锋芒,不但晋封越王,受封为扬州大都督与越州都督,督常、海、润、楚、舒、庐、濠、寿、歙、苏、杭、宣、东睦、南和、越、婺、泉、建、台、括二十二州,更是被圣人留在身边亲自教导,恩宠之重是诸位皇子之中头一份。

太子终究是开始提防害怕了。

一个人的心里一旦种下了猜忌的种子,不安与嫉恨就会逐渐生长成苍天大树,东宫开始风声鹤唳,偏偏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让太子妃来立政殿想办法打听些消息。

李丽晗轻轻地一叹,又看了一眼已经走远的凤辇,向着云清殿慢慢走去。

常阳公主的云清殿是没有担忧与寂静的,这时候早已经在金桂树下摆下了各色糕点,她正与平乐、晋安两位公主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听到李丽晗过来了,平乐公主李丽萱撇了撇嘴,嘴角耷拉了下来,转头与李丽瑶道:“你怎么把她也请了来!”

李丽瑶双瞳剪水,眉眼盈盈,抿嘴一笑:“终究是自家姐妹,也不好次次都落下她,教人以为咱们有意冷落疏远了她呢。”

她拈起宫婢捧着的托盘里一把海棠玉背梳,笑吟吟地道:“我瞧着这个倒是与你今日的衣裙很是相衬。”

李丽萱依旧是不满意,奈何这里是云清殿,只能嗤了一声:“阖宫上下,恐怕也就只有你愿意与她来往,也不嫌晦气。”

说罢,气咻咻地别过身坐着,看也不看那把白玉背梳,却是指了指一旁托盘里的两只丝绣香囊:“那两个倒还有些意思,拿来我瞧瞧。”

她指着的那两只丝绣香囊是上好的蜀缎作蹙金绣牡丹花,最最别致的是花蕊用金珠攒成,实在是教人爱不释手,怪不得连素来挑剔的李丽萱也一眼就看上了。

一旁伺候的玉竹却是犹豫地看了一眼李丽瑶,那是前一日薰风殿送来的,是萧美人亲手做的,想不到现在会被平乐公主看中了。

只是她没想到,李丽瑶眼都不眨,笑着道:“不过是两只香囊,既然你瞧得上,就你与阿敬一人一只拿去玩,就是赏人也不错。”

李丽萱脸上才有了点笑容,摆摆手让宫婢收下了,才闲闲抬头看着金桂树:“听阿娘说,卫国公大败西夷突厥,即日就要押解那突厥汗王回长安了,宫中自然是要设下盛宴庆贺,阿娘已经命尚宫局张罗起来了。”

这话让李丽瑶与一旁一直摆弄着九连环的晋安公主李丽敬眼前都是一亮,满是期盼地看向李丽萱。

还是李丽瑶先开了口:“萱娘,这样的宴席就是宫中也难得一见,不若让我和阿敬陪你一道过去瞧瞧吧。”

李丽萱一挑眉,暗含得意地道:“这要我会去求了阿娘才知道成不成。”

李丽瑶忙忙笑道:“贵妃娘娘那么疼你,必然会应允的。”

正说话间,李丽晗带着宫婢过来了,见到她们几个微微笑着:“是我来晚了。”

李丽萱几人不得不起身来欠身作礼。

李丽瑶笑盈盈拉着李丽晗:“阿晗可是来了,等你好一会了。”

她拉着李丽晗在自己身边的榻席上坐下,笑着对李丽萱与李丽敬道:“这下可是热闹起来了,阿晗是难得请到的人,咱们又多个说话的人。”

李丽萱瞥了一眼李丽晗,不屑地嗤笑一声,也不理会李丽晗,只是转头与李丽敬道:“上一回乞巧让你殿里的连翘拔了头筹,听说她绣活也极好,还跟着司衣司学了好些时候的针线,我那正巧得了套五彩雀裘衣,要做条衬得上的披帛,偏生身边也没个得力的针线上的人,想要借了她用些时候,阿敬你不会不答应吧?”

她虽说是商量,却是满满笃定的语气,只等李丽敬答应了。

李丽敬撅起了嘴,小声道:“你那寒香殿里要什么没有,偏偏还瞧上我那里的一个宫婢。”

只是她还没说完,她身后跟着的女官面露焦急地拉了拉她的衣袖,向她递了个眼色,她只得不情不愿地道:“你喜欢就给你吧,不过是个宫婢。”

李丽萱更是得意:“那就谢过阿敬了。”

那边李丽瑶正热络地与李丽晗说着话:“方才萱娘还说起来,过两日宫里要设庆功宴,给得胜班师回朝的卫国公庆贺呢,我与阿敬都要跟着萱娘一道去,你若是想去,不若也与萱娘说一说,咱们几个一道过去岂不是更好。”

她说得亲热,却是把一双眼从李丽晗身上又落到了李丽萱身上。

李丽萱听她这样说,更是高高昂起了头,等着李丽晗来求她,脸上的轻蔑丝毫不加掩饰,不是她瞧不上李丽晗,堂堂一个嫡公主,却是落得连宫宴都不曾见识过,还是人人口中的祸害,在宫中谁能真当她是一回事呢。

只是没想到李丽晗淡淡一笑:“不必了,我要陪着阿娘,就不去看热闹了。”

第八章 傲慢与冷漠

她居然想也没想就拒绝了,这倒是让李丽瑶她们都是吃了一惊,李丽萱更是气得脸色发白,能够在这样重要的宫宴上露脸,是得圣人看重的好事,就算是公主们也不是谁都能去的,所以李丽瑶与李丽敬才会求着她同去,没想到一个从来不得圣人看重,差点被送出宫去的李丽晗居然这样毫不在意。

李丽瑶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只是她很快又笑了起来:“罢了罢了,你素来不爱这些,咱们就好好说说话吧,我还让人准备了纸鸢,一会咱们去太液池边放纸鸢去。”

听说放纸鸢,李丽萱与李丽敬也有了兴致,吵吵嚷嚷要宫婢端了准备好的纸鸢上来挑选。

四只纸鸢都是坚韧的细竹做得骨架,轻薄鲜艳的彩缎做的凤尾彩蝶、鹞鹰、锦鲤,还有一张是明眸善睐容貌绝美的持扇仕女。

那几个也倒罢了,只有那仕女着实是精美难得,鬓发钗环,一颦一笑都是栩栩如生,几位公主见了都是爱不释手。

李丽瑶是主人家,自然是要谦让些,她笑着道:“你们先挑,留下那张与我就是了。”

李丽敬年纪最小,忍不住就要伸手去摸摸那张仕女图,却是被她身后那位女官拉着,陪笑着道:“殿下平日最喜欢锦鲤,臣见这张锦鲤画得还真是好看,端的就与琼华殿荷花池里那几尾一模一样呢。”

说着还拉了拉李丽敬的衣袖,指着那张锦鲤纸鸢。

李丽敬眼中那新奇的光芒暗淡了下来,不情不愿取了那张纸鸢,低下头呐呐道:“我就要这张吧。”

看着那张仕女纸鸢,李丽萱笑了起来:“还剩下这几张,你们既然不肯挑,我可要拿了。”

她更是看了一眼李丽晗,全然没把这位嫡公主当回事,坦然拿了那张仕女纸鸢:“方才我瞧着就觉得眼熟,倒像是挂在阿娘延嘉殿里那张簪花图,我就挑这张吧。”

李丽瑶笑着道:“可不就是比这那张做得,倒也似模似样的。”只是她眼风掠向李丽晗:“我记得阿晗最喜欢临摹仕女图了,上一回还借了纨扇图自个儿躲在翠微殿里画了好些时日。”

却不想李丽晗正正抬眼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眸里带着丝冷冷的嘲讽,像是一眼就看穿了她所有的心思一般,让她不禁微微一颤,忍不住再仔细看,却只见李丽晗别开脸去,不再看她。

“我就挑这只鹞鹰吧,瞧着倒是矫健。”

不想李丽晗居然挑了鹞鹰,李丽瑶蹙了蹙眉,便让宫婢取了那只彩蝶纸鸢,笑道:“我已经让人在太液池边摆了榻席,咱们过去吧。”

太液池碧波粼粼,池边垂柳依依,李丽瑶吩咐宫婢拿着纸鸢,转头与李丽晗几人道:“今儿天气正好,咱们也就别耽搁了。”

李丽萱吩咐宫婢捧了那张仕女纸鸢去,似笑非笑看着李丽晗:“你那鹞鹰终究是纸糊的,难不成还真能飞上天去!”

李丽晗轻笑一声,也不多说,把纸鸢交给了宫婢,让她们去放,自己在一旁的榻席上坐下,吩咐丁香倒了盏菊花饮来,慢慢吃了一口,理也不理李丽萱,全当没有听到一般。

她那副满不在乎的模样,把李丽萱气了个倒仰,偏偏又撒不出气来,只能愤愤坐下,咬牙切齿地道:“装模作样!”

一旁的李丽瑶这会子忙上来:“有新蒸的枣丝桂花糕,咱们一边说话一边看吧。”

放纸鸢的事自然不会是公主们亲自动手,小宫婢们殷勤地牵着线欢快地跑着,一点点将鲜艳的纸鸢升上了天空,瓦蓝的秋日晴空下万里无云,四只纸鸢或高或低悠哉悠哉地飞着,夹杂着女官宫婢们的笑声。

李丽敬年纪小,看着纸鸢哪里还坐得住,不顾身边女官的劝阻,蹦蹦跳跳起身,吵着要自己放,小宫婢只得将线轴交给她,可是没一会儿那只锦鲤纸鸢便摇摇晃晃掉了下来,好半天也没能再飞上去。

气得李丽敬直跺脚,嘟嘟囔囔地噘着嘴。

李丽瑶笑着过去劝解她:“你不曾放过哪里会,仔细那线割了手,让她们放上去咱们看着就好了不是。”

只是李丽敬还没劝好,李丽瑶那只五彩凤尾蝶也稳不住了,一点点往下栽了下来,跌落在了草地上。

那边的李丽萱看着自己的美人纸鸢还在天上,更是比李丽晗的鹞鹰要高上不少,不由地春风满面:“果然这放纸鸢也不是人人都能的,你们两个的都不成了。”

李丽瑶抬头看了眼那两只还遥遥挂在天上的纸鸢,目光流转,笑着拉了李丽敬回榻席上:“看来就只有阿晗的纸鸢能跟萱娘一比高下了。”

李丽萱听了,更是冷笑一声,扬声吩咐身边的宫婢:“让她们再放高些,可别丢了我的脸面。”

李丽晗却依旧是漫不经心,看也不看纸鸢,倒是转过脸去看向太液池上已见衰败的芙蕖莲叶。

只是纸鸢却像是不知道主人们的心思,原本在天上飞的好好的美人不知怎么开始摇摇摆摆,随着风打着旋儿往下坠,急得李丽萱连声道:“快,快拉上去……”

那放纸鸢的小宫婢急急忙忙地跑着,一边回头使劲拽着线,想要再把美人放回天上去,却不想一头撞到了正拉着鹞鹰的小宫婢身上。

不过是片刻的事,两只纸鸢在空中居然死死缠在了一起,连宫婢们手中的线也都纠缠不清,一时竟然分不开来了。

李丽敬惊讶地指着那两只纸鸢:“缠在一处了,怕是都要掉下来了!”

众人看去时的确是如此,两只纸鸢缠在一起,任急红了脸的小宫婢们怎么拉扯都不肯分开,更是越缠越紧,眼瞧着都开始摇摇欲坠了。

李丽萱急得从榻席上起身来,狠狠道:“还不快给我扯开来!”

一只纸鸢倒是不算什么,只是不能压李丽晗她们几个一头,这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

第九章 是我没护好她

只是纸鸢却不知道主人的着急,反倒是越发纠缠在一起,眼看着两支纸鸢怎么样都分不开来,小宫婢们急得一头大汗,徒劳地解着缠在一起的线。

李丽瑶这时候也抬着头看着,惊讶地掩着嘴:“这可怎么好,方才不是还好好的。”

李丽萱听得越发窝火,明明是她的美人飞的最高最远,偏偏被李丽晗的鹞鹰缠在了一起,她可不觉得这是个意外!

“去,拿银剪子来!”

宫婢们唬了一跳,偷偷朝着李丽晗那边望过去,却见李丽晗脸色淡然,依旧坐在榻席上抬头看着天上的纸鸢,便照着吩咐去端了银剪子来。

银剪子端过来,李丽萱愤愤吩咐宫婢:“给我绞了!”

只是话音未落,却听李丽晗慢条斯理地开了口:“慢着,还是我让人来吧。”

她瞧了眼丁香,丁香上前取了那银剪子往放纸鸢的小宫婢身边走去。

这边李丽萱瞧着倒是称了心:“你倒是想得明白,知道我那美人纸鸢难得,不该让你那只鹞鹰给坏了……”

可惜她话没说完,便哽在了喉咙里,瞪着眼看着那边。

只见丁香利利落落地一剪子下去,被死死拽住的两支纸鸢都挣脱了束缚,悠然飘远去了。

“你这是做什么!你居然把我的纸鸢也给……”

还不得李丽萱怒气冲冲地质问完,李丽晗用手绢掩着嘴小小地打了个呵欠:“好了,这下子就不用争也不用抢了,岂不是最好了。”

一旁的李丽瑶看得愣住了,她怎么也想不到素来胆小怕事的李丽晗居然敢让人绞了两只纸鸢的线,全然不顾李丽萱的恼怒。

李丽萱的怒火几乎要烧到头顶上了,她素来得圣人宠爱,又是韦贵妃所出,在宫中备受追捧,从未有人敢如此对她,何况是个人人瞧不上的祸害!

可惜,李丽晗似乎不打算看着她发作,她扶着宫婢的手起身来,向李丽瑶道:“我还要回立政殿去陪阿娘用饭,就不多坐了。”

李丽瑶这才回过神来,却是一眼看见李丽萱那气得发白的脸,忙留李丽晗:“难得今日聚在一起,你就与我们一道吧。”

留得殷勤恳切,像是真的不舍得李丽晗就这么走了。

李丽晗却是轻笑一声:“阿瑶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下一回可要记得,这美人人人都爱,簪花纨扇里的美人也各有不同,多备几张也就不必你争我抢的伤了和气不是。”

说罢,她带着宫婢就这么扬长而去。

李丽萱的怒气未消,气得直跺脚:“去,把那两只纸鸢给我找回来!让人把它们都给绞烂了!”

她的东西宁可绞烂了也不能落在别人手里。

只是她身后那位年长的女官却是微微蹙眉,目光深沉地看着李丽晗走远,又瞧了瞧榻席上脸色不大好看的李丽瑶。

回了立政殿,皇后刚吃完汤药,半靠在小榻上听赤芍说着话,听说李丽晗回来了,倒是吃了一惊,吩咐快请了她进去。

待她到了跟前,拉着手上下看仔细了,不见有什么不好,这才松了口气,笑着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还想着你跟着她们去玩闹,我这里能清净点呢。”

李丽晗上前在皇后榻边歪着:“阿娘嫌我了。”

白芍这会子端了热酪浆进来,笑道:“娘娘哪里会嫌殿下,方才还问起来,担心殿下在云清殿用饭不惯呢。”

李丽晗的小脸更满是笑意,歪缠着皇后:“阿娘,我想吃糖蒸酥酪。”

皇后被她缠磨得无奈,笑着吩咐赤芍:“去,让厨里备一碟子糖蒸酥酪来,要软和点的。”

李丽晗欢呼,忙忙加了一句:“再要一碟子含桃,蘸着吃。”

赤芍笑着应了,屈膝退了下去。

看着拈着含桃蘸着酥酪小口小口吃的李丽晗,皇后的嘴角禁不住弯起来,心柔软如绵,伸手替她擦去嘴角挂着的一点酪渣:“慢着点,仔细一会吃得急了又嚷肚子疼。”

小女儿的变化,身为亲娘的怎么会不知道,比起从前的怯怯小心,李丽晗现在更加粘着她,每日早早就来见她,到要闭宫门了才肯走,还是依依不舍地,好像怕一眨眼就不见她一样。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皇后却觉得很是窝心,她虽然已经生养了元郎、子雍、付梓、太康几个,却因为身份,终究不能像寻常母亲与子女那般亲近,却只有小小的阿晗是真正贴心在她身边的。

只是可惜……

她心里一痛,慢慢收回手,目光却还是依恋怜惜地望着李丽晗。

用过了晚饭,李丽晗陪着皇后用了汤药,才回了自己的翠微殿去。

看着李丽晗带着宫婢走远,皇后脸上的笑容慢慢淡去,唤了程女史进殿来。

“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皇后语气淡淡地,消瘦的身子在花团簇锦的锦绣中显得更是羸弱,只是地上的程女史却是半点不敢大意,细细将今日在云清殿的事讲给皇后知晓。

听到最后那两只纸鸢被绞了线飞远了,皇后脸色也更是阴沉,她摆摆手,让伏地请罪的程女史起身来:“你起来,今日的事不怪你。”

程女史连连告罪:“是臣没有护好公主殿下。”

皇后笑容冷清:“不是你,是我没有护好她。”

“看来我病了这些年,宫中怕是只当立政殿已经名存实亡了。”皇后慢慢摩挲着身上的百蝶穿花织金锦被,“不然如何敢如此对待阿晗。”

第十章 绞烂的纸鸢

皇后语气依旧是温和的,但程女史与一旁的白芍赤芍都不敢开口,低着头拜伏下去。

“记得当初丽蓉在宫中时,谁人敢如此欺辱她,如今阿晗是因为我才会受这些委屈的,是我这个阿娘没有用。”

皇后喟然一叹,想起那小小人儿亲热地依偎在自己身边的模样,那样甜那样软,怎么会有人舍得让她受委屈被欺辱!

白芍眼瞧着皇后脸色变了,心里掂量着俯身拜伏在地:“娘娘,婢自知妄言死罪,却不敢不说……”

“小殿下虽然金枝玉叶,却终究是要有亲娘扶持庇护,何况那客星冲月的谣言还屡屡在宫中能够听闻,小殿下的处境实在是艰难呀。”

皇后闭上了眼,掩盖住眼中的悲伤:“是呀,她也只有我了。”

这话是悖逆,怡宁公主殿下是圣人与皇后嫡出公主,但谁又不知道圣人因为司天监的星象之说,对小殿下百般顾忌提防,毫无半点慈爱之意。

赤芍也再忍不住了,叩首在地:“还请娘娘为了小殿下,万万要保重身子。”

杜尚宫与程女史也是流泪不已,她们都是立政殿的老人了,这些年皇后的灰心都是看在眼里的,当初至高无上的中宫立政殿在这些年慢慢成了宫中若有似无的存在,人人只知执掌六宫的延嘉殿贵妃,深得圣人恩宠的承香殿宋妃,贤淑温柔的淑景殿贤妃,知书达理的紫薇殿的韩充容,却没有多少人还记得母仪天下的皇后了。

虽然圣人还念着夫妻之情,时时来立政殿探望,但没有了凤印的皇后不过是好听的名分罢了,立政殿终究日渐没落了。

皇后苦笑着看着殿中拜倒的几人,心头有无限苦涩,奈何到嘴边却只有一叹。

良久,她才问道:“延嘉殿可有什么说法?”

白芍摇头:“不曾有消息,只是照常使了人来回了几句宫中换季的用度,禀了过几日宫中设宴为班师回朝的卫国公庆功之事,说是圣人交代的要好好张罗,彰显我泱泱天朝上国的威严。”

皇后轻轻拢了拢身上披着的九尾金凤软袍:“卫国公大败突厥,还带了突厥重臣回长安归降,这是社稷之福,自然要隆重又隆重了。”

白芍低声道:“除了这个,便不曾再有别的。”

皇后沉默,许久才道:“我知道了。”

等了许久,没有听到皇后再说什么,白芍几人的心也就慢慢沉了下去,失望之余更是难过,难道这样还是不能打动皇后,无法让她重新振作起来。

就在殿下传来更鼓响,白芍与赤芍要出去吩咐人进来伺候皇后梳洗之时,皇后淡淡开了口:“明日若太子妃再来,请她进内殿来说话吧。”

白芍等人惊喜不已,齐齐躬身答应:“诺。”

翠微殿里,李丽晗坐在榻席上,饶有兴致地看着地上托盘里摆着的那只鹞鹰纸鸢,只是这时候的纸鸢已经再没有下午在太液池边时的鲜艳矫健,它被绞得稀烂,翅膀更是被扯得七零八落,细竹骨架散得看不出样子来了。

木香看着那纸鸢,又是气恼又是担心:“这是做什么,不过是放纸鸢不小心缠在了一处,哪里就要这样撒气!”

丁香终究是沉稳些,担忧地看着李丽晗:“殿下,要不要使个人去延嘉殿禀报一下。”

如今皇后的立政殿不理宫中的事,六宫之权在延嘉殿云贵妃手中,而平乐公主是云贵妃亲出,如今平乐公主敢让人把绞烂了的纸鸢送来翠微殿,也就是料定了不得圣人看重的李丽晗拿她没办法。

李丽晗摆了摆手:“你以为她这么光明正大送了来,延嘉殿会不知道?”

贵妃素来对立政殿格外敬重,初一十五亲自来觐见皇后,即便皇后抱病推辞,她也必然恭恭敬敬在外殿请安问候,虽然代掌凤印,管着六宫之事,却是每有大事还是要禀明立政殿。

只是这一次……

木香疑惑不已,却是应了又道:“那可要禀告娘娘……”

李丽晗歪在榻席上,用手支着下巴靠在凭几上,眼珠转了转,露出一丝狡黠的笑:“不必,这纸鸢就放在这里,不许端出去。”

第二日,怡宁公主为了被绞烂的纸鸢哭了大半宿的事便传了出去,不少宫人都听说了,私下里偷偷议论着,咂舌感叹着,堂堂一个嫡公主却是被人欺负到了头上,把喜欢的纸鸢让了出去还不算,连自己的都没能保住,被绞得稀烂还要送到她殿中,偏偏这样还只能躲在殿里偷偷地哭,都不敢禀告皇后娘娘与韦贵妃。

也有人嗤笑,这位怡宁公主可是个祸害,当初她刚出生,司天监就观到天象是客星犯月,乃是灾星凶兆,她能被留在宫中,都是因为圣人看在皇后怜惜小女儿的份上,又怎么能够跟深得圣人喜欢的平乐公主比,就是被欺负了也只能忍气吞声。

外边的流言蜚语满天飞,主人公李丽晗却是安然坐在妆镜前打了个呵欠,任由丁香带着宫婢给她梳头上妆。

“胭脂不用,口脂也不用,”她指着妆匣里的物件,左右转过脸打量着铜镜里的自己,“花钿也不用贴,这样就好!”

收拾完了之后,丁香皱着眉不安地看着李丽晗,只见她素着脸,往日里红扑扑的小脸这会子上了些粉,倒是显得苍白没了血色,口脂不点花钿也没有,不过一夜的功夫看起来倒像是憔悴许多。

可是李丽晗犹嫌不足,瞧了眼妆匣,吩咐宫婢:“把那胭脂取点来,点在这里。”

她指着自己的一双水灵灵的眼睛上。

第十一章 太子妃的担忧

见到李丽晗,白芍忍不住心疼,咬了咬唇低声道:“殿下委屈了,娘娘已经知道了。”

李丽晗抬起红肿的眼,又怯怯垂下去:“是我的不是,让阿娘担心了。”

白芍心里叹气,引着李丽晗进了内殿。

太子妃已经在内殿坐着了,陪着皇后说着话。

皇后这一日却是与平常有些不同,虽然依旧是家常的衣裙,却是绾着盘桓髻,还簪着几支白玉丹凤钗,虽没有按品大妆起来,脸上却也上了胭脂,有了些血色,正含笑与太子妃说着话。

见着李丽晗进来,皇后一眼便望见了她有些红肿的眼,不由地蹙了蹙眉,唤她:“来我这里坐,让人给你做了杏仁酪,秋凉了,趁热吃一盏去去寒气。”

李丽晗给太子妃见了礼,咬着唇有些不好意思地坐下:“是我起晚了……”

皇后自然也是听说了纸鸢的事,目光沉了沉,又笑着与太子妃道:“你与阿晗少见,她平日在我这里放肆惯了,你见笑了。”

太子妃不曾想到平日里为圣人不喜在宫中也默默无闻的李丽晗,在立政殿却是如此从容自在,可见皇后对李丽晗真的是爱若珠宝,她忙堆满了笑,与李丽晗道:“怡宁倒是不大在宫中走动,日后多往东宫去,我也喜欢与你们这些小娘子说话呢。”

李丽晗低声应着是,便不再开口,坐在一旁小口吃着杏仁酪,听着皇后与太子妃说话。

“……你也该劝着元郎宽宽心,圣人膝下有子十余人,个个都是年轻有为,也是个个都得圣人的夸赞,这是大唐的福祉,他身为太子更当勤勉公廉,才是众人的楷模。”

太子妃莫氏已经有孕六月余,小腹微微隆起,脸上却满是焦急忧虑:“娘娘说的是,我也是这样劝太子殿下,只是殿下他……觉得自己身为太子,却不能多为圣人分忧,又担心娘娘的身子,所以才日夜焦虑,惶惶不安。”

皇后轻叹口气,看着太子妃吞吞吐吐地说着,好一会才道:“你回去与元郎说,元郎自幼便深得太上与圣人的爱重,八岁即为太子,入主东宫多年,圣人对他更是百般倚重,前些时日不是还令他听讼决断,他如何还能再担心那些不该有的心思。”

太子妃欲要再说几句,却又听皇后道:“你还怀着身子,这些是政事,你也不用太过操心了,还是安心养胎,给圣人和我生个小皇孙最要紧。”

太子妃只得应着,只能把接下来的话吞下去,又陪着皇后说起了家常,好一会皇后要用汤药了,她才起身告退。

太子妃走后,皇后慢慢放下了手里的汤药,重重一叹:“看来这宫里又要不得安生了。”

杜尚宫垂手在一旁,忐忑地道:“只是这些年宫中清明,不似太上时后宫那般争宠不休纷争不止。”

李丽晗还在旁边,但她终究只是个还年幼的孩子,皇后也不再避着她,摇头苦笑:“何曾安宁过,不过都是面上守着本分罢了。”

杜尚宫在皇后身边多年,不比旁人,说话也不似白芍赤芍那边拘着,她低声道:“方才臣见太子妃欲言又止,只怕原本还有话要说。”

皇后淡淡道:“我知道,所以我不让她说下去。”

“元郎和伯雍都是我的孩子,我也不想厚此薄彼,却也不能坏了君臣纲常,东宫盼着我能护着太子,越王府又何尝不想让我在圣人面前说几句,可我不止是他们的阿娘,还是大周皇后。”

皇后苦笑,摇头。

一旁的李丽晗已经将一碗杏仁酪吃完了,真是甜,她已经习惯了清淡寡薄的白粥小菜,倒有些不惯这样香甜绵软的吃食了。

她仰起脸来,看着皇后:“阿娘,昨日听阿瑶说,过几日卫国公要回朝,圣人要摆下庆功宴呢。”

她偏着头带着憧憬:“也不知道那突厥人长得什么模样,可是也像中土人氏一般,可是听她们说,那些人长得野蛮不训,全然没有半点礼仪教化。”

皇后拿了手绢替她擦了擦嘴,淡淡笑着:“阿晗想去瞧瞧?”

李丽晗一愣,怔怔瞪大眼看着皇后:“阿娘,我能去吗?可是……”

可是自打李丽晗出生,这些年来从未在宫宴上露过脸,宫外甚至对这位嫡公主早已淡忘了。

看着李丽晗带着期盼更多却是不敢相信的样子,皇后与杜尚宫几人都觉得心酸,她可是堂堂大周嫡公主,原本应该万千宠爱受万人敬仰,可现在竟然连这样小小的心愿都不能有,只能默默活在宫中,受了欺辱也只能忍气吞声,一个人躲在殿中哭一整夜。

皇后心里的酸楚已经无法抑制,她伸手拉过李丽晗,抚了抚她光洁的脸颊:“能,一定能。”

坐着肩舆的太子妃忧色不减,目光沉沉看着一路行来的殿阁宫墙,一旁跟着的东宫司则韩氏见她神情恍惚,忧心忡忡的模样,走近肩舆低声道:“太子妃殿下,方才延嘉殿召了越王府教引女史入宫了。”

太子妃一怔之下,脸色旋即更是难看,手紧紧握着肩舆的雕花扶手:“云贵妃如今掌着六宫,连她都要过问越王府的事,圣人更是赐扬州、越州二十二州与他作为封地,太子殿下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

韩司则听她如此说,忙忙摒退了左右,自己上前在肩舆急切地道:“殿下,这里是内宫,有什么回了东宫再商议不迟。”

太子妃扶着自己的腹部,咬了咬牙:“让人送了那一匣子合浦珍珠去秘书丞府上,递句话过去,过几日就是宁国公夫人的寿宴了,那一匣子珍珠算是我一点心意。”

韩司则吓了一跳:“殿下,皇后娘娘可是严命……”

太子妃脸色冰冷,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句:“难道要我看着东宫倾覆,他人入主?”

第一十二章 不想要的赏赐

李丽瑶来的时候,立政殿里正热闹着。

殿中的案几上摆着几只花样各异的纸鸢,花鸟美人样样都有,精美华贵非常,连白芍与赤芍几个宫婢都忍不住在旁边瞧着夸赞:“真是好看,娘娘的画好,程女史的手工也好,这纸鸢看着就好看。”

进来的李丽瑶吃了一惊,不明所以地望向上席,只见素日病弱的皇后这时候正提笔在纸上描画着,一旁的杜尚宫却是带着小宫婢在忙忙碌碌地扎着纸鸢,李丽晗则欢天喜地在一旁替皇后研着墨,还不时探头看向那边做好的纸鸢。

“娘娘安康。”李丽瑶心里疑惑不已,脸上却是恭恭敬敬,举手及额大礼拜下。

皇后抬眼看了她一眼,轻轻一笑:“阿瑶来了,快坐。”

又吩咐白芍:“去把那碟子蜂蜜枣糕端上来,阿晗怕是馋了好半日了。”

李丽晗噘着嘴嘟囔着:“阿娘我刚吃了酪浆,还要帮着你研墨呢。”

皇后放下笔摆摆手:“都歇了吧,我也画不动了,终究是身子差了许多,不过才这么几张精神便不济事了。”

赤芍忙上前扶住皇后:“娘娘今日可是费了神,快歇一歇。”

皇后笑着招呼那边的杜尚宫:“你也歇一歇吧,剩下的让她们做好收拾妥当就是了。”

杜尚宫依言放下手里的纸鸢,接过小宫婢送上的手巾擦了擦额头的汗,摇头笑道:“真是不中用了,臣当年可是在司珍司里十余年,这些哪里难得到,现在却也是生疏了。”

皇后吩咐人给杜尚宫也端了茶汤来,自己就着赤芍的手吃了一口莲子羹,缓了缓才笑道:“你都是尚宫了,那些小事哪里还能让你做,今日咱们两都是被阿晗缠着没了法子。”

李丽晗这会子也净了手,欢喜地拿起那一只只纸鸢细细瞧着,连连道:“比云清殿的纸鸢还要好看呢!”

李丽瑶在一旁很有些尴尬,把原本准备了的一肚子的话都咽了下去,这光景她怕是不好再提先前纸鸢的事,无论是解释或是关心都有些不妥当了,只是皇后看起来……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她忍不住悄悄瞧了一眼皇后,却正看见皇后含笑看着她:“阿瑶也喜欢纸鸢,一会也拿一只去,杜尚宫可是多年掌管司珍司,这手艺便是寻常能工巧匠也比不得。”

她愣了愣,忙起身谢恩。

接下来在立政殿坐的小半个时辰里,李丽瑶都没能插上话,只听皇后与杜尚宫、程女史在细说从前的事,从皇后年少时嫁入曹国公府,到庆王府里主持中馈,再到入主中宫。

李丽晗在一旁倒是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问上几句,满是好奇。

李丽瑶却是如坐针毡,她想要起身告退,奈何却不敢打断皇后与杜尚宫的话,只能低着头坐着。

直到皇后有些困乏,掩着口打了个呵欠,吩咐人换了茶汤上来,杜尚宫才起身来告退,李丽瑶忙也跟着起身告退。

皇后笑望着她:“前日阿晗去云清殿,让你费心了,你是小娘子,我这里的首饰衣料都有些老气了,赏了你怕你不喜欢,我让人送去了薰风殿,萧美人也跟着欢喜欢喜。”

李丽瑶心里咯噔一下,却不能不屈膝拜下谢恩。

待宫婢捧着那一只纸鸢出来,她已经是神色慌乱,让人接了忙忙往云清殿回去。

还不到小半日,皇后赏赐了常阳公主与萧美人的事便传遍了太极宫内宫,宫中一时议论纷纷。

人人都知道皇后病了这些年,对宫中之事早已不过问了,却突然赏赐了萧美人与常阳公主,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

那萧美人多年无宠,平日里胆小怕事,连薰风殿的门都不大出,而常阳公主虽然颇得圣人看重,但前几日皇后的怡宁公主可是在云清殿被平乐公主狠狠羞辱了,皇后怎么会突然赏赐了她们母女,这事情颇有些奇怪。

很快,又有人听说了,常阳公主去立政殿请安,还得了皇后亲自画的一张纸鸢,可见皇后对她很是喜欢。

一时之间,宫中对云清殿也格外关注起来了,毕竟常阳公主的生母萧美人位份低微,又不得圣宠多年,能够得到皇后的看重也是莫大的福气。

却没人知道这一刻的云清殿里,常阳公主李丽瑶正心烦意乱,坐立不安,她煞白着脸听着面前的女史傲慢地说着话:“……平乐公主殿下原本以为与您素来亲近,平日在贵妃娘娘跟前也是对您诸多照应,却没想到殿下您已经得了皇后娘娘的青眼,又与怡宁公主交好,也就不必时时往延嘉殿与寒香殿来了。”

李丽瑶急得连连摇头,偏偏又什么都辩解不了,只能低声与那女史放软了语气道:“还请兰女史回去替我与萱娘好好说一说,我……我只是去给皇后娘娘问安,并不曾有什么……素来敬重贵妃娘娘,对萱娘更是与旁人不同,让她千万不要误会了我。”

她美艳的脸上这时候都是焦急,只是许多话又不能说出来,只能吞吞吐吐地说着。

兰女史冷冷瞧了她一眼,屈膝行了一礼:“臣已经将话送到,这就回去覆命。”

理也不理她的各种挽留和解释,出了云清殿扬长而去。

李丽瑶徒劳跌坐在榻席上,懊恼地道:“先前的心思都白费了,只怕贵妃娘娘与萱娘都恼了我了。”

乌梅忙忙上前扶住了她,小声道:“殿下往日待延嘉殿颇为恭敬尽心,想来不会为了这么点小事就恼了吧。”

李丽瑶往日眼波盈盈的双眸中满是恼恨:“若是皇后娘娘不曾赏赐薰风殿也倒罢了,如今只怕贵妃娘娘真的要疑了我与薰风殿了!”

第一十三章 稀客

云清殿里焦灼懊恼,翠微殿却是也罕见地迎了客人登门。

“……贵妃娘娘听闻怡宁公主殿下喜欢纸鸢,特特吩咐司珍司赶制了这几只纸鸢,都是比着殿下往日喜欢的那几张美人图画的,殿下瞧瞧可喜欢。”

延嘉殿的侍中高氏这会子笑脸如同盛开的花,带着捧着纸鸢的宫婢恭恭敬敬在殿中,与李丽晗说着话。

李丽晗看着那几张纸鸢,果真是极好的,无论画工还是做工,都比那日在云清殿的好得太多了,可见云贵妃是真的费了心思让人准备的。

她粲然一笑,上前看了看,笑道:“多谢贵妃娘娘,我很是喜欢。”

高侍中笑着连声道:“殿下太过客气了,贵妃娘娘一直惦记着皇后娘娘的身子,还吩咐了平乐公主一定要请了殿下去寒香殿多多走动,贵妃娘娘说了,姐妹之间多多亲近才好。”

李丽晗眼中闪过一抹冷厉,只是很快又消失掉,垂下眼低声道:“我,我还是不去了。”

高侍中看着这怯怯懦懦的小娘子,掩饰住心里的不屑,依旧是满脸笑容:“殿下,臣该回去覆命了,贵妃娘娘还等着消息呢,若是知道殿下喜欢这几只纸鸢,贵妃娘娘必然欢喜。”

看着高侍中带着宫婢退了出去,留下了那几只鲜艳的纸鸢,李丽晗脸上的软弱隐忍瞬时消散,冷冷看着那几只纸鸢,唤了丁香进来:“收进库房里去吧。”

毫无半点欢喜与留恋,连丁香都愣了愣:“殿下,就这样收起来?”

李丽晗冷笑一声:“收起来吧,之后还有用的上的时候。”

她坐回榻席上,自己替自己斟了一盏茶汤,慢慢啜饮了一口,看起来一切如故,故人们的心性手段也是与记忆里相差无二,只是没想到云贵妃居然大意如此,到这时候还以为用几只纸鸢就能将这件事搪塞过去,甚至连一句李丽萱的不是都没有说过。

看样子,她是认定了皇后是不成了,自己这个无用的嫡公主也不过是待宰羔羊了。

茶瓯里的茶汤浓郁,入口极苦,只是李丽晗恍若不觉,小口小口用着。

只是她心里难免有些疑惑,前一世明明是云贵妃为越王作内应,数次向圣人进言,夸奖越王深肖圣躬,人才出众,圣人也是越发依仗越王,数次重赏加封,才让太子终于忍无可忍,有了那一场“兵谏”,而大乱起时,宫中更有人为越王内应,东宫刚起兵,圣人的太极殿便已经得了消息。

她一直以为云贵妃便是一切的幕后推手,可现在看来若她真能有策动太子,离间越王的本事,如何会连眼下的局势都看不出来,难道她是隐藏太深,还是……只是让人吃惊的是,皇后的身子竟然就此有了起色。

宋妃带着晋安公主李丽英到立政殿请安的时候,贤妃带着晋安公主李丽敬已经在前殿等着了。

见着她们也来了,贤妃不禁笑了:“今日倒是巧了,你素来不大出来走动的。”

宋妃抿嘴轻笑,脸上略有些不自在,在她下首的榻席上坐下了:“我是听闻皇后娘娘身子大好了,心里欢喜,来给娘娘请安。”

贤妃瞧了她一眼,笑着转头看向一旁在教引女史身边天真懵懂的李丽英:“阿绣长大不少了,一看就如你阿娘一样是个美人胚子。”

李丽英不过四岁,还不懂人情世故,听得贤妃夸她,咧开掉了门牙的嘴甜甜地笑着。

宋妃却是目光一黯,忙又柔声笑道:“姐姐太过赞了,她不懂规矩,我替她谢过姐姐。”

又吩咐教引女史:“还不快教阿绣谢恩。”

贤妃摆摆手:“你就是太过拘谨小心,我不过是夸她几句,哪里就要这样。”

她们正说话,白芍进来笑着道:“娘娘来了。”

贤妃与宋妃忙起身整理衣裙,举手及额大礼拜下:“皇后娘娘安康。”

李丽敬与小小的李丽英也跟着拜下,殿内人齐齐行礼如仪。

一身莲青色瑞锦小袖翻领短襦,翡翠碧小团柿蒂锦花裥裙的皇后,正笑盈盈拉着李丽晗说着话进来:“……那匹石竹花的可好?”

李丽晗摇头:“那是阿娘的。”

皇后笑了,摸了摸她的头:“阿娘送给你了。”

说话间进了殿来,皇后抬头望着拜伏在地的众人,笑道:“快起来吧。”

她领着李丽晗到上席坐下:“有好些时日不见了吧。”

贤妃与宋妃看着皇后脸上的笑容,脸色都是一变,只是贤妃很快又是笑容满面:“可不是,娘娘免了我们的请安觐见,上一回还是在元日朝拜时给娘娘问安,转眼竟然有大半年光景了。”

“终究还是我等怠慢,还请娘娘恕罪。”宋妃却是恭恭敬敬地欠身下去。

贤妃不由地撇了撇嘴,却也是应着:“正是呢,是我的疏忽怠慢了,该时时来给娘娘请安的。”

皇后摆了摆手:“罢了罢了,是我病得久了,精神不济,才不让你们过来的。”

宋妃这才直起身子来:“娘娘如今身子可大好了?”

皇后抿嘴一笑:“好多了,多劳妹妹记挂,还时时送了吃食来,有心了。”

贤妃噗嗤一笑:“承香殿里就是稀罕物多,前几日圣人去了我的淑景殿,还惦记着宋妃妹妹承香殿里的卯羹呢。”

宋妃一时脸红,低声细碎地道:“娘娘平日里对我多加照顾,我实在无以为报,只能……”

她声音越发小了下去,如六月芙蓉花般妩媚艳丽的脸上却满满是尴尬之色。

贤妃笑了一声,声音里满是不屑,也不理会她,却是与皇后道:“我也瞧着娘娘气色大好起来了,这可是大周之福,我们盼了这许久就盼着娘娘能身子安康,重掌六宫。”

她的话刚落音,那边坐着的宋妃也把目光望了过来,带着点试探地望着皇后。

第十四章 不情不愿地送礼

不料,皇后轻笑一声,摇了摇头,信手拈了枚蜜渍杏子递给正打量着二妃的李丽晗:“一病就是这么些年,如今虽然好些了,吴医丞还是叮嘱了要静养着,不能劳神费心思,这些年也多亏有贵妃帮我担着这些,我才能安心养病。”

贤妃目光微闪,却是依旧道:“有吴医丞的国医圣手,想来娘娘的身子不日就能大安了。”

皇后却没再接话,而是笑着望向宋妃身边懵懂的李丽英,与一旁的宋妃道:“阿绣也这么大了,当初还是抱在手里那么点儿,如今瞧着也出落得这样好了。”

宋妃看着拉着自己衣角忽闪着眼睛望着皇后的李丽英,也忍不住嘴角挂了笑,与皇后道:“托了娘娘的福,锦儿与阿绣才能有今日。”

她说着,又要起身给皇后行大礼,被皇后让宫婢拦住了,无奈地笑道:“你怎么还是这个性子,已经入宫这些年了,也是圣人身边看重的人,怎么也该稳重些了。”

“今儿这里也没有外人,安心坐着吧。”皇后一边说着,一边让

宫婢把自己桌上的甜瓜端过去给已经望着眼睛晶亮的李丽英:“这个甜。”

宋妃忙让李丽英起来谢赏。

皇后拦不住,只能叹气,让宫婢带了小小的李丽英吃甜瓜。

贤妃瞧了眼坐在一旁低着头百无聊赖玩着衣角的李丽敬,向着她身后的教引女史使了个眼色,教引女史忙低声与李丽敬道:“殿下今日不是带了小物件给怡宁公主吗?”

李丽敬瞥了一眼女史,见贤妃皱眉,才慢慢吞吞唤了小宫婢来,拿过一个银镂空葡萄花鸟香囊,噘着嘴递过去给李丽晗:“呐,这个给你。”

分明是不大情愿。

那个银香囊倒是真正精巧,镂空的银球上花鸟精雕细刻,香囊里的香盂无论如何摇晃都不会倒过来,而香囊不过半个巴掌大小,便是系在襟步上也是合衬的,的确是难得的巧物。

只是李丽敬那表情实在让人忍俊不禁,连皇后和宋妃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李丽晗偏头看了眼李丽敬,看她红扑扑胖乎乎的脸上带着无奈带着不愿,不看李丽晗也不看那香囊,只是拿着块棋子饼有一口没一口地咬着,有点不好意思又羞恼的模样。

实在是一点也没有之后大闹韦家,收拾渝国公夫人,让长安贵府闻风丧胆的晋安公主的风范。

李丽晗一时起了戏谑之心,伸手接过那香囊,笑着道:“那就多谢阿敬了。”

李丽敬一时竟没反应过来,忘了松手,二人就那样一人拿着一头,大眼瞪小眼。

还是贤妃急了,忙忙道:“阿敬!”

李丽敬这才回过神来松了手,脸却涨得通红:“你,你……”

李丽晗倒是大大方方笑着欠身:“多谢阿敬了,这香囊我很喜欢。”

却是转头吩咐丁香:“把我那套彩泥面人取来。”

到把那锦匣放在李丽敬面前,李丽晗才道:“你送我香囊,我就把这套面人送你吧。”

李丽敬这回愣住了。

连皇后都有些惊讶,看着李丽晗坦然坐在榻席上,笑着与李丽敬说着话,她可是知道,那套彩泥面人是宁国公夫人送进宫来的,是李丽晗最喜欢的。

现在就这样送给了李丽敬。

李丽晗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她对李丽敬还是颇有好感的,虽然在记忆里她与李丽敬并没有什么太多往来,但她在安国公府中受尽流言蜚语,成为皇室中笑柄的时候,只有晋安公主李丽敬曾使了人来问候过她,还送过几次布匹香料来,虽然只是寻常的问候,给圣人膝下诸位公主人人都送了,但在那时候孤苦无助的李丽晗看来已经是很温暖难得的了。

那时候的李丽敬一直在贤妃的呵护下长大,既有大唐皇女的热情,也有贤妃身上的北朝燕氏爽快利落的泼辣,所以才能那样任性张扬地活着。

而那时候李丽晗心里大概是羡慕着李丽敬的。

李丽晗笑着望着惊喜地看着陶人的李丽敬,心思却恍惚起来,慢慢将回忆一点点摊开来,任苦涩在心里泛开。

贤妃却是眉目中多了份欢喜,忙向皇后道:“娘娘,这怎么好,怎么好要怡宁公主的喜爱之物。”

皇后收回目光,不在意地道:“阿晗自己想着送的,你让阿敬接下来就好,她们姐妹也该多多来往。”

贤妃笑盈盈应着,这才吩咐教引女史替李丽敬收下了。

三人又说了一会话,贤妃才带着李丽敬告退,宋妃见了,也不敢多留,带着李丽英要起身来告退。

皇后笑着,吩咐白芍送她们出去,又道:“让杜尚宫过来,再教人把那几只纸鸢收了,莫要再让人传出闲话去。”

白芍屈膝应着,送了宋妃母女出了殿。

宋妃疑惑,问白芍:“真的是娘娘亲自画的纸鸢?”

白芍含笑道:“那日怡宁公主殿下为了纸鸢伤心,娘娘为了哄她欢喜,才亲自画了几张,杜尚宫带着小宫婢做的纸鸢。”

宋妃吃惊不已,也不好再多问,带着李丽英出了立政殿去了。

陪着皇后说了好一会话,见她有了倦色,李丽晗才起身告退回了紫薇殿。

松了发髻,下了钗环,李丽晗换了一身家常素淡的衣裙,靠在凭几上听木香说着话。

“……常阳公主殿去了延嘉殿,只是贵妃娘娘不曾见她,是高侍中见了一面,公主便告辞回了云清殿去。”

木香是个跳脱的性子,又是自幼在宫中跟着老宫婢们学规矩,与各宫的宫婢小宦都算熟络,时时会听了些消息回来,她也喜欢说给李丽晗听。

只是从前李丽晗也不过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个热闹,却不像现在这般留心,仔仔细细问了她。

“薰风殿那边就没有什么动静?”李丽晗对云清殿的举动没什么惊讶。

木香偏头想了想,一拍手:“对了,听说薰风殿的萧美人谢了皇后娘娘的赏赐,欢喜不已,又打发了人去求见常阳公主殿下,只是都被挡在宫门外。”

第十五章 克双亲克子嗣的公主殿下

这一对母女倒是不一样,母亲萧美人是个怯懦到连踩死一只蚂蚁都会胆战心惊的性子,常年在薰风殿里吃素念佛,偏偏常阳的性子张扬圆滑,恰恰是南辕北辙。

纸鸢的事……李丽晗淡淡笑了,算是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吧。

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李丽晗摆了摆手,让木香下去换了茶汤来,自己懒懒歪在榻席上,阖着眼将这些事又在心头思量一遍。

“……殿下,国公使了人来说,今日要留在东宫议事,请殿下不必等了。”榻席前回话的小婢女怯怯地低着头,话音到最后几乎听不见了。

李丽晗迷迷糊糊睁开眼,却是只觉得一片昏暗,眼前帷幕重重,连烛光都晕成一团光,几乎看不见榻席前的人。

“……什么?”

这是……

小婢女伏得更低:“国公使了人回府,说是今日要留在东宫议事,不能回府了。”

李丽晗从迷惘之中慢慢清醒过来,国公,回府……

是了,这里是安国公府,安国公骆瀚如是怡宁公主驸马,是她的夫婿。

她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嘶哑:“什么时候了……”

是昏睡太久了的缘故吧,她竟然已经记不起是什么时候了,方才好像还做了一场梦,梦里她像是回到了太极宫,还是皇后膝下的小公主。

那时候,真好。

小婢女愣了一下,上前扶住她:“已经是申时过半了……”她有些吞吞吐吐,“殿下,老夫人那边……”

李丽晗终于想起来了,这已经是兴元十二年了,她嫁与骆瀚如的第四年,为了孝敬骆母,让骆瀚如安心,她放弃了公主府随他在安国公府长住,帮着骆母打点府中中馈,他们依旧无所出。

这一日是骆母安国公老夫人的寿辰,她让人备了寿宴要给婆母贺寿,骆瀚如却是让人带了话回来,要留在东宫议事,她只能独自去应付宴席上的亲眷妯娌。

可惜,没有人会念着她的好,她们更多是揣着好奇讥讽与打探地来的,想看看这位克双亲克子嗣祸害夫家的公主。

坊间都说这位公主自打落地便克死了皇后娘娘,圣人对她很是不喜,所以在深宫多年无人理会,终于到了婚嫁之时,也算是有福气,老安国公一力作主出面求了赐婚,定下了年轻有为的安国公世子,只是刚嫁进门老安国公便抱病而去,又多年未有生育,这克双亲克子嗣的名头可是坐实了,若不是她是公主下降,只怕这时候早就该被休弃了。

李丽晗对这样的议论已经麻木了,从她出生之后,这样的话语便如影随形,如跗骨之蛆从未有消散过。

她以为,这些话语终究不能将她如何,至多是得不到圣人的关爱,没有亲近的人罢了。

可她没想到的是,寿宴之后,婆婆安国公老夫人将她请到了正堂,当着诸多仆从婢女的面前,大礼向她拜下,哭着求她允准替骆瀚如纳妾,哭诉骆氏一族三代单传,不能到了骆瀚如这一代就断了血脉,还说她只要答应,自己愿意为奴为婢在她身边伺候,报答她的恩典。

这话如同一把尖锐的匕首照着李丽晗心窝处捅了进去,她颤抖着身子木木怔怔看向骆母挑选的那个女子,却是赫然发现就是骆瀚如身边伺候的大婢女宝绿,这会子正低着头不敢多看自己,可是她那微微隆起的小腹已经是遮也遮不住了。

原来,不是不相干,不是不打紧,只是她自己掩耳盗铃罢了!

后来如何了?李丽晗坐在榻席上像一尊泥雕木塑的人像,慢慢在回忆里找寻着后来的事。

后来,她还能如何,当着这样多的人,婆婆毫不避忌地给她跪下哭求,外边已经是流言蜚语漫天,她一个压根不得圣人看重毫无依仗的公主,也终究不过是手无缚鸡的柔弱妇人,除了闭上眼点头又能如何,跌跌撞撞扶着婢女回了自己院子去。

骆瀚如到了快天明了才回来,径直去了婆婆为宝绿准备的院子,就此尘埃落定。

她也是在第二日强撑起精神去见婆婆,打理中馈的时候才知道,前一晚送骆瀚如回来的马车是常阳公主府的。

就是这样……

李丽晗遍体生凉,手脚发抖,她又回来了?又回到了安国公府,成了那个在苦海中翻覆挣扎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沉沦的怡宁了吗?

她伸手去抓那帷幕,想要嘶喊出声来,要将那回话的小婢女赶出去,却是只觉得嗓子里干哑得如同火烧过一般,什么声音也没有,一切只是徒劳。

“……殿下,殿下,醒一醒!”丁香焦急的声音打破了那片昏暗,划破了层层压抑下来的帷幕。

李丽晗如同溺水之后得救的人,猛然坐起身来,重重喘息着,才看见自己手里死死攥着的不是什么锦绣帷幔,而是丁香的衣袖。

她又看向四周,不是兴元十二年的安国公府,还是兴元四年,还在翠微殿的内殿之中,在她自己的榻席上,只是不知什么时候她迷蒙睡去了,一切没有变。

第十六章 最受宠爱的与最不受待见的

李丽晗就着丁香的手吃干了一大盏茶,又让她们伺候着自己换了干爽的小衣躺下,看着榻席上挂着的金丝青鸾牡丹帷幔,才觉得那颗在胸膛里噗通乱跳的心回了位。

是梦吗?还是她原本记得的那一切就是梦,或者又是现在是在梦里?

辗转反侧许久,她眼前一时是冰冷晦暗的安国公府,一时又是温暖安静的太极宫翠微殿,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哪里,迷迷糊糊之中才昏然睡去。

再醒来已经是天光大亮,丁香与木香一脸忧色在榻边轻声道:“……殿下,还是请了太医来吧,昨夜又魇住了。”

丁香倒还稳重些,有些话终究是到嘴边转了一转就咽下去了,木香却是心直口快地,担忧地看着李丽晗:“必然是那一回风寒未大好,还是要禀了娘娘请太医官来看看才好,要不去天师殿请了天师来瞧瞧吧。”

一夜在那似幻似真的梦里纠缠,李丽晗的确是有些打不起精神来,却还是摇头:“不打紧,不过是个梦。”

只是那梦里却是她的宿命。

恹恹地坐在妆镜前,让丁香替自己梳了头上妆,木香带着小宫婢为自己更衣,李丽晗木木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乌黑顺滑的发绾成惊鹄髻,虽然容颜青涩未有全然长开来,但肌肤柔嫩光滑如同一匹上好的绸缎,眉眼温柔,顾盼之间有一股轻灵之气,比不得李丽瑶的娇美,却是更有几分上官皇后的端庄秀丽。

可是她竟然分辨不出,究竟这个是真实,还是那躲在安国公府里憔悴支离惶惶不安的才是真实。

看着上好了妆,却坐在镜前怔怔出神的李丽晗,丁香心中不安,上前替她整理好了襟步:“殿下,可要去立政殿给娘娘请安?”

李丽晗慢慢从沉思中醒过来,看着镜中的自己,深吸口气重重点点头:“该去给阿娘请安了。”

无论从前种种是真还是假,是梦还是现实,她已经得了这一次重来的机会,就该牢牢把握住,努力去改变宿命,总比沉溺在回忆里一无所用得好。

想的明白了,李丽晗的眼神也清明起来,坦然起身来带着宫婢往立政殿去。

只是她却还不是最早到的,立政殿里早已有了来请安的了。

“阿晗,你大姐姐来了。”皇后笑着唤她过来,“还有宁国公夫人。”

李丽晗抬头看向皇后身边的榻席上,那里坐着一位身着宫装容貌明艳的年轻女子,原本跟皇后正说着话,这时候转过脸来看向她。

是她嫡姐太康公主李丽蓉。

若说李丽晗是这宫中最落魄最不得圣人看重的公主,那么李丽蓉就是那众星捧月人人仰望的所在,她是最得圣人欢喜的嫡公主,自幼便是圣人亲自教养,年岁稍长就跟着太子与诸位皇子一起在崇文馆里得太子太傅卢钧教导。

到了定亲的年纪,圣人更是为她挑选了宁国公府嫡次子上官鸿为驸马,为的就是亲上加亲,也是因为宁国公府家世贵重,就连当日成婚大礼都是开朝以来罕有的隆重。

李丽晗那时还年幼,只是听杜尚宫几位女官说起,太康公主下降时,太极宫门前铺开十里朱锦布障,圣人召了朝中百官俱入宫朝贺,一派恢弘之气。

这样的爱重,就是如今颇得圣人喜欢的平乐公主李丽萱也远远不如,更不要说是只能躲在翠微殿里,依靠皇后勉强留在太极宫的李丽晗了。

只是这位嫡亲皇姐与李丽晗并不亲近,只因为李丽晗记事的时候,她已经下降宁国公府,也不过是偶尔进宫给皇后请安觐见时才能见上一面,又因为李丽晗的处境尴尬,更是难以似别的姐妹那样亲密了。

她低下头上前去给李丽萱行了个礼:“皇姐。”

李丽萱目光清冽,也微微笑着回了她:“多日不见,阿晗长高了不少。”

那边满脸温柔亲切笑容的中年妇人已经给李丽晗行礼了:“怡宁公主殿下。”

李丽晗怯生生笑着,让开半边身子:“舅母。”

是宁国公夫人,皇后长兄上官巍之妻。

皇后摆摆手:“好了好了,都是自家人,也不必这样多礼了,都坐下说话。”

宁国公夫人看着一脸笑容坐在榻席上的皇后,点头轻笑:“看起来,娘娘身子是大好了,真是菩萨保佑,国公与妾身日日念着,只盼着娘娘早日康健。”

李丽萱也仔仔细细看着皇后:“阿娘精神头大好了,不知吴医丞怎么说?”

皇后轻笑,接过赤芍捧上来的白豆蔻汤,吃了一口便端在手里:“都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哪里有那么快就大好的,总还要将养将养,横竖如今也是富贵闲人,便每日带着你妹妹在殿里说说话,倒也不费神。”

宁国公夫人拧了眉头,压低声音道:“娘娘是中宫,便是病着也该是执掌凤印,她不过是帮着理事,何况现在已经大好了,无论如何也该交还才是……”

她话还没说完,李丽萱已经打断了她的话:“阿家慎言,宫中之事不可胡乱议论的。”

宁国公夫人倒像是对她有些敬畏,忙停住了口,讪讪笑着:“都是自家人,我也是替娘娘担心。”

李丽萱正色向皇后道:“阿娘,听闻您身子见好,我与鸿郎都是万分欢喜,鸿郎让人从辽东带了上好的鹿茸野参,还求了个补身益气的方子来,晚些我让人送去给吴医丞看一看,若是好不妨用着。”

皇后笑望着她:“哪里就要这样劳师动众的,还要教鸿郎费了心思。”

宁国公夫人忙接上话来:“是他该做的,只要娘娘身子能好,就是我们上官家的福气。”

皇后摆摆手,让白芍接下奉上来的鹿茸野参,又笑着与宁国公夫人道:“你每次入宫都是往我这里送这个送那个,倒是我沾了大兄和你的光了,我这里也没什么好的给你们了,过几日又是你的生辰,我让人送几匹衣料去府上,你与大兄、鸿郎都做几件新衣,也好在席上多些光彩。”

宁国公夫人待要推辞,却听李丽萱开了口:“谢阿娘赏赐。”

皇后笑盈盈点头,又转头问起李丽晗话来。

第十七章 贵妃驾到

终究是从不亲近,李丽晗虽然与太康公主李丽蓉是嫡亲的姐妹,却始终也说不上几句话。

好在李丽蓉不愧是圣人最爱重的公主,很快便有了长姐的样子,笑着与李丽晗道:“阿晗往日里都有什么消遣,在崇文馆随哪位学士进学?”

李丽晗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求助一般望向皇后,皇后轻叹口气:“你妹妹自小身子弱,好容易养到这样大,也是托庇菩萨保佑,我便一直留着她在身边。”

宁国公夫人忙笑道:“自来阿娘疼幺儿,也难怪娘娘舍不得,我平日里也难免偏疼允郎几分,总觉着他还小,替他多操些心。”

其实不用皇后说明白,宫中乃至朝中谁人不知,圣人对这位怡宁公主可是忌讳着,当初司天监一句客星犯月克双亲不利社稷,圣人几乎要命人即刻将刚出生的小公主送出宫去,还是皇后不顾刚生产完的身子跪着哀求许久,才能把她留在身边教养。

如今这位自然是不能像别的公主那般入崇文馆进学,只能躲在自己的翠微殿里听教引女史教一教也就糊弄过去了。

李丽蓉却是蹙起眉头来:“阿晗也年纪不小了,不像南阳她们还是孩子,终究是要学书文知道理的,阿娘便是疼她,也该让她跟着平乐她们一道进学习规矩。”

皇后苦笑:“阿蓉,我何尝不想,只是如今……圣人不会答应的。”

李丽蓉却是从容地回答:“阿娘放心,圣人那里我去说。”

“阿晗是我妹妹,也是大周嫡皇女,不能就这样耽误了她,好生教导才是。”她容色端庄,话语掷地有声。

李丽晗心里一喜,若真能够去崇文馆进学是再好不过了,崇文馆里的学士都是大周贤臣才俊,大周皇子公主都是随他们习文进学,不但教授课业,还有治国理事的谋略方法,而更要紧的是,如果李丽晗能够去崇文馆,也就能进入东宫,更能清楚知道究竟那一场动乱起因究竟,说不定能够寻到一条活路。

她一脸神往,起身来向李丽晗行礼道谢:“多谢阿姐。”

皇后看着两个女儿,很是欣慰:“还是阿蓉你想得周全。”

李丽蓉抿嘴一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李丽晗,不再开口。

倒是一旁坐着的宁国公夫人脸色有些复杂,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只是犹豫了一会,终究是没有说出口。

待太康公主与宁国公夫人起身告辞,皇后便嘱了李丽晗去送,只是才出了殿,就远远看见玉阶下一队宫人前簇后拥着一辆凤头辇而来。

到了玉阶前,一位严妆丽服容貌秀美嘴角含着笑的中年贵妇人从辇上下来,笑盈盈向给她行礼的宁国公夫人道:“快请起,夫人是来看姐姐的吧,可是有些时日不曾见你进宫了。”

宁国公夫人忙道:“是,贵妃娘娘记挂,听闻娘娘身子好些了,进宫来问安。”

云贵妃笑着看向那边屈膝向她行礼的太康公主李丽蓉与怡宁公主李丽晗,上前亲手扶起她们:“这是做什么,自家人快别如此。”

看向李丽蓉的时候,笑容格外亲切:“太康公主下降之后难得见到了,我也是格外记挂,不想今日才能在立政殿见着。”

她上下看了看,笑得更温柔:“瞧着越发出挑了,想来是夫妻和美,事事如意的。”

李丽蓉起了身,却是微微退了一步:“多谢娘娘垂问。”

云贵妃笑着点头,再看向李丽晗,倒也没有多说什么,不过是瞧了两眼,夸赞了她几句,便带着宫婢进去了。

看着她走远,李丽蓉淡淡地问妹妹:“她还是照着从前那样时时来请安吗?”

“每旬总会来一次,阿娘大都称病不见的。”李丽晗小声道,心里却是犯了嘀咕,照说云贵妃对立政殿的事不可能全然无知,前两日为了纸鸢的事闹出那许多故事来,她都不曾露面,偏偏今日来了。

她留了心,把疑惑压在心底,打算好了送了李丽蓉她们离开,就悄悄回去找赤芍打听云贵妃的来意。

到了玉阶下,李丽蓉才与她道:“阿晗不能整日拘在殿里,也该出来走动走动长长眼界,过两日就是舅母的寿宴,我让人送了帖子进宫来,你也过去坐一坐,与那些夫人娘子们说说话,学一学怎么样应酬才好。”

李丽晗暗暗吃惊,面上却还是乖巧地应下了。

她只是没想到,再活一世居然与这位从来都不亲近的姐姐有了交集,她更是这样照拂自己,要知道从前世到今生,除了皇后从来没有人在意过她的存在,这实在让李丽晗有些无所适从。

看她虽然怯懦胆小,但还算乖巧,李丽蓉满意地点点头,与宁国公夫人上了车辇出宫去了。

回了立政殿,李丽晗没有进正殿,绕了个弯去了偏殿,打发人悄悄唤了赤芍过来。

赤芍一进殿门,看见的就是娇小的人儿窝在交椅上,一边听小婢女说着笑话,一边拈着块海棠酥小口小口咬着,腮帮子鼓鼓囊囊像极了白胖小包子,听到好笑的地方还咯吱咯吱掩着嘴笑着,实在是可爱。

可就是这样可爱的小女娃,前两日干脆利落地打发了百合,半点拖拉也没有。

赤芍忽然想起了杜尚宫私下对她和白芍的告诫,心里顿时一个激灵,再不敢有半点轻忽,上前去屈膝:“小殿下。”

李丽晗看向她,笑着招手:“你来,一起吃酥点。”

第十八章 去还是不去

她把自己跟前已经吃掉一小半的碟儿往赤芍跟前推了推,顺手指了张榻席给她:“你坐。”

赤芍虽然是个直性子,却不傻,知道李丽晗必然是有话要与她说,也不推三推四了,索性坐了下来,拈了一块海棠酥小小咬了一口,却是看着她,等着开口。

李丽晗好半天才把腮帮子里的海棠酥都咽了下去,心里苦笑,她们还都拿自己当小童,送上来的糕点果饼都是甜如蜜的,却让她这个已经惯了清粥小菜的人要费好久的时间去适应。

“我方才看见贵妃娘娘过来了,可是又来给阿娘请安?”她捏着那块海棠酥,再不肯往嘴里送了。

赤芍点头:“是,来给娘娘请安,又说起庆功宴的事,贵妃娘娘请皇后娘娘亲自主持。”

李丽晗忍不住撇撇嘴,看样子云贵妃是终于忍不住了,看着这几日立政殿来请安觐见的人不断,也知道装聋作哑是不成的,就想出这么个办法,借着请安的由头请皇后主持庆功宴。

可是若真有心就该禀了圣人,请圣人来安排,偏偏这样公不公私不私的,就算是李丽晗不曾掌管过宫闱的事,却也曾在安国公府帮着老夫人打点过中馈,一听便觉得不妥。

看她神色不悦,赤芍这直肠子终于看出点不对来了,轻声道:“殿下如何会问起这个了?”

从前李丽晗的性子怯懦,见着贵妃、贤妃她们来立政殿请安,都要悄悄躲开去的,唯恐她们会看见她,想起那句克双亲的进言来,现在却是主动打听起来,还真是有些不一样了。

李丽晗眨眨眼,咬了一小口海棠酥:“我是怕贵妃娘娘提起那纸鸢的事来,阿娘又要为我难过。”

赤芍笑着摇头:“不曾提起,贵妃娘娘只说了庆功宴的事,别的也不曾提。”

想来云贵妃自己也不愿意多提,毕竟这宫中上下的传言,可是皇后病重无势,嫡公主懦弱被欺负,而她女儿平乐公主却成了那个仗势欺人蛮横的了。

只是云贵妃似乎也太笃定这只是桩小事了,李丽晗挑了挑秀气的眉毛,虽然当今的内宫不像太上时候那么暗斗倾轧,宫闱之中什么肮脏手段都有,但也绝不想表面那样平静,有时候看似是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未必不会掀起滔天大浪来。

相比起云贵妃来,她倒觉得自己阿娘更了解圣人,也对这内宫的深浅看得更清楚。

可惜前世阿娘早逝,否则一切的悲剧都不会发生,东宫兵谏,兄弟成仇,她也成了冤死之人。

想到这里,她苦笑一下,索性把手里咬了小半口的海棠酥丢回碟子里,深深叹了口气,说起来她真不是什么聪明之人,现在所用的小伎俩也不过是前世在苦海里挣扎中得来的一点点机灵,可真正面对这样大的谜团与困难,却还是一筹莫展。

她叹口气,却把赤芍吓了一跳,在一旁看着小公主神色复杂变化,实在不像是那个单纯胆小的女娃,尤其是最后那一口叹气,更像是个久经蹉跎痛苦的老人。

有了这样的感觉,吓得赤芍结结实实打了个激灵,心里却是打定主意一会出去了,一定要与丁香她们好好说说,怡宁公主这该不是撞上了什么了吧,实在是吓人。

到了云贵妃走了,李丽晗才让木香帮自己拍了身上的碎屑,净了手,整理好了衣裙,这才晃晃悠悠进了正殿,向着坐在熏笼边与白芍说话的皇后屈了屈膝:“阿娘。”

皇后本来脸色淡淡的,见了她咧开嘴笑得眉眼弯弯的样子,笑容也多了起来,招招手让她近前坐下:“阿蓉回去了?”

“是,我送了舅母与姐姐登了车才回来的。”虽然还不到用炭火的时候,但因为皇后体弱,立政殿常年点着熏笼,李丽晗也往熏笼边的榻席上一歪,腻腻歪歪地靠在皇后身边,“阿娘,方才我们遇到贵妃娘娘了。”

提起云贵妃,皇后眉眼也不动,只是轻轻一笑:“是,来请安的。”

李丽晗眨眨眼,小声道:“没有说纸鸢的事吧?”

皇后只当她是害怕,为了纸鸢的事心里不安,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不曾说这个,是来说庆功宴的事。”

只是具体的谈话皇后也没有在多说,反倒是问起她来:“过几日你舅母过寿,宁国公府要摆寿宴,你姐姐想让你过去热闹热闹,你可愿意去?”

先前李丽蓉提了一句,宁国公夫人也在,皇后也不好多说,现在才问起小女儿的意思,倒不是她担心过多,而是李丽晗自小就是养在翠微殿里,连崇文馆也不曾去过,每日只是跟着教引女史和几个贴身宫婢一处,几乎没有出过宫,她怕李丽晗会害怕会不知所措,反倒会让她更胆小。

李丽晗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是去舅舅家么?”

说起来,对于宁国公府李丽晗不算陌生,前一世她虽然不得圣人爱重,但是嫁的是安国公府世子,宁国公夫人还是帮着她打点婚事,后来几次宴请也是请了她去的,只是之后太子与越王之间的关系越发剑拔弩张,她又因为婆婆安国公夫人是个严肃刻板的性子,也就渐渐不曾出去了。

是了,宁国公府可不是寻常公侯府邸,既是国舅府,又是紫云阁二十四臣之首,太子与越王都是皇后亲出,都是他嫡亲的外甥,最后那场动乱他难道全然不知?还是有意帮了那一边?

想到这里,李丽晗结结实实打了个机灵,她怎么早就没有想到这个,不管是太子,还是越王,若是真有了宁国公府的支持,便将是如虎添翼,同样的,若是宁国公府肯插手,那一场动乱或许真能消弭,不至于兄弟成仇,一朝祸起。

看着她脸色突然变了,皇后倒是担心起来:“你若是不愿意,我就让人带话给你姐姐,也不是非去不可。”

却不想李丽晗咬咬唇,白着一张小脸望着她:“阿娘,我想去舅舅家……我还没出过宫,不知道外边是什么样呢。”

这话说得皇后心酸,拉着她柔软的小手,好久说不出话来。

第十九章 得是一条心

待李丽晗走了,杜尚宫才悄然进了殿来。

“坐吧,”皇后连着见了宁国公夫人、太康公主与云贵妃,脸上已经有了倦色,靠在熏笼边的凭几上,“都安排妥当了?”

杜尚宫低声道:“已经让大库找了,到了后日就送去宁国公府。”

只是她有些犹豫:“如此一来,只怕圣人和延嘉殿……”

皇后微微弯了弯嘴角:“早晚也是要如此的,我是不在意这些的了,只是可怜阿晗……她还那么小。”

杜尚宫眼中也是不忍,轻声叹道:“是,小殿下年岁尚小,还要依仗娘娘的庇护,娘娘万万要放宽心怀,就算是为了小殿下也要振作起来。”

“我只当是为阿晗争一争吧,待她大些,有了好归宿,我也就安心了。”皇后这一句话低低几不可闻,却让杜尚宫红了眼眶,却不知该如何劝慰她。

好一会,她才打起精神来,又说起李丽晗去宁国公府的事:“……小殿下头一回出宫,从前与宁国公府里来往也少,怕是要使了稳重的人跟着去才好。”

皇后深以为然,微蹙着眉:“先前见程氏是我用老了的人,平日里办事也妥当,才让她跟着阿晗去了云清殿,没想到……”

杜尚宫点点头:“岫仪是个稳当的,只是性子还是软弱了些。”

皇后叹气:“阿晗的教引女史也是如此,稳妥有余,胆气不足,往日里教阿晗也只是些寻常,若是真让阿晗去了崇文馆进学,只怕还要换一个才好。”

杜尚宫笑了:“有太康公主殿下去与圣人说情,必然会答应的。”

提起二女儿来,皇后欣慰地笑了:“太康从不让我操心,就连圣人也对她多加爱重。”

“只是阿晗,她小小年纪,又没有圣人的看重,若是……我还得替她想周全些。”

杜尚宫想了想,终究还是道:“娘娘必然能护着小殿下,只是臣觉着太康公主的话也很是有道理,之后小殿下终究是要出去开府的,还要下降,总得自己要强起来才好。”

她说着更是起身拜伏下去:“臣妄言,还请娘娘恕罪。”

皇后忙叫了她起来:“你跟在我身边这许多年,一心替我想,我又怎么不知道,说的这些也都是为了阿晗。”

她脸色晦暗下去:“我原本想着要一点点地来教,可是现在看来怕是不能了,今日云贵妃来的事你也知道了,她说起了给伯雍、弗郎定亲的事来了。”

杜尚宫皱了眉:“虽说越王与吴王殿下都已过了舞象之年,却还未及笄,便说要定亲事也要好好挑一挑才好,怎么就这样着急……先前也不曾听到延嘉殿那边说起过。”

皇后笑了笑:“大约是我这病好的不是时候吧。”

这话让杜尚宫脸色一肃,心跳都快了一拍,思量一会才低声道:“臣让人好生留意着。”

皇后点头,拢了拢盖在身上的狐皮褥子:“如此形势也由不得我了。”

杜尚宫轻叹:“只要娘娘宽心,身子大好起来,那些魑魅魍魉也做不了怪。”

翠微殿里李丽晗也得了消息了,她蹙着眉,问木香:“……提到了越王和吴王?”

木香对她是半点不隐瞒的,点头:“是立政殿的山茶姐姐进去送茶汤的时候听到了一耳朵,出来时候被婢缠了许久也只说了一句。”

李丽晗看了她一眼:“立政殿的人都被杜尚宫管得死死的,会说给你听?”

她问赤芍问了好半天,饶是皇后对她百般呵护疼爱,赤芍都没说出什么来。

木香嘿嘿笑了:“山茶姐姐从前在掖庭里学规矩时,就与婢同榻同寝的,何况婢是说殿下怕贵妃娘娘是来说纸鸢的事,她才漏了这么几句的。”

这借口找的不错,与李丽晗想到一处了,她挑了挑眉:“算你机灵,只是之后可不能再去立政殿打听消息了。”

阿娘对她是真心疼爱,她就是有再多心思再多疑问也不能从立政殿下手,那样会寒了她的心。

木香点点头,又悄悄吐了吐舌头:“殿下,后日要去宁国公府?”

李丽晗看着木香那满眼期盼的眼神,笑了起来:“你跟丁香都要跟我一起去,只是不许丢了我的脸面。”

小小的人一本正经地坐在榻席上,板起脸与木香说话,木香连连点头如捣蒜:“诺。”

倒是送了一碟子蒸好的哀家梨进来的丁香有些忍俊不禁,轻轻咳了一声,才与木香道:“刘女史唤了你过去呢。”

木香这才应着退了出去。

李丽晗有些疑惑:“女史唤她作甚?”

丁香道:“婢也不知,只是方才立政殿的程女史来说了,后日是宁国公夫人的寿宴,让木香与婢陪着殿下同去,许是女史怕木香年纪小不知道规矩。”

李丽晗听得直皱眉,叹了口气,没有再说话。

只是心里却是不舒坦,说起来刘女史是她的教引女史,翠微殿除了她,就是头一份体面的人,便是她做错了或是有什么事,也该是刘女史出面教引,这才是教引女史该做的。

可是刘女史的性子实在是……

并不是说不好,只是太过谨慎小心,在翠微殿这些年来,只是教了些粗浅的启蒙,其余的便是女红和礼仪,处事之道是半点没有教,只因为怕惹出什么事来。

以至于前一世的李丽晗到了下降之时,还只是粗通书文,对于处置庶务人情往来更是半点也不知道,嫁入安国公府很长一段时间,安国公夫人与骆文翰都是失望不已。

如今,她知道李丽晗要去宁国公府寿宴,怕是担心起李丽晗不通人情世故的事来,却也不敢来与李丽晗说明白,只能叫了木香这些贴身宫婢过去说话,实在是教李丽晗很不满意。

看李丽晗脸色不好,丁香也收敛了笑容,轻声道:“兴许是女史不放心。”

李丽晗没有开口,只是心里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待从宁国公府回来,她都要求阿娘给自己换个教引女史才好,从前已经蠢了一辈子,这一回可不能再蠢下去,不但自己得明明白白的,就是身边人也要是一条心才好。

第二十章 拜师仪式

因为要出宫去宁国公府,丁香早早便带着宫婢进来伺候李丽晗起身梳洗,坐在铜镜前的李丽晗还有些瞌睡,却是一言不发乖巧地由着她们折腾。

木香带着小宫婢端了衣裙和首饰匣子进来,笑着道:“殿下这是头一回出宫呢,又是去宁国公府贺寿,还是要隆重些好。”

首饰匣子打开来,里面琳琅满目烁烁发光的都是历年来皇后赏赐的,尚宫局进来的各色钗环耳铛,还有项圈襟步,样样都是精致华贵的。

木香在匣子里挑来挑去,挑出了一朵赤金镶芙蓉玉牡丹簪花,还有一对赤金芙蓉玉步摇和耳铛来,喜滋滋在李丽晗头上比划着:“……梳个高髻,再贴个花钿正合适。”

李丽晗连忙摇头:“不好,瞧着花里胡哨的。”

木香撅起嘴,小声道:“殿下,宫中几位娘娘和公主殿下都是这样装扮,说是如今都时兴这样呢,这朵簪花还是尚宫局里特意制了送来的,每位殿下都有一朵。”

李丽晗自己在首饰匣子里找了找,翻出两把小巧剔透的白玉海棠花背梳,还有一对白玉海棠花的花钗,与丁香说:“就做往日打扮,不用太过刻意了。”

木香瞪大眼:“可是,是去寿宴上,这样素净……”

她满是担忧,小殿下本来就不得圣人喜欢,就算宁国公府是自己舅父家,却还是头一回去,若是太过素了,怕宁国公夫人不喜欢。

李丽晗又瞧了瞧那大大的首饰匣,指了里面一块七宝璎珞项圈:“再戴上这个吧,不就不素了。”

木香不情不愿地放下那大朵的簪花,低声嘟囔着:“前一回云清殿还让人吩咐司珍司再制一朵芍药花的呢。”

丁香忙道:“殿下吩咐了,哪里有这些话。”

李丽晗倒是不恼,笑了笑:“我也瞧着这花儿好看,只是你瞧,我既没有二皇姐的雍容,也没有平乐的活泼,就连常阳的好模样也是没有的,也就不用跟着她们的打扮了。”

丁香与木香吓了一跳,忙要开口宽慰李丽晗,却见她自己一脸坦然,笑呵呵地继续说着:“那璎珞项圈是上一回舅母入宫时候送进来的,虽说姐妹们人人都有,但也是她的心意,今日戴上也应该。”

丁香与木香互望了一眼,也不敢再多说了,照着李丽晗的吩咐给她装扮好,再帮她换了一身鹅黄烟笼纱梅花翻白狐边小袄紫霞罗小团花裙,一双凤头羊皮小靴,再披了万字不断锦绣披帛,虽然头上双髻的钗环素了些,却也衬得她那张小脸粉扑扑很有几分福气的,更像是年画上的抱着鱼的小娃娃。

丁香给李丽晗小心地戴上了那块璎珞项圈,压好襟步,笑着道:“这身打扮着实好看。”

正说话间,外边宫婢来禀报:“杜尚宫来了。”

李丽晗有些惊讶,忙让人请了杜尚宫进来,自己也带着丁香她们几个去了正殿。

“……娘娘知道小殿下第一次出宫,又是去宁国公府寿宴,小殿下难免要见一见那些夫人娘子们,怕殿下不认得她们,”杜尚宫笑着道,“加之刘女史今日又告了病,娘娘也体谅她年岁已长,又身子不大好,恩准她回掖庭了,另外点了姚女史来翠微殿。”

她退了一步,身后跟着的一个有些年纪的女官上前来,举手及额大礼拜下:“怡宁公主殿下。”

李丽晗一愣,旋即明白了,这是皇后替她另挑的教引女史,赶在她去宁国公府之前送过来,就是让她带在身边以便于随时提醒她,也能帮她周旋应酬。

她一时心中感动不已,没想到自己也是刚刚打算了要去求阿娘换了教引女史,阿娘不但想到了更是挑好了人送来了,万事都帮她想得妥当周全,若不是真把她放在心尖上,怎么会如此体贴。

这样被人放在心窝里疼爱的感觉真好!

她抿嘴笑着,向着杜尚宫欠了欠身:“多谢阿娘替我想得这样周全,也谢过尚宫亲自走一遭。”

杜尚宫见李丽晗并没有太多惊讶,反而欢欢喜喜接受了,心里却是狠狠吃了一惊的,照说刘女史虽然与李丽晗并不算亲近,却也是在翠微殿任教引女史好几年光景了,就这样突然被放回掖庭,又换了人来,可这位小公主却是并没有更多担心疑惑。

若不是太过单纯,那便是早已想透彻看透彻了。

不知为什么,杜尚宫觉得李丽晗更像是后者,她可还没忘了百合被打发时候的情形。

她顿时收起心里的轻松与随意,端端正正给李丽晗行礼:“殿下折煞臣了,臣奉娘娘之命而来,这是本分。”

李丽晗笑着与她点点头,转头仔细看了看地上拜伏着的姚女史,只见她一身莲青色圆领芙蓉官服整齐,虽然袖口有些磨了边略显陈旧,却还是挺括干净,拜伏在地上身子也是一动不动,可见是个知规矩的。

她笑着亲自上前扶了姚女史起来:“女史请起,日后还请女史多加指点费心,不嫌我粗笨才好。”

姚女史显然也没想到李丽晗居然如此热情亲切,愣了一下,却也很快神色恢复如常,再屈膝:“臣不敢当,必当为殿下尽心尽力。”

这个简易版的“拜师”仪式就算成了,杜尚宫笑着与李丽晗告辞:“……娘娘惦记着,臣这就回去回话了,娘娘还叮嘱了,殿下出宫之后有什么事,只管与太康公主殿下说,毕竟都是自家姐妹,太康公主对小殿下很是喜欢的。”

李丽晗笑着点头,亲自送了她到殿门前:“替我多谢阿娘,待我回来再去请安。”

皇后让杜尚宫送了人来,就是让她不必再过去请安了,直接出发去宁国公府,李丽晗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还是乖乖听话,带着姚女史与丁香、木香,还有一众宫婢坐了翠鸾车出宫去了。

回了立政殿,杜尚宫与皇后说着话:“……小殿下也没有多问,只是让臣向娘娘谢恩,与姚氏说了几句便启程了。”

皇后挑了挑眉:“她居然没有问刘氏的去向,也没有问为何要换人?”

杜尚宫心里一叹,就是这点让人摸不着头脑,嘴上却不敢多说,笑着道:“兴许是要出宫了,心里欢喜着,来不及多问吧。”

皇后垂下眼帘,想了一想,才轻笑道:“这孩子……”

正说话间,外边有宫婢进来通传:“御辇已经过了甘露门了。”

圣人来了!

杜尚宫忙起身要让人去准备迎驾,却被皇后摆了摆手拦住了,淡淡与她道:“你让程氏过来,叫了赤芍白芍几个进来伺候,咱们越热闹越好……”

第二十一章 贺寿

宁国公府在临着皇城的崇仁坊里,府邸之大足足占去半坊之地,坊间更是车水马龙,来贺寿的宾客川流不息。

翠鸾车带着护卫驶入坊中,那些宾客也大都是长安宗室权贵,自然是认得出的,连忙让开去,等着那辆车停在宁国公府门前,才悄悄打起帘子来张望。

“这是哪位公主殿下的仪仗?竟然也是来给宁国公夫人贺寿的。”

“宁国公身份何等贵重,可是皇后嫡亲兄长,又是圣人最为倚重的勋贵肱股,就算宫中让哪位公主来寿宴上也不算稀罕事。”

宁国公夫人得了消息,已经亲自出来迎接了,见了李丽晗从马车里下来便拜倒下去:“怡宁公主殿下。”

却被李丽晗急忙扶住,小声地道:“舅母,快别多礼了,咱们是自家人,阿娘说了今日只叙家礼。”

她说着话,有些害羞地站在一旁,像是不知道还说什么了。

宁国公夫人仔细瞧着眼前这位小公主,只见她打扮素雅却又不显得单薄,举止言谈虽然有些孩子气,却并不局促胆怯,可见还是教养得极好的,反倒不似外边说得那么无用。

她目光扫过李丽晗胸前那块七宝璎珞时停了停,笑容也更和煦了几分,笑盈盈地道:“昨日听说殿下要来,就已经让人准备了,还特意请了几位小娘子,陪殿下说话热闹。”

她一边拉起李丽晗的手,一边走着:“殿下今日赏了体面叫我一声舅母,那我就斗胆拿大了,带殿下进府里去,我那小女儿与殿下怕还未曾见过,已经在暖阁里等着给殿下请安了。”

李丽晗微微红着脸,轻声道:“是瑾娘吗?我听阿娘说过,她才华出众,在长安城都是人人夸赞的娘子。”

她说起上官瑾来不吝夸赞,让宁国公夫人都忍不住抬眼看了看她,却见她娇小的脸上带着温柔期待的笑容,圆圆的眼睛忽闪忽闪,没有半分不自在,坦然地说着这些话。

这让宁国公夫人觉得很是窝心,毕竟谁会不喜欢女儿被夸赞,还是这样真诚的夸赞,她想起眼前的小公主与自己女儿年岁也相当,偏偏是那样尴尬的处境,连去崇馆进学都万般艰难,还真是让人心酸。

她拉着李丽晗的手更是温柔,轻轻笑着:“她也不过就跟着兄长们学了几日诗书,算不得什么,殿下太过夸赞她了,我倒是羡慕皇后娘娘有小殿下这样贴心呢。”

李丽晗不好意思地笑了:“舅母今日寿辰,府里来了不少宾客,一会我与瑾娘一处说话,舅母不必费心招呼我了。”

这话更是窝心,今日虽然并不是宁国公夫人的整寿,却也是高朋满座,各处宗室勋贵府中不但送了厚礼来,许多夫人们还亲自登门,她作为主人家怎么也要去招呼的。

只是李丽晗毕竟是公主之尊,按着规矩她也该陪着,她原本想寻个由头与李丽晗说,现在有了这句话顿时安心了,更觉得这小公主虽然年岁小害羞,但说话行事都还替人着想,挺讨人喜欢的。

她原本也不是个会掩藏自己心思的人,当下对李丽晗更是关切,一边细细问她平日的喜好,爱吃什么用什么,一边就打发人去准备,对着李丽晗笑得十分慈爱:“……我先陪殿下去见了太康公主殿下吧。”

连那许多宾客都愿意放一放,亲自陪李丽晗去见李丽蓉,可见是真心喜欢李丽晗了。

李丽晗还不觉得怎么样,笑着道谢与宁国公夫人说着话走着。

可她身后跟着的姚女史心里却是吃惊不已,她跟在李丽晗身边还不过小半日,也已经被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小公主几次震惊了。

先前坐在马车上,她悄悄在旁打量正中坐着的李丽晗与丁香木香,只见两个婢女又是期待又是欢喜,刚出了宫门便忍不住撩开一线帘子偷看,见到街市上推着果子抬着担儿的货郎都是一阵惊呼,十分新奇的模样。

可这位年岁更小些的怡宁小公主却是稳稳当当坐在榻席上连眉眼都没抬,多一眼都没看,若不是她一早知道这是怡宁公主第一次出宫,只怕怎么也不会相信的。

再有就是眼前,怡宁公主的身份与那传言宫中人人皆知,皇后挑了她过来做教引女史时,她也曾犹豫,只怕会是祸不是福,但眼前的事让她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判断来了。

方才宁国公夫人刚出迎时分明对小公主只能算生疏客气,但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两三句话的时间,宁国公夫人却像是真心当小公主是嫡亲外甥女来疼爱了,甚至要亲自陪她去见太康公主殿下。

早知道与这位小公主走得太亲近不一定是好事,毕竟圣人对那句进言还耿耿于怀。

她是久于宫中的女史,也不是个糊涂的,到这时候自然看得出这位小殿下不一般,远不像外表那样单纯无害。

但这反而让她吃了定心丸,跟着这样一个聪明有心思的主,才能有活路,有盼头不是吗。

她终于把最后一点犹豫都放下了,打定主意要留在李丽晗身边,真正做到尽心尽力。

李丽晗没想到自己这一番举止倒是彻底收服了姚女史,她与宁国公夫人说着话,看似带点孩子气地好奇问几句,却也得了不少想要知道的事,这让她有几分窃喜。

“……太康公主殿下就在这跨院的暖阁里,快随我进来吧,外边虽然晴着,却还冻手冻脚的。”

宁国公夫人笑盈盈地领头进了暖阁里,坐在榻席上拿着本簿子正看着的李丽蓉抬起眼来,看着被大红猩猩毡翻毛斗篷裹着梳着双垂髻如同小福娃一般的李丽晗,仔细看了几眼,才道:“阿晗来了。”

李丽晗笑着扬起脸:“姐姐,阿娘答应让我来,我好生欢喜,多谢姐姐。”

前世还是今生,她对嫡亲姐姐太康公主都并不太了解,却记得皇后说过的,她们是嫡亲姐妹,越亲近越好。

她不能永远依靠阿娘的庇护,更想要在接下来诡谲难测的风波中保护阿娘和自己,还有她的兄弟姐妹们,就得依靠自己站起来,站直了,面对惊涛骇浪。

第二十二章 奇怪的婆媳

李丽蓉仔细看了妹妹几眼,才让她在身边的榻席上坐下:“今日阿娘可有交代?”

李丽晗笑着道:“阿娘说若有什么只管与姐姐说。”

李丽蓉轻笑了笑,这才指了立在一旁的一位年轻娘子与她道:“这是瑾娘,也算是你表姐。”

那小娘子容貌娟秀,气度高华,上前一步向着李丽晗屈膝行礼如仪:“怡宁公主殿下。”

声音也是婉转,沉稳端庄。

李丽晗忙笑着让丁香扶住她:“瑾表姐,方才还听舅母说起你来,我一直想着要见一见,到今日才见到。”

上官瑾不曾想这位小公主对她倒是不认生,这样亲切地与她说话,一时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小心地瞧了一眼一直在旁的自家阿娘宁国公夫人。

宁国公夫人笑着道:“怡宁公主这是不见外呢,你也该拿出主人家的模样来,好好陪着公主说话逛一逛才是。”

倒是李丽蓉听着妹妹这样称呼上官瑾,一双羽玉眉微微蹙起,好一会才松开,转而低头看了几眼单子,才与宁国公夫人道:“夫人,这单子上江都侯与定远侯府上都让人送了贺礼来,却不曾派了帖子与他们府上,之后要补一份回礼才好。”

宁国公夫人脸色有些不自在,强笑了笑:“还是我疏忽了,原想着别的侯府上也来了礼,待过几日在宫中见了再道谢也就是了……”

李丽蓉放下那本寿礼簿子,望着宁国公夫人:“夫人大概有所不知,这两处侯府与别的不同,江都侯徐茂海素有军功,又是深得圣人信任,只是生性淡薄,江都侯夫人又是不善交际的性子,才在长安勋贵之中少有名声。”

“而定远侯府……圣人始终念着他在丙戍之变中的功劳,也是不能小觑,夫人还是礼尚往来得好。”

她说得平淡,语气毫无起伏,像是平铺直述,却让宁国公夫人脸色紧了紧,忙唤了身边跟着的管事媳妇来:“去,让人安排了比着这两府上送来的寿礼也回了礼过去,再让人送了话过去,过两日我再请侯夫人来府里作客。”

看着她这样,一旁的李丽晗心中惊愕不定,虽说太康公主李丽蓉贵为公主,但宁国公夫人毕竟是她婆母,也是舅母,更是宁国公府女主人,可现在看起来,宁国公夫人对这位公主儿媳倒像是更加敬畏,李丽蓉不过一句话,宁国公夫人便忙忙去补救了。

可更教李丽晗惊讶的是,李丽蓉对于朝中动向的了解,竟然丝毫不亚于任何一位久于朝政的

九卿大夫。

她这位皇姐还真是不寻常,无怪圣人会那样看重她。

见宁国公夫人安排妥当了,李丽蓉才淡淡笑着道:“外边怕已经宾客满堂了,我陪夫人一去出去吧,让阿晗与瑾娘她们年轻的一处说说话。”

宁国公夫人呐呐应着,跟着扶着婢女起身的李丽蓉身后往暖阁外去,看起来她倒更像个儿媳妇,那情形很让人觉得怪异。

回想起自己当初在安国公府,每日小心翼翼地尽力讨好安国公夫人,帮着操持府中中馈,却始终没能得一句夸赞,只有表面的客气守礼,与背地里婆婆的挑剔与丈夫的不满冷落。

真是天差地别。

暖阁里留下了上官瑾与李丽晗,两个并不亲近的表姐妹,一时也没了话说,房里气氛尴尬了起来。

好一阵没有人先开口,上官瑾看了一眼李丽晗,见她正饶有兴趣地看着暖阁里挂着的山水画,竟然没有在意自己,一时有些不高兴。

虽然她是公主,但自己是宁国公府娘子,也是她的表妹,更何况她这个公主可不像长嫂太康公主,听阿娘说过,很不得圣人喜欢呢,她难道还没有自知,不知道要放下些身段吗。

她想到这里,也忍不住了,瓮声瓮气地道:“殿下,一会还有好几位公侯府上的娘子要来,我还是去迎一迎……”

原本只是找个由头摆脱李丽晗,不曾想李丽晗却是笑着接了口:“那快别耽搁了,我与你一道过去吧,姐姐吩咐了,让我与你在一处呢。”

倒把上官瑾给噎了一下,只得闷闷不乐地答应了,陪着她一道出了暖阁,往跨院的小花厅去了。

只是一进小花厅,她便退到一旁,不肯再在李丽晗身边。

小花厅里已经有几位娘子落了座,听到婢女通传怡宁公主殿下到,都惊讶地起身来行礼,只是眼睛都忍不住往李丽晗身上瞟过来,这位公主对于她们来说都很是陌生,也不记得宫中还有这位公主殿下。

还是上官瑾不情不愿地轻声道:“……是太康公主殿下幼妹,皇后娘娘亲出的小公主。”

她们才恍然知道眼前人是谁了,一时神色各异,但脸上都还端着恭敬的笑容。

李丽晗前世什么样的眼神没见过,什么样的话语没听过,早已习惯了她们这样,并不多放在心里,倒是温和地笑了笑:“各位多礼了。”

便不再多说话,反倒是自己安安静静坐在一旁吃着茶汤,左右看看陈设摆件,倒是让这几位公侯家的小娘子很是惊讶了。

上官瑾不料先前还跟牛皮糖一样粘着自己的李丽晗,突然这样乖巧了下来,心下怪异的同时又松了一口气,她本就对李丽晗没有好感,能不与她亲近最好,她自己欢欢喜喜与几位往日便亲近的娘子在一处说起话来。

看得出来宁国公府是认真准备了的,小小的花厅里都安排了茶女在一旁煮着茶汤,加了酥酪枣丝的茶汤香气四溢,李丽晗捧着小口吃了一口,眯着眼嘴角弯弯,眼睛却是滴溜溜转了一圈,倒也把花厅里坐着的几位都认全了。

与上官瑾坐在一处的是广陵郡王府四娘子李如歆,郑国公家大娘子高惠娘,还有一位是曹国公府小娘子侯玉珍,她们四个说几句便会朝着李丽晗这里看一眼,好像都在偷偷打量她。

李丽晗也不觉得不自在,坦然地由着她们打量,自己却是把目光停留在小花厅另一边,也是独自坐在榻席上的一位年轻的娘子身上。

那小娘子正对着那碗茶汤皱眉,却又局促地发现别的小娘子都在小口小口吃着,也就不好意思让婢女端走,只能低着头捧在手里。

第二十三章 有样学样

李丽晗大大方方走过去,在那小娘子身边的榻席上坐下,笑着面对她惊愕的神色,向那盏被她端在手中却不怎么用的茶汤努努嘴:“可是觉着太过甜腻?”

那小娘子愣愣看着李丽晗过来,见她问起这盏茶汤才恍然醒过来,齐齐的刘海下那张有些婴儿肥的圆脸上泛起不自在的红,低声道:“我,我往日在府里用惯了酪浆,不大吃茶汤的。”

她说着,却又想起方才看见别的公侯府娘子们都是自在地端着用着茶汤,也知道这吃茶可是长安贵府的风雅之事,更是觉得不好意思,低下头声音如蚊呐:“不过,也无妨的。”

看来这位魏国公府的小娘子也有些不擅交际呢,一个花厅里几位娘子都是亲亲热热在一处说话,偏偏只留下了她,当然李丽晗不算在里面,她的身份本来就不大好亲近。

李丽晗笑着唤了婢女过来:“换了酪浆来给娘子。”

小娘子不安地看了看那边正热络着的几个娘子,轻声道:“不妨的,我也可以……”

李丽晗却懒懒靠在凭几上,拈了颗甘香梅子放进嘴里,酸的又是小脸一皱,好半天才缓缓松开,笑着道:“何必为难自己呢,你就是学着她们那样,她们也未必肯与你一处,倒不如随自己喜欢的,还能自在些。”

小娘子不曾想到李丽晗会与自己说这个,怔怔看着她好一会,才结结巴巴地道:“可是,她们都说连宫中贵人都喜欢用茶汤,只有那些……那些粗鲁的蛮夷才爱用酪浆。”

她说着,自己却是委屈地低下头去,盯着那碗茶汤,圆脸绷得紧紧的,倒让李丽晗看笑了,不在意地摆摆手:“谁说宫中贵人都喜欢用茶汤,我阿娘就不大爱用,便是圣人也多爱用玄饮,并不就偏爱这一样。”

她将那茶瓯放在案几上,又唤过婢女给自己也换了酪浆:“何况又不是用酪浆的都是蛮夷之辈,就好像是用茶汤的难道就非得是出家之人?”

她这样落落大方,真让魏国公府的小娘子看得呆住了,许久才明白过来,噗嗤笑了起来,连声道:“多谢殿下。”

李丽晗这才望向她:“你是哪一府的娘子?我也是头一回出宫,不大认得你们。”

小娘子咧开嘴笑了:“魏国公府上的,都叫我柏娘。”

她又瞪大眼看着李丽晗:“殿下这是第一次出宫?不曾到长安城里瞧过?”

李丽晗笑着点点头,听着她叽叽喳喳与自己说起长安城里四处的景致来,心思却是慢慢放远了。

虽然柏娘没有说,但李丽晗却是知道,为什么她被单单冷落在一旁。

因为魏国公张保良与郑国公、曹国公不一样,他是武将,当年圣人还是秦王时,他便是麾下一名偏将,因为勇武出众,胆气过人,护卫圣人南征北讨,当年更是为了圣人伤重几乎不治,才得封魏国公,也是武将之中唯一一人列入紫云阁名臣的。

只是曹国公一众臣始终对出身武将的魏国公并不很放在眼里,更不愿意与他来往,所以连带着这几位小娘子也有样学样,故意冷落了张柏娘,嫌弃她的喜好习惯。

可是李丽晗却也同样清楚,魏国公绝不只是一个因为勇武无谋交了好运得了国公封爵的,他在从圣人辅登大宝之时便督领泸州、戎州诸军事,在西南、西北各路军中都是深有威名,更重要的是,圣人对他的忠心深信不疑,这是别的臣工大将都难有的。

若是李丽晗真想能够寻到一条路改变即将发生的一切,与魏国公府多些往来,是有利无弊的。

更何况,这位热情地滔滔不绝给她介绍长安城的张家柏娘也挺可爱的,不是什么装腔作势的人,李丽晗倒也愿意与她多说说话。

于是便成了一个因为平日就没有什么闺中密友,好容易碰到便眉飞色舞时不时还比划比划说起自己见到的趣事景致,一个虽然早已没了天真单纯的童稚之心,却也乐意倾听她絮絮叨叨,这样的两人却也十分投契,热闹起来。

上官瑾坐在榻席上,正端庄含笑听着李如歆说起过两日宫中庆功宴的事:“……听闻是要请了长安所有四品以上贵府,还有宗室公侯府里一道去庆贺,府里已经得了帖子,阿娘是要带我与姐姐一道去的。”

她又转头问高慧娘与侯玉珍:“瑾娘必然是要去的,你们可也得了帖子了?”

侯玉珍脸色微微变,强笑道:“我今日一早便过来了,还未来得及去给阿娘请安,还不曾听到消息呢。”

看她笑容勉强,李如歆嘴角翘得更高,谁人不知道曹国公府里素来不看重娘子,曹国公夫人生了三个女儿才得了一个儿子,一心只在儿子侯玉坤身上,偏偏素有机谋的曹国公最是惧内,也不敢过问夫人对儿女的教养,以至于家中所有好的都在侯玉坤身上,侯玉珍她们姐妹三个不过是顶着国公府娘子的名头,等着到了年纪挑一门亲事嫁出去罢了。

像这样的宫宴,只怕曹国公夫人要带也会带了年纪长些的大娘子侯玉珮去,为的就是在宫宴上挑一挑,说不得能寻到一门好亲事,又怎么可能会愿意多花心思钱银打点装扮带侯玉珍去。

高惠娘却是温柔恬静地笑了笑:“我还不曾听说,若是能去的确是好。”

她话不多,却是言语稳重,让连原本嘲讽着侯玉珍的李如歆都收敛了些,却是瞟了一眼小花厅另一边正说笑着的李丽晗与张柏娘,有些惊奇地道:“你瞧柏娘居然……她们倒是说得热闹。”

上官瑾她们也跟着瞧过去,心里也是稀奇,怎么这位怡宁公主跟魏国公府那粗鲁的张柏娘投了缘了,还真是奇怪。

李如歆素来是个不安分的性子,又是广陵郡王府的娘子,不大瞧得上这个不得圣人看重的小公主,索性向她们几个挤挤眼:“不如咱们也过去听一听,她们说什么说得这样有趣。”

上官瑾与侯玉珍分明也心动了,都想听一听这两个人会说什么,高惠娘却是蹙了蹙眉,轻轻摇头:“殿下与柏娘说话,并不曾请我们几个过去,又何必去打搅她们,还是算了吧。”

李如歆一时泄了气,有些不甘,却又不好反驳高惠娘的话,只能小声嘟囔道:“不过是听一听她们说什么,哪里就不好了。”

还没等她话音落,花厅外一阵脚步声,几个小婢端着茶水果点从门前快步过去,又有婢女立在左右垂手恭立,像是来了什么客人一般。

李如歆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转开了,她忙唤了花厅中伺候的婢女过来问话:“是谁来了?”

婢女轻笑着回话:“是二郎君与安国公世子、曹国公世子几位郎君来给夫人贺寿了。”

第二十四章 郎君的诱惑

听到安国公世子几个字时,李丽晗的脸色霎时白了白,连与张柏娘说着话都停住了,不自觉地侧过脸,想要避开敞开的花厅扇门,倒是教张柏娘吓了一跳:“殿下,这是怎么了?”

李丽晗才惊醒过来,笑了笑:“无事,只是一时想别的出了神,咱们说到哪了?”

她忘了,她与骆瀚如如今还是素不相识,他已经不能再给自己羞辱委屈,再也不必在囚笼一般的安国公府谨小慎微地度日了。

只是她的身子还是不由自主侧过来,背对着那扇大开的门,想要躲开那个身影,如同避开什么可怕的东西一般。

张柏娘不明白李丽晗这是怎么了,她倒是伸长了脖子朝着门外张望着,口中还道:“是上官二郎他们来了,还有安国公世子竟然也来了呢!”

李丽晗看着她翘首以盼的模样,慢慢垂下眼去,端着那碗酪浆:“是来给舅母贺寿的吧。”

张柏娘笑着点头:“正是,不然怎么能在这里见到他们几个,往日里只听她们说宁国公府与安国公府郎君人才出众,气度不凡,连我那几个表姐妹都仰慕得紧,听说我今日来宁国公府贺寿,非要让我瞧一瞧回去说与他们听呢。”

她那一副兴头十足的模样,恨不能立刻见着那几位郎君一般两眼发光,却是为了回去与表姐妹炫耀,十足是孩童心性,倒是教李丽晗有些哭笑不得,反而将先前的不安复杂的心绪去了大半,多了几分从容。

花厅另一边的李如歆与侯玉珍几个也都睁大了眼,忍不住朝着门外瞟了好几眼。

李如歆已经顾不得再去偷听李丽晗她们的说话,只是笑着眨眨眼,靠近上官瑾:“阿瑾,还是你府上有面子,不但来了咱们这些,连几位世子郎君也都来给夫人贺寿呢。”

上官瑾不喜欢她那话里有话的语气,脸上笑容也少了许多:“我们府里与这几位府上素来都是往来亲厚,骆家大兄与侯家四郎也是我二兄的至交好友,便是登门贺寿也不过是常情。”

她就瞧不上李如歆这样子,明明是有心打听她二兄的事,偏偏要旁敲侧击,弯弯绕绕使些小心思。

李如歆也有些不高兴,只是见是上官瑾,才撇了撇嘴转开脸去,却又与侯玉珍说起话来:“曹国公世子不也一起来了,珍娘不用过去见一见吗?”

侯玉珍却是脸色有些不太好看,扯了扯嘴角:“不必了,他们必然是要一处说话论事,我若去了反而不便。”

李如歆只得作罢,不情不愿地坐回榻席上,一双眼却是不是瞟向门外。

远远的回廊外有说话声传来,是郎君们来了,一时间小花厅里不知道有多少心思浮动,便是稳重如高惠娘,也忍不住微微侧目,望了一眼那扇门半掀开的帘子,才又收回目光来。

或许在座的只有李丽晗是真正一眼也没有往外看过,她背对着那扇门,却还是身子绷直了,白皙娇嫩的小脸上没了笑容,嘴紧紧地抿着,看起来更像是一只炸了毛的猫。

直到那声音越来越远,婢女禀告郎君们去了偏厅的时候,她才慢慢松懈下来,将那碗已经半冷的酪浆送到嘴边吃了一口。

张柏娘一脸失望地道:“都不曾看到,连是圆是扁都不知道,回去却要怎么说才好。”

话音未落,外间却是又热闹起来,上官瑾不理会李如歆那打探的目光,唤了婢女来:“可是又有人来贺寿?”

婢女笑着道:“是宫中送了赏赐来,夫人出去接赏赐谢恩。”

上官瑾笑了:“是皇后娘娘赏的吧。”

前两日宁国公夫人入宫时,皇后便说了要让人送了赏赐来。

婢女却是道:“还有一份是贵妃娘娘赏的,是平乐公主亲自送来的。”

李丽萱也来了?

这下连李丽晗都吃了一惊,云贵妃竟然让李丽萱送了赏赐来给宁国公夫人贺寿,这听起来实在是有些怪。

上官瑾几个也是一愣,还是李如歆问道:“那平乐公主殿下呢?”

婢女道:“正在内堂与太康公主说话。”

侯玉珍忙不迭起身来:“咱们也该过去给公主殿下见礼才是。”

上官瑾不由地抬头看了一眼那边坐着的李丽晗,蹙了蹙眉没有说话,李如歆催促她:“你是主人家,总该去迎一迎才好。”

她们心里清楚,这位平乐公主可不是眼前坐着的这个,是云贵妃所出,也颇得圣人宠爱,如今皇后抱病多年,谁也不敢小瞧了云贵妃,自然对这位公主也另眼相看。

李丽晗放下了酪浆,扶着丁香的手起身来,向着张柏娘笑了笑:“走吧,随我一起去见一见萱娘。”

张柏娘愣愣地跟着她起身来:“去见平乐公主?”

李丽晗用袖子掩着嘴小小打了个呵欠,眉眼弯弯:“坐在这里也无趣,不如去瞧瞧宫中送了什么赏赐来不好吗?”

张柏娘也不想再一个人被留在这里,何况又是跟着李丽晗,连连点头:“好。”

上官瑾不料李丽晗会起身要走,咬了咬唇:“走,咱们也过去。”

李如歆与侯玉珍两个忙道:“可不是,也去瞧一瞧宫中送了什么赏赐来,听说平乐公主殿下喜欢花鸟图……”

高惠娘是最后一个起身的,她沉默着整了整自己的衣裙落后她们三人一步跟在后面,只是秀气的秋波眉微微蹙起,看着李如歆她们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目光放远去,落在李丽晗身上时却是不由地紧了紧,若有所思地望了许久。

内堂中,宫中的赏赐满满当当摆开放在桌案上,照着规矩将箱笼都打开给宾客看,以示皇恩昭昭,平乐公主李丽萱正笑语盈盈与太康公主李丽蓉说着话:“……前两日顾学士还说起皇姐当初在崇馆进学的事来,连连夸赞皇姐聪慧过人,小半年光景便已经通了诗赋,我们都不及呢。”

她话里分明是讨好,语气也是格外谦恭,只是李丽蓉却没有动容,只是淡淡道:“顾学士是饱学之人,在他跟前连太子都尚不敢说粗通诗赋,何况是我。”

李丽萱不料碰了个软钉子,一时脸色讪讪,还是宁国公夫人见状上前笑着行礼:“……不曾想贵妃娘娘如此恩典,还赏了这许多珍奇之物,实在是感激惶恐。”

李丽蓉这才有了些脸面,端起笑容来:“夫人太过谦了,宁国公乃国之重臣,贵妃娘娘也是时时念着夫人的,都说夫人为命妇之中的楷模,这些赏赐也是一点心意罢了。”

她冠冕堂皇的话说的极好,仪态姿容更是挑不出半点错来,连内堂的夫人们都是恭敬地听着她的话,听她说完正要夸奖几句,却听外边婢女通传:“怡宁公主殿下来了。”

李丽萱原本端庄的笑容变了,目光顿时阴冷下来,盯着那扇垂着厚厚毡帘的门。

第二十五章 不一样的赏赐

李丽晗带着姚女史与丁香几人进了内堂,迎面就看见李丽萱正目光沉沉盯着自己,却是笑了:“阿萱也来了。”

李丽萱深深看了她两眼,才慢慢坐直了身子:“是呀,没想到你也来了。”

不过是几句话,却让坐在一旁看着的太康公主李丽蓉眼中有了深意,目光在这两位皇妹身上落了落,才慢慢收回来,并没有开口。

内堂里坐着的女眷们此时忙起身来再给李丽晗见礼。

姚女史立在李丽晗的身后,低声为她介绍起过来行礼的夫人们来。

为首的是广陵郡王侧妃尤氏,年纪不是二十七八,姿容明艳,举止也很是大方得体,上来给李丽晗行了礼便退回榻席上,始终含着笑不怎么多说话。

只是跟着上官瑾一道进来的李如歆见了她,却是神色有些晦暗,不似先前在小花厅那么骄傲活泼了,倒像是收敛许多。

姚女史低声在李丽晗身边道:“广陵郡王妃病故多年,府中都是侧妃打点。”

李丽晗挑了挑眉,算起来广陵郡王还算是李丽晗的堂伯父,年纪比圣人还要长上几岁,这位侧妃却是年岁不长,若是没有点手段,又怎么能打点郡王府这么多年,无怪李如歆见她会有顾忌。

再来行礼的是曹国公夫人王氏,她倒是已经有了年纪,圆滚滚的身材圆滚滚的脸,侯玉珍颇有几分似她,一样的娇小圆润的身材,她笑容满面,只是那一双眼灵活得厉害,不过走几步就已经将李丽晗上下瞧了一遍。

“殿下安好,想不到今日还有这样的福气,能在宁国公府见着了三位公主殿下。”她笑着满口夸赞李丽萱与李丽晗,又唤了一旁低着头抱着手炉不肯近前来的侯玉珍,“快陪着几位公主殿下多说说话,往日里话那样多,这会子倒成了锯嘴葫芦了。”

李丽晗看着她把女儿往李丽萱那边推过去,笑了笑没有多说话。

郑国公夫人杨氏微笑着与李丽晗见了礼,便悄然退回席上,高惠娘也到她身边踞坐下,母女二人说话行事都是温柔沉稳,让人忍不住心生好感。

但是姚女史的话却让李丽晗心头一紧:“……夫人是弘农杨氏之后,郑国公府只有这一位娘子。”

若是宁国公府是勋贵之中为首,魏国公府是武将之中最得看重的,那么郑国公府便是臣之中的翘楚,圣人对郑国公高彦多年来礼遇有加,便是他几次三番违背圣意谏言,也都是虚心采纳,还给了厚赏,对郑国公也是数次加封,可见圣恩之重。

可是没想到郑国公府居然只有高惠娘一个娘子,而郑国公夫人居然是弘农杨氏之后,如此听来只怕郑国公府内院规矩极为严谨,没有嫡子便连庶子也都没有。

李丽晗可不是看起来这般什么也不懂的年纪,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不由地对郑国公夫人多看了几眼。

只是下一位过来的夫人还不等姚女史开口,李丽晗已经绷直了身子,紧紧盯着上前行礼的人。

安国公夫人孟氏。

孟氏年纪较别的几位夫人更长些,模样温柔亲切,上前来行礼笑着道:“还不曾见过公主殿下,是我失礼了。”

话语里都是谦恭,笑容也是亲和得体,人人看了都会觉得安国公夫人是个好相处的人,包括当初刚嫁入安国公府的李丽晗。

姚女史在旁轻声道:“安国公夫人孟氏,府上有世子与二娘子。”

即便她不说,李丽晗对安国公府的事也已经了若指掌,在那数年的光景里,她就是在这些人身旁艰难度日,受尽外人议论笑话的同时,还要被他们冷漠厌弃。

笼在袖中的手死死攥住手炉,直到指甲被烫得生疼才松开来,脸上也浮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夫人多礼了。”

只是这样一句话,已经用去了李丽晗全身的力气,她没有心思也不愿再与孟氏敷衍,转身去了太康公主李丽蓉身边坐下:“阿姐,宫中的赏赐送来了?”

孟氏愣了一下,不知怎么,她觉得怡宁公主似乎有些不愿意见到她一般,就连方才说那一句,也是目光让开她,落在了别处,可她又说不出有什么不对来,也便回了自己的榻席上去。

李丽蓉看着李丽晗能半点不错规矩地与几位夫人见了面,脸上有了几分满意,笑着道:“那边摆着的就是宫中送来的赏赐,这些是皇后娘娘赏赐的,那些是贵妃娘娘让阿萱送来的。”

赏赐满满当当摆在案几上,看着都是光彩华丽教人艳羡,只是细看之下却还是有些分别。

贵妃让李丽萱送来的是几只阔大的漆木托盘,里面放着一架羊脂玉雕的麻姑献寿,还有一把金镶玉如意,坠着翠绿的丝绦,和两对宫制鸿雁缠臂金,每一样都是上好的,摆在那里都是奇珍,就连那两对缠臂金的样式也都是不曾见过的,夫人们一看便知道是司珍司新制的。

几位夫人仔细瞧了瞧,都是赞不绝口:“贵妃娘娘真是恩典,赏了这样好的与宁国公夫人做寿。”

李丽萱挑眉瞧了一眼李丽晗,又笑着转过头去与李如歆她们几个说着话。

她这样得意也是有缘由的,因为皇后让宫中送来的赏赐是十几匹锦缎料子。

虽然也是上等的织金云锦,但看起来金色暗沉沉的,不是新做的,更像是放了有些时候的了,比起贵妃送来的金玉之物,实在是不起眼。

曹国公夫人王氏盯着那云锦看了看,与一旁的广陵王侧妃尤氏低声道:“这紫鸾鹊的花样不是去岁时兴的吗?怎么宫里让人送来的是……”

尤氏皱眉,向她递了个眼色,笑着道:“这样上好的云锦也只有宫中才能得呢。”

宁国公夫人显然也是有些吃惊,但很快笑着道:“是,上一回入宫觐见,娘娘就说了赏了与大郎他们做新衣呢。”

李丽蓉盯着那衣料看了一会,将堂中众人的脸色也都一收眼底,这才与宁国公夫人道:“宴席都已经备好了,还是先开席吧。”

第二十六章 愚蠢且恶毒

散了席,李丽蓉倒也没有多留李丽晗说话,只是让身边的婢女跟着上官瑾送了她出来,道别时叮嘱了几句:“过两日我便求了圣人准你去崇馆,只是你自己也要用心起来,不说学个章练达,总是不能落了阿娘的脸面。”

李丽晗轻声应着:“多谢姐姐。”

上官瑾不情不愿地与高惠娘几人道别,送了李丽晗出来,一路上一句话也不愿意多说。

李丽晗倒是不在意,她与跟着一起出来的张柏娘道:“如何不见魏国公夫人?”

张柏娘笑着道:“过两日我大兄也要随西征大军回长安,我阿娘今日要去青莲寺上香还愿,说是要给菩萨磕头,谢菩萨保佑我大兄平安归来。”

看着张柏娘一本正经双手合十学自己阿娘那副虔诚的模样,李丽晗也笑了起来,点点头:“那是该谢菩萨保佑。”

到了门前,张柏娘一眼看见自家马车,向李丽晗屈了屈膝:“殿下,我府里的马车已经在这里了,我先回去了,过几日宫中设了庆功宴,我再给殿下请安。”

说着却还不舍得就走,对这个刚认识的小伙伴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

李丽晗笑道:“你先回去吧。”

她这才转身扶着婢女的手上了马车走了。

宁国公府门前这会子车马水龙,堵得水泄不通,李丽晗的翠鸾车正慢慢驶过来,上官瑾站在李丽晗身边,看着那马车靠近,紧抿着嘴看也不看她,许久才低低说了一句:“我不喜欢你。”

那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李丽晗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转过脸看见的是上官瑾那板板正正的脸,只听她继续压低声音道:“就是因为你,姑母才会病了这些年,连凤印都交了出去,若是没有你……”

她没有说下去,只是脸上的气愤更重,再不肯跟李丽晗说一个字。

李丽晗愣了一下,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她没想到上官瑾对自己不肯亲近竟然是因为这个,她是在心疼阿娘。

这个缘由让李丽晗没想到,却也对上官瑾有了几分好感,她也不生气,微微一笑:“许多事谁也没想到,别人怎么想,我没法改变,但也不会在意。”

说完她向着自己的马车走去,没有理会被丢在原地的上官瑾,那些年经历过的苦难太多,她学会了一个最深刻的道理,活着是为了自己,旁人无论怎么说怎么看,都不必太过在意。

前一世她就是畏惧人言,小心翼翼地照着他们的安排和喜好度日,结果还不是就那样无辜死去,到了最后那一刻她才后悔了,或许当初活得任性一些,活得勇敢一点,也许能够有不一样的结局。

可是她还还没走到翠鸾车前,斜刺里闯过来一匹马,挡在了她面前,吓得跟在她身边的木香与丁香面如土色,忙忙扶住了她,才堪堪停住了步子。

高大的照夜玉狮子打着响鼻,喷着粗气停在李丽晗跟前,骑在上面拉着缰绳的是一身鲜艳胡服高高昂着头的李丽萱,她轻蔑地俯视着李丽晗:“怎么,这就要走?你可是头一回出宫,也不好好长长见识?”

李丽晗皱着眉,并不想多理会她,在她看来,李丽萱骄纵任性,因为云贵妃的宠溺,并不懂得太多心机,然而就是这样的人容易被人利用,成为别人的工具,可惜偏偏她自己毫无自知。

她退开几步,带着丁香她们准备从李丽萱的马边绕过去,不想在宁国公府门前多事。

只是李丽萱却不让她如愿,她气恼地松开缰绳冲上前,更是怒不可遏地扬起了马鞭挥向李丽晗。

她没想过后果,满心满眼只有李丽晗那张冷淡地不理会她的脸,还有那被剪断了的美人纸鸢,李丽瑶的话好像就在她耳边:“毕竟她是皇后亲出,以后你还是让着她一点得好……”

就凭这个祸害,也配教自己让!今日就算是打烂了李丽晗的脸,圣人也不会重罚她的!

她满脑子只有这个念头,便不管不顾向着李丽晗挥了鞭子。

只是那鞭子并没有像她想的那样狠狠落在李丽晗脸上,而是在丁香几人的尖叫声中,被一直站在李丽晗身后的姚女史一把拽住了,看起来模样不起眼的她此时双手如同铁钳一般将那马鞭攥得死死的,任由李丽萱怎么抽也抽不动,只能愤愤地叱道:“你松开!”

姚女史脸阴沉着,盯着马上的李丽萱:“平乐公主殿下,还请慎行!”

方才若不是她眼疾手快一把挡住了抽向李丽晗的马鞭,现在不知道已经成了什么样子,她被皇后挑中了作为李丽晗的教引女史跟随来宁国公府,若是李丽晗在她的照看下出了事,那她怕是也不敢再想了。

李丽晗从方才的惊骇中很快回过神来,看向李丽萱的目光再没有了温度,想不到不过是因为一两件琐碎的小事,就能够心狠到向别人挥起了马鞭,真是愚蠢又残忍!

只是她也察觉了身后的几位来贺寿的夫人们也都惊呼着,带着婢女们上前来了。

她眼中闪过一抹厉光,上前一小步,抬起头带着冰冷的笑看着李丽萱,用低到只有她们几个人能够听到的声音开了口:“本以为你只是蠢钝,没想到还如此恶毒,怪不得常阳愿意与你来往,实在是无可救药。”

她说完这一句,便飞快退后一步,一脸惊慌地捂着脸:“萱娘,你这是做什么,我可是做错了什么,你,你饶了我吧……”

木香还愣愣地不知道怎么回事,丁香却是很快明白过来,忙忙将李丽晗护在身后,高声唤了宫婢们过来:“快送殿下登车。”

听了动静赶过来的夫人娘子们看见的便是骑着马横冲直闯的平乐公主李丽萱不知怎么挥了马鞭要打怡宁公主李丽晗,李丽晗害怕之下求饶躲进了翠鸾车,而那位肇事未遂的平乐公主却还是余怒未消,想要追上去,幸得被众人又拦又劝挡住了。

被拦住的李丽萱在几位夫人的劝说下悻悻作罢,唤了跟随的人与自己一道回宫去,打算回去与自己阿娘诉说委屈去,却没想到这长安城中什么都慢,唯独这八卦传闻传播得最快,何况是这样惊人的事情。

第二十七章 赔罪

云贵妃的车辇到了立政殿时,是杜尚宫带着宫婢迎住的,连赤芍白芍两个大宫婢都不见人影。

云贵妃已经没有上一次的气定神闲,脸色焦急不安:“杜尚宫,娘娘可在殿中?”

杜尚宫恭谨有礼:“贵妃娘娘来的不巧,吴医丞正在给娘娘问脉。”

云贵妃惊讶地看了一眼正殿,果然见两个小药童背着药箱立在殿门外,蹙眉试探地问道:“娘娘身子不是大好了?”

杜尚宫叹了口气:“吴医丞说这些年娘娘的身子都被掏空了,哪里是一时半会能够大好的,总要慢慢将养才好。”

云贵妃听得扶着宫婢的手紧了紧,又叹气连连:“我原是来替萱娘向怡宁赔个不是的,她一时糊涂,平日里又是我对她太过骄纵,才会闹出这样的事来。”

她说着眼眶微微泛红,用手绢点了点眼角,才又殷殷与杜尚宫道:“还是我没管束好萱娘,所以一听说这件事就急急赶过来给娘娘赔罪,之后必然要好好教导约束,再不敢让她闯祸。”

杜尚宫一直含着一缕恭敬的笑容听她说完,却是一脸惊讶:“贵妃娘娘这说的是……臣着实不知是何事呀。”

云贵妃愣了一下,先前的一脸愧疚都僵在脸上,呐呐道:“娘娘还不知道?怡宁她回来不曾来过吗?”

杜尚宫摇头:“小殿下回了宫便回了翠微殿,还不曾过来给娘娘请安。”

云贵妃一直皱着的眉头顿时松开了些,忙笑着道:“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想必怡宁也没有放在心上,只是我心里过意不去,所以过来给娘娘问安,庆功宴的事还得求娘娘拿个主意,再就是替萱娘赔个不是。”

她看了看殿前的两个小药童:“既然娘娘在问脉,那我就明日再来。”

杜尚宫也不多话,笑着送了她到车辇前,屈膝行礼看着车辇走远,才慢慢敛了笑容,吩咐左右:“照着娘娘的吩咐,闭了殿门,谁来都只管照着这样说,娘娘谁也不见。”

第二次登翠微殿的门,高侍中笑得更是恭敬,李丽晗请了她起身赏了榻席,她都不敢坐下,连声道:“殿下在此,岂有臣的坐处,这是万万不敢的。”

李丽晗一张小脸煞白,穿着家常的半新不旧的小袄襦裙,坐在榻席上一双眼怯生生看着高侍中:“侍中来,可是贵妃娘娘有什么吩咐?”

高侍中看着李丽晗那青涩胆怯的模样,心里顿时轻松了几分,笑着道:“贵妃娘娘让臣前来向殿下赔礼,先前在宁国公府,平乐公主殿下一时错手,险些伤了殿下,回了宫贵妃娘娘知道此事,已经让教引女史狠狠责罚了她,还命臣务必要前来替她向殿下赔个不是,求了殿下的原谅才可。”

李丽晗咬着唇,一副委屈至极却又有话不敢说出口的模样,好一会才挤出一句来:“她,她怎么不自己来?”

高侍中目光闪了闪,笑容不变,躬身回话:“平乐公主殿下已经被禁足在寒香殿里,贵妃娘娘罚了她抄女诫百遍,不抄完不得踏出殿门半步。”

李丽晗听她说着,却又低下头去不言不语,也不知道是什么神情,这让高侍中心中有些没有底,忙又笑道:“贵妃娘娘原想去给立政殿,亲自向皇后娘娘赔不是,只是不巧,听说皇后娘娘召了吴医丞问脉,怕让娘娘忧心不安,只好过些时日再去,才吩咐臣先来向殿下赔罪。”

听到皇后召了吴医丞问脉,榻席上一直低着头不开口的李丽晗才动了动,慢慢抬起头来,紧抿着嘴看着高侍中身后的几位婢女,她们手中都捧着箱匣。

高侍中眼前一亮,忙唤了她们上前来,打开箱匣:“这些是贵妃娘娘的一点心意,还请殿下务必要收下。”

箱笼里是新制的首饰和香囊荷包一些小玩意儿,虽然不算贵重,却很是新奇有趣,最是讨小女娘们喜欢。

李丽晗扫了一眼,隐下了嘴角一丝冷笑,却是一副不情愿的模样,许久才低低声道:“替我多谢贵妃娘娘。”

有了她这句话,高侍中如蒙大赦,顿时松了口气,连连笑着欠身:“殿下太过多礼了,贵妃娘娘先前便说小殿下性子温和宽厚,必然是不会与平乐公主殿下计较的。”

看着李丽晗脸上还是郁郁不乐的神情,却没有再多说什么,高侍中也不愿多留,屈膝告退,一刻不停地回延嘉殿回话去了。

等她离开,李丽晗脸上那郁愤的神色一扫而光,反倒是一片云淡风轻,信手从那几个箱笼里挑了墨玉百子莲襟步瞧了瞧,便丢在案几上,吩咐木香:“把这些分一分给云清殿、玉明殿都送些过去,记得要……”

木香笑着接了话:“要与她们好生说一说,这些都是贵妃娘娘让人送与殿下的。”

李丽晗也被她逗笑了,却是摇头:“不,是萱娘让人送给我的,我念着往日里姐妹交好,特意分给她们几样。”

木香点头,带着小宫婢捧着那几个箱笼就下去了。

丁香在一旁看着,有些疑惑,却也没有多开口,屈膝道:“姚女史在殿外等着了。”

李丽晗这才坐直了身子:“请女史进来说话。”

姚女史进来,一点不敢拿大,恭敬行大礼拜下,李丽晗让丁香扶了她起来:“今日多谢女史救我。”

姚女史惶恐:“是臣失察,险些让殿下受伤。”

李丽晗轻笑一下:“你便是事先知道也无用,她是绝不肯罢休的。”

姚女史见她神情清冷,一双眼眸晶莹透亮,直视人心一般清澈,语气更是谨慎谦卑:“皇后娘娘吩咐臣在殿下身边,就是要保护殿下,辅助殿下,这是臣的本分,今日若是殿下受伤,臣罪不容赦。”

李丽晗笑了:“希望女史始终记得今日的话。”

姚女史心中一紧,忙俯身下去称是。

第二十八章 替自己打算

一桩闹得长安城满城风雨传得沸沸扬扬的皇家姐妹不和动手的大事,在太极宫中却是悄然消弭,云贵妃第二日再次登立政殿的门,皇后却依然称病,她与杜尚宫说了几句,便匆匆告辞走了,毕竟接下来的一场隆重的庆功宴还要她来安排指挥,像这样一桩小女娃们吵架闹别扭的事自然不值一提,何况李丽萱的马鞭不是没抽到李丽晗身上吗,那也就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了。

寒香殿因为李丽萱被禁足,也就少了往日的热闹,便是常常过去的李丽瑶也被兰女史挡在殿外,屈膝笑道:“……公主殿下说了,多谢常阳公主殿下记挂她,只是如今要跟着学规矩抄书,不得空再与殿下说话了,还请殿下先回吧。”

李丽瑶咬着唇直往殿里看,她不是没有听说李丽萱被贵妃禁足的事,只是也知道这只是兰女史拦着她的一个由头罢了,就算是禁足也不会不让人进去说话的,因为皇后的赏赐,贵妃与李丽萱还是恼了她了。

她虽然气恼,却还是堆满了笑与兰女史道:“并不是为别的,是我昨日得了翠微殿让人送来的几件小玩意,又听说是萱娘让人送去与她的,所以想着过来与萱娘说说话,不曾想她要留在殿中学规矩。”

她看了眼身后,宫婢忙捧了李丽晗让人送去的几件荷包、襟步和宫花上前来给兰女史看。

兰女史瞧了一眼,眼中微微露出差异之色,却很快掩饰住了,笑着道:“真是不巧,贵妃吩咐了,要殿下务必学好了规矩,抄完书卷才能出殿,恐怕是不能见殿下了。”

李丽瑶不想这样做小伏低,还是被兰女史给拦住,一时脸上有些不下来,好一会才强笑道:“既然这样,那我先回去吧,这几样小玩意就请女史代为转交给萱娘吧。”

她说着,就要让宫婢把东西端上去,却也被兰女史拦住了:“这还是不必了吧,这是翠微殿送去给殿下的,怎么好再转送他人,还是请殿下收回吧。”

她一副软硬不吃的模样,让李丽瑶怒火中烧,偏偏又发作不得,不得不咬着牙扯着那丝笑:“那,我便先走了,改日再来看萱娘,请女史代为转告她。”

兰女史这才笑着屈膝:“诺。”

上了车辇,李丽瑶气得将宫婢捧着的托盘扫了下去,脸色铁青坐着一言不发,玉竹小心上前来,将那几样捡了交给小宫婢,轻声道:“殿下,只怕贵妃娘娘与平乐公主一时不会答应了。”

李丽瑶咬牙切齿:“不过是得了皇后几样赏赐,她们就这样不依不饶,全然不把我往日的好处放在心里,分明是欺负我没有依仗!”

玉竹不敢多说,只能问道:“如今可是要回殿去?萧美人使了人来说,给殿下作了几双轻软的丝履,一会要送过去。”

李丽瑶冷笑:“到这会子了,她还只知道做这些没用的,眼瞧着我就要被延嘉殿厌弃,在皇后跟前也说不上话了,日后要被人作践到头上了。”

她说着更是烦躁,把调香的宫婢也赶下车辇去,沉着脸靠在软枕上。

玉竹只得柔声劝着:“不过是场宫宴,听闻承香殿那位是不去的,还有怡宁公主也……”

话没说完就被李丽瑶打断了,她愤愤道:“承香殿那个是什么身份,她能留在宫中已经是想都不敢想的事,还有什么脸面去宫宴上,便是南阳都甚少让人见。”

“至于阿晗,她是个什么,若是没有了皇后护着她,她早就被赶出宫去了,凭什么与我作比!”

她手紧紧抠着身下的织锦毡垫,一点点将上面的金丝银线都抠得断掉了还不肯罢手:“你知道什么,我们这些皇女听着身份高贵,看着面上光鲜,其实也要依靠圣人的看重恩宠才能有活路,像阿晗那样的,就是有个嫡公主的身份也无用。”

“我什么都比她们强,偏偏托生在个美人的肚子里,没有外家可以依仗,更没人能替我打算,若是我再不早些替自己寻了出路,难道还指望皇后和贵妃她们真能给我想周全!”

玉竹也知道,皇家的宫宴从来不仅仅是个体面,也是昭示着宫中的动向,圣人的看重喜爱往往能够决定一个公主命运,得宠的人人敬畏,争相巴结讨好,便是求赐婚的勋贵世家也是络绎不绝,不得看重的却是乏人问津,就是赐婚下降也只能是些偏远之地的二三流贵府,空有个公主的名头,却毫无尊贵可言,甚至在太祖时,还有才人所生的小公主因为不被喜爱,乳母疏于照料,淹死在太液池中大半日光景才被发现。

她低声道:“那不如先回殿去,与萧美人再商议商议如何是好?”

李丽瑶眼中闪过一抹决绝的光:“她是个不中用的性子,商议多久也没有法子,还是我自己来吧。”

圣驾到了立政殿时,殿门前冷冷清清,只有几个小宫婢倚在回廊边打瞌睡,听到宦者高唱,吓得连忙起身拜伏在地。

圣人向着殿门前走了几步,却还不见有人迎出来,不由地皱了皱眉,与匆匆赶过来的杜尚宫道:“皇后呢?怎么不见她。”

杜尚宫神色有些复杂,躬身回话:“娘娘说一个人清净清净,不教臣等在跟前。”

圣人眉头皱得更紧,抬脚向殿内走去,果然见殿内一个人也没有,连白芍赤芍也没在里面伺候,却也不见皇后,比起前一日来时这里热热闹闹坐着几人打着叶子牌说笑那番情形大不相同。

他摆摆手,让杜尚宫带着人留在殿外,自己转过丹凤朝阳紫檀折屏进了内殿去,才在西窗下看见一个穿着翻兔毛绿梅袄裙腰身细细的人影,正弯腰在剪着腊梅盆景的花枝。

第二十九章 各有所求

“……我竟然不曾听到圣人来的声音,”皇后惊讶地望着站在她身旁的圣人,很快又笑了起来,放下手中的剪子:“白芍她们竟然也不通禀一声,真是没了规矩。”

圣人看着她一身家常的衣裙,衬得身形窈窕,往日温柔端庄的脸上多了几分少见的俏皮轻松,一时有了几分惊喜:“许久不见你摆弄花草了,今日怎么有了兴致,却不见教她们陪你打叶子牌了。”

皇后笑着亲自端了婢女送来的玄饮送上前来:“我病了这许久,这几盆花都是交给他们打理,虽然也算尽心,却总没有我清楚它们的习性,还是不如从前了。”

她一脸怜惜地回头望了一眼那盆腊梅,又突然笑了起来:“才想起来,这几盆都是当初圣人赏的。”

圣人也看了一眼那几盆花,隐约有些印象,那是他初登大宝,太上皇还在甘露殿里不曾移宫,朝中可用的也都是太上手中的旧臣,行事难免处处掣肘,每每下了朝回来,都是郁愤难平,偏偏还不能表露出来。

那时在宫中的淑妃、慧妃都是太上为他挑选的,他只能在立政殿里才能有喘息之地,因为眼前人是他唯一可以信任的,陪他出生入死生儿育女的妻子,与她们都不同。

所以那时候见她喜欢花草盆景,他命人特意从骊山行宫挑了这几盆花送来立政殿,就这样一年一年养了下来,成了她心爱之物。

想到这里,圣人笑着道:“你若是喜欢,朕再让他们送来。”

皇后笑着摇头,那笑容却有些苍白:“不必了,宫中忙着庆功宴,不必为这些小事再费工夫。”

她在圣人身旁的榻席上坐下,微微低下头:“有阿蘅她们陪着我说说话就好了。”

圣人看着她,心里却很是不忍,轻咳一声:“怎么不见……阿晗,她不是整日在你殿里的。”

皇后的笑容几乎维持不住了:“她,她身子有些不好,我让她不必来请安了。”

圣人的神色也有了几分郑重,他皱了皱眉,放下了手里的玄饮:“让太医过去瞧过了吗?”

皇后惊讶地瞧了他一眼,轻声道:“还不曾,晚些我让太医署过去问脉。”

圣人嗯了一声,又望着她:“你身子也大好了,过两日程钧大败突厥班师回朝,你……”

只是她话音未落,皇后忙起身来,屈膝拜下:“终究是我无用,病了许多年,宫中诸事都是贵妃打点,此次庆功宴她也是费了许多心,还是偏劳她安排更为妥当。”

圣人忙让她起身:“你怎么也学了宋妃的那副小家子气了,朕不过是提了提,你就这般。”

皇后轻笑:“我是想躲懒,又怕圣人怪罪。”

两句话将殿中原本的凝重气氛一扫而光,圣人也多了几分笑容,与她又说了几句话,才吩咐了去延嘉殿。

皇后恭敬地送了他到殿门前,看着圣人下了玉阶,才慢慢转身走回那盆腊梅前,目不转睛望了许久。

“娘娘,圣人只怕还是属意延嘉殿那边……”杜尚宫脸色凝重。

皇后将目光从腊梅身上收回,摆了摆手让赤芍将花捧出去,才道:“无妨,还不是时候。”

她走回窗边,望向外边开得正好的玉兰,语气淡淡地:“可把话送到宁国公府了?”

杜尚宫躬身:“已经送到了,夫人连声答应,还说要带着三娘子入宫赔罪,说是照看不力,险些让小殿下出事。”

皇后没有接话,背着身子立在那里许久没有开口。

杜尚宫也知道皇后此时心绪,暗叹一声,才又道:“承香殿也回了话,说是请娘娘放心。”

比起在殿中心事沉沉的皇后,出了立政殿的圣人却是步子轻快,带着宦者宫婢大步向着御辇而去,却在御辇前停住了步子。

立政殿前的御道上远远走来几人,其中一位就是一身素面衣裙的李丽瑶,她正双手合十念念有词,走一步便停一停,像是在诵念经,她前面是一位宫婢高高捧着漆木大盆,里面放着一尊小巧的玉佛。

她身旁的宫婢正劝着:“殿下,你从云清殿一路走过来的,这样远的路也该歇一歇了,就是诚心发愿,也不用亲自这样送来呀……”

李丽瑶脸上脂粉未施,缓缓睁开眼,一脸虔诚:“不可,昨日慧性大师言明,发愿之人必须诚心诚意,若是我让人将玉佛送来立政殿,如何算是诚心!”

她摇头拦住了还要劝的宫婢:“不必多说了,前面就是立政殿了,待送到娘娘身边就好了。”

她们正说话,却听有小宦过来开口道:“圣人请常阳公主殿下过去说话。”

李丽瑶吓了一跳,才抬头看向御辇这边,忙忙跟着宦者过去:“圣人安好,方才一时不曾看见,万望恕罪。”

圣人满是怜惜地看着容貌出众的女儿:“你这是要去立政殿?”

李丽瑶点头道:“是,我听说这些时日皇后娘娘身子又有些不大爽利,昨日从青莲寺求了尊玉佛,慧性大师说是能护佑平安康健,想着给娘娘送来,所以才……”

圣人笑了:“你真是有心,难为你这样小小年纪,却是如此孝顺体贴。”

李丽瑶抿嘴轻笑:“娘娘平日里待我极好,我无以为报,只能尽一点点心意。”

圣人颔首,很是欣慰:“这样很好,若是你的姐姐妹妹都能似你这般,也就不会……”

他没有说下去,转头吩咐:“把昨日辽东进的那两张红狐腋裘送一张去云清殿。”

“天冷你这样出来仔细受了寒,”圣人慈爱地看着李丽瑶,“过两日宫中设宴为卫国公庆功,你也来热闹热闹,与你的姐妹们多说说话,也让她们学学你。”

李丽瑶惊喜不已,连忙拜伏下去:“谢圣人恩典。”

第三十章 那一场盛宴

夜幕还未降临,两仪殿外高悬的八角琉璃风灯次第点亮,立在玉阶两侧的小宦们也举起了宫灯,连成一片闪耀的银河。

衣着华贵的勋贵命妇们拾阶而上,向着西风中舞乐声声耀如白昼的两仪殿而去。

上官瑾跟随母亲宁国公夫人、嫂嫂太康公主走进了两仪殿,只见广阔雄伟的殿中摆开近百张榻席案几,席分左右,中间仅以群花环绕的舞池隔开。

她来不及多看,太康公主已经当先一步,上前给高坐在上席的云贵妃行礼,宁国公夫人忙回头唤了她一声,也上前恭敬屈膝。

云贵妃今日与以往格外不一样,乌黑浓密的半翻髻上丹凤朝阳钗坠着晶莹饱满的珍珠,两鬓是芙蓉玉雕成的牡丹花鬓花,一身银红牡丹凤尾蝶广袖襦裳金丝裥百雀羽裙,额间的折枝金箔花钿熠熠生辉,更衬得她肌肤如雪,雍容华贵。

她笑着道:“阿蓉,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又与宁国公夫人道:“夫人,这位是府上三娘子?真是模样出挑,性情也好,怪不得上一回阿萱回来一直念叨着。”

宁国公夫人却是脸色有些讪讪的,连声道不敢,带着上官瑾退到一旁的榻席上坐下,并不敢与云贵妃多攀谈。

云贵妃瞧着心中有些狐疑,往日里虽然与宁国公府来往不多,但以宁国公夫人那圆滑的性子,便是真的因为皇后,也不至于这样生硬地避开去。

她不由地多看了几眼宁国公夫人,却见她转过脸去与一旁的安国公夫人说着话,并没有朝这里看,只好收回目光来,却是心中揣度不已。

“娘娘,卫国公夫人来了。”一旁的宫婢禀报。

云贵妃顾不得再多想,抬起头来向着走近殿来的那位夫人亲切地笑着:“夫人也是有功之人,我方才就问她们,夫人可已经来了。”

卫国公夫人于氏款步上前行礼:“贵妃娘娘。”

云贵妃赶忙让宫婢扶住了她:“夫人不可多礼,今日卫国公大败突厥,班师回朝是大喜之事,也是多得夫人这些年辛苦操持卫国公府,才能让他安心练兵西北,这也是大功一件。”

她一边说着,一边仔细看着卫国公夫人于氏,心中暗暗感叹,这位夫人的美貌果然是名不虚传,无怪当日人人都称赞卫国公夫妇是男才女貌天作之合,单单是这位夫人容貌的俊美,举止之间的干净利落,便是那些贵府夫人们少有的。

听闻当初卫国公还是圣人幕府之时,就曾带夫人行军作战,这位夫人可是勇气不凡,圣人都夸赞巾帼不让须眉。

她想到这里,对卫国公夫人更是多了几分亲切:“夫人快请入席,一会我必要替夫人向圣人请功。”

卫国公夫人并没有因了她这一句话便欢喜不已,只是安静自持地屈膝道了句不敢,谢了云贵妃便转身回了自己的榻席上。

云贵妃也知道这位夫人素性与别的命妇不一样,是真心不把这些放在心上,也就不多与她应酬了,反而与一旁的几位宗室里的郡王妃们说起话来。

那几位郡王妃也是旧与世故的,见这样隆重的庆功宴都是贵妃主持,高大的琼玉台上仅摆放着两张榻席,一张是朱红盘龙的御案毡席,那是圣人的坐席,而另一张就是云贵妃所坐,这意味着什么,她们可不糊涂。

她们都恭敬地与贵妃说起话来,对云贵妃所问也都是知无不言。

“……荆王多年不曾入长安了,上一回回长安还是圣人登基朝贺之时了。”

云贵妃一副好奇的模样:“说起来陇右道离长安也并不算路途遥远,为何少见荆王入长安呢?”

河间郡王妃笑着道:“荆王殿下年岁已长,听闻前些年又添了骨疾,已经不良于行了,也便难再回长安了。”

“原来如此,”贵妃颔首,又问道,“听闻荆王膝下儿女双全,小女儿也不过十三?”

这话听起来就不是闲聊那么简单了,三位郡王妃也不是蠢钝的,自然是听得出一点话音,清原郡王妃忙接上话:“正是如此,荆王有三子五女,小女儿明年及笄。”

贵妃笑了:“真是有福气,儿女满堂。”

听起来像是要说亲事,自来皇家最爱挑有福气子女双全的人家作亲家,贵妃想必也不是平白无故问起荆王的小女儿来,难道是想亲上加亲?

只是为什么会挑中荆王,宗室之中谁人不知,虽然荆王当年因为是太祖嫡孙才得了封藩,但经过这些年,这位圣人的堂兄也不过是守着西边贫瘠藩地,并无富地强兵,何况子女多也并非都是福气,听闻几个儿子都是不成器的,是整日骑马游宴吃喝玩乐纨绔,女儿们又年幼,娶了这样的媳妇实在不像是一桩好婚事。

三位郡王妃都在腹中盘算,贵妃这是要给哪一位挑选婚事呢?宫中年纪差不多的皇子可是有几位,她们也拿不准了。

贵妃问了自己想知道的,便不再多提此事,笑盈盈地与陆续而来的命妇们说话,接受她们的行礼。

到贤妃、韩充容带着晋安公主李丽敬过来时,云贵妃的笑容才微微敛了些,正色望向一步步进来的几人,却听河间郡王妃惊讶地道:“这不是临阳长公主么?”

果然看见贤妃与韩充容都跟在一位年岁较长神色端肃的贵妇人身后,她们所过之处,命妇们忙都起身行礼:“临阳长公主。”

云贵妃一时又惊讶又气闷,这位长公主怎么会来了?她素来是不参加宫中宴请的,这一次虽然也给临阳长公主府送了帖子,却并没有打算她会来的!

第三十一章 各有心思

不怪云贵妃心里发怵,这位临阳长公主不同于别人,是太上的长女,当今圣人的嫡长姐,深得圣人的敬重,虽然驸马早年去世,寡居了多年,却还是严气正性的性子,眼中揉不得半点沙子,素来对瞧不过眼的事不肯轻饶,说话行事雷厉风行,据理力争,就连圣人也要让着几分。

云贵妃当年刚入宫时还不知深浅,得了圣人的宠爱难免有几分骄矜,也做过几件恃宠而骄的事,哪曾想临阳长公主正入宫与皇后说话,听说之后不等皇后开口,她便亲自去求见圣人,直斥云贵妃的不是,圣人也因此对延嘉殿淡了许多。

贵妃也不是没想过较劲,只是试过几次才发现这位长公主身份贵重,在前朝后宫都深得人心,便是宗室中的叔伯婶母也对她只有夸赞,挑不出什么不是来,她只好作罢了。

可是这些年临阳长公主一心向佛,不大过问宫中的事,就是宫宴也多半只是接了帖子,并不曾亲自来,怎么偏偏今日……

云贵妃是真的奇怪了,但也说不上有什么不对,只能笑着亲自起身迎着:“长公主来了,快请上席入座,若圣人知道长公主亲临,必然很是高兴。”

还作势要去扶着临阳长公主。

只是长公主毫不领情,虽然两鬓已是斑驳,高髻却是一丝不苟地束着,上面只有两朵赤金蜂戏金缕梅的鬓花,身子挺直板正,稳稳走过来,向着云贵妃屈了屈膝:“贵妃娘娘,还请恕我不告而来。”

云贵妃心里恼着她这样不给自己脸面,脸上却笑盈盈:“长公主这是哪里话,是我的疏忽,若是知道长公主亲临,必然是要亲自出去迎着的。”

又笑着向临阳长公主身后站着的贤妃与韩充容嗔怪道:“两位妹妹也是,既然知道长公主要来,也该让人与我递个话才是,不然岂不是怠慢了长公主。”

贤妃原本还要解释几句,却被韩充容轻轻拉了拉衣袖,笑着屈膝:“是我们的不是,还请贵妃娘娘恕罪。”

贤妃虽然气不平,也只好跟着屈膝。

当着临阳长公主的面,云贵妃也只好笑了笑道:“罢了罢了,长公主宽厚,必然不会怪责我们的。”

她说着又要请临阳长公主坐上席,就是先前她坐的榻席。

临阳长公主如她所料一般拒绝了,淡淡道:“那是内宫主位的榻席,岂是我能坐的。”

说着让婢女扶了自己到一旁的侧上首席上坐下,便不再与贵妃说话了。

云贵妃脸色掩饰不住地难看,想着自己执掌六宫这么些年,这位长公主对自己却还是没有半点敬重,远不如对皇后的亲近!

她脸色有些阴鹜地坐回榻席上,见临阳长公主唤了晋安公主李丽敬到自己榻席边说话,语气倒像温和许多,顿时心中一动,转头与自己身后榻席上坐着的女儿道:“萱娘,你也过去陪长公主说说话,那可是你姑母。”

可李丽萱看着临阳长公主那张冷肃的脸,缩了缩脖子:“阿娘,我不要,姑母她老是训斥我……”

云贵妃心中焦急,要再跟女儿说几句,却听宫婢通禀:“襄王殿下领着宗室、勋贵与朝中诸位臣工郎君们来了。”

云贵妃忙转回头,坐直了身子在榻席上,接受襄王与众人的行礼,雍容端庄而不失亲切地答礼,请他们落座。

只是她身边的李丽萱却悄悄地看着对面榻席,那里坐着的是几位年轻的郎君。

另一张榻席上与上官瑾坐在一处的李如歆也正盯着那边,微微侧过脸与上官瑾道:“瑾娘,怎么不见你大兄?”

上官瑾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正看见自己的二兄上官衍俊朗的侧脸,他正与一旁的曹国公府四郎侯玉坤说着话,偶尔勾起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看着李如歆目不转睛地盯着二兄,却说着试探的话,上官瑾蹙了蹙眉,收回目光:“大兄跟随夏尚书出城迎接卫国公的西征大军去了。”

李如歆好一会才收回目光来,在这一侧席上睃了睃,掩嘴笑道:“听闻前两日你府里寿宴散了后可是有一场热闹,原本我还以为只是谣传,可今日还真没见那位怡宁公主,看来是真的了。”

上官瑾脸色沉了下来,没有搭理她。

李如歆却没察觉,反而拉了拉她,又唤了侯玉珍与高惠娘:“平乐公主殿下在上席,现在还不曾开席,不如咱们去陪她说说话。”

侯玉珍倒是真有些意动,高惠娘却淡淡笑了笑:“我陪我阿娘留在席上,你们去吧。”

她又来叫上官瑾,却见上官瑾冷着一张脸:“我不去。”

不料撞了个软钉子,李如歆也没了好脸色,皮笑肉不笑:“你既然不肯,就留在这里吧。”

上官瑾里也不理她,心里愤愤的,也转过脸四下看了看,果然不见李丽晗,难道真是被吓着了,心里又很有些不安起来。

“瑾娘,我,我想问一问怡宁公主殿下是不是真的……”她一个人坐着,却不想身旁有人怯怯地问她,“我听说那天在宁国公府……可是真的?”

是张柏娘,她吞吞吐吐地说着,眼里却满是焦急关切,顾不得平日里常被李如歆她们几个瞧不上笑话,还是鼓起勇气与上官瑾开了口。

上官瑾倒有些吃惊,没想到张柏娘是真的在意李丽晗的事,皱了皱眉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张柏娘忧心忡忡坐回自己的榻席上,想着这几日在府里听说的,都说是怡宁公主在宁国公府门前被平乐公主欺负了,受了惊吓,她本想今日进宫来见一见李丽晗,却不想席上并不曾见到,心里更是担心。

从小在长安贵府的娘子中,她便是个异类一般,因为李如歆她们几个瞧不上她出身武将之家,所以公侯府里的娘子们也都不大乐意与她来往,好容易与李丽晗如此投缘,这可算是她第一个手帕交。

虽然李丽晗身为公主,却并没有太多骄矜之气,行事说话又是陈竹成竹在胸,像是什么都知道一般,张柏娘是真心佩服她。

可这样的人也会被人欺负,张柏娘心里又是郁郁又是不平,闷闷坐回自己榻席上。

“娘子快瞧,那是安国公世子。”她身边的婢女却是不知道她的烦恼,笑着连声道。

第三十二章 不一样的重逢

一众郎君之中,一身石青色云翔符蝠圆领袍服的上官衍坐在榻席上,笑容灿烂豁达,朗眉星目,引得好些目光都停留在他身上,连坐在云贵妃身边的李丽萱都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终究是别扭地转开头去。

而坐在他身旁的那一位也同样引得众人瞩目,玉色江崖海水祥云袍服,束着白玉冠的发髻整齐光洁,冠玉般的脸上带着儒雅温的微笑,便是旁人与他说话,也都是礼数周全地回答着,与上官衍如同皓月繁星,不分伯仲。

席上好些娘子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来来回回,实在是觉得不知道该看谁才好,与他们比起来,剩下那些公侯府邸的郎君们再没了光彩了。

只是张柏娘看了一眼便不再有兴致,她还是担忧着李丽晗,只是她素来是个没心思的,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什么法子来,只能拉了拉自己那一脸兴奋的阿娘:“阿娘,一会散了席,我想去翠微殿求见怡宁公主殿下。”

魏国公夫人纳闷地看了一眼自己女儿:“你要去求见怡宁公主作何?这是宫宴,不是召见,不得殿下允准你如何能去翠微殿。”

她说着,昂着头向着殿外不住张望:“何况你大兄就要进宫来了,散了席咱们与你大兄一道回府去。”

张柏娘也知道这不是个好时候,只能闷闷不乐地坐在榻席上发怔,连大兄回来的欢喜也冲淡了不少。

坐在公主榻席上的李丽瑶此时也是心中愤懑至极,强忍着气坐在榻席上,连宫婢奉上的茶汤都不肯碰,指甲掐进了手心的肉里还不知道疼。

她费尽心思好容易得了圣人的恩准,终于能够来这庆功盛宴,原想能够在宗室勋贵之中露一露脸,日后也好能够再做打算,可她到了宴席上才发现自己的榻席竟然被安排在了一众公主的最末,紧挨着的是宫中位份最低的崔才人。

不但远离琼玉台,便是与宗室勋贵也隔着老远,莫说搭话,只怕连正脸都难瞧见。

她实在是气不过,虽然自己比不得李丽萱、李丽敬有得宠的母妃,但怎么也不该坐在亲娘早逝年岁尚小的景阳公主身后呀!

这样的安排自然是云贵妃的意思了!

所以李丽瑶只能忍着气坐着,还要强笑着与身边人说着话,不敢教贵妃瞧出她有半点不满来。

眼瞧着席上的宗室勋贵已经到了大半,皇城外也传了话来,卫国公已经领着大军进了长安城,就要到承天门外了,云贵妃有些着急了,唤了贴身宫婢苏叶过来,低声道:“让人去太极殿瞧一瞧,圣人如何还未来。”

圣人来了这宴席才能开始,总不能得了军功的将领们在承天门外一直等着吧。

只是她话音未落,殿外已经传来宦者高声通传:“圣人至。”

一时鼓乐声声,席上众人尽数起身,撩开袍摆举手及额拜下:“圣人长乐无极。”

云贵妃也是离席拜倒,却在抬起眼时发现圣人身后还跟着宁国公上官巍与郑国公高彦,他们二人像是也跟着从太极殿一路而来。

难道方才是在议事,才耽搁了时候?

只是来不及多想,圣人已经叫了起身,她忙笑着迎向圣人:“陛下,卫国公率众位将军已经在承天门前候着了。”

圣人看了她一眼,又望见她身后正低着头拨弄着甜白瓷酒盏的李丽萱,皱了皱眉头,却是唤了跟随在身后的刘伏安:“如何还不见皇后过来,让人去看一看。”

这句话听起来寻常,却如同一道惊雷劈在了半空,惊得殿中众人脸色都是一变。

圣人让人去接了皇后过来?那这宫宴……

一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云贵妃身上,想看看她会作何反应。

而云贵妃的脸上早已没了血色,惊愕之后好一会才笑着道:“正是,这样的盛宴正应该请了皇后娘娘来才是。”

只是那笑容颤颤巍巍,几乎维持不住。

圣人并没有看她,而是坐在高高的琼玉台上,看了一眼刘伏安。

刘伏安心领神会,亲自出了两仪殿去,一会进来道高声道:“皇后娘娘到,怡宁公主殿下到。”

殿门外,一身朱紫织金团凤翟衣牡丹裙的皇后带着鹅黄掐金挖云小袄盘云五彩裙的李丽晗踏着众人惊讶的目光走进殿来,到琼玉台前屈膝:“圣人。”

圣人看着妻子,虽然是一身隆重的正宫服饰,偏偏那织金翟衣都略略黯淡,头上更是只有一支九尾凤钗,再无别的钗环,分明是匆忙而来,他心里更是愧疚。

“敏娘,你身子不好,不必行礼了,”圣人让刘伏安请皇后入席,“一会就要为程钧庆功,朕想你一同来看一看。”

皇后抬起头,温柔的眉眼中满是笑意:“诺。”

一时间夫妻同心,温情脉脉,仿佛那原本的千山万水的隔阂消弭在了这一笑之中。

云贵妃愣愣怔怔在一旁看着,看着刘伏安引着皇后到了那张原本她坐着的榻席上,连怡宁公主李丽晗也被安置在了原本李丽萱的榻席上,而她们母女却是尴尬地立在了琼玉台下,所有的得意与荣耀这一刻也都成了笑话,如芒刺在背,扎得她遍体生凉。

李丽晗低着头随着宦者入了席,顶着李丽萱那怨恨阴毒的目光坐下,缓缓抬起头,目光还是落在了席上的那一个人身上。

好久不见了,或者说,已经是隔世再见,骆瀚如。

第三十三章 这是一场美男聚会?

“皇后长乐无极。”待皇后在榻席上坐下,殿中众人虽然惊愕不已,却都是齐齐再行礼叩拜。

云贵妃僵硬着拜下去,身子微微发颤,强撑着最后一点脸面,只是她始终不明白,为何圣人突然变了心意,要让皇后来庆功宴,明明先前去延嘉殿时还不曾有此意。

是皇后?

她慢慢抬起头,目光扫过榻席上神色平和的皇后,心里却是满腹疑虑,不会是她,立政殿那边递过来的消息明明说,皇后并不曾说过什么,圣人也不过是在立政殿待了片刻便离开了,那是怎么回事?

还不等她多想,刘伏安已经客客气气上前来请她入席,只是榻席被放在了宗室的席位之中,因为妃嫔的席上已经满了,所以她与李丽萱只能委屈坐在这里了。

李丽萱此时已经满脸涨红,眼中泪花在打转,却不能不强忍着低头坐下,虽然不曾看周围,却也能感觉到那些嘲笑的眼神,他们一定都在笑话她。

她甚至能听到不远处的榻席上,几位年轻些的县主和娘子们正捂着嘴低低声笑着。

从未有过的羞愤涌上心头,李丽萱恨不能地上有条缝能够钻进去,也强过在这里丢人现眼。

直到听到对面榻席上那依旧温柔明朗的声音:“……突厥人屡屡犯境,扰我边民,肆虐凉州、易州几地,此次卫国公率大军平定阴山,斩断突厥中域,直取突厥可汗王帐,歼突厥十数万大军,足可保我大周数十年安宁,实乃天下之福……”

是上官衍,他全然没有理会宴席上的事,而是微笑着与一旁的云阳侯从容地论起边疆之事,眉宇之间顾盼神飞,让李丽萱看得几乎怔住了,好一会才惊醒过来,脸上微微泛红低下头去。

圣人与皇后都已经入席,庆功宴就要开始了。

“太常少卿薛陌到。”

这样的盛宴,圣人与皇后都到了,居然还有人姗姗来迟。

李丽晗一直默默坐在皇后身后的榻席上,垂着眼帘没有看席上的众人,安静得好像不存在一样。

对于这样的宴席,她并不熟悉,即便是前一世出宫下降安国公府,她也大都躲在府中,甚少有人请了她去赴宴,宫中的宴请也都是她的姐妹们出席,从未有过她。

并不是不好奇,只是她更多的是小心,小心地揣度着眼前的情势,小心地等待机会探查她想要知道的。

可是她也没想到,还有人会在宫宴上迟到,不由地抬起头望了过去。

与她一样吃惊的大有人在,席上的勋贵命妇们也都惊讶地转过脸,看向殿门外。

只见一位身着大袖墨色袍服的人大步进来,大袖飘摇,衣带当风,行走间步履从容,最是那张脸让人咋舌,宛如雕刻般棱角分明的脸俊美绝伦,墨画般的眉下一双眼含着漫不经心的笑意,轻薄的唇微微上扬,明明是放荡不拘的模样,偏偏教人移不开眼去。

他到了琼玉台前,一撩袍摆行礼拜下:“臣来晚了。”

圣人看见他,却是无奈地摇了摇头笑了:“不是让你随太子、越王同去迎接卫国公,如何你先来了。”

那郎君笑着起身来:“卫国公领着诸位将军已经到了太极殿,只是这等盛宴岂能无美酒,宫中的秋露白太过清淡,只怕将军们就在西北,饮之无味,臣既然领着太常寺,岂能让这些些许小事坏了将军们的兴致,所以特让人从剑南道送了味道醇厚的烧春来,定不会教卫国公失望。”

他说罢,更是摆摆手,殿外数位小宦吃力地抬进来数十只大酒坛放在两侧,还未拆开封泥,已经是酒香四溢。

只是臣工席上的几位谏议大夫和御史中丞脸色不好看起来,为了一场宫宴竟然要从剑南道专程运送烧春酒来,实在是劳师动众,他们无论如何不能坐视不理的。

可是郎君的下一句话就将他们给堵了回去:“这可是我花了数十金让人跑死了好几匹马才赶上送过来的。”

圣人起先还微微皱眉,这时候也松开了,失笑道:“起先还觉得让你领着太常少卿的差事有些大材小用,如今看来却是正合适,你最精通这些鼓乐游宴,这倒是歪打正着了。”

这话听起来实在不像是句夸赞,可是那为郎君偏偏笑着插手欠身:“臣谢圣人夸赞。”

这才施施然回榻席上坐下。

李丽晗看得目瞪口呆,竟然还有这样的人,明明是行事荒唐,偏偏又说不出有什么不对,连那些闻风而动的言官也都只能悻悻然作罢,最要紧的是,圣人对他好像有些不同,格外宽厚关照。

他究竟是谁?

她蹙了蹙眉,唤了身后的姚女史来,低声问了。

姚女史看了一眼那位郎君,低下头来轻声道:“这位是太常少卿薛陌,彭城侯的侄子,因太常寺卿刘舆殷已经告老,如今太常寺便由他领着事。”

李丽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瞪大眼睛看着榻席上那个人,他才什么年纪,瞧起来只怕刚刚及冠,居然已经是太常少卿,还领着太常寺,漫说他是彭城侯的侄子,便是几位国公的子侄也没有这样的恩典。

可是方才看圣人待他,分明是看重的。

她一时也想不出为什么来,只能悄悄打量着这个人。

与她一样不住上下打量着薛陌的还有席上的好几位娘子,不但是因为圣人待薛陌的亲厚,更因为他那张脸,那张俊美逼人招惹无数钦慕欣赏的脸。

若说上官衍是俊朗,英姿勃勃,骆瀚如是俊秀,温尔雅,那么薛陌便是俊美,倜傥之中有不羁的风流,明明做了件荒唐任性的事,却让人生不出恶感来,而且更加容易引动芳心!

第三十四章 有志不在年高

“龟兹使臣进贺…”

“高昌使臣进贺,吐蕃使臣进贺……”

各国使臣高举贺礼大步进殿来,行中土之礼拜在殿中,礼数周到全然看不出他们是异域番邦之人。

圣人龙颜大悦,让人赐下榻席,请诸位使臣也入座,一同为卫国公得胜归来庆贺。

李丽晗虽然曾听人说过这些西域人模样大异于中土,常有金发碧眼肌肤如雪的,也有个头矮小瘦削如猴的,只是她几乎不曾见过,是故一眼瞧见那跟在波斯使臣身后的高大黝黑的昆仑奴时,还是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姚女史轻笑着:“那是昆仑奴,最是高大勇武,温良忠诚,好些公侯府里也是有的。”

李丽晗点了点头,她在安国公府的时候也听说有几家府上养着这个,只是女眷们大都不会带在身边,也就不曾亲见过。

她不由地多看了几眼那肌肤黝黑如炭的昆仑奴,在不经意之间瞧见那位波斯使臣正与于阗使臣低声交谈着,已经是须发发白的波斯使臣欠身向前,神色很是恭敬,在听于阗使臣说话时神情专注,听完更是连连欠身应和。

李丽晗蹙了蹙眉,说起来波斯与于阗并不交壤,两国国力也相当,可为何波斯使臣对这位于阗使臣如此尊敬?

她仔细打量了一番那位于阗使臣,只见他身材高大欣长,棱角分明的脸上一双深邃湛蓝的眼,鼻梁高挺,神色淡漠中带点倨傲,实在不像是个寻常的使臣。

她正想问问姚女史这位使臣的事,却听殿外鼓声连连,宦者高声道:“卫国公、征西大将军程钧率诸将觐见。”

一身甲胄的卫国公程钧大步进殿来,向着琼玉台拜下。

圣人看着他,还有身后捧着兵符的将领,满意地笑了:“子游又立下一大功,当令史官记上这一笔,平定突厥,擒拿突厥汗王,荡平西北,算得上是千古之功呀。”

程钧抱拳再拜:“臣不敢居功,实乃圣人英明,众将勇武,才能有今日之功。”

圣人大笑,让刘伏安接下兵符,请他们入席坐下,吩咐道:“开宴,为诸位将士同贺大胜还朝。”

鼓乐响起,乐师手中的龟兹琵琶欢快而急促,一身胡服的舞姬们跳起了胡旋舞,大红的裙摆舞成了团团盛开的花,好不欢快。

宴席上也开始了交杯换盏,圣人今日兴致很高,与程钧连饮三杯,又让宁国公、郑国公几位陪着程钧痛饮,他笑着道:“子游一去西北已经有两年光景,今日得胜归来,是可贺之事,你们断不能让他觉得长安不如西北,这剑南烧春可是烈酒,配得上他这征西大将军。”

又转头与魏国公张保良举杯:“义房,你当年与子游为我左右游击将军,今日他立下大功,你可不能认输,总该与他痛饮几大盏才好。”

张保良那黝黑的脸上满是笑容,痛快地将酒盏中的酒一饮而尽,犹不尽兴:“子游,这酒盏小小吃着不痛快,咱们还是拿碗来!”

程钧连连摇头,直道不胜酒力,耐不住宁国公、魏国公一干人苦劝,又多饮了几盏。

圣人想起来,又与魏国公道:“听闻你长子也随子游在西北,这次可是一同回来了?”

程钧微微有了些酒意,听圣人问起,笑道:“张家大郎也随臣一道回来了,此次西征他也是立下不小的功劳,当日就是他为先锋将军,先行探得突厥汗王王帐所在,才有了阴山大捷。”

圣人一时有了兴致,挑眉道:“既如此,为何不见他入殿来?”

程钧笑了:“入殿的几位将军都是西北军中举足轻重的,他虽然有功,但年岁不长,故而留在殿外听候吩咐。”

圣人笑着摇头:“有志不在年高,此次西北大捷这些少年郎也是立下大功的,不单只义房之子,还有安国公世子,宁国公府二郎个个都是才学出众,足智多谋。”

安国公骆君继听闻,连忙欠身道不敢。

圣人摆摆手,笑望着郎君席上的上官衍与骆瀚如:“你们不必谦虚,这二子我甚是喜欢,安国公世子能谋善断,领着中书舍人的职,能为户部筹划思虑,将西北军粮如期筹措押送,才能保这场战事顺利进行。”

“上官二郎在户部,更是亲自支调粮草,几次押送军粮,都是功不可没,这句称赞他们当得。”

圣人这几句话声音不算大,但殿中众人也都听得明白,这样的褒奖可不是谁都能得到的,何况圣人明言看重,那之后不必说,自然是前途无量。

宁国公与安国公忙都起身谢恩,上官衍与骆瀚如也是离席拜下,谢圣人夸赞。

席上夸赞议论之声更盛,这样出众的人才,又是得圣人看重,长安贵府中还有谁能比得过,就是那位容貌俊美无双的薛陌,此刻也遮不住这两位的光芒了。

李丽瑶坐在榻席上,目光在上官衍身上停顿了片刻,又落在了骆瀚如身上,咬了咬唇,唤了身后的宫婢:“让桂女史帮我去打听一下安国公府的事。”

若真论起来,宁国公府自然是最好的,是长安勋贵中数一数二的,宁国公更是紫云阁名臣首位,也是皇后嫡亲兄长,旁的贵府无法可比,可也因为是这个,李丽瑶心里明白,就算是上官衍真要尚主,那也不会是自己,不但皇后不会答应,上官家也不会愿意。

所以与其费工夫做无用之事,还不如现在就开始盘算着能做到的。

安国公世子也十分出色,何况听圣人方才的话,只怕更看重安国公世子。

李丽瑶思量着,不自禁地朝着安国公世子骆瀚如看过去,只见那位俊秀如玉的郎君端着酒盏,却并不就饮下,纤长的手指干净有力,看着舞池中的胡旋舞,却并不专注,目光缓缓扫过这边的榻席,掠过了李丽瑶向琼玉台望去。

只那一刹,李丽瑶像是能感觉到自己从他眼中闪过,心跳一点点急促起来,说不出的紧张,明知道他不过是不经意地一瞥,却忍不住想要留下些什么,毕竟是那样出众不凡的郎君,就算她是公主,也未必能够让他多看一眼呢。

只是她不曾发觉,骆瀚如的目光掠过许多榻席,最终却落在了琼玉台上,那上面坐着圣人与皇后,还有皇后身后的李丽晗。

第三十五章 腹黑与憨直

这一位是怡宁公主吧,饶是骆瀚如多次入宫赴宴,却也从不曾见过她,甚至很少听人说起,宫中仿佛就没有这样一个人一般。

可她是皇后嫡出,本该是身份贵重,万千宠爱。

听闻是当年司天监的一句进言,说是占星得兆,这位殿下出生时客星犯月,克双亲不利社稷。

骆瀚如想到这里,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司天监素来是个无用之处,便是祭天大典、国丧、皇子大婚之时,他们也只有美言附和的份,哪里敢有这样的胆量去议论嫡公主。

除非是……

他慢慢将目光落回李丽晗身上,仔细看了几眼,倒也觉得寻常。

不怪他如此觉得,只因为在这宫宴上,李丽晗的容貌的确不算出色,若论雍容,当数云贵妃,容颜如托露的芍药,艳光湛湛,若说清丽,当数韩充容,秀娟雅,若论高贵,还有太康公主,行止之中尊贵典雅,还有常阳公主李丽瑶的美艳,虽然年岁尚小,却如同将开未开的玫瑰,教人一见难忘。

李丽晗容貌比起她们实在是寻常,只是她继承了皇后的端庄大气,眉眼之间更多了几分灵动,尤其是那一双眼波光盈盈,狡黠地跳动,俏皮又可爱,未褪去的婴儿肥更教人喜欢,若不是因为她身份尴尬,只怕有不少命妇夫人们会喜欢她。

许是他看的目光太过认真,李丽晗察觉到了,疑惑地抬头,却是正撞上他的目光。

她身子片刻的僵直,但很快就恢复如常,却又飞快低下头去,避开他的目光,不看他不理他,全当没有察觉,甚至转过身去与身边的宫婢说起话来,眼睛半点不朝他这里望过来,但小包子脸上绷得紧紧的,仿佛遇见了什么让她很紧张的事。

那模样与其说是害羞,更像是害怕。

骆瀚如有些惊讶,更多是疑惑,自己也不是什么洪水猛兽,何至于让这位小公主如临大敌一般,真是奇怪。

他目光在李丽晗身上停留了好一会,才收了回去,与一旁的曹国公府三郎侯玉坤说起话来。

直到那道目光移开,李丽晗那颗提起的心才落了下来,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想过有再见的一日,既然重活一世,总会有再见的时候,她要做的就是避开他,避开所有可能与他有关系的事,将原本要交集在一起的两个人掰扯开去,再不要互相为难了。

却不曾想到,他居然会注意到自己,这个发现让李丽晗像是受了惊的小兽,竖起身上的毛,察觉到了危险的靠近。

不行,她绝不能再跟这个人有关系,前一世的梦魇不可以再重复。

酒过三巡,宴席上便没有了起初的严肃拘谨,圣人兴致高涨,摆摆手让宫婢们给一众将军都上了一坛酒,自己高举起青玉酒觚:“朕今日要敬你们三碗,大周太平兴盛仰赖诸卿了。”

一时诸将都是酒兴高涨,高声谢恩,大口饮下。

皇后在席上坐了许久,身子终究是刚好,有些支撑不住,让白芍赤芍伺候着到偏殿去歇一歇,李丽晗不放心也跟着过去了。

宫妃命妇的席上也散漫了许多,许多夫人娘子们知道接下来的是尾宴了,也都寻了由头离席,在殿后的花圃中散一散,只待散席再告退出宫。

偏殿里,李丽晗陪着皇后说了一会话,看她面带倦色地在小榻上躺下,这才悄悄退了出来,正要转身回席上去,却被身后急急过来的人高声唤住了:“殿下,怡宁公主殿下……”

是张柏娘,她正满脸欢喜地提着裙摆快步过来,身后伺候的婢女险些跟不上她,只能焦急地追过来。

她到了李丽晗跟前差点刹不住步子,还是堪堪踉跄几步才稳住了,却是顾不得这个,又是欢喜又是着急地问李丽晗:“殿下可还好?我前些时日听说殿下在宁国公府门前差点被……”

话说出口,她才发现不对,连忙用手捂着嘴,圆圆的眼睛眨巴眨巴看着李丽晗,放小了声音:“可还好?”

想不到这个小娘子与自己只是一面之缘,却如此担心自己,李丽晗笑了起来,目光里柔软许多,点了点头:“我还好,你瞧我这不是好好的。”

张柏娘憨憨地笑了起来,也跟着点头:“我就知道殿下必然不会有事的。”

在她心里,李丽晗可厉害着呢,不但不怕李如歆、侯玉珍她们,就连在那个平乐公主跟前也是半点不惧的,怎么可能被伤到。

李丽晗瞧了瞧她身旁:“你不是跟着魏国公夫人来的,怎么一个人来这里了?”

张柏娘也不管什么身份规矩了,拉着她往花圃里走去:“我阿娘去见大兄了,大兄就在外殿用庆功宴呢,阿娘说已经快两年不曾见过他了,想得厉害。”

李丽晗点点头,今日的庆功宴分作两处,一处是两仪殿大殿里,都是勋贵宗室和四品以上臣工,一处在外殿,是此次西征中有功的将士。

张柏娘说着话,却在东张西望,倒像是在寻人。

李丽晗左右看了看,不明白:“你在看什么?”

“我瞧见那位太常少卿薛家郎君也出了殿来,明明是往这边来了,难道不曾来这里?”

李丽晗一时哭笑不得,原来是犯了花痴来看郎君了,她故意板着脸:“你究竟是担心我,还是想看薛家郎君?”

张柏娘嘿嘿笑着,讨好地甩了甩她的手:“殿下,我自然是担心你,只是方才恰巧瞧见薛家郎君走了过来,想着能看一看也是好的,你不知道,方才他进来时我可是看见珍娘她们都是眼睛瞪着都不知道要眨眼了。”

李丽晗再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个张柏娘真是有趣,明明人家是一片芳心初动,怎么到了她嘴里却成了一个个花痴,若让侯玉珍她们知道了,只怕要气得头顶冒烟,又要欺负她了。

她笑着摇了摇头:“这些话可不能出去说,就算是真的看见了,也不能说出去,知道了吗?”

张柏娘是个憨直单纯的性子,看得出魏国公与夫人对她很是疼爱,国公府里也没有太多的勾心斗角,所以她全然不知道外边的险恶,行事难免没有顾忌,日后容易为人嫉恨,也容易被人所害,她既然与自己有些缘分,自然是该提醒提醒她。

张柏娘吐了吐舌头,笑着小声道:“我阿娘也说过我,说我不会说话,整日里胡说。”

看着她像个孩童一般的样子,李丽晗心里更软,当初的自己不也是这样懵懵懂懂,单纯地以为只要自己乖巧顺从就不会受伤害,只可惜是……

她笑着与张柏娘眨眨眼:“有些话自己知道就好了,不必说给别人听。就像她们看那位薛家郎君看得不眨眼,看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你就偷偷自己笑一笑,可不能说出来让她们知道,不然怕是要恼了你了。”

一旁的木香与丁香听得吓一跳,惊讶地望着自己主子,哪里有这样教人的,不都该是教导温柔顺,循规蹈矩吗?哪里有这样在心里编排人家的。

偏偏张柏娘还认真地听着,郑重地点头:“我明白了,以后我就在心里笑话她们,不说出来。”

李丽晗笑眯眯地摸摸她的头,就差没说一句真乖了,带着她在花圃里继续散步。

只是她没发现,她们走过的一处茂密的蔷薇花墙后传来噗嗤一声笑,有人压低嗓音低低声道:“郎君,居然有人看你看得要瞪出眼珠子来了,可是真的?”

然而,他唤的那位郎君许久都没有说话,直到片刻之后,才传来淡淡的声音:“一会那些酒坛子你一个人扛出宫去。”

那个说话的声音顿时哀嚎一声,却也不敢大声,小声嘟囔着:“这话又不是我说的,郎君为何如此狠心……”

第三十六章 不拘小节的邀请

庆功宴最终以圣人醉倒,卫国公程钧与几位将军也都醉得被扶出殿去画上了句号,卫国公夫人于氏淡然与诸位命妇夫人道了别,从容而去,那样的气度连李丽晗都心里赞叹不已。

皇后身子弱,让李丽晗替她送诸位宗室王妃、命妇夫人出殿去,也因此多了不少人与李丽晗搭话,话里话外都是一点点试探地讨好。

李丽晗笑着扬着自己的小包子脸,乖巧地应对着,倒还真让不少王妃夫人有几分真心的喜欢,毕竟这样一个模样可爱的女娃不具备任何杀伤力,倒更像个卖萌的吉祥物。

只是也就止于喜欢了,并没有几位夫人真敢开口邀请李丽晗去府上作客,不像李丽蓉那般,虽然冷着脸,却已经被那些得脸的命妇夫人们邀请了个遍,不是府上小孙满月,便是老夫人寿宴,还有些是赏花游宴,个个殷切备至,巴巴盼着她点头答应。

李丽晗也知道,如今自己只算是勉强被带出来露了个脸,这些夫人们也都不是糊涂的,还不敢轻易与她来往,不过她也不着急,什么事不都得一步一步来嘛。

这里面大约就数魏国公府的邀请最为诚恳了,张柏娘依依不舍拉着李丽晗的手:“殿下,你什么时候能出宫,我请你来府里赏花,就我府里花池里好大一片芙蕖,可好看了。”

魏国公夫人李氏站在一旁苦笑,对女儿道:“眼下已经数九,哪里来的芙蕖,你让殿下看什么。”

张柏娘懵了下,愣愣道:“那,那大兄院子后面不是有一片玉梨花,白花花的也好看……”

她看那些夫人们开口就是赏花宴,也想学着请了李丽晗来府里,却没想过赏花宴得要有花。

李氏忍住扶额的冲动,拽着她的袖子:“明日让你阿爷使了人去弄几盆腊梅,你请殿下来看腊梅吧。”

丈夫一根筋,没想到女儿也是个憨头,她真是操碎了心,幸好儿子还算争气,不让她再头疼了。

张柏娘乐了,点头如捣蒜:“是,赏腊梅,我回去就让人去弄,殿下一定要来。”

李丽晗看着这对母女,嘴角微微抽搐,头一回听说请人家赏花可以现弄了花来的,大概也就是魏国公府这样不拘小节,不过张柏娘与魏国公夫人的真诚她也感觉到了,笑着点头答应:“那就等着柏娘给我递帖子了。”

李氏笑着看着这一对小姐妹说话,也不着急催促,笑容温和慈祥。

好容易张柏娘撒了手,不舍地跟着李氏告辞下了玉阶去了,李丽晗转身要去偏殿陪皇后回立政殿,却正好遇见了上官瑾。

上官瑾脸色有些奇怪,依旧是板着脸,但一双眼仔仔细细看了李丽晗一会,才屈膝道:“太康公主请殿下过去说话。”

李丽晗看着别扭的上官瑾,倒也干脆:“好。”

就是姐姐不请她去,她也是要过去见姐姐的,那日在宁国公府门前的事,总还要给宁国公夫人与姐姐一个交代,让她们也清楚才好。

太康公主李丽蓉正在大殿的耳房里坐着,不过是小坐片刻,小小的耳房里都烧了地龙,铺了厚厚的狐皮坐褥,还上了热热的茶汤,宁国公夫人孙氏也在下侧坐着,二人正说着话。

李丽晗进来,孙氏忙起身上前要行礼,被李丽晗扶住了:“舅母,不可如此。”

孙氏拉着她,又是愧疚又是担心:“那日可真是吓死我了,不曾想居然闹出这样的事来,听她们来说时,我魂都没了,若真是闹出什么来,我便是万死也难恕。”

李丽蓉也抬起头来看着妹妹,脸色微沉:“那日的事你便不该躲了去,使了人入府来告诉我,自然有我替你作主,怎么能让她欺负到头上便作罢了。”

李丽晗低下头:“我不曾伤到,只是吓到了,所以……”

看着小女娃一脸不安,孙氏心软绵绵的,连声道:“怨不得殿下,谁也不曾想到会出这样的事,还是我不好,就该亲自送了殿下登车的。”

看着李丽晗乖巧娇弱的样子,李丽蓉也不好再多说,只好道:“圣人已经应允了,过几日你便随平乐、常阳她们几个一起去崇馆进学。”

李丽晗眼前大亮,一直苦于没有法子着手的她总算是看到了一点希望了,崇馆就在东宫,她也能试着接近,看看能不能知道东宫究竟出了什么事,为何会在稳居储位多年之后,突然听信谗言起兵“兵谏”。

但在威严的姐姐面前,她不敢太过放肆,把欢喜压在心中,屈膝道谢:“多谢姐姐。”

李丽蓉望着她,语气端肃:“你年纪也不小了,自己也该知道如今宫中情势复杂,你的处境更是不比别的几位,阿娘为了你不顾自己身子来了这宫宴上,你自己更要争气才是,莫要让圣人失望,让阿娘为难。”

李丽晗想起了在偏殿里吃了汤药歇了好一会才有了些精神的皇后,也是心酸难忍,低声答应:“是,姐姐放心。”

看着她小脸上的愧疚,李丽蓉才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叮嘱了几句进学的规矩,才与孙氏道:“咱们也该出宫去了。”

孙氏素来是听儿媳妇的话,连忙答应着,又笑着与李丽晗道:“小殿下之后有事只管让人送了话到府里,若得闲了就来府里坐一坐,我亲自接送小殿下。”

李丽晗笑着向她道谢:“多谢舅母,有空一定去府上陪舅母说话。”

她送了李丽蓉与孙氏出殿,上官瑾正在殿外等着,见着她依旧是闷闷地不大说话,李丽晗懒得去猜测小娘子的心思,笑一笑与她道了别,这才转身回了偏殿去。

第三十七章 打听

延嘉殿里,碎了一地的花斛表明了主人的心情,偏偏还无人敢上去收拾,女官宫婢跪了一地,战战兢兢不敢抬头。

云贵妃坐在榻席上,脸色铁青,目光狠戾:“太极殿那边的消息呢?”

见她没了刚回殿时候的怒火,高侍中大着胆子回话:“张霖还不曾送了话出来。”

云贵妃冷笑两声,才唤了她们起身:“把地上收拾了,有了消息立刻来回我。”

语气竟然又恢复了往日的温和,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但越是这样,地上的女官宫婢们越是骇怕,忙答应着起身慌忙上前收拾满地的碎片。

只是这边还未收拾完,殿门外又吵吵闹闹地闹开了,是李丽萱,她一双眼通红含着泪,用手绢掩着脸哭着进来了:“阿娘,我再不要见人了,不要见人了!”

云贵妃看着女儿哭得气喘吁吁,心里也不是滋味,却也并不就开口,反而摆摆手,让高侍中带着宫婢们都退了下去,这才正色看着她:“你又在闹什么!”

李丽萱一想到在宫宴上的事,自己生生被撵了起来,赶到离琼玉台最远的榻席上坐下,倒是李丽晗那个祸害坐在了自己的榻席上,心里便怄得要吐血。

她死死攥着手绢,脸色狰狞:“阿娘,今日在宫宴上,我可是被人从琼玉台上赶下去的,日后还要怎么去见人,岂不是要教人笑话死。”

云贵妃额角的青筋跳了跳,扶着凭几的手也紧了一下,但匀了匀气还是开口斥责道:“这么大的人了没一点规矩,整日里死呀活呀的,怪不得闹出那些糊涂的事来,还是没有教养好,平白让人笑话我没好好教导你。”

她把那一肚子怒火尽数压在胸口,努力放平和了神色:“今日的事是我没思量周全,皇后娘娘既然身子大好了,就该请她来主持宴席,圣人不曾责怪我已经是恩典了,你也不过是委屈一次,快别再闹了,不然真要传出去,圣人怕是要责罚你了。”

李丽萱哽咽着拿手绢擦了擦泪,声音小了些:“可也不该是那个祸害坐上去,她算什么!”

云贵妃见女儿还是如此冥顽不灵,脸色凌厉了几分:“还敢胡说,上一回你从宁国公府回来我是怎么教你的,什么话什么心思都敢往外说,你这不是上赶着让人拿你的错处!”

“说不得今日圣人就是因为你那事才会如此安排!”当着所有宗室勋贵的面前,落了云贵妃的脸面。

李丽萱素来受尽宠爱,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顿时又流出泪来直跺脚:“阿娘如何要这样说,那日从宁国公府回来你不也说她是个无用的,我才是圣人看重喜欢的,就是欺负了也无妨,怎么今日就……”

云贵妃气不打一处来,恨不能上去堵了她的嘴好好教训,偏偏又舍不得,只能恨声道:“你就是个金枝玉叶,也是要下降的,难道还能在宫里养一辈子?”

“圣人有皇子九个,公主十二个,今日看重你喜欢你,明日说不得就会喜欢别人,你瞧瞧常阳,她不也是圣人喜欢的!”

李丽萱哭声小了下来,不敢再顶撞云贵妃,只是这一肚子委屈还是无处发泄,抽抽噎噎不停。

云贵妃见她这样,也是心软了,想要再说几句,却听高侍中进来回话:“太极殿那边送了话来了。”

她顿时脸色一肃,顾不得搭理李丽萱:“让她进来说。”

高侍中领进来一个小宫婢,一身青灰短襦,是个低等洒扫宫婢,只是说话行事不怯场,屈膝拜下:“张少监命婢来给娘娘回话,今日一早郑国公递了牌子求见圣人,在太极殿不过小半个时辰,圣人却是动了大怒,命人召了宁国公觐见,后来才一道去了两仪殿。”

云贵妃愣了一下,张霖让人带来的话什么也没说,又像是什么都说了,郑国公、宁国公二人觐见,圣人大怒,之后便有了宫宴上的事。

那他们究竟说了什么?

她正要再问那小宫婢,小宫婢却是伶俐地接着道:“张少监说郑国公是捧了好几本谏本去的,宁国公带进宫的人捧了几匹衣料。”

说完便再屈膝行礼,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谏本?衣料?云贵妃一时有些糊涂,蹙眉思量起来。

倒是一直在旁抽抽噎噎的李丽萱也停住了哭声,她听到事关宁国公,不由地想起宫宴上那个神采飞扬容颜俊朗的郎君来,他大概是一群人中唯一不曾取笑她的吧。

延嘉殿在打听消息,翠微殿里李丽晗也正在问木香:“可有什么消息?”

虽然她早些时日就隐隐觉得皇后必然会出席这场宫宴,毕竟当日答应了她一定会带她去,但一直也不曾看见有什么动静,直到宫宴开宴前,刘伏安亲自带着御辇来接皇后,更是带了圣人的口谕来,让皇后带着李丽晗同去,她才察觉自己阿娘神色居然稳稳当当,并无什么惊讶之色。

看来阿娘是真得早有安排,早已是成竹在胸了。

问题是李丽晗日日在立政殿,却是没有察觉,她不由地心虚,看样子比起阿娘、云贵妃她们来,自己重生了一遍,还是个糊涂的。

木香忙把自己打听到的消息说了说:“说是郑国公与宁国公随着圣人一道从太极殿过来的,圣人上御辇时脸色还不大好看,到了两仪殿就让内侍监去接娘娘了。”

李丽晗凝神想了想,却始终有些不得要领,正要再问,姚女史前来求见。

她正好要问一问那几位使臣的事,便让木香下去,请了姚女史进来说话。

第三十八章 人心之术

“殿下,可知皇后娘娘命臣来翠微宫为教引女史,是为了什么?”姚女史一进殿,给李丽晗行完礼便垂手立在她面前,连赐席都推拒不肯,开口便是这一句。

李丽晗吓了一跳,眨眨眼:“为了教我规矩吧。”

她有些心虚,该不是自己这样肆意打听消息,被阿娘知道了,让姚女史来教训自己了吧。

姚女史却是眉眼不动,目光沉静:“不,殿下自幼在宫中长大,规矩习惯早已教养好了,便是有不懂的,有丁香木香几个提醒一下也不会有差错。”

“那,那是教我学问?”

这些教引女史都是女官,个个都是在书院学了书经的,还有不少学问甚至不让寻常的举子,来给小皇子小公主启蒙绰绰有余。

只是没想到姚女史依旧摇头:“殿下过几日就要去崇馆进学,那里面的学士个个学识渊博,岂是臣能比得上的。”

她抬头直视着李丽晗:“皇后娘娘让臣来教殿下人心之术。”

人心之术!

李丽晗脸色微微发白,一时不知道怎么说,若她还真是十二三岁的李丽晗,或许对这个词不过是迷惑不解,但她重活一世见过太多险恶污秽,再听见这个心头岂止是震撼。

她低声念了一遍:“人心之术。”

姚女史却是平静点头:“不错,这才是最最要紧的。”

李丽晗闭了闭眼,平复了一下心绪,再睁开眼时眼中那点惊讶和波动都不见了,深邃如井,开口道:“女史请说。”

这却让姚女史心里一跳,这些时日她跟在李丽晗身后,见多了她的一言一行,心知这位小殿下并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单纯无知,更不是外边传言的懦弱无用,极其早慧,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多智近妖了,可她万想不到自己如此直白,李丽晗竟然还能平静对待。

她打起精神来与李丽晗细细说起来:“……今日宫宴之事,殿下可瞧出什么来了?”

李丽晗并没有回答,只是望着她等她说下去。

“贵妃的贪心,平乐公主的纵性,席上诸位的观望都是人心,连同圣人的怜惜愧疚也是人心,若是能够把握为己用,便能成为势,成就所想要的事。”

姚女史所说的都是大逆之言,可她偏是神情淡然,仿佛讨论的不过是寻常穿衣吃饭的家常,再一次让李丽晗心中震惊不已。

“为人者,皆有所求,庶民求财,富者求权,权贵者求进,而庶民惧灾,富贵惧难,权贵者惧乱,有求有惧,这便是人心,殿下若能细细揣摩看清楚人心所求,知道人所畏惧,便知道该如何掌握,是纵是收,都能自如应对。”

李丽晗重活一世,虽然也懂了些皮毛心机,但终究是绞尽脑汁想出来的,从没有听人这样直白说起,更是一针见血,一时瞪大眼仔仔细细听着,却又忍不住发问:“那圣人呢?也有所求有所惧吗?”

姚女史望着她,轻轻一笑:“自然是有所求,也有所惧之事。”

李丽晗的心扑通扑通狂跳起来,若能仔细揣摩出圣人所求为何,是不是就能知道如何占得先机步步为营了。

姚女史这时却又不说下去,只是接着道:“殿下须知成事有三策:权势相逼为下下策,利益诱之为权宜之策,只有谋算人心才是上策。”

如纸鸢和宁国公府之事,云贵妃明知有纰漏,却轻视李丽晗,只是以身份压着,想要大事化小,这是下策;又比如宁国公府送寿礼,她想要趁着皇后病重,以厚礼拉拢宁国公夫人,这是权宜之策,终究不过是打水漂,然而她不懂圣人之心,所以终究落了下风。

李丽晗一点就通,眼前大亮,可望向姚女史的目光也更加复杂:“那么女史所求为何?”

若非有所求,绝不会敢这样毫无保留地与李丽晗说出这些,就算是皇后有命,也不足以让她敢背着妄议君上的罪名,来与一个毫无势力的小公主说这个。

姚女史没想到李丽晗聪慧至此,不过是几句话,就已经点拨开了,这样来问她,她惊讶之余却更是高兴,这样看来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她从容拜倒:“臣想追随殿下左右,至死方休。”

李丽晗看着她,好一会才笑了起来:“宫中的确不是一个适合长久安身的地方。”

姚女史是想跟随李丽晗,将来公主下降,身边的人自然也是要追随左右去公主府,也就能离开太极宫了,不论之后是否能够依旧富贵荣华,却怎么也要比在险恶吃人的宫中艰难活着要好。

姚女史脸色微微发白,更是不敢起身,死死伏在地上:“求殿下成全。”

这位小殿下真得吓到她了,她开始怀疑,李丽晗是真的只有十二岁,还是妖孽附体,如何连这些都知道。

李丽晗却没有急着叫她起来,只是随手拨弄着小小手腕上的累丝金镶玉镯:“女史就不曾想过,若是我不能安安稳稳地下降出宫呢?”

一个年岁尚小的公主说起自己下降的事来如同寻常,没有半分害羞和不安,这实在是怪异,可是在姚女史这里已经见怪不怪了,方才那一段对话实在不像是与一个小女娃儿所说的,反倒像是一个久经世事心有城府的宫中贵人。

她也不敢遮掩,再一拜:“臣既然是殿下的教引女史,自当尽心竭力护着殿下,主辱臣死,绝无苟且之理。”

选择了来与李丽晗说这些的时候,她就已经没了退路了,只有死心塌地跟着她。

李丽晗所要的也就是这一句话,她笑了笑:“好,女史有真心,我自然愿意成全女史,若是能够一切顺利,必然会让女史得偿所愿的。”

姚女史这才冷汗津津起身来,退到一旁才猛然发觉,李丽晗如今所用的岂不就是人心之术,她把握住了自己所求,也知道自己所惧,不过是几句话就已经将自己牢牢掌控住了,而自己竟然全然不知!

她不由地再一次骇然望向那榻席上的小公主,看见的却是甜甜的像花骨朵一样娇艳的笑脸。

第三十九章 为娘之心

太极殿前,云贵妃脱了簪披了发,一身素面小袄棉裙跪在门前,深深拜伏在地告罪,偏偏圣人正在批阅奏表,无暇见她,她就顶着北风跪在冰冷的青玉石板上不肯起身。

太极宫里是没有秘密的,不过片刻的功夫,消息已经传得满宫皆知。

彼时贤妃正带着李丽敬与韩充容一起在立政殿陪皇后说话,听说之后,不由地嘴角弯了弯:“贵妃真是谨慎,圣人尚未说话,便自己去告了罪,都已经入宫多年了,倒还像个刚进宫的新人那般,一点也没有贵妃的架子。”

这话有几个意思,全凭听的人自己去猜了。

皇后没有开口,倒是韩充容看了一眼殿外阴霾的天,低叹道:“这天怕是要下雪了。”

要下雪了,就算圣人真有怒气,也不能任由贵妃在雪里跪着,一来怕她受不住,再来也要顾及到贵妃的身份和渭南云家。

皇后看了眼半支开的殿窗外被北风刮得打着旋的落叶,笑了笑:“可不是,今年的雪来得真早。”

去岁这时候,她还在病榻上昏昏沉沉,无力去理会云贵妃的权势逼人。

贤妃见皇后始终不曾说起云贵妃的事,心里终究没有个着落,还是忍不住开口:“先前贵妃还与我说起了荆王幼女来,还说是出身宗室,品貌皆是好的,还说想禀了圣人召了荆王妃回长安来……”

她话说了半截便没有往下说了,只是不安地望着皇后,就想知道云贵妃这话是否还作数。

其实她不说下去,李丽晗也明白,上一次云贵妃去立政殿就说起过越王与吴王的婚事,这一次又特意说起荆王幼女,无非就是想给其中一个作王妃,越王是皇后所出,是李丽晗嫡亲的二兄,婚事不是云贵妃轻易就能定下来的,可是吴王是贤妃所处,平日也并不得圣人看中,云贵妃要给他定个王妃还是容易的。

贤妃知道了云贵妃的打算,心急如焚,这几日都没有安生睡个一个囫囵觉,好容易听说了云贵妃去太极殿请罪的事,急急忙忙赶来立政殿,就想求皇后给个准信,无论如何不能答应了这门婚事。

皇后并没有接她的话,只是淡淡道:“荆王藩地在陇右道,如今又非大诏之时,如何能够回长安。”

贤妃那颗心稍稍放下了些,强扯着笑:“娘娘所言极是,只是贵妃她很是殷切,我也是怕……”

韩充容轻声道:“藩王非诏不得回朝,便是王妃也要皇后娘娘禀明了圣人,下了凤诏令女官亲随才可回长安,哪里有那样容易的,贤妃安心。”

贤妃自然也是知道这些规矩的,只是当初云贵妃气焰熏天,内宫与凤印尽数在她掌握之中,她若真想召了荆王妃回长安,硬要定下这门婚事,便是圣人也不会多过问的,只是苦了自己的儿子,与那一家子破烂货成了姻亲,日后还有什么前途可言。

她抬起头期盼地望向皇后:“娘娘是知道我的,入宫这些年,也不过是面上风光,母家偏远靠不上,只有守着这一儿一女才有些盼头,如今阿猛到了说亲的年纪,可我不中用,也没什么眼见,终究还是要求娘娘给他作主,定上一门合适的婚事,我也就安心了。”

说罢,她就要起身来给皇后行礼,却被皇后摆手拦住了。

“都是为娘的,你的心思我也知道。”皇后平静地说着,“只是皇子的婚娶之事不是小事,终究还得圣人准了才行。”

贤妃欲言又止,可圣人的心思,谁又能说的明白。

云贵妃已经跪在太极殿前了,凤印却还在延嘉殿里,圣人并没有让人送回来的意思。

李丽敬听着几位娘娘说话,早就觉得无趣,看着殿外北风呼啸,卷着落叶纷飞,又听说要下雪了,起了兴致想出去看看,只是这是在立政殿,她也不敢一个人随便走动,只能看了看坐在一旁老神在在的李丽晗。

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没能抵挡住想要出去看雪的期盼,她瞧了一眼还在急切与皇后说着话的贤妃,悄悄拽了拽李丽晗的衣袖,附耳低声道:“咱们出去走一走吧。”

李丽晗蹙眉,她正仔细听着几位娘娘的对话,努力从里面找出些宫中的动向来,哪里有心思出去吹北风。

她摇头:“外边天冷风大,去做什么。”

李丽敬不甘心,眼珠咕噜一转,笑了:“听闻那几位藩国使臣今日入宫献贡,那日在宫宴上就见他们生的怪模怪样的,不如咱们出去瞧一瞧,看能不能瞧见他们。”

李丽晗一时想笑,这里是立政殿,离着中书和门下两处都有两座高高的宫墙,还隔着好些殿阁,哪里是想看就能看到的。

但她也想起了那日在宫宴上见到的那位于阗使臣,年纪轻轻却深得其他几位使臣的尊敬,看起来不寻常,她让姚女史去查探消息,现在还没有回话。

她想了想,还是起身来,跟着李丽敬一起出了殿去,或许在立政殿的高台上真能看到使臣献贡也未必。

高高的丹陛高台上北风呼啸,将李丽晗与李丽敬的鹤羽大氅吹得鼓成了一张满帆,小脸都冻得通红,偏李丽敬还不肯下去,紧紧抱着手炉,让宫婢把自己围帽兜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眨巴眨巴向天上张望着。

李丽晗却是倚在栏边远远向皇城外看着,立政殿前过了安仁门,再往前过了肃章门外就是中书,使臣献贡会先到那里,再由朝官奏禀到太极殿。

想到太极殿,李丽晗眼皮一跳,露出一抹轻笑,云贵妃果然会挑时候,这时候就算不下雪,圣人也不会任由她跪在太极殿前了,终究还得给宫中留着体面的。

李丽敬却是指着远处,惊奇地道:“快瞧,那是什么人?”

远远看着一队长长的车马人群缓慢向太极殿明堂而去,李丽晗登时眼前一亮,扶着栏杆上向前努力张望,那是使臣的队伍。

第四十章 伴读

只是终究隔得太远,只能遥遥可见那衣着鲜艳的人群,分辨不出面目来,也就无法认出哪一位是于阗使臣。

李丽晗不由地有些失望,转身拢了拢身上的大氅,与李丽敬道:“下去吧,上面风太大,一会回去了闹头疼。”

李丽敬却是好奇望着她:“你怎么对那西域诸国的使臣那样着紧?不过是些胡人,又不是什么要紧的。”

李丽晗不知该怎么跟她说,在大周看来这些西域小国不过是偏远落后的存在,远不及中土的繁荣明,然而就在不久之后,西域战乱四起,于阗、龟兹纷纷开始吞并周边小国,成为大周西边逐渐强大的所在,而于阗更是开始于大周联姻通婚,甚至送了皇子来大周为臣。

当日李丽晗虽然身居安国公内府,对朝政一窍不通,却也在不经意间听到骆瀚如几次提起于阗来,安国公府更是曾有于阗人登门拜访,只是这个拜访却并非光明正大的,都是避开人悄然来,悄然走,若不是李丽晗帮着安国公老夫人打理府里的事,怕也是被瞒着的。

所以她对于阗格外留意,始终觉得那日的使臣有些不对劲。

但这些话与李丽敬是不能说的,她只能笑了笑:“我瞧那昆仑奴很是稀奇,从未见过那样的人,所以想再看一眼。”

李丽敬笑了起来:“莫说是你,我也没见过,只是听她们说,宫外不少府里都有,就连门下也有。”

她一边说着,一边跟着李丽晗沿着台阶下了高台。

李丽晗想起过两日就要去崇馆进学,好奇问起李丽敬来:“……都是跟哪位学士进学的?”

李丽敬噘着嘴,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哪有盼着去进学的,我还羡慕你不用日日早起去听讲学,偏偏你还上赶着要去。”

她闷闷地说着:“无非是跟着梁学士习经史,跟着颜学士习帖义。”

“对了,”她忽然眼前一亮,“还有礼乐和骑射,那才有意思呢。”

李丽晗笑了笑:“阿瑶与萱娘也去?”

李丽敬点头,漫不经心地走着:“太子殿下与越王、吴王他们都是去的,只是他们的课业与我们不同。”

太子与几位皇子都是自幼在崇馆里进学的,名师出高徒,如今也是通晓经义,作得诗赋章的了,自然不能跟她们这些沾光的一起听课了。

李丽敬忽然想起来,转头问李丽晗:“阿晗可有伴读了?”

伴读?李丽晗才想起来有这件事,皇子与公主入崇馆进学,都可以带上个伴读,大都是挑选的公侯府里的郎君娘子们,其实也算是一种恩典,往往是有权有势得脸的府里才能有被挑中的福气。

她慢慢抚摸着八角雕花铜鎏金袖笼,抿嘴笑着:“阿敬挑的是谁呢?”

李丽敬撇撇嘴:“阿娘给我挑了惠娘。”

郑国公府高惠娘,是个很不错的人选,不论郑国公在朝中举足轻重,就是高惠娘自己也是个聪明的,光从这几次来看,李丽晗对高惠娘印象都很不错,是个知进退有眼力的,贤妃果然有眼光。

她也不急着想自己该挑谁,与李丽敬在立政殿旁的回廊上立着,看着外边将要落雪的天:“阿瑶她们呢?”

“阿瑶挑了曹国公府大娘子侯玉珮,萱娘挑了溧阳侯二娘子巧娘。”李丽敬倒也干脆,都说给她听。

李丽瑶挑的是曹国公府大娘子,平日里也不曾听说她与曹国公府有来往,但想一想曹国公夫人的做派,也不觉得奇怪了。

至于李丽萱挑中了溧阳侯府的娘子就更不奇怪了,那是云贵妃娘家,自然是挑自家人最合适。

李丽敬见她好半天不开口,索性自己问:“你可挑好了?”

李丽晗意味深长地一笑,抬头看着已经洋洋洒洒落下小雪的天空:“你瞧,下雪了。”

李丽敬忙抬头看,欢喜地叫了起来:“下雪了,下雪了……”

这个问题在留在立政殿用了饭之后,皇后也提了起来:“……你可有打算?”

李丽晗挠了挠头,颇有些苦恼:“阿娘觉着挑谁好?”

皇后笑着放下了手里的酪浆,让赤芍往薰笼里填了些银丝炭:“这几日你也与这些小娘子们多有往来,总有喜欢的投缘的,不妨挑了来也能多走动走动。”

李丽晗盘膝坐在榻席上掰着手指头开始盘算,絮絮说着自己见过那一府上的娘子,说了什么话,说到最后还是眨巴眼看着皇后,等着她说话。

皇后失笑,伸手点了点她额头:“你说了这许久就没个自己看中的?”

“原本瑾娘最合适,与你是表姐妹,年岁也相当,”皇后思量着,“只是她一年前已经入了崇馆进学了,也就不必作伴读了。”

以宁国府的权势,上官瑾入崇馆进学不算什么难事,李丽晗也不惊讶,笑了笑:“是呢,只是现在又该挑谁好。”

皇后不紧不慢:“你方才说了,你见过的还有广陵郡王府四娘子,还有就是曹国公府三娘子,魏国公府二娘子不是。”

她转过脸问一旁的杜尚宫:“我病了许久,倒也不知道这些小娘子的禀性了。”

杜尚宫笑着接了话:“广陵郡王府里两位娘子,四娘子是先郡王妃留下的,五娘子不过四岁,是郡王侧妃尤氏所出,这位四娘子颇得郡王宠爱,性子也是活泼大方,因为年岁比宁国公府三娘子要小上些许,也就一直不曾入崇馆。”

“曹国公府三位娘子,大娘子是常阳公主伴读,只是到了定亲的年纪,怕是过不了几日曹国公夫人就要入宫求恩典,免了大娘子伴读的事了。”

她说到魏国公府却是蹙了蹙眉:“魏国公夫人甚少出来应酬,二娘子瞧着也是好的,臣也不得而知了。”

独独魏国公府说得极少,可见魏国公夫人并没有想过要女儿入宫做伴读,所以也很少入宫走动,不像别的公府里常常带着娘子入宫觐见请安。

第四十一章 无人可挑?

李丽晗掂量了一下这几位,腻腻歪歪伏在皇后膝上,狡黠地笑:“若是挑了广陵郡王府的四娘子该是最好的吧。”

方才杜尚宫第一个说的就是李如歆,可见是最拔尖的。

皇后笑着摸着她软软茸茸的发:“广陵郡王是圣人的族兄,便是在宗室也是说得上话的。”

言下之意李丽晗也明白,若是能够与李如歆交好,能让广陵郡王在宗室里说说话,李丽晗的处境或许能好上许多,不至于是如此尴尬的地步。

只是李丽晗无意委屈自己去讨好谁,若是换了前世,只怕她会毫不犹豫选择了李如歆,那时候的她心心念念就是想让别人接受自己,害怕别人厌恶的眼光。

可是又如何,还不是落得那样的下场。

她在皇后怀里拱了拱,哼哼着:“阿娘,我挑好了。”

“就挑柏娘吧。”

那小娘子是真心诚意与她来往,也很有意思,多了她一起去崇馆总不会无趣了。

皇后有些惊讶,但还是笑着道:“好,明日我让人请了魏国公夫人进宫来说话。”

回去时候雪下得更大了,木香替李丽晗撑着伞,丁香小心扶着她,木屐踏着落在地上薄薄的雪,踏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灯笼映照着摇曳出一片莹莹的光华。

李丽晗没了在殿中的轻松,抬头看了看远处宫墙外高高在上灯火通明的太极殿,蹙眉问木香:“贵妃娘娘呢?”

木香早先得了吩咐去打听消息,回话道:“说是使臣献贡之前便已经被圣人让人送回延嘉殿了,之后延嘉殿就闭了殿门,说是要闭门思过。”

李丽晗缓缓露出一丝笑容,却是比那白皑皑的雪更加冰冷:“最后是闭门思过……”

凤印依旧没有被送回来,圣人也没有提起来,也就是一切照旧,延嘉殿只是被申饬了,再没有别的。

她进了马车,丁香放下帘子,北风卷着雪扑在毡帘上籁籁作响,靠在薰笼上不言不语。

姚女史说人人都有所求,有所惧,那么圣人如今这样所求是为何?又是惧怕什么呢?她心里不安,始终想不到答案,可是在立政殿时见阿娘神色自若,平静以对,大概是已经知道了。

云贵妃再来立政殿时已经是大雪纷飞,她一身起花八团倭缎袄裙,披着秋板紫貂斗篷,头上不过三两支鎏金花钗,素净着脸扶着宫婢的手下了马车来,抬眼看了看玉阶上的立政殿,沉下脸向马车中唤道:“还不快下来!”

李丽萱不情不愿地探出头来,让宫婢扶了自己下车,瘪着嘴:“我说不来,阿娘非让我过来,先前皇后娘娘不也没说什么,为什么就非得……”

云贵妃脸色冰冷,转身带着宫婢向着玉阶上而去,理也没有理会她,只是丢下一句:“你若是还想被人赶下榻席,就不必跟着过来了。”

李丽萱又气又羞,却又不能不咬着牙跟上来,低着头在云贵妃身后一道往立政殿而去。

却不想杜尚宫笑着迎住了她们:“娘娘,魏国公夫人正在殿中觐见。”

云贵妃有些惊讶,却还是笑笑:“那我们在偏殿等一等吧。”

带着李丽萱在偏殿里安心吃茶,也不着急,与杜尚宫闲闲说着话:“魏国公夫人倒是宫中的稀客,平日里可不见入宫的,今日怎么这样难得。”

杜尚宫笑着陪着她:“……是怡宁公主殿下选了魏国公府二娘子作伴读,今日魏国公夫人觐见谢恩。”

居然挑了张柏娘,一直愤愤的李丽萱终于有了点笑容,那么多公侯府的娘子,李丽晗却只能挑了最不受待见的张柏娘,果然是物以类聚,她心里得意地嘲讽,只怕是想挑也没人可以挑了吧。

待到魏国公夫人从大殿出来,云贵妃才整了整衣裙,带着李丽萱进去了。

杜尚宫送了魏国公夫人下玉阶,只见她一脸惶惶,没有半点喜色,不由笑了:“夫人,这是可是好事。”

魏国公夫人回过神来,不安地苦笑:“尚宫不知,我家柏娘的性子……崇馆那是什么地方,殿下们进学的地方,我就怕她闯出什么祸事来。”

杜尚宫笑容平和:“小殿下很是喜欢二娘子,夫人不必太过担心。”

魏国公夫人笑容还是有些勉强,但转身从婢女手中接过一张帖子,送到杜尚宫手中:“今日不曾见到怡宁公主殿下,这是赏花宴的帖子,还请尚宫代为转呈殿下,请她恕我们冒昧。”

杜尚宫看着那张帖子,心里暗暗吃惊,魏国公夫人进宫之前可不知道伴读的事,却还是想着要请怡宁公主去府上赴宴,可见是有心结交的,这倒是难得。

她接过帖子:“臣这就让人送到翠微殿去。”

魏国公夫人匆匆告辞,忧心忡忡上了马车,全然没有半点喜色,还真是与别的府上不一样。

李丽晗拿着那张帖子看了看,笑了起来,只怕是张柏娘的手笔,一手字迹方方正正,却是没什么棱角,看着圆头圆脑很是可爱,上面学着别家帖子的拽,洋洋洒洒好些话,就是一个意思,过两日请李丽晗去府上赏花。

看来是真的弄了花回去了,这样着急请了过去。

李丽晗将帖子交给木香:“应了吧,明日我去跟阿娘说。”

木香接了帖子,小声道:“方才送帖子时,听说贵妃娘娘与平乐公主殿下去了立政殿见皇后娘娘。”

李丽晗却不觉得惊讶,淡淡一笑,既然要唱戏就得唱完一折,太极殿前请完罪,就该来立政殿了。

正说话时,宫婢进来禀:“常阳公主殿下来了。”

从上一回得了皇后的赏赐,李丽瑶便再未来过翠微殿,就是立政殿也不似从前去的那样勤快了,怎么这时候却来了。

李丽晗蹙了蹙眉,还是道:“请她进来吧。”

依着李丽瑶的性子,无事不登三宝殿,也绝不是个轻易罢休的人,只是不知道这一次来又是打得什么主意。

第四十二章 姐妹情深

“阿晗,你过几日就要去崇馆进学,我想着你是头一回去,怕有些规矩不知道,所以过来与你说一说。”李丽瑶微笑着,恳切地望着李丽晗。

倒没想到她来居然会说这个,李丽晗挑了挑眉,道了谢。

李丽晗却是邀请她与自己一道去:“……都是卯时便去,巳时过了才得回,不如咱们做个伴,左右我那里与你翠微殿也不过一小段路。”

突然这样亲厚起来,连从前的瞧不起鄙夷一概不见了,满脸真诚的模样,若不是李丽晗早已知道她的心性,只怕都要信了这样的姐妹情深了。

不过她居然这样主动,李丽晗也不好一口拒绝,笑了笑:“那你到时可要多多提醒我才好,我怕我什么都不知道,让别人笑话。”

李丽瑶眼中闪过一抹欢喜,笑盈盈点头:“放心,我会与你说的。”

她坐在榻席上,脸色慢慢黯淡下来,忽然叹了口气,幽幽道:“阿晗,从前我虽然与你亲近,却总忌讳着那些话,不过是为了让皇后娘娘欢喜,才肯与你走动,现在想起来只觉得可笑,姐妹当中却只有你对我是真正的好。”

“从前是我想差了,你可别怪我,从今后我们姐妹好好的一处。”

她眼眸里满是歉疚和期盼,拉着李丽晗的手殷殷说着。

李丽晗盯着她,微微笑着,心里却是冰冷一片,强忍着没有从她手中抽回自己的手,只是道:“你这是说什么话呢,怕是糊涂了吧。”

说吧,才抽回手端起茶瓯吃了一小口:“听说萱娘今日还去了立政殿,陪着贵妃娘娘一道去的。”

她状似不经意地打量,果然见李丽瑶眼中闪过一抹亮光,只是很快就平息了下去,却露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她素来瞧不上我们,也就不必理会了。”

李丽晗也不点破她,笑着与她说了几句,待她起身告辞了,这才冷下脸来,吩咐丁香:“让人好好留意着云清殿的消息。”

她可不信满心算计阴狠歹毒的人会有醒悟的时候,虽然如今的常阳公主李丽瑶还不过是宫中一个无依靠的庶出公主,但本性是不会轻易改变的,她素来瞧不上李丽晗,突然的示弱求好,往往意味着要索取的更多。

到了魏国公府赏花宴那一天,翠鸾车刚到府门前,张柏娘已经带着婢女迫不及待迎了上来,急急忙忙伸手就要去撩马车帘子,还是她身后的魏国公夫人拦住了:“还不快退下来,仔细冲撞了殿下。”

李丽晗看那圆头圆脑的小娘子欢喜地冲自己笑个不停,不由也乐了:“你这回是弄的什么花?”

张柏娘刚行完礼,肉乎乎的小手就拉着她,脚下不停往府里去:“快去瞧瞧,我阿爷让人种了一池子水仙,正开得好呢。”

魏国公夫人见她毫不顾忌,就这样拽着李丽晗往府里去,唬了一大跳:“快撒手,这,这像什么样子,好好请了殿下进去……”

她虽然平日里不大讲究这些,但眼前这位是公主殿下,魏国公府可是头一回请了这样的贵客登门,哪里就这样胡来,若是宫中怪罪下来……

想到这里,她脸都白了,忙忙要喝住张柏娘,还是李丽晗被拉着一边快步走着,一边回头向她笑着:“无妨的,柏娘怕是急着想让我看看花,夫人宽心,我们去去就回。”

见她丝毫没有责怪之意,反而对张柏娘很是亲近随意,魏国公夫人的心才放下来一些,忙不迭吩咐左右伺候的人赶紧跟过去瞧一瞧,自己去安排一会的宴席。

魏国公府也不小,进了垂花门,转过回廊,过了穿堂,又绕过假山,李丽晗与张柏娘的脚步总算慢了下来,边说着话边走着。

“……魏国公让人弄了那一池子水仙?”李丽晗听张柏娘说起,心里还是惊讶的,她见过的几位国公个个都是殚精竭虑一心扑在朝事之上,甚少过问内院之事,便是有什么也是夫人安排的。

张柏娘却是理所应当地点头:“是呀,阿爷听我说要办赏花宴,便使了人去曲江边的花坞里好好挑选了,都说腊梅、山茶一日两日不易成活开花,又是要精心养着打点才行,只有这水仙花种下不两日就能开花。”

魏国公还真是宠爱女儿,为了这样一个小小的心愿,都特意使了人精心安排。再想想魏国公夫人对儿女的体贴关心,张柏娘会有那样的性子也就不难理解了。

李丽晗轻笑着:“那你还请了谁?”

张柏娘得意地笑了:“我的两位堂姐,三位堂妹听闻布置了水仙花池,与我说了好多好听的,我才派了帖子给她们。”

她竟然只请了自己与自家堂姐妹,再没有别人了。

李丽晗一时哭笑不得,只能摇头叹息,这小娘子真的以为赏花会就是赏赏花吧,全然不知道贵府之中的赏花会用途大着呢。

不过她也不想多说,能看着张柏娘这么欢喜,这赏花会也算是很有意义了,就轻轻松松逛吃逛吃吧。

张柏娘的几位堂姐妹与她倒是长得都有几分相似,远远看见李丽晗便忙拜下去,不敢抬头多看。

李丽晗叫她们起来,让张柏娘介绍了一番,还是听了半天,李丽晗才弄清楚她们谁是谁。

大堂姐与三堂姐都是张柏娘伯父家的娘子,五堂妹是四叔家的,六堂妹与九堂妹都是七叔家李丽晗听着这一二三三四五,不由地暗暗咂舌,看起来魏国公张家算得上是人丁兴旺了。

好在这几位娘子性子与张柏娘也颇为相似,都是干脆没什么心机的,李丽晗与她们相处也颇为愉快,一群人欢欢喜喜围着那一池子水仙花说说笑笑着。

第四十三章 冒失的郎君

说是一池子水仙花,其实是临近岸边池水浅浅处种满了水仙,正是抽茎开花之时,雪白的花瓣,嫩黄的花蕊,小家碧玉般楚楚可怜,而池中还残留着几支枯荷,在冬日的冷风中瑟瑟,与那一圈盛开的水仙正好是鲜明的对比,颇有几分萧瑟。

张柏娘姐妹们哪里领会得什么萧瑟之意,正赏着花,又看着婢女们拔了园子里尚算青翠的草叶来斗草,叽叽喳喳笑着闹着,一会是你踩了我的裙子,一会是她弄脏了你的绣鞋,明明是北风尚紧的冬日,偏偏教她们玩闹出了春天的热闹来。

李丽晗坐在一旁看着她们,轻笑着摇摇头,还是一群孩子,凑在一起说说笑笑就很是满足欢喜了,哪里会有哀愁不甘。

她虽然已经再活过来有些时日了,但始终只是模样上是个不知事的小女娃,心性经过那一世诸多磨炼,已经冰冷坚硬,若说还有一丁点的柔软,大概就是为了这仅有的一两个真心关心她放她在心上的人吧。

她终究还是没法像这个年纪的小娘子们一样,索性起身来,带着木香与丁香沿着花池慢慢散着,看看开得成片的水仙,更多看得是花池中那几支零落的枯荷。

她记得,安国公府里也有一池子芙蕖,每到夏日开得极好,粉白浅红亭亭而立,骆瀚如得闲时爱在花池边的凉亭上小坐,翻一翻书卷,与人手谈几局,颇为风雅的喜好。

刚成婚时,李丽晗也是去过的,陪着他在凉亭里坐着,笑吟吟地说着话,捡着他喜欢的话来说,可是他也不过嗯哦两声,更多的是沉默,神色漠然的沉默,让坐在他对面笑盈盈说着话的她成了尴尬的摆设,那一腔热切与欢喜慢慢地也就凉了。

后来她渐渐不再去了,知趣地留在自己院中,便是想看看花,也会挑了他不在府里的时候去,而那池子里的枯荷也就与这里一般无二,像极了她枯萎的心。

思绪慢慢地散开,回想起那几年的光景,她的手冰冷,脸色微微发白,连步子都缓了下来。

上一回在宫宴上看见的骆瀚如与记忆里的模样一般无二,但又好像判若两人,至少在她跟前,从未有过那样温和的模样,只有冷漠疏离,如同对待一个不相干的人。

至今她也不明白,为何安国公府会求了赐婚,明明她是宫中最不受圣人待见的公主,人人都猜测她要被嫁去黔中道的禹王府,远远离开长安了,可没想到安国公夫人会入宫求了贵妃,将她下降安国公府,嫁给了骆瀚如。

这桩婚事一时在长安掀起好大的波澜,人人都很是吃惊,也都道她还算是有福气,都说安国公与夫人怕是糊涂了,怎么会教儿子娶了这么位让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公主。

那是为什么呢?她始终没想明白。

哪怕到了这一世,想起来还是糊涂。

她悠悠叹口气,忍着不伸手去揉自己皱起来的眉心,如此一来倒是连那点赏花的兴致都没了,只剩下对以后不知如何是好的怅惘,眼瞧着日子一天一天过了,可她还是一点进展也没有,不知道为何会一夕突变,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成了旁人的踏脚石,死于非命。

不知不觉她走得远了,离着柏娘她们的凉亭有段路了,几处茂密的杜鹃花丛隔开了视线,玩得正起兴的柏娘姐妹几个也没有留意悄悄走开的李丽晗。

转过一处花径,李丽晗正要吩咐木香去与柏娘说一句,自己就在这边走一走,怕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不见了会着急。

可是还没开口说话,却听不远处有人试探着道:“……是五妹妹吗?柏娘她们几个怎么没在这里?”

李丽晗惊愕地望过去,只见不远处的院墙下半月门边立着一位年轻的郎君,竹叶青的长袍遮不住高大的身材,只是那张方正刚毅的脸上有些忐忑,远远的也不敢多看她,目光落在地上很有些局促的样子。

丁香忙上前挡住他:“什么人,还不给殿下行礼。”

听说眼前人是殿下,那郎君愣了一下,恍然明白过来,一撩袍摆拜下去:“臣失礼,见过公主殿下。”

心里却是懊恼不已,他昨日也听柏娘说过,今日会请了怡宁公主来府中赏花赴宴,还有几位堂姐妹也一道过来,为了这个这些时日府里忙忙碌碌搬了好些水仙花回来,他也都是知道的。

只是方才他在书房里遍寻腰牌不见,明日就要去兵部赴任,没了腰牌却是不能的,思来想去只有柏娘那个鬼灵精怪的会拿了去,先前还跟他讨要拿去玩不曾答应,所以急着过来寻她。

不料刚到园子门前就看见一位小娘子在这里悠闲地散着,身旁只有婢女,也不见有别人跟着,只当是哪一位堂姐妹。

他两年多光景不曾回长安,从前也不大与这些姐妹们见面,只能照着年纪揣度着,与柏娘年岁差不多的,大概就是五堂妹了。

哪里知道一开口就闯了祸,这位居然就是怡宁公主殿下!

他一时进也不对,退也不对,只能行礼告罪。

李丽晗瞧了他几眼,心里也明白了,这位大概就是柏娘的兄长,魏国公府大郎张昂,才从西北军中归来。

她原本就是想要与魏国公府交好,又是与张柏娘投缘,自然不会怪罪,抿嘴一笑:“张大郎君多礼了,我来府上是客,你不必如此。”

说着,让他起来,自己带着丁香木香她们转身向着凉亭去了。

张昂起身来,看着李丽晗飘然远去的身影,有些愣神,好一会才吩咐身后的亲随:“一会让人带了话给二娘子,就说散了宴席请她来我书房。”

他也不再往园子里去,皱了皱眉又回了前院去了。

第四十四章 不一样的存在

犹豫了许久,魏国公夫人还是忍不住与李丽晗开了口:“殿下,柏娘的性子……不懂人情世故,又是个憨傻的,往日里国公与我也是拘了她在府里,请了女先生入府教习,她与几位堂姐妹一处听课,倒还不曾闹出什么祸事来,若是去了崇馆,只怕……”

她也是个不懂得拐弯抹角的,就把心里的担忧直接说出来了,就是怕自己不会说话惹了祸,那日在皇后跟前她只有谢恩的份,对着李丽晗这样小小年纪的,反而更好说些。

一旁正埋头吃着玉露团的张柏娘茫然抬起头来,嘴角还挂着一点酥酪:“阿娘在说什么?是我要去崇馆进学的事吗?”

她提到这个满眼放光:“那可是崇馆,太子殿下与诸位皇子公主都是在里面进学听讲的,先前惠娘她们去了,别家娘子都是羡慕得眼珠子都红了,我要去!”

一想到能在那些看不上她的娘子们跟前长脸,张柏娘腰板都直了许多。

魏国公夫人没好气地瞪她:“胡说什么,什么眼珠子都红了,这么大的人了整日胡咧咧。”

柏娘看着坐在一旁的李丽晗微微笑着,冲她竖起手指在嘴前做了一个噤声的姿势,顿时想起那日在两仪殿与她说的话,忙不迭把那句本来就是吞了下去,含含糊糊地:“阿娘,这样好的事别的府里想都想不来,您怎么还拦着不让我去。”

魏国公夫人被女儿气的要吐血,这可是当着李丽晗的面,什么叫拦着不让她去,她瞪着眼狠狠剜了女儿几下,这才转头陪着笑与李丽晗道:“殿下您瞧,她这口无遮拦的,我只怕她去了崇馆会给殿下添麻烦……”

李丽晗笑着望了一眼苦着脸瘪着嘴低头扒拉碗里的玉露团的张柏娘:“夫人,我会照顾柏娘的,她是我的伴读,有我在不会让她有事。”

原想着她年纪小,自己就是跟她说一说这件事也不过是聊胜于无,只当是没有用的,可没想到居然得了这么一句话,魏国公夫人看着李丽晗那张圆圆的笑眯眯的脸,一时吃惊不已,好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明明与张柏娘一般年纪,可这说出来的话怎么像个大人一般。

魏国公夫人在心里暗暗咋舌,难不成宫中的这些小殿下都是早慧的?

只是不管她情愿不情愿,这件事已经定下了,她虽然忐忑也只好打起精神帮张柏娘张罗起进学的事来。

待送了李丽晗离开,她转身就开始吩咐管事婆子:“让人去瑞福布料行下定,要送了时兴的衣料样子来府里,再请了他们的裁衣娘子过来,给二娘子量了作几身新衣裙。”

想了想又道:“光有衣裙也不成,还有书墨纸砚,让人去厚朴斋挑一套来。”

一旁的张柏娘直吐舌头:“阿娘,衣裙也就罢了,书墨纸砚书房里不是还有现成的,如何还要买?”

魏国公夫人一挥手:“去了崇馆可不能给你阿爷丢脸,自然要好的。”

听起来阔气又土豪,张柏娘笑得嘴都合不拢。

“阿娘。”张昂正过来内堂,给魏国公夫人行礼,转头就看见坐在一旁咧着嘴笑的张柏娘:“柏娘,我的腰牌呢。”

张柏娘眼珠骨碌骨碌转:“我不曾拿。”

说罢,便跳起身来,带着婢女就溜了出去:“阿娘我去瞧瞧还缺什么。”

看着她一溜烟走了,张昂蹙了蹙眉,又有些失笑,这才与魏国公夫人说起话来:“柏娘过几日要去崇馆进学了?”

魏国公夫人对着已经长得高高大大一表人才的儿子,声音不自觉地放软了下来,笑着点头:“是了,也不知怎么,她投了怡宁公主的眼缘,被挑了做伴读,过两日就要去进学。”

怡宁公主,张昂不由地想起那个向他淡淡一笑转身走了的身影,小小的人儿却有着一双冷清清的眼。

他不禁道:“听说这位公主殿下从前甚少露面……”

说出口的时候他自己都有些惊讶,这些事他素来都不关心的,也从不过问,不知怎么的今天却是问起来了。

魏国公夫人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毕竟事关柏娘,她点点头:“可不是,还是这一次宫宴上我才见到,与柏娘一般年纪,照说也该是如太康公主那般的,只是……却不知为何对我们府里格外不同。”

她说着又忍不住叹气:“你阿爷这些年也不容易,咱们能关起门来安安生生过日子已经很好了,我原本也不想让你妹妹去崇馆,只是现在看来也由不得我们了,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张昂沉吟一会:“阿娘放心,还有我呢。”

魏国公夫人欣慰地笑了,点了点头:“阿娘知道。”

上了翠鸾车,李丽晗让木香帮自己解了大氅,抱着手炉坐在软榻上,丁香把挂在四角的银香薰花鸟囊里填上香塔,在一旁踞坐着有些犹豫,几次张嘴又还是低下头去。

李丽晗已经瞧见了:“有什么话就说吧。”

丁香这才大着胆子开口:“殿下为何要挑了魏国公府二娘子,方才婢瞧着魏国公夫人分明是不大愿意,倒不如另选了别的府里的娘子……”

丁香的意思不说李丽晗也明白,魏国公虽然也是紫云阁名臣,却始终只是一介武将出身,在这太平盛世武将如何及得上臣,何况他又不似卫国公程钧那般手握重兵,只是挂着个镇军大将军的闲职,这些年魏国公府与别的府里来往甚少,实在算不上是有权有势。

她轻轻抚着暖烘烘的手炉,嘴角一缕轻笑:“不必了,就是她好了。”

她不曾忘记,兴元十二年,圣人下诏改封越王为魏王,令居武德殿旁听殿议,东宫局势陡然紧了,连同朝中诸臣都人心惶惶,或入东宫宴请,或登魏王府为宾客,满朝武一夜之间仿佛都有了主意,到了兵谏之时,几家欢喜几家愁,却没人能预料到最终的结局。

李丽晗那时并不知道所有的事,她只是日复一日在安国公府里,只是听下人们说起长安城里种种,听来安国公府里惶惶不安讨个主意的夫人们说起宫中的动向,再就是偶尔能够见一面的骆瀚如不经意说起的一两句,大概揣测着这些。

别的或许不清楚,但有一件事她却知道,魏国公府全然没有被卷进去,从太子与魏王之争最初,魏国公府便一直不曾参与进来,太子几次让骆瀚如宴请魏国公张保良,他却总是婉拒,以至于太子在圣人跟前进言,魏国公劳苦功高,又是品行磊落,想以魏国公为东宫太子少保,却被圣人拒绝了,笑言张保良那性子粗鲁憨直,领兵作战倒还勇猛,当个绉绉的官却是不合适。

不久魏王也进言,举荐魏国公府世子张昂为金吾卫右将军,圣人同样不允,谏书留中不发,不了了之了。

就这样,魏国公府成了在那场漩涡中保全下来不多的贵府。

李丽晗从前不过是疑惑为何魏国公府会是如今的情形,现在想来却是越发觉得魏国公或许真的是个不一样的存在,在圣人心中大概是另有一番衡量。

第四十五章 不相干的人(第一更)

“殿下,皇后娘娘与临阳长公主正说话呢,请了殿下进去。”赤芍迎出来,笑着给李丽晗行礼。

李丽晗不由地抬眼多瞧了一眼落着毡帘的大殿,才带着丁香进去。

临阳长公主一身紫檀色暗绣窄袖丝袄棉裙,头上依旧只有三两支花钗,坐在榻席上与皇后轻叹道:“……原本想简简单单办了,不必太过兴师动众,毕竟那孩子这些年也很是不容易,亲家也不是这些人家,可圣人下了诏赐婚,又不得不……”

她说着还叹了口气,脸色不虞。

皇后一身家常衣裙,绾着堕马髻,脸色虽然少了血色,但笑容很是自在,语气轻松地道:“圣人对阿姐素来是敬重有加,也是想给府上填一份体面。”

“既然是要办,就好好操办起来,一会我让阿蘅帮着把先前尚宫局里的单子取了来让人送去你府里,你只管照着单子上办就好了,余下的事尚宫局都会打点妥当。”

临阳长公主闻言,终于有一丝笑意,摇头无奈道:“这体面真是教我为难,这些年都不肯多来宫中走动,一来是因为你病着,我瞧着心里不痛快,二来就是不愿多惹了这些事,奈何还是没能躲过了。”

皇后素来知道她的性子,笑了笑:“就是再不喜欢,亲事也不能太过冷清了,总该热热闹闹的才好。”

临阳长公主见她轻描淡写,也觉得自己有些太过执拗了,笑着道:“见你好了起来,就知道已经放宽心了,我也算放心了,既然要办也不能失了规矩教人笑话,就照着旧例吧。”

正说着话,见李丽晗进来了,皇后笑容更温柔:“快来见过你姑母。”

临阳长公主也转过头来看着她,先前与皇后说话时的笑容微微敛了,仔仔细细打量着李丽晗:“是怡宁吧。”

皇后含笑点头:“那日在宫宴上隔着许多人,不便多说话,今日总算是能见一见了。”

李丽晗很是惊讶,她从来不知道自己阿娘与临阳长公主如此亲近,她从未见过这位姑母,从前也很少听说过,在前一世几乎是不相干的存在,那时在记忆里阿娘一直病着,无暇顾她,更不曾带她见过姑母。

她脸上不露声色,乖巧地行礼,退到一旁的榻席上听着长辈们说话。

原本看着她并无太多欢喜之色的临阳长公主见她如此,反倒多了几分笑容,与皇后道:“快十二了吧。”

皇后怜爱地看着小女儿:“转过年四月就是十二了。”

临阳长公主点了点头,收回目光:“你算是想明白了,也不能就这样躲着,总要经事的,你也不能护着她一辈子。”

皇后闻言,笑容里多了几分无奈与哀伤:“是呀,我这身子好一阵歹一阵,说不好什么时候……”

李丽晗心惊胆战,她就怕皇后又会如从前那样萎靡不振,正要开口说话,那边临阳长公主已经先开了口:“我从前就说,你这病就是多想多虑惹来的,眼瞧着太子妃都要给你添皇孙了,你还在伤春悲秋什么,有什么不痛快就说出来,何必放在心里折磨自己。”

她脸色不大好看,但语气还算缓和:“你这样坏了自己的身子,留下孩子们无人照看,谁又真心可惜你。”

皇后愣了下,好半天才弯了唇角:“也就阿姐你敢这样说。”

临阳长公主让宫婢替她换了茶,才嗤笑一声:“从前我也是这样说,只是那时候你听不进去,现在倒还清醒了许多,知道要打算起来了,总还没有糊涂到家,不然我也不肯入宫来的。”

李丽晗悄悄望着临阳长公主,心里是百般滋味,长公主说的句句都是旁人想说却不敢说的话,皇后也肯听,这或许真是好事,至少不会让皇后一个人沉湎于纠结的心思里,能慢慢听进去振作起来再好不过。

“罢了,今日在你这坐了许久了,该回府去安排了,算起来时间也不多了,总该跟他们商量商量才好。”临阳长公主与皇后闲话几句,便起身告辞,转过脸看了看李丽晗,又补了一句:“先前你送的那盆十八学士开得正好,府里那片绿萼也开了,我又懒散好些年,今年既然有喜事,就先让这些小的过去热闹热闹,以后也好能多些走动。”

还不等李丽晗反应过来,皇后已经眼前一亮,欢喜地道:“阿姐答应了?”

临阳长公主又看了一眼李丽晗,才道:“我先瞧瞧再说。”

皇后笑容不减:“好。”

临阳长公主与皇后说话十分亲近,并不拘着规矩身份,但临走时向皇后屈了屈膝,行礼如仪。

皇后也不留她了,笑盈盈吩咐李丽晗:“去送你姑母。”

李丽晗应着,有些忐忑地跟着临阳长公主身后,只是一路上长公主并没有说话,直到下玉阶前,才倏然转头与她说了几句:“你过几日就要去崇馆了?”

李丽晗不想连并不亲近的姑母也关心着这事,点头道:“是。”

临阳长公主微微蹙眉:“挑了那一府的娘子作伴读?”

李丽晗据实回答:“魏国公府二娘子。”

“魏国公府?”临阳长公主分明是对这个答案很有些惊讶,念了一遍,却又不再多说,转身向玉阶下去了。

李丽晗看着她上了马车,才转身回了立政殿,心里揣测不定,这位姑母的突然出现,与前一世大不一样了,从前毫不相干的人,现在好像又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好像将原本就是谜团的未来更添了几分难以把握。

第四十六章 赴宴(第二更)

临阳长公主府的帖子很快就送进宫来了,李丽萱、李丽瑶几个年纪差不多的公主都接到了帖子,一时间都是吃惊不已。临阳长公主孀居多年,从不与宫中宗室多往来,怎么会突然想着摆了赏花宴,还请了几位公主连同长安公侯府里的郎君娘子们一起,实在是奇怪。

延嘉殿,云贵妃看着那张帖子脸上阴晴不定:“这老虔婆又要做什么,素来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样,现在怎么又想出这个来了?”

她对临阳长公主怨恨不轻,每每提起都是咒骂,偏偏又无可奈何,身边的人已经习惯了。

兰女史上前来低声回道:“前一日临阳长公主去了立政殿,见了皇后娘娘。”

“必然是她撺掇着,又要这老虔婆闹出什么花样来。”她一想到自己这些年做小伏低陪着小心,偏偏长公主对她依旧不假辞色,倒是对病倒多年不问事的皇后依旧亲密如初,实在是气急败坏。

兰女史不敢插嘴,只好问道:“那可是要回了这帖子?”

云贵妃气咻咻坐在那里,却很快摇头:“她是长公主,圣人对她也很是敬重,若是回绝了只怕不妥,还是让萱娘去吧,若是能与她亲近些自然是好,便是应个景那也好过教圣人以为我们怠慢了她好。”

兰女史有些担心:“只是殿下的性子……”

李丽萱自从宫宴之后便怄着一口气,不肯出去见人,崇馆也让人去说病了,不肯去进学,云贵妃问起来,她羞恼地说自己丢尽了脸面,旁人见了只会笑话她,无论怎么说都不肯去,连前两日溧阳侯府得了匹云马请了她去,她都拒了。

云贵妃想到女儿的性子,也是叹了口气:“去,与她说,不管怎么都要去。”

可是李丽萱听说李丽晗也要去,便发了一大通脾气,无论如何也不肯去,还要叫人把那帖子撕了,连送帖子过去的兰女史也被发作了一顿赶了出来。

云贵妃又气又急,少不得自己去劝,却也不见有用。

同样得了帖子的云清殿,李丽瑶看着那帖子许久,问教引女史王氏:“连长安贵府的那些郎君娘子也请了?”

王女史点头:“说是都请了。”

李丽瑶沉吟道:“临阳姑母素来不大喜欢交际应酬,如何这一次却弄得这样兴师动众的。”

王女史道:“前一日圣人下了诏,给定南郡王赐婚,临阳长公主进宫谢恩。”

李丽瑶撇嘴:“真不知姑母是怎么想的,一个庶子,又不是嫡亲儿子,还给他请了封,如今又得了圣人下诏赐婚。”

“兴许是长公主想为定南郡王的婚事先与宫中和诸府走动走动吧。”

李丽瑶放下帖子,抿嘴一笑:“如此也好,阿晗与萱娘必然也是去的。”

王女史知道自家殿下的心思,低声道:“可要去见一见平乐公主殿下?”

李丽瑶却是摇头:“让玉竹随我去翠微殿,我去与阿晗说说话。”

王女史愣了一下,很快答应着退了下去。

到了临阳长公主府宴请这一日,李丽瑶一早就来了翠微殿,笑盈盈隔着屏风与刚换好衣裙的李丽晗道:“从前听说临阳姑母最爱梅花,府里种了一大片梅林,还都是从江南道送来的绿萼,等闲难见到,咱们早些过去瞧一瞧。”

李丽晗不紧不慢让丁香帮自己整好裙摆,又系上大红猩猩毡斗篷,接了手炉:“急什么,今日就是为了赏花,有的是时候让你赏梅。”

李丽瑶隔着屏风看着她不急不忙的收拾,手里的手炉不耐烦地挪了挪,嘴里却是笑着道:“我一人瞧有什么意思,还是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李丽晗笑了:“那你先去马车上等我吧,我吩咐几句就来。”

李丽瑶撇撇嘴:“又不是去多久,不过小半日光景,偏你还有这许多事。”

待她嘟囔着带着自己的宫婢出去了,李丽晗才沉下脸来,让人请了姚女史过来:“先前请女史帮我寻的人可寻到了?”

姚女史不曾想李丽晗急急忙忙请了自己过来是问这个,一时神色也是凝重起来:“已经安排在偏殿里伺候洒扫有两日了。”

上次从宁国公府回来,李丽晗便请姚女史帮自己寻几个身强力壮通功夫的宫婢,留在身边以防再有像李丽萱那样疯狂的举动,毕竟之后她要面对的可不止李丽萱。

李丽晗点头:“让她们换了衣裙随我出去。”

现在?姚女史吓一跳:“可是有什么事?”

李丽晗摇头:“说不好。”

现在瞧起来不过是长公主府设宴请了她们过去,也不见有什么不对,可是李丽晗却不敢大意,不想再闹出宁国公府门前的事来,决意带上那两个宫婢。

姚女史虽然见她如此说,心里还是不放心,执意要跟着过去,李丽晗也知道她身手不错,又是心思沉稳,便点头答应了。

等她上了马车,李丽瑶已经等得不耐烦,又是着急,噘着嘴道:“你这是做什么去了,等了这许久,一会去得晚了,姑母怪罪起来就不好了。”

李丽晗淡然道:“无妨,今日是去赏花,又不是去观礼,不急于一时半会的。”

李丽瑶见她说什么,李丽晗都有话回,便是不高兴也不好再多说,索性吩咐宫婢让车夫动身。

临阳长公主府门楼高耸,匾额华贵威严,门前已经是车马涌涌,隔开数丈长的步障,翠鸾车停下时早有婢仆上前拜迎。

李丽瑶先下了马车,与那来迎接的女史笑着道:“安女史。”

她可是认得这位安女史,是临阳长公主身边最得信任的,跟随长公主多年,如今已经年近四十,却还是打点着长公主府的诸多事情。

安女史笑着屈膝行礼:“两位殿下,长公主吩咐臣来迎接两位,快请进府里。”

李丽晗下了马车,向着安女史点头微笑。

安女史欠身在前面引路,笑着为她们介绍长公主府的各处院落。

李丽瑶不大在意这些,一路随意看看,笑着问安女史:“我们可是来晚了?我方才还与阿晗说,来得晚了姑母怕是要怪责了。”

她生的模样娇美,与安女史说话时又带点撒娇的意思,着实是人人见了都会喜欢几分。

第四十七章 不讨人喜欢(第三更)

然而安女史只是笑了笑:“常阳公主殿下说笑了,长公主盼着几位殿下过来,一起说说话亲近亲近,眼下还只有晋安公主到了,还有郑国公府娘子,定远侯府大娘子,都在花厅里陪着长公主说话。”

李丽瑶眨眨眼:“原来阿敬已经来了,她倒是难得这样殷勤一回。”

说着取笑的花,却是笑容如绽放的花,便是听了也生不出厌恶之心来。

安女史笑着没有接话。

李丽晗倒是笑着说道:“定远侯府杜大娘子倒是甚少见,算是稀客了。”

安女史应和她:“是,往日长安各府里宴请,杜大娘子甚少见到,今日难得请了来,长公主也很喜欢。”

李丽瑶这下倒是不急了,脚步也放慢了下来,四下看了看:“不知那片绿萼梅林是在府上哪一处?”

安女史遥遥指了指回廊转角:“出了垂花门,过了穿堂,在后院西北角上,只是这府里院落众多,要转不少路,殿下若是想去,一会臣使了人给殿下引路。”

李丽瑶拉着李丽晗:“你一会可要陪我去好好瞧一瞧。”

李丽晗笑容冷淡,并不答话,随着安女史往花厅去。

花厅里已经摆了好几盆开得正好的茶梅,临阳长公主难得穿了件暗红朱锦通袖袄裙,头上簪了朵紫山茶,与一旁的李丽敬、高惠娘说着话。

李丽晗两人进去,给长公主行了礼,在榻席上坐下,看着过来给自己行礼的高惠娘,还有一位身形窈窕模样秀丽的娘子,想来就是定远侯府大娘子了。

李丽晗仔细看了她,见她虽然不大说话,脸上微微有些羞涩,但行事还是落落大方,可见家教也是极好的,只是不知为何定远侯府甚少让她出来。

说起来,定远侯府和江都侯府这两家平日里行事很是低调,在长安贵府里都是不大露面的。李丽晗想起那日在宁国公府,姐姐太康公主所说的,圣人待这两位也是不一样的,还让宁国公夫人不可大意对待。

由此,他不由地又多看了一眼这位定远侯府的大娘子,见她平静地坐在榻席上,手里端着茶瓯,看起来姿态娴静优美,分明无可挑剔,但那一双眼眸雾蒙蒙看不出任何情绪,教人捉摸不透。

李丽敬见李丽晗来了,笑容多了几分,这些时日她与李丽晗虽然来往不算多,但也能说上话了,不像从前那样生疏。

她笑着道:“好了,我只当我来早了,好在你们也来了,现在就是萱娘没有到了,也不知道她来不来。”

李丽瑶一副担忧的神色:“前几日她就向学士告了假,说是身子不大好,连进学都不曾去了。”

说着,又瞥了一眼李丽晗,见她神色自在,丝毫没有要接话的意思,一时哽住了。

李丽晗恍若没有听见,好整以暇地吃着茶汤,只是在抬头的时候看见长公主淡淡地望着自己姐妹几人,心里不由沉了沉,这位姑母到底要做什么。

“平乐公主殿下到了。”

李丽萱终究还是来了,虽然脸上没什么笑容,但规矩礼数不曾错,给长公主行了礼便坐在一旁,低着头摆弄着腰上的玉佩,百无聊赖地听着她们闲聊,只是看也不看几位姐妹。

长公主蹙了蹙眉,问一旁的安女史:“郡王那边来了多少宾客了?”

安女史躬身回道:“安国公世子、宁国公世子与二郎君、魏国公府大郎都来了。”

她说着,却是有些犹豫:“还有太常少卿薛三郎也……”

长公主顿时脸色有些不好看了:“如何会请了他来?”

安女史知道长公主素来不喜欢彭城侯,也不喜欢这个浪荡名声在外的薛三郎,忙道:“是郡王下了帖子,请了贵府诸位郎君,不好落下一位,所以……”

长公主虽然仍然皱着眉头,但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长公主不高兴了,但在座的几位公主娘子一时心思各异,李丽萱原本沉着脸不言不语,此时抬起头来,盯着安女史听她说完了,才慢慢又低下头去,但眉眼中的郁气少了许多,平添几分柔和。

李丽瑶则是掩不住眼中一抹喜色,容貌也更多了一份明艳。

只有李丽晗偏着头,用手撑着脸颊,听起来姑母很是不喜欢那位太常少卿薛三郎,连请到府上作客都不愿意,也难怪,那日在宫宴上看他一副不务正业的纨绔模样,凭谁都不会觉得他是个正派的人。

“让郡王好生招呼着宾客吧,来了就在前院入席,不必来给我请安了。”长公主许是听说讨厌的人也来了,与安女史说着,也不想见那些郎君们了。

只是这句话让席上好几位失望了,李丽萱也没了心思闷坐,抬头与长公主道:“姑母,听说您种的一盆十八学士开得极好,不知我能不能去瞧一瞧,在宫里都不曾见过这花。”

十八学士是茶花中的珍品,花树茂盛,花枝累累,一朵花上重重叠叠足足有十八轮花瓣之多,很是富贵堂皇,只是这花也是十分娇贵难养,寻常花匠都难照料好。

长公主道:“那盆花是当初皇后娘娘送与我的,这些年都不见开花,独独今年入了冬便结了花蕾,如今倒是开了,你若想看就让人带你过去瞧一瞧吧,就种在碧粼池边。”

听到是皇后送来的,李丽萱脸色有些不好看了,只是也不敢说什么,屈膝道了谢,带着宫婢跟着安女史出去了。

李丽瑶看着她出去了,眼神闪了闪,拉了拉李丽晗的衣袖:“阿晗,咱们要去也去瞧瞧那片梅林吧,趁着现在还没开席,咱们去去就回也不会让姑母不喜欢。”

李丽晗望着她,露出一丝笑:“好呀,不如邀了阿敬她们一起去吧。”

李丽晗连忙摇头,板着脸:“方才咱们来的时候阿敬就已经到了,陪着姑母说着话笑着,分明是有意与姑母亲近,咱们若是叫上她,她怕是不好不去,但心里必然是不痛快的,还是咱们两个去吧,也不必再叫旁人了。”

第四十八章 蹊跷

李丽晗定定望了李丽瑶许久,望得她心里有些发毛,正要再开口解释几句,却听李丽晗道:“好吧,既然你想让我陪你去看看,那就走吧。”

李丽瑶心头顿时一松,欢欢喜喜拉着她:“咱们快走吧,别耽搁了时辰。”

李丽敬好奇地看着起身要出去的二人:“阿晗,你们这是要去哪?”

还不等李丽晗回答,李丽瑶抢先道:“阿晗与我说几句悄悄话,你陪姑母说会话,我们去去就回。”

李丽敬也不是好糊弄的,正要开口再问,却见李丽晗转回头对她轻轻摇头,递了个眼色过来,她愣了愣,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却还是没有再问了,闷闷坐在榻席上,思量着李丽晗是什么意思。

安女史悄悄来临阳长公主身边低声说了两句,长公主淡淡道:“她们要去就让人陪着过去吧。”

安女史应着,悄然退下。

出了花厅,李丽瑶好像松了口气似的,笑容更是明艳:“临阳姑母可真是严肃,整日板着脸不大说笑,我瞧着都有些怕,不大敢多说话。”

李丽晗没有接她的话,倒是问那个引路的小婢:“那株十八学士种在哪里,离梅林近吗?”

小婢恭敬地回话:“也在碧粼池边,不过隔着片竹林。”

这话李丽晗听着不过是寻常,李丽瑶倒是目光微微闪动,抿嘴笑着:“阿晗不会想去看那茶花吧,还是陪我去看梅林好了,那茶花晚些再去也不迟。”

不由分说拉着李丽晗就往梅林的方向去。

临阳长公主府极大,这一处花园子又连着前院与后院,李丽晗她们弯弯绕绕走了好一会,才远远看见一片浅浅绿云般的梅林,还未走近已是暗香浮动,临着粼粼碧波的池水,恍若仙境。

李丽瑶却是突然停住了步子,问那小婢:“前面就是梅林了?”

小婢点头,李丽瑶摆摆手:“好了,你就不必跟着了,我与阿晗去梅林里散散,一会就出来,姑母那边怕是还要人当差事,你回去吧。”

小婢瞪大眼,正要再说,李丽瑶却是沉了脸:“难不成还怕我和阿晗有什么事不成,这梅林外四下里都有婢仆,若是有事我们只管唤了她们就是了。”

小婢不敢再多说,悄悄看了眼李丽晗,见她也是神色平静,并没有开口反对,只好屈膝应着退了下去。

到这会,跟在李丽晗身后的姚女史也瞧出不对来了,警惕地望着李丽瑶几人,忍不住要开口提醒李丽晗,却见李丽晗向她微微一笑,神色从容地开口:“绿萼梅倒是不少见,只是要种出这样一片还开得这样好的,却是不曾见过,咱们也进去看看吧。”

姚女史心中惴惴,照理李丽晗不可能没看出蹊跷来,但她却是如此镇定,又想起一早来时带了那两个宫婢,分明是早有准备,也就不再开口,默默跟着李丽晗一起往梅林里去。

一众人进了梅林才发现,林子里面更是茂密,梅树是有人精心打理的,枝干遒劲繁茂,梅花朵朵盛放馥郁芬香,李丽晗放慢了步子,欣赏着那一朵朵梅花,洁白的花瓣浅绿的萼,星星点点美不胜收。

李丽瑶见她不急着往梅林里去,有些急了,拉了拉她:“走吧,里面的花开得更好呢。”

李丽晗反倒停下步子来,笑望着她:“阿瑶也是头一回来,怎么就知道梅林里面的花开得更好?”

李丽瑶一时被她问住了,眼神有些慌乱,但很快就笑着道:“我瞧这外边已经如此好看,猜那里面怕是开得更好才是。”

“难得来一回,不进去瞧瞧岂不是可惜了。”

李丽晗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微微点头:“的确,不去瞧瞧是可惜了。”

李丽瑶也笑了,让自己宫婢在前面引路,她与李丽瑶说着话跟在后面,让女史和婢女远远跟着,姐妹二人说说笑笑赏赏花,也的确颇有意趣。

眼瞧着越走越深,已经隐隐能听到碧粼池微微的水声,李丽瑶忽然轻叫了一声:“哎呀。”

她低头看着自己腰间,胡乱摸索了一阵,苦着脸道:“我的香囊呢,怎么不见了。”

身后的婢女已经上前来,仔细看了看,也是惊慌:“今日出宫前,婢替殿下系上的香囊,如何会不见了。”

李丽晗冷眼看着李丽瑶,并不接话,让一脸焦急的李丽瑶有些尴尬,却又不得不说下去:“不如我们散开来找一找,那香囊若是落在旁人手里,终究是不好……”

她声音越说越低,不知道为什么,在李丽晗那双清亮如水的眼眸中,她开始有些害怕。

“快,快去找。”为了避开那双眼,李丽瑶慌乱地吩咐婢女,却也还没有忘记看一眼王女史。

王女史忙唤了婢女们四下找,自己上前向李丽晗屈膝:“只是方才一路走来这样远,指不定是丢在哪一处了,只怕要请殿下也使了人帮着找一找才好,这一处园子还通着前院,若真是落到外人手里,只怕……”

她脸色比起李丽瑶来要生动许多,那种担忧也是真真切切的。

李丽晗看着她们主仆,忽然笑了笑:“好,让木香丁香带着她们也帮着找一找吧,就留下木莲地锦在跟前伺候就好。”

王女史与李丽瑶看了一眼留下来的两个宫婢,模样寻常并不起眼,往日也不是在翠微殿里得脸的,想来只是寻常宫婢,也就没有留意,点头向李丽晗道谢。

李丽晗看了一眼身旁的姚女史:“女史也帮着找一找吧,你跟着王女史去瞧一瞧。”

王女史连忙点头:“方才我们一处说话,便一路回去瞧一瞧吧。”

一会的功夫,婢女们都散开在梅林里寻找李丽瑶丢失的香囊,只剩下李丽瑶李丽晗与三两个宫婢,李丽晗淡淡望着李丽瑶:“你不去找吗?”

李丽瑶心悬到嗓子眼,连忙道:“是,我带着人也去找找。”

她心里没有底,只觉得七上八下,但瞧着李丽晗还是好整以暇待在原地,那点不安也慢慢散开了,带着自己的宫婢向梅林另一边去了。

第四十九章 螳螂捕蝉

看着李丽瑶走远了些,李丽晗的脸色便沉了下来,带着木莲与地锦两个沿着原路慢慢往回走,正看见赶回来的姚女史,而她身旁被制住了的王女史面如土色,垂着头跟着慢慢走了过来。

王女史抬头看着冷冷立在跟前的李丽晗,身子不由地一个哆嗦,腿下一软险些没能支撑住跪了下去,好一会才强扯出丝笑容来:“殿下这是做什么,不是要帮着找香囊吗?”

李丽晗目光中含着未化的冰凌,光芒逼人:“说吧,到底是谁让她哄了我来梅林!”

李丽瑶虽然有心机,但还是知道自己的身份,她在宫中没有得宠的母妃,也没有可以依靠的母族,从前不过是凭借一点小聪明得圣人喜欢几分,就算是瞧不起李丽晗,面上却还作得一副亲近的模样,绝不敢在面上做什么。

那么既然李丽瑶敢用了心思骗了自己过来,必然是有人安排的,而那个人还是李丽瑶不敢得罪的。

答案呼之欲出了不是吗?

李丽晗想知道的是她们要做什么!

虽然带着木莲与地锦两个,她还是不敢大意,让姚女史将李丽瑶的教引女史王女史带了回来,问个清楚再做打算。

“殿下,你……”王女史不料一切早已被李丽晗知道了,这样毫不留情地戳破,心里猛地一颤,再也支撑不住跪了下去:“殿下,一切都是,都是平乐公主吩咐的,我们也是没法子……”

李丽晗冷笑一声,转过头看着一旁开得正好的梅花:“她让阿瑶把我诓到这里来是要做什么?”

王女史已经两股战战,哪里还敢隐瞒:“平乐公主不曾说,只是使了人来说,让殿下今日来了梅林,余下的不必问了。”

李丽晗挑了挑眉:“原来是这样,你们只管诓了我过来,别的都不知道?”

她话音拉得长长的,眼角掠过地上的王女史,王女史点头不止:“是,旁的一概不知。”

李丽晗看了姚女史一眼,姚女史点头,上前毫不留情一巴掌将王女史扇倒在地,这一巴掌没有收力,打得她眼前金星直冒,好半天也说不出话来,更是魂飞魄散,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她若是什么都不说,你们会有这个胆量引了我过来?方才当着姑母的面,可是阿瑶把我拉过来的,若真出了什么事,她便是有再多由头也脱不了干系,她还没有那么蠢。”李丽瑶伸手折了一枝梅花凑近鼻尖嗅了嗅,慢条斯理地说着:“你若是再敢有半句假话,有的是法子收拾你。”

王女史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来,看着眼前一身锦绣衣裙容颜清丽的小娘子,说着这样阴狠的话,偏偏脸上还是带着单纯不知世故的微笑,仿佛是在与人谈论什么不相干的话一般,可越是这样的人越是教人害怕。

这还是那个懦弱无知的怡宁公主吗?

王女史后背生寒,脸上辣地疼,让她脑子都开始混乱了,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平乐公主吩咐把人带到梅林深处,让我们在外边等着,过小半个时辰再进来,说是,说是要亲自教训教训您……”

她终究还是说了,不敢再拿自己的小命试探,她也明白就算眼前这位在宫中还没有什么势力,可要一个女史的命并不难,寻个由头在皇后跟前提一提,她只怕连回掖庭的命都没了。

李丽晗笑了,看来李丽萱还是不甘心,先前那次她没得手,这次还是忍不住了。

她与姚女史道:“有劳女史带上她一起,咱们过去吧。”

王女史心更是沉到底了,哭丧着脸被木莲和地锦一把提起来,无奈地跟在李丽晗身后。

梅林里,李丽萱烦躁地来回踱步,不停地望着花径入口的方向:“怎么还不见来,可是阿瑶又坏了事,不曾哄了她过来?”

她身边的大宫婢桂枝不安地看了看四下无人的梅林,低声道:“殿下,不如还是走吧,这里毕竟是临阳长公主府,若是真的闹出什么来,只怕长公主会动怒……”

桂枝最是知道自家殿下的脾气,若是事事顺着她还好,可偏偏怡宁公主几次三番不肯做小伏低让着她,让她彻底恼恨上了,一会真得见了面,只怕会闹得收拾不了。

怡宁公主便是再不得圣人看重,也是嫡公主,皇后如今身子又大好了,连云贵妃都不敢太过造次,此次出来还特意叮嘱了她们这些伺候的人,一定要看住了不可惹祸,可殿下早已打算好了,就是为了找怡宁公主出气才肯来的。

她已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偏生还不敢多劝,坏了殿下的兴致,那也是要挨重罚的,一个不小心只怕连自己都要折了进去。

果然,李丽萱听说要走,狠厉地瞥过来:“怎么,你也怕了那个祸害了?打量着她有皇后撑腰,要我向她点头服软?”

桂枝噗通跪下了:“婢不敢,万万不敢。”

她咬了咬牙,大着胆子道:“殿下若真要出这一口气,就让苏木苏叶她们来吧,殿下远远在别处瞧着,莫教人发现就是了,也好真得闹起来,也不会有干系。”

苏木苏叶几个人不是李丽萱跟前伺候的,便是真动了手,李丽晗也未必认得出是谁,不会牵连到李丽萱头上来,总还能有法子撇干净。

只是李丽萱哪里肯听劝,从牙缝中挤出几声森冷的笑:“怕什么,今日就算是我在这里,她挨了打,她也没法子。”

她已经让李丽瑶想法子将李丽晗身边的人都支走了,就算是有一两个宫婢,也翻不出什么波浪去,只要她们还想要命,就绝不敢多说什么,凭谁都会掂量掂量,李丽晗那个软柿子未必能保得住她们,只要吓唬几句,她们怎么也会乖乖听话,不敢胡言乱语。

至于李丽晗想要回宫去哭诉告状,却是没人能帮她作证,谁又敢说是自己对她动了手呢!长公主府陪着去看十八学士的婢女可是个懂事的,会告诉大家,她这会子还在赏花呢,又怎么会出现在梅林。

脚步声从花径另一侧响起了,李丽萱昂起头来,嘴角露出得意的笑。

第五十章 失败的螳螂

“等久了吧,萱娘。”李丽晗微笑着看着脸色铁青死死盯着她的李丽萱:“你若要见我,只管使了人来与我说就是,不必如此转弯抹角,倒教阿瑶与王女史为难了。”

她说着,更是特意瞧了一眼后面被木莲与地锦半扶半架着的王女史。

这一眼让王女史更是一身冷汗,不敢看李丽晗,更不敢看李丽萱,唯一的想法就是完了,这一次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李丽萱的吃惊之色慢慢散了,淬了毒的目光深深看了一眼王女史,才冷笑开口:“你既然知道我在这,还敢过来!”

李丽晗抬头看了看头顶上如云的梅花:“萱娘可是有话要与我说?”

李丽萱气极反笑,退了一步:“还等什么,就这样由着她在我跟前放肆?”

她走开有些时候了,若是不能及时赶回去,只怕很快就会被人察觉她来了梅林,而她也没有耐心再与李丽晗斗嘴,依着她的脾气,正该让李丽晗好好得点教训。

长这么大,她就没有受过这许多委屈,平日里云贵妃对她也是百依百顺,宫中又还有谁敢让她不顺心,只有李丽晗!坏了她的纸鸢时,抢了她的榻席,还敢让她折了面子,听说李丽晗就要去崇馆进学,若是不能好好出一口气,她还有什么脸面去崇馆见人。

苏叶和苏木几个宫婢听了吩咐,忐忑不安地从她身后走出来,上前到李丽晗跟前,却是有些怯懦不敢就动手。

李丽萱看了看李丽晗身后,只有一个有了年纪的女史,还有两个模样不起眼身形瘦小的宫婢,远不及自己带来的四个膀大腰圆的宫婢,她抬了抬眼:“还不动手。”

苏叶与苏木几人虽然害怕,但更怕李丽萱之后会发落她们,只得斗着胆子上前来,两个人向李丽晗颤颤伸过手来,另两个却是扑向木莲与地锦,她们打量好了,姚女史年岁已长,便是闹起来也是帮不上的,只要把那两个宫婢拿下,李丽晗便再没有办法。

可是教李丽萱与苏叶她们吃惊的是,李丽晗几人竟然没有半点要躲开的意思,甚至连惊恐害怕都没有,都是沉着脸冷冷望着她们,更像是等着她们动手了。

“萱娘,你说说,你原本是怎么打算的吧。”李丽晗立在原地,看着因为苏木苏叶几个被木莲两人制住了而脸色煞白的李丽萱,微笑依旧没有变,仿若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可李丽萱哪里会与她说,她紧紧抿着嘴,退了一步死死盯着李丽晗:“你要做什么!”

她是真地吓着了,眼前的一幕与她所想的全然不一样。

李丽晗看着她惊恐的模样,笑容越来越深:“萱娘,你让我来,自然不会是真的想与我一起赏赏花吧。”

“上一回那一鞭子没能抽上,怕是让你心里很不舒坦吧,所以这一回你不管不顾也要来教训教训我,难为你还想了这许多法子。”她目光如练,落在李丽萱身上,“是想教她们制住我,你亲自动手?你就不怕我若是出去了,会教人发现?”

她说着,信步在走了几步:“不,你必然已经安排好了,那位领了你去赏花的小婢女这会子怕是帮你守在那边,等着你回去呢吧。”

李丽萱脸色更是难看,从不敢置信到深深的厌恨,转而望向一旁战战兢兢的王女史,这些事除了李丽瑶还会有谁知道!

“既然如此,那也不必耽搁了,今日的事总该有个了结。”李丽晗含笑看着李丽萱。

姚女史皱了皱眉,想上来劝两句,毕竟李丽萱身为公主,若是真对她动手,哪怕原本李丽晗是被算计了,只怕也难以交代。

然而李丽晗下一句话让她愣住了:“地锦,把东西拿来。”

地锦送过来一个小小的锦囊,李丽晗打开它,取出一枚药丸送到李丽萱跟前:“吃了它。”

李丽萱吓了一跳,连退了几步:“你,你要做什么?”

姚女史与王女史也是脸色发青:“殿下……”

李丽晗没有理会她们,只是白白嫩嫩的小脸上已经没有了原本的笑容,更多的是冰冷:“要么吃了她,要么我让她们把你丢进池子里。”

李丽萱身子开始哆嗦,看了一眼那一池碧波,这样数九的天气,不用说也知道那里面是怎么样的刺骨,最最要命的是,若是被丢进那池子里被人捞出来,只怕她就真的丢光了脸,再别想出来见人了,对于她这个年纪的小娘子,脸面比性命更重要!

她看着那手上的药丸,牙关战战:“这是什么药?我若是吃了,你便放过我?”

王女史惊声道:“殿下不可,万不可呀……”

她料定那丸药是剧毒之物,她在宫中多年,居然被卷入这样可怕的事中,想一想已经是一身冷汗,只能出声制止。

姚女史原本也要开口,却见李丽晗神色平静,丝毫没有半点害怕,心里也有了点底,李丽晗不是个不知轻重的人,必然不会做得太过,她也就没有再开口。

李丽晗摆摆手,木莲飞快地堵住了王女史的嘴,她却把手伸到李丽萱跟前:“吃了它,或是被丢进去,你可想好了。放心,我不会要了你的命,你还不值得我为你冒险。”

李丽萱听了这一句,心才放下来一半,只是还是害怕,不敢伸手,不知道那是什么可怕的东西。

李丽晗却没了耐心,抬起头来:“看样子萱娘你是不愿意自己选,那就只好我帮你了。”

她与姚女史道:“有劳女史帮她除了袄裙吧,不然沾了水怕是要拖住了要了命去。”

她话音未落,李丽萱尖叫起来:“我吃,我吃。”

她捏过那丸药,惶惶不安:“这究竟是什么药?”

李丽晗抿嘴笑了笑:“是教你吃点苦头的药。你也不必浪费时间了,如今你已经没有选择了,若是乖乖吃了,我就带你回花厅去。”

看着那边已经上前两步的姚女史,李丽萱委屈得眼泪都下来了,哆嗦着手往嘴里慢慢送进去,终究在李丽晗的注视下无可奈何咽下去,却又很快哭了出来:“我是不是要没命了?”

李丽晗哂笑一声,直起身来:“把其他几个剥了袄裙丢进池子里去。”

对苏叶她们,木莲地锦两人可没有留手,一把扯掉了她们的小袄和棉裙,留下襟衣和衬裙将她们赶进碧波池里去,李丽萱已经唬得魂飞魄散,哭的不成样子:“你要做什么,这是要做什么。”

李丽晗伸手扯下她身上的披帛,捡起地上一块石块胡乱裹上,用力投向碧粼池深处,这才拍拍手转过脸来:“萱娘真是不小心,怎么会把披帛掉在了碧粼池里了,还让她们几个去捡,这成什么样子,还是让我送你回花厅吧。”

李丽萱还能说什么,她已为鱼肉,只能流着泪跟着李丽晗朝外走去,心里巴望着到了花厅里,再求了临阳长公主为她作主。

第五十一章 多谢你

梅林外,李丽瑶等得焦急,怎么过了这许久还不见有动静,明明说好了不消片刻功夫就让人出来打个照面,她便带着人回去,将会找到因为不小心“摔倒”受伤的李丽晗,再让人速速送了她回宫就可以了。

从头到尾,她完全不必卷入其中,只需要稍稍费些功夫就能得李丽萱一个人情,何乐而不为。

可是,事情好像并不那么顺利。

等了这许久,她开始急了,不住往梅林里张望,皱着眉头几次想让人去打探一下,却还是没有敢,只能跺跺脚干着急。

“殿下,王女史还不见回来。”玉竹不安四下环顾。

李丽瑶皱了皱眉:“方才她不是与那姚女史一起吗?是不是在梅林里迷路了。”

她可不担心,那个姚女史听闻是才从掖庭里挑进翠微殿的,也不是什么有头有脸的,想来不过是去李丽晗身边应个景罢了,又能翻出什么浪来。

玉竹却觉得有些不对,就算是迷了路,这梅林也不过是这样大,怎么也该走出来了,如何还没有半点响动。

正担心着,小宫婢望着梅林深处,瞪大眼道:“有人来了。”

李丽瑶一直提着的心总算落了地,转头吩咐:“让人去告诉姑母,就说阿晗伤着了。”

说罢,她就要往梅林里去,却在下一刻呆呆怔在原地。

李丽晗带着姚女史轻松自在地沿着花径出来,不紧不慢地赏玩着沿路的梅花,她身后跟着的木莲与地锦两人搀扶着已经快要走不动路的李丽萱,远远还有已经丢了魂一般的王女史,李丽萱的脸色白得如同纸一般,身子摇摇晃晃,半靠在地锦身上才能勉强支撑。

“这,这……”李丽瑶瞠目结舌,吐不出完整的话来,分明不该是这样的呀!

李丽晗见了她却是满脸笑容,放快了步子上前来:“阿瑶这次真是多谢你了,若不是你我还不知道会……多谢了。”

她的道谢那样诚恳,连身边的人几乎都要信了。

李丽瑶却像是被烫着了,连退了几步:“你,你说什么呢,谢我做什么!”

她虽然糊涂,但却清楚地感觉到了被搀扶着的李丽萱那张已经糊了的妆容下,一双眼充满了怨毒望着她,可是为什么要看着她,明明是李丽晗……

她慌乱地开了口:“不是我,我没有说,不是我……”

全然不知道现在这模样更像是心虚。

李丽晗笑了笑:“好了,这梅林也看过了,走吧,陪姑母说话去,也不耽误了宴席。”

李丽瑶这会子哪里还说得出反对的话来,也是一阵头晕眼花,扶着玉竹的手挪着步子远远跟着,直到看到悄悄靠近的王女史才吐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可怜王女史在宫中多年,也算是见过不少事了,可是哪里有碰到这样怪异的逆转,又亲眼看着李丽萱吃下那药丸,只当是自己已经被卷进死局里了,哆嗦着嘴也说不清楚,只是喃喃着:“她怎么会知道的,咱们怕是上了当了……”

这叫李丽瑶更糊涂了,却又不好再问下去,只能强打起精神来硬撑着,一切待回宫再做决定了。

只是刚转过碧粼池边的回廊,就听见池对面有人大声招呼:“那边有人落水了,有人落水了……”

望过去就看见方才的梅林边有几个人在水里扑腾着,一旁的梅林边池水旁站了几个人,正是他们身后的亲随在招呼着下去救人。

李丽瑶这时候已经是风声鹤唳,转头一眼看见,攥着进了扶着自己的玉竹的手:“那是什么人?又怎么了?”

李丽晗站在池边瞧了瞧,却是笑了起来:“哦,是萱娘带来的宫婢,方才她不小心将披帛落在了池中,让她们下去帮着捡,谁知道这时候不曾捡上来。”

李丽瑶瞪大眼看着那水池中的人,心里更是一片冰凉,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快,快让人救人吧。”

李丽晗看着岸边的人,那是几个郎君,为首那位一身绛紫银云圆领长袍,腰间的玉钩银带着实拉风,隔着老远都觉得晃眼,那俊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的模样一眼就能认出来是薛陌,他身后那几位也是锦袍玉带,虽然瞧得不是很分明,却还能认得出来。

骆瀚如立在一旁,身姿挺拔,负手望着池中的人,又隐隐抬起头来朝这边瞧了瞧,他身后曹国公世子侯玉坤倒是不住地招呼人下水去救人。

碧粼池并不算大,隔着一池清波,池对面的郎君已经看向这边了,瞧见的便是从容立在池边望着他们不躲不闪的李丽晗,还有她身后的两位,也都是吃了一惊,不曾想会在这里遇见这三位公主,难道这池中的婢女是她们的人?

只是还不等他们反应过来,李丽晗已经转身向着回廊尽头的垂花门去了,那两位也被婢女扶着跟着一起走了,对池中的事视若无睹,反倒让他们更是惊愕。

薛陌瞧了李丽晗等人的背影一眼,便收回目光来,转身从池边走开了,丢下一句话与侯玉坤:“这绿萼梅林难得一见,特意带了一坛灵溪博罗,两位世子不如一起过来赏梅品酒,添一份雅趣。”

侯玉坤笑了:“薛三郎出手还能有不好的,我自然是要尝一尝。”

骆瀚如却是立在池边良久,到池对面的人影都不见了,才转回身神色淡然:“与上官二郎越好手谈,一会宴席上再与二位共饮。”

说罢欠欠身,转身步子不停向着前院去了。

侯玉坤有些扫兴,摸了摸鼻子:“他素来不大与我们一处,就算是上官二郎来了,一处吃酒又有什么不好?”

薛陌扶了扶头上有些歪斜的银冠,笑着掸了掸大袖上的灰尘:“又何妨,美酒美景可不待人,咱们走吧。”

一拂手,大袖飘摇向着梅林深处去了。

第五十二章 从未见过的混乱

眼瞧着不远处就是花厅,李丽萱陡然有了精神,她猛然甩开木莲与地锦的手,跌跌撞撞要往里面走,却是在李丽晗的冷笑中放慢了步子。

“萱娘还是与我一处进去的好,不然姑母问起来,我要如何说才好呢?”

李丽晗也不拦她,只是意味深长地笑着,又转头与身后的姚女史道:“还是使个人去把给萱娘引路的小婢带过来吧,一会也让姑母问一问话。”

李丽萱步子一停,心里发虚,但嘴里还是强硬着:“便是唤了来又如何,我不过是去了梅林赏花,姑母也不会怪责我。”

李丽晗抿嘴笑着:“可不是,那阿瑶咱们进去吧。”

李丽瑶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只觉得从未有这样艰难的处境,只能咬着牙扶着玉竹的手跟着李丽晗往花厅走。

李丽萱又恨又怕,偏生又发作不得,只能勉强忍着气跟着李丽晗进了花厅,身边伺候的人都被留在池里了,她一个人就算是想闹也没法子了。

进了花厅,与几位娘子说这话的临阳长公主望了过来,将三个人迥然不同的神情尽收眼底,便察觉到了不对,蹙了蹙眉望了一眼安女史。

安女史这会子也已经听说了碧粼池有婢女落了水的事,快步过来禀报长公主:“……只怕是平乐公主带来的宫人。”

长公主一时有些惊讶,照先前的情形看来,她原本担心李丽晗会吃亏,没想到最后却成了这情形,实在是摸不着头脑:“罢了,让人去收拾了,把那落水的宫人先留下来,换了衣裙再问一问是怎么回事吧。”

自己抬头问李丽萱:“萱娘这是怎么了?瞧着脸色不大好。”

李丽萱想要开口,但望了李丽晗一眼,见她神色自若坐在榻席上,与魏国公府二娘子张柏娘有说有笑,全然不当她是一回事。

一时心头顿时怒火直烧,方才一路过来是没法子被她制住了,身边又没有人,只能听她的,现在长公主既然问起来,她自然不会隐瞒,迫不及待张口就说:“是阿晗,她方才带人……”

只是她刚说了没两句,却是蓦然停住了话头,脸上更是一阵扭曲发青,引得众人都惊讶地看向她,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让在座的公主娘子们都是终生难忘了,只见李丽萱一阵神色怪异,弯着腰捂着肚子嘶嘶抽气之后,胯下传来一个接一个响亮的声音,砰砰砰有如春雷连绵,唬得她身边榻席上坐着的李如歆与侯玉珠姐妹几个慌张退开去,捂着鼻子瞪着眼望着她,恍若看见了怪物。

临阳长公主也吓了一跳,刚要开口问是怎么回事,却已经闻到了那一股酸臭的味道在花厅里弥漫开去了,一下子所有的小娘子都顾不得惊讶,慌忙用衣袖手绢堵了鼻子和嘴,连大口喘气都不敢,只怕会被熏着了。

而李丽萱脸红的有如长公主府门前高高挑着的大红灯笼,从里到外透着尴尬,可她现在来不及开口解释几句,因为那连环的声音还没有停止,还在继续着,只是间或停一停,那停顿的瞬间却是还拉着悠长的尾音,更是吓人。

片刻的功夫,连花厅中伺候的婢女们都忍不住捂住了口鼻,只有安女史这几位德高望重的女官们还在苦苦支撑。

此刻的李丽萱已经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了,头一回觉得自己活着比死了还要难受,她想快些逃回马车上赶紧回宫去,奈何身边的人都被李丽晗让人丢在池里,现在还不曾回来,而她肚子如同开了锅一般,什么声响都有,压根挪不开步子。

在散发着气味的混乱中,还是临阳长公主临危不乱,吩咐安女史:“快让人扶了平乐公主下去歇着,打发人请太医官来瞧一瞧。”

李丽萱捂着肚子含着泪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要回宫……”

她哪里还有脸待在长公主府,四下里所有的人都捂着口鼻像看什么污秽之物一样看着她,她却还止不住地一个一个往外蹦。

安女史不知怎么办才好,只好又看向长公主,长公主叹了口气:“罢了,送平乐公主回去吧。”

等婢女们照着吩咐扶了流着泪的李丽萱上了马车,匆匆赶回宫里去,安女史又让人撩开帘子,捧了四个铜兽首香炉来点了浓浓的香药,慢慢散去了空气里的那股味道,众人才都松了口气,却还是面面相觑,这算是怎么回事啊。

临阳长公主皱眉又望了望李丽晗与李丽瑶,只见两个小娘子面色各异,李丽瑶不住地朝着李丽晗张望,眼神中是惊讶与不解,而李丽晗却是平静,那种波澜不兴清冷的平静,全然不像是这个年纪该有的。

这让长公主心中都是一动,看来的确是有什么事。

宴席安排得很是丰盛,菜肴鲜美,糕点香甜,可是这会子大家哪里还有心思想着吃的是什么,满心都在方才那件事上了,这可是闻所未闻的奇事,主角还是一位颇为得宠尚未出阁的公主殿下,在座的小娘子心中熊熊的八卦之火已经点燃,就等着散了席回去好好说与自己父母姐妹知道了。

李丽晗倒是没啥兴致多说,散了席便带着姚女史几人准备离开,李丽瑶脸色十分不好看,却还是强撑着跟着她一道向府门外走去。

“怡宁公主殿下,长公主请您留一留,有话要与您说。”安女史不知何时赶了上来,恭敬地屈膝道。

第五十三章 乖巧的小娘子

偏厅里没有方才的喧扰热闹,临阳长公主也没有就与李丽晗说话,而是让她坐下,让人上了茶汤来:“时辰还早,你先坐下来陪我用盏茶吧。”

李丽晗从善如流,在榻席上坐下,接过了婢女奉上来的茶盏轻啜了一口,不禁挑了挑眉,这茶极苦,未加酥酪枣丝,只有浓浓的茶味。

不过她并不觉得无法下咽,毕竟在安国公府那些年,她也是用惯了苦茶淡饭,习以为常了。

倒是临阳长公主望了她好半天,目光里惊讶不减:“你不觉得苦?”

这个年纪的小娘子不都该喜欢香甜软糯的吃食吗,怎么能吃得惯这样的苦茶,她方才也是有意要让李丽晗试一试自己惯用的茶汤,没有让人加酥酪。

见李丽晗白圆的小包子脸上露出笑容点头:“姑母,我吃得,阿娘往日用的苦参饮我也是吃得的。”

临阳长公主笑了:“你阿娘这些年药吃得比茶汤还多,倒让你也跟着吃了不少苦。”

这话里的意思却不是那么简单,李丽晗不敢接口,一双乌黑的眼眸望着长公主:“姑母是有话要与我说?”

临阳长公主看着她,轻轻叹了口气:“萱娘的事是你做的吧?”

李丽晗也知道那点子小手段是瞒不过长公主的,在长公主府里做得,李丽萱的宫婢又都被留下了,长公主只要问一问大概也就知道原委了,她也不再遮遮掩掩:“是,我给她喂了药丸,让人把那几个丢进了池子里去,给姑母惹了麻烦。”

她脸上却没有什么羞愧之色,还是坦然。

长公主问她:“你既然事先知道,为何不与你阿娘说,便是来了府里也可与我说,为何还要自己一人过去?”

她说着又蹙了蹙眉:“就不怕出什么事?”

李丽晗偏着头一点点细细说着:“上回在宁国公府门前,我便知道萱娘厌恨我,宫宴的事后她连进学都不肯去了,这一回却肯来赴宴,又明知我也来,必然是不肯善罢甘休的。”

“阿瑶与我往日虽然也来往,却从不肯与我亲近,只是这几日却像换了个人一般,时时拉着我一处说话一处玩,这一回来姑母这里更是早早就在等我,我也不信真是突然喜欢上我了。”

“阿娘身子弱,我不想她为我担心难过,这件事又还不曾发生,也不好就与姑母说。所以我一早就把木莲她们两个带上了,姚女史说她们进宫前是跟着百戏班子的,都学过些拳脚功夫,一个也能抵得几个,便是萱娘真想闹起来,我也不用太害怕。”

长公主不曾想李丽晗小小年纪居然已经想了这许多,不能不算是胆大心细,又想起李丽萱后来的模样,一时有些想笑,却又很快敛住了蹙了蹙眉:“你给萱娘吃了什么药丸?可是要紧的?”

李丽晗白嫩的小手捂着嘴:“是川穹枳实几味药做得通气丸,先前我贪吃糕点积食了,太医署送来的。”

她可没说自己让人往药丸里添了巴豆,所以那味道才能那样酸爽,最后李丽萱几乎是落荒而逃。

临阳长公主真是哭笑不得,看着小娘子眨巴眨巴眼望着自己,还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坏事一样,无奈地伸手点了点她额头:“你这样教萱娘日后如何还有脸面,今日这事只怕很快就会传遍了,她一个小娘子日后便是说亲也难。”

她没有把李丽晗当外人,也没有拿她当不懂事的孩子,所以也不会拐弯抹角:“你们是姐妹,这样有些过了。”

李丽晗却无悲无喜,抬眼看着长公主:“姑母,若是萱娘当真在梅林里对我动手,打伤了我或是羞辱了我,只怕今日丢尽脸面再不敢出来见人的就是我,姐妹便该是你敬我,我让你,若她已经心存不良,我又为何要让自己冒险念着这姐妹之情?”

她一番话言辞毫不相让,长公主一时也无言以对,两人大眼瞪小眼僵持在那里了。

好一会还是长公主摇头笑出声来:“你还真是个古怪性子的小娘子,我这些年也不曾见过你这样的。”

她笑笑往薰笼边靠了靠:“那阿瑶呢,她可也是事先知道?”

李丽晗没有那好心帮李丽瑶遮掩,点头道:“想来是知道的,不然也不会费心把我引过去,见着我好好地出来了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长公主脸色慢慢冷了下来:“这倒真是有趣了,都是姐妹,她们两个也还是小小年纪,竟然就已经会谋算好了联手设个局引了你过去,你可是嫡公主,如何会……”

她说到这里,皱了皱眉没说下去,接下来的话李丽晗也明白,自己这个嫡公主怕是压根就没被人放在眼里,不过这能怪谁呢,圣人对自己都是不愿意理会,也难怪别人捧高踩低。

她没有言语,低着头一口口啜着苦茶。

长公主看着她白皙稚嫩的小脸,垂下的眼帘遮掩着那点失落无助,脸色慢慢柔和下来,拨弄了手中的佛珠小半圈,抬起眼来:“罢了,你先回宫去吧,今日的事我会入宫去与贵妃说明白,你替我与皇后娘娘说,那件事我应下了。”

李丽晗瞪大眼,长公主这是要帮她遮掩了?可是那件事是什么?长公主说她应下了,又是什么意思?

带着满腹疑问,李丽晗被安女史送出门来,上了马车带着姚女史与宫婢们回宫去了。

一进立政殿,李丽晗迫不及待就缠上皇后:“……阿娘,姑母是答应什么事了?您与她说了什么?她让我带话回来说她答应了。”

皇后却是喜出望外:“她答应入宫教导你们礼法规矩了?我先前与她说了许久,她都不肯,今日怎么就答应了?”

她忽然一惊,转过头去问李丽晗:“今日那赏花宴上可是有什么事?不然你姑母怕是不会轻易应承这件事的。”

李丽晗咬着唇,瞪着眼摇头:“没有,哪里有,就是萱娘吃坏了肚子先回来了,我散了席还陪姑母说了一会话才回来呢。”

她什么坏事也没做,嗯,没错,她可是乖巧的小娘子。

第五十四章 顶顶要紧的事

晚间,圣人来立政殿用了饭,皇后把临阳长公主愿意入宫教导诸位公主礼法规矩的事禀报了,他很有些惊讶:“长姐居然答应肯教她们?她已经多年不问宫中的事了。”

皇后含笑亲手为他添了碗汤羹送上去:“可不是,我与阿姐说了好久,她起初都是不肯应下得,还是昨日阿晗她们几个去了阿姐府上的赏花宴,回来之后才说阿姐应下了。”

圣人却是不见什么喜色:“长姐清修多年,你怎么想着要请她入宫了?”

皇后笑盈盈:“说来也是我思量许久了,阿晗、萱娘她们几个姐妹年轻也不小了,虽然都在崇馆进学,也有教引女史在身边,但终究都是金枝玉叶,身份贵重着,只怕学士与女史们也不敢多说,长此以往反倒坏了性子,岂不是教人失望。”

“阿姐是她们的长辈,又是品德贵重,若能够请她教导,这些小娘子们也能有个约束。”

她徐徐说着,温柔的话语有着抚慰人心的力量。

圣人想起了先前听说的事,眉头渐渐松开,点点头:“你想的不错,是该好好教导她们的品行了,虽说是公主,但也不能骄横跋扈,倒教旁人笑话了皇室的教养。”

皇后点头附和:“我瞧着阿晗也是,终究是性子太怯懦,也该跟着阿姐学着如何待人处事了。”

圣人这一回倒是难得地没有露出难看的脸色,只是蹙了蹙眉便不再开口。

待到送了圣人离开,皇后才慢慢敛去了笑容,让人请了杜尚宫来说话。

“……长公主去了延嘉殿,云贵妃还让人请了圣人过去,大半个时辰之后才走的。”杜尚宫帮皇后理着丝线,看着她慢条斯理做着活计:“只是听延嘉殿送来的消息,圣人像是动了怒的,不但斥责了云贵妃,还让人把平乐公主送回寒香殿去,自己送了长公主登车便来了立政殿了。”

看来云贵妃是与临阳长公主起了什么争执了,而圣人果断选择了相信长公主。

皇后含着笑,手中的针线不曾停下,几针下去便是一朵漂亮的宝相花:“成了枕边人这么久,她难道就从来也不真的去想想圣人的性子?”

杜尚宫将那五彩丝线一缕缕理好与金线并在一处,摇头轻笑:“恕臣僭越,这些年宫中人来来去去,得圣人恩宠的不少,真正留下的也不多,若是没有溧阳侯云家,只怕延嘉殿……”

她说着,忍不住又看了一眼皇后,看见的却是柔和的笑容,没有半点改变。

“只要溧阳侯还在,延嘉殿便会一直在,圣人终究不会动她的。”

皇后平静地说着,像是说什么不想干的事。

杜尚宫也深知如此,轻叹口气:“好在娘娘的身子已经大好起来了,只是圣人……”

还不曾让人把凤印送过来。

皇后一笑,并不在意:“还不是时候。”

杜尚宫点点头,把那点忧虑藏下,陪着皇后在灯下理着丝线做着活计。

回了翠微殿的李丽晗这边听到的却是更为详细的消息。

“……还是寒香殿杂役上的茴香说的,说是平乐公主回了殿狠狠发了一通脾气,将玉竹几个大宫婢都罚了二十杖,把自个儿关在寝殿不肯出来,谁都不见。”木香绘声绘色地说着。

这倒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凭谁发生了那种羞于启齿的事都会是这样,何况还是最最好脸面的李丽萱。

她靠在薰笼上半眯着眼,像只慵懒的小胖猫:“贵妃就没有说什么吗?”

木香说到精彩处,自己也是眉飞色舞:“听茴香说,临阳长公主殿下送了殿下回来就进宫来了,去了延嘉殿见贵妃娘娘,贵妃娘娘还让人请了圣人过去,可最后圣人只是让人送了平乐公主回殿,再不曾说过别的。”

李丽晗睁开眼,思量下笑了:“是了,必然是姑母帮我遮掩,贵妃与萱娘不肯,圣人却是听了姑母的。”

她一时又觉得惊讶,这之前临阳长公主明明甚少过问宫中之事,也不大与宫中来往,就算在前世长公主也并未与她有任何交集,为何此时的长公主对她格外优容呵护,还真是让她摸不着头脑。

想着那日在立政殿见了长公主与皇后,分明又是十分亲近的。

不过这个不管怎么想都是无解的事,她摇了摇头索性不去多想,日久见人心,总会有迹可循的。

她打起精神来,坐直了身子:“木香,前些时候我让你去办的事可都办好了?”

木香也知道这事不是小事,也收敛了笑容,点头道:“是,婢这些时日悄悄去各殿走动过,寻到了不少从前在掖庭一处当差的姐妹,还有些是一起入宫的同乡,除了东宫不曾有人,别处都能说上话。”

李丽晗放缓了语速,一字一句与她说着:“差事办的不错,接下来你就与她们多多走动,并不一定要等到紧要时再来往,就是平日里在一处说说话,叙叙旧情也不错,她们若问你翠微殿的事……”

木香吓一跳,连忙摇头:“婢必然一个字也不敢说出去。”

李丽晗笑了:“不,你可以挑些不紧要的说给她们听,至于什么可以说什么不可以说,你跟着我这许久了,也该有个掂量了。”

木香一时不知该如何说,睁大眼想了好一会才迟疑地点点头:“婢明白了。”

李丽晗望着她:“之后你便好生给我办好这一桩事,别的事都不用你再费心思,只这一桩是顶顶要紧的,一定要好生办好,你可知道了。”

木香虽然还不清楚自己听回来这些八卦究竟有什么紧要的,但李丽晗如此吩咐必然不是简单的事,她郑重其事点头:“殿下放心,婢一定办好。”

李丽晗笑了,伸手捏了捏她那一本正经的小脸:“好了,你下去吧,去把姚女史请来。”

第五十五章 难寻的人

“……我要寻几个人,有劳女史费心在宫中寻一寻。”在姚女史跟前,李丽晗还是板正地坐着,不敢太过放肆,但话语里却没有半点小心。

姚女史虽然惊讶,不久前她才刚挑了木莲与地锦来翠微殿,不想小殿下又要挑人,只是这一回不知道又是要什么样的了。

李丽晗圆润的小脸上一本正经:“今日的事,女史可觉得怕?”

只是她不等姚女史回答,又接着说下去:“我是怕的,若不是我事先察觉到阿瑶的不对劲,一早带上了地锦与木莲两人,又不曾让她们离开身边,只怕今日我的下场还不如她,她不会对我留情的。”

在宁国公府门前众目睽睽之下都敢扬鞭子,到了梅林那样人迹稀少的地方,李丽晗毫无反抗之力,她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来。

姚女史躬身:“臣当尽心护殿下周全。”

她很惭愧,身为李丽晗的教引女史,见过无数的鬼蜮伎俩,却连这么浅显的事都不曾察觉,终究是她大意了,也不曾想到平乐公主小小年纪居然会有那样歹毒的心思。

李丽晗浅笑,摆摆手:“女史不必如此,你便是有心也想不到她会那样胆大,看来是真的认定了我奈何不了她了。”

她手指叩了叩案几,发出清脆的声音:“先前女史说的对,不但是我处境颇为艰难,如今怕还惹了人怨恨,一个不慎,只怕翠微殿上下都得跟着我落难,所以,我不能不更加小心。”

姚女史听着那小人儿沉稳地坐在榻席上跟自己说着话,心里波澜不止,这实在不像是还未到豆蔻之年的小娘子的口气,心思缜密得脸她都觉得畏惧。

她更不敢再多想,伏下身子:“但凭殿下吩咐。”

李丽晗慢慢说着:“我这殿中伺候的人不少,但真正得力的却只有丁香与木香两个,旁的不是不经事,便是心思不定,便是有什么只怕也派不上用场。”

“所以这寻人便是第一紧要的事。”李丽晗竖起四只白嫩的小手指,“我要四个人。”

姚女史微微松了口气:“是,臣这就去掖庭挑选可靠的人。”

李丽晗却是摇头,笑着道:“不是寻常人,女史且听我说。”

“第一个是医女,通医辨药的,要在太医署中当过差,又要不显山露水的。”她勾着手指头一个一个数着。

“第二个是调香女,这个尚服局里人不少,但我要那有些年纪资历,却不在各殿当体面差事,只做杂事的,至于手艺自然是请女史帮着看了。”

“第三个要一个年岁小些的侍人,岁正好,挑那些刚送入宫中还未被送去殿中省调教过的最好,这个若是寻到了不必声张,只管悄悄带来见我。”

“最后一个要寻的却不是宫中之人,而是左右卫中的人,此人我已经有了打算,不急于一时,还请女史先替我寻到上面三个,带到翠微殿来。”

她说完笑盈盈看着姚女史,等着她回应。

而姚女史已经是眉头皱成川字,解都解不开了,苦笑都笑不出来,李丽晗说的这四个人听起来都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在宫中也不过是寻常人,但她说的条件实在是苛刻,只怕就算是细细去寻也未必能够寻到合适的,而她说的第四个更是让姚女史心惊胆战,这小娘子竟然敢把手往左右卫伸,究竟是要打算什么。

她深吸口气,平息了下心头的波澜,才缓缓道:“若只要医女、侍人与调香女倒不难,尚宫局与掖庭都是有的,只是若要样样符合,怕都不是轻易能寻到的。”

李丽晗一笑:“无妨,若是女史不能寻到,我便去求阿娘,让杜尚宫去寻总能有消息的。”

姚女史脸色一紧,哪里会听不出话里的意思,连忙道:“臣定然能寻到合适的人选,请殿下放心。”

李丽晗点点头:“哪怕费些时候也无妨,只要寻到了人就好,对了,这几个人都的来历都要清清楚楚,若是在宫外有家人,连家人也要一处寻到了,等我的吩咐。”

姚女史心头沉甸甸的,哪里敢多问,对着这个小娘子只觉得冷汗津津,伏身拜下:“诺。”

李丽晗却不知道她的心思,笑得天真无邪:“明日就要去崇馆进学了,女史可还有什么要叮嘱的吗?”

姚女史思量着道:“崇馆进学的人不少,只怕平乐公主与常阳公主都会去,殿下还是要格外小心才是。”

李丽晗抿了抿嘴,露出一抹冷冷的笑容:“她们若还敢有什么心思,我倒愿意再送她们些教训。”

此时的云清殿,李丽瑶坐在榻席上面如土色,手中端着的茶瓯都在微微发颤,盯着地上拜伏着的王女史:“……你说她早就知道了,才让人制住了你?”

虽然已经问过好几遍了,却还是不肯相信,忍不住再确认一遍。

王女史满脸苦涩:“是,是臣无用,不曾提防之下就被姚氏制住了,后来便……”

李丽瑶摆摆手,不让她说下去,后来的事她都知道了,李丽萱受辱回宫,云贵妃大怒,只怕她这一次也讨不了好,萱娘分明认为是她与李丽晗合谋算计,她真是有口难辩。

先前的打算全白费了,不但如此,恐怕还惹来了大麻烦!

李丽瑶脸色铁青难看,偏偏又心有不甘,郁郁问玉竹:“延嘉殿就没有动静?”

玉竹低声道:“临江长公主去过了,说是平乐公主在梅林边受了寒,又吃了冷酒才会……未曾提起怡宁公主。”

也就是李丽晗做了这样胆大胡为的事,却半点干系也没有,倒是自己不但被卷了进去,还让萱娘嫉恨死了,再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好一个李丽晗,她真是小看了!

她忍着那口气,咬牙道:“明日她便要去崇馆了,不急,还有的是机会。”

第五十六章 开学日(二合一)

去崇馆进学的日子很快就到了,天还未亮,木香丁香已经带着小宫婢捧着衣裙首饰铜镜妆匣进了寝殿,唤醒了还在酣睡的李丽晗。

“这么早?”李丽晗瞧了一眼还透着鸦青色的窗纸,打了个呵欠咕哝了一声,“怕是还没到卯时吧?”

木香笑着扶了她起身,帮她解开中衣的衣带,换上深衣:“寅时刚过半呢。”

李丽晗伸个懒腰下榻:“日日这样早就要起身,还真是辛苦。”

木香接过小宫婢送上来的束腰,一点点缠上系好:“殿下这才到哪,婢听说每日寅时一到,恭礼门与兴仁门前就都是提着灯笼的郎官,连几位国公相爷都早早在那等着呢,您这不算早了。”

李丽晗笑了:“就你打听得多,什么都知道似得。”

木香也笑:“婢不过是听个稀奇,那样早就到了宫里,怕不是丑时就要起身赶路,看来当郎官也不真就样样都好的。”

丁香在旁拧了手巾子上来,听她说话没个约束,忙斥道:“那是你能编排的!快勿浪语!”

吓得木香吐吐舌头,赶紧闭了嘴,帮李丽晗理好裙摆。

李丽晗倒不觉得有什么,毕竟不是宫闱秘事,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她看了眼丁香:“不打紧,她也不过说个笑话罢了。”

丁香脸色有些复杂,低声应了,手里捧着那手巾子却不往前来,倒是在等着木香收拾完要让她来给李丽晗敷面。

往日这些她们两个都是各有各的活计,自来做惯了的,丁香也不曾让木香帮手过。

李丽晗目光略过丁香,瞧了眼她手里的手巾子,没有说话。

丁香却察觉到了,身子微微一动,脸上露出局促的笑:“晨起时有些鼻塞,怕是受了寒,不敢贴身伺候,怕过了病气给殿下。”

这个解释倒是没什么错处,李丽晗深深看了她几眼,吩咐木香:“你来吧。”

又与丁香道:“既然身上不爽利就下去歇着吧,让人请了太医官来瞧瞧,别耽搁了。”

丁香忙拜谢推辞:“不敢,不过是小事,一两日就大好的。”

李丽晗也不多说,只是摆摆手让她下去歇着,继续与木香道:“让人去云清殿送话,说一会在月华门见,她不是早就说要与我一起去进学,可不能爽约哦。”

木香憋着笑应下,吩咐了小宫婢去送话,自己上前来轻手轻脚替李丽晗敷面:“殿下这是为什么,常阳公主如今怕是不肯与您亲近呢。”

待她轻轻拿走了那手巾子,李丽晗才轻笑一声:“还能由着她愿意不愿意,她自己送上门来的,现在后悔可晚了。”

木香想着那日在临阳长公主府的事,忍不住笑了,常阳公主这回算是作茧自缚吧。

“只是丁香姐姐今日告了病,这殿中的事……”木香又开始发愁。

李丽晗唤了木莲与地锦过来,与木香道:“交代你的差事不必耽搁了,你直管去,留下木莲打点殿中的事,地锦跟我去崇馆。”

她这几日瞧过了,木莲行事更稳重,寡言少语心里却是明白的,地锦伶俐听话,身手也更好些,带在身边最合适。

木香脆生生地应着,带着小宫婢下去了。

等李丽晗带了地锦与几个小宫婢往月华门去,路上正碰上脚步匆匆的李丽瑶一行。

“阿瑶这是急着去等我吧,幸好我怕让你久等,早早收拾完了出来了。”李丽晗笑眯眯地开口,全然不理会李丽瑶那一脸防备与懊恼,亲亲热热说着话。

李丽瑶心里暗暗发苦,她为了避开李丽晗,特意早出门片刻,却不想正巧撞上,她当然不会以为这是个巧合。

但偏偏还不能表露出来,只能强笑着道:“可不是,真是巧,我还想去月华门等你。”

李丽晗点头,咧嘴一笑露出牙来:“那快走吧,我可是头一日去进学,不能晚了。”

崇馆在东宫西南,高大的崇殿是学士讲学的所在,旁边一座雅致的青云阁是学士、直学士小憩的处所。

李丽晗立在崇殿前看了一会,才往殿中去,这里她并不是第一次见,前世她偶尔也会受太子妃之请,来东宫赴宴,虽然不过是三两次,但也曾远远看过这里。

只是她从未能走近过,因为那时候的她还没有机会能来进学,直到下降安国公府,也不过是跟着教引女史学了些女经女诫,诗书并不通。

其实说起来,或许也不该怪骆瀚如冷落自己,他是公侯府郎君中的佼佼者,也是大周才名出众的年轻郎官,年纪轻轻便已经中书侍郎,又深得圣人看重,可以预见不需要多少时间就将会是中书令、左右仆射,甚至太子太傅,前途不可限量。

又怎么能够真心看得上一个不通墨,身份尴尬的女子,除了公主的身份,那时候的李丽晗可谓一无所有,偏偏这个公主的身份也岌岌可危。

娶了她,真是委屈了他。

李丽晗收回目光,抿着一丝冷清的笑容进了大殿,在殿中右侧诸多榻席中挑了一张不远不近的坐下,让地锦摆上书墨笔砚,静默不语。

李丽瑶好容易不用跟她走在一处了,恨不能离她越远越好,自然挑了一张远远的榻席坐下,再不肯看她一眼。

“阿晗,你来得倒早。”李丽敬一进殿中便看见坐在榻席上的李丽晗,笑着快步过来,吩咐宫婢在她身旁的榻席上摆开东西。

李丽晗向她笑了笑:“我头一遭来,怕晚了被人笑。”

李丽敬咯咯笑着,全无半点遮掩:“今日你就是晚了也不会有人笑你,毕竟已经有了一个教人笑的了。”

还能有谁,自然是李丽萱了,她在临阳长公主府的事已经传遍了宫里宫外,虽然人人明着不敢多议论公主的事,但是私底下谁不是提起来便要说上好半天,毕竟这样的事谁也没遇见过,实在是“奇谈”。

李丽敬平日里没少被李丽萱欺负,她更是提起来就笑个不停,若不是贤妃板着脸训了她几次,只怕这会子还不知道会说成什么样。

李丽晗弯了弯唇角:“不知萱娘今日会不会来。”

李丽敬捂着嘴:“她怕是怎么也不会来了,若是我,我也没脸再来进学了,这里除了咱们姐妹几个,可还有别人。”

还有一群皇子,和公侯府中最为出色的郎君,哪个小娘子愿意在郎君面前丢脸。

李丽敬说到这里,看了看坐得远远的李丽瑶,凑近李丽晗身边:“话说那日你们到底去做什么了?好好的去赏花为何不带上我,明明是你与阿瑶去的,为何后来萱娘与你们一处回来,还闹出大笑话来了?”

她眼珠咕噜咕噜一转:“我可不信你不知道,你瞧她躲你躲那么远,从前可都是不把你放在眼里的。”

李丽晗见她一副精明的模样,眼下离她后来泼辣地大闹曹国公府还有不少时候,现在就露出厉害的本性来了,不由笑开来:“你倒是事事都留心,可惜,我跟阿瑶真是去看花的,旁人怎么打算的我不知道,我是被拖过去的。”

“至于萱娘,听说是因为她在梅林的池边丢了披帛,受了凉风,回了宴席上又吃了冷酒,所以才会……”她挑了挑眉,没有说下去。

李丽敬一副鬼才相信的样子:“你怎么也学着忽悠人了。”

李丽晗耸耸肩,摆出一副你若不信我也没法子的样子,就是不肯再多说。

就在姐妹二人纠缠着的时候,高惠娘、云巧娘与侯玉珠进了殿来,看着这三位公主颇有些奇怪的座次,一时也有些发愣,不过见过礼后,高惠娘与侯玉珠很快就各自在李丽敬与李丽瑶身边坐下了,她们是两位公主的伴读,自然是要随公主坐的。

云巧娘是溧阳侯府二娘子,是李丽萱的伴读,也是这几位伴读中家世最浅的一位。李丽萱没有来,她只能挑了一张最后的榻席坐下了,沉默地坐着不开口。

李丽晗看了看这位溧阳侯府二娘子,见她年纪不大,模样也算娟秀,虽然不曾有什么来往,瞧不出是什么性子,但也能看得出至少与云贵妃往日的做派是不大一样的。

只是还不见张柏娘,她蹙了蹙眉,往殿外望了望。

殿门边探出个小脑袋,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眨巴眨巴朝里望,咬着唇不太敢进来,不是张柏娘又是谁。

“殿下……”她一眼看见李丽晗,欢天喜地提着裙摆要快步进来,又突然觉得这样好像不妥,忙又整了整衣裙,深吸口气一步一摇小碎步地挪进来。

李丽晗望着她:“你这是做什么?”

张柏娘嘿嘿笑着:“阿娘说了,这里规矩重,不能胡来,说是小娘子就该娴雅静。”

李丽晗额上三条黑线,她这样扭扭捏捏走路,实在是无法让人觉得跟娴雅静有什么关系,只觉得她腰要扭坏了。

她赶紧拦着张柏娘:“就在我身边坐着吧,你瞧见谁这样走路了,谁教你的,胡闹。”

张柏娘想了半天,挤出一句:“不是说言不可高声,行不可疾步吗?我就……”

也不至于把一步掐成三摇,李丽晗暗暗苦笑,打算回头求皇后想法子,让张柏娘跟着自己一起学学礼法规矩才好。

李丽敬在一旁噗嗤笑出声来,指了指她,问李丽晗:“阿晗,这就是魏国公府二娘子?”

张柏娘蓦然觉得自己闹了笑话了,小脸通红,低下头去不知所措。

魏国公张保量出身不高,不比郑国公、宁国公这些出身世代勋贵世家,府中教养严谨深厚,他出身田舍,还是因为战乱频频才被逼投军,一步步走到今天的,魏国公夫人李氏也不过是农家女出身,自然也不大懂得教导张柏娘这些,从前李如歆、侯玉珠这些人没少拿这个取笑她。

还是遇见李丽晗之后,她才又渐渐开朗,有了些天真的小女儿模样。

李丽晗瞟了李丽敬一眼:“听说前几日进学,学士可是罚了你抄大字一百张,你可抄完了?仔细一会学士问你。”

李丽敬听到提起罚抄字,顿时泄了气:“我不过是写的潦草一点,却要抄一百遍,真是不公平。”

李丽晗这时才转头与张柏娘道:“你瞧,阿敬也有自己不能的,她被学士罚抄了大字,我是今日才能来进学,课业比她们差了许多,可见人都不是事事称心如意的,你也不必觉着有什么,知不足求进便是了。”

她也不懂太多墨,只是这几句话却是许多经历之后的感慨,与其因为自己的不圆满整日惶惶不安,不如坦然以对,尽力而为之后就要痛快地活着,不需要为了别人的眼光为难自己。

张柏娘听着她的话,才慢慢抬起头来,感激地冲她笑了笑:“多谢殿下。”

李丽晗笑着摊开雪白的砑花纸:“还是叫我阿晗吧,这宫里殿下太多了,仔细叫混了。”

张柏娘咧开嘴笑出一口白牙:“好,阿晗。”

一旁的李丽敬看着她们你一句我一句,眨眨眼低下头去,眼中闪过一抹羡慕。

倒是她身边的高惠娘颇有深意地看着李丽晗,思量一会才收回目光去,始终含着一抹笑容温柔地坐着。

过了片刻,殿前宫婢高声道:“太子殿下到,越王殿下到,吴王殿下到……”

李丽晗一众人忙起身屈膝拜下,虽然是兄妹,但太子与她们君臣有别,不能失礼。

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进了殿中,李丽晗心也越发沉,她与这几位兄长这样相见已经隔了整整一世了,这一次她想要知道所有的真相。

第五十七章 皇兄

太子李承泽大步当先进了殿来,才微笑着叫了她们起来:“你们来得这样早,若教吕学士知道怕是要大吃一惊了。”

他说着话,目光落在李丽晗身上:“是阿晗,你今日可是头一遭进学,可要用心呀。”

他一身朱紫织金团龙蟒袍,头上双龙金冠熠熠生辉,笑容亲切地与李丽晗说着话,谁见了都会觉得他们兄妹关系亲近,毫无嫌隙,可李丽晗心里却明白,若不是这一世形势改变,只怕太子到最后也想不起她这个嫡亲妹妹来。

太子话音刚落,他身后站着的身材高大健硕的越王李承昭笑着上前一步,看着面前的李丽晗:“来崇馆了可就不能像在阿娘跟前那样,好好进学,若有什么事就与我说,我让人给你办妥当。”

也是亲切体贴,李丽晗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表现出受宠若惊的模样,她的这两位兄长比她年长不少,一位贵为储君,一位身为圣人最为宠爱的皇子,实在是与她这个被遗忘在宫中多年的祸害相差太远,除了偶尔能远远看他们一眼,再没有更多交集。

她屈膝道谢,抬头时分明看见了太子眼中的不悦,越王脸上的得意,虽然都是一瞬间的神情交错,但让李丽晗心头一紧,看来太子与越王兄弟之间的嫌隙已经有了端倪了,若是任由一切发展下去,前一世的悲剧怕是又要重演了。

他们身边一一起进来的吴王李承平大咧咧笑着上前来:“这不是怡宁吗,太子殿下与三皇弟都围着她吩咐交代,仔细吓坏了她一个小娘子。”

他大步朝着自己的榻席去,一撩袍摆坐下,与一旁的曹国公世子侯玉坤道:“怎么不见安国公世子,他往日可是常与你们一道进宫的。”

侯玉坤看了看殿外:“今日一早在重明门便不见他,还有上官二郎也不见人,今日倒都迟了。”

吴王看了看太子与越王,笑了:“今日倒是巧,二位兄长的伴读都来迟了,难不成昨日他们在一处吃酒吃得醉了,今日都错过了时辰,怕是要挨学士罚了。”

看了看时辰,眼瞧着就要开讲,侯玉坤跟着吴王坐下,让书童摊开书墨纸砚,自己不住回头朝着殿外看着,心里奇怪着,这两个惜时如金的人竟然一起迟到了。

太子与越王也都在第一第二章榻席上,太子倒未说什么,越王目光闪了闪,笑着转头与吴王道:“今日小六也不见来,怕是前日的大字罚得狠了,今日睡过时辰了。”

吴王大笑:“小六那性子胆小不经事,怕是不敢教旁人帮着写,自己熬油费盏地写到夜半了吧。”

他摆弄着桌上的玉镇纸:“终究是年纪太小了,这样早就进学,难免有些畏手畏脚的。”

太子与越王都没有开口,只当方才那话是个笑话。

殿角的铜刻漏水已经滴满,哗啦一声自行倾倒在下面的水槽中,进学的时辰到了,崇馆学士吕尹带着书童进来,到了殿中先是躬身一揖:“诸位殿下。”

殿中除了太子与皇子公主,其余几位忙起身向他行礼:“学士。”

吕学士知道今天会有新来进学的怡宁公主,向着李丽晗欠了欠身,再看向榻席上的众人,忍不住蹙了蹙眉,正要开口。

“闽王殿下到,安国公世子、宁国公府二郎君到。”殿外小宦高声通禀,他们三个竟然一处来了。

听说他们来了,远远坐着一直脸色不大好看得李丽瑶抬起头来望向殿外,李丽敬几人也是转了头看过去。

李丽晗微微蹙眉,望了过去,那三人中有她不想见到的,也有一个她很是陌生的,是她的另外一位兄长,闽王李承景。

说起来她这位兄长在宫中的存在感并不比她高多少,人人都知道皇后嫡出的太子天生龙表凤章,年仅八岁便是东宫储君,越王天资出众,骑射章样样精通,圣人深爱之,可他们都不记得,或是没有在意过,皇后名下还有一位皇子,如今不过十四岁的闽王。

或许是闽王太过寻常了,寻常到连圣人对他也不是很在意,虽然不像对李丽晗那样厌烦,但也不怎么提起他,更没有关心过他,他就悄然无声地活在宫中,随兄长们一起进学。

可教李丽晗惊讶的是,皇后也很少提起他,这实在不像皇后温柔慈爱的性子,她可是对自己这个人人喜欢的小女儿都疼若心头肉,又怎么会对闽王如此不关心。

一个身形有些瘦小,身上的石青方胜翻毛长袍都显得有些空荡模样青涩的小郎君走进来,浑身上下只有头上的螭龙金冠表露了身份,他进来后有些局促,向太子与吕学士躬身作揖:“是我来晚了。”

他身后跟着的正是上官衍与骆瀚如,他们二人身姿挺拔,衣带当风,倒把跟前的闽王比得更是寻常,他们也是向着吕学士与太子等人见礼:“我等来迟了,请学士责罚。”

闽王更是不安,嗫嚅着道:“是我累了他们,方才在永春门前遇见,我落了书卷,他们帮我寻了,才耽搁了进学的时候,学士还是……罚我吧。”

他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不安且愧疚。

太子与越王听得皱眉,转头过去不肯多看他,吴王倒是饶有兴致看看他们,笑了一声:“小六自请责罚,吕学士可要再罚他写大字?”

吕学士皱着眉头,看着殿中年纪不大的闽王,他的书童手里捧着的包袱还有一角露在外面都未察觉到,不由地叹了口气:“请殿下与二位郎君先入席吧,今日耽搁了不少时候了,该开讲了。”

李丽晗望着如释重负入席坐下的闽王,还有从容自若的上官衍与骆瀚如,心里更是复杂,她这位皇兄为何被教养成了这样?

第五十八章 侯玉珠的心事

吕学士一讲就是一个多时辰,好容易到他咳嗽几声,书童捧了茶盏上来,吃了一口才晃着脑袋道:“今日的经史先讲到这里,我且出一题给各位作策论,明日再做堂议。”

策论都是郎君们要做的,李丽晗她们只是跟着旁听,也不必学这些家国天下的谋略,便欢欢喜喜收了书卷说起话来。

李丽敬看了看殿中,凑到李丽晗跟前小声地道:“怎么不见瑾娘?如今就只有萱娘与她不曾来了。”

李丽晗也有些奇怪,上官瑾今日竟不见来,李丽萱是因为长公主府的事,她又是因为什么。

她还没说话,那边侯玉珠已经整了整衣裙,带着娇羞的笑容起身,走到侯玉坤的榻席边:“世子今日出门早,忘了带袖炉了,阿娘让我帮着带过来。”

身后的婢女捧了只铜袖炉上来放在侯玉坤跟前,侯玉坤不耐烦地摆摆手:“知道了。”

却是急着有话要与吴王说:“殿下,那件事……”他目光不住坐在吴王身旁的闽王身上看,并没有再理会侯玉珠。

侯玉珠却不像往常那样避开他远远的,而是磨磨蹭蹭挪着步子,一双眼不时望一望坐在太子身边的上官衍,好半天才回了这边榻席来。

李丽敬一眼瞥见了,促狭地唤住她:“你方才是在瞧上官二郎?难不成是有话要说?”

侯玉珠涨了个大红脸,强作镇定:“只是不见瑾娘来,有些担心,想问一问瑾娘怎么了。”

她说完就要往榻席上去,却听身后李丽敬高声道:“上官二郎,怎么不见瑾娘来,侯家三娘子惦记着想问你呢。”

一时侯玉珠面红如赤,低头慌乱坐下,恨不能拿袖子掩了脸,心里懊恼不已,这位晋安公主年纪虽小,却是十分坏心肠,又是不知羞臊,当着这许多人嚷嚷起来,教她如何好意思。

今日出门前,曹国公夫人让她帮着给侯玉坤送手炉,换了往日她必然想尽办法躲了去,但想起前一日她在正房外的抱厦里无意听到爷娘的谈话,说到了姐姐侯玉珍的亲事,又提到了她。

“……玉珍定了亲事了也就罢了,横竖亲家也还算尽心,送来的礼单我瞧着倒也满意,但终究是身份低了些,好在不在长安也就罢了。”曹国公夫人提起侯玉珍的亲事,便有不少牢骚。

曹国公沉默好半天,才道:“这也是你挑的,当初我便说二娘嫁去那么远不合适。”

曹国公夫人声音顿时拔高了:“还能由得我挑吗?你以为这府里真是有金山银海,吃穿用不尽么?也不想想光是这三个的陪嫁就要给多少,玉佩当初嫁去了汝阴侯府便花去了一大笔,之后还有玉珍与玉珠,这样三两回下来,靠着你那点薪俸和庄子,怕是只能去打秋风了,还如何能留给坤郎多少,别说风风光光娶媳妇,只怕是连日子都要紧巴巴地不凑手。”

“若不是那巴郡孙家离长安路远,又一心与长安贵府里结亲,你以为我们能这样轻易得了这门亲事,还能有这些送进府里来?如今你倒怨上我来,嫌弃孙家门第不高,那你倒是给她说一门好亲事呀,现摆着鲁阳郡王世子、宁国公府世子这样的不是,你倒是去呀!”

曹国公素来惧内,很快便没了声,许久才吭哧一句:“那玉珠年纪还小,再晚一两年也不迟。”

曹国公夫人见他服了软,有几分得意:“你只知道朝堂上的事,哪里懂这个,玉珠年岁虽不大,但不能像玉珍那般再远嫁,不然坤郎日后若有什么,只怕连个帮衬的人都没有,我瞧着玉珠也比玉珍更出挑些,真用些心思未必不能嫁个好人家。”

后面的话,侯玉珠便听得不甚真切了,贴近了门也只听曹国公夫人嘀嘀咕咕说着宁国公府二郎君,家世不必说了,人品出众,又不是世子……

她当时便愣了好半天,红着脸心砰砰直跳,今日才忍不住多看了上官衍几眼,哪曾想到就被李丽敬当众喝破了,真是羞恼难当。

那边榻席上几位郎君都笑了起来,太子更是回头看了侯玉珠好几眼,问侯玉坤:“是你府上娘子?”

侯玉坤恼着自己的事被打断了,干笑着答应是。

上官衍倒是磊落,大方一笑:“多谢殿下与三娘子记挂,瑾娘昨日受了寒,今日一早告了假,过两日大好了便来进学。”

殿中众人都在笑着,李丽晗只是弯了弯唇角便转开眼去,目光还是落在闽王身上,见他低着头默默翻着方才吕学士讲的经史,一页一页看着,很是仔细却眉头紧皱,可见是有些吃力。

回想起来,她的这位六皇兄今年不过十四,自从八岁离开立政殿便独自去了皇城的兴华殿,跟着三位年岁大不少的兄长一起在崇馆进学,并没有什么出众的天资,能够苦撑到现在只怕也是吃了不少苦头的。

她思量着,微微皱了皱眉,起初还不曾想到闽王的事,只因为在前世的李丽晗记忆里,闽王实在是淡之又淡的一个存在,自然也就不会多在意,可今日见了他之后,只觉得实在是奇怪,等回了立政殿她便要想办法弄明白这里面的缘由。

她却没有留意到,对面榻席上也有一人在打量着她,是安国公世子骆瀚如,他若有思索地望着李丽晗,顺着她的目光也望向闽王,一时探究地看回李丽晗,人人都在笑着上官衍与侯玉珠,为什么这个小娘子却一直望着闽王,这位向来无人在意的皇子有什么这样吸引她的目光?

第五十九章 不能追问的答案

一日的课业听得李丽晗头昏脑涨,她本就是不大通章,何况是经史诗,听了大半日之后发觉自己基础实在太差,若是不恶补一番,只怕进了崇馆也不过是睁眼瞎,她惆怅之余只能打定主意,回了翠微殿要请姚女史好好给自己补课了。

散了课的时候,韩司则在殿外候着了,见了李丽晗姐妹出来,笑着拜下去:“太子妃明日请几位殿下和郎君娘子去东宫小坐,也算是尽地主之谊。”

李丽敬与李丽晗对视一眼笑着答应了,身后远远跟着的李丽瑶也不由地有些惊喜,她虽然得圣人喜欢,但东宫可从来没有请过她。

的确是稀奇,太子妃苏氏出身江南世家,却是十分精明果敢,东宫宴请素来都是朝中权贵要臣,反倒是这几位兄弟姐妹甚少为座上宾,不知这次太子妃如何有了兴致请他们了。

李丽晗垂下眼帘,眼中闪过一抹欢喜,如此更好,她离真相又近了一步。

回了立政殿,李丽晗急着要与皇后说闽王的事,带着地锦就往正殿去,白芍出来迎着她:“殿下回来了,娘娘正在与宁国公夫人说话呢。”

舅母入宫了?李丽晗一阵奇怪,今日上官瑾告假说病了,宁国公夫人倒是入宫来了。

她点点头,留下地锦在殿外,自己进去了。

“……江都侯夫人倒也是有来往的,那位五娘子不曾见过,只听说是前一位夫人所出,一直养在徐老夫人名下,模样与人品都不清楚,这几日我使了人去打听了,但终究比不上自己看见那样放心。”宁国公夫人絮絮与皇后说着,眉头始终皱着。

皇后倒是笑了:“我便知道这事托你最为合适,各府里的宴请来往总能听到些消息,帮我好好打听打听,这位五娘子是个什么样的。”

宁国公夫人嗳了一声应下了,却是忍不住道:“娘娘就算是中意江都侯府,为何不挑了三娘子,虽说是继室所出,但模样人品却都是人人瞧见了的,年纪也不差,只是……”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有些话也不知当讲不当讲,还是我莽撞了。”

皇后笑着嗔道:“我有事请嫂嫂帮衬,嫂嫂反倒拿起乔来了,有什么就说吧。”

宁国公夫人压低了些声音:“那江都侯府虽然也是二品侯,但终究是新得了圣人赏识才有了这满门荣光,根基浅了些,还不如另挑……”

皇后笑容不改,望了一眼宁国公夫人:“长安各府的娘子虽有不少,但年纪相当又未定下亲事的却不多,我也是挑了许久才想到的,嫂嫂还有别的人选吗?”

宁国公夫人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笑了:“娘娘向来眼光好,我再让人去打听打听,过几日请了这些年纪合适的小娘子去府里小坐,娘娘可使了人去瞧一瞧。”

皇后点头:“嫂子说的是,不凡多看看。”

说着话,听说李丽晗回来了,皇后脸上的笑容更多了起来:“让她进来,说一说今日去进学如何了。”

李丽晗进来与宁国公夫人互相见了礼,便赖皮地偎在皇后身边:“阿娘,阿娘,今天吕学士讲了《虞书》,可惜我什么也听不懂。”

她那副兴高采烈的模样让人以为她学懂了多少书,谁料她最后一句话出来又撅了嘴,让皇后与宁国公夫人都忍俊不禁,实在是个不懂事的小娘子。

皇后拧了拧她的脸:“如此还不发奋,回头学士该罚你了。”

李丽晗吐吐舌头:“回了翠微殿就让姚女史教我。”

宁国公夫人看着李丽晗可爱的小模样,想起自己女儿上官瑾那副倔强的半句话也不肯听得的模样,心中难免羡慕,陪笑着道:“小殿下天真浪漫真是难得,今日有事头一日进学,不必太过心急,慢慢来能跟上课业的。”

李丽晗重重点头:“舅母说的对,阿娘您瞧,舅母也说我难得。”

引得皇后与宁国公夫人都是一阵笑。

待到宁国公夫人起身告辞,皇后笑着道:“有劳嫂嫂了,你府里事多,还要帮我想法子,真是辛苦了。”

宁国公夫人目光闪了闪,笑着躬身:“娘娘这话真是折煞我了。”

待她走了,皇后才盯着黏着自己的李丽晗:“今日进学可有挨学士责罚?”

李丽晗咕哝着:“头一日进学,我又不曾惹事如何会挨责罚。”她看了看殿外,“舅母今日如何进宫了,瑾娘还告了病不曾去进学呢。”

皇后眼神微暗:“是么,我是有事与你舅母说。”

李丽晗端起皇后案几前的半盏茶汤吃了一大口:“今日大兄、二兄与四兄都去了,还有六兄……”

她说着停了停,看了一眼皇后,见她神色寻常,笑着与自己道:“今日没有朝议,他们是要去进学的。”

并没有什么不对。

她沉了沉心,说了下去:“六兄还错过了进学的时辰,险些挨了学士的责罚,听说是书童把书卷落在路上了,他带着书童去找了好一会。”

皇后垂下眼,从她手里接过茶盏放回案几上:“是么?你看看怎么又吃冷茶,仔细一会又闹肚子,让她们上一盏热酥酪来与你暖和暖和。”

说罢便唤了赤芍去换了酥酪来。

李丽晗看着皇后的脸,那上面只有平淡宁静,再看不出别的来了,但就是这样才让她的心慢慢沉重起来,这不对,若是她说的是太子或是越王,皇后绝不会不闻不问,就这样转开话题去。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闽王不也是她嫡亲的皇兄吗,是阿娘亲生的孩子,为什么对他却如此?

李丽晗心头的疑问打成了一个又一个结,却也知道她是不能在追问下去了,或许只有靠她自己去寻找答案了。

第六十章 蹊跷

“闽王殿下?”姚女史眉间轻蹙,“臣虽然在宫中多年,但只在掖庭与立政殿当差事,不曾去过诸位皇子的殿中。”

“只知道当初皇后娘娘怀了闽王殿下时忧思过重,时时请了吴医丞去问脉,好像有一次还险险动了胎气,足足养了月余才好了起来,生下闽王殿下后更是落下了病根,后来身子才会如此虚弱。”

李丽晗疑惑地道“没有别的了吗?六兄小时候在立政殿养大的,有什么不一样吗?”

姚女史想了想“臣那时尚在掖庭,不曾听说什么,素来皇子殿下都会在母亲身边养到外傅之年,闽王殿下八岁离开立政殿搬去别殿居住,虽然是比太子与越王殿下都早上些,却并不是不可。”

“臣入立政殿当差事时,闽王殿下已经搬了出去,故而不曾亲眼见过,但有些奇怪的是,在立政殿中甚少听说闽王殿下的事,倒是时时听到提起太子殿下与越王殿下。”

姚女史斟酌着说着,其实她是委婉地说给李丽晗知道,当初在立政殿她几乎从未听人提起过闽王,皇后不曾说过,连杜尚宫与诸位宫婢也都不曾提起过,她虽然有些奇怪,却也不曾放在心上,毕竟照着礼法规矩,皇子迁居之后,便不可擅自进内廷,便是皇后想见儿子,也要圣人恩准之后才能正式召见,所以那两年她不曾见过闽王进立政殿。

明明是极为艰难才能得到的小儿子,不但没有视若珍宝,反而早早让他迁居别殿,更是不愿提起他来,这究竟是为什么?李丽晗越发糊涂了,这不是她阿娘的性子,阿娘连自己这个被别人视为祸害的女儿都放在心坎上爱惜,为何独独对闽王不过问?

在崇文馆看闽王的情形,只怕身边伺候的人也是不尽心,虽然有皇子身份,但他的年纪终究是比太子、越王等人小上太多,如今也没有自立的能力,没有母亲的呵护,又能过得多好呢。

阿娘不会不知道,除非她不想知道。

李丽晗觉得那团乱麻更加扯不清楚了,东宫与越王府的事还未弄明白,还不知道幕后究竟是谁,现在又多了这一桩,反倒让一切更加不可捉摸。

她思量许久,终于开口与姚女史道“我要知道当初阿娘生六皇兄时究竟发生了什么,还要知道六皇兄的兴华殿中的情形,贴身伺候的是谁,往日里与谁有来往。”

虽然闽王的事看起来与那一场大乱好似没有什么关系,但却与皇后有关系,她既要活下来,更要保护好阿娘,那么就不得不弄明白阿娘的心结究竟在哪里,才能够有法子应对之后的一切可能发生的事。

姚女史却是有些不安“只怕娘娘不会愿意让公主插手闽王殿下的事……”

李丽晗抬头看着她“女史可还记得你说过,你是我的教引女史,当尽心竭力为我。”

姚女史心里一惊,忙拜下去“臣不敢忘。”

李丽晗淡淡一笑“去办吧。”

姚女史却仿佛感觉到了她那淡漠的笑容里的千钧重量,低声应了,又道“前几日殿下吩咐臣的差事已经有些眉目了。”

“太医署每三年便要选一批医女,是为了教导之后送去各殿当差,为各位娘娘煎药施针,但往往都会多出几人来,不曾被各殿挑中便留在太医署里当杂役洒扫,臣已经瞧中了一个,年纪已经二十有余,在太医院也有七八年,模样寻常手脚干净,想来是殿下想要的人。”

李丽晗挑眉“年纪已经二十有余,不是应该被放出宫去了,怎么会还留在太医署。”

照着太极宫中的规矩,女官是不能轻易被放出去,但宫婢医女之类年岁过了二十便可以被放出宫去,还会给一笔银钱作为赏赐安置,所以宫中但凡不是留在贵人跟前作贴身伺候的大宫婢的,大都会选择离开,不但得了银钱还能风风光光嫁了人,算是功成身退。

姚女史摇摇头“听太医署的人说,那柳枝不肯出去,前一年到了放出宫的时候,别的都是欢天喜地走了,只有她苦求留下了。”

“她家中有什么人?为何不可出去?”李丽晗不放心,不肯离开宫中是自愿还是无奈却要问个明白。

“查明白了,她家中父母已病故,只有个兄长和幼妹,就住在长安大通坊里,家中清贫,兄长没个正经营生,多靠她让人送出去的月俸度日。”

李丽晗含了一丝笑“好,知道根底就好。”

姚女史轻声道“可要先唤了柳枝过来?”

李丽晗摇头“不急。”

用手撑着下巴偏头想了一会,才又问姚女史“像我这样的,若想在宫外置办些庄子铺面要怎么办才好?”

姚女史瞪大眼“殿下要置私产?”

一个十二岁不到的小公主不想着要漂亮衣裙,要好看的首饰,不想着要去玩闹,却惦记着要给自己置办私产,这真是让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李丽晗无奈地道“在宫中自然是不愁衣食,但日后也要有些依仗之物在手里才行,难不成就指望着圣人赏赐的那一座公主府度日?”

她可是有教训的,前一世自己只得了一座公主府,在云贵妃的“精心打点”下,陪嫁的单子上尽是衣料家什,看起来满满当当富贵堂皇,然而真正能捏在手里作依仗的没有几样。

所以这一世她要好好打算,不但要置办田庄铺子,若是可以她连私兵都想悄悄地弄上,不过这个为时尚早,先把私产安排好。

听着她老气横秋的话,姚女史苦笑,她已经尽量让自己不把眼前这个小娘子当成孩童来看,但还是时时会被吓到,这样的心思真的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娘子该有的吗?

她定了定心神,躬身道“臣在掖庭有些人手,他们时时能够出宫去,若是殿下有意,臣让他们出去打听打听。”

李丽晗点点头,却又蹙眉,接下来就是钱的问题了。



第六十一章 穷公主

晚间,李丽晗倚在薰笼边,拿着那本《虞书》翻了几页便出了神,怔怔地不知在想什么,木香进来换了银丝炭,要给她斟了热酥酪来,被她唤住了“你说,我如今有多少钱银?”

木香傻了,好一会噗嗤笑出来“殿下,您这是怎么了?”

李丽晗苦恼地挠挠头“我想置办些东西,不知道自己有多少钱银,也不知道有多少食邑。”

木香笑着道“先前殿下的钱银都是丁香姐姐帮着收了,都在小库房里,殿下问一问丁香姐姐就知道了。”

李丽晗想起来问道“丁香怎么样了,身子好些没有?”

木香点点头“晚间婢见了她,她说好了不少。”

“太医官来瞧过了?”李丽晗问。

木香摇头“丁香姐姐说不用了,过一两日就好了,也不是要紧的病症。”

李丽晗蹙了蹙眉,脸上笑容淡去“你唤丁香来,我有话要问她。”

丁香惴惴不安地跟着木香进了殿,悄悄抬眼偷看了一眼李丽晗,拜下去“殿下有话问婢?”

李丽晗看了看她,露出一丝笑容“起来吧,是想问问你翠微殿如今有多少钱银?”

丁香原本心还提着,听她这样问,倒是愣了一下“约莫有百金,每回尚宫局使了人送来时都收在了小库房里,一直不曾取出来用过。”

“那我如今有多少食邑?”李丽晗是真不记得这个年纪的自己有多少封邑,那时候她还是个不知世事的孩童,哪里会想着关心这些。

丁香睁大眼“殿下,圣人不曾下诏……”

李丽晗恍然想起,苦笑一下“我忘了,圣人并不曾下诏与我食邑。”

食邑是加赏时给的,李丽晗除了这个公主的名头并无别的加赏,又哪里来的食邑,前世也是到了下降之前,圣人才下诏给了五千食邑。

那便只有百金了,只怕真要用起来是不够的。

李丽晗皱着眉思量了一会,与丁香道“你把这些都取来,我有用处。”

丁香吓了一跳“都取了来?”

百金也足足有好几大箱笼,便是要取来也要仆妇抬过来。

李丽晗笑了笑“明日一早你让人清点好了送过来,再教人把小库房的单子送来与我瞧一瞧。”

她还不曾仔细清点过自己的家当,也不知道究竟有多艰难,日后就是要盘算起来,也得先知根知底才行。

只是丁香的脸色微微变了变,有些发白,垂下眼屈膝道“诺,明日婢就叫人送过来。”

李丽晗点点头,摆手让她下去“你去吧,身子不好就休养两日,待大好了再来伺候也不迟。”

丁香应着,又屈了屈膝要退出去,木莲正端了酥酪进来了,遇见丁香忙欠了欠身“丁香姐姐。”

丁香脸色越发不好看,勉强笑了笑便撩开帘子出去了。

到第二日送来的箱笼里,齐齐整整放着一贯贯金制通宝,李丽晗教木香点了点,果然不多不少整九百金,一起送来的小库房单子上也是密密麻麻,李丽晗信手翻了翻,心却沉了沉,那上面没有多少是宫中赏赐的,大都是立政殿送来的。

她摇头无奈地笑着“看来比我想的还要穷。”

当初她大婚下降安国公府,宫中给的陪嫁便不多,与常阳公主李丽瑶的陪嫁比起来差了不少,更不说云贵妃安排的陪嫁中大都是光鲜却不实用的名贵衣料和家什,真正用得上的银钱田地铺面少之又少,安国公老夫人因此对她还颇有微词,而她之后也越发觉得手头艰难。

所以这一回还得想法子先富起来才行。

丁香在一旁看着她一点点细细看着单子,又让木香清点箱笼里的钱银,低着头一直不曾开口,只是手指不禁将衣袖攥得死紧。

“罢了,也只有这些了,”李丽晗叹口气,与丁香道“好了,你下去吧,把姚女史请来。”

丁香低声应着,步伐有些僵硬地退了出去。

姚女史看着那几箱钱银一时有些不知该说什么“殿下这是……”

李丽晗抬头看着她,目光莹然“女史,这里是我全部的家当了,其余的赏赐都不好送出宫去,所以只有这些,要托请女史帮我一个忙。”

姚女史吓一跳,忙躬身“臣听殿下吩咐。”

“还请女史使了人去长安城东杜曲西的庄子上,去寻那东主谈一谈,我要盘下他的庄子。”李丽晗思量着道,“那处庄子有百余亩地字田,就说都要了,一并盘下来,问他要加价几何。”

“杜曲的庄子?”姚女史瞠目结舌,“殿下如何会知道杜曲,还要买那里的庄子?”

李丽晗轻笑“不必多问,照我说的去做,记住了,那东主若是漫天要价,只管与他说不着急,等开了春再去与他谈。”

“他必然是等不得的,过一两日就会着急出手,那时候便可便宜行事。”

当初这个庄子是被骆瀚如得了去的,宁国公府因此多了份底气,这一次她却要在骆瀚如之前了。

姚女史更觉得不可思议,如何这些都知道,明明小公主长这么大不过出了一次宫,还是去的宁国公府,她至始至终都跟着,从未见她离开过国公府,怎么可能知道这些,还如此详细……

一时间,她心里渐渐生寒,只觉得自己像是在打探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李丽晗却是淡淡望着她,她不怕姚女史觉得蹊跷,以后行事终究要靠她们这些身边的人,与其遮遮掩掩,不如坦然以对,由得她们去猜测,至少没有人能够真正知道原因。

果然,姚女史虽然心头怪异不已,但依旧没有多问“只是一处庄子怕是用不了这许多钱银……”

李丽晗笑了笑“不急,别的还不是时候,你先将这一处庄子盘到手中,然后回来回我的话,我另有安排。”

前一世的她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见识不多,也不是那些在朝主事的郎官,所以对于之后的局势只知道模糊的走向,但她在内府里打点过中馈,对于长安贵府里不少逸事趣闻却是知道的,这或许能够帮她不少。



第六十二章 新仇旧恨

第二日圣人主持廷议,进学也就安排在未时之后了。

李丽晗小睡未醒,打着哈欠坐在榻席边,脑袋不时小鸡啄米一般点两下,困顿不已。李丽敬坐在她身边,伸手捅捅她“你听说了没有,今日萱娘与上官三娘都要来进学了。”

李丽晗迷蒙地睁开眼,看了一下又阖上了“是么,还不曾见到呢。”

李丽敬没好气地瞪她“你倒是不上心,萱娘这会子怕是已经恨你恨的咬牙了,就不怕她在闹出什么来?”

“哦,是么?”李丽晗只觉得思维一片混沌,脑袋沉重地支不起来,嘴里含糊地应着。

李丽敬丢了个白眼,伏在案几上小声说着“阿瑶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听说去了寒香殿几次都没见到萱娘,如今与你好似也生分了,不肯与咱们说话呢。”

李丽敬虽然年岁比她们小些,但心思却还通透,从前借着年纪小的由头,也不大与李丽萱、李丽瑶太过亲近,只是寻常的往来,如今却不知道怎么了,与李丽晗倒亲密了许多。

李丽晗勉强睁开眼看了一眼远远坐着的李丽瑶,她瞧起来模样清减了不少,原本还有些圆润的下巴也变得尖尖儿的,更显得俏丽动人,不得不说她有一副好模样,继承了那位萧美人的美貌,甚至更多了一份艳丽。

无怪在后来的长安,她艳名在外,又有圣人的宠爱,便是已经下降曹国公府,却依旧得了无数郎君们追捧,可她眼里偏偏只有骆瀚如。

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孽缘,让自己卷入了这一对之中,糊里糊涂连最后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李丽晗苦笑,她是真不知道,只记得自己不过是得了一场风寒,也不是什么要紧的病症,偏偏久病不起,最后是骆瀚如带回来的太医官开了一副药,吃了一碗后便昏昏睡去,这一睡就再没有醒过来。

那碗汤药有没有毒她不知道,但她却知道那位太医官是李丽晗从太医署带来的,骆瀚如怕是从未在意过她,也就没有想着要防备她这一个将死的人,竟然让她从太医官口中问出了是常阳公主府的马车送他来的安国公府。

是了,将死之人自然是无法为自己讨要公道的,可若是化作厉鬼再回到人间呢?回到一切都还没有发生之前呢?

李丽晗闭上眼,努力将那浓郁的恨掩饰住,让心态平和下来,既然一切还没有发生,就还来得及改变。

正说着,殿外宫婢通禀“平乐公主到,上官三娘子到。”

李丽萱昂着头大步进来,脸板得紧紧的,看也不看一脸欢喜起身来迎她的李丽瑶,倒是走到李丽晗的榻席边停住了步子,死死盯着她“你还敢来?”

她手已经快要将衣袖都攥破了,想着自己这些时日受到的取笑羞辱,恨意已经汩汩而出,若是可以,她已经一刻都等不了要杀了李丽晗了。

偏偏她眼前的李丽晗没有半点害怕,反倒是抬起头看着她,露出一丝淡之又淡的笑容“萱娘,你还是不知错呀,下一次恐怕就没有这样的好运了。”

她起身整了整衣裙,慢条斯理走到李丽萱身边,笑容欢盛起来,声音极低“我不会容许一个人一而再地想要对我动手,无论是谁。”

既然懦弱退让无用,那不如以牙还牙,或许这世道想要活下去,就只有比凶恶者更凶恶,阴险者更阴险,她要做的就是变得越来越强大,将所有想要动手的人扼死在她们的企图之中。

她话语声音不大,笑容也如往常般柔和,只是那一字一句却满是恨与血,如同带着冤死者的诅咒,让原本愤怒的李丽萱都觉得心头发寒,身子微微一颤,忍不住惊恐地看了一眼李丽晗,退了一步才缓和了下来。

这真的是那个懦弱的被人厌弃而小心翼翼的李丽晗吗?她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忐忑不安。

上官瑾也走到了她们身旁,看见的就是对峙着的两人,心头疑惑,却还是屈膝给李丽晗几人行礼,然后上前来拉着李丽晗的手往一旁去“殿下,阿娘有话要我禀告,不如我们去那边说话吧。”

就这样将李丽晗从李丽萱跟前带走了,才让那尴尬的气氛缓和了下来。

看着李丽瑶迫不及待上前要与李丽宣说话,上官瑾才微微松了一口气,却是又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垂下眼道“阿娘说了,殿下若是进学时有什么事便与我说。”

她方才是在为自己解围?李丽晗笑了起来,看着紧抿着嘴依旧不肯看自己的上官瑾“多谢你。”

这句多谢是诚挚的,其实她看得出,上官瑾虽然说着讨厌自己,却时时在关心她,担心她会被李丽萱为难,这位表姐心性不坏,只是有些骄傲要强,不喜欢别人看出她的真心。

上官瑾倒是被她的道谢吓了一跳,飞快看了她一眼,见她笑着看着自己,一时有些脸红,不自在地别开脸去,低声道“你自己也小心些。”

迟来的张柏娘刚进殿,看见李丽晗与上官瑾说话,笑着大声招呼道“你们在说什么,这样热闹!”

依旧是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

李丽晗一把拉过上官瑾朝着张柏娘走去“你今日倒是来迟了。”

到了未时一刻,还不见吕学士与诸位皇子郎君们过来,倒是韩司则殷勤地来了“诸位公主殿下、娘子们,今日是习骑射,太子殿下与诸位皇子、郎君们已经去了崇仁殿,太子妃请各位也过去,已经摆了糕点与榻席恭候了。”

习骑射?几位小娘子一时都是欢喜,这个年纪谁也不喜欢整日对着枯燥的经史诗文,比起来骑射更吸引她们。

李丽敬欢喜地拍手,又皱了眉“突然换了骑射,我可不曾带衣裙来换呀。”她一身小袄束胸长裙,如何能够骑马。

韩司则笑着“今日是新来的直学士讲授马术,并不用亲自骑射,太子妃也吩咐了,若是殿下们想要骑马,东宫备了好几套新做的胡服,殿下和娘子们可以换用。”

太子妃安排得倒是周密,李丽晗看着欢喜的小娘子们,笑了笑随她们一起往殿外去,只是这样费心又是为了什么。



第六十三章 新来的直学士

崇仁殿前宽阔空旷的地面用夯土压实,再用油一层层浇实,看起来平整光滑,这会子上面已经牵了好几匹马来,侍从们正牵着缰绳立在一旁,另一边几位郎君身姿如松挺拔立在一旁说着话。

太子妃让人将榻席摆在了殿前的梧桐树下,案几上摆了新鲜的瓜果,这个季节在宫中也是难得之物,可见请了她们来太子妃是用了心的。

李丽晗几人刚走过去,太子妃已经扶着宫婢的手笑着起身来“快来坐下,太子殿下他们也是刚到。”

李丽晗与众人一起行礼拜下,被太子妃叫人都扶住了“你们几个年纪相当,都算是妹妹们了,我身子不便,你们也不比拘礼了,坐下咱们一起说说话。”

她白皙丰腴的脸上含着笑,瞧了一眼太子殿下那一处“今日听说可是有好几匹神骏的宝马,我也是听着稀奇,才想着过来瞧一瞧,也便做个顺水人情,请了几位一起。”

她咯咯说笑着,一派轻松的模样,目光却是掠过李丽晗与坐在她身边不远的上官瑾,停了停才又笑盈盈转开去。

李丽瑶与李丽萱都有些别扭,坐得更远些,李丽萱也不看太子妃,倒是转过头看着太子那边,目光来来回回倒像是在寻找什么。

“不是赵直学士告了假,腿伤还未大好吗?怎么又习骑射?”李丽敬嘀咕着,也是伸长了脖子朝着那边看,只是与李丽萱不同,她在看那几匹溜光水滑高大的马。

一旁的韩司则笑着回她“听说今日是请了新的直学士来教骑射。”

新的直学士?大家都有些讶异,崇文馆可不是寻常的地方,乃是大周最高学府,里面哪怕是寻常的令史、典书也都是殿试中的佼佼者,直学士自然不是轻易能够任用的,如今怎么半点风声也未听说便来了一位直学士。

太子妃笑着道“这位来得晚了,只怕又是被耽搁了。”

李丽敬等人听得一头雾水,更是惊讶着望向那边,等着看看究竟是什么模样的人,如何还能叫太子与几位皇子等着他。

倒是李丽晗的目光忍不住停在了闽王身上,他站在一群皇子与郎君之中实在是不起眼,比起他们来显得身材瘦小,站在人群中神情也是有些不自在,微微侧过脸望着那几匹马,却是一句话也插不上。

看着他那副茫然的神情,李丽晗心里也不好受,她也曾有过这样的神色,是在前一世委曲求全勉强能与李丽萱李丽瑶在一处的时候,局促地坐在人群里努力想要与她们一起说话,成为她们中的一人,偏偏一句也搭不上话,那时候的自己也是这样尴尬地多余地在一边。

可是闽王为什么会成了这样,前一世皇后缠绵病榻许久早逝,她也不曾听说什么,现在看来是真的有蹊跷。

“……阿晗倒是来得少,若不是去立政殿给娘娘请安,我都不曾见过呢。”太子妃正笑着与几位小娘子说话,望向李丽晗这边。

李丽晗才回过神来,忙欠身“是我的不是,原本该来给太子妃请安。”

太子妃连忙道“你看看,这又生分了,你该叫我嫂嫂才是,太子殿下也是时时惦记着你,我想与你亲近又不知该怎么才好,以后咱们也该多走动走动。”

她全然不似先前在立政殿前见到的模样,一副十分亲切温和的模样,还拉过李丽晗的手握在手心里。

这举动倒是让李丽晗心弦紧了紧,抿嘴低头轻笑,心里却是各位清醒,就算是如今皇后身子大好,也不会如此亲近起来,总还是有些什么才是。

太子妃此时已经转头与上官瑾道“还有瑾娘,舅母时常入宫,我还能陪她说说话,你却不大见着,与阿晗一样少见面。”

上官瑾轻笑道“太子妃娘娘事务繁多,我不敢打搅了。”

太子妃嗔她,又叮嘱李丽晗与上官瑾要常来东宫,她还要派了帖子去请她们,她的言谈之中并没有多理会李丽萱与李丽瑶,对李丽敬她们也不过是寻常模样,独独对她们两个格外热络。

娘子们这边说的热闹,郎君们也有了动静,一位穿着火红狐裘银冠云头靴的郎君大步而来,身后跟着的两个僮仆,一个捧着酒壶酒盏,一个提着食盒,也都穿着锦缎衣袍,十足吸引眼球。

那郎君到了太子几人跟前笑着拱手作揖“殿下,臣又来迟了。”

太子见了她,惊讶地指着他问一旁的吴王“这新到任的直学士莫不是……”

吴王哈哈大笑“可不正是,圣人昨日召了薛少卿觐见,不过片刻就传了诏,让他任了崇文馆直学士,专司教骑射礼乐,说是不过是闲职,不会耽误太常寺的事。”

那人可不就是太常少卿薛陌,他那俊美倜傥的脸上还是散散淡淡的笑容,带着点漫不经心。

越王也惊讶着,笑着走上前来“三郎竟然还有入崇文馆作学士的一日,实在是教人想不到。”

虽然说着笑话,他目光里多了一丝深意“只是这骑射礼乐可不是粗通便可,三郎可想好了?”

薛陌轻笑一声也不多说,伸手解开身上那件拉风到骚气的狐裘,露出下面一身檀色束袖劲装,打了个呼哨,一旁的侍从忙松开缰绳。

只见一匹通身黝黑无一丝杂色的高大骏马向着场中奔驰而来,速度极快,像是要撞进人群里来,唬得太子与越王几人都退了几步,只有上官瑾与骆瀚如神色还如常,却也是目不转睛望着他。

他却没有一丝一毫害怕,微笑着看着那匹马飞驰到他跟前却是稳稳地停住了,换成了小步走到他面前,温顺地打了个响鼻,等他翻身上马之后才缓缓踱步再次奔跑起来。

“那,那不是厩房里新得的大宛马吗?驯师们都说还未驯熟,不能骑乘,怎么他……”吴王震惊之下道,瞪着眼看着那骑在马上矫健的身影环绕在场边,施施然朝着娘子们过去了。



第六十四章 兄友弟恭

看着马匹呼啸而来,向着榻席边的梧桐树冲过去,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意思,而马背上的薛陌却没有半点要勒住缰绳的意思,娘子们纷纷捂着嘴惊呼着,这若是撞上去怕是要出大事了,连太子妃都吓了一跳,扶着肚子不安地吩咐左右“快,快上去拦住。”

只是还没等左右的人上前去,那匹马又稳稳当当停在了梧桐树下,摇了摇头打了个响鼻,看了一眼这边,大约是在笑这几个女人大惊小怪了,而那马背上的郎君衣袍烈烈,身姿矫健,举手投足尽是洒脱。

带他翻身从马上下来,便上前抱拳向太子妃笑着赔礼“臣莽撞,教太子妃娘娘受惊了。”

他含笑欠身,彬彬有礼,目光掠过一众惊魂未定的小娘子们,最后却是在坐在一旁榻席上神色自若的李丽晗身上停了停,才收了回来。

太子妃的脸色也是才缓和过来,吐出一口气来,笑着摇头“果然是薛三郎,骑射酒赋样样精通,太子殿下也常道,平生怕是最羡慕三郎的自在逍遥。”

薛陌笑道“太子妃娘娘过奖了,臣不过雕虫小技。”

又与诸位娘子一揖“教诸位受惊了,是陌之过。”

那双温柔含笑的眼弯弯着,里面满是诚恳的歉意,如玉的面容越发好看,看得一众娘子都有了些羞怯之意,连忙道不敢。

李丽敬倒没什么羞涩,反倒是盯着那匹马看个不停,笑着与薛陌道“薛学士,不知这匹可是前些时日大宛进贡的宝马?”

薛陌点头,伸手摸了摸那匹通体黝黑的马“是,这匹唤作乌擎,也是匹千里汗血马,最是矫健,只是性子野了些,轻易不让人靠近。”

他话没落音,那匹马有打了个响鼻,摇了摇尾巴,乌黑的大眼睛瞥了一眼李丽敬,又低下头不理会她,就像是在呼应薛陌的话。

原本还想骑马的李丽敬只好打消这个念头,好奇地打量着那匹马。

“薛学士,今日是要教我们骑射吗?”一直默默坐在一旁的高惠娘突然开了口,望了一眼薛陌又低下头去,脸颊上微微泛起绯红,神色倒还镇定。

薛陌摇了摇头,笑着道“今日是要教大家辨马与喂马,若是连这个都不会,便是花架子不抵事的。”

高惠娘楠楠道谢,不敢再看他,垂下眼去矜持地望着案几上的茶瓯,目光潋滟。

李丽晗身边的张柏娘看着薛陌,又看看那匹马,满眼惊奇,拉了拉她衣袖“阿晗,这位薛郎君可真是厉害,你瞧那匹马在他手里真是听话得紧,以后他教习骑射真是……”

李丽晗方才只顾着留心闽王,不曾察觉到薛陌纵马那一幕,待回过神来他已经停下了,也就没有什么惊艳的感觉,没好气瞪她,小声道“你也出息些,如今当着人前也敢胡说。”

张柏娘吐吐舌头,咯咯笑着又看向那匹马。

与娘子们说了几句话,薛陌便带着一众娘子发亮的目光回了太子殿下那边的榻席。

李丽晗看着他那从容的背影,总觉得有些迷糊,不知为什么,对于薛陌她见过这几次之后,越来越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曾在哪里见过,只是印象很是模糊。

但这一定是一种错觉,因为前世的李丽晗与薛陌毫无来往,她只是困在内宅里的一个无能的女人,薛陌这个名字都不曾听说过,又何来的见过。

她摇了摇头,自己怕是糊涂了,还是想正经事要紧。

那几匹大宛马终究被牵了出来,几位皇子与郎君都跃跃欲试,方才薛陌的骑术他们都见识过了,赞叹之余更像自己亲自上去试一试,这大宛马可是天下难得的宝马,若能驯服为坐骑可是美事。

吴王打了头阵,他原本就身材高大魁梧,最是喜好骑马狩猎,看到这样的宝马自然不能放过,让侍从替自己换了马靴,解了大氅便大步上前,挑中了一匹沙罗紫。

只是他费尽力气翻身上了马,那匹马却是丝毫不听使唤,不肯向前一步,反倒是连连蹦跳着,要将他从马背上摔下来,十分暴躁的样子,吓得一众侍从忙冲上去拉缰绳护着他,最后还是不得不从马背上狼狈下来了。

回了人群,吴王自觉很是丢了脸面,恨恨道“这马性子如此野,便是驯师也无能为力,如何能够骑乘,不如杀了解气。”

一旁的侍从吓了一跳,忙劝道“这是厩房中的马匹,圣人很是喜欢,殿下且息怒,待驯师驯熟了再骑也不急。”

吴王脸上挂不住,哼了一声,转头看向越王“二皇兄不如上前试试,这马是真的难得。”

越王心里冷笑,脸上却是浮出笑容来“太子殿下在,臣弟怎么敢专美于前,还是请太子殿下先挑吧。”

吴王顿时脸色更是难看,转过脸不去理他。

太子皱了皱眉,唤了薛陌到跟前低声问“这些马都是驯师未曾驯服的吗?”可是看薛陌骑着十分自如,不像是未曾驯服的。

薛陌点头“正是。”

太子原本要吩咐不用再试骑,看了一眼吴王与越王后,却是笑了“我虽居嫡长,但也知道君子不夺人所好,素来便知道二弟三弟喜欢宝马名驹,还是你们先挑先骑吧。”

他说完,更是吩咐牵着马匹的侍从近前来“两位弟弟先挑吧。”

越王脸色难看了些,暗暗咬牙,扯出一丝笑转向一直默默跟在他们身后的闽王“若是如此,我也不好再抢先了,小六先挑吧,不必推脱了,这是太子殿下与兄长们的心意。”

众人不由地都看向闽王,而年轻的闽王愣在那里,看着那几匹高大的野性未驯的马不知该如何是好。



第六十五章 不亲近的六兄

那几匹大宛马高大矫健,皮毛光滑如缎,只是性子十分粗野,饶是牵在侍从手中,还不时甩着马尾走几步,看着陌生人靠近更是来回踱步,教人不敢靠近。

闽王看了看那几匹马,脸色无奈“我不善骑射,还是不要……”

吴王冷笑“怎么,这可是太子殿下的美意,六郎都不肯应承吗?”他今日可是丢了脸面,自然不会放过一个让旁人更丢脸的机会。

越王也在一旁看着,并不开口帮他。

太子原本要开口劝一劝,只是看了一眼越王,终究是没有开口。

闽王只好强打起精神来,一步步朝着那几匹马走过去,只是始终不敢伸手接过缰绳,但吴王不住地催促,他只能开口要吩咐侍从将缰绳交给他。

只是身后传来薛陌的笑声“闽王殿下还是莫要骑的好,这几匹可是连我都没有把握能够驯服。”

说着,他上前吩咐了几句,侍从们便将马牵到不远处拴住,不再挺在众人面前。

闽王顿时松了口气,忙退下去,年轻的有些青涩的脸上露出放松却有些沮丧的神色,在那一群人中更是显得格格不入。

方才太子与皇子们的对话,几位郎君不便插嘴,只能在一旁听着,然而他们神色却是迥然不同。

上官衍神色有些凝重,看了眼太子与越王,还有一旁的闽王,皱了皱眉。

骆瀚如却是神色如常,只是端着慢慢啜着手中的茶汤,对眼前发生的仿佛并不在意。

只有侯玉坤着急地直搓手,小声在吴王身边道“殿下,那伴读的事……”他可是在别人面前夸下海口了,若是不能拿下岂不是折了脸面去,日后如何好一起吃酒游宴。

吴王笑了一声“多大的事,你看小六那副模样,还能不答应不成。”

他转头与闽王道“六郎,你的伴读还不曾挑好?”

闽王摇头“还不曾,本想禀明圣人再……”

吴王哈哈笑着摆手“圣人怎么会理会这些许小事,依着我看来,你也不必再费功夫了,我教侯三给你挑了个合适的。”

侯玉坤忙上前欠身“闽王殿下,我举荐一人,是平凉侯府上的二郎朱铭禄,人品敦和忠厚,通经史礼乐,才学出众。”

闽王没想到他们会举荐了伴读给自己,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忐忑地道“这,这还需禀明圣人才好……”

吴王打断他的话“只要你答应,我去替你与圣人说。”

闽王嗫嚅着嘴唇,想要说什么,终究没有说出来,还是一旁的上官衍笑道“只怕此事还要禀明圣人与娘娘,闽王殿下年岁尚小,如何能够作得了主。”

吴王一时脸色有些难看,目光沉沉看了一眼上官衍,还是听太子开口道“好了,这件事还是由圣人作主吧,今日先看看薛三郎要如何教习骑射。”

一时众人才无话,闽王感激地看了一眼上官衍,又垂下头不言语地坐在榻席上。

说是喂马,自然也不会让这群天之骄子亲自动手,薛陌只是教习了各种草料的区别与用处,又教了如何挑选马匹,便已经是一个多时辰了。

散了学,李丽敬兴冲冲拉着李丽晗便要往那几匹马过去,张柏娘也耐不住跟了过去,太子妃也不拦着,笑着叮嘱了她们几句,转而留下了上官瑾在身边说话,满脸笑容亲切地说着家常。

李丽晗瞥了一眼,蹙了蹙眉,跟着李丽敬走远了。

到了那马匹跟前,李丽敬伸手想要摸一摸,想起先前薛陌说的话,忙不迭又收了回来,踱着步在一旁打量。

李丽晗却是借着这个机会,小步走到带着僮仆要走得闽王身边“六兄。”

闽王回头看见李丽晗白皙圆润的小脸,那对乌溜溜的眼眸正眨巴眨巴看着自己,脸上的郁郁之色也散了不少,笑着点头“阿囡,许久不见,你长这么高了。”

他唤李丽晗阿囡……那是李丽晗的小名,连太子与越王都不曾记得,只有皇后在私下会这样叫她。

她一时愣住了,好半天才开口“六兄如何叫我阿囡?”

闽王温柔地笑了“我在立政殿时,阿娘刚有了你,便说取了乳名叫阿囡,生出来时那样小,阿娘日日抱在怀里唤阿囡,后来虽然离开立政殿见得少了,却还记得。”

他忽然又有些不安“是不是不该这样叫你,那我还是唤你阿晗好了。”

看着眼前不安胆怯的兄长,李丽晗只觉得心酸,如何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有的是真正的天之骄子,万人宠爱景仰,而闽王与她却是活得如此战战兢兢,明明都是温柔善良的人。

她咬了咬唇,摇头道“六兄若是喜欢,就叫我阿囡吧,阿娘也是这样叫我的。”

她昂起头,向他露出灿烂的笑容“六兄的兴华殿我还不曾去过呢。”

闽王笑容越发深了“改日请你过来小坐。”

不远处,与太子说着话的薛陌有些讶异地看了一眼李丽晗与闽王,他身边的骆瀚如也是颇有深意地看了一眼,似乎这对兄妹让他们有了些兴趣。

到李丽敬与张柏娘看完了马再回来,李丽晗已经有了倦意,小小打了个呵欠“走吧,咱们该回去了。”

却是在回头之时看见上官瑾带着婢女朝宫门外走去,只是咬着唇脸上满是委屈,一言不发经过自己这群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太子妃与她说了什么?怎么就成了这幅模样了?李丽晗疑惑不已,心理却又有些不安,毕竟太子妃今天的态度实在有些奇怪。



第六十六 忠诚的人

姚女史已经在殿中等着了,与李丽晗笑着道“臣是来回话的,先前殿下吩咐的事已经有了着落了。”

她看了看左右的宫婢,李丽晗吩咐“你们都下去吧。”

殿中只留下李丽晗与姚女史两人。

姚女史这才唤了人进来,带进来一个小侍从模样的人进来。

那小侍从年岁小小的,瞧起来与李丽晗相差无几,却是战战兢兢的,一进殿就跪下瑟瑟颤抖着“殿,殿下……”

李丽晗仔细瞧了瞧,让他抬起头来,挑剔的目光在脸上扫过,见模样周正干净,只是瞧着胆小得紧。

她蹙了蹙眉,问姚女史“是什么人家出身的?”

姚女史低声回道“是淮南流民人家的,逃难到关内道,到了凤翔府实在是养不活了,就转手卖给了口市,后来辗转被送到宫中作了寺人。”

李丽晗看看地上的小寺人“起来吧。”

那小寺人起身来,老老实实立在一旁,眼睛很是灵活,悄悄打量一番殿中,但始终没敢抬头看一眼李丽晗。

倒是还算知道轻重,李丽晗满意地收回目光,笑着道“叫什么?”

听她语气轻松,小寺人也没有那样害怕了,轻声道“明光,苏明光。”

“明光。”李丽晗念了一遍,点点头“名字不错。”

姚女史在旁看了眼明光“殿下可要给他取名。”

自来宫里的规矩便是主人替伺候的人起名,这也是一种恩赏,只有亲近的才能有的。

明光惊慌地抬头,这才望向李丽晗。

李丽晗却笑着摇头“不必了,留着这个名字吧,念旧的人更知道感恩。”

明光恍然,不敢置信地愣愣看着她,听姚女史提醒,才知道拜下去“多谢殿下。”

李丽晗摆摆手,让他走进前几步,看着他道“你可愿意为我做事?”

这个明光倒是不惊讶,毕竟他进宫就是为了伺候人,便是留在李丽晗身边伺候也不是什么坏事。

他连连点头,一脸诚恳。

李丽晗噗嗤笑了“点头倒是快,只是真心怕是不多。”

她也不等明光焦急地抬头解释,便道“无妨,我只说与你知道,这宫中眼下除了我这里,没有别人会挑中你,你就是个最低等的寺人,要从殿中省最苦的差事做起,要一步一步往上爬,而且未必能够有命爬上去,你可害怕?”

明光哪里听过这个,猛然睁大眼,惊恐地看着上面榻席上坐着的小女娃,小小的圆脸上白皙无暇,笑起来眉眼弯弯,只有耳边一颗小小的珍珠耳坠摇曳着柔和的光泽,然而她的话却是毫无掩藏的锋刃直刺人心。

好半天他才想起这是在问话,他得回答“我,我不,我害怕……”

终究说了真话。

李丽晗偏头望着他笑“无妨,是应该害怕,每个人都会怕死,不止是你。”

“我可以保护你,我会尽全力保护你活下去,”她的语气放轻放缓,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诱惑,“但你要与我做一笔交易,你可愿意?”

“交易?”明光虽然经历不少苦难,毕竟还只是个未成年的孩童,这会子傻了眼,不明白是啥意思。

李丽晗慢慢说给他听“你进宫的时候可曾见过刘伏安?可觉得他风光?”

明光傻傻地点头,他们这群小寺人被挑选进宫后,曾在殿中省外的甬道上见过一次刘伏安,那样的前呼后拥,所有的宦者见了他都是恭恭敬敬拜下去,连威风凛凛的侍卫都要给他问好,那可是他想都不敢想的。

李丽晗却说“我能把你送到他身边,跟着他一步一步往上走,直到有一天你也能那样风光,但是你必须是我的人。”

“无论之后你会如何风光,如何为人所讨好所巴结,无论有多少人要拉拢你,给你什么好处,你都要记住,你是我的人,只能够为我所用,永远不能背叛。”

明光呆呆地听着,最后点了点头。

但李丽晗知道,这远远不够,他还只是面上的应承,她要的是刻在心里的忠诚。

不过这个急不来,明光刚入宫,他还不知道宫中的残酷,等他真正见识到了痛苦与凶残,真正面对生与死的可怕,他就会知道,该做出什么选择了。

这就是姚女史曾经与她说的人心之术吧。

李丽晗突然有些得意,狡黠地笑了,看来再活一辈子,她还是聪明一点了不是吗?

姚女史也是心惊,低声与明光道“你怎么不说话。”

明光咬了咬唇“是,我记住了。”

姚女史叹气,果然是才入宫的,在殿下面前还自称我,之后不知道有多少苦头要吃。

李丽晗摆摆手“送他回去吧,让他有什么事知道怎么送了消息过来。”

她盯着明光道“不过不到性命悠关的时候不要轻易来找我。”

明光期期艾艾应着,僵硬地行礼,退了出去。

李丽晗却转头与姚女史道“无论如何想法子找到他的爷娘。”

她要用的人一定要踏实可靠,决不能留下半点隐患。

姚女史心里一紧,低声道“已经让人去查探消息了。”

“先前殿下吩咐的杜曲的庄子也已经买到了,如今契书已经拿到了,不知殿下要如何处置?”姚女史轻声道,“若是要安排春种,现下也该准备翻田和粟种了。”

李丽晗却是得意地一拍手“权且放在那里,不要翻田也不要动土,让庄子上的庄户安心歇着就是了,后面有用他们的时候。”

买个庄子却要放在那里?姚女史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她已经学会了不多问,点头答应下了。



第六十七章 未必肯罢休

宁国公夫人办事还算雷厉风行,不过几日的光景就送了帖子进宫来,还亲自来给皇后回话“把长安城中各府年纪相当的娘子都请了过来,就在柳曲的庄子上设了宴席,说是请了她们来打马球,还有二郎他们一起。”

皇后笑着让赤芍端了茶汤上前“那倒是热闹,只是怎么会挑了打马球?”

宁国公夫人笑着接过吃了一口“也是我想着往日里宴请这些小娘子都是不大说话,便是见了也不过是瞧个模样,处事待人却是瞧不见,倒不如让她们来打打马球说说话,倒还看得真切些。”

“何况圣人与几位皇子也是爱这个,当初娘娘也是最擅骑马击球,这些小娘子自然也该学着些。”

皇后笑了笑,神色有些黯然“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如今哪里还会那个。”

她看了眼一旁坐着的李丽晗,见她虽然乖巧地在吃着胡饼,眼睛却不住往这边瞟过来,分明是好奇的,不由摇头“只是阿晗她自来不曾学过骑马,这样的事还是……”

宁国公夫人却是很喜欢李丽晗,笑道“无妨的,也不是人人都要骑马击球,小殿下去了就在一旁与太康公主说说话便是了。”

皇后有些惊讶“阿蓉也去?”

宁国公夫人笑着点头“这样大的事,我一个人实在是不敢乱拿主意,只能请了太康公主帮着掌掌眼。”

皇后淡淡笑了“罢了,到时候我让人送了阿晗她们过去吧。”

李丽晗冷不丁蹦出句话来“萱娘她们也去吗?”

宁国公夫人只当她是因为李丽萱先前欺负她的事,不乐意让李丽萱去,忙笑道“宫中只请了小殿下一人。”

李丽晗巴巴看着皇后与宁国公夫人“能不能带上阿敬一起去?往日我们都在一处的。”

晋安公主李丽敬?宁国公夫人有些不解,不知如何是好地望向皇后。

皇后却望着李丽晗,目光复杂许多,好一会才笑道“也好,你一个人出宫去我总不放心,让晋安陪你去也好。”

皇后都如此说了,宁国公夫人自然也不好多说,只好笑着道“那也好,如此更是热闹了。”

待宁国公夫人走了之后,李丽晗便黏着皇后,一双眼睛里全是星星“阿娘会打马球?我如何不知道,阿娘也不曾说与我听呢。”

皇后被她缠得没有办法,只好笑着道“都是当年未出阁之前的事了,如今都过去这些年,哪里还会这个,连骑马都没有了。”

她伸手摸了摸李丽晗细软的头发“你从前也是身子弱,又是素来胆小,哪里敢骑马。”

李丽晗靠在她怀里“阿娘,如今我敢了,您快些好起来,教我骑马吧,那日看薛学士骑马好生厉害,连阿敬都会骑马呢。”

皇后看着在怀里扭呀扭呀的李丽晗,无奈地笑着道“好了,好了,你先好生坐好,我让人给你准备几套胡服,再说怎么教你吧。”

这是答应了?李丽晗眼前一亮,欢欢喜喜答应着坐好了,又悄悄望着皇后道“阿娘,我让姚女史帮我在宫外买了一处庄子。”

横竖自己瞒着谁也瞒不住阿娘,何况还有事要求阿娘帮手,不如自己坦白了地好。

这倒让皇后吃惊了“你教人置办了私产?你哪里来的钱银?”

李丽晗装傻地笑了“我先前得的俸银一直不曾动过,也有百金,听学士们讲起经史上的稼穑耕种,觉着很是有趣,就想自己也置办个庄子种些瓜果,若是种得好了还能送来立政殿孝敬阿娘不是。”

皇后没好气地瞪她“还知道拿我做幌子,我看你就是瞎折腾。”

不过她倒也不反对,叹口气“也是我这些年病着不曾为你打点,原本这些私产是早就该替你置办的,现在你自己倒想着了,既然你置办了就当个玩意儿拿着吧,别的你不用操心了,我来安排。”

李丽晗可没想到这上面,只是想在皇后面前把庄子过了明路,才好进行下一步,没想到却让皇后动了心思帮她置办私产了。

一时有些发愣,咧开嘴笑着“阿娘不用担心了,我就要这个庄子试一试耕种之术,不用那些了。”

皇后摆摆手“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李丽晗只得作罢,想起先前的事来,眨眨眼“阿娘,我和阿敬要去柳曲庄子打马球,可要带了侍卫去?”

柳曲不比在长安城,出了城北还有几十里地,公主出行要有金吾卫护送才行。

皇后这时候心里都是置办私产的事,也没在意地嗯了一声“自然是要金吾卫送了你们去才好。”

李丽晗眼珠咕噜咕噜一转,咪咪笑着“那可要挑几个得力的才好。”

皇后失笑“你知道什么得力的,我会教杜尚宫与你们一道过去的。”

李丽晗惊讶之余,又有些不安,想不到阿娘居然连舅母和皇姐都不放心了,最后还是使了杜尚宫与她们一起去,看来这场名为打马球的相亲宴是真得不简单。

只是在李丽晗想来,只怕舅母的心思也不那么简单,这许多名目不挑,偏偏挑了打马球,旁的她不知道,但上官瑾是长安贵府的娘子们中骑马打球数一数二的,在前一世这美名可是人人知道的。

看来大家心思都不一样,自然也就各有各的打算。

看着李丽晗跟着赤芍高高兴兴下去量衣作胡服,皇后脸上的笑容慢慢消散,唤了杜尚宫进来“……你跟着阿晗她们一道过去,除了照看阿晗,也能好好看一看,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杜尚宫轻声应着“娘娘可是不放心?”

皇后笑容带点苦涩“只怕我想踏踏实实帮着寻门合适的亲事,旁人却未必肯罢休。”



第六十八章 犯傻

再被带到翠微殿的是医女柳枝,她不像明光那样害怕,神色平静从容,见了李丽晗便恭敬行礼伏身在地上。

李丽晗瞧她虽然穿着最低等的医女服饰,但是干净整洁,说话也是不急不缓,便是见了李丽晗也依然淡定,瞧着倒是有些不一样。

李丽晗问了几句,便笑着道“我想留了你在翠微殿里伺候,你可以愿意?”

柳枝并不意外,先前姚女史已经与她说了,她淡然地道“婢听从殿下的吩咐。”

李丽晗却不着急点头,反倒与姚女史道“可都安排好了?”

“都已经买了身契,安排到庄子上去了。”姚女史点头在她身边道,“庄子上也给了屋舍和田地,已经安排妥当了。”

柳枝不明所以,抬头看向李丽晗,见她含笑望向自己,开口道“你大兄与幼弟已经送到我的庄子上了,都安置好了,你可放心了?”

柳枝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殿下……”

李丽晗望着她,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这不只是为了你,更是为了我,我既然要用你就不会允许留下任何首尾与旁人,你如今已经没了后顾之忧,可愿意好好留在翠微殿?”

柳枝眼中的惊讶之色渐渐退去,剩下的只有害怕与敬畏,诚恳地拜下去“婢遵命。”

剩下的就是让姚女史去与杜尚宫禀明,要尚宫局送了柳枝过来,又吩咐木香安排小宫婢收拾出一间偏殿给柳枝。

木香笑着答应了,自己送了姚女史与柳枝出去,这才转身去安排人收拾。

柳枝的住处被安排在了翠微殿侧殿的西北角上,先前是一处空置的,如今要收拾干净送了榻席案几进去,少不得要人帮着看着,木莲与地锦也是刚来不多久,木香不放心便自己守着。

“……放两张榻席,橱柜箱笼都要摆好,再添上几件摆设。”木香细细吩咐小宫婢。

身后却是幽幽传来说话声“你这样尽心,却是帮着别人打点。”

木香回头一看,是丁香,她脸色郁郁正撩了帘子进来,一眼瞥见了殿里摆放的榻席。

“你怎么过来了,殿下吩咐的?”木香惊讶地问。

照说木香与丁香是李丽晗跟前的贴身大宫婢,若是木香出来了,丁香该在殿前伺候才是,可是丁香这会子却是过来了。

丁香瞧了她一眼“不是有木莲与地锦,哪里就非要我在。”

木香急了“木莲与地锦只在外殿伺候,还不曾去内殿,你怎么就不问一问就来了。”

她把手里要准备的物件单子塞给了丁香“要不你在这里看着,我过去吧。”

却被丁香一把拉住,脸色更是不好看“只有你还糊里糊涂的,方才我去的时候,殿下已经换了木莲在跟前说话了,我怎么好在。”

木香这才松了口气,打发小宫婢快些去准备,看着丁香那不好看的脸色,叹口气拉她在榻席边坐下,小声道“咱们在一处也有些年头了,我都当你是自家姐妹,有什么事从来不瞒你,你是知道的。”

“你这些时日不对劲,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瞧着就是不对。”木香盯着她,“你到底是怎么了,有什么话也不该瞒着我才是。”

丁香脸色变了变,嘴上却道“我何尝有什么不对,不过是风寒未大好,不大爱动弹罢了。”

木香板起了脸“你别骗我,这些时日你总是找着由头不肯进内殿伺候,便是去了也不大于殿下亲近,平日里不当值也不见人,也不知道你去了哪里,怎么会没有什么。”

丁香不曾想到素来大大咧咧的木香也有这样仔细的时候,一时脸色大变,一把攥住她的手“你与殿下说了?”

木香吓了一跳“说什么?”

后来才明白她的意思,忙摇头“没有,我想你大概是乏了,想散几日,怎么好与殿下说。”

丁香才松了口气“那就好,我是乏了。”

她说着,看了看木香又叹了口气“殿下今日让收拾偏殿,可是又要了人来?”

木香点头笑了“殿下挑了个医女来伺候,从前在太医署当差唤作柳枝,方才在正殿我还见了一面,是个利落的。”

她最爱打听,也爱说这些,絮絮道“有个医女在殿中伺候也好,殿下本就身子弱,姚女史也不及杜尚宫那样通医理……”

但她的话被丁香生硬地打断了“先是要了木莲与地锦,又要来个医女,翠微殿又不是真的没有人伺候,便是要挑人,也该是尚宫局挑了送过来才是。”

木香愣了下“殿下让姚女史去……”

丁香横过眼瞥了她一眼“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那木莲与地锦才来了多少时候,如今已经到了殿里伺候了,便是去崇文馆,殿下也是不带你也不带我,带的是那个油嘴滑舌的地锦!”

木香一时接不上话“可,可是我们也是在殿下跟前伺候,又有什么打紧……”

丁香冷笑“过了正月就是隔年,开了春就要放一批宫人出去,你是打算等着被放出去了?”

木香这时候却是咧嘴笑了“放出去倒好,我阿娘她们还盼着能见我呢,这些年的月钱已经给盖了两间新屋,大兄二兄也娶了嫂嫂了。”

丁香气得倒仰,恨不能一指头戳到她头上“你是殿下跟前的大宫婢,虽然比不得白芍赤芍她们,但也是有头有脸的,之后留下来说不得还可以被送去尚宫局里当个女官,岂不强过出宫去作庄户人家婆娘。”

木香被她说的一头雾水,实在不明白李丽晗挑了几个宫婢进来有什么不好,便直接道“你到底是怎么了?难不成是瞧不得木莲她们几个得了殿下的眼?”

丁香伏在案几上,长长吐出一口气,许久才缓缓道“你就不觉得殿下她跟从前比起来有些不一样了,我总觉得她有时候说话时候的眼神……教人害怕,何况她如今也不大用我们……”

木香原本想说李丽晗安排了差事给她,但又想起李丽晗吩咐了不许说出去,便只好低声道“这样不是好,至少咱们翠微殿如今处境也好了,自然会有人来了。”

丁香转过脸看着她,重重叹了口气“罢了,你就自个儿犯傻吧。”



第六十九章 崇拜

转日从崇文馆下了学去立政殿,还未进殿就见杜尚宫在殿门外,李丽晗瞧了眼放下的帘子“可是有人来见阿娘?”

杜尚宫笑着道“圣人来了,娘娘留了白芍在跟前伺候。”

李丽晗闻言道“那我晚些再来给阿娘请安。”

“娘娘吩咐,小殿下若是来了就进去,也有些日子没有见过圣人了。”杜尚宫却是留住她。

李丽晗只好瘪瘪嘴,跟着杜尚宫进了殿去。

“……伯庸与阿猛年纪也不小了,都已经出宫开了府了,这婚事也该打算起来了。”皇后正含笑与圣人说着话,“先前也教人打听过几位公侯府里的娘子,但总是不曾见过,心里也不踏实,便是贤妃那里也不安心,所以就托了宁国公夫人帮着张罗了,这一次请阿姐也过去帮着掌掌眼,她素来眼光好,识人待物再妥当不过了。”

圣人原本脸色淡淡的,只因为今日是皇后使了人去太极殿请了他过来,他只当是因为凤印的事,没想到来了之后,皇后只字不提凤印与六宫之权,倒是说起越王与吴王的婚事来,话里话外也并不拿大作主,一副夫妻商量的模样,倒教他觉着亲热。

又听说要请了临阳长公主帮着掌眼,并不就托了宁国公府,心里又更熨帖了些,笑容也多了起来“这些本就是你拿主意的事,你觉着好就定下来吧,不用都来与朕说了。”

皇后抿嘴轻笑“这可不是小事,您可是要作阿翁的。”

圣人也笑了,又感叹道“眨眼咱们也是作人家翁的了,记得当初你刚嫁进国公府,那时连给阿娘献羹汤都脸红,哪曾想到如今也是作人阿家的了。”

听到他提到从前,皇后脸色微微发白,却是转过目光去轻笑“您怎么提起这个了,我如今都已经是要当祖母的了,圣人也要抱皇孙了。”

圣人看着她温婉的侧脸,目光更是温柔缱绻,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这些年你辛苦了,也受了不少委屈。”

皇后原本窈窕的身子顿时变得僵直起来,连脸上的笑容都有些发僵“您这是说什么呢,这是我该做的,只是我也惭愧,身子不经事反倒教圣人担心了。”

圣人望着她垂下去的眼,想起从前新婚时清丽婉约模样,这些年体贴的陪伴,终究是沉沉笑了“无妨,你现在不是大好了,就该好好打点起来,替我照管好这内宫。”

皇后一脸惊愕,抬头望着他,许久才轻声道“诺。”

圣人满意地点头,正要开口,只听殿门边杜尚宫拜下“怡宁公主殿下到了。”

皇后的笑容鲜活起来,转头道“快教她进来,外边风大,仔细着了凉。”

说罢又转头带着点期盼地看着圣人。

圣人皱了皱眉,没有开口,杜尚宫忙请了李丽晗进来。

李丽晗上前举手及额行大礼拜下“圣人。”

皇后眼巴巴望着圣人,神色哀伤又无助,圣人只好开了口“起来吧,从崇文馆下学了?”

李丽晗心里叹了口气,脸上却是笑着“是,今日学士讲《舜典》中的‘食哉惟时!柔远能迩,惇德允元,而难任人,蛮夷率服’,我不大明白,所以下了学还请教了学士一会才回来。”

圣人不由地多看了她一眼“如今可知其中意思了?”

李丽晗扬起小包子脸笑得眉眼弯弯,重重点头道“学士说,顺应天时生产民食,不忘安抚边远的百姓,厚待尚德的君子,远离邪佞的小人,于是蛮夷外族也会纷纷前来臣服,就想圣人一样得到番邦各国的尊崇。”

她说完眨巴眨巴眼,满是崇敬地望着榻席上的圣人。

圣人不料这小家伙不但说得顺溜,最后还有这样一句,听起来很是拙劣,可出自这样年级的小娘子口中,往日里并不待见,偏生还是这样想,凭谁都抵挡不住单纯的崇拜,一时脸色也和缓了下来,罕见地对李丽晗露出了笑容“学得不错,不过几日的功夫竟然知道这些。”

李丽晗心里松了口气,却是笑着摇头“我不大懂,但学士说了我便记着了。”

“不懂才对,你才进学几日,哪里就能读懂《虞书》,这是说给太子与越王他们兄弟听得,不曾想你小小年纪也记下了。”圣人哈哈一笑,多看了一眼李丽晗。

见那小娘子圆圆的脸颊,一双眼葳蕤生光,正专注地听自己说着话,忽然想起了在延嘉殿里哭闹着不肯罢休的李丽萱来,顿时心中有了几分好感,比起来李丽晗实在是乖巧多了。

从前他虽然也会在立政殿见到李丽晗,但都是一副躲躲闪闪胆怯小心的模样,在他跟前连皇后的话都接不上,又怎么能让他愿意多看一眼,现在倒像是转了个性子了。

他看着李丽晗心里舒坦些了,才与皇后道“看来去崇文馆进学还是大有进益的,长姐什么时候入宫来教她们规矩?”

李丽萱也该好好管教了,还有李丽瑶与李丽敬她们这些,可不能跟着李丽萱学坏了性子。

圣人回想起先前李丽萱做的事,眉头皱了起来,之前他还会觉得李丽晗说不得也有错,现下看来,只怕还是李丽萱欺负她在先吧。

皇后看了眼李丽晗,向她眨眨眼,才笑着道“待出了正月就会入宫来教她们几个,眼下快要年节了,长公主府里大概也有许多事,也不好太过劳累阿姐了。”

圣人点点头,没有再说,只是道“伯庸与阿猛的事还是你拿主意,挑定了再与朕说就是了。”

皇后点头答应了,与李丽晗一道送了圣驾出殿去。



第七十章 过犹不及

送走了圣驾,皇后才牵着李丽晗回殿,笑着刮了她小巧挺拔的鼻子:“今日如何这样好学,还缠着学士讲书。”

她可记得,前两日李丽晗还嚷嚷着听不明白讲学的意思,一副不高兴的样子,今日就能背出这些来,还真让人不敢相信。

李丽晗吐了吐舌头,她当然不会说自己早已经有了准备,连这几句话都是斟酌许久,背得滚瓜烂熟的。

她可不是天真不懂事的孩童,知道自己若真想改变命运,最紧要的是能够在宫中立足,要改变尴尬的处境,而那个最关键的就是圣人的态度。

虽然要改变根深蒂固的观念很难,但未必不能够,她现在要做的就是把握好每次机会,一点点地逆转劣局。

她笑着拉着皇后的手:“阿娘是要给二兄和三兄定亲?”

她眨巴眨巴眼立在皇后身边,脸上没有半点别扭。

皇后瞪了她一眼,自己先笑起来了:“没羞没臊,你一个未出阁的娘子,怎么能问这些事。回头要你姑母好好教你规矩。”

李丽晗嘿嘿笑着,腻歪在她身边:“这是要给我挑嫂嫂呢,我也要问一问,阿娘不去瞧瞧?”

皇后摸摸她软软的双髻:“傻孩子,我怎么能轻易出宫去,这些有你姑母和舅母呢。”

李丽晗偏头:“大兄选太子妃时不也是阿娘挑的?”

皇后笑容淡了些:“那是圣人作主的,我也瞧了瞧。”

她不肯再多说这个,拍拍她:“你不是约了晋安?小娘子们必然要商量穿衣打扮的事,快去吧,这一匣子是刚做好的梅花蒸饼,这也是难得的热闹。”

分明是有事不想留自己在跟前,李丽晗瘪嘴,屈膝:“那我先去了。”

看着她带着宫婢出去了,皇后忍不住又笑了笑,最终还是慢慢褪去了,恢复了平静。

“一会太极殿会让人送了凤印回来,让人准备准备吧。”她有些疲惫,依在凭几上道。

杜尚宫大惊,又喜出望外:“贺喜娘娘苦尽甘来……”

皇后苦笑:“这还只是个开始,只怕延嘉殿那位不会轻易罢休,又要闹出许多风波来。”

她白皙到几乎没有血色的手指软软搭在凭几上,柔弱无力:“无论如何都要护好阿晗,她年纪小不知这里面的凶险,不比她兄长姐姐,无法自保。”

杜尚宫应着,却是笑道:“今日小殿下在圣人面前可是长了脸,方才臣还听白芍说起来,圣人夸赞了她呢。”

皇后点头,嘴角微微弯起:“她知道长进了,这可是好事。”

这些年来,她虽然一力护着李丽晗,但心里终究是万般折磨,看着父女生疏如陌生人,却是无能为力,那样的痛苦无法言喻。

如今终于见到一点点起色,实在是喜不自胜。

杜尚宫也明白,连连点头:“小殿下生性聪慧,圣人必然会越来越喜欢她的。”

却不想皇后脸色陡然一变,微微苍白:“能让她平安顺遂地长大,圆圆满满地过日子就好了,不用太过宠爱,那样未必好……”

她说话的声音渐渐轻了下去,带着着苦涩无奈转过脸去,不再开口。

杜尚宫在心里叹了口气,屈了屈膝退了出去。

出了立政殿的李丽晗却不知道还有这番话,她带着地锦几人慢悠悠走在宫道上。

“殿下可是要回翠微殿?”地锦瞧着路有些不对,开口问道。

李丽晗看看天色,摇头道:“还早呢,咱们去兴华殿。”

她实在是想知道闽王的事,也没耐心多等了,这就要滚去看看。

到了兴华殿门前,看门的小宦不认得李丽晗,惊讶地看着她们,还是地锦上前斥他:“还不给殿下请安,速速进去通禀闽王殿下。”

小宦这才慌忙行礼,然后头也不回地朝着里面跑了。

李丽晗看着这情形,心里直叹气,可见这兴华殿是真的没人好好打理,伺候的人才会这样散漫。

闽王出来时一脸讶异:“阿囡你怎么来了?”

方才崇馆下学时还不曾听说她会来。

李丽晗笑得柔柔的,接过地锦提上来的食盒送到他跟前:“是阿娘那里的桂花蒸饼,送来给你。”

只是不想这一句话,让闽王愣在那里许久,脸色由惊愕慢慢变成不敢相信,到最后是欢喜的笑:“是阿娘么?她教你送来给我的么?”

那样小心翼翼地看着李丽晗,又看看那食盒,好像一不小心那食盒就会不见了一样。

李丽晗心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只是一盒子梅花蒸饼,竟然会让他这样高兴,带着不安的高兴。

她又怎么忍心说不是,抿嘴笑着点头,却是望了望殿内:“六兄不请我去坐一坐?”

闽王忙点头:“快,快进来坐下说话。”又一叠声吩咐人煮了上好的茶汤送来,准备糕点果饼。

只是他自己依旧小心地捧着那只食盒,不肯交给身边的宫婢,如同捧着什么至宝一样。

李丽晗倒是大大方方进了殿,四下看了看笑道:“六兄倒是过得简单。”

殿中摆设与布置与别处无二,只是没有什么生气,只是乌沉沉的榻席与案几,连盆花草都不见。

闽王不好意思地笑了:“我不大懂这些,殿里伺候的人也不会,便不曾布置。”

可但凡有一个会打点的有些眼色的,也不会是这幅样子,年轻皇子的居所比那些孀居多年的太妃殿中还要暗沉简朴。

若不是她亲自来了,绝不会相信自己六兄居然是这样过日子的,李丽晗轻轻叹口气,与闽王道:“六兄的殿中我来得少,人都认不全呢。”

几个大宫婢与贴身小宦忙上前行礼:“怡宁公主殿下。”

第七十一章 掩盖

“这些是尚宫局送来的人?”李丽晗望着眼前这几个大宫婢,一时眉头紧皱,不是她瞧不惯,只是这几个的模样实在是过于出挑了。

那个唤作广白的一脸娇柔怯弱的模样,拜在地上还是眼中波光莹莹望向闽王,咬着唇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她身边的广丹与乌桕也是容貌楚楚,连给李丽晗行礼都不肯规规矩矩,可见平日里就是这副样子。

闽王摇头“是太子殿下与二兄送来的,阿娘给的木蓝几个已经放出宫去了。”

原来是太子与越王送来的,李丽晗越发觉得心沉沉的,脸上却是笑了“都是好模样。”

她摆摆手让她们都退下,自己在闽王对面坐下“六兄平日里都有什么消遣?那日我见六兄不善骑射,想来也不大与太子殿下他们一道去游宴吧。”

闽王摆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我不大会骑马,平日里也只是留在殿中看书温习,教你笑话了。”

李丽晗笑了笑,心里却是叹息,看来自己这位六兄是真的安分守己过自己的日子,明知道圣人多年戎马生涯,对骑射兵法很是看重,所以擅骑射的吴王也能得圣人的喜欢,偏偏他却不上心,整日躲在自己殿中,不想法子与朝臣接触,也不肯争脸面风光。

可是这样的六兄,又能安然在宫中多久?前一日若是没有薛陌帮着他解围,他可能安然无恙地退回来吗?

李丽晗心中越发苦涩,却不好与闽王说起来,只能轻笑着问他“六兄还没有伴读?”

她听说了吴王让曹国公府世子推荐伴读的事了,只是如今还没有定下来。

闽王脸色微黯,苦笑“从前是怀远侯府上大郎,只是他已经考了明经,已经去了国子监里任职了。”

“六兄不曾再挑一个?”

闽王摇头“我甚少出宫,与长安贵府里的诸位郎君也少见,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挑,何况这还得圣人与阿娘决定才好。”

他说着,忽然眼前大亮“阿囡,我不好进内廷,不如你回去帮我与阿娘说一说,请她替我拿主意可好?”

李丽晗心中酸涩难当,她的六兄还在等着阿娘的关心,无论什么都是一心想着阿娘,可阿娘对他……

她这会子是打定主意了,一定要想发财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何阿娘会对自己的儿子如此冷漠,又究竟是什么事让阿娘这些年宁可病着,也不肯面对圣人面对内宫的事,总要解开这个心结才行。

她定了心,笑着点头“我回去与阿娘说一说,六兄安心。”

闽王咧开嘴笑了,年轻的脸上眉目舒展开去,多了几分俊秀,少了几分郁郁。

从兴华殿出来,李丽晗便一直沉吟着,思量着这些事,脚下步子也越发急了,回了翠微殿便请了姚女史来。

“……可曾打听到什么?”李丽晗问她,“我今日去见过六兄了。”

姚女史点点头,脸色却有些凝重“臣让人在掖庭中寻到了当年在立政殿伺候过的老宫人,但她已经哑了。”

“哑了?”李丽晗吓一跳,“她不曾出宫?为何会哑?”

姚女史沉沉道“臣不得而知,只听说她是当初不小心摔坏了立政殿的翡翠碗,被罚去掖庭舂米,送去的时候便已经哑了,更不曾听说她还有什么家人,一年年也不曾请过要放出宫去,就这样在掖庭老了。”

摔了立政殿的翡翠碗?那必然是殿中的大宫婢,才能亲手接触到名贵的器皿,轻易也不会被重罚,便是真的犯了错被送去掖庭,又怎么会哑了。

李丽晗只觉得谜团更多,皱眉问道“除了她,不曾有别人?”

姚女史摇头“当年伺候的人都已经不在了,有些已经放出宫去了,有些便是病死在了宫中,只有她一个活在掖庭里,偏偏什么也说不出来了,臣曾想让她写字,可她的手……多年舂米劳作,早已不能握笔了。”

李丽晗慢慢阖上眼“那些放出宫去的有什么不对劲吗?”

姚女史点头“殿下想得周全,臣去尚宫局查了卤簿,立政殿当年共有伺候的宫人八十二名,小宦二十六名,这些人大都被放出去了,只是这些人却都寻不到了。”

李丽晗猛然抬头“一个都寻不到了?”

宫中的宫人都是身家清白的,入宫前便要查验清楚,所以卤簿上都记录得清清楚楚,绝不会找不到人,可是现在……

姚女史目光更是深黯“是,已经都寻不到了。”

放出宫去的人都不见了,留下的一个又哑又残,完全无法告诉别人当年发生了什么。

那么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成了眼下的局面。

李丽晗的直觉告诉自己,这里面一定隐藏了什么不能告人的事,才会让心底柔软慈爱的皇后如此冷漠,让嫡出的皇子却是处境艰难,而所有的人都不见了。

“六兄今年十四?”李丽晗慢慢想着,问道。

姚女史愣了下,点头“是,是己卯年。”

那已经是李丽晗出生之前的事了,她想不出有什么特别的,便让姚女史帮着一起想。

姚女史也是绞尽脑汁“那时候圣人还在王府,到了庚辰年才入宫。”

庚辰年发生了什么,李丽晗倒是知道,那一年发生了太极宫翻天覆地的大事,一夕之间整个大周的政局都变动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那当年王府里的人呢?”

姚女史摇头“只有杜尚宫与几位女官,那时候还只是小婢女,都是跟着娘娘入宫后去了尚宫局中,而当年娘娘身边贴身的大宫婢如今也都不在了。”

也就是没有人证了?李丽晗可不认为自己有能力从杜尚宫口中套出话来,这些都是皇后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



第七十二章 过去与现在

去柳曲的路途不短,李丽晗依靠在五彩织锦迎枕上打了个呵欠,撩开帘子看了一眼翠鸾车外不远处骑着马的几名金吾卫,这才松手放了帘子。

“阿晗,你说那庄子能有多大,能打马球游宴?”李丽敬这时候可是精神奕奕,拉着李丽晗说话,“从前可只见过在玉华行宫打马球。”

李丽晗轻笑“那庄子……很大。”

当初宁国公府也曾在这庄子上宴请宾客,只是那时不是为了越王与吴王挑选亲事,而是越王妃廖氏生辰,借了这一处庄子宴客。

是了,那一世越王娶了江陵侯府二娘子廖氏,江陵侯府在长安算不上一等公侯府邸,但人人见了江陵侯廖文渊都要礼让几分,只因为廖家大郎廖明东掌辽东重兵,镇抚高句丽、东瀛多年,若不是年资浅,早已封了国公,与卫国公相差无两了。

原本李丽晗身为下降安国公府的怡宁公主,与越王妃廖氏虽然是姑嫂,也很少有来往,越王越来越受圣人宠爱,连太子都要避其锋芒,何况这个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妹妹,可教李丽晗想不到的是,廖氏却与李丽瑶十分亲近,李丽瑶甚是会投她所好,之后更是成了越王府的座上宾了。

所以廖氏爱屋及乌,恨屋也及乌,很快就与李丽瑶共同讨厌起李丽晗这个嫡亲妹子来了,几次在宴会上下了李丽晗的脸面,更是让人带了话给安国公老夫人,说自己不想与李丽晗多来往,请她劝劝李丽晗留在府里,少出府门走动。

虽然她不过是吩咐了几句话,但以越王之后的权势,李丽晗原本就艰难的处境更是风雨飘摇,安国公老夫人甚至将中馈都收回了,客客气气请她留在院子里休养,她却是连宴请的帖子都拿不到了,也没有人再过府来见她。

她想回公主府,却被骆瀚如冷冷地丢过一句“我是安国公,不能随你去公主府,你若是要回去就一个人留在那边吧。”

她终究是软弱了,默默留在安国公府里当一个隐形人,直到最后死去。

这一世越王还会娶廖氏为妃吗?

李丽晗心中沉沉的,不由地轻叹一口气,眉目间有几分凝重。

李丽敬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你怎么了,怎么瞧着有些不喜欢?”

李丽晗扯了嘴角笑了笑“没什么,只是想着我不会骑马,一会怕是只能看个热闹了。”

“我会,我阿娘教我的。”李丽敬终究是年纪小,忍不住得意起来,“上一回在玉华行宫我还下了场,打了大半局呢。”

李丽晗看着她的笑脸“贤妃娘娘也会骑马?”

“那当然,我阿娘可是北朝贵女,怎么可能不会骑马。”李丽敬扬起头,“当年圣人也是夸赞阿娘的骑术。”

李丽晗想起皇后,宁国公夫人说了,皇后当年骑术马球都是十分出色,想不到贤妃也是。

“对了,阿晗,你知道为什么阿娘会让齐女史随我一起来?平日里齐女史可都是跟着阿娘的,还有杜尚宫……”她眨眨眼,撩开帘子看了一眼后面跟着的马车,“杜尚宫怎么会也跟着来了?不过是打马球,怎么会这样小心。”

李丽晗要怎么告诉她,这一场马球游宴是为了给越王和吴王选王妃定亲,她只能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不过还好李丽敬也不是个刨根问底的性子,又与她说起别的来了。

等到了柳曲宁国公府庄子门前,李丽敬看那庄子梅花开遍篱笆上还有爬山虎,野趣处处,顿时兴致勃勃,不等李丽晗下马车便带着宫婢欢喜地往庄子去了。

李丽晗下来时已经只看见她欢喜地背影,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与杜尚宫一道往庄子走去。

“杜尚宫,不知道这几位金吾卫中哪一位是石青?”

杜尚宫瞧了她一眼,笑了“殿下如何会问起一位金吾卫来?”

李丽晗抿嘴笑“先前在崇文馆听几位兄长说这位身手出色才智敏捷,就好奇想看看。”

杜尚宫沉吟一下,想起来时皇后的嘱托,让人唤了那几位金吾卫过来,问了谁是石青。

一位中等身材貌不惊人的金吾卫参军上前抱拳拜下,脸上难掩惊讶,他不过是得了令今日护送两位公主来庄子上,却不知道为何会被问起来。

李丽晗看了他几眼,笑了笑“金吾卫中果然藏龙卧虎。”便不再多说,拉着杜尚宫笑嘻嘻地往庄子里去了。

看似不过是好奇看了一眼,连杜尚宫都以为她只是一时兴起问一问,却没有人知道眼前这一位小小的参军石青,日后会成为金吾卫左右卫宿将军,掌控太极宫宫城与皇城的警戒戍卫,是之后炙手可热的权贵。

但现在的他还没有被越王慧眼识英才,还没有被推举到圣人面前,还只是金吾卫一名小小的参军。

所以,李丽晗还有机会。

她抿了抿嘴,追上了前面正四下里好奇张望的李丽敬“你这倒像是没见过打马球一般。”

李丽敬兴奋地看着那平坦宽阔的球场,还有已经被牵到场边的几匹骏马,连声道“快看,不知道一会谁会下场。”

一旁的婢女轻笑着回话“夫人请了好些公侯府邸里的娘子,还有几位声望厚重的伯府娘子也请了来,下场的娘子有十余位呢。”

李丽敬摩拳擦掌“可惜阿娘不让我下场,不然……”

李丽晗苦笑“你若是下场,她们又怎么好与你争球,快歇了心思好好看着吧。”

李丽敬撇撇嘴“那多没意思,要不是齐女史跟了来,我一定要下场试试。”

话是这样说,却还是乖乖跟着李丽晗朝着一旁的高台上去了,娘子们的榻席在那里,郎君们的在对面的高台上,两处高台遥遥相望,倒也可以互相看见对方,倒不失为相看的好法子。

李丽晗在上席坐下,瞥了一眼对面的榻席,却是发现那边可不止是吴王与越王两位的榻席,足足有十余张,想来是将长安贵府里出色的郎君都请了来了。

看来一会会很是热闹了,李丽晗还是兴致缺缺,依靠在凭几上,反倒是思量着不知道廖氏还会不会成为她的二嫂的事来。



第七十三章 抉择

宁国公夫人笑盈盈请杜尚宫与齐女史到榻席上坐下,笑着道“两位真是稀客,想不到能请了两位来,真是蓬荜生辉。”

杜尚宫笑着道“是皇后娘娘不放心两位小殿下,让臣等随侍左右,也能照看一二。”

宁国公夫人笑着看着另一边的李丽晗与李丽敬,见姐妹二人笑嘻嘻说着话,很是自在“阿晗还真是个贴心的,不但得皇后娘娘喜欢,就连晋安公主也愿意与她亲近。”

杜尚宫含笑点头“两位小殿下常在一处。”

李丽晗却是在向着高台下张望,她看见了李如歆坐在人群中,被几位小娘子围着说着话,脸上满是骄傲的笑容,时时处处都要成为人群的焦点。

那边高惠娘温柔地笑着,回答着侯玉珍的问话,身边还有定远侯府两位娘子。

只是不见张柏娘,而廖氏还不见踪影。

李丽晗有些惊讶,张柏娘来晚了倒不是奇怪的事,魏国公府必然没有想过要将她嫁进王府,不指望她作王妃,自然也就不会对这场宴请上心,可是廖氏……江陵侯府对她的期盼而是很大,绝不会轻易错过这场宴请才对。

另外上官瑾也不见人。

自那日她从东宫神色怪异匆匆走后,李丽晗便再不曾见过她,后来两日的进学她又告了假,直说身子不适,实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宁国公府怕是已经对两位皇子选妃的事动了心,上官瑾怎么会不来?

她正皱着眉头思量着,却见场边的厩房里牵出来一匹马,一位身穿莲青色翻瑞锦纹束袖胡服,头上束得紧紧的朝云髻上簪着一朵银红重瓣山茶花的小娘子翻身上马,策马向着高台而来,骏马飞驰到高台下稳稳停住了,那小娘子却是扬起脸笑得见眉不见眼“阿晗……”

居然是张柏娘,李丽晗吓一跳,忙俯身向前看着她“你这是……”

张柏娘察觉到了高台上众人好奇的目光,笑得更有些小小的得意“今日我下场,一会你看我击球。”

她扬了扬手里的俅杖,咧开嘴笑得露出一排白牙。

李丽晗看了看障房那边,果然见有不少娘子都穿着胡服翻身上马,慢悠悠往场中间而去,可见都是要下场骑马赛球的,便笑着叮嘱她“万万小心。”

张柏娘一夹马腹,骏马飞驰而去,只留下银铃一般的笑声“你等着夸我吧……”

还是那样无知无畏的快乐单纯,李丽晗也笑了起来。

李丽敬很是羡慕地看着走远了的张柏娘,低声道“她们才是真的自在……”

姐妹二人正看着,对面高台上已经来了宾客了,越王一步当先走向榻席,笑着请向他行礼的诸人起身,谦和地客气了几句,吴王倒是更骄矜些,微微点了点头,便望向场上的诸位娘子,扫了一眼皱了皱眉才坐下。

侯玉坤自然是跟在吴王身后,他倒是仔仔细细看了好一会那群穿着鲜艳胡服笑容如花的娘子,才笑着与大步过来的骆瀚如拱手“昨日还想着请你去薛府吃酒,你又推了,真是可惜了那几坛杏花春,薛三郎还唤了新得的新罗婢前来斟酒唱曲,你也没见到。”

骆瀚如微微弯了薄唇,目光深邃,笑容彬彬有礼“不巧昨日府里有事,改日再登门。”

不过是简单两句,便不再多说,侯玉坤也知道骆瀚如甚少与他们这些来往,怕是看不惯他们吃酒玩乐的纨绔做派,也便不好再多说了,有些讪讪地转回头听越王与吴王说起于阗的事来。

“……想不到区区一个于阗,却也能抵挡突厥残部这许久,要知道那突厥残兵虽然不足五万人,却也都是精兵秣马,骁勇善战。”越王感慨道。

吴王点头附和“正是,于阗不过是西域边陲小国,兵力尚不及突厥人,却能抵御突厥这许久,昨日朝上那位于阗使臣若不是送了国书来,怕是我们还不知有此事。”

越王却是轻笑一声“只可惜送了国书也是无用,太子殿下一力主张边陲小国之事不该由大周兴师动众出兵,更说不过区区突厥残部成步了气候。”

“只是于阗是大周的藩国,若是真的不管不问,岂不是失了天朝的颜面。”吴王皱眉。

越王一副叹息的模样“谁说不是呢,难道要看着我大周藩国落入突厥之手?可惜了,太子殿下的话,谁又敢反驳呢。”

他们两略略说了几句,便说起了薛陌府上的新罗婢与美酒去了,这倒是侯玉坤喜好的,忙接了话头侃侃而谈起来。

骆瀚如沉默地坐在榻席上,微微绷紧了唇,目光沉沉望向场中,只是他并不看任何人,而是在思量着心事。

前一日他没有赴薛陌府上的宴请,并不是在府中脱不开身,而是受邀去了东宫。

他是太子的伴读,时常也会去东宫,但昨日那场宴请不一样,太子并不曾大宴宾客,反而只是请了几位十分信任的东宫属臣,还有太傅徐明,再就是他。

原本他以为只是太子对自己信任,才会一并请了他过去,可没想到宴席过半,太子却是摒退左右,只留下他们几人在场时,开口问他“你可愿为东宫属臣?我早已留下东宫散骑常侍一职给你,日后你就随我左右,为我臂膀。”

骆瀚如愕然,他虽然知道太子器重自己,但也不曾想到会将自己纳入核心圈中,毕竟他还从未为太子办过事,就这样轻易给予了旁人想都不敢想的东宫近臣之职。

朝中人人都知道,东宫近臣便是日后的太极殿上手握权柄的重臣,六部主官手到擒来,便是晋封三公也有望。

只是他是安国公府世子,若是他成了东宫近臣,安国公府便要义无反顾地站在太子身后,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他不能不思量再思量。

太子并没有为难他,反倒是笑着道“辰林不必急着回答,你权且好好想明白了,再来与我说。”

在太子眼中,骆瀚如的确是难得的人才,但人才并不是非他不可,这天下饱学的才子多如牛毛,愿意如东宫为他效忠的人更是数不胜数,他看中的除了骆瀚如,还有他身后的安国公府,可若是得不到,也不影响大局,还有郑国公、卫国公许多,如此而已。



第七十四章 小心思

薛陌还是来迟了,他一身玉色大袖宽袍,束着墨玉带,头上白玉冠,带着僮仆上了高台,与越王、吴王等人行礼,笑容张扬又灿烂“二位殿下。”

吴王见他大笑起来“方才还在说你昨日的美酒,还有美人,见你久久不来,只当是酒醉未醒呢。”

薛陌笑着在榻席上坐下“殿下说笑了,作东家的怎么会自己醉了,自然是要让宾客尽欢而回才是。”

他转头看向骆瀚如还有稍远处坐着的张昂“只是这两位郎君却不肯赏脸,久请不来,实在是让陌心中不安呀。”

他俊美的眼掠过骆瀚如二人,嘴角微微翘起,笑容恰到好处,说着笑话却又不会让人觉得轻浮,反倒有几分亲近的感觉。

侯玉坤忙笑着道“可不是,方才我还与骆大郎说呢,他说府中有事脱不开身去。”

薛陌看了一眼骆瀚如,最后笑眯眯望着张昂“张家郎君该不会也是府里有事吧?辜负了我那几坛好酒。”

张昂在军中许久,不惯长安贵府这些来往应酬,端正的脸上微微泛起一丝不自在,不好意思地笑道“昨日有公务在身,去了武库不曾赶回来,失礼失礼。”

薛陌笑着自己给自己斟了一盏酒“陌是个闲人,诸位不必太过拘束,若是得空登门,我好酒管够。”

越王与吴王都笑了“谁不知道你那府上美人美酒都是管够的。”

哄笑过后,场上铜锣一响,骑马击鞠开场了。

十数个年轻娇美的娘子身穿各色胡服分作两边,骑着矫健的骏马英姿飒爽地入场来,手中拿着球杖,当中一位穿着鹅黄穿枝花小团云胡服,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捧着五彩鞠球的正是上官瑾,头上的大红山茶花更衬得她容颜娇艳。

李丽晗望着场中的上官瑾,倒是没有多少惊讶,她在听宁国公夫人说要安排打马球相看时,心里便有了几分猜测,如今果然是如此。

只是上官瑾脸上并没有半点笑容,连一向灵动的眼眸此刻也灰沉沉的,像是并不愿意如此。

她身边骑着马一身湖蓝色联珠纹胡服的正是江陵侯府二娘子廖珊瑚,头上也是一朵大红的山茶花,笑颜如花俏生生望着高台上,与上官瑾恍若两朵娇花艳压全场。

李丽晗看到廖氏时,不由地微微攥紧衣袖,廖氏还是出现了,这一次她还会是越王妃吗?

她身边不远的榻席上,杜尚宫正仔细地看着场上的娘子们,与齐女史道“中间那位不是宁国公府三娘子吗?”

一旁的宁国公夫人忙接了话,笑着点头“可不是,阿瑾这孩子最是顽皮,她自小便爱骑马,又想着要学娘娘骑马击球,这一次听说有骑马击鞠,便缠着要我让她下场,我只好答应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含着笑看向场中“连阿家都说她还真是有几分像娘娘的模样。”

杜尚宫一时微微蹙眉,却很快笑了起来“都说侄女像姑母,前些时日临阳长公主入宫还说怡宁公主殿下像她呢,想来都是一样的。”

齐女史不便接口,便沉默着看着场中的娘子们,目光在上官瑾身上停了许久,又落到了廖珊瑚身上,这一场马球十余位娘子,就属她们两个模样最为出众,家世也好。

杜尚宫也留意到了廖珊瑚“那位是江陵侯府的二娘子吧?”

齐女史点头“正是。”

相比起她们的认真观察,李丽晗瞧了几眼便打量起高台上的人来,这一次宁国公夫人几乎把长安贵府适龄的娘子们都请了来,不但有几位国公府的娘子,还有侯府伯府的娘子们,把个看台坐得满满当当。

李丽晗见过其中不少人,但也有许多不认识的。

“……阿晗你快看,瑾娘在击球!”李丽敬一双眼黏着场上的鞠球不舍得放开,连连惊呼,却没有得到李丽晗的回答,不由地回头,正看见她打量着高台上的娘子们,一时奇怪,“你不看击球,怎么看起人来了。”

李丽晗正看着侯玉珍身边坐着的一位娘子,仔仔细细盯着她打量着,听她问,便笑了笑“那位是定远侯府的两位娘子吧?”

李丽敬看了她们一眼,点头“是杜大娘子与二娘子,你怎么看着她们?”

“只是见她们衣裙好看,便多看了几眼。”李丽晗随口回道,只是眼中闪过一抹意味深长。

李丽敬不曾察觉,但李丽晗却是留意到了,这两位娘子的衣裙并不同于别人,不曾穿着大袖襦裳石榴裙,反而是一身宽宽大大的对襟长袍,全然看不出腰身与下裙,显得有些笨拙的样子,反倒像是在掩藏什么。

李丽晗不由地好奇朝着她们的长袍下摆望去,倒是遮得严严实实,只是偶尔会露出一点点鲜艳的裙角,但很快又被遮住了。

看来是用了些心思了,李丽晗抬头望向那边高台上的越王与吴王,只是不知道这些小心思是否真的用得上,毕竟场上的那几位才是人人关注的焦点。

她目光掠过那边高台,才又看回场中的击鞠,嘴角的一缕漫不经心的笑容许久未散。

这一抹笑容却是被有些人看见了,更多了些揣度与打量。

一场骑马击鞠打得酣畅淋漓,张柏娘这一边的娘子们实力还是弱了些,下了场有些放不开手脚,只有张柏娘一人骑马追球,挥杖扬鞭,抢下了几次球来,却还是被廖珊瑚带着人抢了回来,几次将鞠球击进她们的彩门中去了,赢得了一阵阵欢呼,廖珊瑚原本便娇艳的脸上更是泛起红霞,笑容绽放如头上的山茶花。

上官瑾却是低沉许多,不过是跟在人后骑马追上几步,并不积极向前,一场球下来也不曾抬头看过高台上,始终垂着眼帘,教人奇怪。

宁国公夫人远远看着,眉头拧成了川字,几次开口欲言,又碍着杜尚宫等人在身边,只能强忍着不说话。



第七十五章 奇闻

一场击鞠将要结束,临阳长公主才到,宁国公夫人按捺着心焦,与杜尚宫、齐女史一起迎了出去。

“你们都来了,娘娘还真是仔细。”临阳长公主笑了,与杜尚宫说着话,又看了看宁国公夫人,“让夫人操劳了,安排了这场宴请。”

在她面前,宁国公夫人怎么敢拿大,忙道“不敢,长公主这是折煞我了。”

“怎么不见阿蓉?她不是也要过来的?”临阳长公主看了看高台上问道。

宁国公夫人一边引路一边笑道“太康公主今日回了公主府,听闻长公主亲自过来,便放了心,请长公主拿主意呢。”

临阳长公主淡淡笑着“她不会是躲着我吧。”

宁国公夫人吓了一跳“怎么会,殿下对您十分敬重,时时惦记着呢。”

临阳长公主一笑置之,上了高台,对迎着她的李丽晗与李丽敬道“马球好看吗?你们两个怕是少有机会出了长安吧。”

李丽敬两眼放光,连连点头“姑母,方才那一局好生精彩,江陵侯府的廖二娘子骑术精湛,击球也是狠准,硬生生从张家娘子手中抢了球进了彩门……”

她说起马球来滔滔不绝,李丽晗笑着请了临阳长公主在上席坐下,自己端了茶汤过来“姑母来晚了,不曾看到这一局。”

临阳长公主看看李丽晗,小小的娘子长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说话间眼波流转,十分活泼灵动,又想起她先前做的事,不由地笑了“都坐下吧,错过了马球不是还有宴席吗,我也跟着你们瞧一瞧。”

她转头问宁国公夫人“哪一位是江陵侯府二娘子?阿敬说她骑马击鞠很是不错,也让我瞧瞧是什么模样。”

宁国公夫人不由地脸色微变,很快笑着答应下来,唤了人去请廖二娘子,又吩咐身边婢女“去把三娘子唤来,也该给长公主请安才是。”

临阳长公主不置可否,只是与李丽晗杜尚宫等人说着话。

廖珊瑚被带到临阳长公主跟前,含羞带怯屈膝给长公主与李丽晗姐妹问安,恭敬有礼地在一旁的榻席上坐下。

临阳长公主与杜尚宫几人仔细看着她,见她模样温婉,举止说话也是端庄大方,便有了几分满意,又问了几句家常,她也应答得体。

连李丽敬都对她有了些好感,缠着她问骑马击鞠的事来,她不厌其烦地回答,语气亲切又不越了规矩,更让杜尚宫等人点头。

李丽晗在一旁冷眼看着,看廖珊瑚那副温柔亲切的模样,心头却更是冰冷。

前一世越王选妃并没有这一场宴请,是圣人下诏赐婚的,虽然不知道为何会挑中江陵侯府,但廖珊瑚入宫前也是美名在外,人人夸赞的大家闺秀,可一日成了越王妃,她便不再掩藏自己的真实性情,随着越王越来越得圣人看重,离那储位也越来越近,她也更是肆意妄为。

李丽晗的艰难处境也不过是她随手而为的事,更多的贵府夫人们对她敢怒不敢言。

所以,这一次,李丽晗不想让她再如愿。

她弯起唇角,小圆脸上满是好奇,看着廖珊瑚“廖二娘子好生厉害,方才见你骑马击鞠伸手敏捷,一定是练了许久吧。”

廖珊瑚虽然与李丽晗不曾见过,但也听说了李丽晗的不少事,心里有几分瞧不上这位不得圣人看重的公主,碍着临阳长公主几人,还是恭敬地欠身“殿下过奖了,我只是平日里随兄长学过一些骑术,比不得她们,教公主见笑了。”

李丽晗却是一脸仰慕,细细看着廖珊瑚“二娘子不但骑术出色,性子也好,难怪阿敬一直夸赞你。”

廖珊瑚心里得意,脸上却不敢露,正要谦虚地道谢,却听李丽晗下一句话道“我听说江陵侯夫人从前为二娘子去玄真观上香求签,玄真观的静真道长解的签文说是至贵之兆,还送了块凤穿牡丹的玉佩,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她睁大眼盯着廖珊瑚的腰间系着的玉佩“可是这一块?能不能给我瞧一瞧?”

廖珊瑚惊愕地看着她,她不知道李丽晗是怎么会知道的,这件事可是只有她至亲才知道,就算是在江陵侯府也没有几个人知道,是她阿爷江陵侯廖忠严命此事不许外传,所以一直是秘密。

她不由地伸手捂住腰间那块玉佩,脸色惊惶,不知该说什么。

而临阳长公主与杜尚宫几人也都朝着她腰间望过去,分明看见有一块牡丹图案的玉佩在香囊后,虽然瞧得不真切,但廖珊瑚的脸色与动作已经说明了一切。

一时众人都是沉默,临阳长公主目光沉了下来,语气也淡了“还有这样的奇闻?”

的确是奇闻,当年越王已经成了太子的心头大患,亲兄弟争夺储位的局势胶着不明时,廖珊瑚才将这件事洋洋得意地说了出来,不仅是让别人对她敬服,也是为越王造势。

只是有些事说的时候不一样,后果也就不一样,现在的廖珊瑚还不是得势的越王妃,偏偏被人知晓了这个事,那便不是她能掌控的了。

廖珊瑚虽然不曾想到这许多,但也知道这件事怕是不好对外宣扬,一时脸色不大好看,强笑道“不过是几句戏言,做不得真的。”

若是真的不当真,又怎么会将那块玉佩时时戴在身边,分明是用了心了。

临阳长公主目光掠过那块玉佩,收回来笑着与杜尚宫道“还是我孤陋寡闻了,在长安这么多年,也不曾听说这样的奇闻。”

杜尚宫微微一笑,欠身“长公主殿下说的是。”



第七十六章 KO!

廖珊瑚的脸色再也没能恢复过来,她虽然聪慧,却也不过是年轻的小娘子,哪里知道这里面的厉害,只是本能地觉得这件事宣扬出去怕是不好,心里忐忑不安,连说话也不像之前那样轻柔得体了,难免有些失态。

李丽晗看了她一眼,淡淡转过脸去,与兴冲冲换了衣裙回来的张柏娘说起话来。

但她知道,廖珊瑚只怕再也不能像前世一样嫁进越王府为王妃了,甚至恐怕日后想要在长安选一门合适的亲事都难。

至贵的命数,又是凤穿牡丹的玉佩,这暗示着什么不难想到,可是如今东宫已经有了太子妃,她与那母仪天下的凤位并无关系,若是谁娶了她,岂不是要被扣上图谋不轨的罪名,不要说越王,就算是寻常贵府也不敢再提亲了。

这个道理廖珊瑚不懂,但别人会懂。

所以临阳长公主与杜尚宫齐女史几人对廖珊瑚也失去了兴趣,索性问起别的娘子来。

只可惜宁国公夫人为了自己的盘算,安排下场击鞠的娘子们没有几个出挑的,都是寻常侯府伯府的娘子,模样品性都比不得上官瑾,廖珊瑚也是因为碍着江陵侯府的面子才不得不答应让她下场的,现在便只剩下上官瑾了。

宁国公夫人一时欢喜起来,笑着推了女儿上前“还不快来给长公主殿下见礼。”

上官瑾咬着唇低着头挪着步子上前来,抬头时眼中满是不甘与委屈,偏偏只能照着她阿娘的意思行了礼,在李丽晗身边坐下,但始终不肯抬头。

这分明是知道宁国公夫人的意思,心里却是不愿意的。

李丽晗挑了挑眉,慢条斯理吃了一口茶汤,却不知道这到底是宁国公夫人的打算,还是宁国公府的打算,这里面的差距可是天壤之别。

还有她的皇姐太康公主李丽蓉,她也是这样打算的?想让宁国公府与宫中亲上加亲,让上官瑾嫁去王府,而且是越王府?

不会是吴王,因为吴王不过是贤妃所出,与太子、越王身份差上许多,且不及越王那样得圣人看重,不过是勇猛有余,智谋不足,宁国公府若是将上官瑾嫁给吴王,毫无益处,反倒多出累赘来,他们不会做这样的打算。

而以宁国公府的权势原本不必攀附皇族了,他们已经是外戚之中的权贵,除非是有更多值得这样做的。

比如……越王的前程!

李丽晗心头一跳,脸色微变,将手里的茶瓯放下了,才慢慢想着,越发觉得这里面曲折,宁国公府是国舅府,宁国公也是太子与越王的舅舅,他不该偏帮一个才是,便是太子登基他的地位也不会动摇呀。

或许是宁国公府不肯委屈上官瑾嫁给寻常人家,觉着只有王妃的身份才能配得上呢,这倒也是有可能的,毕竟上官瑾是宁国公府唯一的嫡女。

她兜兜转转想到这里才慢慢将那一口气松了下来,终究是她想偏差了,当年越王娶的可不是上官瑾,而是廖氏。

击鞠散了之后,宴席摆在了庄子上的金谷园里,并不像是宫宴里那样拘束地坐在厅堂中,而是将榻席一张张摆开在花池边,池中兰花开得雅致动人,倒真有些文人墨客相会的意趣。

临阳长公主也不愿意拘着众人说话,只是将榻席与杜尚宫几人放在一处,与她们闲聊着,李丽晗几个年纪相当往日也相熟的娘子们也便命人将榻席凑在一处,几人说笑着好不热闹,别的郎君娘子也自然是各寻各的伴当,或三三两两在一处举杯畅饮,或是私下里说着体己话,都是自由自在的模样。

李丽敬三句话不离先前那局击鞠,见廖珊瑚这会子郁郁不乐,便笑着拉着张柏娘问个不停,又是问随谁学的骑术,又是问下过几次场,那一脸的艳羡已经藏都藏不住,好在张柏娘性子好,也喜欢有人问她这个,两人叽叽咕咕你一句我一句说着。

李丽晗对击鞠不大懂,只会凑着看个热闹,也就笑笑听她们说,但她身边的上官瑾脸色白得吓人,一双眼暗沉沉没有半点光泽,只是愣愣望着案几上的茶汤一动不动,看起来跟先前那活泼要强的性子大是不一样。

李丽晗忍不住看了她一眼,皱了皱眉,轻轻拉拉她衣袖,低声道“你这是怎么了,仔细教人看见了说出什么来。”

她虽然如今是公主的身份,便是再不得宠也没有人敢说什么,可她也还记得嫁去安国公府后出去应酬时,那群人当着她面笑脸迎人,走开三两步便肆无忌惮说她各种不是的感觉,那可真是不好受,偏偏还无法辩解,好好一个人的名声就是这样被败坏了。

上官瑾抬起眼看着她,翕动着嘴唇,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只有一句“你可能帮我想想法子?”

李丽晗不想她说出这个来,唬了一跳,看看李丽敬与张柏娘两个不知事的还在说着击鞠,便拉了上官瑾起来,借口四下散散,带着她离开宴席,往金谷园花池后不远处的凉亭去了。

在凉亭里坐下,李丽晗吩咐地锦带着小宫婢在外边看着,自己才压低声音与上官瑾道“你究竟是怎么了,今日瞧见你就觉着有些不对劲。”

上官瑾看着她,心中挣扎许久,若是真论起来,她是不愿意与李丽晗说的,她心里一直对李丽晗有些计较,想着皇后就是因为李丽晗才会成了现在这样,她不愿意与李丽晗太过亲近,可是如今除了李丽晗,她还能与谁说?

她可不相信往日里与她亲亲热热的侯玉珠、李如歆她们会真心替她想法子,何况这些话是绝不能与她们说的。



第七十七章 对策

“……阿娘想让我嫁去越王府。”上官瑾的话证实了李丽晗的猜想,她又是羞恼又是无奈,说完便转过脸去,咬着唇攥着手里的手炉。

李丽晗看着她“你不愿意?二兄他身份贵重,深得圣人喜欢……”

上官瑾恼了,瞪了她一眼,打断他的话“他是二表兄,我自来只当他是兄长,何尝有过别的心思。”

这样便好了,李丽晗心里松了一口气,至少上官瑾不用被卷进去了,之后的局势只怕也不是她能应付的。

李丽晗叹了口气“所以你打算怎么办?我瞧舅母很是热心,想让姑母答应这桩亲事呢。”

上官瑾已经是心乱如麻,哪里还有什么主意,只是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连连摇头“我不知道,我求了阿娘,说我不想嫁进王府去,可她不肯答应。”

李丽晗蹙了蹙眉“那三姐呢?她可是也想着要你嫁过去?”

上官瑾却是摇了摇头“先前太康公主殿下并不答应,还是阿娘与她说了许久,她便说不再过问这件事,今日连游宴也没有来。”她说着更觉得委屈,眼泪滚了下来。

三姐没有答应?李丽晗心里更是疑惑,照先前看来,舅母对三姐是言听计从的,眼下这桩婚事非同小可,三姐不答应,舅母却是执意如此,那又是为了什么?

对着泪眼婆娑的上官瑾,她不好多问,只能低声道“如今舅母陪着姑母在那边坐着,一会只怕还会教你过去,你若是真不愿意,还是早些想好脱身之计吧。”

上官瑾挂着泪呆呆看着她,平日里的聪明灵活全没了“那,那怎么办才好?”

一个小娘子到了这个时候,哪里还能镇定,本能地将李丽晗当做救命稻草了。

李丽晗心里苦笑,她又没有被人逼婚,哪里能想的出什么好法子,但也不能就这样丢着不管,不然之后的局面会更复杂。

她眼睛转了转,笑了起来,与上官瑾道“你先前不是病了,连进学都不曾去吗?”

上官瑾一愣“我那是与阿娘赌气,不肯答应她嫁去王府。”

“既然病了好些时日,也就不是一两日能好的,也受不得寒,今日又是击鞠又是游宴,你身子可还受得住?”她说着,向上官瑾眨眨眼。

上官瑾呆了一下,很快眼前一亮,大喜过望,连连点头道“是,说的是,我这就去……”说着就要走。

却被李丽晗一把拉住“慢着点,你刚回去便出了动静,舅母少不得会怀疑。”

上官瑾这时候已经将李丽晗的话当成佛语纶音了,点头如敲钟一般“是,我先等一等。”

说是这样说,她却还是等不及要回席上去了。

李丽晗索性让她先回去,自己留在这里散一散,也好避避嫌,不教舅母猜到她身上来。

看着上官瑾提起裙摆,急急往席上回去,李丽晗无奈地摇摇头,唤了地锦进来,让宫婢奉了茶汤到凉亭里,就坐在这里赏花观景,等前面闹腾清楚了再过去也不迟。

好在金谷园的花木茂盛,假山叠嶂,便是冬日也不会显得苍凉,李丽晗坐在凉亭里,脚边放了一盆烧得旺旺的炭火,手里端着热气腾腾的茶瓯,在各种花香里啜一口惬意得紧,几乎都要忘了这一场宴请可不简单,她可是很久都没有这样悠闲过了。

想想无论是前一世,还是这一生,她都过得战战兢兢,从前是怕自己让别人厌弃,拼命想着讨好,这一世却是活在对即将发生的事的阴影里,每日每刻都在思量揣度,其实她还是那个软弱的李丽晗,只是这种软弱不再是对别人,而是对命运。

可是人言可以不在意,命运却是真正横亘在前面的,李丽晗只觉得自己如同蚍蜉撼树,全然没有希望。

她想着,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在氤氲的热气中怅然。

“……是谁?”她身边的地锦却是十分惊醒,听到凉亭边的花丛有响动,顿时呵斥出声,上前几步将李丽晗护住。

从花丛后转出一个人来,身形修长,俊眉修目,含笑向着凉亭这边欠身作礼“怡宁公主殿下。”

李丽晗瞧了一眼,却是吃惊,怎么会是他?

“薛学士,你怎么会在这里?”是薛陌,她也不好太过拿大,起身来点头道。

薛陌却并没有像别人那样对她敬而远之,反倒是笑着上前几步道“席上吃了几盏酒,出来散一散酒气,不曾想却正巧见了殿下与上官二娘子说话。”

他说到这里,笑眯眯望着李丽晗,没有半点避讳与畏惧。

李丽晗倒是愣住了,她瞪着薛陌,猜测着他话里的意思,他是听到了什么了?可是自己也不曾说过什么呀。

一时间她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对着薛陌。

薛陌倒是两步走进凉亭里,看了一眼还是一脸防备的地锦,笑着道“不必拦着了,先前不曾发现,如今拦着也没用了。”

地锦顿时红了脸,满是愧疚,先前李丽晗与上官瑾说话的时候,她还在凉亭外守着,却是真的一点也没有察觉到外边有人,还是薛陌自己走出来的时候才听到动静,她失察了。

李丽晗皱了皱眉,摆了摆手让地锦带着人到凉亭外等着,自己则是目光沉沉望着薛陌,他究竟要做什么?就算是听到了只言片语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为何还要出来见她。

她直言不讳“薛学士究竟要说什么?”

薛陌看着眼前的小娘子,圆圆的包子脸上没有往日里常见的笑眼弯弯,这时候已经全是警戒防备,瞪圆了眼看着自己,身子也绷得紧紧地,像是一只被困住了的小兽,下一刻就要伸爪子挠人了。



第七十八章 浪荡纨绔子

他笑了,春山碧波一般的眉眼顿时舒展成了十里东风“殿下,我只是想问一问,嫁给越王殿下不好吗?为何要帮着上官二娘子出主意。”

他声音低低的,连凉亭外的地锦等人都听不到,带着点漫不经心,却又专注地盯着她的眼。

李丽晗结结实实吓了一跳,不由地退了一步,她原本只当他远远看见自己与上官瑾说话,却不曾想到他居然把她们之间的话听得清清楚楚,还知道她们说的是什么。

这可不是件好事,若是传出去,只怕不但越王会有芥蒂,宁国公夫人更是会记恨在心,毕竟她想尽办法就是为了让上官瑾嫁去越王府。

她冷了脸,盯着薛陌“薛学士想说什么?我不过是与瑾娘在这里说说体己话,并没有别的事,学士堂堂郎君,如何会学着听人墙根,难道还要编排我们?”

果然小野猫撕破了往日里装乖巧的模样,伸出爪子来了。

薛陌看着她,却是忍俊不禁,笑着摇头“殿下不必如此,我只是好奇罢了,若是上官二娘子能嫁去越王府,对殿下对二娘子都是桩喜事,为何二位却是如此不情愿?”

李丽晗越发觉得郁闷,她不过是说了几句话,也是顺着上官瑾自己的心愿,不想让她被卷进储位之争中去,没想到却被这么个麻烦的人给知道了,偏偏如今还声张不得,毕竟上官瑾已经要回席上去称病了,若是薛陌说了出去,人人都能瞧得出是怎么回事了,她便是否认也无用。

她咬了咬牙,压低声音“瑾娘不愿意嫁过去,我不过是不忍心她被强迫罢了,也不曾说过别的。”

就这么简单?薛陌脸上摆明了他不相信,他当然不相信,他可是在宫宴上亲耳听到过李丽晗是怎么教张柏娘的,眼前这个小丫头精怪着呢。

不过李丽晗既然怎么也不肯说,他也不难为她,笑着道“原来是如此,那倒是有趣。”

李丽晗瞪着他,手里的茶汤凉了都没有察觉,垮了脸“没什么事就这样吧,我也不留薛学士说话了,席上怕是还等着学士呢。”

薛陌看着她那愤愤偏又无奈的神情,笑得更畅快,向着她欠欠身“那么陌告辞。”说罢大袖飘摇地离开,依旧是一副嬉笑不正经的模样。

越看越让李丽晗生气,好好的怎么会被这个人碰上,她是真心瞧不惯薛陌,十足十的纨绔子弟,偏偏还深得圣人看重,仗着这个越发肆意妄为,张狂得让她讨厌。

只是他为何对自己与上官瑾说的话那样有兴趣,上官瑾嫁不嫁去越王府与他也不相干呀。

李丽晗气闷之余又是一头雾水,仔细想想也越觉得这个人奇奇怪怪的。

只是薛陌走开不多久,又有人过来打搅了李丽晗的清净,高惠娘带着小婢沿着花径慢慢走过来,穿花拂柳,衣裙上都沾染上了山茶花的花汁子,她都没有察觉,只是心不在焉的左顾右盼,到了凉亭前才瞧见李丽晗在里面坐着,低下头来上前行礼。

李丽晗看着她,将原本的气恼且压下,微微露了笑“惠娘这是要去哪?”

瞧得出她没有目的,在这园子里走着并不停下来,而目光搜寻着像是在找人。

高惠娘却是脸色微微一红,垂了眼轻声道“见这边山茶花开得好,想着过来瞧一瞧。”

不肯说,那就算了。

李丽晗如今也没有太多心情去打探别人的心事,她还是烦恼烦恼自己的麻烦比较实在。

她笑了笑“那这凉亭是赏花的好地方,惠娘不妨多坐一坐,我该回席上去了。”

说罢,干脆利落地起身,吩咐地锦几人收拾了东西,从容离开,留下高惠娘在凉亭里有些愕然地望着她走远。

高惠娘看着李丽晗走远,迫不及待地在四下里张望,只是看了许久,终究是失望地收回目光,低低叹气。

回了席上的李丽晗果然没有见到上官瑾了,她问一旁的李丽敬与张柏娘,张柏娘道“方才瑾娘回来脸色便有些不好看,过了一会就说头发昏,让婢女扶着回去了。”

李丽晗眨眨眼,故作惊讶“先前在园子里赏花还好好的,说是有些乏了就先回席上了,怎么会……”

李丽敬正听张柏娘说骑射之事在兴头上,不高兴地打断她的话“她先前不就是病着,今日又折腾了大半日,身子受不住了,有什么稀奇的。”

她依旧是兴致勃勃盯着张柏娘“……你阿爷和大兄的骑术都很好?我只见我三兄骑射长垛都是极好的,连圣人都夸他。”

张柏娘笑着“自然是不能与吴王殿下比,只是我阿爷他们是在军中学的骑射之术,都是为了上阵杀敌所用,怕是不好看。”

李丽晗听着也留了心,仔细了起来。

“……我记得小时候,阿爷便是教兄长弓马骑射,夏练三伏冬练三九,每日天不亮大兄已经练了一个多时辰的功夫,晚间还要温习兵书经史,连阿娘看着都心疼。”张柏娘说起自己大兄张昂来,脸上满是崇敬。

李丽敬听得满心期待“我还只见过三兄的骑射功夫,什么时候才能见一见你大兄的骑术。”

张柏娘却是偏头“前几日我见薛学士的骑术也是十分了得,便是与我大兄也不相上下呢,想来骑射功夫也是十分出众才是。”

说的一脸倾慕,倒让李丽晗直撇嘴,什么出众,就是个浪荡纨绔子。

李丽敬却是认准了“不成,哪一日你做东,请我们去你府里看你大兄骑射。”

张柏娘倒也大方,点头答应“好。”



第七十九章 突如其来的

上官瑾托了病,宁国公夫人没有法子,只得让人送了她回去,接下来的宴席她强撑着笑容听临阳长公主与杜尚宫说话,心不在焉。

临阳长公主也留心了那几位小娘子,但瞧着也都是差不多的模样品行,没有格外出挑的,一时也难以抉择,索性不再提,安心与杜尚宫几人说起了从前的旧事来。

主人家与长公主都没了心思,这宴席上的人也就不那样拘谨了,越王、吴王他们纷纷离席,只留下侯玉坤拉着几个吃得半醉的郎君们在席上嬉笑畅饮。

李丽晗原本也没有太多心思在这宴席上,廖珊瑚已经被收拾了,长公主也没有再唤别的娘子过去,上官瑾安然离开了,今天这场另有深意的宴请算是白费心思了,她也不再关注,更多的是想到了别的事上。

她仔仔细细想了想方才听到张柏娘的话,又想到那日见到的张昂,心里有了主意。

但眼下还不是时候,她得想法子先打听打听消息。

原本想拉着张柏娘到一旁悄悄问一问,可还没等她开口,不远处已经有了吵闹声,几个婢女急急忙忙过来,上前到临阳长公主与宁国公夫人的榻席前拜下“长公主殿下,越王殿下与吴王殿下他们……”

一时间满脸尴尬,竟然说不下去了。

临阳长公主皱了眉,抬眼望向远处的花圃“这是怎么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李丽晗是不知道的,她只看见越王一脸阴霾大步进来,后面跟着的吴王也是脸色不大好看,却更像是尴尬。

再后面跟着的却是被几个小婢女扶着的定远侯府杜二娘子,她样子有些狼狈,被搀扶着一瘸一拐地进来,脸上却满是怯怯可怜,走几步不时悄悄看一眼越王与吴王,更是小脸苍白,跟在她身后不远的杜大娘子却一直低着头,不看越王他们,也不看自己的妹妹,像是毫不相干的人。

李丽晗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却瞧得出怕不是什么好事,她一时皱眉,与李丽敬道“只怕二兄他们有事,咱们先回宫吧。”

李丽敬哪里肯依,她与吴王一母同胞,自然是十分关心,摇头不肯,更是打发人去问是什么事。

虽然临阳长公主唤了越王几人到跟前去说话,并摒退了旁人,但李丽敬身边的宫婢还是带回了消息来。

越王唤了骆瀚如到园子里说话,只是他刚走出不远,就遇见了定远侯府两姐妹,给他行李请安的时候,不知道怎么杜二娘子一个不稳,身子一歪扑向越王,却又正巧撞在了大步过来与越王说话的吴王身上了。

吴王扶住了杜二娘子,杜二娘子的外袍也松开来了,露出了里面单薄的五彩香云纱留仙裙,一脸惊吓地看着吴王,杜大娘子却是吓白了脸,连拦着婢女去唤人都忘了。

到了婢女上前扶了杜二娘子,已经禀报到了临阳长公主跟前了,也就成了现在这幅模样。

李丽晗恍然想起了先前看见杜家两姐妹宽大的衣袍下那若隐若现的五彩裙角,原来竟然是用在这里的,只是她们真的是对着吴王去的?

还没来得及多想,杜尚宫与齐女史已经走了过来,脸色也都十分不好看,见了李丽晗姐妹才笑了笑“两位殿下,长公主吩咐了,还有话要与宁国公夫人说,请两位先回宫去。”

这样的事自然是不便再让她们这些未出阁的小娘子留下了,李丽晗与李丽敬也不好再多问,只好跟着杜尚宫两人回宫去。

张昂也使了人来唤张柏娘,正巧遇见出来的李丽晗与李丽敬姐妹,忙退了一步抱拳躬身“殿下。”

李丽敬瞪大眼仔细打量了他几眼,凑近李丽晗“这是张家大兄?”

李丽晗点点头,向着张昂微微一笑“张大郎君。”

张昂听到李丽晗的声音,不由地想起那日在自家府里冒失地遇见她,还将她错认成了自家表妹的事,英挺的脸上泛起微红,头垂得更低,却是忍不住看了一眼眼前人的裙角,是莲青素锦面,上面还有精致的联珠纹,不张扬的舒适,像她。

李丽敬却是不知道张昂的心思,她忍不住凑近一步,被李丽晗拉住了还忍不住连连看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抿嘴笑了“还真是与三兄他们不一样。”

不过她很快就被拉着上了翠鸾车,饶是这样还忍不住絮絮与李丽晗说着“……他怎么生的那样高大,柏娘说他骑射很好,都是军中学的保命的本事,也不知道是什么样子……”

李丽晗听得耳朵要起茧子了,忍不住拍了她一下“你羞也不羞,一个小娘子整日说着郎君,仔细回头贤妃娘娘要说你了。”

李丽敬才不情不愿地闭了嘴,还是忍不住咕哝一声“我就是想瞧瞧骑射罢了。”

回了宫中,皇后听了杜尚宫的话,脸色阴沉如水,皱着眉头问道“阿姐不曾说什么?”

“长公主把吴王、越王两位殿下留下说了几句话便打发他们回宫了,也把杜家两位娘子留在了金谷园里,打发人去定远侯府说是二娘子伤了脚,留下大娘子陪她看医官。”杜尚宫道,“想来是要进宫来给娘娘回话。”

皇后叹了口气“想不到还有这样的事,偏偏还撞在了阿猛身上。”

她无奈地摇头“阿姐的行事素来稳妥,必然不会拖着,想来一会就会入宫,你去请贤妃过来吧,终究她是吴王的生母,这件事还得她拿主意更妥当。”

杜尚宫屈膝退下,亲自去请贤妃。



第八十章 瞧不上

贤妃来的时候尚带着笑容,只当是今日的相看有了定论,临阳长公主没有入宫,齐女史也不敢多嘴,只能苦着脸跟在她身后。

“娘娘,可是长公主那里有了消息?”贤妃笑盈盈给皇后行了礼,又嗔怪地看了一眼齐女史“文佩回来也不曾与我说。”

皇后叹了口气,让人送了榻席来“阿姐已经要入宫了,究竟如何还是听她来说吧。”

贤妃听出不对来了,一时脸色僵住了,不安地望着皇后“娘娘可是出了什么事了?”

皇后无奈地叹气,摁着额角“我也只听了个一言半语的,如今是什么情形还得等阿姐来。”

这话让贤妃更是着急,她白着一张脸,回头问齐女史“阿猛呢?他没有回王府去?”

齐女史也不知怎么说,只能低声道“长公主殿下让上官二郎与安国公世子陪着两位殿下在庄子上。”

好端端怎么会留着他,必然是有事。

只是还没等她开口再问,殿外宫婢禀报道“长公主殿下到。”

皇后忙道“快请进来。”

临阳长公主行色匆匆,眉头紧皱进了殿来,行礼坐下“伯庸与阿猛都已经回府了。”

她也不多说客套话了,径直说明白。

贤妃心放下些,总算不是儿子出了什么大事,可是为何长公主神色会如此奇怪“长公主,究竟发生什么事了?阿猛他们……闯祸了?”

临阳长公主蹙眉将柳曲庄子上的事简单扼要说给皇后与贤妃听“……定远侯两位娘子如今都被留在柳曲的庄子上,宁国公夫人照看着她们,是我做主让伯庸他们先回王府去,也好不叫人传出什么话来。”

贤妃脸白得像一张纸,身子不由地晃了晃“阿猛……”

在那样的场合,吴王抱住了摔在身上的定远侯二娘子,又教人都看见了,无论如何也是说不清楚了,若是不能给个说法,不但杜二娘子的闺誉受损,便是吴王也会被人诟病。

皇后脸色十分难看“定远侯府可知道了?”

临阳长公主点头“我私下让人送了消息去定远侯府,想来已经赶着去了庄子上了。”

“好端端的,怎么会有小娘子摔倒了阿猛身上?阿猛平日里虽然粗枝大叶,但也不会有这样私相授受的事,必然是有什么……”贤妃又气又急,一时说出口来。

皇后横了她一眼“贤妃慎言,事情还未查清楚。”

贤妃此时心里已经有了怨气,明明是为越王与吴王一起设的相看的宴席,如何最后吴王会与定远侯府的娘子牵扯上了,而越王却好好的在一旁看着。

不是她瞧不上定远侯府,实在是定远侯杜兴只是当年追随圣人的一名小小的幕僚,谋略与军功都比不得那些公侯,若不是在当年的庚辰之变中得了废太子与雍王的动向,助圣人占得先机,只怕这定远侯的封爵也不会落在他身上,饶是这样,定远侯府在长安公侯府邸之中也是末位了,算不上得脸有势的人家。

但皇后与临阳长公主面前,她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咬牙忍着气坐着。

临阳长公主正要再与皇后商量,宫婢却捧了笏板进来“定远侯夫人在宫门外求见娘娘。”

李丽晗回了翠微殿,心里却是有些乱,原本想着已经成功地解决了廖珊瑚的事,却不想会出了杜氏姐妹的事,看那情形,杜氏姐妹分明早有打算,只是不知道最后着落在吴王身上是有意还是意外。

可定远侯府这样的打算又是为什么?若说是想要让女儿嫁进王府,却也应该知道无论是皇后还是贤妃,都并不中意她们才对,在贵府之中定远侯府实在是太过不起眼,就算是用尽手段让杜家姐妹嫁进王府,只怕处境也会十分艰难。

定远侯杜兴不会是这样目光短浅之人吧?

李丽晗想不明白,与姚女史一起商量了半天,也想不出其中的缘故,只能等待立政殿的消息。

柳枝已经到了翠微殿里伺候,她性子低调内敛,不大与人来往,大多时间都是留在偏殿里研习医术,得了李丽晗的吩咐才会去正殿。

借着柳枝给自己把脉的空当,李丽晗转头与姚女史道“女史明日让人出宫去西市群贤坊寻石姓人家,花上三十金将他们的那宅子买下来。”

“给了钱银就可以,不必要他们的房契,让他们先住着,再留下十金与石家老夫人作诊金药费。”她轻描淡写地道。

姚女史却是好半天接不上话“买下宅子不要房契,反倒要留了钱给他们?”

她怎么就不明白小殿下的心思呢?先是买个庄子不耕种,如今买个宅子又不要房契,还给人白住着。

李丽晗抿嘴笑了,石家的宅子她可没兴趣要,她要的是在石青最艰难的时候雪中送炭,让他记着这个人情,最终成为她手中的人。

前世便听说石青是个孝子,当初最艰难的时候,石青为了给自己老娘看病,把安身立命的老宅子都要卖了,最后带着老娘寄人篱下,到了后来手握大权之后才将老宅子赎回来,完成一桩多年的心愿。

那时候替他赎回宅子送到他手里,让他大为感动的人是越王。

可现在,李丽晗要抢了这个先机了。

说话间,柳枝已经请完脉了,从容地收拾东西,欠身道“殿下身子康健,只要稍加调养便可。”

李丽晗点点头,却是望着她“你通晓医术,那可会用毒?”

姚女史与柳枝一时都惊住了,看着眼前那带着笑的小圆脸,心里都满是不敢相信,这位小殿下究竟要做什么?她要用毒?



第八十一章 不消停

柳枝震惊之后,稳了稳心神才道“药理中也有毒经,婢曾学过一二。”

李丽晗倒是不惊讶,她早就知道医女学医术之时,也学过一些辨毒之术,为的是防止有人在贵人的衣食之中下毒,但李丽晗要的可不止是这个。

她与柳枝道“平日里你除了定时请脉,不用当别的差事,在偏殿好好研习毒经与用药,我有什么吩咐会教她们去唤你。”

她沉吟一会,又道“你的兄长与幼弟,我会让人好好照拂,无需担忧。”

柳枝哪里还敢又别的话说,忙拜下去恭敬地道“喏。”

待到柳枝出去了,李丽晗才长舒一口气,问姚女史“明光那边可有消息?”

姚女史心恻恻然,摇头道“不曾,只是臣使了人去打探了消息,听闻那殿中省内仆局里教导新来小寺人的宦者最是势利眼,明光出身微寒,又没有家人打点,被欺负得厉害,还常常挨打挨饿,派的差事也是倒夜香这些下等粗使的活计。”

李丽晗倒是惊讶“明光居然都不曾想着来寻翠微殿?”

姚女史苦笑“臣也很是惊讶,原本以为他忍不住会想法子送了消息过来,可是他倒是咬牙忍下来了。”

她试探着与李丽晗道“殿下,要不要让人打点一番,安排他去奚官局或是内府局里轻快点的活计上当差?”

李丽晗却是摇头一笑“不,就让他先留在内仆局里,只有在那里面一步一步走出来的,才能走得更远,也更得内侍监那几个老东西的信任。”

她居然就这样称呼刘伏安那几个贴身伺候圣人的大监为老东西,姚女史不安地动了动身子,头垂得更低。

“只是你让人告诉他,熬过这小半年,我就让人送他去内侍监当小宦,跟在那群人身边学本事。”

姚女史这下子是真吓着了“内侍监……”

那时圣人近身伺候的地方,刘伏安是内侍监的首领大监,即便是在那里面当个小宦,日后也会成为圣人的贴身伺候之人,小殿下她究竟是要做什么?

李丽晗没有解答她疑问的意思,倒是靠在凭几上揉了揉额头“有劳女史再去给我挑几个宫婢,模样不必太过出挑,只要聪明伶俐知道进退的,要紧的是家世干净,能放心的。”

她的话点到即止,姚女史却是明白,就是要像明光与柳枝他们一样,可以放心的。

她答应了一声,却还是不明白“殿下是要把翠微殿的宫婢放出去吗?”

李丽晗还没来得及回答,却听殿下木香惊讶地道“丁香姐姐你怎么在这里,这茶汤怕是凉了吧……”

接着丁香低低切切的声音“我见殿下在与姚女史说话,便在门外等着了。”

木香笑了,打起帘子进来“我送进去吧。”

顺着木香打起的帘子,李丽晗一眼便看见殿门边丁香的碧色衣裙,不由地蹙了蹙眉,转头与姚女史道“有劳女史了,若是找到了人就带回来给我瞧瞧。”

姚女史应着,屈膝退下了。

木香端着茶汤进来,摸着那茶瓯一时皱了眉“还真是凉了,婢去换盏新的。”

李丽晗看着那厚厚的毡帘落下,努了努嘴“放下吧,去瞧瞧外边还有人没有”

木香愣愣地应着,不明所以地出去看了看“没有了,女史唤了丁香姐姐去了。”

看来姚女史也是不放心,李丽晗淡淡一笑“那你留下吧,说说有什么消息。”

木香这才来了兴致,忙放了茶瓯“延嘉殿那边有消息,说是贵妃娘娘告了病这些时日,太医署使了人去看了也不见好,昨日兰女史出宫去了。”

“出宫?”李丽晗看了看她,示意她说下去。

自打圣人让人把凤印送去立政殿,云贵妃便称了病,原本只是赌气,但不曾想圣人真的半步都没有进延嘉殿,也没有让人去宽慰她,她又气又羞之下,便真的病了,只是是心病,太医署送了多少汤药过去也不见好。

木香点头“是,说是要出宫探亲,也是拿了延嘉殿的腰牌,可是一道出宫去的宫婢却是瞧见了她乘了马车往金光门去了。”

金光门是长安西门,像兰女史这样的延嘉殿得脸的女官是不会将家安在那样偏僻的地方,那她出城是为了什么?

李丽晗心中一动,问木香“可能打听到她去了哪里?”

木香苦着脸摇头“这消息还是掖庭的巧慧出宫时恰巧碰到了才说出来的,兰女史上了马车便走了,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了。”

李丽晗乌黑的眼珠滴溜溜一转,笑了“那就让人好好留意延嘉殿的消息,一点都不能放过。”

木香这才答应着退了出去。

李丽晗缓缓吐出一口气,她知道,凤印被送回了立政殿,掌管多年的六宫大权就这样失去了,云贵妃不会善罢甘休的,必然还会有什么动静。

她不知道,此时的延嘉殿真的如她猜测的一般,并不像看起来那么安静。

躺在榻上的云贵妃蜡黄着一张脸,额上系着额帕,肿着眼睛看起来无精打采,问一旁伺候的兰女史“……可有回话?”

兰女史点头,小心翼翼才衣袖里拿出一个小小的布包送上来“说是奉在香案上七七四十九天,再埋在寝殿四角,不用月余就可以心想事成。”

云贵妃那原本毫无神采的脸上总算有了点笑容,吩咐高侍中“快,快照做。”

高侍中分明是瞧不上兰女史那副谄媚得意的样子,暗暗撇撇嘴,接了过来却是道“娘娘,这些未必有用呢,倒不如还是好好与越王殿下走动来往,日后也能……”

云贵妃冷冷扫了她一眼“你以为如今越王还会把我放在眼里吗?立政殿那一位身子大好了,还得了凤印,那是他亲娘,难道我还能强过她去?”

“若是不能有自己的皇子,便是我再要强些,又能怎么样!”

兰女史在一旁应和道“娘娘说的极是,法印女冠说了,这符土十分灵验,娘娘只要诚心必然能够如愿。”

云贵妃点点头,却是面露恨意“若有那一日,我一定要把她抢去的都拿回来,连本带利地讨要回来!”



第八十二章 母亲的无奈

定远侯夫人在立政殿待到了暮鼓响了才告退,出来的时候一双眼又红又肿,用手帕捂着脸匆匆上了马车,定远侯也是宫门闭了才从太极殿退了出来。

第二日一早,太极殿下了诏,江都侯府大娘子徐氏为越王妃,定远侯府二娘子杜氏为吴王妃。

宫中一片哗然,谁都没想到最后两位王妃居然出自同样不显山不露水的两个侯府,明明几个国公府的娘子都还待字闺中,比她们出众的大有人在,这两位侯爷甚至都没能入紫烟阁的名臣录。

可是圣人的诏谕无人敢多嘴,只能私下里悄悄议论。

立政殿从一早便是请安的人不断,皇后打起精神应付了一波又一波,直到红着眼的贤妃带着李丽敬过来了,皇后才叹气吩咐人拦下其他人,留了她在殿内说话。

行完礼坐下的贤妃未语泪先流,望着皇后哀哀道“我是来给娘娘赔罪的,昨日我是猪油蒙了心了,竟然以为娘娘……还请娘娘赐罪!”

她说着又拜下去,将脸埋在手背上,哽咽不已“我是真糊涂了,娘娘这些年待我待内廷众人都是优容宽厚,当年我生阿猛的时候,也是娘娘不顾刚生了越王,亲自守护照看,如今挑选王妃也是我厚着脸前来求娘娘做主的,可是最后我竟然糊涂到不信娘娘的好意,都是我的罪过,求娘娘责罚赐罪!”

皇后没有让人拦着她拜下去,也没有阻止她说下去,只是听她说完才叹口气,让赤芍扶了她起来“你这又是何苦,你的心思我知道。”

“那你是北朝王女,但北朝覆灭,留下来的也不过是些旁支,你比宋氏也不过是略强些,自然是要替阿猛与阿敬多想几分,想着要给阿猛多一份助力,日后也能更好些,这些都是无可厚非的。”

皇后缓缓道“我也是为人娘的,怎么会不知道,我何尝不盼着孩子们都好,可是如今已经是无奈了。”

贤妃泪落不止“可是那定远侯府……分明是有意而为的,阿猛不过是不巧撞见了呀。”

这样明了的事,皇后自然是看得明白,只是她无奈地摇头“昨日定远侯夫人的话你也听见了,圣人召见了定远侯,也已经下了诏,无论如何定远侯府当年是有大功的。”

贤妃抹了一把泪,抬起头来“可是能够如此算计,分明是存心不良,定远侯那两位娘子岂有好的!”

皇后笑容也越发苦涩“我也不曾想到定远侯夫人居然有如此心机,还不等我们多问,一口咬定原本已经给二娘子定了亲事,如今要送大娘子嫁去丰州,要送二娘子去庵堂。”

定远侯府为了成就这门婚事,居然不惜将大娘子远嫁,赌注不可谓不大。

可如此一来,贤妃更是心中不安,定远侯府竟然如此不顾一切,那么必然会不达目的不罢休,她就算身份贵重,可对于吴王的婚事也没有插手的权力,只能无助地看着一切发生。

皇后垂下眼深深叹了口气“还是打起精神来吧,之后还要安排婚事,便是成了婚也大意不得。”

贤妃如今也说不出别的来,毕竟越王娶的也是侯府之女。

她哭诉了一阵,也知道没有别的法子,才怏怏作罢。

偏殿里,李丽晗端了一碟子酥脆的巨胜奴放在李丽敬跟前,自己伸手拈下一小块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道“刚做好的,尝尝。”

李丽敬正一肚子郁闷,见了那香酥可口的忍不住尝了口,才眉头微微舒展“怎么不让她们进来伺候?”

李丽晗撇嘴“你不是有一肚子话要与我说,她们在你怎么好说?”

李丽敬惊讶地看着她,含着一口都忘了咀嚼“你怎么知道?”

她原本打算趁着阿娘不在,好好与李丽晗吐槽一下,可没想到李丽晗居然不用她说也知道了。

“你脸上刻了字。”李丽晗头也不抬。

李丽敬吓得摸了摸脸,才回过神来她是在说笑,这才气愤地道“你还有心情说笑,你不知道吗?二兄与三兄要定亲了,娶的还是咱们连见都不怎么见过的娘子。”

李丽晗吃得有些撑了,丢下那碟子巨胜奴,自己给自己斟了一盏茶汤吃了一口,舒服地吐出一口气“那又怎么了?”

“怎么了?”李丽敬像是被踩到了尾巴,差点跳起来“你不知道吗,三兄要娶的就是定远侯二娘子,昨日在庄子上她故意撞在了三兄身上,趁着三兄扶住她的时候还唤了人来,真是坏透定了!就是想算计三兄。”

只怕人家想要算计的可不是吴王,而是越王。

李丽晗当然不会说给李丽敬听,倒是拍拍胸脯掩着嘴打了个小小的嗝“所以三兄不愿意?”

一句话就像针一样,戳破了李丽敬这个气鼓鼓的球,瞬间漏了气“三兄糊涂了,居然求着阿娘答应,还说杜二娘子是无意的,不能让她为难。”

想不到吴王还有怜香惜玉的心,可见杜家姐妹那藏在衣袍下的五彩单丝罗的衣裙没有白穿,加上那副楚楚可怜的容颜,的确是动人。

李丽晗摊摊手“那就是了,你再生气也无用,毕竟三兄娶王妃,他自己愿意了,旁人又能如何。”

李丽敬也说不出不对来,只好哼了一声,用力撕扯着那碟子巨胜奴往嘴里塞,全然不顾教引女史教导的举止规矩,好像这样就能将李丽晗怼回去一样。

只是李丽晗心里更是复杂,她没想到的是越王没有娶廖珊瑚,却突然变成了江都侯府的徐大娘子,也不知道那位徐大娘子是什么样的人,她的到来会对未来有改变吗?是让那个悲剧来得更快,还是有了新的变数?



第八十三章 担忧

贤妃最后还是抹了泪,再次向皇后赔了罪,带着李丽敬走了,她还要回去操持安排吴王的婚事,虽然有尚宫局与礼部,但她始终觉得心中难过,对吴王更多了一份愧疚,想要尽心补偿。

杜尚宫送了贤妃出去,回来时才在皇后身边的榻席上坐下,低声叹道“可是越王殿下的婚事……”

皇后拿起一旁放着的绷子,理了理上面的线,语气平静“圣诏已下,江都侯府已经接诏了。”

杜尚宫何尝不知道,若不是越王娶的也是侯府的女儿,贤妃对立政殿怕是心存怨恨了,而旁人少不得也会觉着皇后让宁国公夫人安排相看的宴请,也是有意要如此了。

“只是江都侯终究只不过是领着从二品光禄大夫的闲职,越王殿下他……”

皇后手中的针线没有停,语气更是淡然“你是怕委屈了伯庸了,可是我觉着江都侯府不错,江都侯徐茂海跟随圣人多年,与卫国公共同征讨北朝,又从不争功,行事低调稳重,江都侯夫人温氏也是名门之后,想来教出来的娘子不会差。”

“至于江都侯府比不上那几府上权大势重,对伯庸来说反而是件好事,他需要的不是助力,而是能够劝他守着他的人,江都侯府会知道其中的轻重。”

杜尚宫心里一紧,也知道皇后所担忧的是什么,太子与越王虽为亲兄弟,但在那张至尊至贵的位置前,亲兄弟也不过是对手,当年不也正是这样。

她低声道“不会的,必然不会的,太子殿下与越王殿下都是宽厚的人。”

皇后笑容越发凄楚“若真的不会,嫂嫂的寿辰为何东宫与越王府都瞒着我悄悄送了厚礼去?”

杜尚宫再说不出话来,只能叹气。

李丽晗得了上官瑾让人想法子送进宫里来的信,好奇地拆开来看,只见里面洋洋洒洒好几页,写的都是听说宫中下了诏谕,选了江都侯府与定远侯府的娘子为王妃,她心里实在是欢喜,奈何宁国公夫人却是气恼着她装病,将她关在府里,连进学都不让她去,她又很是烦闷。

通篇都没有一句谢,可是李丽晗却知道,这家伙性子别扭,就算心里再感激,也没法干脆利落地向她说出来,就这样拐弯抹角地送了封信来。

她咯咯笑着,将那信函叠好,抓过案几上的纸笔,给上官瑾回了一封信,信里一句不提越王与吴王的婚事,倒是与她掰扯着张柏娘那里听来的骑马射箭的趣事,也算宽慰她了。

让人送走了信,姚女史来回话“……挑了四个小宫婢,都是家世清白手脚干净的,已经在殿外等着了,殿下可要见一见。”

李丽晗当然要亲自挑,这几个都是要送去兴华殿的,要仔细挑了才放心。

四个小宫婢齐齐立在殿前,见了李丽晗出来忙都拜下去,小心地低着头,心里都是七上八下。

“抬起头来让我瞧瞧。”李丽晗低头看着她们,见几个模样都不算出挑,不过是清丽,倒是衣裙打扮整齐的,伸出手来也都是干干净净,倒还算满意。

不过光看模样也不妥当,还得性子稳妥又踏实忠诚的,不然送去了兴华殿说不得也会被那几个给教坏了。

李丽晗索性指了指她们四个“都留下,先安置在后殿,跟着木莲与地锦一道伺候些时日再说。”

木香倒是笑嘻嘻地答应着“婢这就下去安排。”

却没瞧见一旁的丁香脸色又难看了几分,只是她一言不发垂下眼立在一旁,只是手中不自觉地捏着腰间大宫婢的腰牌。

晚间,杜尚宫带着皇后的话来了“……转过几日就是腊八,圣人念着今年西北大劫,大败突厥,辽东又是平安无事,下了诏命宫中与宗室勋贵摆了粥铺,在普宁寺前施粥礼佛,娘娘是要亲自去上香祈福的,念着小殿下还不曾见过这样的热闹,特意吩咐臣来说,请小殿下随娘娘一起去。”

皇后要亲自去上香礼佛,那内宫诸妃嫔怕也是要跟着去,再加上宗室与勋贵,怕不是浩浩荡荡好大的场面。

李丽晗暗暗咋舌,前世这时候可没有这样的事,那时候皇后已经病得不起,六宫之权都在贵妃手中,李丽晗只能躲在翠微殿里小心翼翼地活着,从不敢想能跟着皇后一起出宫去。

她扬起脸,欢喜地笑着“阿娘必然也喜欢,能出宫去礼佛施粥,这可是积福积德的好事。”

杜尚宫笑着点头“小殿下说的是,只是那日怕是人多杂乱,小殿下要带上妥当的人伺候才好。”

李丽晗眨眨眼,乖巧地道“请阿娘放心,姚女史会帮我挑好的。”

其实皇后担心的不是外人,反倒是宫中的手段,从前李丽晗不过是一个不得圣人看重默默无闻的小公主,便是宫中众人瞧不上她,也不会浪费时间去打什么主意,可现在……皇后身子大好,重掌六宫,少不得会有人嫉恨,就会对李丽晗动手,皇后不能不担忧。

杜尚宫没有把这话说给李丽晗听,而是揣在心中,打算晚些私下与姚女史说一说,请她多多留心。

李丽晗笑着送了她出去,转过身却是沉了脸,唤了木香来“让人去打听,这一次云贵妃与萱娘去还是不去。”

皇后从云贵妃手里夺走了凤印,自己又狠狠收拾了李丽萱,这对母女可不是善茬,有机会绝不会手软的,李丽晗心里比皇后还要清明,出宫便是她们下手的好机会。



第八十四章 他来了

过两日就是腊八,过了腊八崇文馆也要停学了,吕学士也便不再给大家讲深奥难懂的经史典义,倒是说了几个腊八的典故,又留了个制议的题目给郎君们,便让他们自己温习了。

趁他不在,李丽敬欢喜地拉着李丽晗细问起腊八礼佛的事来“……说是特意搭了高高的讲经台,还命教坊准备了百戏与歌舞,把那位琵琶大家虞秋娘都请去了。”

李丽晗倒是真没听过,还纳闷地道“不是说礼佛上香施粥吗?怎么还让教坊准备了歌舞?”

李丽敬撇撇嘴“讲经太过无趣了,说来说去不是目连救母,便是舍身喂虎,想来他们也不爱久听,就让人在九成宫摆了宴席。”

她惊讶地望着李丽晗“你还不知道?如今都是皇后娘娘吩咐尚宫局与殿中省去办的了。”

她话说得直喇喇的,一旁坐着的李丽萱却是气得脸色铁青,她可是想起了不久之前,自己在李丽晗跟前炫耀,等着她求自己带她一起去宫宴的样子。

她咬牙愤愤别开脸去,一旁的云二娘子只好低声劝慰着她。

离她们更远些的李丽瑶脸色也微微发白,前一次的宫宴她已经想尽办法,好容易在圣人眼前得了个机会才能去,可这些时日圣人甚少来内宫,平日也不过是去立政殿稍坐一坐就走,她总是没能抓住机会,每每得了消息去给皇后请安,便听闻圣人已经走了。

现在要怎么办,眼睁睁看着她们跟随圣人与皇后去礼佛上香,自己却只能留在宫中?

越王与吴王已经定下婚事了,想来不久就该是她们姐妹几个,她若是不争,谁还会替她打算?

她紧紧咬着唇,低下头去。

李丽敬远远看见她们二人神色各异,机敏地猜出了必然还是因为先前的事,露出一抹坏笑,凑过去问李丽萱“萱娘,这样热闹,你可要一起去?”

说着她一拍手,一副懊恼的样子“是了,我忘了,贵妃娘娘还病着,只怕是不能去礼佛了。”

任凭她身后跟着的宫婢白着脸拉她衣袖,她都要戳一戳李丽萱的痛处,谁叫当初云贵妃掌着六宫之时,李丽萱没少给她吃排揎,事事都要争强好胜,连个小宫婢都要抢了她的去,现在她也要痛快一番。

李丽萱果然脸色青中带紫,瞪着眼看着她,愤愤道“阿娘说了,礼佛上香务必要诚心,便是病着也不能怠慢,何况这两日她身子见好了,不用你假好心。”

她的话不假思索地冲出口,却是让听见的李丽晗蹙了蹙眉,果然这对母女还是要去的,那么便当真不可大意了。

散了学之后,李丽敬想拉着李丽晗与张柏娘一道说话,却被李丽晗笑着拒绝了“……今日学士讲的制议我还不懂,去六兄那里问一问他。”

听说去闽王那里,李丽敬又没什么兴趣了,百无聊赖地摇头“罢了,你怎么也与他们想着这个,又不用考明经举人,真是无趣。”

李丽晗冲她挤挤眼“过两日就是腊八,有的是有趣的,那时候咱们再在一处便是了。”

这倒是,李丽敬想着能看百戏,还能出宫看热闹,又有了兴头,点头与她告辞欢欢喜喜地回去了。

却不曾想李丽晗刚到兴华殿门前,便远远看见吴王带着侯玉坤几人正挡在闽王跟前,脸色阴沉难看,冷冷说着“……想不到小六你居然还有自己的打算,当着我兄友弟恭,一副老实听话的样子,背地里却是阳奉阴违!”

“那日我问你可有选好伴读,你说没有,为何我向圣人举荐平凉侯府二郎,你却与圣人说不愿意?分明是要背着我使坏,想落了我的面子!”

他说话的时候气势汹汹,更是向着闽王跨近前去,逼得闽王退了好几步,煞白着脸不安地道“三兄,不是这样的,是那平凉侯府朱二郎不善经义诗文,怕他进了崇文馆未必……”

话未说完,吴王冷笑“六弟还教人打听过朱二郎了,那就该知道他与我素来交好,你落了他的面子,便是坏了我的脸面,看来你是真没有把我这三兄当成兄长了。”

他伸手在闽王瘦削的肩膀上用力拍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森冷,凑近他耳边道“六弟若是还在内廷,自然有皇后娘娘庇护着,可如今你自己也明白,便是我真的难为你,怕也没有人会替你说上几句的。”

闽王的脸色越发苍白,却是慢慢低下头不发一言,任由吴王与侯玉坤几人嘲讽般地笑着。

看着他那副模样,吴王更是得意,昂起头与侯玉坤几人道“走吧,今日我请闽王一道去平康坊里吃酒,他不是嫌弃朱二郎吗?那就把朱二郎叫上,让他好好认一认!”

说着便要侯玉坤几人上前来半拉半架着闽王往外去,闽王不肯,涨红了脸要回殿去,却被他们拦住了,有吴王在,他身边伺候的人也不敢近前来。

李丽晗唬了一大跳,一时急得不知怎么好,吴王是什么性子她可是知道的,最是混不吝的蛮横,虽然比不得太子与越王在圣人跟前的地位,却也是个不讲理的,若真让他把闽王带走,不定会闹出什么事来。

这可该怎么办,她一个小娘子,便是上去拦了,怕也拦不住吴王,他连闽王都不放在眼里,何况是这么个压根就没有半点分量的妹妹,可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闽王被带走,现在让人去请皇后也来不及了。

她跺了跺脚,咬牙就要往前去,却被身后的人给唤住了“殿下还是不要去的好,吴王殿下正在气头上,等闲拦不住他。”

那声音熟悉又陌生,明明是清朗温润的,却让李丽晗僵在那里动弹不得,心中的冷意慢慢蔓延开来。

是骆瀚如。



第八十五章 突然的好心

李丽晗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高大清隽,容颜俊秀不凡,望着她的一双眼若寒星般惑人。

他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只是脸上没有了那时候看见她时藏不住的厌恶鄙夷,反倒多了几分专注,像是在好奇地打量着她。

这样反而让李丽晗更是心生恐惧,她不由地退了一步,僵硬着身子“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甚至来不及掩饰自己的惊慌,全然忘了此时的她与骆瀚如不过是初次来往。

骆瀚如心里的诧异越发重了,这位怡宁公主对他好像格外防备,除此之外还有几分熟悉,甚至都没有半点客套礼数,就这样问他,着实有些唐突。

只是他依旧彬彬有礼,温和笑着欠身行礼“是我莽撞了,惊着殿下了。”

李丽晗这时候才回过神来,更是懊恼难当,明明已经一遍遍告诉自己这不是从前,如今的自己与他毫无瓜葛,可是见到他时,那些往事就止不住涌上心头,恐惧与慌张又控制了她,险些失了态。

她这才扯出一丝笑“郎君多礼了。”

却不肯再多说一句话,回头望向已经被侯玉坤几人围着往外去的闽王身上,骆瀚如说的不错,自己出去也未必能够拦住吴王,可是若不去,那便要这样眼睁睁看着闽王被带走吗?

她再也等不得了,也不再与骆瀚如多说一句,就要往那便快步过去。

骆瀚如看着她那副决绝的神情,眼中的异样更多了几分,开口道“殿下,若是真想劝阻吴王殿下,还是让我去吧。”

他?李丽晗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能的事,他肯插手这件事?

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骆瀚如已经大步穿过她身边,向着不远处的吴王几人走了过去。

李丽晗呆愣在原地,看着他温润地含笑与吴王几人说了几句,吴王看了一眼闽王,这才冷笑一声摆摆手,让侯玉坤几人退开去,又怒容不减地与闽王说了几句话,这才转身与骆瀚如一道走了,没有了他的吩咐,侯玉坤几人自然也是不敢再多话,一并跟着离开了。

他真的帮了闽王!

李丽晗的震惊许久未消散,直到看着他们几个远远出了宫门,才慢慢转身向着垂着头的闽王走过去。

“阿囡,方才我……”闽王见李丽晗过来,脸涨得通红,喃喃地想要解释,却又不知该如何说,这些事不该让妹妹知道,也不该让妹妹看到自己那样狼狈的样子,只能转开话头道“先进殿去说话吧。”

李丽晗此时已经没有心思再随他进殿去,只是干哑着声音“方才是安国公世子替六兄解了围吗?他与三兄说了什么?”

闽王提起骆瀚如一脸感激“正是,多亏了他与三兄说,太子殿下有话要与他说,还约了曹国公府世子他们去薛府吃宴席,这才把他们都带走了。”

他松了一口气,李丽晗心里的阴郁却更深,旁人她不知道,但骆瀚如素来不肯与侯玉坤等人为伍,绝不会无端端邀了他们一起吃宴席,看来他是真有心帮闽王了。

可是骆瀚如为何突然肯出手?

她想不明白,也不愿多想了,苍白着脸与闽王道“今日时候不早了,我改日再来与六兄说话。”

闽王点点头,看着魂不守舍的李丽晗走远了,自己也是羞愤难当,带着随从回了兴华殿。

到了姚女史来问过两日出宫礼佛的事,李丽晗都还没想明白骆瀚如今日的所作所为,明明是最为审时度势的人,却突然起了好心?

姚女史不知道李丽晗的心事,只当她是为了过两日的出宫之事心烦,轻声道“殿下,云贵妃与平乐公主都要去,只怕……”

李丽晗这才慢慢抽回思绪,淡淡道“原本就是要为大周祈福,她们去也是应该。”

“我要的人可安排好了?”

她得知要出宫礼佛的那一日便吩咐了姚女史,带去的宫婢让地锦与木莲好好挑一挑,多挑几个有气力机敏的,跟随她的金吾卫也挑了石青与几个可靠的,就是以防万一。

姚女史忙答话“都安排妥了,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殿下还是要多加小心才好。”

“去把柳枝唤过来,该是用她的时候了。”

看着柳枝送上来的几个小锦囊,姚女史不安地咽了口口水,这些都是殿下让柳枝这些时日做出来的药,里面装着的都是什么?难不成要给云贵妃她们下毒?

李丽晗倒是饶有兴致地打开来看了看,细细问了柳枝里面是什么药,有何功效。

柳枝倒还镇定些“这一包是上好的迷药,只需少许便可让人昏睡不醒,那一包是麻沸散,是镇痛之药,还有一包大泄之药,一包砒霜……”

听到有砒霜,姚女史再忍不住开口“殿下,砒霜剧毒,只怕一个不慎就会……”

李丽晗头也不抬“若是她们对我动手,只怕绝不只是用砒霜吧。”

以云贵妃与李丽萱对皇后和李丽晗的恨意,恐怕手段要更加阴狠毒辣许多,姚女史也想到了,不敢再开口。

只听李丽晗将那几个锦囊都收下,却与柳枝道“还不够,还有几样你也要去准备……”

等柳枝屈膝告退时,姚女史已经出了一身冷汗,看着榻席上娇小的小娘子像是把玩什么小玩意一样,将那几样装了药的锦囊一个一个打开来看,笑容灿若春花,一时心中更生恐惧,她的小殿下真的是常人吗?为何更像是地狱中的恶鬼附身人间,是来讨要血债的吗?



第八十六章 孝顺

一早李丽晗就去了立政殿,她虽然知道皇后不像自己这个傻乎乎的,死了一次才知道用心思的人,身边又有杜尚宫,白芍她们几个尽心照顾,但还是放心不下,想悄悄提醒杜尚宫她们几个一句,务必要留心云贵妃她们几个。

可是刚进了立政殿,远远便见赤芍捧着手巾和茶汤往殿中去。

她唤住了赤芍“这样早,是谁来请安了?”

赤芍停住步子,屈膝行礼“是萧美人病了,常阳公主来求皇后娘娘允准,让吴医丞过去帮着看看呢。”

萧美人病了?李丽晗挑眉,萧美人素来胆小老实,整日只在自己的薰风殿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便是真的病了没听到消息也不奇怪,可是李丽瑶……

她会为了萧美人病了来求皇后,这确实是件怪事。

倒不是李丽晗有偏见,而是她再清楚不过李丽瑶对萧美人有多厌弃。

前世到了云贵妃给李丽瑶她们挑驸马定亲事的时候,萧美人哮症日重,已经病入膏肓,太医署说时日无多了,李丽瑶为了不耽误自己的婚事,让人日日用参汤给萧美人吊着命,到了她下降以后便再不理会了,萧美人病故之后,她也不过是回宫看了看,便不曾过问了。

想来李丽瑶对自己这位生母是满心怨愤的吧,不然这些年她也不会从来不进薰风殿,倒是常常殷勤地来立政殿给皇后请安问好。

那么这一回,难道她转了性子了?李丽晗一边向正殿走去,一边想着,她记忆里萧美人这时候可是无病无灾的。

刚进了殿,就听见李丽瑶在哀哀作泣“……原本不过是有些痰症少咳,美人怕给娘娘添乱,不让人请太医,只是硬挺着,不曾想竟然越来越重,昨日昏厥了过去,宫婢不敢不禀了我,我请了太医官过去瞧,也只说不大好,所以没了法子,只能来求娘娘……”

皇后震惊“先前不曾听说,不想竟然这样严重。”

她吩咐杜尚宫“让吴世中去一趟薰风殿,帮萧美人好好看一看脉。”

这才回过头来宽慰挂着泪花的李丽瑶“你也宽心,吴医丞医术极好,必然不会有事的。”

李丽瑶咬着唇点头,泪眼朦胧满脸担忧“谢娘娘恩典,我只怪自己无用,只能替美人祈福祝祷,却不能替她受了这病痛,可怜她如今病着都还念着圣人与娘娘的恩典。”

李丽晗正走进来,听到这句话,心头冷笑,脸上却是惊讶“这是怎么了?”

皇后原本满脸怜悯,见了李丽晗来了,露出了笑容来,向她道“这样早就过来了?今日里不用进学?”

李丽晗笑着过去在皇后身边坐下“阿娘忘了明日就是腊八么,学士让我们不必过去进学,好好准备去礼佛的事。”

皇后笑着点头,又吩咐白芍端了牛乳子和糕点来,让李丽晗坐在自己身边吃“你平日进学辛苦,多吃点不亏了身子。”

李丽晗吐了吐舌头,做个鬼脸“阿娘,我长了好些了,不能再贪嘴了,前些时日尚服局送来的衣裙都穿不下了。”

皇后看着她那副怪样更是笑得合不拢嘴,哪里还记得一旁李丽瑶辛辛苦苦说了半天的苦楚,再转过头来神色也淡了些“先让吴医丞去瞧瞧吧,想来不是什么大病,你也莫要太担心了。”

李丽瑶好容易让皇后对自己多了几分怜悯之心,刚要再说下去,却被李丽晗的到来全部给搅和了,心里的愤怒几乎要压不住了。

只是她也知道自己如今不是发作的时候,且不论在皇后跟前,就是她今日来的目的也不是与李丽晗争高低,要紧的是接下来的事。

她忍了忍气,挤出几滴眼泪来,起身屈膝给皇后谢了恩,便推说要回去照看萧美人,就要告辞。

却不想一旁吃了几口糕点的李丽晗开了口“阿瑶,我也许久不曾见过萧美人了,你我素来交好,萧美人病了你这样着急,阿娘这里还有许多事,我也该帮着过去看一看才好。”

李丽晗话音未落,李丽瑶已经惊讶地瞪大眼看着她,她这是要做什么?

皇后也很吃惊,也没想到李丽晗会突然有这样的打算,低声问她“阿晗,你去做什么?萧美人还病着。”

旁的也倒罢了,她就怕李丽晗身子弱,会过了病气。

李丽晗却是知道,萧美人只怕是哮症犯了,这是她自来的病根,只是一直小心保养,不曾犯过,这病症不过人的,不然李丽瑶才不会一副尽心尽力的模样亲自去薰风殿。

她微笑着转头,与皇后道“萧美人病重,阿娘必然也不放心,我见阿瑶这样难过,心里也不是滋味,倒不如让我去看一看,回来也好安阿娘的心。”

她说着轻轻拉了拉皇后的衣袖,向她眨眨眼,笑着不肯松开。

皇后一时皱眉,看着小女儿这副撒娇卖乖的模样,只怕是有意要去的,可是为什么呢?萧美人素来不大露面,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人。

她想起先前李丽晗处置百合,应对圣人的事来,终究还是答应了“罢了,你去看看吧,若是有什么事再来与我说。”

李丽晗应着,向一旁瞪着她眼中满是愤愤的李丽瑶道“走吧,我随你一道去薰风殿。”

她倒要去瞧瞧,萧美人怎么会突然病了,而李丽瑶这样突如其来的殷勤孝顺又是为什么。



第八十七章 利用

薰风殿当年也曾风光一时,萧美人是尚工司制司的宫婢,因为针线活计出色,被送到太极殿伺候,又因为容貌美艳,圣人临幸之后便封了美人,赐了薰风殿与她。

可是她的性子与容貌全然不成正比,胆小怯懦,见了圣人连说话都害怕,只是木木愣愣低头顺眼,这副模样见一两回也还新鲜,但时日一久,便让人再无兴趣,毕竟没有人会喜欢日日见到一个木头人,后来圣人便不再来薰风殿了,她生下李丽瑶之后,也就整日躲在自己的寝殿中,抄经念佛不大出来走动。

若不是还有李丽瑶,只怕宫中都要忘了还有这位美人了。

李丽晗站在薰风殿中,看着已经颜色陈旧的摆设,再转头看了一眼一边脸色沉沉的李丽瑶,露出一丝冷笑。

“阿晗,我阿娘还病着,你身子也不大好,仔细过了病气去,你还是回去吧。”单独对着李丽晗,李丽瑶虽然没了在皇后跟前的恭敬,但也不敢再像从前那样轻视,多了许多防备。

李丽晗似笑非笑看着她“阿瑶不随我一起进去探望萧美人吗?”

李丽瑶不得已,跟着她一起进了内殿去。

萧美人还躺在榻上,气息粗重,神色憔悴不堪,见了李丽晗吓了一跳,情急之下要起来,却撑不住身子跌在榻上,惶惶不安。

李丽晗望了一眼李丽瑶,果然见她没有半点要上去搀扶的意思,心里更是了然。

她让宫婢上前扶着萧美人“美人好生歇息,我阿娘也是不放心,让我过来探望一下。”

她也不客套,在宫婢端来的榻席上坐下来了,细细问了萧美人的病情。

宫婢们忙回话,只说萧美人是几日前突然犯了病,请了太医官来看,也不见好,反倒一日重似一日,这几日连起身都艰难了。

李丽瑶居然没有说谎,萧美人是真的病了。

李丽晗不由地缠着李丽瑶望过去,见她神情冷淡,远远坐着,也不看热切养着她的萧美人,倒是冷冷撇开脸去,不肯理会。

“……是我不中用,又犯病了,还累了阿瑶……”萧美人说不过两句话就要歇一歇,喘不上气来。

她望着李丽瑶的眼中情真意切,偏偏女儿半点不领情,看也不看她,只当不曾听见。

李丽晗笑着劝了她几句,这才起身告辞,李丽瑶才送了她出来,到了殿门外低低声道“阿晗,你到底要做什么?”

有了先前几次事的教训,她不再相信李丽晗是个蠢钝无用的性子了,更怕李丽晗又要做出什么来。

李丽晗却向她抿嘴一笑“这是什么话,我不就是过来探望萧美人嘛,还能做什么。”

她转身朝外走去“放心,我会如实告诉阿娘的。”

说罢,撇下李丽瑶走远了。

往立政殿回去的路上,李丽晗敛去了笑,吩咐跟着自己来的木香“让人去打听下薰风殿的消息,别的不用问,只要知道萧美人犯病前薰风殿可有什么特别的事。”

萧美人无端端犯病,李丽瑶突然的殷勤,都让李丽晗觉得有些奇怪。

可还没等消息送来,薰风殿接下来的动静让李丽晗顿时明白了过来。

李丽瑶不顾女史宫婢的阻拦,冒着犯了宫规挨罚的危险,亲自去了太极殿,声泪俱下哀哀求了圣人去探望萧美人,她自己更是茶饭不用一直陪在旁边。

听到这消息的李丽晗恍然大悟,冷笑摇头“我道她为何突然对萧美人如此上心,原来是为了这个。”

姚女史不解“殿下之意……”

李丽晗一双眼眸清冷,嘴角微弯“明日不是腊八,宫中女眷都要随阿娘出宫去上香礼佛。”

“萧美人素来不善应酬,往日这样的事都是推了留在殿中的,她自然也没有法子跟了去,可若是萧美人大病,她一心要去替萧美人祈福祝祷,还有比这个更充分又妥当的理由吗?”

姚女史骇然“难道萧美人的病……”

李丽晗并不就回答,而是望向一旁的柳枝“你可瞧出什么来了?”

柳枝看着木香从太医署讨要来的方子,脸色郑重,欠身道“殿下所虑极是,萧美人的身子几日前并无半点不对,却在一夜之间哮症发作,而且几次晕厥,实在是奇怪。”

她蹙了蹙眉“照说哮症大都开了春才容易发病,且这些年萧美人都一直小心保养,并不曾如此严重过。”

姚女史震惊不已,忙道“殿下,可要将此事禀告娘娘。”

李丽晗却是摇头“怕是已经来不及了,她连自己亲娘都下了手,为的就是得圣人怜悯体恤,这时候想必已经求得圣人恩准了。”

果然,到了晚间,圣人去了立政殿,与皇后说,让她带上李丽瑶一道去普宁寺,成全她一片要为萧美人祈福的心意。

皇后自然是笑着答应了,让人多准备了一架翠鸾车,并吩咐杜尚宫好生照拂李丽瑶。

这件事与木香打听回来的消息同时送到李丽晗跟前,她挑了挑眉“……送了两盆子春兰到薰风殿?”

木香点头“说是常阳公主自己种的,见开得好就送了几盆与几位娘娘,立政殿也得了,只是皇后娘娘殿中放了腊梅与迎春,便放在了回廊里。”

李丽晗笑了起来“她倒是想的周全,各处都送了。”也就不让人觉得送给薰风殿的花突兀了。

“是,听说萧美人很是欢喜,亲自将那两盆子春兰放在殿中,浇水剪枝都不肯交给旁人打点。”

萧美人怕是难得能得到女儿亲自送的东西,那一份欢喜早已压过了理智,全然不顾自己有哮症,最怕花粉柳絮之物,而她也不会想到,李丽瑶送来的花就是为了让她病倒,自己好得偿心愿吧。

李丽晗摇头,可惜了一片慈母之心,成了被利用的工具了。



第八十八章 作祟(第一更)

长安传闻,普宁寺里藏有一枚舍利子,是数百年前普宁寺主持元真大师坐化后留下的,被深藏在普宁寺九层佛塔上,至今仍然镇守古寺保佑大周风调雨顺。

这个传闻没有人知道真假,李丽晗也没见过那枚传说的舍利子,但普宁寺的确是香火旺盛,都说这里祈福求愿都十分灵验,所以香客如云。

到了腊八这一日,普宁寺前被数百丈的锦缎围挡开来,来看热闹的百姓远远只能看见那高耸入云的讲经台,都已经让他们啧啧称奇了,再想靠近却是不能了,四下里被金吾卫守得严严实实的。

坐在榻席上的李丽敬却是百无聊赖地靠在凭几上,看着高台上禅师讲经,兴致缺缺“年年听经都是这样几个故事,实在是没什么意思。”

她转头向李丽晗挤挤眼“不如咱们去别处瞧瞧?”

李丽晗却没她那份轻松自在,从出了宫她便一直处处小心,只怕会有什么疏失,她可不想让自己辛苦许久,终于改变一些的局面又被人反复了。

“圣人与你阿娘都在席上,你也敢胡闹,先安生坐着吧。”

李丽敬撇嘴“就你会卖乖。”

她转过脸看向对面榻席上坐着的李丽萱,又看看一旁的李丽瑶,见她们也都在榻席上坐着,没人像她这样想着要溜出去,只好歇了心思。

其实李丽晗也没有太多心思听讲经,她端坐在榻席上,一直留心着云贵妃与李丽萱等人的举动,想要看出些蛛丝马迹出来。

可是教她意外的是云贵妃母女这一回却是十分低调,没有了先前的张扬,只是安静地坐在榻席上,李丽萱更是寸步不离跟着云贵妃,不像平日里对着自己剑拔弩张的模样。

这让李丽晗更觉得不安,就好像明知道会有事情发生,只是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反倒更不踏实。

“阿晗,你怎么了?”坐在她下席的张柏娘也察觉出她的不对劲,不由开口低声问。

李丽晗摇了摇头“没事,只是不曾来听过讲经。”那些事自然不能与张柏娘说。

张柏娘这才放心,笑着道“我也只来过一回,阿娘她们倒是次次都来,说是普宁寺上香最是灵验。”

她看了看左右“今日宫中贵人都来了,可比平日热闹多了。”

李丽敬在另一边噘着嘴“一会还得去上香施粥,又不能去街市上瞧瞧,出来也没什么意思。”

张柏娘咯咯笑着“殿下原来想去街市,下回我请两位殿下出宫来,陪你们去西市逛一逛,那里可热闹了。”

李丽敬来了兴致,凑近了问道“不是说东市更气派繁华?”

“东市大都是些上等的衣料首饰物件铺子,西市可是什么都有,西域藩国的香料珠宝,胡人卖的现炸的胡饼,小挑上的泥人,样样都新奇。”

听得张柏娘说的,李丽敬满眼发光,忙点头“那你可一定要请我去。”

李丽晗倒是想起一桩事来,与张柏娘道“上回不是说要请了我们一道去府上看你大兄骑射,不如一起吧,我把我六兄也请了去,让他跟着你大兄学学骑射。”

张柏娘敦实的小脸上满是欢喜,重重点头“好。”

让小娘子们昏昏欲睡的讲经总算完了,满脸皱纹步子颤巍巍的普宁寺主持明弘禅师上前来请圣人上香礼佛。

一众宫中女眷与命妇也都起身来,等着按品级一一上前上香。

普宁寺的大雄宝殿极为宽大,容下了这许多人还显得绰绰,只是这会子没人敢说话喧闹,都是虔诚地随圣人拜伏在地上。

待到三拜之后,圣人才将手中的香亲自插到佛像前的香炉里,再双手合十闭目祝祷。

可是还没等他睁开眼,一旁伺候的小宦低声惊呼,打断了他的祈福。

“这香……”小宦迟疑地望着六角鎏金兽首香炉中的那三炷香,脸色惶惶。

圣人望过去,只见那三炷香竟然齐齐折断,掉落在香炉中,烟雾都要散尽了。

他一时脸色大变,抬眼望向明弘禅师“禅师,这是怎么回事?”

明弘禅师已经上了年纪,却也不曾见过这样的事,一时也是不知如何回答“这,这……”

殿中众人也是看得清楚,望着断香也都不安起来,各自小声议论着,毕竟谁也没遇到这样的事,何况是圣人亲手上的香,由不得人不多想。

殿旁诸位身披袈裟双手合十诵经的僧侣中有一人上前来,皱着眉看着那香炉里的断香,向着圣人一躬身,开口道“圣人,佛前断香,只怕非吉兆。”

圣人龙颜不悦,沉沉望着他“那是何意?”

明弘禅师急了“明净,你莫要多言。”

可那明净却不理会他的话,只是向着圣人说了下去“佛祖慧眼辨识三界,尽观善恶吉凶,庇佑大周安宁,却不肯受圣人这三炷香,必然是为了向圣人示警,还望明察。”

示警?众人更是哗然,难道是有什么可怕的事?

圣人脸色更是难看,问明净“示警又是为了何事?”

还不等明净再说下去,站在皇后身后的李丽晗已经本能地察觉到不好,只怕这件事便是早已安排好冲着她和皇后来的。

她可是不会忘记前一世自己到死都没有摆脱灾星祸害的名头,这一世虽然经过皇后与她的努力,这件事淡化了不少,但抵不过有人再拿了出来做文章。

如此一来,只怕圣人无论如何不会饶了她了,皇后也再经不起这样的打击,怕是刚好些的身子又要病了。

一箭双雕,倒是狠毒的计策,偏偏李丽晗辩无可辩!她脸色一时苍白,手也攥紧了。

果然,那明净念了佛号,才又皱眉道“圣人九五之尊,天下至尊至贵,若是寻常之事也会逢凶化吉,遇难成祥,佛祖示警必然不是小事,当是事关大周社稷安危之事。”

“依小僧看来,只怕还是妖邪作祟,今日来的诸位之中必然有妖祟不吉之人,佛祖才会断香示警,不肯受这香火,就是为了让圣人明鉴呀!”



第八十九章 谁是妖邪(第二更)

在众人脸色大变议论不已的时候,李丽晗已经镇定了下来,她看见皇后身子微微一晃,扶着白芍才站稳,心中不由地一痛。

她是死过一遍的人了,任由人羞辱厌弃,到死还未曾好好活过,如今能再有活的机会,就不能允许别人再作践糟蹋她和阿娘,谁要想伤害,就得付出代价!

她攥紧了拳头,低声换了柳枝过来,问了几句,便让木莲悄悄去请了杜尚宫过来。

“……事情紧急,杜尚宫可否先听我的吩咐?”她望着杜尚宫,目光灼灼,虽然急切却还是没有半点慌乱。

杜尚宫却是心惊,她自然也听出了眼下的凶险,却没想到身为当事人的这位小公主不慌不乱,还能让人请了她过来说话,难道她真有法子?

可皇后娘娘都一时乱了方寸,这小殿下还能想出什么来?

杜尚宫有些犹豫,李丽晗却不能再等了,她沉声道“你也瞧见了,不能再拖了,尚宫先照我说的去办吧,有什么事我会与阿娘说。”

杜尚宫也知道情势不好,便咬咬牙,点头“我带她过去。”

此刻大雄宝殿中明净已经退到一旁,他该说的都说了,只等圣人发作了。

殿中众人也都议论好一会了,都在猜测这个妖邪作祟指的是谁,说是在上香的人中,难道还会是位命妇或是娘子?

突然人群中有人提起了十多年前的事来“……不是说是客星危月,克双亲危害社稷吗?”

一时许多夫人都想起来了,那个司天监的预言,顿时将目光都望向李丽晗身上。

怀疑,鄙夷,害怕,厌恶,一如前世一样,李丽晗站在那里并不会太过在意,她习惯了这样的目光,只是不想让皇后因此难过。

可皇后何其机敏,她此刻已经身子微微发颤,像是已经看到了之后要发生的事了。

圣人自然也已经记起了这件事来,他脸色阴沉难看,望向李丽晗,目光闪烁不定,想来是在思量要如何处置她。

李丽晗垂下眼,不看他,也不看旁人,也不去理会此时已经转过脸来满满是得意与痛快的李丽萱。

“佛前断香示警,实在是非同小可,事关社稷,还请圣人早做决断呀。”此时殿中另一边的朝臣中已经有人拜下进言了。

附和这话的人还不少,足足有四五位,李丽晗微微抬眼看了看,记下了这几位的模样。

圣人终于开了口“既然是佛祖示警,那必然是……”

话还没说完,殿外又传来惊呼声,宫婢匆匆忙忙从殿外进来,脸色惊慌“不好了,不好了,莲华殿那里……”

她抖成一团竟然说不下去了,分明是十分害怕。

圣人脸色更为难看,盯着那宫婢“究竟怎么了?”

宫婢颤声道“莲华殿里长明灯……”却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殿中诡异不安的气氛又添了一重,众人面面相觑,脸色惶然,谁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也不等他们再多想,圣人已经大步向店外走去,随从亲卫都紧跟而去,殿中其他人回过神来忙也跟了过去。

皇后深吸口气,拉着李丽晗的手冰凉有力,目光落在前面大步走着的圣人身上,声音却是低到只有她们母女能听见“别怕,有阿娘在,不会有事的。”

李丽晗心颤抖着,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先前的镇定从容都不知去了哪里,只有酸涩充满了整个胸膛。

她反手握紧了皇后的手,低低声回应“阿娘别怕,还有我。”

母女就这样牵着手,一步步跟在圣人身后,不理会后面诸多复杂的目光,坦然而行。

莲华殿就在大雄宝殿不远,里面供奉着三千菩萨小像,菩萨像前是数层香案,案上点着一盏盏香油灯,里面满满放着上好的香油。

这是宫中贵人们点的长明灯,为的就是在佛前祈福求平安长寿。

可是一踏进莲华殿,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倒抽一口冷气地盯着香案上。

那里原本灼灼燃着的几盏长明灯中有一盏此时已经变了样,原本鲜红的灯焰成了绿色,不断跳动摇曳着妖异的气息。

这情形可真是吓人,谁也没见过这样的情形,吓得好些夫人娘子惊叫一声,扶着婢女退出好远。

圣人铁青着脸,转头问明净“这又是怎么回事?也是示警?”

明净显然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顿时有些失措,结结巴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还是刘伏安唤了看守莲华殿的小沙弥过来,小沙弥却也说不出什么来,只是反反复复地说,方才点的时候不见有什么不对,不知为何后来就慢慢变成这样了。

圣人指着那盏长明灯问道“那是谁点的?”

小沙弥上前看了,回话道“是,是平乐公主殿下的……”

他话音未落,那边云贵妃已经神色大变高声斥道“胡言乱语,怎么会是萱娘的,她明明好端端的……”

圣人回头冷冷看她一眼“朕没有问你话!”

云贵妃忙停了嘴,但惊愕愤怒的目光在那盏长明灯与小沙弥身上转来转去。

李丽萱此刻也慌了,不敢置信地望着那盏灯“那,那是我的?怎么会成了这样?”

她终于发现不对了,明明已经要让李丽晗被发落了,为什么突然又出了这样的事,还与她有关。

皇后的脸色缓和了下来,轻轻望了一眼杜尚宫,才缓缓开口“今日之事实在非同小可,看来先前之事与眼前是相呼应的,佛祖示警,为了大周的安宁,还请圣人决断。”

这话是方才那些人说的,皇后也便照着样子还给了他们。

此刻云贵妃已经面白如纸,摇摇晃晃地几乎站不住身子,不该是这样的,怎么会成了萱娘,明明是李丽晗才对!

圣人慢慢将目光放过来,从低着头一脸柔顺乖巧的李丽晗身上,落到了满脸愤愤不满咬牙切齿的李丽萱身上,阴沉地开口“平乐公主身子不适,不必再跟着礼佛施粥,先送她回宫去吧。”



第八十九级 要挟

李丽萱就这样被送了回去,她甚至连哭诉辩白一句都没来得及,便被女官和婢女扶着出了普宁寺。

李丽晗看着软倒在宫婢手中面如死灰的云贵妃,毫无半点怜悯,既然动手要害人,就该承受报应,这是公道。

皇后脸色也是淡淡的,吩咐杜尚宫“让人准备好,一会去施粥后就回宫,不必再去九成宫了。”

杜尚宫看着皇后冷漠的脸色,心里叹了口气,也知道皇后是因为圣人的态度伤了心。

她轻轻叹口气,低声答应着,下去安排去了。

殿中的其余人也知道眼下情势复杂,不敢再多说,都规规矩矩地跟在后面。

到了普宁寺前的粥棚里,圣人与皇后并肩而立,笑着给百姓施了第一碗粥。

皇后温柔慈爱地笑着,将粥碗亲自端到一位老妪手中,又让宫婢扶着连连谢恩的她起来坐在一旁,说了几句家常才回了榻席上去。

圣人对百姓们的感恩十分满意,让各处粥棚都开始散粥,自己倒是转头与太子等人道“你们可知朕为何要在腊八之日施粥?”

太子为储君,圣人问政,他自然是不敢落后,不假思索地叉手一揖“儿臣以为,圣人此举是昭示仁德之政,圣贤曾云,非仁德无以治天下,施粥之举便是体恤百姓之苦。”

他说得十分仰慕,满是赞美之词,然而圣人却是皱了皱眉,问越王与吴王“你们以为如何?”

吴王苦苦思量着,好一会才道“儿臣以为太子殿下说得是,此举也是为了彰显我大周国力雄厚,百姓都得圣恩庇佑……”

后面他也说不下去了,只能干笑几声作罢。

越王却是仔仔细细想了想,才道“施粥之举所为有二,一是抚慰百姓,昭显皇恩,另外也是圣人在体察民情。”

圣人有了兴致,望着越王“你细说说。”

越王欠身“儿臣听闻施粥之时百姓之中多为贫苦老弱,非贫寒无食不会讨要一口粥以果腹,所以施粥正可以体察民情,所有饥寒甚重,流民四起必然是有灾疫,虽然身居庙堂之高,也可借此窥见民情社稷。”

圣人大笑,点头道“伯庸所言不错,这才是上位者该有的心怀,不但要施仁政抚慰百姓,更要用心体察民情,不仅用耳闻,更要用眼看,治国之术便要如此。”

他伸手点点越王“可见你近来很是用了心。”

越王忙叉手作揖“儿臣谢圣人夸赞。”心里却是松了口气,又多了几分得意,看来先前安国公世子骆瀚如说的不错,这些是他先问了骆瀚如特意记下来的,果然圣人问起了他们来。

一旁的太子脸色很是不好看了,他阴沉沉看了一眼一旁的越王,自然没有错过越王脸上的得意,嘴唇绷得更紧,努力压着心里的怒火。

他们身后的上官瑾与骆瀚如也听到了越王的回答,上官瑾不由地看了一眼骆瀚如,若有所思地没有开口。

李丽晗却没有心思关心这边的事,她正被李丽敬与张柏娘拉着在说方才的事。

“……方才真是吓死我了,那长明灯的火苗怎么会是绿色的,瞧着好不骇人!”李丽敬拍拍胸口,惊魂未定“我刚进去瞧见便吓得退了出来,还有几个娘子吓得躲了出去老远。”

张柏娘也是小脸煞白,低声道“我阿娘说只有那些荒郊野外的鬼火才是那般模样,在菩萨跟前会有这个模样,必然是妖邪了。”

她拉着李丽晗“我就说不会是阿晗,一定是他们弄错了。”

李丽敬偏头看了一眼李丽晗,也笑了“幸好不是你,我也怕他们觉着是你。”

见她们两个真心为自己担心,李丽晗笑了“这不是真相大白了。”

李丽敬却又轻声道“也不知道萱娘会被怎么处置。”

李丽晗挑了挑眉,没有接话,她知道如果只是这一次的事情,只怕圣人未必会狠下心来真正做出决断处置李丽萱。

所以,她不打算就此作罢。

正与她们说着话时,木莲悄声上前来,在她身后屈了屈膝低声道“殿下,杜尚宫说娘娘请您过去说话。”

李丽晗与李丽敬二人说了几句,便带着木莲往外去了。

“殿下,是柳枝,她方才去了莲华殿出来时候,为了避开旁人躲去了殿后,可是没想到……”

李丽晗顿时脸色铁青,大步向外走去,此事非同小可,如今好不容易将眼下的危机应付过去了,也将云贵妃与李丽萱攥在了手里,这个时候绝不允许有任何意外。

她沉沉问木莲“人在哪?”

木莲忐忑地回答“在寺后的半山凉亭处等着殿下。”

她咬了咬唇,轻声追问“要不要告诉杜尚宫?”

如果能让皇后出面,便是真的有什么也还能有回转的余地。

李丽晗却是摇头“他既然没有在方才便闹出来,便不是为了要拆穿,如今叫我过去见面,只怕也是有所目的罢了,我且去瞧瞧,不要让阿娘这时候就跟着担心了。”

她看得出皇后因为先前的事已经很是伤心了,不想再让她跟着操心这些,这个事情就让她自己解决吧。

她心中沉甸甸的,也不便多带人,留了木香在粥棚帮着照应,带着木莲与地锦两个悄悄去了普宁寺后山的凉亭。

远远便看见凉亭中一位年轻的郎君身姿挺拔,悠闲地坐在榻席上,惬意地吃着茶汤,亭外几个随从看着也是模样寻常,都安静地立在那里。

李丽晗凝神看了看,却没有看见柳枝,心里更是不安,只能醒着头皮上前去“薛学士。”

凉亭里的人真是薛陌,他听到李丽晗的声音抬起头来,俊美的脸上露出笑容来“怡宁公主殿下,真是巧。”

一点都不巧,李丽晗暗暗咬牙切齿,若不是柳枝落到他手里,她才不会被要挟着来这里见他,哪里是碰巧,分明是故意。

然而此时对着薛陌,李丽晗只能忍着气,皮笑肉不笑地道“薛学士也不必兜圈子了,既然请了我来,有话就说吧。”



第九十一章 讨厌的人

看着李丽晗气鼓鼓却还得忍着性子的样子,薛陌笑容更盛,起身请李丽晗入席坐下。

李丽晗却扯了扯嘴角,不看他“有什么话还请直说,前面粥棚里还在施粥,我不能离开久了。”

想不到这小娘子气性还挺大,做了坏事被抓住了,还不肯低头,薛陌失笑,这才道“方才莲华殿的事,殿下可有什么想说的?”

果然,柳枝就在他手上,李丽晗顿时脸色更冷,盯着他“你想说什么?柳枝呢?你把她怎么样了?”

薛陌忍不住扶了扶额角,难道他就那么像个十恶不赦的人?为什么这小娘子每次见到他都把他当成贼来防着,现在还把他当成吃人的妖怪了?

他向着亭外的人吩咐了一句,有人从远处的树林里带了柳枝过来,到李丽晗面前停住了。

李丽晗连忙上下看了看,却见柳枝好好的,身上并没有伤痕,衣服发髻都是完好无恙,顿时松了口气。

柳枝此时虽然神色有些惊慌,却还是强自镇定地道“殿下,婢无碍,请殿下宽心。”

她的话是告诉李丽晗,她什么都没说。

李丽晗自然是相信她的,却是转头瞪着薛陌“薛学士无端端扣了我的婢女,所为何事?”

看来小家伙想反咬一口了,薛陌倒是依旧笑容不改,自顾自在榻席上坐下,将那一盏未吃完的茶汤啜了一口,才慢条斯理道“下一回用了药记得收拾干净了,衣裙上还沾着磷粉呢。”

李丽晗与柳枝都是脸色大变,忙低头看过去,果然在柳枝的裙摆和袖口沾了少许星星点点的荧光,若是不细看一时难以发现,所以柳枝也疏忽了。

李丽晗这下子是真的对眼前的人忌惮到了极点,她盯着薛陌“薛学士是为了要提醒我吗?那,多谢了。”

她停了停,才又道“如此,我要多谢学士了,下一次必然不会疏忽。”

她没有在徒劳的否认,到了这时候再否认不过是白费力气,他能带走柳枝,还让人带了话给她,分明是都知道了,所以李丽晗也懒得跟他打马虎眼。

她在赌,赌薛陌并没有要揭发她的意思,否则刚才他该请的就不是自己,而是去面圣了。

没想到李丽晗居然这般坦然,薛陌微微挑眉“殿下多礼了。”

他摆摆手,让人将柳枝放上前来,却接着道“今日的事,我也是无意间撞见了,才会带了她过来,殿下尽管将人带走,我也会守口如瓶,绝不会多说一个字,只是……”

他前面说的,李丽晗都仔细听着,心里的石头慢慢放下来,但听到那个只是时,她顿时又绷紧了神经“只是什么,你想怎么样?”

薛陌向她眨眨眼“只是殿下需记得欠我一个人情,日后若我有事要请殿下相助,还请殿下务必不要推拒。”

只是这样?李丽晗有些不敢相信,瞪着他“你要我帮什么忙?”必然不是什么好事,她就觉得薛陌这样的人就不会有什么好事。

薛陌摇头,爽朗地笑道“此时还未想到,待我想到了再与殿下说。”

李丽晗撇嘴,脸上却还是露出一丝笑“好,一言为定。”

先把人带走,至于后面的事,那就再说吧,谁说她就要帮这个讨厌的家伙,几次三番碍事。

说罢,她忙带着柳枝她们快步离开凉亭,唯恐薛陌这狡猾的人又翻脸,后悔让她带走柳枝就不好了。

可是到她走出老远,回头看时,依然看见薛陌安然坐在凉亭里,从容地饮茶,并没有后悔的意思。

真是个怪人。

李丽晗摇摇头,松了口气,让木莲带着柳枝先回马车上去,她的衣裙上有异样,不能被别人看见。

她自己定了定心神,准备往粥棚去,却听到一旁的普宁寺侧门旁有人对话。

“……我是来替阿娘上香祈福的,不曾想在这里遇到了世子。”声音婉转,带着惹人怜爱的柔弱,是李丽瑶。

另一把声音却是低沉稳重,让李丽晗身子一僵“是我的不是,不曾想到公主殿下会在此,险些冲撞了殿下,还请赎罪。”

是李丽瑶与骆瀚如两人在这里见面。

李丽晗苦笑,这还真是冤家路窄,自己竟然误打误撞遇到了前世的一对冤家,还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她想要退走,偏偏后面还有薛陌,再退回去也是麻烦,只能停在这里听他们说完。

李丽瑶分明是好奇又关心,殷切地问道“世子也是来上香?”

骆瀚如却像是有所避讳,言简意赅“是,家母病了,我想替她上香祈福。”

李丽瑶像是很惊讶“安国公夫人也病了?难怪世子会来,我也是因为阿娘病重,请了太医官用了好几副方子也不见好,实在是放心不下,才想着这里香火灵验,想替阿娘求个平安。”

她声音越来越低,像是有无限哀伤“好在圣人对阿娘和我很是关心,才答应让我跟着来上香,才在这里遇到了世子。”

骆瀚如没有就开口,像是在沉默,只是一会才道“殿下安心,必然会逢凶化吉的。”

他顿了顿才道“如此,我先告退。”

说罢便要走,李丽瑶像是急了,忙道“世子也是为了安国公夫人求平安上香,还是你先……”

她话音未落,只听一边有人轻轻咳嗽了一声,李丽晗带着地锦从侧门进来,向他们两个道“你们继续,我恰巧路过,先回粥棚去了。”

一时间吓得李丽瑶脸色发青,又很快涨红了脸,急急忙忙唤住李丽晗“你,你怎么在这里?你刚才……”

骆瀚如脸色也是十分不好看,望着李丽晗目光复杂,却没有就开口。

李丽晗看着他们两个如同被捉奸的偷情男女,心中又有些畅快好笑,脸上倒是正色不改“我方才在附近散散,想看看这山寺的风景,回来时不想就看见你们,倒真是不巧,你们继续互相让着吧,不必理会我。”

她说罢,摆摆手便走了,再不理会他们,真像没事一样。

可哪里真能没事,李丽瑶面如土色,她可不知道李丽晗究竟听到了多少,又想了什么,若是传出去只怕……

她一时心里七上八下,乱成了一团,都没有察觉到骆瀚如已经走远了。



第九十二章 症结所在

施粥之后,皇后便推说身子不适,将之后的九成宫宫宴交给了贤妃,而云贵妃早已回了马车上,连施粥都没有去,偏偏她不敢求圣人让她先回宫去,只能强忍着心焦等着。

李丽晗听说皇后要回宫,忙与李丽敬和张柏娘告辞“我也该先回去了,今日的事终究不寻常,还是不多留了。”

李丽敬与张柏娘都很惋惜“一会九成宫宫宴很热闹呢。”

奈何李丽晗现在也没有心思再玩闹,只好送了她出去。

回去的马车上,皇后脸色冷清,一直都没有开口说话,李丽晗心里很是担心,时不时看一看皇后的神色,却不敢多说话。

她一来是担心皇后因为先前圣人的态度又伤了心,原本才从多年的郁郁中才好起来,有了些振作,若是再伤心难过,怕又会回了从前的模样。

而另一方面,她担心的却是莲华殿的事,皇后那样聪慧,只怕早已看穿了,她又要怎么告诉阿娘,自己的确不是看起来的那个少不经事的小娘子,也会使用卑劣的手段去对付别人,以达到目的。

百般纠结的心思,李丽晗小脸绷得紧紧的,靠在软枕上想叹气。

“……这样的事你不该动手。”在一阵长长的沉默之后,皇后终于开了口,却是一口叹息。

李丽晗愣了一下,抬头看着她“阿娘……”

皇后低头看着她,温柔的眉眼里是内疚与难过“这样的事应该让阿娘来处理,你还小,不该由你动手,若是有什么事又该怎么办?”

“终究是我的疏忽大意,早就知道她们必然不肯罢手,却没想到会如此胆大妄为,敢在圣人面前胡言乱语!”

她说着,身子又开始微微发抖,无法掩饰自己的愤怒,他们居然敢再一次在她面前用这些的手段。

十几年前,她刚生下小女儿,却要被逼着骨肉分离,他们要让人把还在襁褓里的孩子从她身边带走,送去宫外再不能相见。

那种的痛苦如同用刀子在生生剜她心头的肉,她不顾自己还在月子里的身子,跪在太极殿前的雨里,苦苦哀求许久,才勉强保住了李丽晗。

却为了能够留下女儿,不得不放弃六宫之权,过着不问事的生活。

她原本是灰了心了,不想再被纠缠进那些明争暗斗之中,可是他们并没有放过她,从太子到越王,再到李丽晗,这几个孩子成了他们的棋子,她无法眼睁睁看着他们被人利用成了最后的牺牲品。

皇后慢慢抬起头,冷冷看着马车摇晃的毡帘外,过去绝不能再重演,躲到立政殿闭门不出已经没有用了。

李丽晗却不知道阿娘的这些心思,她咬了咬唇,低声道“阿娘,我年纪不小了,我知道他们要做什么,您身子不好,就让我来应对吧。”

她低声道“阿姐说,您不能护着我一辈子。”

皇后听她说起大女儿太康公主李丽蓉来时,神色有些复杂,却很快露了笑容“阿晗,你懂事许多,可怜姚女史教了你不少。”

“只是阿娘还在,你只要安心听话,阿娘会处理好所有事的。”

她说着忽然笑起来“说起来,你今日的法子还真是怪,偏偏又另辟蹊径,真是古灵精怪。”

李丽晗一时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去“我也是一时急了,那时候眼瞧着就要出事了,来不及多想,只是想起先前见过柳枝拿回来的药材,还有听木香说过的一些山野传说。”

皇后摸摸她的头,手指轻轻摸索着柔软的额发“主意是不错,只是太仓促,而且杜尚宫会告诉我。”

“你可想过若是杜尚宫是别人的人呢?这件事岂不是就会成了别人手中的把柄?哪怕原本并不能就致我们于死地,也会因此再无希望了?”

李丽晗顿时想到了薛陌,后背生寒,低声道“阿娘,我知道错了,是我想的不周全。”

她还以为自己这法子能将云贵妃与李丽萱打败,已经很是不错了,却没有想的这么多。

皇后笑着摇头“无妨,现在已经很好了,给了我们不少时间,可以好好收拾局面。”

李丽晗愕然“阿娘是要……”

皇后脸色渐冷,轻轻撩开一线帘子,望向后面遥遥跟着那辆海棠凤鸾车,淡淡道“终究要解决症结所在,不能再让这样的事再发生了。”

李丽晗震惊不已,一时心头一片空白“可那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呀。”

当年是司天监观星之后的进言,事过多年,又要怎么改变这个事?

皇后松开手,放下了帘子,笑容云淡风轻“总有办法的。”

李丽晗心头扑通扑通直跳,如果真的可以,她是否就可以摆脱祸害这个魔咒一般存在的身份,也就能真正开始改变命运了?

回了立政殿,皇后便唤了杜尚宫进去说话,让李丽晗先回翠微殿。

李丽晗也知道皇后如今是要与杜尚宫商量要紧的事,她也不在多留,带着木莲柳枝她们几个回翠微殿去。

只是还没到翠微殿,在路上就被人拦住了,是李丽萱身边的大宫婢藿香,她给李丽晗行了礼“怡宁公主殿下。”

李丽晗不曾想会见到她,李丽萱已经提前被送了回来,她不好好在寒香殿待着,担心圣人会发落她,反倒让人来见自己做什么?

她蹙眉“什么事?”

藿香虽然话语恭敬,神色却是有些不以为然“平乐公主殿下请殿下过去说话。”

看来李丽萱被提前送回来忍了一肚子火,无处发泄,便卯足了劲等着李丽晗回来,现在知道李丽晗跟着皇后先回来了,再也忍耐不住了,迫不及待让人过来找李丽晗了。

李丽晗不由地冷笑,到了这个关头,李丽萱不想着怎么洗清自己,不想着在圣人面前如何挽回,反倒惦记着找自己撒气。

她挑了挑眉,却是与藿香道“萱娘既然有话与我说,就自己过来吧,我还有事就不过去了。”

说罢,丢下藿香,带着宫婢头也不回朝着翠微殿回去了。



第九十三章 痛打落水狗

果然不出李丽晗所料,被云贵妃惯坏了的李丽萱再也没能忍耐住,甚至不顾自己如今的处境,带着宫婢气冲冲来了翠微殿。

听了宫婢的通禀,李丽晗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已经看到李丽萱带着人闯了进来,气势汹汹地进了正殿了。

木莲与地锦是身上有功夫的,瞬间挡在了李丽晗前面,戒备地望着李丽萱,也不讲究什么礼数规矩了。

这举动让李丽晗很满意,她笑着唤了她们两个下来,这才与铁青着脸的李丽萱道“萱娘这样闯进来是为了什么?这里是翠微殿。”

看着她浅笑吟吟的脸,李丽萱那口恶气已经冲到了头顶,从前次在临阳长公主府受得羞辱,到普宁寺的委屈冤枉,都是因为李丽晗,她从小便是百般顺遂的,便是在皇女之中也是出挑的,可现在已经彻底成了笑话。

她咬着牙,娇俏的脸上是扭曲的恨意,一步步向李丽晗逼过去“今天那个祸害是你,你才是害人精!圣人该发作的是你!”

李丽晗不慌不忙向一边的木香递了个眼色,木香眨眨眼,悄悄从殿边溜了出去,往尚宫局去了。

“萱娘,你这是说什么呢?今日在莲华殿里明明……”李丽晗看着木香出去了,这才转回头一脸无辜地说着,特意点了莲华殿。

李丽萱的怒火被莲华殿三个字激得更高,怒喝着打断她的话“那是被你做了手脚,不然我点的长明灯怎么可能会成了那个样子!”

“一定是你,就是你!”她此时脑子里没有别的念头,只有一心要折磨李丽晗发泄怒火。

说着她已经冲到李丽晗跟前,伸手就要动手狠狠在那张她讨厌的笑脸上打下去,却被地锦与木莲一左一右紧紧拉住。

地锦两人也不傻,知道若是真的冲撞了李丽萱,难免还会有麻烦,早已得了李丽晗的吩咐,口中不住地道“殿下息怒,万万不能动手的,若教圣人知道怕是要责罚的。”

听着像是劝解的话,却如同火上浇油,让李丽萱彻底红了眼,自己素来得圣人喜欢,若不是李丽晗陷害她,她怎么可能一次次被责罚被训斥。

她更是不管不顾了,今日在翠微殿里,如果不能好好将这口恶气发泄在李丽晗身上,她便寝食难安!

只是她冲昏了头,她身边随侍的宫婢们还清醒着,知道眼下若是真让李丽萱对李丽晗动了手,圣人怕是更会恼怒,她们恐怕也是罪责难逃。

如此也都不敢在一旁看着了,忙忙上前帮着劝阻,可终究不敢多用力,只能哭丧着脸软言细语地劝说。

可这时候的李丽萱已经彻底气昏了头,哪里听得进去她们的话,看着李丽晗对着自己那副从容地带着些许嘲讽的笑容,红着眼咬牙切齿地就要冲上去,终究被木莲与地锦两个人死死拦住动弹不得,只能狠狠地呵斥。

李丽晗也不急,坐在榻席上看着李丽萱气的抓狂的模样,任由她大声喝骂,也不理会,反倒吩咐丁香去倒了茶汤来。

到底丁香没有她那样镇定,也不曾见过这样的场面,端了茶汤上来时脸色微微发白,手也有些发颤,送到案几上便忙退开去,不敢多看盛怒中的李丽萱。

姚女史得了消息匆匆赶过来,不料居然看到这样的情形,吓了一跳,却也不敢擅自开口,恭敬地到李丽晗身边低声道“殿下,要不要臣去禀告立政殿?”

李丽晗笑眯眯地摇头,看着被人围城一团劝得劝,拦得拦的李丽萱,却是道“不必,安心等着。”

等着?等什么?姚女史一脸茫然。

不到一会的功夫,木香匆匆进殿来,在殿门边递了个眼色给李丽晗,李丽晗笑容更深,轻轻摆了摆手。

就在这时,木莲与地锦齐齐松开了手,身手敏捷地躲开去,不再拦着李丽萱。

而没了她们两个拦阻的李丽萱顿时冲了上来,她来不及惊讶,便更是得意,伸手就要往李丽晗脸上招呼。

可惜隔着案几,李丽晗又早已察觉到,躲到了一旁,却高声道“那些都是圣人赐的,不可以砸呀……”

煞有其事的惊呼声里满满是担忧害怕,让还不知道怎么回事的李丽萱顿时找到了宣泄的地方,她狠狠道“我偏要砸了它们……”

大袖一甩,将挡着她的案几上的物件一股脑扫到了地上,哐当当砸了个粉碎,瞬间成了一地碎片。

把正在进殿来的两位女官惊得脸色苍白,僵立在原地。

李丽晗在一旁看见了两位女官的到来,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向她面前不远趾高气昂的李丽萱低声道“明净禅师其实早已把事情告诉我和阿娘了,你们的打算落空了。”

李丽萱脸上的得意变成了惊愕,又转成了愤怒“不可能,他是我阿娘早已安排好的,在普宁寺多年,只听命我外祖家,怎么可能会……”

她说到一半察觉不对,自己怎么也不该把这件事说出来,急忙用手捂了嘴,惊慌地四下看。

然而已经晚了,冲出口的话让殿中的众人,连同站在殿门边神色复杂的女官都听见了,便是再遮掩也没有用了。

是时候了,李丽晗泫然欲泣,望着地上一地的碎片,软绵绵倒在姚女史怀里,在一片惊呼声中作昏厥状。

姚女史是真的毫无心理准备,慌慌张张扶住了李丽晗“殿下,殿下……”

惊慌的神色不似作假,让两位女官也顿时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大步上前来“怡宁公主殿下!”

又回头高声吩咐“快请太医官来!”

在身边人慌乱不堪的脚步声中,李丽晗安然地闭着眼,听着李丽萱被女官们连劝带拉地送出去,担忧地问候着情况,又追问事情的经过。

打一开始李丽萱就不足为惧,一个被宠得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娘子,没了云贵妃的庇护便半点威胁,李丽晗并不放在眼里。

但既然她得了这许多教训还不肯罢休,李丽晗也不介意用些小手段,痛打落水狗,顺便推一把之后的事,也该让他们知道,报应不是不到,只是时间早或晚。



第九十四章 母亲vs母亲

皇后得了消息匆匆赶来,急得满头大汗,顾不得听姚女史回话,扶着白芍的手快步到了李丽晗榻边,眼圈泛红“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方才回来时不是还好好的?”

话音刚落,却发现自己的手被一只小小软软的包子手握住了,再低头看便看见榻上的李丽晗悄悄睁开眼,冲着自己眨眼睛,一时愣住了,但又很快恢复了神色,摆了摆手“你们都下去。”

白芍带着殿中伺候的宫婢都下去了,只留下了杜尚宫陪着皇后在殿中。

李丽晗看没有旁人,才起身来与皇后言简意赅地说清楚了先前的事“……我想着,既然她打定主意要与我闹,索性就闹开来,阿娘也好提先前的事。”

听到李丽萱不顾所有人的阻拦冲到了李丽晗面前要动手,皇后脸色难看又担忧,拉着李丽晗道“你没事吧,她可伤着你了?”

李丽晗摇头“就是把过年节时司珍司送来珍宝玉器都砸了,真是可惜。”

皇后毫不在意“那有什么打紧的,你没伤着就好。”

李丽晗却是狡猾地一笑“那些都是圣人赏赐的。”

虽然是各宫都有的例行赏赐,但也是圣人赏的,如今被李丽萱都砸了,那可就不是等闲的事了。

皇后看着她那副模样,哭笑不得,一指头点在她额头上“你呀,就会胡闹,一会若是真的请了太医官来,可要怎么好。”

李丽晗缩了缩脖子,不敢说自己准备好了些许迷药打算给自己用点,怕皇后听到了更是生气。

皇后看着她叹口气,与杜尚宫说“去请吴医丞来吧。”

吴世中?李丽晗瞪大眼,他的医术可是高深莫测,多年来都是追随圣人身边,深得重用信任,将太医署都交给他打理,若是教他一把脉,自己这个苦肉计可就要穿帮了。

可皇后要请了他来,难道……

李丽晗一时望着自己阿娘,心里泛起层层波澜,难道吴世中竟然是阿娘的人?

她越来越觉得自己阿娘不寻常,的确,能够陪在圣人身边,从当年的国公府二夫人一步步走上后位,南征北讨,坐拥天下,岂能是寻常的女人。

皇后想起来,又转头问李丽晗“那两名女官呢?”

李丽晗抿嘴笑着“怕是回了太极殿去,我是想请了太极殿两位司言、司簿来问一问过了年放宫婢的事,我殿里有几个宫婢年岁大了,也该到时候放出去了,我不大懂这些规矩,想问一问。”

皇后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还是杜尚宫笑了起来“小殿下聪慧过人,这急中生智的主意甚好。”

请来的居然是太极殿的女官,那如今便是云贵妃怕也为难了,便是想要再兜住这件事也不能了,圣人一旦回宫便会得了消息。

皇后也笑了,却还是有些气恼“你这猴儿,出了这样的事就该让人给立政殿送了消息去呀,这不是叫我担心么!”

李丽晗却是正经地摇头“阿娘,这事我不能让你卷进来,不然怕是延嘉殿那边会有话说,就是现在这样最好。”

太极殿的人亲眼瞧见的,李丽萱大闹翠微殿,砸了圣人赏赐的物件,还要动手打李丽晗,把李丽晗吓得昏厥过去,更说出了明净的事来,这几桩样样都能闹出一场不小的风波来,只怕云贵妃也要焦头烂额了。

皇后也早就想到了这个,只不过自己舍不得女儿罢了,听她这样说了,才无奈地笑着摇头,准备收拾接下来的局面。

九成宫的宫宴刚结束,圣人刚回了太极殿,便听到了两位女官的禀告,还未来得及听完,云贵妃已经亲自带着女官宫婢,还有垂头丧气的李丽萱来了太极殿前求见。

听了刘伏安的禀告,圣人脸色铁青,阴冷地道“不见,让她们回去!”

刘伏安悄悄打量了一眼圣人的神色,躬身答应着出去,与殿前急得团团转的云贵妃道“娘娘还是带着平乐公主殿下先回去吧,圣人这会子怕是不想召见二位。”

云贵妃更是预感到不妙,连忙问刘伏安“殿中是什么人在回话?是立政殿的?还是翠微殿的?”

刘伏安笑了笑“娘娘,圣人请您和小殿下先回殿去,有什么话晚些再说吧。”

见他不肯说,云贵妃又气又恼,自己终究是贵妃,掌管六宫多年,刘伏安何曾敢这样对她,若不是因为皇后,这个老滑头绝不会什么也不说。

只是如今,她也不敢得罪刘伏安,只能咬牙带着李丽萱再回去,心里却是想好了,若是真的皇后在圣人跟前说什么,她也绝不会坐以待毙。

在回延嘉殿的路上,她沉着脸吩咐高侍中“送给信出宫,让我阿娘明日一早就递了牌子进宫来。”

太极殿中,圣人还在听两名女官的回话,却被刘伏安打断了“太医署禀告,怡宁公主殿下受惊过度昏厥了,皇后娘娘召了吴医丞去问脉。”

圣人皱眉“情形如何?”

刘伏安道“吴医丞已经看完脉,在殿外候着了。”

进来的吴世中恭敬行礼,起身立在一旁“……小殿下是受惊昏厥,心脉不宁,脉象沉微,又因自幼的病根,所以要好生将养一段才能好起来。”

“病根?”圣人甚少过问李丽晗的事,听到这个词还有些陌生“她有什么病?”

吴世中低声道“是当年皇后娘娘怀上小殿下时忧思过重,后来又早产月余,小殿下胎里不足,这些年虽然调养着,但终究是脾肺虚弱。”

他的话说完,圣人却是许久没有说话,眉头更是紧皱不开,良久才道“当年皇后养胎是你在立政殿问脉的?”

吴世中躬身“是,臣为娘娘请脉的。”

圣人沉吟一会,却没有再说下去,摆了摆手让他下去了,再唤了刘伏安进来“让人去普宁寺,把明净带来。”

刘伏安答应着,正要走,圣人又道“随朕去趟翠微殿。”



第九十五章 圣人的愤怒

翠微殿里没了此时的欢快,木香、地锦几人都垂手在殿外伺候着,神色凝重,小宫婢们也都被拘着,不敢四下乱走,殿阁四周安静得连掉一根针都能听见,仿佛是出了什么大事。

殿中皇后一双眼泛着泪光,坐在李丽晗的榻边,拉着她的手低声泣道“……是我没护好她,她本就是早产,身子又弱,何曾受过这样的惊吓,如今这样让我如何能够安心。”

一旁榻席上坐得圣人皱眉,开口道“有吴世中帮着看着,不会有事的。”

他看着皇后那副难过的模样,叹了口气“你自己的身子也刚好,快别再伤了神。”

皇后放下李丽晗的手,走到圣人身旁的榻席上擦了擦泪,低声道“您也知道,阿晗不像太子、阿蓉与伯庸他们几个,她自小便被养在翠微殿里,连外人都少见,这些年我也是病得起不了身,她只能自己照拂自己,好容易有些长进了,却又……”

“看着她这样,我恨不能拿自己换了她,也能好过些。”

皇后一番话字字句句都是真挚之言,说的都是怜惜不忍的话,连圣人听得都不忍心,拉着她的手“朕知道你的心思,这些年来,你们母女的确是不容易,有什么事还有朕作主。”

皇后凄然一笑,摇了摇头“萱娘还小,想来是教导得不够,才会如此……请圣人莫要重责她。”

杜尚宫此时进来,给圣人与皇后行礼之后道“已经清点清楚了,翠微殿这两年年节得的赏赐大都已经摔坏了,连昨日送来给小殿下的新年赏赐也都砸了。”

圣人的脸色已经十分难看“她已经蛮横到连朕的赏赐都敢砸了,还不重罚,日后岂不是毫无半点体统规矩!”

皇后叹了口气“萱娘自幼深得圣人爱重,虽然只比阿晗大上两月,但胆量和见识都不是阿晗能够比的,必然是有什么误会,才会一次次与阿晗闹了起来。”

圣人好似愣了一下,一会才开口道“罢了,你不必再劝了,这一次定然要好好管束她!”

见劝不了,皇后只好叹气,圣人坐了一会,便带着人要回太极殿去,却在刚出殿时便遇见了带着李丽萱匆匆而来的云贵妃,她见了圣人一脸哀戚,顾不得还有旁人在,已经满脸泪拜了下去“圣人,娘娘。”

她身后的李丽萱低着头,再不敢胡闹,也老老实实跪了下去。

只是圣人此时怒火中烧,毫无半点怜惜之意,冷笑着道“朕的去向你倒是了若指掌,竟然追到这里来了!”

他狠狠盯着后面低着头跪着的李丽萱“你倒胆大包天,还敢再来翠微殿,方才你不是闯了进去大闹一番吗?”

云贵妃此时心里已经认定皇后必然与圣人说了什么,不然圣人绝不会来了翠微殿这许久,出来便不假辞色地对待自己母女。

她泪眼盈盈在圣人面前叩首“圣人,我不敢多替萱娘辩解,只是这些年来萱娘深得圣人喜欢,她虽然有些骄纵,却也不曾胡为过,这些时日……她如今知错了,知道自己不该得罪了怡宁公主,不该与怡宁争吵,还请圣人责罚她。”

她说着,回头望了一眼,女史忙拉了拉李丽萱的衣袖,李丽萱瘪着嘴上前去,拜伏下去“萱娘错了,求圣人责罚。”

一旁的皇后叹气道“萱娘还小,圣人……”

圣人摆手,却是冷冷与云贵妃道“这些话你不必再说,待朕问清楚所有的事,自然会处置萱娘。”

他理也不理跪在地上的李丽萱,抬腿向玉阶下走去。

云贵妃脸色大变,万万没想到自己带着女儿这样苦苦哀求,圣人居然还是毫不动容,就这样将她们丢在了翠微殿门前。

她扶着宫婢的手狼狈地起身,回头看见皇后,神色变幻不定,好半天才扯了扯嘴角,屈膝道“我这就带着萱娘回去闭门思过,还请娘娘恕罪。”

皇后却是轻笑着,上前一步“圣人自然会有公断,你还是带着萱娘回去吧,以后还要好生教导。”

云贵妃眉眼不动,屈膝带着李丽萱退下了。

明净不见了,刘伏安送回来的消息让圣人很是动了怒,连手中的奏本都扔到了地上“不见了!为何会不见了!普宁寺不是还留了金吾卫在守卫,如何会不见了!”

刘伏安连忙跪下“回圣人的话,金吾卫回话说,圣人移驾九成宫之后,明净禅师便出了普宁寺。”

“他是自己走的?”圣人沉着脸。

“有人送了信来,明净禅师才急匆匆走的。”刘伏安道,“金吾卫只见那来送信的人乘着的马车上有云字纹样。”

圣人想起了先前女官说的话,说李丽萱气愤冲动之时,说出口的那句话,依稀说的就是明净,说他本就是溧阳侯府的人,不会听从别人的安排。

他眼神转厉,神情越发森冷“让人好好查一查溧阳侯府,朕要知道真相。”

刘伏安应着,又问“可要让监门卫去溧阳侯府查探?”

圣人却是摇头“先不必惊动,待查探清楚再说。”

刘伏安再躬身,才悄悄退了出去,在殿门外唤了自己的亲随睦荣过来,吩咐了几句,叮嘱着“……务必不可打草惊蛇,把消息打探清楚了便可。”

睦荣恭敬地答应了,又低声问道“可要将这个消息送去延嘉殿?”

刘伏安却是望了他一眼“多事。”

睦荣顿时明白过来,忙摇头“徒儿不敢,只是想着……”从前都是这样的,若有什么与延嘉殿那位相关的消息,刘伏安都会让他们想法子给延嘉殿透个音过去,如此还能卖个人情,也能让他们暗地里得些赏赐。

“糊涂,也不看看是什么时候了。”刘伏安看也不看他,往殿前回廊下走了几步“把消息给立政殿送过去吧。”

皇后已经彻底醒过来了,那么这内宫的天就该变了,或许连大周的天下都该不一样了,刘伏安满是皱纹的眼角抬了抬,露出一丝满是深意的笑容。



第九十六章 千面郎君

彭城侯府墨香苑书房里,薛陌手里端着茶瓯,靠在凭几上饶有兴致地听着案几前的亲随朗月回话。

“……平乐公主被禁足在寒香殿里,怡宁公主受惊过度昏厥过去了,圣人命监门卫去查探溧阳侯府的事了。”朗月低声道,“还让人在查明净的去向。”

薛陌微微弯了嘴角“昏厥过去……”

他可不相信什么受惊过度的鬼话,那丫头分明古灵精怪胆子大得吓人,敢在圣人上香时就让人对长明灯动手,又怎么可能受惊昏厥,恐怕又是她在动什么鬼主意。

不过这主意的确是效果不错,圣人这些年对溧阳侯府多加优容,对云贵妃也是宠爱有加,却因为这一件件看似是小事已经起了戒心了。

郎君看着薛陌的笑容,有些讶异,又问道“要不要将那明净交给监门卫?”

薛陌却摇头“不,留下他。”

可是那个和尚已经把知道的事吐得一干二净了,再留在手中也毫无用处,倒不如交给监门卫,说不定就能坐实溧阳侯的罪证了。

薛陌看出了朗月的疑惑,轻笑一声,目光往窗外的玉兰花树望过去“咱们的圣人可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哪怕是真的。”

朗月一时怔住了,旋即明白过来,点头道“找不到的人,便是最大的证据。”

薛陌满意地笑了“你去安排吧,溧阳侯府的事不必理会了,那群监门卫得了诏不会留情的,该禀告的事一桩也不会少,你让他们多留意事情的动向便可。”

朗月叉手躬身退下。

一直在门外等着的清风撩了帘子进来,瘪着嘴叨叨着“就要年节了,郎君怎么还惦记着这些,还是多想着些眼下的事吧。”

薛陌看着他那副絮絮叨叨满是担忧的模样,笑了起来“我记着你与朗月是同胞兄弟,怎么瞧着你倒更像他长姐,整日里家长里短碎碎念,回头我让他好好问问当初可是弄错了,你该是个女娘才对。”

清风顿时哭丧着脸“郎君还来取笑我,我这还不是替郎君担心,眼看已经是腊月里了,过些时日又是年节,便是想躲也躲不开东府里那群人了,还不知道他们又要做什么呢!”

听到提起东府,薛陌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神情冷淡,没有开口。

清风叹气连连“今日一早,东府那边又递了话过来,说是老夫人惦记着郎君,让年节都在东府里过,也能一家团圆和乐融融。”

说到一家团圆的时候,清风的声音小了下去,不安地看了一眼薛陌,薛陌却是冷冷一笑“倒是教他们费心惦记了。”

“那要不要去回话,说郎君要出远门,不能过去了?”

往年都是寻了由头不去的,只是如此一来东府又有由头了,怕不是又要说得满城风雨,说郎君顽劣任性,连留在府里陪老夫人与侯爷、夫人一起过年节都不肯,只顾着自己玩乐。

清风不由地摇头,更为自己郎君叹息。

薛陌却是冷笑着道“不,他们不是要请我过去过年节,年年避开去也无趣,今年就过去瞧瞧吧,也好让他们欢喜欢喜。”

清风吓了一跳,喃喃道“郎君,这,这……老夫人他们怕是会……”

薛陌不在意地放下茶瓯,起身向着房外走去“照吩咐去办。”

清风愣了好一会,才苦着脸往外去,碰见了刚从门外进来的大婢女春华,见他那副模样噗嗤笑了“你这是怎么了?”

清风正好有苦无处诉,忙与她道“郎君吩咐,今年的年节要去东府过,你说这不是瞎闹吗?”

春华也惊讶起来“去东府?那边岂不是要闹翻了天,他们不正愁寻不到郎君的话柄,这样去了不就趁了他们的心意?”

清风跺脚“可不就是,偏偏旁人还只当他们是……”

春华俏脸生寒,瞪了一眼清风“罢了,有什么事郎君心里最清楚不过,既然说要去必然是有理由的,你就照着吩咐去回话便是了,可别再与别人说什么了。”

清风叹息连连“这我还能不知道轻重吗,若再多几句嘴,郎君怕是更为难了。”

他摇了摇头,往外去了。

出了彭城侯府的薛陌翻身上了马,带着朗月与几名衣着寻常的壮汉往西市去,却在熙熙攘攘的朱雀大街被拦住了,却是骑着马带着几个浪荡子的侯玉坤。

他欣喜地迎上来“薛三郎这是去哪?吴王殿下正让我去找你呢。”

薛陌挑了挑眉,脸上原本的冷清之色瞬时消散,又恢复了那副漫不经心地笑容,也不下马来,就向着侯玉坤拱了拱手“世子,吴王殿下要见我?”

侯玉坤见到他便是欢喜地眉开眼笑,也不顾他失礼不下马的事,自己先滚鞍下马来,走到他跟前,压低声音道“是太子殿下,听闻了新得的新罗婢娇柔美艳,也想去你府上吃酒见识一番。”

说着嘿嘿笑着,更是得意,这可都是他的功劳,若不是他在太子跟前提起,又怎么会有这样的美事。

薛陌的笑容里多了几分深意,懒洋洋地抖了抖缰绳,让马往前走了几步,才回头与侯玉坤道“既然是这样,那我那府里倒是简陋了,不如去上善居。”

上善局?侯玉坤睁大眼,顾不得礼数规矩,快步又追上来几步“上善居不是吃茶听曲的茶楼吗?去那里做什么?”

薛陌俊美的脸上满是邪魅不羁的笑容“那里这几日可是有公孙娘子的剑舞,还有扶桑歌姬陪酒唱曲,世子不想去见识见识?”

侯玉坤听得心花怒放,连连点头“要个安静可靠的雅间,我去请那两位。”

说罢忙不迭上了自己的马,掉转头带着人快步去了。

看着他走远,朗月才上前来“郎君,那别庄可还去……”

薛陌一笑,散漫的神色尽收,只留下犀利深邃的目光“不急,眼下有人送上来,不妨看看热闹再说。”



第九十七章 娘家

溧阳侯夫人刚进延嘉殿里要行礼,就被云贵妃一把拉住,眼眶泛红拉着她道“阿娘,你可是来了。”

溧阳侯夫人见她满脸憔悴,肿着一双眼,分明是忧思过虑,心里也满是不舍,忙道“娘娘,快宽宽心,这是怎么了!”

云贵妃摆摆手摒退左右,身边只留下高侍中一人,才对着溧阳侯夫人垂泪不已“圣人怕是真的恼了我和萱娘了……”

溧阳侯夫人蹙眉,她也在普宁寺见到了莲华殿的怪异情形,但摇头道“娘娘这是多心了,虽然有莲华殿的事,但圣人与娘娘多年夫妻,小殿下又素来得圣人宠爱,至不过是这当头冷着些罢了。”

云贵妃却没有她这样的乐观,她颓然靠在凭几上,一双眼暗淡无神“萱娘已经被圣人禁足在寒香殿,太极殿送来的消息,说是圣人打算送她玉清观。”

玉清观!溧阳侯夫人唬了一跳,呐呐道“那里不是……”

“是冷宫中获罪之人清修的地方!”云贵妃说到这里,又是落了泪“可怜萱娘自幼娇养在我身边,哪里受过那样的苦,她本就是金枝玉叶的身份,却要被送去道观中!”

“那若是被送去了,连婚事怕都要……”溧阳侯夫人小心地道,满脸忧色。

话虽然没说完,云贵妃已经听明白了,更是止不住泪“怕是一辈子都要坏在这上面了!”

虽然公主是金尊玉贵的身份,但婚事却未必真的好挑,有权有势的勋贵宗室府里不愿意出色的郎君尚公主,只因为身为驸马不能掌兵权,驸马府上也成了外戚,在朝中有诸多避讳,可那些没权没势的贵府又高攀不上公主,所以总是两难。

若是李丽萱被送去了道观中清修,那便是云贵妃再要强,只怕也难有合适的婚事了,哪怕是圣人下诏,只怕对方也会想法子推了这门婚事。

溧阳侯夫人目光微闪,与云贵妃道“这好端端的怎么就成了这样?那日我在普宁寺就瞧着不对,怕是有人做了手脚。”

云贵妃用手绢抹了泪,娇艳的脸上满是冰冷之色“阿娘说的是,能在圣人眼皮子底下动手还不被发现的,除了那位,还能有谁?”

溧阳侯夫人脸色微变“她?她不是早就不过问宫中的事了,怎么这些时日一而再再而三地插手,还与你打上了擂台?”

“从前我也以为她是真的歇了心思,没想到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云贵妃冷笑着,将手绢扔在了案几上,“这一回便是她让人做的。”

溧阳侯夫人提到皇后,一事欲言又止,许久才低声道“你阿爷让我转告你,务必小心谨慎,不必与她正面相争,面上退让些,让她得几分势,说不得圣人反倒更怜惜你几分。”

云贵妃一时怒上心头,愤愤道“阿爷又是这样说,这些年来你们总教我退让她,她避在立政殿不肯出来也要我去作那些表面文章,可是到如今又如何,圣人何尝念过我半分好,她更是骑到我头上来了,如今还要把萱娘给……”

她气到头了,哽咽起来“如今难道还要我做小伏低,任由她欺辱。”

“阿娘,你回去与阿爷说,无论如何这一回不能再退让了,难不成要我看着萱娘被她们送走?”她咬牙道,“也是时候该动手了。”

溧阳侯夫人脸上却是闪过一抹阴霾,片刻后还是点了点头“我去与你阿爷说,只是你这些时日还是要小心,切不可露出什么来。”

云贵妃见她点头,这才舒了口气,脸色和缓许多“圣人如今怪着我,连见都不肯见我,我不过是留在这殿里熬日子罢了,只是……”她忽然想起一桩事来,“萱娘那日不小心说走了嘴,提到了明净的事,府里最近没有什么事吧?”

她这些时日除了李丽萱的事,最为头疼的就是这个,也不知道圣人是否知道了这个,若是知道了,也不知道会如何处置,所以她一直让人打探着太极殿的消息,却始终没有什么音信。

溧阳侯夫人却是摇头“倒是不曾有什么动静,我回去与你阿爷好好说说,务必多加留意。”

母女二人说了一会话,溧阳侯夫人有些坐不住了,急着要回去把宫里的消息告诉溧阳侯云山海,便告辞出宫去了。

看着母亲走远了,云贵妃才让宫婢扶着自己回了寝殿,卸了钗环在榻上躺下,留下高侍中在跟前说话“……去与萱娘说,这几日万万不可再闹了,让她安心留在寒香殿里读书席字,过两日我再请了圣人过去看她。”

“若她能乖巧些,有我帮着说情,再有她外祖多多尽力,未必不能留在宫中。”云贵妃说着叹口气,“她就是太过蠢钝,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敢去翠微殿,还着了那祸害的道。”

高侍中忙答应着退了出去。

云贵妃这才安心闭上眼,放松了睡去。

只是她并不知道,出了宫的溧阳侯夫人没有她这样轻松,脸色阴沉得要滴出水来,急急忙忙赶回侯府去了。

“……娘娘说让立刻动手!不然萱娘就要被送去玉清观了。”溧阳侯夫人把云贵妃的话转告溧阳侯云山海,神色凝重,“只怕宫里的情形不妙。”

云山海穿着一身素锦圆领长袍,手里正在画的花鸟图停住了笔,皱眉道“这个时候她怎么还使性子,不是让她安分守己留在延嘉殿里,待时机到了再说吗?”

溧阳侯夫人低声道“莲华殿的事闹大了,圣人已经让萱娘禁足,还要送她去玉清观,娘娘是不能再等了,咱们还是……”

云山海儒雅的脸上泛起了厌恶的神情“终究是妇道人家,毫无见识,为了个公主就如此冲动,也不怕坏了大事。”

溧阳侯夫人念着女儿与外孙,却是心中不忍,低声道“就算不能,好歹也想想法子留下平乐公主才好,毕竟娘娘只有这么一个女儿。”

云山海冷哼一声“当日与她说得那样清楚,只要肯听我们的,日后便是她无子日后也能安然住进寿安殿里,偏偏她另生了心思,现在弄成了这副模样。”

他重重将笔丢在案几上,四溅开的墨汁将一副快要画好的花鸟图尽数毁去“罢了,你悄悄给她送过去,告诉她我们是不能插手,她只能靠自己。”



第九十八章 胶着的局势

“……溧阳侯府的人又进宫了?”李丽晗听了木香的回话,有些吃惊,放下了手里的香药。

木香点头,却又眨眨眼没有说下去,分明还有什么话,李丽晗看了她一眼,笑了“你们先下去吧。”

几位挑选来的调香宫婢屈膝应着,退了出去。

木香看殿中无人,这才急急忙忙上前来,小声地道“婢打听到了,昨日溧阳侯夫人入宫大半个时辰便匆匆去了,方才又有人递了溧阳侯夫人的牌子进宫来,要求见云贵妃娘娘。”

李丽晗一手支着下巴撑在案几上,另一只手轻轻叩击着木质雕花凭几“来的人是溧阳侯夫人?”

木香摇头“看守安礼门的海桐说来的是溧阳侯府的一名仆妇。”

仆妇?李丽晗一时纳闷,若说溧阳侯府真有什么事急着要见云贵妃,也该是溧阳侯夫人入宫才是,怎么会使了个仆妇来,照规矩仆妇是不能入宫的,又为何递了牌子进宫?

她思量起这些时日的事来,总觉得这里面必然有什么蹊跷,肃了脸吩咐木香“让人好好留意那仆妇,有什么举动都来告诉我。”

木香应着,悄悄退出殿去。

云贵妃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已经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她不相信云贵妃还无知无觉,她可是想方设法求见圣人许多次,却都没能救得了李丽萱,如今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儿关在寒香殿里。

她必然是在打什么主意。

李丽晗一时焦急起来,起身在殿中转了几圈,才走到窗边站住了,看着在北风中瑟瑟的梧桐树,难道她们要一直像从前那样被动等着别人动手,长此以往只怕防不胜防!

姚女史进来的时候看见的是一脸阴沉站在窗边的李丽晗,娇小的身子挺得笔直,神色凝重,让她心里也不由得沉了沉,小心地上前“殿下。”

李丽晗没有回头“石青可安排好了?”

姚女史低声道“人已经去了千牛卫了,只是……”

她吞吞吐吐,像是有话要说却又不敢开口,李丽晗转过身来,坦然望着她“你是想问我为何要送了石青去千牛卫吧?”

姚女史不料自己的心思早就被李丽晗看清楚了,一时心里发虚,连忙点头“殿下,石青如今在金吾卫中也算有头脸,金吾卫又是圣人亲卫,千牛卫……终究是比不上,为何不让他留在金吾卫中,日后也能为殿下所用?”

李丽晗脸上泛起淡淡的笑意“女史是宫中的老人,应当知道在金吾卫中想要晋升何等困难吧?”

这个姚女史倒是知道,金吾卫虽然是圣人亲卫,为十二卫之首,但里面的职缺大都是勋贵世家子弟世袭的祖荫,真正寻常出身想要在里面搏个前程却是难上又难,石青在金吾卫中好些年也没有个出头之日,也是因为这个缘由。

李丽晗见她没开口,便接着道“他去千牛卫,虽然及不得金吾卫风光,但之后未必就不会有机会,端看他自己会不会把握。”

金吾卫虽然是圣人亲卫,但千牛卫才是真正掌握太极宫戍卫的,最重要的是,李丽晗不想改变石青的命运,当年的石青就是自请去了千牛卫,在千牛卫中一步步成了手握太极宫数卫兵权的权贵。

这一世李丽晗依旧会让他照着原本的命运走下去,只是站在他身后的人将不再是越王,而是她。

“太极殿有什么消息没有?”说完石青的事,李丽晗轻蹙的眉头还未解开,转身回了榻席上。

姚女史合上了窗“太极殿的睦荣送赏赐来时带了句话来,眼下就要是年节,玉清观昨日送了供奉的玉牌来,圣人留了在太极殿里。”

李丽晗一怔,这算什么话?往年年节皇家供奉的寺庙与道观在年前都会送了这些吉物来,只是都被送去了仪元殿中摆着,并不会被留在太极殿里。

难道……

姚女史低低道“怕是圣人有心送了平乐公主去玉清观。”

因为莲华殿的事,圣人就要送李丽萱去玉清观?李丽晗一时有些不敢相信,李丽萱素来深得圣人喜欢,这些年来在诸位公主之中也是最为得脸的,圣人与云贵妃对她都极为宠爱,从来不舍得让她受委屈。

可是就是这样几日的光景,圣人居然能狠下心要送她去玉清观,一个被赶出宫去道观清修的公主之后的日子该有多难过可想而知。

李丽晗一时不知道心里究竟是什么感受,复杂难言,许久之后叹了口气。

姚女史却是神色平淡“未必就是因为莲华殿,只怕更多缘故是因为溧阳侯府。”

溧阳侯府江南云氏,百年诗书世家,在士林之中也是饱受敬仰,当年圣人登基便是由云家带领儒生士林中人入朝拥护,成了稳固大周社稷的一大助力,圣人才能平复丙戍之变的震动,真正掌握天下。

所以这些年来圣人待云家不薄,不但给了云家世袭的侯爵之位,还纳了云氏嫡女为贵妃,让她掌握六宫许多年,人人都以为只要有云家在,贵妃便在,有贵妃在,云家便在,李丽晗也一直以为云贵妃才是前世所有悲剧的主导者,是云氏要除掉上官氏。

可是现在看来,似乎一切不是那么简单,云氏一族并非无懈可击,在圣人心中似乎也对云氏有了戒心了。

她不禁开口问道“可是云氏多年受圣人看重,圣人怎么会……”

姚女史摇了摇头“如今还不可知,毕竟溧阳侯府还没有动静,圣人也只是罚了平乐公主禁足,再无别的举动。”

云氏一族终究不比寻常贵府,他们家世渊源有如庞然大物,虽然比不得宁国公府显赫,根基却是十分牢固,圣人怕不会轻易动他们,所以一切都还有变数。

李丽晗想着,心中更是烦闷,这样的情形反而胶着,看似她们已经站在有利之处,实则里面暗藏波澜,她们不能再被动等着别人的安排,无论如何选择应该放在自己手上。



第九十九章 耍赖

无论发生了多大的事,在偌大的太极宫中也不过是一丝波澜,很快就消失在了日复一日的生活中,何况如今又在腊月,各宫都忙着收拾筹备新年,莲华殿的事,连同平乐公主被禁足的事也很快淡去,宫中的宫婢们更多的是盼着转年的大放之期,盼着能早些出宫的心情越发迫切。

自那日溧阳侯府的人来了之后,延嘉殿便没了动静,云贵妃告了病,连腊月十五皇后带领诸位妃嫔去给几位老太妃请安贺岁都请辞了,只是安静留在延嘉殿里养病,还真有几分闭门思过的意思。

她肯消停,皇后自然是高兴的,毕竟新年前又太多东西要准备安排,实在是没有更多心思来应付她的算计。

可李丽晗却不肯相信云贵妃肯就此罢休,李丽萱还被关在寒香殿,圣人也不曾去过延嘉殿,难道云氏会突然换了心性?

还有那日溧阳侯府的人送给云贵妃的究竟是什么?李丽晗始终没有得到消息,她只有让木香更加留意延嘉殿的消息。

崇文馆到了腊月也已经封了笔,太子与越王几位年长的大皇子也各自有自己的事,乐得清闲自在,闽王尚未开府,不比他们那般自在,便日日在兴华殿里温书习字。

“六兄,你怎么又在写大字。”不知什么时候,案几后面探出个小脑袋来,忽闪忽闪着眼睛打量着他写的字。

闽王抬头看着来的人,不禁笑了起来,放下笔“阿囡,你怎么来了?阿娘没拘着你在殿里学女红?”

自李丽萱大闹了翠微殿,皇后也格外当心,不再任由李丽晗整日里乱跑,每日都让姚女史带了尚服局的宫婢教她针线女红,也是为了收一收她的性子。

李丽晗一张小脸顿时皱了起来“快别说这个,那针线绷子都要捏坏了,偏偏就是绣的不成样子。”

她是真没有这方面的天赋,漫说是绣花,便是穿针也都是不准,这样每日的学女红还真是有些难过。

闽王看着她瘪着嘴,耷拉着头,包子脸上满是不愿意,笑着揉了揉她细软的额发“这不是溜出来了吗,可让人告诉阿娘了。”

李丽晗点点头,自己到一旁摆了果点的榻席上坐下,拈了颗含桃塞进嘴里,嘟嘟囔囔地道“过些时日就是年节了,太子殿下与二兄三兄他们都去拜会宴请朝中的诸位郎官,六兄如何不去?倒是每日在殿中习字温书?”

闽王轻笑一声,像是有些不好意思“我年纪还小,还不曾随兄长们一起入朝听政,与那些郎官也素来没有往来,还是好好留在殿中练字读书的好。”

他转身拿起一张刚写好的大字,笑容更是温和“先前学士说我腕力不足,下笔有些轻浮,我正该借着这些空闲的时间好好练习才好。”

李丽晗心里叹息,自己的六兄性情太过温和,温和到懦弱,他便是真的不争,只怕身在皇家也不由自己,早晚会被推到漩涡的中央,面对明枪暗箭。

她吐出含桃的核,让宫婢上一份酥酪来,才与闽王道“昨日魏国公府张柏娘送了帖子来,要请我和阿敬后日一起去她府上在高密的庄子骑马冬狩,可是我怕阿娘不答应。”

闽王笑着道“你不会骑马,又是这样寒天腊月里,阿娘自然是不放心的。”

“所以呀,”李丽晗笑眯眯盯着他,“我想让六兄你陪我一道过去,想来一会魏国公府的帖子就要送到兴华殿来了。”

这下可真让闽王吃惊了“要我去?”

李丽晗知道若是寻常贵府送了帖子来,依着闽王内敛喜静的性子,保不齐就要推掉了,所以她先自己来说项,无论如何也要拐了闽王去参加冬狩才好。

她忙点头不已“若是六兄与我一道去,阿娘也不会担心我了,我不会骑马也可以乘马车过去呀,就坐在一旁看着你们也能热闹热闹。”

“你就答应我吧,六兄,我可是难得能出去,你若不去,阿娘必然不准我去。”

李丽晗不得不把皇后搬出来,也知道闽王最为敬重皇后,只有这样他才能答应。

闽王看着幼妹那眼巴巴的模样,只好叹口气答应了“若是阿娘答应,我便与你一道去。”

总算是顺利走出第一步,后面还得再努力!若是能够如她打算的那样,不但能够帮到闽王,也能为之后将要发生的事做点准备,好歹她也要有点自保的能力才行。

见她满是欢喜得意,闽王也禁不住心情开阔许多,想不到自己还能被人重视,被人依赖,这样的感觉真的很好。

他索性让人收了案几上的笔墨纸砚,到榻席上坐下“只是冬狩我也不曾去过,骑射也不是我擅长的,怕是去了会扫了你的兴。”

李丽晗倒是不在意“不过是去瞧瞧热闹,哪里就一定要比试比试了。”

她忽而偏头望着闽王“我还有一事求六兄应承。”

“有什么就说吧,除了让我帮你抄功课,旁的都可以。”闽王见这小包子脸突然正经起来,不由地打趣她。

李丽晗耸耸鼻子,撅了嘴“六兄怎么就爱揭短,我不过是那一日贪睡,让木香帮我抄了一日功课,你便每每念叨着。”

她话题一转“我想跟六兄要两个人。”

要人?闽王不解,自己哪里有什么人可以给她的。

李丽晗笑得甜蜜蜜“也不瞒六兄说,是我那殿里伺候的人不长进,总是粗手笨脚不用心,前几日萱娘不是去我那闹了一场,她们居然也没能拦住了,就眼睁睁瞧着萱娘将圣人的赏赐砸了个稀烂,我心里如今还不好受。”

“说起来,她们也都是跟在我身边伺候有些时候的了,若真打发出去也舍不得,只好留在外殿伺候,还想跟六兄讨要两个宫婢过去帮着打点才好。”

闽王更是讶异“你为何不与阿娘说,另去挑了人伺候呢?”

李丽晗偏偏就是不肯罢休,依旧仰着小脸笑着“阿娘这些时日要忙着元日大朝会的事,满的抽不开身,我怎么好拿这点小事去麻烦她,思来想去也就只有六兄这里了,何况上一回我见六兄殿里那几个大宫婢都是极好的,六兄可愿意给我两个?”

“我也不白要你的人,总不能让你这里短了人伺候,我用两个换两个,六兄答应不?”



第一百章 好意

她是要广白她们?闽王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明白了李丽晗的意思,一时脸涨得通红“不可,不可,那是二兄他们送来的……”

李丽晗眨眨眼“所以我才想要呀,二兄他们送来的必然是好的,也好帮我教一教身边那几个伺候的。”

她摆摆手,跟随来的地锦带了几个小宫婢上来,这才笑着与闵王道“不白要了六兄的人,这几个是我让人才去掖庭挑了的,先前跟在我身边瞧过,也都还算听话,六兄先留下用着吧。”

她又唤了其中的一个年岁稍长些的出来“这个叫甘草,做事也沉稳些,六兄有什么事可以吩咐她。”

闽王看着妹妹那一脸的笑容,心里却是百味陈杂,他何尝不知道自己身边这几个伺候的都是越王吴王留下的眼线,人留在兴华殿里,却有别的心思,可他不能换了他们,否则吴王他们的戒心怕是更大,他只能隐忍着。

却没想到会有一日,那个处境比他更糟糕的幼妹替他解决了这件事,甚至还体贴地替他安排好了一切,这是在让他感动,却也汗颜,自己是不是太过懦弱无用了,不但没能保护她,却还让她来为自己费心。

他深吸一口气“阿囡,你不必这样……”

李丽晗却是敛了笑,正色望着他“六兄今年已经十四了吧?”

闽王怔怔点头,只听李丽晗语气淡淡地道“二兄三兄已经开府定亲,想来过不了多久就该是六兄了,难道六兄还想一直这样下去?”

“总有一日六兄不能再托庇圣人与阿娘,只能依靠自己,那时候又要如何面对这些事?”

坐在榻席上的闽王眼神从迷茫渐渐变成不安,但终究是冷静了下来,叹了口气,点点头道“我只怕这件事会给你惹来麻烦。”

李丽晗这才松了口气,又有了笑容“无妨,他们不会提防我。”

看来她是真的什么都知道,闽王惊讶的同时,更是心里难过,李丽晗才不过十一岁,原本该是娇养在阿娘身边天真无邪的小娘子,却如此聪慧敏锐,如果不是阿娘病着,她一直生活地战战兢兢又怎么会这样。

他忽然有种责任感,觉得自己该好好保护阿娘与妹妹,至少不该再如此怯懦,不能再一心想着逃避。

广白与广丹两人煞白着脸,全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要被带走了,她们用哀求的眼神看着闽王,却发现往日里对她们温言细语,百般容忍的闽王此时冷淡地不肯看她们,只是吩咐人安排去冬狩的事。

这下她们是真的绝望了,只能眼中含着泪花,低着头跟在李丽晗身后挪着步子除了兴华殿,心中很是忐忑,这位小殿下要了自己过去是为什么,难道真是的殿里要人伺候吗?

可惜还不等到翠微殿前,李丽晗已经吩咐地锦送了她们去了百福殿,那里是空着的殿室,教她们几个在里面打扫度日再合适不过了,她可没有兴趣留了这样不安份的人在身边。

接下来的一日就在李丽敬的极度兴奋中度过了,她顾不得贤妃的不悦,悄悄溜来了翠微殿,拉着李丽晗去了厩房。

“……我不会骑马,去了只是瞧个热闹,你这样拖着我去,又有什么用。”李丽晗苦笑着,向拉着她脚下不停的李丽敬道。

李丽敬却是头也不回,望着那越来越近的厩房两眼放光“便是不骑也该有个样子,让侍奴们帮你挑一匹温顺的马,回头我教你骑。”

李丽晗无奈地摇头,她可不敢让李丽敬教自己,她自己那点骑术骑马都还踉跄,若是再来教自己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可是她终究是抵不过李丽敬的兴奋,被拽着进了厩房。

在厩房里的侍奴们都吓了一跳,忙退到一旁拜下,为首的中年宦者不安地上前来行礼“两位殿下。”

李丽敬叫他起来“快,给我们挑两匹好马,过两日我们要去冬狩。”

宦者忙答应着,弓腰哈背地引着她们朝着后面一整排的马厩过去,一边脸上满是奉承的笑容“不知道二位殿下来,真是该死,殿下若要挑马,只管吩咐人来,必然挑了最好的马给殿下。”

他那巴结的模样,李丽敬倒是看不上,她满眼都是那一匹匹高大健壮的马,看都看不过来“你说说,这里面哪几匹最好。”

宦者笑着指了几匹马说了几句,却转而望向李丽晗“怡宁公主殿下可要挑上一匹?”

李丽敬摆摆手“她不会骑马。”

“这厩房里有几匹温顺的母马,都是细细调教过的,便是初学者也能骑,往日里有贵人不善骑术也骑过,不如给殿下备上一匹吧。”宦者倒是热情,笑着躬身道。

李丽晗原本要拒绝,她本来就没有心思骑马,这次让张柏娘安排这场冬狩也是另有目的,哪里是真的要去骑马游玩。

李丽敬却是满意地一口替她应承下了“那就给她挑一匹好的。”

回过头来拽拽李丽晗的衣袖“你若不挑一匹,回去阿娘又要说我胡来了。”

李丽晗只好答应了,让宦者挑了一匹送上来。

只见那匹小母马皮毛光滑,倒是不像那些马匹高大,性子也很是温顺,由着旁人牵着抚摸也不动,看着还真是不错。

李丽晗瞧了几眼,点了头,又被李丽敬拉着去替她挑选马匹。

好容易在厩房里转了两圈,李丽敬挑中了一匹西凉黄骠,又高大又威风,喜欢得好半天不舍得撒手,直嚷嚷着要在张柏娘跟前好好出出风头。

宦者笑着道“小殿下眼光都很好,这两匹马再合适不过,只是殿下去冬狩,可曾准备了猎宠?”

李丽敬跺脚“是了,竟然忘了这个,听说三兄他们带了只好大的山猫去,咱们也准备只猎宠才好。”

李丽晗连忙道“那些猎宠个个凶猛,要驯养多年才能亲近,如何能随意找一只。”

“无妨的,厩房里有驯养好的细犬,也是能够捕猎奔袭的。”宦者笑眯眯地介绍。

李丽敬笑着一拍手“可不是,带了侍奴去便是了,不能教他们小瞧了我们。”她也不顾李丽晗的反对,执意让宦者又挑了一只细犬一并带去庄子上冬狩。



第一百零一章 人红是非多

虽然皇后十分不放心,但看在李丽晗与李丽敬那一脸盼望的样子,终究还是答应了,但仔细叮嘱了姚女史与几个贴身伺候的大宫婢,要她们务必好生跟着李丽晗,不可让她出了什么差错。

看着她们几个点头如捣蒜,李丽晗抿嘴笑了“阿娘,六兄陪我一道去的,有他在我会好好的。”

提起闽王来,皇后脸上却是不自觉闪过一抹阴霾,但很快笑了起来“你也不能事事都让你六兄看着不是,还是多带些人在身边才放心。”

李丽晗没有忽略皇后方才那一闪而过的神色,心里更是沉了沉,阿娘与六兄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她对六兄如此生疏甚至有些忌讳,这里面究竟有什么秘密。

她怀揣着心事,与李丽敬一起上了马车,向着宫外去了。

前一夜刚刚下过雪,长安的大街小巷都是白皑皑一片,翠鸾车在金吾卫的护卫之中穿街过巷向着西门去了。

刚到庄子门前,远远就看见一身海棠红翻毛胡服,头上的胡帽歪歪斜斜的张柏娘正踮着脚朝这边望过来,见着翠鸾车便笑着快步迎上来。

“可算是等到你们了,方才越王殿下他们都已经来了。”张柏娘说着,又很是不好意思地望向李丽晗“阿娘说若是要冬狩,就只有咱们几个怕是不成的。”

她是觉得没有与李丽晗说,便请了越王他们一起来冬狩,很是难为情。

李丽晗却笑了起来“说的正是,若只有我们几个人只怕是冷冷清清没意思。”

身旁的李丽敬更是连连点头“可不是,就该热热闹闹的,快带我们进去瞧瞧吧,我要去看看三兄带来的山猫。”

说罢,她也不顾李丽晗与张柏娘,自个儿迫不及待往山庄里去了,李丽晗与张柏娘只好笑着跟在后面一路进去。

比起宁国公府的别庄雅致大气,魏国公府这间庄子显得简单古朴许多,庄子建在珉山脚下,后面便是莽莽的山林,冬狩再合适不过了。

李丽晗正抬头看着远处冬雪茫茫的山林,便听一旁张柏娘欢喜地招呼道“大兄。”

她忙望过去,只见一身束袖敬装身材高大英挺的张昂正带着几名侍从从庄子里走出来,看见了立在门口的李丽晗与张柏娘,端正的脸上有些微微泛红,上前来一揖“两位殿下。”

李丽敬从一旁走过来,瞪大眼看着他“柏娘,这是你大兄?”

看起来没有什么特别的,可是不知为什么,李丽敬对他那一双明亮生辉的眼睛格外留意,许久也移不开眼去。

张柏娘笑着点头,拉着李丽晗上前与张昂道“大兄,这是怡宁公主殿下,她一直想看你骑射,你今日可要好好露一手,猎几只鹿回来!”

一旁的李丽敬撅起了嘴“明明是我想看,怎么就成了阿晗了,我也要去看猎鹿。”

张昂看着三个小娘子笑闹着,有些不好意思,欠身道“自当尽力,还请殿下进庄子稍候片刻,还有几位郎君娘子即刻就到。”

李丽晗倒不在意别人到了没有,她低声问身后跟着的地锦“去问问闽王殿下来了没有。”

地锦身边站着的丁香脸色有些难看,低下头去只当没有听见,还是地锦与她道“丁香姐姐,有劳你陪在殿下身边,我去问一问这庄子上的人,这就回来。”

丁香闷闷道“你去吧。”

地锦见她神色郁郁,有些疑惑,但也没有多想,转身问了张柏娘身边的人,这才过来给李丽晗回话。

这一次李丽晗出来原本是要带了木莲与地锦一起过来,偏偏在收拾的时候,丁香主动请缨,说是自己是伺候多年的老人,木莲与地锦都是刚来翠微殿的新人,怕是不稳妥,要陪着李丽晗来庄子上。

李丽晗听了笑了笑,也没有反对,便让木莲与木香留在了翠微殿里,带了她们两个过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地锦总觉得丁香有些心不在焉,一路上在马车上也是一言不发,只是神色恍惚地坐在那里,也不知道究竟在想什么。

不过地锦是个藏得住事的,她虽然心里疑惑,脸上却还是与平常一样,安安静静地跟在李丽晗身后。

上官瑾来得晚些,一进穿堂就看见李丽晗姐妹与张柏娘正立在窗边好奇地看着侍奴们往帐篷里牵过去各种各样的猎宠。

“快,快看那边那只鹞子,还在扑棱着翅膀,瞧着好不吓人。”张柏娘指着不远处停在侍奴肩膀上的鹞子,高声道。

李丽敬不甘示弱“能有多吓人,比不上这只雪豹,也不知道是哪一府带来的,那铁链足足有碗口大,还要三个侍奴一起才拉的住呢。”

只有李丽晗笑着在一旁看着她们两个竞相攀比,只是笑话她们“你们也就敢在这里威风威风,真到了跟前,怕不是要吓到腿软。”

先前刚进了庄子,李丽敬迫不及待就要给张柏娘瞧瞧自己带来的细犬,也好露露威风,可是那侍奴刚把细犬从马车上牵下来,还没到她们跟前,两个小娘子一看它高大凶狠还低吠着,立刻脸色发白,扶着婢女忙不迭跑远了,狼狈的模样实在是让李丽晗笑了好一会。

上官瑾看见她们一团欢喜的模样,脸色的沉郁之色才去了几分,开口道“那雪豹是越王殿下的,鹞子是我二兄的。”

三人转头看见她,欢喜地招呼着“快来,好半天不见你来,只当你又躲懒了。”

上官瑾却还是上前给李丽晗与李丽敬行了礼,这才在榻席上坐下。

李丽敬与张柏娘两个没心思的又转头去四下张望了,李丽晗却是一眼瞧见了上官瑾微微蹙起的眉头,便唤了她到一旁,趁着人还未来时,问道“这又是怎么了,不是已经没事了?”

上一次两人书信来往,也不见说还有什么事,怎么瞧着还是不对劲?

上官瑾咬着唇,低头攥着身上胡服的袖口,低声道“是太子妃,她与阿娘说,想替她幼弟求娶。”

太子妃也把主意打到了上官瑾身上了?李丽晗不由地苦笑,看来真是家世好不愁嫁,人人都想笼络住宁国公府这样一个权大势大的依仗。



第一百零二章 庄子上也不安生

“舅母答应了?”李丽晗心里绷得紧紧地,太子妃的说亲,无异于是在拉拢宁国公府,让宁国公在太子与越王中间选择一个,虽然是同胞兄弟,但终究还是走到了对立的一面了。

上官瑾摇头,低声道“阿娘说二兄还没有定下亲事,不好就给我定亲。”

这是托词,李丽晗目光越发深邃,当日在别庄,宁国公夫人可没有这样的顾虑,看来宁国公府最终选择了越王。

可是为什么呢?明明太子也是他们嫡亲的外甥,还是储君,来日登上太极殿九五之尊也是名正言顺的,可是宁国公府却没有选择他。

她心里乱糟糟的,正要安慰上官瑾几句,却听外边有人笑着道“怡宁公主殿下,瑾娘。”

是高惠娘她们几个来了,上官瑾最是要强,忙收拾了脸上的颓然之色,扯出笑脸来“你们来了。”

李如歆素来精怪,她目光在李丽晗与上官瑾脸上扫了扫,便察觉出二人神色不对,笑了起来“瑾娘你可真是大胆,难道是顶撞了公主殿下?”

上官瑾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我可没那么没规矩。”

她语气生硬,径直走到一旁去,怕她们再多追问,李如歆倒也没有再说什么,拉着侯玉珠在她身边坐下,拐弯抹角问起上官衍的事来。

“……听说上官二郎带了一只鹞子,通体乌黑,很是凶猛,也不知道是真还是假,真想去瞧一瞧。”李如歆说着话,试探地望着上官瑾,等着她接口,她身边的侯玉珠听到上官二郎几个字,也是满眼期待,目不转睛望着上官瑾。

上官瑾却没有什么心思理会她们,只是道“我只知道二兄带了一只鹞子来,你们若想看就去大帐那边吧,方才才带了过去。”

李如歆心头一阵欢喜,脸上却是不露声色“你也一道过去吧,遇见你二兄也好帮我们说一说,让我们瞧瞧那鹞子。”

上官瑾看也不看她“我二兄不在,他与安国公世子先去珉山骑马了。”

李如歆顿时泄了气,撇了撇嘴“你既然不去,那我们也就不过去了,等会开猎总能看见的。”

她身边的侯玉珠也是一脸失望,只是她比李如歆多了几分掩饰,笑着道“歆娘你今日的衣服真好看。”

李如歆素来骄傲,虽然一直瞧不上曹国公府的做派,但对侯玉珠的恭维还是很受用的,所以往日与侯玉珠也多了几分亲近,这时候自然有了笑脸“这是让西市锦绣庄的裁衣娘子做的,可是最新的样式。”

侯玉珠连连点头,夸赞着“怪不得瞧着不一样,花样真是别致。”

她们一道来的只有高惠娘进了门便安安静静在一旁坐着,听着李丽敬与张柏娘的说话,温和地说上几句,一身的湖碧色翻毛胡服也不算出挑,笑容娴静,却是让人看着温温柔柔很是舒服。

李丽晗看着她,倒是多了些好奇,在这一群公侯府的娘子里,只有这一位是真的让她有些钦佩的,没有无知的莽撞,也没有各种小心思,是真正的大家闺秀。

“惠娘一会可也要骑马射猎?”她开口问高惠娘。

高惠娘没想到李丽晗会与自己说话,轻笑着道“我不善骑射,还是在一旁看看就好。”

她乌黑的眼眸望向李丽晗“殿下可是要去?”

李丽晗摇摇头,坦然笑道“我只怕比你更不济,还不曾骑过,只敢远远看一看。”

二人相视一笑,倒是少了几分生疏,也能说上几句话了。

到婢女来禀报,说越王、吴王、闽王连同几位郎君都到了,请她们去围场时,李丽晗心里才松了口气,总算六兄没有食言,真的来了。

到了围场,看到那清瘦文弱的身影,李丽晗心里更多了一份感动,快步上前去“六兄。”

闽王原本沉默地立在一旁,听着越王与吴王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谈论着元日大朝会的事,听到李丽晗的声音才转过身来,笑望着那个笑着朝自己快步而来的小娘子“原本想等你一起来,不曾想来得迟了。”

他身边不远处站着的吴王倒是挑眉道“看来怡宁与小六倒是亲近。”

越王也看了他们一眼,脸色有些冷“都是些无用的,自然是走得近了。”

他也是李丽晗的嫡亲兄长,比闽王更为得势,偏偏李丽晗并不肯与他多走动,便是见了面也是客客气气的,也不知道为什么。

不过他也不在意,不过是个圣人瞧不上的公主,便是亲妹妹也无关紧要,无用之人多一个少一个又何妨。

侍奴们将马匹和猎宠牵来了,郎君们都翻身上马,意气风发地准备出发,张柏娘与李丽敬几个擅长骑马的,也都兴奋地上了马跃跃欲试。

只留下李丽晗与高惠娘两个人,颇有些为难地在一旁。

侍奴牵了一匹马到李丽晗跟前,是前一日厩房为她准备的桃红马,马鞍缰绳都配好了,等她上马。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让他们牵了下去“我与惠娘就在这附近散散吧。”

那侍奴却是胆大地抬起头来“殿下,这匹马是专程为殿下准备的,最是温顺,便是不善骑术也无妨。”

李丽晗看那匹马的确是安静地低着头吃草,任由侍奴抚摸它的鬃毛,笑着道“明日吧,今日还是先看一看吧。”

侍奴只好牵了马下去,李丽晗这才与高惠娘笑着道“走吧,方才见这一处风景不错,咱们也去看看。”

高惠娘笑着答应,两人带着几个婢女,信步在围场中散步而行。

走出不远,李丽晗便发现身后只有地锦带着几个小宫婢跟着,一时皱了眉“丁香呢,怎么不见她?”

地锦低声道“方才说是内急,让婢跟着殿下身边,自己去了。”

李丽晗目光冷肃起来,与高惠娘说了几句,便走到一旁让人请了姚女史来“……丁香有些不对劲,这庄子上只有几间穿堂和抱厦,连院子都没有,她却独自一人去了这许久还不见回来,怕是要让人去瞧一瞧了。”

姚女史脸色一动,忙道“臣这就亲自去。”

李丽晗却摇头“让个机灵的小宫婢去瞧瞧,若真有什么也不至于打草惊蛇。”



第一百零三章 险之又险

看着姚女史领命下去,李丽晗的脸色依旧十分难看,丁香最近的举止她都看在眼里,心里也早已有了提防,然而她依旧不希望真的到了那一步,毕竟丁香在她身边伺候有些时候了,前一世丁香也没有做过什么对不住她的事,只是在她下嫁安国公府之前就被放出宫去了。

看来这一世的变化不只是她一直关注着的那些人,还有她身边的人也在悄悄改变,她不能再大意了,因为这一世若是再失败,只怕不会再有重来的机会了。

高惠娘在不远处看见李丽晗阴沉的脸色,心里也有些不安,看来这位小公主并不像面上那么单纯,看起来还是有些城府的。

好在她们两个原本就不曾深交,也便是在一起说些不相干的事,倒也轻松自在,沿着小径往山林深处走去。

只是这样的宁静没有维持多久,刚走进山林不远,有人快步赶了过来,是名小婢女,急匆匆地过来,屈了屈膝便慌慌张张地道“殿下,不好了,闽王殿下他方才追猎时从马上摔了下来……”

李丽晗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颤声道“怎么样了,受伤了没有?有没有叫太医官……”

怎么会,六兄受伤了!看婢女焦急地模样,只怕伤得很重,他原本就不善骑射,在山林里摔下马是多么危险的事,要不是自己怂恿他来冬狩,只怕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她的心瞬时提到了嗓子眼,恨不能即刻赶过去,忙吩咐那婢女“快,快带我去瞧瞧。”

转头胡乱与高惠娘应付了几句“……我过去瞧瞧。”

高惠娘也是吃了一吓,知道李丽晗此刻怕是心乱如麻,宽慰了几句,也没有跟上去,毕竟不知道伤情如何,她一个娘子不好就这样过去。

也顾不得再等姚女史过来,李丽晗唤了地锦与几个小宫婢便随那婢女往山林另一边过去。

“六兄他们在哪?身边可有人陪着了?”李丽晗是真得有些慌乱了,自她再活过来,事情大都掌握在她手中,便是有些偏差,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可眼下……

她真是又急又悔,偏偏又不知道具体情形,只能急急问那婢女。

那婢女却是声音低低的“闽王殿下摔得重了,越王殿下与吴王殿下都在身旁,使了人过来请小殿下的。”

李丽晗猛然一惊,焦急的目光转而清明了几分,步子也慢了些许,望着那婢女脸色有些冷,只是她并不就停下来,而是走了几步才又道“甘草呢,她不是跟着来伺候了?怎么不见她来。”

婢女目光闪烁,微微侧开脸去“她在闽王殿下身边伺候着,不敢走开去,才让婢来请殿下的。”

李丽晗步子猛然一停,厉声喝道“地锦,拿下她!”

地锦是练过功夫的,反应迅速,瞬时出手冲上两步,一把将那婢女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那婢女吓得尖叫“殿下,殿下这是做什么……”

李丽晗冷笑“六兄今日还真没有带甘草来,留她在兴华殿里呢。”

她盯着婢女惨白的脸“是谁让你来的,骗我去哪里,又要做什么!如实说出来!”

婢女恍若被抽去了骨头,软绵绵伏在地上,却是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籁籁发抖。

然而此刻她们几个停在了山林中央,四下里寂静一片,前面也听不到有骑马狩猎的声音,往回看也看不见高惠娘一行人,这里人迹罕至,便是真闹出什么事来怕也无人知道。

李丽晗一时回过神来,心头一紧,咬牙与地锦道“快,快堵了她的嘴往回走。”

她不知道背后的人究竟是要做什么,但这样的地方实在是处处暗藏危险,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自己置身险地,她可还有大把好日子要过,不能坏在这里。

然而地锦与小宫婢上前拖了那宫婢要往回走的时候,不远处的山林里却有脚步声传来,是好些人踩在地上厚实的落叶上发出的沙沙声,还有人在低声说话。

“怎么还没有见过来……”

是粗糙低哑的男人的声音!

一时间,李丽晗汗毛倒竖,咬紧了牙关使了个眼色,让地锦她们小心地拖了人往回快走,无论如何她们决不能落在这些人手里,地锦虽然会功夫,但也终究是女流,敌不过壮汉的蛮力,谁也不敢说会发生什么。

地锦此刻也是脸色凝重,她用尽全力拖着那个已经瘫软如泥的婢女,一边小心地回头盯着山林的深处,绷紧了身子,如果那里有什么动静,她将第一时间丢下那个婢女冲上去护着李丽晗,哪怕是丢了性命也要护周全。

她们在退,那山林里的脚步声却在一步步往前走过来,想必是久等不见来,已经按奈不住要出来了,危险一步步逼近她们。

山路并不平整,布满了石头和松软的落叶,李丽晗顾不得脚下深一脚浅一脚的路,提着一口气往前走,心里却是对自己的失望,她还是大意了,在听到六兄受伤的消息,甚至没有想到要多问一句,便莽撞地随这婢女过来了。

已经死过一次的人,却还是没有学会时刻保持警惕,真是该死!

可眼下又该怎么办,她们几个拖着这个婢女实在是走不快,怕是很快就会被人追上。

她咬咬牙,与地锦道“丢下她,快走……”

无论如何先保住自己,这件事之后再慢慢追查便是了,总比为了这么个婢女,落在那群人手里要好。

地锦看了一眼婢女,点了点头松了手,将她丢在地上,也知道这时候护着李丽晗安全离开最重要。

只是在这时候,山路的另一边响起了马蹄声,哒哒的声响打破了这凝重的安静,有人往这边来了。

李丽晗的心弦顿时绷得死紧,若是来的人是一伙的,那她们真就无路可逃了,她咬着唇苍白着脸望向马蹄声响起的方向,心头满是苦涩。

难道真的是一步错,满盘皆输?她再活一次的幸运就要到此结束了?



第一百零四章 是善是恶?

马蹄声越来越近,李丽晗的心彻底沉到谷底,她倔强地咬着牙,吩咐地锦“快,你想法子逃出去,给柏娘与阿敬送了消息去!”

地锦有功夫,不带她们或许还能想法子逃出去,那就还有一线希望。

可是地锦如何敢丢下李丽晗,她苍白着脸摇头“殿下,若是婢走了,岂不是更加危险……”

已经来不及了,骑马的数人很快便转过山林,出现在视线中,越来越近。

为首的郎君丰神俊朗,容颜俊秀,一身玉色束袖袍服更显挺拔,手中的弓正绷紧了弦蓄势待发,对准马前的不远的地上飞奔的一只野兔,眼看正要放箭,却一眼瞧见了不远处山林小径上满脸戒备的李丽晗,停住了手。

李丽晗见了他,心放了下去,脸色却更是难看。

是骆瀚如,他居然闯了过来。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心,可是李丽晗心里半点也不轻松,难道要向他求救?

她心里不是不知道眼下的凶险,可面对这个前世与她恩怨纠葛撕扯不清的人,她实在是不愿张口,一直以来盼着的就是能够与他彻底断了干系,再不要重蹈覆撤,活成别人手中的棋子,可偏偏遇到这样的情形。

她心头无限苦涩,咬了咬唇正准备抬头向他开口,却听一旁有人笑着道“怎么,怡宁公主殿下也是来打猎的?怎么不见马和弓箭呢?”

那笑都是懒洋洋的,有些漫不经心,还是让人讨厌的不在乎,可这一刻的李丽晗听到了却如闻纶音,急急转身,果然见从山下上来的小径上多了几个人。

薛陌骑着马带着几个随从,俊美的脸上是懒散的笑容,玄色的束袖劲装上还缀着银线绣的宝相花云纹,嘴里还叼着根长长的草茎,桃花眼弯弯地望着李丽晗,话语里没有半点该有的敬意。

可就是这样一幅模样,让李丽晗心里那块提起、放下又提起的石头彻底落了地,她顾不得多说,快步走上前去,向着薛陌道“你让人把那婢女带上,我要下山。”

也不跟他客气了,横竖这个家伙几次三番抓住了她的小辫子,也见过她的真面目,犯不着再虚伪地客套,她现在急着要离开这里,弄清楚所有的事。

薛陌惊讶了一下,看着眼前那一本正经板着脸的小娘子,噗嗤笑了起来,倒也不多说,点头吩咐了几句,身后的随从翻身下马大步上前从地锦身边一把提起了那个已经哆嗦成一团的婢女。

骆瀚如看着他们二人如此情形,又见那婢女的模样,知道是出了事,皱了眉上前来“殿下,可是有什么事?不如……”

李丽晗却是飞快地打断他的话,向他牵强地笑了笑“多谢世子,有薛学士帮我安排就好了,我还有事,便先告辞了。”

说罢转身带着地锦她们就要往山下走,丢下一脸惊愕的骆瀚如几人。

她是在故意避开自己?骆瀚如眉头皱得更紧,对努力掩饰却还是表现得有些明显的李丽晗满是疑惑,可是为什么呢?

薛陌也瞧见了,原本散漫的笑容有些意味深长,看了一眼骆瀚如欠了欠身算是打过招呼,才跟着李丽晗往山下去。

骆瀚如的目光如有实质,让李丽晗感觉后背生凉,恨不能插上双翅膀飞远去,离她越远越好,可一双腿却不怎么听话,走出不远便没了力气,扶着小婢停了好一会都没有缓过劲来。

说起来,她何尝受过这样的惊吓,方才提着一口气疾走了一段已经是极限了,这下子放松下来,腿都有些不听使唤了。

真是没用,看样子回去之后还得好好跟着地锦她们练一练,哪怕是多长些力气,也能在危险的时候多一份保命的本事。

看着她苦笑着揉腿,还要勉强自己往山下走的样子,薛陌微微挑眉,看来方才这小家伙是真的吓着了,好在她机灵没有再往深处走,否则便是自己追赶过来怕也来不及救下她了。

“下山的路崎岖,殿下要走下去,只怕还要好一会,要不要……”他笑容里满是戏谑,指了指自己骑着的马。

李丽晗回头看了他一眼,满满的愤怒“才不要,我宁可走下去,也不会跟你同骑!”

这个该死的家伙,就算是方才帮了她,摆脱了危险与尴尬,也不代表他能取笑戏耍她,明明人前一副恭敬圆滑的模样,人后却是奸诈恶毒,坏得透顶了!

若不是现在有求于他,李丽晗真想立刻赶了他走。

薛陌看着气鼓鼓的李丽晗,笑声畅快又坦然“殿下怕是误会了,我是想把马让给殿下,可没有说要与殿下同骑。”

这混蛋!真是个混蛋!李丽晗脸上顿时飞起一片红霞,却更是恼怒,他故意的!要看她笑话!

“方才只怕是出了事,殿下不是急着要下山去,若是一步步走下去,还要些时间,还是骑马吧。”就在李丽晗羞恼难当的时候,薛陌却又敛了笑,正色道。

他说的不错,只是……

“我,不会骑马。”李丽晗无奈地道,也顾不得跟他计较了。

薛陌一笑“无妨,你坐着,我替你牵着它,也比这样走得快。”

被地锦扶着上了马的李丽晗有些害怕,微微躬下身伏在马背上,却发现真的不像自己想得那样可怕,至少在前面那个高大的身影牵引下,马稳稳地走在小径上,没有摇晃也没有颠簸,让她的心慢慢平复了下来。

这个人究竟想做什么,为什么每次都那样出人意料,在她最狼狈的时候,在她最真实的时候出现,明明知道她许多的事,却还肯帮她,他又有什么目的。

不知道为什么,李丽晗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人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般荒唐,或许他也有不为人知的另一面吧。

可那个动手的人究竟是谁,是谁设计了这一切?

李丽晗的心里乱糟糟的,一时是对薛陌的猜测,一时又是对方才的事的怀疑,渐渐忘记了骑马的恐惧,任由薛陌牵着马带着她从山林中走了出来。



第一百零五章 有事相求

婢女被掼到地上,软成一滩泥,籁籁发抖地不敢抬头,更不敢回答任何问话。

薛陌看了她一眼,便移开眼去,笑笑与李丽晗道“殿下打算如何处置她?可要我让人好好问一问究竟?”

这样的事实在不是个小娘子该做的,薛陌不自觉地看了眼她白嫩嫩的小手,摇头轻叹。

可是李丽晗此时脸色冷凝,死死盯着地上的婢女,开口道“不必了,多谢学士一路护送,我有话想要单独问问她。”

这是要自己来?薛陌颇有几分惊讶,转念一想,又笑了起来,是了,眼前这个小娘子可不是寻常人,先前几次他可都见识过了,不能等闲视之。

他也不多说,知道李丽晗是要自己处理,便带了人退出抱厦去,留下一句话“我留了人在外面,有什么事就吩咐他们。”

他怕李丽晗与地锦几个女流之辈终究是有许多事不好处理,留了几个人手与她用。

李丽晗点点头,扯起嘴角冲他笑了笑“多谢。”

薛陌已经转身大步出去,头也不回地摆摆手“殿下可要记住,这又欠了我一个人情,日后可是要还的。”

真是个无赖,李丽晗也没心思与他多理论,转而吩咐地锦“关紧门,今日我要弄个明白。”

在魏国公府安排的冬狩上,能想到以六兄的事来诓骗她,想要对她动手,这个人会是谁!

地锦不愧是姚女史在掖庭精心挑选出来的人,连问话的本事都跟着司刑司那边学得七八成,对付一个婢女是绰绰有余了,没用多长时间,她已经说完了所有的话。

出了抱厦,李丽晗的脸色难看至极,她立在那里许久才开口吩咐地锦“人带走,送去庄子上。”

若是放了她回去,只怕活不过一时三刻,没有人会任由一个活的证据留下。

地锦应着,轻声道“只是现在该如何?”

李丽晗微微眯了眼,似笑非笑“既然还不死心,连这片刻也等不得,那就好好帮帮她。”

骑马打猎的人们过了一个多时辰才回来,也算是收获颇丰,越王与吴王各猎得了几只鹿与野兔,骆瀚如在郎君中也算是出色的,也得了几只野兔与一对儿斑鸠,张昂身后的随从却是抬了一只已经死去的野猪,身上好几处箭伤,可见还是折腾好一番才拿下。

就连一脸得意脸颊红扑扑的李丽敬与张柏娘都有了收获,有两只小野兔子,看着毛茸茸一团,却没有死,大概是在山上的陷阱里捉住的,两人见着李丽晗便急不可耐上前来你一言我一语说着一路上的见闻,对李丽晗没能过去很是惋惜。

一群人中只有薛陌没有收获,他翻身下马,身后的随从也是空着手,却是半点也不在意,笑着站在那里,不少郎君都打趣起他来,连越王都忍不住笑道“薛学士好骑术,只是这射猎之技怕是欠了几分,竟然一样也未猎得。”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薛陌倒是依旧无所谓地笑着,一摆手“诸位见笑了,陌是文人雅士,拿不起弓,也是寻常事。”

越王与吴王笑得直摇头,郎君们也不意外,他可是京城有名的荒唐纨绔之人,行事素来是如此任性,没什么好奇怪的。

李丽晗颇有些歉意,旁人或许不知道,她却是知道,薛陌是为了帮她才没有猎物的,她一时有些惭然地看了一眼薛陌,却被一旁的另一道目光所惊,是骆瀚如,他冷清的眼眸正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目光里有揣测有打量,更有疑惑和丝丝恼怒。

他在气恼,可是有什么让他气恼的?又为何要看着自己!李丽晗一时心里烦闷,生硬地转过头,避开他的目光,不愿意理会,只当没看见。

她却没瞧见,骆瀚如看见她转开脸后,目光里更是幽暗,久久才移开眼去,俊秀的脸上更多了些冰冷。

闽王猎了两只野雉,在一众郎君里实在是不出色,不过有薛陌垫底,他也便不那么难堪了,只是瘦削的少年依旧有些疲倦,看着李丽晗向他走过来,还是温润地笑了“只得了两只野雉,我见那尾羽还算鲜艳好看,一会让人拔了给你做只毽子踢着玩。”

李丽晗看见闽王平平安安在眼前,和气地跟自己说着话,心头却是百感交集,幸好六兄平安无事,他若真出了什么事,自己怕是要懊悔一辈子恨自己一辈子了。

她压下心头翻滚的情绪,笑望着他“好,要大大的那种,我要让地锦木莲她们踢给我瞧。”

接着又道“六兄方才可害怕?”

闽王笑了,摇头“我可是堂堂儿郎,哪里有害怕的道理。”

李丽晗却抿嘴笑着“可是若真有一日六兄要上沙场,或是随驾练兵,可是要骑马奔袭的,不是这样能比的,六兄可能做到?”

这……骑射的确不是闽王的强项,他本就不得圣人的青睐,也并不得诸位学士的看重,先前挑选的伴读也不过是文弱书生,哪里真正仔细学过骑射之术。

见他苦了脸,李丽晗笑了一笑,转身向张昂走去。

“张大郎君。”李丽晗径直走到张昂跟前,停住了步子,坦然望着他“方才我见大郎君带回来的那只野猪精壮健硕,身上有数处箭伤且伤口大都在一处,请问郎君是否连发数箭将它射死?”

想不到李丽晗会直接来问自己这件事,并且面对那只死了的野猪没有半点惧意,还能瞧得出自己的箭法,张昂愣了愣,才欠身道“殿下说的不错。”

李丽晗点头“郎君数箭能够让一头野猪重伤致死,可见是力道箭术都极好,我有一请,还望郎君应承。”

说着,竟然向着张昂欠身为礼,让张昂更是连忙让开,道“殿下请吩咐,昂不敢受殿下之礼。”

李丽晗这才抬起头来,向着他狡黠地一笑“请你教一教我六兄骑射之术。”

一口可吃不成个胖子,若是开口就要他给闽王当伴读,只怕以魏国公府的做派立刻就被拒绝了,倒不如一步一步来,先让他教一教闽王骑射之术,这样的小事他总不好意思拒绝了吧。



第一百零六章 突发事件

张昂果然没想到李丽晗提出这样的要求,有些无所适从,片刻才欠身道“昂敢不从命,只是怕技艺疏漏,耽误了闽王殿下……”

李丽晗可不相信这些谦虚的话,何况她看中的也不是张昂的骑射,而是更多。

接下来的游宴上,李丽晗兴趣缺缺,她的心思都在那个婢女交代的话上,没有太多心思去理会旁的,倒是李丽敬与张柏娘两个人玩得不亦乐乎,到了散席了还依依不舍,不愿意走。

“……阿晗,过几日再来庄子上吧,不请他们了,就咱们几个骑骑马。”张柏娘拉着李丽晗的手,小圆脸上都是恳切。

李丽晗失笑,戳戳她的脸“你忘了,过上些时日就是年节了,哪里还能时时这样出来。”

张柏娘失望地道“对哦,阿娘也说了,要我留在府里安分跟她学着理事,不能出来了。”

看来魏国公夫人也开始惦记上柏娘的婚事了,也对,转过年她们几个也都十二了,到了该开始打算的年纪了,大周的风气素来如此,女子到了及笄还没定下亲事便算晚了。

回去的马车上,李丽敬揉着肚子歪在榻席上,咕哝着“你说你也不会骑马,也不跟着去看狩猎,不觉得可惜吗?”

“你可是不知道,方才张大郎射死野猪的时候何其惊险,眼瞧着那野猪就要冲过来了,还是他临危不乱,连发数箭中的,将那野猪射死了,我瞧着都是一身冷汗,哪里还拿得起弓箭,他可真是厉害。”她毫不掩饰自己的仰慕之色。

李丽晗看了她一眼,笑了“张大郎的骑射比起三兄如何?”

李丽敬一昂头,笑得坦然“三兄不如他。”

这倒是难得,李丽敬对自己的亲兄长吴王素来景仰有加,难得有让她承认比吴王优秀的人,看来是真的崇拜上了张昂了。

张昂也的确优秀,希望六兄跟着他能够学到许多,也能让魏国公府在圣人心中那特殊的地位给六兄一点点庇护,至少能够改变如今这样的处境。

回了宫的李丽晗没有了马车上的轻松,她让姚女史想法子将那婢女扣在了掖庭,打发了丁香自己带着地锦去了立政殿,在那里留到了用了晚饭才回翠微殿。

沐浴更衣散了发,李丽晗坐在榻席上神情冷肃,姚女史在跟前回话“……已经让人好生看管着了。”

李丽晗淡淡道“好了,叫丁香进来吧。”

姚女史叹了口气,下去把丁香叫了进来,一同叫进来的还有地锦。

听了姚女史的吩咐,丁香忐忑不已,犹豫地挪不动步子,看着地锦从她身边过去,忙开口唤住她,挤出丝难看的笑容“殿下唤我们是有什么吩咐?”

地锦看了她一眼,神色寻常“大概是问一问今日的事。”

丁香的脸色变了变,讪讪地道“我今日竟然吃坏了肚子,好半天才回来,殿下怕是要怪责了。”

地锦却没有接她的话,径直朝着正殿去了,丁香无奈之下之后跟在后面。

进了正殿,丁香偷瞧了一眼李丽晗便低下头去,不敢多看她,只是盯着地上一言不发。

李丽晗看看她,嘴角带着一丝冷笑,却是与姚女史道“那婢女可说了什么?”

姚女史垂下眼帘“倒是嘴硬,也只说了是受人指使,却始终没有说出是谁来。”

丁香身子动了动,像是听到这句话心里的不安平息了一些,却还是低着头,老老实实在下面站着。

李丽晗敲了敲案几,一副思量的模样“会是谁呢,谁会指使她来害我呢?”

“上一次平乐公主来殿中大闹,被圣人重重责罚,只怕……”姚女史满脸揣度,压低声音道。

丁香的交握着的双手紧了紧,却又听李丽晗道“可是萱娘已经被禁足了,又怎么会安排这种事,只怕是另有其人。”

果然,丁香的手松开些许,李丽晗看得清清楚楚,笑容更冷,却是道“说来说去,这宫中怕是只有萱娘与阿瑶与我有嫌隙,难道……”

她没有说下去了,恰到好处地停了下来,待丁香那绷得紧紧的身子软了下来,才又道“这件事定然不能就此作罢,我要禀了阿娘好好查,若真寻到了那个人,必然要请圣人问罪。”

丁香微微抬起头,看见的就是李丽晗一脸气愤的模样,慌忙再低下去。心扑通扑通直跳,好在李丽晗好似不曾注意到她的神态,而是向她与地锦两人道“你们记住了,这件事不可告诉旁人,好生保守秘密。”

听到这句话,丁香彻底松了口气,忙答应着“婢记住了。”

摆摆手让她们两个都出去了,李丽晗盯着丁香出了殿去,才冷笑一声“还是我小瞧了她们了,居然连我身边的人都收拢了。”

姚女史此时也是面露厉色“要不要处置了她?”

李丽晗却是摇头“不急,留着她还有用,先不要打草惊蛇。”

姚女史也知道大事要紧,点头道“只是这些时日殿下还请小心,不可让她近前伺候了。”

只怕她们一次不成还会再动手,丁香是近身伺候的,防不胜防。

李丽晗却是一笑“放心,只是还请女史让人好生盯着她才是。”

冬狩后的几日,宫中却不平静起来,尚宫局的尚宫女官们循例去立政殿觐见,皇后娘娘还在问话时突然昏厥倒在了榻席上,杜尚宫与一干宫婢惊得面无人色,急急忙忙让人去请太医官,又使了人去太极殿禀告,顿时乱作一团。

圣人赶到时,吴世中已经在问脉了,却是眉头紧皱连连摇头“这脉象着实奇怪,明明是脉象平稳,息息有力,不见有什么不对,可为何……”

为何会昏睡不醒?

圣人满腹疑惑,摆摆手让他起来,自己上前到皇后的榻席边坐下,看着昔日温柔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一双眼紧闭着,没有半点生气,不由地更是担忧。

“皇后究竟是什么病症?”他问吴世中,“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昏厥,不是说她身子大好了?”

吴世中却道“臣着实不知是何病症,娘娘脉象正常,这些时日身子也都不曾有什么不对,不知道为何突然就……实在是奇怪!”

怎么会出现这样的怪事,连吴世中都看不出病症来?圣人的眉头紧紧皱着,握着皇后的手一直没有松开。



第一百零七章 贵妃的机会

皇后的病倒让原本就因为云贵妃与李丽萱流言四起的太极宫里更是不安宁,不少人都听说了吴世中说的话,好端端的突然昏厥,偏偏又瞧不出有什么不对,只是昏睡不醒,这实在是太过怪异了。

该不会是……有什么邪祟作怪吧,好些人都想起了先前腊八在普宁寺里的事,只觉得越发害怕,一传十十传百,不两日人人都知道宫中有邪祟作怪了。

“病了?”云贵妃自己也是大病初愈,脸色蜡黄,披了件小袄坐在薰笼边,皱了皱眉之后问高侍中“真的病了?”

高侍中点头“太医署的人都说是昏迷不醒,也瞧不出是怎么回事。”

云贵妃冷笑“真是报应,她们害了萱娘,如今可算是老天开眼,她再有什么心机也没用了。”高侍中细长的眉眼里透出笑容来“如此一来,那凤印还是要送回来了。”

云贵妃眼前一亮,坐直了身子“是了,过不了几日就是年节,宫中的事不能无人打理,圣人终究还是会想起我来。”

“是了,贤妃是北朝人,素来对大周习俗不大知晓,宋妃的身份……更是不可能,还有徐充容也是不济事的,除了娘娘谁还能执掌六宫呢。”

听了高侍中的话,云贵妃长舒一口气,脸上有了笑容“如此萱娘也有救了。”

只要凤印重回延嘉殿,她有法子让圣人改变主意。

就在主仆二人庆幸之时,殿外兰女史急急忙忙进来,屈膝拜下“娘娘,立政殿那边有消息……”

只说了这一句,却没有再说下去,只是一双眼在高侍中身上瞧了瞧,并不开口。

高侍中顿时气恼不已,这分明就是防着她,不愿意她在跟前听,她才是这延嘉殿的掌事女官,兰女史不过是手下的管事,如今居然敢打主意想要爬到自己头上邀宠了。

可是云贵妃偏偏没有表露出别的意思,倒是摆摆手与高侍中说“你先下去吧,让人给萱娘带了话,教她稍安勿躁,就快有法子让她出来了。”

高侍中忍着气,屈膝退了下去,路过兰女史的时候眼里的凶光一闪而过。

偏偏兰女史此刻正急着要与云贵妃禀报,没有瞧见这一幕,她待高侍中出了殿,忙忙上前两步“娘娘,方才贤妃去了立政殿探病。”

“那又如何?她还能把昏迷的皇后救醒不成?”云贵妃不耐烦地道,这算什么要紧的消息。

兰女史却是焦急地道“送消息的说,那杜蘅与贤妃说,皇后先前曾说过,若是宫中有什么事需要人帮衬,就请贤妃帮着照看,还说要禀明圣人,请贤妃代为打理宫中的事呢。”

云贵妃脸色顿时变了“贤妃,简直胡闹,那个蛮子怎么能代掌六宫!”

“娘娘还是要想想法子,不能白白让贤妃得了好才是。”

云贵妃扶着案几,思量许久,咬着牙道“阿爷他是不会帮我了,他一心想着的都是大兄,哪里还记得我这个女儿,让人带了消息给姚尚书,让他替我出面吧。”

“还有皇后的病……”云贵妃慢慢说着,得意之色渐渐表露出来,“未必不能拿来用一用。”

下了朝的圣人脸色阴沉,到了立政殿也不见散去几分,见了迎出来的杜尚宫道“皇后可有好转?”

杜尚宫低声叹息,摇头“还是没有动静。”

圣人大步进去,依旧是在皇后的榻席边坐下,也不让杜尚宫她们进去伺候,独自一人静静坐着看着昏迷的她许久没有动弹。

杜尚宫一众人在殿门前伺候,也都是提着心,皇后病倒了,如今谁也猜不透这位九五之尊究竟想什么,只能小心翼翼地伺候。

“杜蘅,让人唤了司天监的人来。”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殿中传来圣人的吩咐。

杜尚宫忙进殿里“是。”

司天监的人却是早已等在安仁门前,像是早就准备了要回话了,得了吩咐便跟着宫婢来了立政殿门前恭敬地候着。

圣人这才从皇后榻边起身,转过屏风到了正殿坐下,冷冷看着来人“你说有事要来立政殿禀奏。”

来的是司天监监使袁瑢,已经是花甲之年,发须皆白,一身东方发明鸟星象官服倒也挺括,听圣人问起忙拜下“臣有要事启奏。”

圣人抬了抬眼,看不出喜怒“说。”

“……前几日臣观星象,见西方客星渐红,光耀太阴,而太阴渐晦,恐有灾病之兆,特启奏圣人。”袁瑢摇头晃脑,说的及其深奥,晦涩不明。

他见圣人神色冷淡,又忙道“当年臣曾见客星危月,并进言此乃灾祸之兆,如今客星光芒渐盛,只怕祸害要成气候,亦有异象临世,更会祸害皇后娘娘,还请圣人明断。”

他说完,神色肃穆,举手及额大礼拜下。

圣人却是盯着他,好一会才开口“不错了,当年的星象也是你禀奏的,说是客星危月,有灾祸降临人世。”

他盯着袁瑢许久“朕记得你二子娶的是云氏女?”

袁瑢原本凝重的神色一时僵住了,好一会才有几分惶恐地躬身“是,圣人说的是。”

“云氏女,云氏……”圣人将这两个词重重咬着念了两遍,才露出一丝冷笑来“你是说怡宁公主这个祸害已经成了气候了,才会害了皇后病倒?”

袁瑢此时神色有一丝慌张,但也不敢再犹豫,躬身道“还请圣人早作决断。”

圣人望着他,目光凌厉,一直挂着冷笑不曾褪去“刘伏安,让人去请云贵妃过来。”

云贵妃?袁瑢脸上的不安越发浓厚,他慢慢直起身子看着上面榻席上坐着的圣人,明黄的盘龙束腰袍服威严逼人,让他更觉惶恐,却又不敢开口问,只能沉默地立在殿中。

圣人却是盯着他“不急,这个祸害自然是要除了的,岂能容她为祸宫中!”

不知道为什么,袁瑢结结实实打了个寒战,从心头生出不妙的预感来,好像接下来的事已经不是他们预想的那样了。



第一百零八章 新账旧账一起算

云贵妃的车辇从宫道上飞驰而过,道边的宫婢小宦忙忙向着宫车拜下,可她还觉着不够快,焦急地催促高侍中“快,让他们再快些。”

这些时日以来,圣人从未踏足延嘉殿,她几次去太极殿求见,也是被刘伏安给送了回来,竟然连一面没见到,可是皇后刚病倒,圣人却让人来请她去立政殿。

看来姚岚还有些用,这么快就让圣人决定将凤印再送回延嘉殿了。

一想到这个,她这些时日的病容一扫而空,神采奕奕地问宫婢“可还瞧得出憔悴之色?并了这些时日,脸色都暗沉了。”

宫婢们忙道“娘娘容光照人。”

她这才满意地昂起头,撩开帘子远远看着越来越近的立政殿,终究皇后还是没能斗过她。

到了立政殿前,云贵妃的步子停了停,掩去了脸上那份喜色,才缓缓踏进殿去,却在殿中赫然瞧见袁瑢,不由地愣了一下,回过神来才忙着给圣人行礼。

圣人瞧了她一眼“你娘家与袁监使也算是亲眷,袁二郎娶的是你云家哪一房的娘子?”

云贵妃心一颤,不料圣人居然会说起这个来,只得强笑着道“是江东云氏的娘子,只能算是远亲。”

江东云氏并不得势,行事也算低调,若不是溧阳侯府和长安云氏本家扶持着,早已没落,可是袁二郎娶云氏女也并不曾张扬,圣人却连这样的小事都知道了。

云贵妃不知怎么,心头有种不祥的预感,不由地朝着袁瑢望过去,指望着这个老家伙给点提示,奈何袁瑢此刻在圣人跟前是半点不敢轻举妄动,只是躬身低着头等候吩咐。

“今日礼部尚书姚岚上书,皇后病倒,想让你继续代掌凤印,主持元日大朝会。”圣人语气平淡,“你怎么想?”

云贵妃的心噗通乱跳,先前的那点担心害怕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全都消失了,只剩下压抑不住的欢喜,脸上却不敢表露,倒是蹙了眉,忧心忡忡地道“听说皇后娘娘病了,也不知道如何了?”

圣人却是盯着她“你可愿意代掌凤印,主持大朝会?”

主持大朝会那是国母才能有的荣耀,便是从前皇后告病的时候,也是皇后坐在上席,她在下面帮着打点,从未有过这样的荣光。

她眼中的欢喜再也压抑不住了,抬头脉脉含情望向圣人“愿意为圣人分忧。”

圣人却慢慢露出一丝冷笑,指了指殿中的袁瑢“他说皇后的病是客星危害,还将有灾祸,你说该如何才好?”

云贵妃眼中闪过一抹恶毒,却是一脸惊吓“真是如此?难怪上一次在普宁寺……既然是祸害便留不得,为了娘娘的身子,为了大周社稷,还是要早日除了这祸害才是。”

她的话说完,圣人却是沉默了,一言不发盯着她好一会,直到她被盯得有些发毛,暗自思量自己没有说错什么的时候,才听圣人道“刘伏安,把他带下去。”

指着的是袁瑢。

进来的刘伏安身后跟着几个仗剑着甲的金吾卫,上前一把将袁瑢按住便往外拖,吓得云贵妃花容失色“这……这……”

袁瑢也是面如土色,哀声唤着“圣人,圣人饶了臣……”

圣人却是冷冷笑着“朕当年信了你的话,险些害了皇后与怡宁!”

如同晴天霹雳,云贵妃僵在那里,一股彻骨的寒冷从心里生出来,手脚都有些发软,险些跌坐在地上,还是稳了稳心神才颤巍巍开口“圣人这是说什么?”

圣人转脸望向她,面上平淡无波,只有冷漠“客星危月是在三月,他居然敢大胆隐瞒两月余,在皇后生产之时才奏报,为的不就是告诉朕怡宁是灾星临世吗?”

他慢慢坐直了身子“朕记得当年皇后与你同有身孕,还时时不忘照拂你,最后也是在去延嘉殿探望你跟萱娘的时候动了胎气,以至于早产月余,可是如此?”

陡然听圣人提起往事,云贵妃不由地冷汗直冒,有些发颤地道“是,只是……”

圣人却根本无心听她分辨,冷笑着接着道“明净也是溧阳侯府培养的人,放在普宁寺多年,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用上,真是用心良苦,只是不知道溧阳侯府还在哪些地方安插了自己的人,这太极宫里是否也有不少?”

这句话的意思极为重,若是坐实了溧阳侯府在宫中安插亲信,暗中指使明净做出了普宁寺的事,那么便是重罪,就算是阖府问罪都是应当的。

云贵妃再没有了半点侥幸,噗通跪倒“圣人明察,我不曾做过呀,溧阳侯府也不曾做过,明净早已不是溧阳侯府的人了,就是先前的司天监也不是,不是……”

可是她的不是说的发虚,圣人连袁二郎娶了云氏女都已经知道了,想撇清楚怕不是那么容易得了。

她只能咬牙坚持说下去“当年的事我也不知道,娘娘生怡宁公主时的确是难产,生下来也是重病不起,此次普宁寺的事必然也是有预兆,不然皇后娘娘岂会昏迷不醒,还请圣人千万不要被蒙蔽才是。”

圣人脸上的愤怒之色毫不掩饰“你还敢拿怡宁说事,还想将这些推到怡宁身上?”

他从牙缝里一字一句挤出来“怡宁如今也已经昏迷不醒,你还敢说是她害了皇后?!”

李丽晗也昏迷不醒?云贵妃大惊失色,她全然不知道这件事,还以为只有皇后病了,想要把这件事再落在李丽晗身上,也便可以将普宁寺的事洗清楚,可是没想到……

她千算万算,却漏算了李丽晗,独独没想到李丽晗不再是那个任由她摆布的了,于是功亏一篑,圣人如今怕是绝不会再相信她的话了,连同袁瑢、姚岚这些精心的布局,也都毁了!

她苍白着脸,想要再替自己辩解两句,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圣人分明是追查已久,可笑她还以为这是自己再掌六宫的机会,一切都成了笑话!



第一百零九章 壮士断腕

除夕终于在不平静中就要到了,大病刚刚有些起色的皇后主持了合欢宴,却是让贤妃与宋妃一起帮着打点,贤妃自然不会推却,只是宋妃涨红了脸连连道“这,这怎么行……”

“怎么不行,你也是三妃之一,何况还有贤妃,你们两个商量着办就是了。”皇后苍白着脸,温和地笑着。

贤妃瞟了一眼宋妃“娘娘好容易身子好起来了,咱们两个能帮着分担些也是应该,有什么好推脱的,有什么拿不准的再来见娘娘就是了。”

宋妃咬了咬唇,低声答应了,脸上却还满是犹豫,皇后笑着宽慰了她几句“……日后锦郎与阿绣年纪大了,你也要替他们打点的,先跟着见一见也好。”

听到这个,宋妃才定了心,点头应承下来。

贤妃却是毫不遮掩,接过赤芍送的酥酪“只是有一桩,怕是拿不定主意,还是请娘娘决断。”

“延嘉殿那位……可还要去合欢宴?”

宋妃一时也是心惊,抬头看向皇后。

皇后微微笑着,拢了拢腿上搭着的狐皮褡子“圣人命人封了延嘉殿,也不曾说过是什么事,我们也不好过问,还是让人备着吧,说不得只是一时之气,过两日就会饶了她。”

贤妃向来心直口快,笑着道“圣人让金吾卫守了延嘉殿,连寒香殿都被一道闭了宫,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只怕是没有那么容易了结的事。”

皇后摇摇头,笑容平淡“就要是年节,还是盼着宫中事事平安顺遂才好。”

送走了贤妃与宋妃,杜尚宫转身进来,担忧地道“溧阳侯带着几位云家郎君去了太极殿求见圣人。”

皇后倒不意外,笑了笑“云家自然不会坐以待毙,恐怕这下要壮士断腕了。”

杜尚宫惊愕不已“难道他们要……可是毕竟是贵妃呀。”

“这一次事关溧阳侯府,可不仅仅是云思岚一人的事,圣人怕是更多的是忌讳云氏一族,还有那群江东世家的人,溧阳侯不会不知道。”皇后目光深远,幽深莫测。

“不过无妨,由着他们去吧,便是云家有什么法子,云思岚也已经难保住了,我要的只是阿晗她们几个平平安安的。”

杜尚宫点头,却是笑着道“太康公主递了牌子进来,明日与宁国公夫人进宫来给娘娘请安,前几日听闻娘娘病着,很是着急呢。”

皇后的笑容淡之又淡“她们既然有心,就应了吧。”

不过这样简单的一句,便不再提及,倒是与杜尚宫说起李丽晗的事来“阿晗身子如何了?让吴世中过去问脉了吗?”

“吴医丞已经去过翠微殿了,说是小殿下无恙,只要再静养两日就能大好。”杜尚宫心里却在叹气,看来那件事还是让皇后对太康公主有了心结,母女之间再不像当年那样亲密了。

皇后点头,宽慰地笑了“无事就好,也是太过冒险了,她原本身子就不好,哪里经得住这个,还是我疏忽了。”

杜尚宫却是心酸,皇后病了这些年,虽然有些灰心避世的缘故,但身子也是真的不大好,却为了女儿这样不顾一切,到了这时候还只惦记着女儿的身子,半点不顾自己。

她轻声道“娘娘还是要多加小心身子,小殿下还仰仗娘娘呢。”

皇后点点头,却是又叹了口气“待过了正月,就让人去好好访一访长安贵府里年纪合适的郎君,也该替阿晗打算起来了。”

杜尚宫笑了“娘娘是想替小殿下挑婚事?”

说到这个,皇后也忍不住弯了唇角“转过年她就是十二了,过不了两年就要及笄,婚事还是要提前打算起来,何况宫中与她年岁相近的公主有好几位,若不先想着,岂不是要阿晗吃了亏去?”

杜尚宫没想到一向温和可亲的皇后说起怡宁公主的婚事,却是一副霸道的模样,笑得合不拢嘴“还是娘娘想得长远,臣过些时日就让她们好好挑一挑。”

皇后笑过之后却是有一丝苦涩“也是我不放心,宫中终究太过凶险,我怕我一个疏忽护不住她,又或是再有人为了我想从她那里下手,若是出了什么差错,教我如何受得住,倒不如挑一门合适的亲事,让她出宫去,哪怕不能日日在我跟前了,只要平平安安的就好。”

杜尚宫一时也是沉默,皇后话里心酸的滋味她也能明白,却也说不出太多宽慰的话来,在宫中数十年,深知这里面暗藏多少危险,便是如皇后这样聪明隐忍的,却也是无数危险中趟过来的,李丽晗不过十一岁,实在是教人不放心。

许久,杜尚宫才露了笑问皇后“娘娘可想过要挑什么样的人家,臣也好仔细瞧着点。”

皇后慢慢抚摸着腿上的狐皮褡子,笑容里藏着一丝苦涩“还能挑什么样的,不要什么高门贵府,也不用人才多出众,只要那郎君敦和待人宽厚,家世清白就好。”

这样的要求实在是不像是招驸马,倒像是寻常人家给女儿挑亲事,偏偏就是皇后要给李丽晗挑亲事的要求,杜尚宫更觉心中百味陈杂,强笑着“这样的人家只怕要让娘娘挑花了眼去,臣定然要她们都挑好了来回话。”

皇后却是笑着摇摇头“这样的才不好找呢。”

过了小半个时辰,太极殿的消息便传了过来,溧阳侯与云家几位郎君都被罚了差事,圣人命他们闭门思过,元日大朝会都不能入宫了。

“只是闭门思过?”李丽晗趴在榻席上,两只白嫩的小脚搭在锦被上,一副不满意的样子,“辛辛苦苦这些时日,圣人难道就这样轻松放过云家人?”

明明不是对云家有忌惮,为何又这样轻易放过他们?

姚女史看着她那副随意的模样连连皱眉,上前拉过锦被替她盖上“说是溧阳侯在殿中愧悔难当,求圣人赐罪,并表示愿意削爵离开长安,回江东书院去作一名教书郎。”

李丽晗嗤笑一声“他当年助圣人登位,乃是功勋爵位,便是此次的事圣人也不会真的对云家毫不留情,他这样说倒是好一招以退为进。”

姚女史缓缓点头“他越是毫不解释推责,圣人只怕越是不好下手,所以只能避重就轻了。”

李丽晗却很不高兴,翻身坐起来“难道阿娘和我白白浪费了这么多心思,眼瞧着云家就这样被放过了。”

姚女史却是摇了头,露出一丝笑“殿下勿要心急,听闻溧阳侯夫人已经告了病,云家几位少夫人在旁侍疾,府里忙得脱不开身,连匆匆赶出宫去的兰女史都没有见,让人回了话,说是待病好了再入宫给贵妃娘娘赔罪呢。”

李丽晗瞪大眼,有些不敢相信“难道溧阳侯府是要与贵妃她……”

姚女史轻蔑地一笑“溧阳侯还真是个人物,为了保住云家,连嫡亲女儿都可以舍弃,这是要壮士断腕了。”



第一百一十章 不情愿

元日的大朝会上,命妇们都按品大妆,花枝招展地在仪元殿给皇后请安贺岁,宫中妃嫔也都按品级在榻上就座,济济一堂好不和睦热闹。

皇后虽然大病初愈,但是脸上上了妆,身上一身明黄鸾凤翟衣,看起来精神倒是极好,笑容更是温和,与贤妃、宋妃几人说话也是笑盈盈的,让几位王妃与夫人们心里都有了计较,对缺席了的云贵妃也多了几分避讳。

李丽晗与李丽敬两个人坐在一处说着话,没有搭理坐在一旁的李丽瑶,也没有理会她难看的脸色,让李丽瑶更是气恼又郁闷,偏偏她也不敢上去搭讪,只能默默坐在榻席上。

李丽萱没有来,不过在云贵妃缺席的情况下,这也不算什么稀奇的事了,众人连提都没有提及她,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待到大朝会快要散的时候,皇后才笑着与几位王妃和国公夫人们道“说来我也病了这些年,宫中的事也不大过问,竟然连许多宗室贵府的郎君娘子们都认不全,只是瞧着有些眼熟,连名字都叫不上来,也不知道是哪一府的。”

贤妃自然是知道皇后的心思,忙笑着道“娘娘说的是,便是我也认不全,每每宫中行宫宴,只瞧着个个都是好的,可真要问起来,却又不知道是哪家的。”

几位王妃也都是有眼力的,笑着迎合“过了正月就是上巳节,今年可要好好热闹热闹。”

贵府的夫人们个个都是人精,听了这番话心里都有了打算,府上有合适年级的郎君的都是眼前一亮,便是那些娘子年纪相当的,也开始暗暗用了心,看样子皇室打算在上巳节给几位公主挑选婚事,她们少不得也要下下功夫,趁着机会给自家娘子也留心一门好婚事。

比较起夫人们的各自用心,李丽晗倒是兴致缺缺,她对挑选驸马的事可没什么兴趣,现在虽然看起来是改变了皇后病故的命运,但未必就已经改变了未来,东宫与越王府依旧是越来越剑拔弩张,若是不抓紧时间想法子解开,只怕还是会重蹈覆撤。

她没有心思,也不愿意嫁出宫去!

所以待到宫宴散了,她便迫不及待跟着皇后回了立政殿,巴巴儿求饶“阿娘,那上巳节太过无趣,我留在宫中陪阿娘吧。”

皇后笑了,捏了捏她的小包子脸“平日里不是时时闹着要出宫去瞧瞧,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你怎么反倒不愿意了。”

李丽晗自然不能说自己都已经猜到了皇后的打算,只能噘着嘴道“我想留在宫中陪阿娘。”

看着她红扑扑的小脸,像小狗一样在自己怀里蹭来蹭去耍赖的样子,皇后心都要化了,母女二人好容易能够平平安安相守到如今,她又如何舍得这样早将她嫁出去,可是这宫中……

她还是轻轻叹口气,抚了抚李丽晗的额发“阿娘也去,随圣人一道去紫云楼春禊。”

阿娘也去?李丽晗这下子是真的要跳起来了,看来阿娘是铁了心要把自己嫁出去了,可是她还不到十二,这样早就要挑婚事?!

她忙道“阿娘不是说出了正月,姑母就要来教我们规矩礼仪,还是学规矩要紧。”

皇后看着女儿那慌乱的样子,一时好气又好笑“什么时候你还讲究起规矩了,不但不惦记着出宫去玩耍,还要留在宫里学规矩,打什么鬼主意?”

她牵着李丽晗的手往前走“你姑母也是要去的。”

皇后一早就与临阳长公主说了,要请她也过去帮着挑一挑,临阳长公主自然是应承了。

可是李丽晗却像泄了气的皮球,顿时蔫了下来,连长公主都要去,她怕是跑不了,难道真的又要被嫁出宫去。

她眼前又浮现出安国公府漪澜院里那间阴暗的正房,窗外是一片梧桐树,到最后她每日只是坐在窗边看着梧桐叶落,直到最后一片叶子落下,她也就消失了。

那碗毒药是他端给自己的。

想到这里的李丽晗脸色发白,她不想再那样过一辈子,无论如何这一次不能再任人摆布。

她打定了主意,反而不那样着急了,脸色也沉稳下来,陪着皇后一路说着话往立政殿去了。

延嘉殿里一片死寂,云贵妃如同泥雕木塑一般躺在榻席上,直愣愣看着榻上祥云百合花纹的青萝帐,许久才喘息一声,胸口有些起伏。

“娘娘,娘娘莫要如此,还是吃了汤药吧。”宫婢在旁哀哀劝着,“身子要紧。”

兰女史也是一脸焦急“娘娘,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您保住了身子,圣人不过是一时气头上,念着与您这些年的情分,也不会太过苛责的。”

云贵妃那一双眼木然没有半分神采,干哑着嗓子“侯爷怎么说?”

兰女史一时哽住了,好半天才道“夫人病了,两位少夫人都在跟前伺候,侯爷入宫久久未回,所以……”

云贵妃闭了眼,嗓子里咕噜咕噜一阵响,才慢慢道“真是我的亲爷娘,为了保住云家与那几个废物,是打算把我给弃了。”

兰女史吓一跳“不会的,夫人素来最疼爱娘娘,待夫人身子好了……”

云贵妃侧过脸来,阴测测望着她“元日大朝会阿爷可去了?”

兰女史一时噎住了,是了,就算是那日溧阳侯进宫请罪,可已经过去好些时日,元日大朝会他也不曾缺席,如何就不能给云贵妃一个消息,分明是有意避开了。

“这些年云家靠着我可是得了不少好处,不然如何能有今天的地位。”云贵妃十指攥紧了身下的榻褥,“如今出了事就想将我和萱娘丢下,给他们顶罪,他们却还能风光过日子?”

“痴心妄想!”

原本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的她,居然慢慢撑着榻席坐起身来,直挺挺地僵在那里,眼神却是越来越狠厉“都想让我死,我不会教她们如意的!”

她转过头,与一旁的宫婢道“伺候我梳洗更衣,送了消息给刘伏安,说云思岚求见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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