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档少年时 - xp1024.com
《回档少年时》


第一章 追忆似水流年

“泣别英雄,张云起走好!”

当市民们自发哀悼这位见义勇为光荣牺牲的油腻大叔时,张云起已经在1992年的云溪村当了大半个月的土著。

生活各有各的不幸,张云起最大的不幸是讨了一个贤惠的老婆,生了一对乖巧懂事的儿女,混了小半辈子,发家致富是遥遥无期,但歪好也脱了贫,嘿!半个月前,他在接女儿放学的路上遇到了一起肇事事件,当时一辆失控的福田m3迎面撞上一个过马路的小女孩,他脑子发热,冲上去推开了女孩,然后大卡车从他的身上碾了过去,醒来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1992年。

1992年是个春潮滚滚年代,改革大潮席卷全国,但这些国家大事跟张云起屁关系没有,跟他有屁关系的是永远干不完的农活和填不饱的肚子。

毒辣的太阳下,张云起坐在烟草田埂上很有些憋气,过惯了安逸的中年生活,他很难再适应这个旧时代。

“二哥,我薅完猪草了,给你来采烟叶。”这时,一个小姑娘开着大脚从田埂上跑来,这是家里的老四张春兰,今年十五岁,在读初二。

他家一共五个孩子,三个女孩加两带把的,九零年代典型的超生游击队。

今年年初,老爸张六顺入狱坐牢,因为偷了发电站的电缆线,家里老大叫张云峰,今年23岁,因为家里太穷又拖家带口的,婆娘都还没着落,这在早婚早育的90年代是名副其实的剩斗士;老二张秋兰已经嫁人,刚生娃在坐月子,前几天老妈刘玉凤带着老五赶去照料。

这么一来,家里劳力就不够用了。

现在正是七月农忙双抢时节,他家山上所有的秋田都需要锄草,两亩烟叶得应时抢收,同时还要耕田插秧,采收、编烟、装炕、烘烤……每一道工序都是苦重活,本来家里劳力就少,老妈这一走,农活全落在张云起和他大哥身上,哥俩是天不明忙到黑灯瞎火,常常累得饭也吃不下去,晚上睡在被窝里,熬苦得梦中都在呻吟。

今儿个就更惨了。

大哥进了镇子忙事,八月暴晒天气,张云起一个人顶着烈日在田里采收鲜烟叶,鲜烟叶油重,黏在身上被太阳一晒,那真跟油煎活泥鳅似的。

现在大妹张春兰过来给他搭把手,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做事,倒是轻松不少。

“对了,二哥,咱大哥去镇上干嘛?”春兰长得瘦瘦小小的,在成人高的的烟叶里几乎看不到脑袋,不过她很像老妈刘玉凤,性格爽利强势,做事手脚麻溜,采收烟叶她一个顶张云起三个。

“找拖拉机,赶明儿咱进县城卖烤烟。”

春兰采收烟叶,张云起就把烟叶装进畚箕里,然后用扁担挑到架子车上,兄妹俩搞到日头西落的时候,采收了一架子车烟叶,春兰累的直喘气,但没抱怨,这丫头还不懂世事艰辛,但知道家里情况是何等的窘迫,烟草是他家全部的经济来源,不努力在田里挖刨,别说念书,吃饭都是要命的大问题!

从田里到烤烟房差不多有四里山路,张云起在车辕上挽一根套绳,扣在肩胛里拉车,春兰就在后边推,走过灰尘漫天的土路,平坦的路上,他一般不让春兰推,一个人拉着走,一旦上坡的时候,他就使出浑身的劲拼命拉车,尽量减轻后头推车的香兰的负担。

从烤烟田里到村口有一道大斜坡,陡得跟埃及金字塔似的,他得挣着命拉车才能拖动,两只手都快要趴到地上了;春兰和他都大汗淋漓,眼珠子泛花,气喘得象两只风箱,尤其是他的肩胛,被绳子勒得火辣辣的钻心痛。这时候,他眼前就不由地浮现出黄河岸边那些手脚并用、匍伏在石壁小道上的纤夫。

“二哥,咱们歇下吧。”

把架子车拉上陡坡后,张春兰掏出水壶递给张云起,她自己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张云起看了眼穿着一身破烂衣服的春兰,那张轮廓秀丽的脸蛋被太阳晒得蜡黄,头发乱蓬蓬的,找不出丁点青春少女的气息,他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感觉到身上肩负着沉甸甸的担子。

或许是对贫穷的恐惧,前世的他拼命读书,后来念了个中专,然后头也不回地融入了大城市,娶妻生子,小日子过的马马虎虎,重生前还欠着四十万的房贷,也没帮到生活在农村的兄弟姐妹,所以张云起总觉得自己挺没用的,他没有尽到什么家庭责任。花那么多钱念那么多书,全tm白瞎了。

这辈子可不能这么稀里糊涂的活着了,自己要想办法挣钱,改变家里条件,让妹妹好好念书,而不是在这样一个花季年龄里,顶着三十七八度的高温在田里挖刨!

兄妹俩休息了十来分钟,又继续拉车,进了村,土路平缓很多,天色彻底黑沉下去的时候,总算把鲜烟叶拉到烤烟房前,张云起拉了条木板凳开始编烟,鲜烟叶烘烤前需要用挂杆编好。这是精细活,他二十多年没碰过了,手生。

春兰回家伺候牲口,洗碗洗衣服,做完这些,还要做饭送到烤烟房,然后兄妹俩蹲在这个漆黑的荒野里,就着烤烟房土灶上的火光有滋有味地吃他们的晚饭。晚饭通常都是红薯玉米拌饭和坛子辣椒。

在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能想到,在这样一些地方普通人所过的那种艰辛生活呢?那怕是92年,隔三差五吃得上鱼肉的人家也不再是少数。当然,张云起并无哀怨。这是一个大有奔头的时代,只要心头攒劲,哪怕纯粹在土地上刨挖,也能过上好光景!更何况,咱再怎么说也是二世为人,难不成还怕混不出个出人头地?

今天春兰比平时来的格外晚些,八点多她才提着菜篮子赶来,张云起忙活了一整天,早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了,他对妹妹说:“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晚?”

春兰道:“那没办法,我除了喂你,还要喂猪。”

“在你眼里我就跟猪一个档次?”

“别侮辱猪了,猪可比你好喂!”

春兰笑着把菜篮子放在石板上,打开盖子,张云起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香味,他忍不住问妹妹:“你做什么菜?”

春兰说:“我在梁猪倌那里割了一斤肥肉,还买了一箍碱面,今晚咱们吃土豆炖肉和面条。”

这伙食严重超标了,和老张家目前的经济状况完全不对等,张云起奇怪道:“你哪来的钱?”

“我上学时捡垃圾挣的五块半……”

“为什么破费呢?”

“你忘了?今天是你的生日!”

张云起猛地抬头看着妹妹,半天说不出话来。

自打重生回到现在,无休止的劳作成了他生活的主旋律,脑子特别乱,想着发财,想着怎么改善生活,想着未来要走的路,想七想八的,就是没想到今天是自己的十六岁生日,或许他心里根本没意识到过个生日有什么大不了的吧,穷人家的孩子讲究不起来,让他没想到且感动的是,妹妹还记得。

“二哥,吃面吧,等下都糊了。”

春兰盛了一大碗土豆炖肥肉放在灶台上,又给他端了一碗清汤碱水面,权且算过生日要吃的长寿面,但张云起的喉咙一时堵塞得难以下咽,他默默地望着春兰和她那一身破旧的衣衫,在土灶的火光映照下,那双端面条的手上长满了老茧,手骨节又黑又粗,有些地方灌着浓,清淤黑痂。

一时间,张云起眼睛酸胀的厉害。

他对妹妹说:“不要乱花你的钱,自己拿来买纸和笔。相信哥,要不了多久,咱家日子指定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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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夜奔江川城

这碗生日饭,张云起吃得又香又心酸。

他闷着头把一海碗面条干光,让劳累了一整天的妹妹春兰先回家休息,虽然他自己同样的又困又乏,但今晚烟叶必须入炕,只能强打起精神继续赶工。

搞到深夜九点多,张云起听到车子的轰鸣声,他籍着月光望过去,看到了一个身材高壮的平头青年开着一辆拖拉机过来,是大哥张云峰。

“哥,吃饭了没?”

“在朱达家吃过了。”张云峰从拖拉机跳下来说:“朱达他妈肾病复发了,在市里住院,没时间过来,我借了他的拖拉机,明儿咱自己去县里卖烟。”

朱达是大哥的小学同学,两人铁交情,有时跑夜车大哥会给他作伴,顺带把车也学了。张云起知道大哥想买辆拖拉机跑货,但这年月的拖拉机要七八千一辆,对于老张家来说就是天文数字,所以也只能是想想了。

两兄弟没太多废话,一起把鲜烟叶编好,挂杆装坑,烧煤烤烟。搞完之后,张云峰点了根旱烟棒说:“我打听了下,今年咱县的烤烟超标,价格不行。”

这话张云起已经听腻了,村里好些烟民在抱怨呢,今年封阳县烟草收购严重的供大于求,价格自然好不到哪里去。不过,这也是个发财的机会,因为他知道今年江川市烤烟收购价高。

重生以来,他就一直在琢磨这事儿,如果能说服大哥当烟贩子去江川市贩烟,准能挣钱!但问题是,跨境卖烟在老百姓眼里还是倒买倒卖,没人敢这么干。

张云起漫不经心地说:“成叔在村口唠嗑的时候,我听他说今年江川市的烤烟价不错。”

“江川是江川,又不是咱封阳县。诶…忙活了大半年,欠的煤炭钱还不还的上还是个问题。”张云峰吸溜着旱烟棒,神情有说不出的愁苦。

烟草种植本身就是要命的苦重活,成本又高,化肥农药到煤炭,样样需要人民币,老张家的那几亩水田,遇到光景好的年头,还能挣几个子儿,但今年云溪村大旱,比往年少说欠收百斤烟草,上头条条框框的烟草政策再压下来,那真是全家人累死累活干了大半年,也只能勉强糊口。

张云起往灶里填了几块煤,试探道:“大哥,既然江川市的烤烟收购价不错,要不咱试试去江川市烟草站卖?”

张云峰惊讶得有点反应不过来。

他生气地对弟弟说:“你胡想啥哩!跨境贩卖烤烟是违法的,抓住得判刑,都十六了,咋还不晓事!”

“我就顺口一说,不当真的。”

张云起把话圆回来,心里却不大在意。

大哥还是老思维老想法,以前烤烟只能卖给当地供销社,去其他地方卖烟就是投机倒把,政府打击力度极大,但现在烟草公司和供销社已经分家,他知道新《烟草专卖法》就是在今年正式实施的,跨境贩卖烤烟不再是犯罪,顶多也就是罚点款了事,但绝大情况当地政府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能促进当地市场经济发展,这导致了未来两年烟草贩子疯狂涌现。

这么一个发财的机会,他实在是不想错过,但从大哥生硬的口气里,他知道自己多说无用,老实稳重的大哥是不会冒险去江川市烟草站卖烤烟的。

俩兄弟把扎捆的烤烟搬上拖拉机,搞到凌晨1点才回到家。

张云起没心思感叹三间土屋的残破,肉体的熬苦,使他的精神时常处于麻痹状态。每次深夜回到家里,唯一的向往就是倒在床上睡觉,连胡思乱想的功夫都没有,但今天显然不同,他换了干净衣服后,和大哥支应了一句,说今天他去烤烟房守夜。

明天去封阳县城卖的烤烟已经装车,烤烟房里也有新烟正在烘烤。这是大几百的家当,得有人守着,农村人厚实,偷鸡摸狗之流也不少。

天早已黑严,远处村子里亮着模糊的灯光。在云溪村的深处,不知谁家婆姨正拖长声音呼叫孩子回家睡觉。

张云起蹲在烤烟房旁吧嗒吧嗒抽着旱烟棒,一点睡意都没有,尽管浑身无处不酸痛,无处不疲乏,但挣钱的热切像溅在荒野里的火粒子,在他的胸膛里熊熊燃烧着。

他不想再等了。

俗话说得好,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

他要闯一闯,单凭耕农挣那点钱,老张家将永远贫困无翻身之日!

没手表,也不知晓时间,他靠着旱烟棒干熬到天色乌青,跑到不远的月牙河边洗了把脸,回到烤烟房从门背将拖拉机摇把翻了出来,发动拖拉机,“突、突、突”的轰鸣声立时打破了深夜的寂静。

籍着夜色,张云起直奔江川市!

云溪村隶属封阳县,距离江川市有七十里之遥。他没有驾驶证,跨境贩卖烤烟有一定的风险,不过他不担心被抓,只是自己偷偷跑出来卖烟,大哥知道后肯定急眼,但是这种苦哈哈的日子他是真的不想再过了,他一分钟都不愿意等下去了,家里乱糟糟的光景,多看一眼都觉着糟心。

人死卵朝天,拼了!

在人少的土路上,他把拖拉机开得飞快,进了封阳县就绕郊区远路走,在破晓前,顺利地赶到了江川市烟草站。

时间还早,烟草站没啥人,他停好拖拉机后,跑到厕所前边的水槽洗脸,洗完后对着池水照了照,十六岁的他由于营养不良脸色黄瘦,两颊有点塌陷,显得鼻子象希腊人一样又高又直,老气沉沉的,完全没有焕发出他这种年龄所特有的青春光彩,但这也有好处,黑蜡的脸让他有种超出同龄人的成熟。

张云起从兜里搜出毛毛角角的小票子,跑到烟草站外边的小摊上买了包软白沙,然后回转烟草收购处等着,没一会儿,收购处的卷闸门拉开了,一个满脸络腮胡的中年男子打着哈欠走了出来。

张云起立马迎上去,一边掏烟一边问:“大叔,烟草站啥时候收烟?”

“九点,还有十来分钟。”大胡子瞟了他一眼:“听你口音像封阳人啊?”

“叔,您好眼力!封阳云溪人。”张云起笑着掏了根软白沙递给大胡子。毕竟有求于人,他装起孙子还挺地道。

大胡子似笑非笑:“封阳人怎么不在封阳县卖烟?跑这儿来不是舍近求远吗?”

张云起笑道:“那不是,我听到今年江川市雨水足,烟叶收成不好,对市里的烟草收购计划影响很大。我琢磨着自己在哪儿卖都是卖,但跑这里卖烟,能让烟草站多收一些,意义更大,也算是为江川市的财政收入和四化建设做点贡献嘛。”

大胡子乐了,他就没见过把倒卖烟草说的这么义正言辞的:“小家伙,嘴巴子挺利索的呀。成,跟我进来吧。”

今年江川市烟草额度收购不达标,烟草站的工作人员日子不会好过,像张云起这种担着风险跑这儿卖烟的,还真就是给江川市烟草站完成收购额度做贡献,大胡子没理由干损人不利己的事,基本上外地来江川市卖烟的都是热烈欢迎。

张云起把一捆捆的烤烟搬下拖拉机,解开绳子,大胡子依次评级。

烟草按照品级定价,分为上部一级和上部二级、中部一级和中部二级以及末级。中部指的是中间枝干结出来的烟叶,价最高,中部一级是4块,二级3块;上部指的是顶部烟叶,这部分的烟叶因为尼古丁和焦油含量重,价格次之,上部一级3块,二级2块。

当然,一级和二级是一个很模糊的概念,尤其是在90年代初期,全靠技术员眼力判定,而技术员判定的标准不仅仅是看烤烟质量,还有收购情况,有些地区达不到国家规定的收购额度,技术员就会提升烤烟品级,变相抬高收购价格;有些地区烤烟过剩,就会降低品级,导致价格偏低。

江川市显然属于前者。

在封阳县中部二级3块的烤烟,江川市会打出中部一级4块的价格。这就有了利润空间,但大胡子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很认真的挑练,最后张云起运过来的300斤中部烤烟里,有213斤定了中部一级,87斤是中部二级。

评级过地秤后,张云起心里有了底,这把有赚头!

他把剩下的大半包烟全塞给大胡子:“麻烦叔了,赶明儿我过来卖烟您多多照应。”

大胡子笑道:“麻烦倒是不麻烦,只希望小伙子你要不忘初心,继续给江川市的财政收入和四化建设做贡献。”

张云起连忙应下来,又给大胡子拍了一通马屁,才拿着收据单去了财务室,结完钱,便踏上返程的路,他心里没底,瞒着大哥跑到江川市卖烟,家里指不定乱成什么样。

果不其然,当他开车来到家门口的时候,张云峰听见了声音,怒气冲冲地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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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云里的故事

这一早上,张云峰都快气疯了。

张云起偷偷跑进城卖烟,这已不是千把块的烤烟问题,张云峰满脑子都是弟弟的安危,他一个十六岁的孩子,从没有开过车,又人生地不熟的,冒着被抓的风险跑去江川市卖烟,出了事可咋办?

多灾多难的老张家可出不起事了!

直到张云起安全回来,张云峰悬了一上午的心才落地,但还是狠狠地数落了张云起一顿。

张云起没顶嘴,他知道大哥担心自己,等大哥火气泄得差不多了,他才从兜里掏出一大把钱说:“哥,这是我去江川市卖烟的钱,三百斤烤烟,卖了1113。”

“多,多少?”

张云峰惊得目瞪口呆。

“1113。”

这回张云峰听清楚了,但他不敢相信。

他种的烟他知道,中部二级的品质,如果在封阳县卖,3块钱一斤,也就是900块,但弟弟卖了1113。这就是说有213斤中部二级烟在江川市烟草站被评上了中部一级,倒手一下就多赚了213,差不多是城里工人一个月的工资!

张云起看着大哥的脸色,显然是被他挣到的钱稍稍震撼了一把,他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于是就把当烟贩子的想法说了出来,去附近乡下收购烤烟,然后倒手卖到江川市烟草站,绝对能挣钱。

张云峰好一会才缓过神来,他“吱吱”地用劲吸着旱烟棒,思谋了好一阵才说:“我知晓当烟贩子能挣钱,但你有没有想过,为啥现在封阳县没几个人敢贩卖烤烟?”

张云起道:“以前卖根大头针大家说是投机倒把,现在卖货郎遍地都是,但发财的是他们吗?肯定是以前卖大头针的。”

张云峰没了言语。

那天夜里,他一宿没睡着。

一会儿想着弟弟云起的话,一会儿想着家里乱糟糟的光景。

自打老爸张六顺年前因盗窃罪被警察抓住判了两年后,他就成了家里的顶梁柱。顶梁柱的意思就是,谁倒了你都不能倒,你倒了整个家就倒了!

所以每日每夜,他想的都是怎样才能让老张家兴旺起来,摆脱破落户的窘境,但这几年,家里的光景是每况愈下。

按说,这么几口人,他和老爸两个人劳动,生活是应该能够维持的,但这多少年来,他们这种庄稼人苦没少受,但摊派越来越多,种田越来越不合算,种子,化肥,人力成本越来越高,年年下来常常两手空空,入不敷出,加上家里念书的有好几个,母亲有心脏病,是离不开药罐子的人,为此欠下一大笔债,家还能不穷吗?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整日对着土地挖刨,又能有什么好光景呢。

今天云起做的事情对他触动很大,一上午的功夫就挣了两百多,他很心动,也深切地感觉到弟弟一下子就长大成熟了,他已经不能再象过去一样在他面前以老大自居了。

张云峰早已看出来,弟弟是一个和他不一样的人,毕竟念过书,很有想法,但让他觉得陌生,不过偏偏又说不上那里不对,钱确实挣到了,还挣了不少。本来,他应该为弟弟的成长而高兴,可是,此刻心里却有一丝说不出的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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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上,张云起睡得很好。

当烟贩子的事他已经尽力,大哥愿不愿意就看他的脑子转不转的过来。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改变你能改变的,接纳你不能改变的,才是牛逼闪闪的人生。

第二天,张云起九点才起床,蹲在院子门口刷牙漱口。除了吃饭拉屎,这是他为数不多的清闲时光。

“云起,你才起床?”

突然听到声音,张云起抬头,愣住了。

斜对面的邻居张小梅家门口站着一个女孩,有一张精致的脸,五官明晰,穿着一件淡蓝色衬衣搭配藏青色牛仔裤,此刻她两只手放在背后,迎着阳光微笑看着他。

“纪灵?”

“怎么,不认识我了?”

张云起苦笑,他只是偶遇故人,有点惊诧,以至于没有反应过来,其实早在小学的时候他就认识了这个女孩,哪怕过去了近30年,他也依然记得当时的情形。

那年暑假,云溪村发大洪水,他和几个男孩在家门口淌水玩,一个小女孩从邻居家里出来,蹲在门口,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阳光透过树梢投射在她精致的脸上,长得是真精致。

张云起至今还记得当时自己的反应,看一眼,因为不好意思,就把头扭一边去了,然后又偷偷瞄她。

真踏马漂亮!

后来,他知道了这个女孩的名字,纪灵,江川市里人,隔壁邻居张小梅的表妹,暑假来云溪村玩。

那时自己和张小梅玩的好,自然而然的和纪灵也熟了。而且那些年她寒暑假经常来,接触多了,感情就特别好,几乎天天腻在一起,上树摘果子、在田埂上烤玉米红薯、下江边摸鱼抓螃蟹……整一个童年,在那绿油油的瓜地里,萤火虫飞舞的晚风中,满是星星的夜空深处,蓝天白云和厚重辽阔的土地上,都是他们奔跑的身影,和肆无忌惮的笑。

如今回想起来,那大概是自己这辈子最难忘的一段童年时光了,甜蜜的像刚从树上摘下的桃子,芬芳四溢,但很多美妙的事儿,你以为仅仅是人生的初次热身,实际上那是人生的绝唱。你再重复,已经不是那个味儿了,你永远找不回来了。

有一年,应该是初中的时候,暑假结束纪灵要回江川市读书,她拿了个糖果盒子说:“我要回家了,好久都不会来,云起,我给你写一句话,你也给我写一句话,我们找个地方埋起来,等我们长大了再来看好不好?”

当时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可能是害羞吧,他在纸条上写了一句话,但没有勇气放在盒子里,而是把纸条藏在一个魔方转轴处,才放在糖果盒子里。

后面,他带着铲子,她抱着盒子,两人在家后面的一个小竹林里挖了一个方形的坑,把盒子埋起来,约定长大后一起来打开盒子看写给对方的话。

直到今天,他依然能记起当时的每个细节,每帧画面,和纪灵身上散发出来的某种味道,那是他永远的静默,心头之暖,和最长情的告白。

后来,两人渐渐长大了。

尤其是他中专毕业进入社会后,虽然和纪灵的感情还在,但联系就慢慢的少了,当然,最主要的是他自卑,那时的自己已不再少不更事,知道纪灵爸爸是江川市公安局的大官,妈妈是开公司的大老板,家里很有钱。

直到很多年后,他和纪灵各自结了婚,有一天,他接到了纪灵的电话,纪灵说她打开了盒子,看到了魔方,发现了里面的小纸条……但是一切都晚了,那只属于两个小孩子之间的秘密早已不再重要,那个盒子和男孩的童年已经腐烂在土壤里。

光影变幻,岁月消弭。

重生回来到现在,张云起从没有想起过纪灵,天天面对着家里乱糟糟的光景,哪还有心思想这些七里八里的,但时过境迁,现在再次遇见纪灵,他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没话找话问:“吃早饭了吗?”

“我舅舅舅妈不在家,表姐大早去学校了,我起床的晚,还没吃。”纪灵在张云起旁边的凳子上坐下,有风吹来,几缕细碎柔软的刘海在她明媚的眼睛前晃晃悠悠,漂亮的令人心惊胆战。

张云起道:“要不在我家吃?”

纪灵摇头:“我想煮面条,但舅妈家里的土灶我不会生火。”

“没事,我下面给你吃。”张云起三下两下漱完口,然后和纪灵来到张小梅家生火洗锅。

纪灵见他动作熟练,就从柜子里把食材拿了出来,两个鸡蛋,一箍散装碱面,一个西红柿,食材足够,张云起做了一碗简单的西红柿鸡蛋面。纪灵道:“你还没吃早饭吧,怎么不煮两碗?”

张云起笑道:“看着你吃也挺好的。”

“我有什么好看的?”

“老铁,长得漂亮的女孩说这种话会容易没朋友的。”

“老铁是什么意思?”

“就是关系非常好的意思。”张云起往面条上撒了葱花,摆在桌上说:“吃面吧,等下糊了。”

面条味道显然不赖,纪灵吃起来特别有滋味,不过她吃的很慢,也不说话,清晨的斜光照在小院里,她长长的睫毛在脸上留下两道阴影,快吃完了的时候,她才抬起头说:“老铁,我怎么感觉你变了。”

张云起道:“怎么变了?”

纪灵歪头想了下,说:“变丑了!”

张云起看着眼睛笑成月牙的纪灵,像一个恶作剧成功的小巫女。那一刻,他心里涌出了一丁点小时候的感觉。

时候不早,和纪灵分别后,张云起回到自己家里,顶着一对熊猫眼的张云峰正坐在门槛上啃红薯,看到他后喊了一声。

张云起问什么事?

张云峰道:“等下吃了饭,咱商议下怎么贩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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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一切都在无可挽回地走向庸俗

1989年3月26日,年仅25岁的海子在山海关卧轨自杀,身边带着四本书:《新旧约全书》、梭罗的《瓦尔登湖》、海雅达尔的《孤筏重洋》和《康拉德小说选》。他在遗书中写道:“我的死与任何人无关”。尽管《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在后世传颂至泛滥,但张云起相信,他的死预示着一个旧时代的终结,另一个新时代的开始。

火红的80年代是理想主义的,娱乐的新世纪是消费主义的,那么功利化、世俗化的90年代应当是实际主义的。用1997年因心脏病突发在45岁辞世的作家王小波的话讲,就是“一切都在无可挽回地走向庸俗!”

是的,在庸俗的90年代挣钱是主旋律,发家致富是所有中国老百姓的生活主题,但这一点不值得鄙夷和嘲弄,成功主义导向的社会才是一个上行的社会,总之搁这时代没多少人有兴趣谈什么伟大理想,大家伙儿都铆足了劲儿挣钱呢。

经过一宿的考虑,张云峰也终于下定了决心,当烟贩子挣钱。

整一上午,他都在家里和弟弟商议当烟贩子的事。

张云起已经谋划很久,有完整的计划方案,现在首先要搞定的是运输的问题,张云峰就说:“这个没事,李达老娘病的有点严重,都下不来床了,现在在市里住院,这段时间李达没空跑车,咱们用他的车,到时候按天多给他一些租金。”

张云起点头说可以。

哥俩又商议一番,吃了午饭,便下乡收烤烟。

目前封阳一带没有烟贩子,至少张云起没遇到过,烟农大多都是自己挑着担子进城卖烟,偏远地区的烟农特别不方便,他们卖烟给烟贩子的积极性应该比较高,所以他选择了坐落在偏远山区的梁家庄。

哥俩在庄里挨家挨户询问,遇到的烟农都没有卖烟的意思,可能是没有卖烟给烟贩子的经历,不信任,怕背上倒买倒卖的风险,最后哥俩转悠了大半个小时,搞得人疲马倦,才遇到一个有卖烟意向的人,是一个寡居的老头,嫌麻烦不愿意去城里,问烤烟怎么个卖法。

张云峰心里没谱。

张云起就说按照封阳烟草站的标准收购。

老人不信,对张云起说:“按烟草站的标准你们咋挣钱?”

张云起笑笑:“烟草站有亲戚。”

老人放下烟锅,带张云起哥俩看烤烟:“我这有两百多斤烤烟,你们定个级。”

挑练烤烟张云峰是好手,一共243斤烤烟,他分出40斤中部一级,130斤中部二级,50斤上部二级,还有20斤劣质末级烟。

这三类烤烟中,只有二级烤烟能够在江川市烟草站提品级拉高价,而一级烤烟和末级烤烟都赚不了钱,张云峰不想要,道:“老大爷,这180斤二级烤烟我全要了。”

老人听出了张云峰的言外之意:“一级和末级不要?”

“我们只收购二级烤烟。”张云峰性子有点直,直接掏了老底。

老人不乐意:“生意不能这么做吧,只收好烟,差烟不要,那我多亏呀。”

张云起连忙接话道:“出来做生意,就图个顺当,老大爷,这么着吧,二级烟咱都要了,您那二十斤末级烟算作搭头,一块钱一斤,您看中不?”

老人呵呵笑道:“你这娃子说话中听,但作的了数不?”

张云峰听出了老人话里有话,心里有点儿不痛快,但也没说什么,他相信弟弟这么做有他的道理,于是把钱结给了老人。

他带了1700,全部的家当,本来打算还债的,家里光煤炭和化肥钱就欠了一大笔,老板已经上门催了三四回,但为了贩卖烤烟,也只能继续缓缓了。

把烤烟装上车后,哥俩离开。

路上,张云峰把心里的疑惑说了出来:“云起,他那末级烤烟拉烟草站卖顶多五毛钱一斤,本来就没赚头,咱一块钱收了,这不是赔本赚吆喝嘛。”

张云起笑道“哥,你去买五斤猪肉,人老板也会给你几两搭头呢。那180斤二级烟咱少说能挣100块,二十斤末级烟顶多亏10块钱。难不成这买卖还不划算?”

云峰仔细一琢磨,还真就是这么回事,他挠了挠头说:“我没念过书,没啥眼力,不是做生意的料。”

“做生意就这样,占了大便宜,吃点小亏是应该的。”张云起扯了根狗尾巴草咬在嘴里,说时候不早了,咱继续收烟吧。

梁家庄的庄稼人显然不是白给的,一方面热情好客,没聊两句就把你请进家里好茶好水伺候着,但也鬼精的很,一说到收烟,几分几毛的鸡零狗碎都要跟你抠掰个一清二白,实在费老劲,一个下午把张云起给整得明明白白的。

搞到下午六点多,他才把兜里的钱花完,收了600多斤烤烟回家。

进门的时候,张云起意外的看见在厨房里忙活的老妈刘玉凤,还没反应过来呢,一个面黄肌瘦的小萝莉开着小短腿直接扑到了他的身上。

这是家里的老五张小小,六岁。

张云起一问才知道,老妈和老五今天下午省亲回来了,她捏着的一颗水果硬糖,像宝贝似的递到张云起面前:“二哥,次,好次,大姐家拿的。”

张云起很宠爱家里的老五,把她搂在怀里说小小吃,吃完了,明儿二哥给你买。

小丫头高兴坏了,搂着张云起的脖子一个劲地亲。

晚饭的时候,老张家很热闹。

没有电视机,夏天又热,张云起带着两个妹妹把桌子凳子搬到院子里,一家人在凉爽的葡萄架下吃晚饭,张妈从大姐婆家带了些米饺回来,韭菜猪肉馅的,把张云起馋的狂吞口水,这绝对是他重生以来最丰盛的一顿饭。

吃饭的时候,张云峰把当烟贩子的事和张妈说了一遍。

张妈在旁边听着也不知道说啥好了,现在烤烟都已经收了回来,这个烟贩子不当也得当,她就说你们哥俩看着弄吧,能挣钱是好事,安全第一。

饭快吃完的时候,一个女孩咋咋呼呼地跑进了张家院里,嘴里喊着张云起。

张云起抬眼一看,是他的隔壁邻居加初中同学张小梅,也就是纪灵的亲表姐,长得又矮又胖,正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今天怎么不去学校查成绩呀?”

张云起这才想起来,今天是中考成绩公布的日子,不免有些尴尬:“我忘记了。”

张小梅满脸无语,这家伙真是心大:“中考成绩已经出来了,你考了625分,是咱们县的中考状元!”

张家小院顿时安静了起来。

但张云起并没有什么惊喜的感觉,他在重生前就参加了中考,所以早就知道结果,混了一个县中考状元。

这不稀奇,老张家就没觉得奇怪的,他打小就念书厉害,小学第一,初中第一,从来没失手过。

没办法,他是农村娃,家里穷,当年大哥为了让他念书,初中没毕业就辍学在家务农了,老妈又老是对自己说:不好好念书,就滚回家养猪,老娘供你上个学可不容易!

偏偏因为体质不好和小孩心性,干农活是他最深恶痛绝的事,所以为了冠冕堂皇的好吃懒做,只能丧心病狂的啃书。

重生回来,张云起觉得自己以前挺傻逼的,只会读死书,没灵泛劲儿,县中考状元没让他有啥成就感,但挡不住家里人高兴,张妈都高兴坏了。

她让张小梅坐下,打了一碗热腾腾的米饺:“我家那个二球货连中考成绩公布的日子都忘了,还麻烦你跑一趟,刚好今晚家里吃米饺,小梅你尝尝。”

大胖妞张小梅抓起筷子胡吃海塞,留出一点空挡才说:“对了,云起,你报考了哪个学校?”

春兰说:“省城的湘华中专。”

志愿是在重生前填的,和前世一样,张云起没有选择高中,填报了一所中专。张小梅对此很羡慕:“湘华中专很有名气呀,好多从湘华出来的都是直接进国企单位工作的,不过以云起的成绩,湘华中专也是手拿把攥的事儿。”

春兰脸上的自豪溢于言表:“那是的,再过几年,我二哥就是吃公家饭的人了!”

张妈笑呵呵地说:“这个二球货吃嘛嘛香,干嘛嘛不成,这回总算是给老张家长脸了。”

张云起给呛得半死。

我是捡来的吧,有这么埋汰亲儿子的吗。

当然了,老妈这么说也不是没道理,他长这么大,好像除了考了个中专也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光辉事迹,而且那年头的中专确实很牛逼很吃香,学费便宜,工作包分配,想想后世一个公务员事业编制,多少人颠儿颠儿地赶着上,就晓得那时候的中专生多么受欢迎。

不过,现在他不想重复这条老路了。

当年自己中专毕业后,被分到了一家国营食品厂,98年食品厂倒闭,下了岗,接着在江湖上闯荡了十多年,摆过地摊开过餐馆,看过如云美女,也陪满脑肥肠的客户嫖过娼,总之这世上的百态,江湖的苟且,人生的起伏,该经历过的都经历过了,只是没读过高中,没上过大学。这是自己多年以来的一个遗憾。

张云起心里清楚,以他的中考成绩,读个高中问题不大,但他没心思想这个,他现在只想着挣钱,早点当土大款,就算当不上,至少也要活的抖擞,就像励志书里写的,每天起来数一遍口袋里的钞票,然后贼心不死地冲向更多的钞票。

第二天,张云起凌晨五点就起床了。

虽然很困,但今天要去江川市烟草站卖烟,得赶早,他漱口洗脸后,和大哥张云峰一起用油布把车上的烤烟盖住,然后发动拖拉机出发。

张妈也早早起了床,她在厨房里把剩下的几个米饺热了,听见车子发动的声音,跑出来把米饺递给张云起,唠叨说:“开慢点,注意安全,米饺路上饿了吃。”

张云起没接:“留给小小和春兰吃。”

拖拉机一路开出了云溪村,凌晨五点的天空还是雾蒙蒙的,但张云起依稀能看到村口站着一个皮肤黝黑、头发斑白的妇女,正远远的看着他,像灯塔一样。

不亮,却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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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时光默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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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竞争对手

对于赚钱赚得心发烫的张云峰来说,每天最快乐的事莫过于卖烤烟。

每天凌晨五点多,哥俩就起床收拾利索,摸黑直奔江川市烟草站。他们永远都是烟草站第一个卖烤烟的。

九点返程,张云峰开拖拉机,张云起就四仰八叉躺在拖拉机的车箱上睡大觉,因为睡眠严重不足,在颠簸的山路上晒着火炉似的阳光,他也有种躺在无敌海景房里搂着范冰冰睡大圆床的感觉。

到家差不多十二点,吃饭休息的时间都省了,拿着张妈提前准备好的水壶和午餐,哥俩又开着拖拉机去偏僻的村庄收购烤烟,但烤烟也没那么好收,烟民都鬼精的很,张云起就跟后世的推销员一样,陪着笑脸,敬上好烟,说尽好话,嗓子都说的冒火了,还得笑的让自己的脸像菊花一样灿烂。

这事儿干的人憋火,但他心态很好。

挣钱嘛,总该得吃点苦头的。

他这种经历了重生的中年大叔,对世界的未知和年龄已经有了敬畏之心,可能年龄越小,就越容易抱有幻想,指望什么“贵人”让自己飞黄腾达,年龄大了,就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所有机会都来自不懈的打拼!

闲暇的时候,张云起也没歇着,他要给纪灵辅导功课。

不管纪灵乐意不乐意,他总是想法设法往上凑,好在口才还成,倒也没让纪灵厌恶,坑爹的是业务水平不达标,大部分初高中知识他已经原原本本还给了老师,尤其是英语,早上好都拼不出来。

其实这也不能怪他,离开学校二十多年,除了看欧美毛片辨识叫床声用得着几句英语单词之外,其他大多没用。

既然要给纪灵当老师,没点水平怎么行?他一大老爷们可不想被纪灵这一小丫头鄙视。晚上抽空系统地翻了翻初中课本,发现很多知识点都不太记得,抱着不耻下问的精神,他找到大妹春兰。

这小姑娘是个成绩逆天的角色,也很懂事,经常帮张妈做家务事,空闲下来就自觉地在家里自习看书,那股子头悬梁锥刺股的精神,很有点儿前世自己的风范,学霸可不是白来的。

张春兰倒是有点莫名其妙,二哥可是中考状元,跑过来问她题目,心里就感觉怪怪的,说你问啥题目呀?

张云起打开习题册指给她看。

春兰扫了眼题目,就转头看着张云起,那眼神像是在看傻帽:“这么简单的题目都不会,你那中考状元是怎么来的?”

张云起感觉受到了不小的侮辱:“嘿,小丫头片子,明年你就要中考了,我这是想提前考考你,还真以为我不会?”

春兰撇撇嘴:“二哥,你最近变化很大呀,都学会吹牛了。”

张云起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这题目没法问了,不能露馅呀,特么的顶着个中考状元的牌子也是够悲催的,他拿着习题册自个儿琢磨去了。

到了晚上,吃过晚饭后,他去烤烟房干活。

家里的农活他是能多做一点就尽量多做一点,也不在乎什么累不累的,毕竟以前他和大哥是家里的主要劳力,现在哥俩一门心思贩卖烤烟,农活大多落在张妈一人身上,本身她就身体不好,再加里里外外忙不完的家务事,辛苦可想而知。

不过张妈最近似乎很顺心,脸上时常挂着笑容。

可能是家里的景况有了很大的改善吧,哥俩又争气,手头阔绰,每天保底有四百块的纯收益入账,生活水平坐了火箭似的窜升,别人家吃不起的大肥猪肉她家都吃腻了,现在专挑瘦的买。

张妈心里那个美的呦,也不像以前那样爱发火了,只是晚上睡觉的时候会惦念自己男人,要是搁家也能享福咧,哎,现在在监狱里吃牢饭,受老罪了!

这事张妈只在心里想想,她从来不在家人面前提,也不准儿女提。

这些天来,老张家的崭新变化村里村外都看得见,啧啧,瞧这势头,这个以前的破落户是要抢先开始发家致富了,说奉承话的不少,眼红的也挺多,村里老娘们唠嗑时,都说老张家的这俩儿子是穷疯了,往市里倒卖烤烟,也不怕被割尾巴。

老思想作怪,在她们眼里贩卖烤烟就是买空卖空,可没人敢像张家这么干。都想着,估计这张家穷的快揭不开锅了吧才去冒这个风险。

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这张六顺一老实巴交的庄稼人,年初竟然去偷电厂电缆线,那可是国家财产!直接给判了两年多。诶,都是苦哈哈,穷逼的,看他家那一串子拖油瓶,加上个药罐子婆娘,这日子是真难捱呦!

这些嚼舌头根的闲言碎语,在云溪村这个小鱼塘里时不时的泛起星点涟漪,但老张家的生活依然日渐红火,也日渐扎眼,进了七月末梢,张云起惊讶地发现乡里出现了别的烟草贩子,有一家还经常和他撞车,好几次在同一个村里收烤烟时遇上。

双方自然是没啥好脸色,张云峰还有些忿忿不平,认为人家抢了自己的生意。

张云起拉着说大家各凭本事吃饭,有啥好气的,再说了卖烟的农民那么多,咱又不是没得收,犯不着置气。

话虽这么说,但他心里还是挺在意的,后来找人一打听,才知道这个烟贩子是下河村的,叫赵四平,他有个哥哥叫赵启仁,是封阳县烟管办主任,所以卖烟的手段简单粗暴又黑心,在乡下收购劣质烤烟,直接拖到封阳县烟草站就能买到高价,比如5毛一斤的末级烤烟,他们能4块钱一斤卖出去。

这可是一级烤烟的价格!

张云起只能感叹聪明能人还是太多了,自己干这行还没一个月,这帮人就能跟风而起,而且吃相更加难看。好在这烤烟生意他本来就没打算长久的做下去,现在已经是7月末梢了,顶多做到八月底,赚个几万块钱,让家人过上舒坦日子,再找条更长远轻松的路混吃等死就得了。

7月26号那天,张云起和他哥去石岭村收烤烟。

石岭村他来过两次,和村里的烟农关系不错,而且收购价格是有口皆碑的,按照封阳县烟草站的标准定价收购,烟农们都乐意卖烟给他,下午五点不到,就收了满满一车烤烟。

回去的路上,张云起开车。

刚出村口不久,他就听到背后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声音,转头一看,发现后面驶来一辆拖拉机,开车的人刚开始没认出来,随着车子越来越近,他才发现是下河村的那个烟贩子赵四平,长得矮小精悍,皮肤黝黑,脖子上挂着一条金链子,车子的后座上,还坐着一个高壮汉子,是他侄子赵大柱。

这些天张云起已经和赵四平打过很多次照面,虽然同行是冤家,但双方各凭本事吃饭,倒也相安无事。

赵四平把车子开得很快,好像想超车。

土路很崎岖,张云起没有意气之争的意思,放缓车速让赵四平的拖拉机先过去,可是没想到赵四平超车之后,突然来了个急转,把拖拉机横摆在马路中央。

张云起吓了一跳,急忙一脚刹车踩到底,车轮胎和地面摩擦发出一阵刺耳的声音,堪堪停在了赵四平的拖拉机面前。

张云起很有些恼火,可是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呢,赵四平和他侄子赵大柱已经气焰嚣张地冲了过来,大声说:“你们哥俩,给我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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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黑心

莫名其妙的被人堵路,还被指着鼻子骂,张云起哥俩都有点火气,尤其是张云峰,他这种忠厚的庄稼人平日里从不惹事,但有事绝不怕事,跳下车就要和气焰嚣张的赵四平开撕。

“哥,让我来处理。”

张云起一把拉住了张云峰,他大哥人实诚,不大会讲话,现在情况都还没搞清楚,犯不着上手,他转头望了一眼赵大柱,目光又很快地落在一脸愤怒的赵四平身上,笑着问道:“赵哥,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堵路干嘛呀?”

“赵你马拉戈比!”

赵四平朝地上吐了口浓痰:“石老头的四百斤烤烟,老子早预定了,你哥俩凭什么收?”

张云起还在笑:“赵哥,消消气,火大伤身,今天下午咱是收了石老头的四百斤烤烟,但咱办事一向守规矩,没越界呀。”

赵四平一脚踩在拖拉机的车头上:“装什么蒜!那四百斤烤烟,老子昨天就和石老头商量好今天来收,是老子的!你他娘的半道截货,还不算坏规矩?你们这两个兔崽子觉得老子好欺负是吧?滚下来……”

赵四平骂骂咧咧了半晌,张云起忍耐力还行,有火也还没到发的时候,他听着听着,就搞明白是怎么回事。

原来昨天赵四平在石岭村收烤烟,有个叫石老头的烟农嫌进城卖烟麻烦,找赵四平看烟,他有四百斤中部烤烟,赵四平心黑,给定了90斤的中部一级,310斤的中部二级。

当时赵四平已经收了一车烤烟,满了,石老头的四百斤烤烟装不下,两人就约定好今天过来买烤烟,但好巧不巧的,今天下午他哥俩来石岭村收烟,石老头抱着货比三家的心态,又带着他哥俩看烤烟。

这一看就看出了问题,石老头400斤的中部烤烟里面,大哥给定了130斤的中部一级,270斤的中部二级。这个定级没毛病,在封阳县也是这么个定法,问题就出在大哥没赵四平心黑,他按照烟草站的定法,会比赵四平多出40斤的中部一级烤烟,这一来回就多了40块钱的收入。

对于偏远农村的烟农来说,40块钱也不是小数目,石老头想都没想就把烤烟卖给了他哥俩,并且把这事儿告诉了村里其他烟农,后面赵四平去石岭村收烟,烟没收到,还听到了一大堆恶心话。

本身同行是冤家,赵四平恨他哥俩抢生意,现在搞出了石老头这事儿,十里八乡的烟农都会说他赵四平心黑,要钱不要脸,谁还会把烤烟卖给他?赵四平觉得这是砸他的饭碗,坏他名声!烤烟也懒得收了,开着拖拉机把他哥俩给堵了。

张云起可真没想到这么点背,买个烤烟都买出这么大的是非。

如果早知道石老头和赵四平约定好了,这四百斤烤烟他不会买,不是怂,而是犯不着,这十里八乡烟农那么多,跟谁买不是买?但既然买了,他也不怕事儿。

张云起扭头看了眼站在赵四平后面的赵大柱,这家伙长得人高马大,像一头熊,真撕起来很棘手。

张云起跳下车,走到赵四平面前,脸上已经换上了讨好的笑容:“赵哥,咱都是吃这一碗饭的,有事情好好说呀,先来根烟。”

“小兔崽子,滚一边去!”

赵四平对着张云起胸口狠狠地推了一把,一下将张云起推到了地上:“老子懒得废话了,简单点,今儿个不赔偿损失,卸你哥俩一人一条腿!”

一直忍着气的张云峰勃然大怒,他信任弟弟能处理这事儿才一直没出声,但看到弟弟受了欺负,那还能忍,冲上去就要撕赵四平,但赵大柱立马窜了上来,和张云峰厮打在一起,刚开始两人是你一拳我一脚的肉搏,后面干脆搅在一起像摔跤运动员一样角力,场面很惨烈。

张云峰是扎实的庄稼人,有着一膀子用不完的力气,在赵大柱身上没占到什么便宜,但也丝毫不落下风。

“哥,哥,别动手,我们错了,别跟我们一般见识,多少钱,咱赔!”张云起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连忙向赵四平道歉。

“拿两千块,这事儿就了了!”赵四平很得意,治住了张家老大,眼前这个黄毛小子就是个没卵的软蛋。

“两千就两千!赵哥,钱包在后备箱里,你跟我来,我给你拿,现在就拿。”

张云起一路小跑到拖拉机旁,打开后备箱,眼见赵四平跟着过来了,他突然从里面抄起平时喝茶用的茶罐子,“砰”地一下磕在踏板上,手臂一挥,带着碴的半截茶罐撂在了赵四平的肩膀上。

赵四平意识到上了当,忍着伤痛后退,但张云起已经跨步跟上,猛地一脚踹在他的裤裆上,山野里立马响起了一道凄厉的嚎叫声,久久不绝。

张云起转头,望着那边还在和大哥厮打的赵大柱,笑着说:“这位大哥,算了吧,本来就没多大个事,到时候赵哥见血,不太好,真没这个必要。”

赵大柱正和张云峰打的不可开交,根本就没有松手的意思。

张云起见此,手里的半截茶罐就靠在了赵四平的脖上。

赵四平吓得嚎都嚎不出来了,他只觉得自己脖上凉飕飕的,也不知道出血没出血,这小子血气方刚,下手没轻重,万一有个什么不小心,他就栽了。

“柱子算了,把车挪开,让他们走!”

赵大柱松开了扯着张云峰的手,张云峰顺势一脚踹翻赵大柱,赵大柱骂了一句,爬起来又要开撕,但被赵四平喝止了,他愤愤地发动拖拉机挪到路边上。

张云起立马让大哥启动他们的拖拉机,大哥开到他旁边后,他才挪开搁在赵四平脖子上的半截茶罐:“赵哥,都是乡里乡亲的,为这点事儿犯不着,以后大路朝天,咱们各走半边。”

这时候赵四平倒是硬气了,愤愤道:“云溪村张家老二是吧,成,这回老子认栽,但来日方长,以后别落我手里!”

“嘭”地一声闷响!

赵四平捂着肚子弯下了腰,张云起收回拳头,看着赵四平那张獐头鼠目的脸剧烈扭曲着,笑了一声,扔掉手里的半截茶罐瓶子,跳上车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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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轰动

七月末梢的最后几天,云溪村下起了雨。

张云峰有点糟心,本来前些天和赵四平打架的事儿就让他有了一股危机感,这门发财的生意并不只是他们在做,他想着多收点烤烟,但现在梅雨不断,烤烟生意就得停,因为山路泥泞不堪,到处都是稀泥窝,别说拖拉机,驴车都走不了。

张云起倒是看的挺开,最近收烟把他累坏了,下雨正好能歇歇,当然,他心里也一直记着赵四平,这家伙虽然无赖,但毕竟在92年就有胆识当烟草贩子,背后又有封阳县烟管办主任撑腰,还是有几斤几两的,得小心他的报复。

7月28号那天,哥俩躲在屋子里算账,他们卖了二十多天烤烟,每天都有400到600之间的纯收益,去掉所有开销,把家里的债务全部还清,手里头还有10000多块钱——实打实的万元户啊!就相当于后世的土豪,这还没有把借给村里人的钱算在内,尽管老张家还是过去那院烂地方,但最近上门借钱的人可真不少。

村里有些借三五十块紧用钱的庄稼人,张云峰都慷慨地满足了他们的愿望。对于老张家来说,这不仅仅是给别人借钱,而是在修改他们自己的历史。是啊!几辈子都是他们向人家借钱,现在他们第一次给别人借钱了!

现在兜里有钱了,腰板也直了,张云起就对大哥说了心里一直就有的想法,买一辆新拖拉机。

张云峰也有这个想法,当农民没出路,他也不会别的,买一辆拖拉机,等烤烟收购期过了,还可以搞运输。以前是家里穷,不敢想,现在有这个经济实力,他就动心了,一台崭新的拖拉机要八千块左右,掏的起!

哥俩最后一合计,买拖拉机的事儿定了下来,明天进城去农机公司买。

下午没事,张云起和往常一样在张小梅家给纪灵辅导功课。

纪灵很聪明,又是市里最好的中学江川市一中的学生,很多知识一点就通,有时候他给纪灵解答题目,有时候坐在旁边无所事事,门外有雨,细细密密的,到了午后,天空开始放晴,阳光刺破云层洒在书桌上,洒在女孩精致的脸上,泛着暖色。

这时候,门外突然传来车子声音。

张云起抬头望了一眼,看到两个中年男人走过来,其中一个矮瘦的他很熟,是张小梅她爸张海军,另外一个身材高大,国字脸,穿着西装,气度有点不凡。

他立马就意识到这男人的身份,收回目光,把注意力放在课本上,指着那道纪灵不会做的题目解答起来。

没过一会儿,张海军就陪着那个中年男人走进堂屋,纪灵有些意外,说老爹,你怎么来了?

“来看你呀,在你姨夫家住了一个多月,玩开心了吧。”中年男人摸了摸纪灵的小脑袋,见她桌前摆着的作业本,心里有些高兴,随后又望向张云起:“这小孩是谁呀?”

张海军在张云起肩膀上拍了一下,笑着说:“邻居张家的小儿子,成绩很好,是今年咱们县里的中考状元,这些天常常给你闺女辅导功课呢。”

“张叔好,纪叔叔好。”

张云起起身问好,他嘴里的纪叔叔,就是纪灵的爸爸纪重,市公安局分管刑侦的副局长,虽然他只是云溪村的女婿,但在村里他的声望极隆,无人能及。

纪重上下打量了张云起两眼,饶有兴致地说:“云溪村好多年没出过这样的人才了吧,不错,谢谢你给纪灵辅导,这丫头是个精灵鬼。”

“纪叔叔,辅导纪灵我自己收获也很大,能加深记忆。”

张云起一点也没有居功自恃,很谦逊。

后面,张小梅妈妈上了茶,张云起坐在旁边从容地和纪重聊天,聊的都是一些客套话题,比如他的成绩为什么这么优异,填了什么志愿,以后想做什么。

刚开始纪重只是把张云起看做一个成绩优异的农家小子,聊着聊着,他发现这个小年轻有点不一样,没有其他少年身上的局促和漂浮,说的一些话也挺有见地的。

快六点的时候,张小梅妈妈从厨房里出来说吃饭了,她让张云起也留下一起吃,张云起起身说不了,家里已经做好了饭。

张云起出门后,张小梅的爸爸张海军笑着说:“这小伙子是真的不错。”

纪重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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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张云起去市里买拖拉机。

他和大哥大清早就动了身,因为要赶早先把烤烟卖了。

去的路上,大哥特别激动,那种感觉大概和他当年买房子时一样,但他自己怎么说也是开过小车的人了,买个拖拉机完全激动不起来。

和往常一样,他坐在后箱上翻阅昨天的报纸,大部分内容都是宣传目前江川市一些国企试点改革取得的傲人成绩,特腻歪,不过有一件刑事案件倒是挺吸引人的。

六天前,江川市的一名高三女学生被人奸杀,目前,嫌疑犯锁定了她的初中男同学,案情经过比较简单,嫌疑犯辍学在社会上闲混,垂涎于被害人的美色,在被害人补课期间,约她去山上摘水果,最后在山间墓坪奸杀了被害人。

目前,嫌疑犯已经潜逃,江川市警方正在全力追捕,并且悬赏2000大元号召市民提供线索。

张云起看完之后,总觉得这个案子特别地熟悉,他记得前世看到过这则新闻报道,当年轰动一时。

虽然说90年代初正处于转型改革期,国家百废待兴,社会治安比较混乱,坑蒙拐骗特猖獗,引发了一系列严打,但像这类奸杀高三女学生的大案还是比较少见的。在他的记忆中,警方破案是在今年的九月初,那天他正好去省城念中专,在火车上无聊买了份报纸,恰好看到江川市警方在清泉口村抓获嫌犯的新闻。

清泉口村也属于龙湾镇,地理位置在边缘地带,特偏僻,那个嫌犯好像在清泉口村的远房亲戚家躲了一个月。

自己要不要去举报一波呢?

张云起想想还是作罢,他不想充什么老好人,这玩意儿容易引火上身。

晃晃悠悠中,拖拉机到了江川市烟草站,张云起收起报纸,和大哥一起把烤烟卖了,就奔向市农机公司。

在农机公司,张云峰看中了一款南岳牌的拖拉机,标价7999元,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终以7500元拿下,农机公司还帮忙到农机干理局把牌照给上了。

哥们搞定手续,立马返程回家。

拖拉机进村的时候,整个云溪村都给轰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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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再跑就是犯法

“张云起家买了拖拉机。”

这个在后世看起来极为平常的事儿,在1992年7月28号那天成了云溪村的特大新闻。

在92年,农村常见的交通工具大多都是自行车,两三千一辆的摩托车都比较少,当然,这十里八乡拖拉机也不能说没有,像张云峰的同学朱达,他买的就是二手拖拉机,花了四千多块钱,但像张家这种八九千的崭新拖拉机,这可是村里独一份!太让人刮目相看了。

这一天张家来了好些人看热闹,村里陡然冒了这么大一个卫星,大家由以前的同情变为羡慕,这情绪可就复杂了,要知道老张家的破落院子上次聚集这么多人,还是张六顺偷东西被警察抓走的时候,那个愁云惨淡哟,跟鬼敲了门似的,没成想半年过去,老张家就把日子搞的这么红火兴旺。

张云起兄弟俩更加了不得,算的上是目前云溪村的瞩目人物了,一个是状元郎,日后吃公家粮的,前途不可限量;一个是万元户,八九千的拖拉机说买就买!再早几年,张云峰都能代表村里带着大红花上县城的礼堂作报告了。

这一下午,张妈也一直在兴奋地忙乱着,街坊妯娌跑到她家凑热闹,也算是讨个彩头,她得照应着,各种平日里吃不上的糖果零嘴全拿出来,就图个心里畅快,她还专程托人在镇上裁缝那里扯了两块红布,绑在拖拉机的两个后视镜上,这叫做上红,一路平安,大吉大利的意思。

那天晚上,张家搞了一顿丰盛的晚餐。

张云起亲自下厨,只是这一个月来他的嘴巴养叼了,别人家稀罕的鱼肉入不了他的眼,恰好村里的梁猪倌猎了两只野兔子,他全给买下来。

剁完之后,足足有一大脸盆,他用清水浸泡半小时去除血水和杂质,然后用土茶油爆炒野兔肉至金黄,再加上白萝卜块和姜蒜朝天椒八角白酒等等佐料,用压力锅焖上半小时,最后放入香葱段收汁出锅。

其他几道下酒小菜张妈操刀,张云起带着妹妹春兰和小小摆碗筷,又出门把纪灵和张小梅一家人都叫上。两家人平日里走得近,关系很和睦,张小梅的爸爸张海军平日里对他家帮扶不少,本来他还想叫纪灵老爸纪重的,但纪重公务繁忙,大清早就回市里了。

到了傍晚七点半,两家人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开吃。

张云起做的野兔肉大受欢迎,肉质既鲜美又酥脆,还带着浓郁的土茶油香味,再高档的店子也做不出来的农家美味,就连平时胃口很小的纪灵都吃的津津有味,她还跟张妈妈说:“阿姨,您做的菜可真好吃。”

张妈脸上挂满了笑容:“这个菜可不是我做的,是云起做的,好吃就多吃点。”

纪灵侧头看张云起:“没看出来,还会做大餐。”

张云起笑道:“理解理解,毕竟我的优点那么多,有那么个别不突出的,容易让人忽略嘛。”

“不要脸。”

纪灵翻了下大白眼,继续吃饭。

这顿晚餐吃到了九点多,小孩们都吃好了,张小梅说今晚县文化局的放映队来村里放露天电影,张云起就和纪灵、妹妹春兰、张小梅跑过去凑热闹。

张妈在厨房里搞卫生,小小已经睡了,整个院子里就剩下张云峰和张海军,平日里张云峰滴酒不沾,今晚可是喝了不少,和张海军扯了大半夜的闲话。他是太高兴了,真的连他自己也难以相信,几年前梦想过的一种生活,现在开始变成了现实。一群人穷混在一起的日子终于结束了,他家的光景从此有了新的奔头。

张海军也很感慨,说:“我还记得两个月前,你为了十来块的农药钱跟我借,哎呀,这才多久啊,家里就搞的一派兴旺,成了咱村里响当当的万元户!云峰呐,还是你目光远大,咱云溪村的年轻后辈就数你有能耐!”

张云峰酒在劲头上,脸膛红彤彤的:“我就是个庄稼人,哪有什么眼力劲儿,全靠云起!”

“呵呵,云起这娃子不错,前天我看他跟我那个当副局长的妹夫聊天,说的那些话呀,有水平的很,那像个十六岁的小家伙呦。”

这话说到张云峰心坎里去了,是呀,他这个弟弟有学问,有眼力,有能耐,性子又稳重,日后是大出息的!他有时候想想,真怀疑是不是家里祖坟冒青烟了。

“对了,云起这回成了县里的状元,不是填报了省城的一所名牌中专吗,什么时候办喜酒?我这个做叔叔的还等着沾沾状元郎的光呢。”

“叔,等通知书下来肯定要办!”

“要办就办大一点,风风光光的,让整个村里的人都看看咱们状元郎的风采!来,咱叔侄再走几圈。”

“好,叔,我给你满上。”

******

进入八月,梅雨歇了。

老张家买了新车,自然得加倍努力干。

张云峰是浑身上下充满了干劲,全部的心思和力气都放在贩卖烤烟上,到了后面,他哥俩甚至是一天往城里送两车。

有一次,他哥俩在桐木村又遇见了赵四平,双方一前一后来村里收烤烟,如果是以前,张云起还会抱着以和为贵的态度和赵四平好好相处,但经过上次斗殴事件,双方算是撕破脸皮了,他找到桐木村的村长说,村里剩下的烤烟全都要!

张家兄弟的收购价格在十里八乡是有口皆碑的,和封阳县烟草站的定级标准分毫不差,而赵四平经常干压级少秤的腌臜事,他的臭名声十里八乡都听得见,家里还剩烤烟的烟农基本上都把烤烟卖给张家兄弟,足足有三千多斤,哥俩要分几天才运的走。

被张云起这么一搞,赵四平那天在桐木村颗粒无收,离开时赵四平和张云起哥俩打了个照面,他吐了口唾沫,撂下狠话说:“小子,别太猖狂,总有你倒霉的时候!”

张云起心想这算什么?

生意竞争不过,来泼妇骂街?真特么的掉价。

8月8号那天,张云起和他哥买了一堆水果和营养品专程去了一趟朱达家,一是探望朱达病重的母亲,二是归还拖拉机。说起来也是大哥和朱达关系铁,否则就算自己没时间开,也不能把拖拉机借你一个多月呀。

张云峰拿了1000块钱给朱达,算作这一个多月来的用车费。

朱达不好意思,只拿了500:“这么多够了。”

“这钱你得拿着,你妈身体不好,多出了的算我孝敬她老人家的。”张云峰把钱塞到朱达手里,招呼不打就出门,张云起已经发动了拖拉机在外面候着,他觉得大哥这事儿办的漂亮。

下午哥俩收了一车烤烟,回家吃完饭早早睡了。因为现在一天要送两车烤烟,凌晨四点就得出发先送一车,张云起在烟草站守着,张云峰又跑回来送另外一车,好赶在上午十点前把烤烟卖掉。

这么搞确实赚了不少钱,每天保底九百,多的时候达到了一千五,但天天没日没夜,那份辛苦真不是人受的。

第二天,哥俩赶往江川市的路上,张云起就说:“哥,干到八月十五,咱把这门生意给停了吧。”

张云峰有些错愕:“你怎么会有这个想法?烟草站要到九月份中旬才停市呢。”

张云起道:“这一行不是长久之计,而且以后烟贩子会越来越多,竞争激烈,保不齐再来几个赵四平这样的人,咱做的也不痛快,而且我过段时间也要去上学了,你一个人怎么可能忙的过来?现在家里的积蓄也不少,又买了拖拉机,你可以去搞运输,会轻松很多,咱家也照样过得有滋有味。”

这番话算是说到了张云峰的心坎上了。

他沉默片刻,说:“成吧,咱努力再干几天,就把生意停了!”

张云起点点头。

其实他老早就想把这门遭罪的生意停了,以前是没辙,现在家里有本金,又正是私营经济蓬勃发展的九零年代初,干什么买卖没前途?另一方面过了这个月,他也要去上学了。

当然,他没兴趣读中专。

凌晨四点多,天空还是黑沉沉的。

张云起也没啥事,坐在拖拉机车厢上打盹,经过邹家坳的山路时,前面突然传来一阵车鸣声,刚开始他没在意,可是转念一想,不对呀!这时候可不比后世的农村,大晚上的哪来的车子呀。

张云起立马清醒了过来,可就在这时,山路上突然灯光大亮,三四辆车子堵在路正中央,他听到前面有人在喊停车,抬眼望去,籍着月光,只见七八个穿着制服的男人奔跑过来,他立马就想到了对方是烟管办的。

这下糟了!

张云起来心念急转,看到大哥开的拖拉机已经被逼停,来不及多想,他弓着身子翻下车厢,籍着夜色从山道上滚到田野里,坑爹的是他也不知道裤子挂到石头还是树杈,裤子贴着肉被撕开老大一个豁口,痛的他想骂娘,好像出血了。

这时背后有几道手电筒的灯光照过来,显然是发现了他。

张云峰在后面大喊:“二狗,快跑!”

这么关键的时刻,大哥展现了一个庄稼人的智慧,他在尽可能的保护张云起,但是那伙人似乎不逮着张云起不罢休,跳下山道狂追了上来:“站住!我们是烟管办的,例行进行盘问检查,你再跑就是犯法!”

日你个仙人板板,这时候还来吓唬人。

张云起想都没想,忍着剧痛拔腿在苍茫的田野里狂奔!

******

第十章 狂澜

1992年的8月,一个平平常常的日子,细蒙蒙的雨丝夹着一星半点的凉意,正纷纷扬扬地向江川市这座南方小城飘洒着。

时令已快到立秋,空气湿度越来越浓了,湖湘大地炎热而漫长的酷夏看来就要过去,但那真正成熟又丰美的秋天还远远地没有到来。

在这样细雨纷飞的日子里,如果没有什么紧要事,人们宁愿一整天足不出户。因此,江川市的大街小巷倒也比平时少了许多嘈杂,一些政府机关单位就更加清闲了,往往一张报纸,一杯浓茶,就是一天的光阴。

当然,江川市公安局不在此列。

作为维护社会治安和预防侦查违法犯罪的机关系统,江川市公安局每天都格外的忙碌,尤其是一些基层民警,比如负责接待的小赵,今天她刚刚上班,买的豆浆油条都还没来的吃呢,就有一个小年轻跑进来。

当时小赵被吓了一跳,给这个小年轻的样子给吓的,面色苍白,一身褴褛,头发里沾满灰土,衣服上粘着一块一块的黑色泥垢,尤其是他的左裤腿被撕开了一个豁口,隐隐能见里面的血肉,而裤子已经被鲜血染成了深褐色,看得人触目惊心。

小赵立马迎了上去:“小伙子,你来公安局报案的吗?”

男生摇头,道:“我找纪重。”

顿了一顿,他又说:“我是他外甥,叫张云起。”

纪重可是市公安局副局长,位高权重。小赵不敢怠慢这个自称是副局长外甥的小年轻,但又有点摸不准他话里的真实性,于是给他倒了一杯热开水,说:“你等等,我给你打个电话。”

张云起点头说谢谢。

离开没多久,小赵就回来了,她脸上已经换上一副热情洋溢的笑容:“小伙子,这边请,纪局长在办公室等你。”

张云起立马起身说请带路。

来到纪重的办公室,他敲门。

“进来。”

张云起推门进去,办公室挺大,布局格调烙印着旧时代的痕迹,背面有个很大的深红色书橱,纪重正坐在办公椅上批复公文,看见张云起的时候,饶是他浸淫官场多年,定力很好,也被惊了一下,站起身来说:“小张,你这是怎么回事?”

张云起尽量平静的说:“纪叔叔,我没什么事,搞成这样子,是因为昨晚封阳县烟管办的人在邹家坳堵我们。”

纪重的眉头皱了起来:“烟管办的堵你们?”

张云起点头:“对,现在我哥被他们抓走了,我逃出来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受了点小伤。”

昨天晚上,他从山道上滚下来后,烟管办的人还追了他七八里地,他跑的肺都要炸了,最后跳进河里才躲过一劫。

后来爬上岸后,他想了很久,眼下大哥被人抓走,情形紧迫,他不得不担心封阳县烟管办的跑到云溪村去抓他,老妈心脏不好,知道大哥被抓了指不定出什么事!

偏偏家里一穷二白的,根本拿不出一个能够处理这件事情的亲戚。最后想来想去,他想到了纪重,眼下,只有纪重能替他力挽狂澜!

于是他拖着伤腿步行走到了封阳县,也不敢进城,他在路边拦了一辆车子,才来到江川市公安局。

张云起知道,这些不是纪重想听的,纪重想听的应该是昨晚烟管办抓他哥俩的经过,于是他把经过一五一十的告诉了纪重。

纪重沉吟半晌,才道:“现在全国各地都在大力提倡发展市场经济,按理来说,你们这种市场经济行为不能简单的定性成倒买倒卖,政府一般都是不提倡也不反对的态度,毕竟也算是为本地经济繁荣做了贡献,如果没有特殊情况,封阳县烟管办不会搞这种事情吧?”

不愧是当官的,一句话就点出了问题的关键。昨天晚上事发的时候,张云起就想到了有人在背后打击报复,当时他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人,就是赵四平!

重生以来,不说他为人多好,但基本上也算是与人为善,唯一有矛盾的人就是赵四平,赵四平三番五次撂下狠话要报复他,加上他亲哥是烟管办主任赵启仁,这事儿十有八九是他干的。

张云起也不隐瞒,把他和赵四平的恩恩怨怨以及推测全都告诉了纪重。

纪重听完之后,心里对这件事情已经有了定论,张云起跑来找他,肯定是希望他出面来解决这桩麻烦事,但是他没说帮忙,也没说不帮忙,端着茶杯喝了一口,才问道:“小张,你今年多大了?”

“16。”

“真是年轻呀。”

“纪叔叔,你是想说我幼稚吗?”

纪重心想这小伙子倒是干脆直接,笑道:“也不能这么说,其实我感觉的出来,你这个小伙子很聪明。”

张云起可不会傻到以为纪重在夸他,这摆明了是话里有话,但眼下他满脑子都是被抓走的大哥的安危,实在没心思和纪重绕来绕去,道:“纪叔叔,你有什么话可以直接说。”

纪重点了一根烟,靠在椅子上,笑着说:“小张,你是七月初开始贩卖烤烟的吧,这段时间,你跟我女儿关系很好呀。”

“是的。”张云起并不否认。

“那你知道吗,我是干刑警出身的,年轻的时候,也算得上是活在生死边缘,所以我最看重的就是家人,纪灵是我唯一的女儿,我很反感别人利用我女儿搭关系!”说到这里,纪重脸上的笑容已经敛去,他盯着张云起道:“这件事情就这样吧,我相信封阳县烟管办会处理好的。”

张云起没有半分避让:“纪叔叔,我和纪灵是好朋友,单纯的好朋友,就算你不愿意帮我,但这点你没必要怀疑。”

“那就好,可能是我多想了吧。”

纪重拿起办公桌上的电话:“小张,你腿上有伤,我叫司机送你去医院看看。”

这是在下逐客令了。

张云起已经意识到如果自己离开这间办公室,就很难再见到纪重了,更不要说搭救被抓走的大哥了。

不得不说,姜还是老的辣,他面对的毕竟是一个浸淫官场多年的成年人。成年人的世界没有对错,只有利益!这句话不能说放之四海而皆准,但在某些情形下是适用的,比如此时此刻。

见不到兔子,纪重是不会撒鹰的!

张云起想到这里,对纪重道:“我只不过受了点小伤,不用去医院,纪叔叔,我倒是还有件事情想跟你谈谈。”

纪重没想到张云起还会坚持,这并不是一个聪明小伙子该干的事,他笑着放下话筒:“去医院检查一下还是有必要的,不过你可以先说说事。”

张云起从兜里掏出一份报纸,摆在纪重面前的办公桌上,说:“纪叔叔,你最近是不是在调查这个案子?”

纪重看了张云起一眼,才拿起桌面上的报纸,报纸的头版头条是前段时间江川市一名高三女学生被奸杀的事儿。这个案子警方已经初步锁定犯罪嫌疑人,但至今也没有抓到人,罪犯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这个案子是近年来江川市极其罕见的侵害女学生的重大刑事案件,在社会上引起了非常不好的影响,市委已经责令市公安局必须在十天内抓到嫌疑人。纪重作为分管刑侦的副局长,压力极大,如果不能尽快给市委和全市人民一个交代,很有可能影响到他的仕途,但他不大明白的是,张云起突然提及这个案子是什么意思?

纪重的目光从报纸上转移到张云起的脸上,道:“你对这个案子有什么想法?”

张云起说:“想法没有,不过我知道这个凶手藏在那里。”

“什么?”

纪重的瞳孔陡然紧缩起来!

******

第十一章 破命

封阳县烟管办。

赵四平每一次来这里,都倍感亲切,就像逛自家大院一样。

其实这真跟他家差不多,毕竟现任封阳县烟管办主任、公安局治安大队副大队长赵启仁是他的亲哥。

今天一大清早,他的亲哥打电话说把张云峰拿下了,但让张家老二逃了。赵四平虽然有点遗憾,但心里依然很痛快,提着几十斤茶油和土酿杨梅酒赶了过来。

赵启仁刚上班不久,正在办公室读报纸,提着一大堆东西的赵四平进来后,他皱眉说你搞这些干什么?

赵四平笑道:“没啥,都是些不值钱的土玩意儿,昨晚兄弟们辛苦了,等下分给他们,对了哥,我已经在金华大酒店定了餐,中午喊大家一起吃个便饭。”

赵启仁有点反感赵四平的这幅有恃无恐的做派,说道:“你知道现在是工作时间吗?注意点影响。”

赵四平掏了一根软中华递过去,笑呵呵地说:“有啥好怕的呀,大哥,整个烟管办还不是你说了算嘛,对了,昨晚怎么让张家的那个兔崽子逃了呀?”

赵启仁放下报纸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只要是犯了法,就要受到制裁,逃又能逃到哪里去。”

“这话在理!大哥,咱们国家要是能多一些您这样的官,那还有这些个坏分子猖狂的份呀。”

这马屁拍的赵启仁身子骨轻飘飘的,他说:“四平,你跟那张家兄弟到底有什么矛盾?”

赵四平下意识的瞟了眼胯下,他老二被张云起踢得那脚至今还没好利索,晚上干婆娘半天都是半软不硬的。

当然,他知道他不能说他和张云起哥俩的矛盾,不能说自己有多恨张云起多想弄死这个兔崽子,没用,他这个大哥和其他当官的一个尿性,喜欢装腔作势,搞面子工程。

于是他说道:“大哥,张家兄弟抢我的生意这你也知道,喊人打我也不算什么,我少赚点就少赚点,做生意嘛,以和为贵,过分的是他们私下往江川市倒卖烤烟,而且欺负那些穷乡僻壤的烟农不懂行情,压低烤烟品级,压榨烟农的血汗钱,大哥,你得替龙湾镇那些贫苦的烟农做主!”

赵启仁对这个弟弟知之甚深,并不太相信他的话,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这么一个大义凛然的理由,才好进行下一步操作,他说道:“张家兄弟这么无法无天,这回进了烟管办,不脱层皮别想出去,我已经让刘荣去审查张云峰了,等下派人去云溪村抓捕那个张云起。”

赵四平一拍大腿,心里乐开了花!

这时,办公桌上的电话机突然响了起来,赵启仁伸手拿起电话说喂。

电话那头的人问:“是赵启仁吗?”

赵启仁心里咯噔了一下,这声音好像是他顶头上司的上司,封阳县公安局局长罗子建。

他立马道:“罗局长,我是赵启仁,您有什么……”

罗子建直接打断赵启仁的话:“你是不是抓了一个叫张云峰的人?”

赵启仁感觉有点不对劲,但来不及多想,他连忙道:“是,是抓了,罗局,怎么了?”

“你还问我怎么了?我还想问问你赵启仁是怎么回事!”电话那头的罗子建语气突然拔高了两度:“现在全国各地都在大力倡导和发展民营经济,张云峰卖烟完全是正常的市场经济活动嘛。你立马给我把人放了,态度好点!”

“啪”的一声!电话挂了。

赵启仁愣住了,旁边的赵四平凑过去道:“怎么了,大哥?”

“你给我惹的是什么硬茬?罗局长亲自打电话过来让放人!”之前还气定神闲的赵启仁被这一通电话搞得有点失态了,他推开赵四平,快步走出办公室,一个普通烟贩子竟然能让县公安局长亲自打电话过问,这事儿有点不同寻常。

赵启仁不敢怠慢,来到关押张云峰的房间,他已经换上了一张堆满笑容的脸,手下的人还没动私刑,张云峰完好无缺,只是脸色有点苍白。

赵启仁松了口气,亲自把还没搞清楚状况的张云峰送到烟管办大门口,并且让人把扣押的拖拉机开了出来,还向张云峰笑着解释:“张兄弟,我手下的人搞错了,烟管办一定会严肃处理他们,还请你担待一点,跟罗局长说说,这只是误会,误会。”

“赵主任,这个误会有点大呀。”

前面传来一道生冷的声音,赵启仁抬眼,就看到烟管办大门口站着一个小伙子,一身都是泥灰,裤子上沾着血迹。

他不认识,皱着眉头说:“你是……”

小伙子想了想,抬头望向正好从大院出来的赵四平,同时赵四平也看到了他,他说:“你弟弟跟过来了,问他吧。”

赵四平脸很黑:“张云起,你别猖狂。”

张云起点头:“我猖狂了,你想把我怎么样?”

赵四平勃然大怒,从门口顺了一个灭火器朝张云起冲过去,赵启仁连忙叫人把他给拦了下来,对张云起道:“我觉得你们哥俩跟四平之间一定有什么误会,但有事好好说,都是一个镇上的,没什么谈不了。”

张云起笑,谈尼玛个仙人板板的谈!

到了这个地步,他和赵四平就是鱼死网破的关系!懒得废话,张云起跳上拖拉机,喊还没有搞清楚状况的张云峰上车。

拖拉机驶出烟管办,赵启仁望着远去的张云起哥俩,面沉如水,这件事太不寻常了,他心里有股浓浓的危机感。

赵四平倒是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也知道公安局长打电话让放人,他哥也没辙,只是心里贼鸡儿不爽:“到嘴的鸭子飞了,这他娘的怎么就跟罗子健攀上了关系呀,下次想搞他就难了。”

赵启仁一阵火大:“你还想搞人家?给我滚回家去想想怎么善后!”

说完,赵启仁背着手走了。

赵四平气的不行,这他娘的算什么事儿,吃鸭子不成反叼了一嘴的毛!至于什么善后的他根本没放在心上,哼,他可没把张家的这俩孙子放在眼里。

回到村里,气不顺的赵四平直接去了王寡妇家,王寡妇是他的姘头,才三十岁出头,身子丰满多汁,韵味十足,从下午三点开始,两人在床上做活塞运动,或许是心里憋了股火,他那半软不硬的老二突然就雄姿昂然了起来,搞到大半夜他才回自己家,出门的时候他腿软了,手指弯了,气也消了。

赵四平刚进家门,自家婆娘就面色不善地说:“你去哪了?大哥找你,说有急事。”

赵四平感觉到不对劲,立马给赵启仁回了个电话,他还没来得急开口呢,电话那头已经响起了赵启仁气急败坏的大骂声:“你到底往烟草站卖了多少劣质烟?我告诉你,小林被县经侦大队的人带走了!”

“两万,两万多斤吧。”

赵四平在政治上嗅觉迟钝,但听到小林被带走,也隐隐感到不妙。

小林是封阳县烟草站的技术员,负责烤烟评级。这一个多月来,赵四平仗着赵启仁这层关系,买通了小林等工作人员,然后大肆收购5毛钱一斤的末级劣质烤烟,以3块钱一斤的二级烤烟的价格卖到封阳县烟草站。粗略估计,不下两万斤,除去成本和给小林的好处,纯收益不低于四万块。

1992年的四万块,是个多么庞大的数目?那年代的普通工人一个月工资不超过300,四万块钱,就相当于一个普通工人不吃不喝干十多年的工资!

赵启仁气得声音都在颤抖:“你这是要害死我呀!我只是让你赚点差价,没想到你竟然敢瞒着我搞这么大,这可是贿赂机关单位工作人员,侵吞国家财产罪!这回你死定了!”

赵四平有点被他哥的话吓住了,抓着电话筒说:“哥,没,没那么严重吧,大不了咱把钱全还回去……”

“现在已经不是钱的问题了,小林已经被带走,肯定是上面有人出手了,你还记得今天上午我接到罗局长的那个电话吗?我调查了一下,是市公安局副局长纪重授意的,纪重是云溪村的女婿,我估计是因为你得罪了云溪村的张家俩兄弟,他哥俩要置你于死地,就把你干的好事全给掀出来了。”

赵四平的胸口像是被巨石擂了一下,半天喘不过气来。

他恨呐!

恨的咬牙切齿,但是随后心里又涌出了一股恐惧感,他害怕,怕坐牢,他连忙道:“那,那现在该怎么办?大哥,我可是你亲弟弟,你得给我指条明路啊。”

“去求求张家兄弟吧。”赵启仁的声音里有点无力感:“如果他想放过你的话,你还有机会。”

“好,好,我现在去找他!”

匆匆挂了电话,赵四平走到卧室对自家的婆娘说:“拿五千块钱给我,我要出去一趟。”

他婆娘从床上跳了起来:“大晚上的,你要这么多钱干什么?是不是又去找王寡妇?”

赵四平心里很焦躁,大声说去买命。

可就在这时,屋外突然警笛大作,赵四平神经反射般朝窗外望去。

那时候已是晚上十点多,夜如黑狱,星斗沉寂,天空洒下的阴冷月光,像夹杂着剧毒胀气的薄雾。薄雾之中,十多名身着警服的人破院而入。

赵四平如坠冰窖,从头凉到了脚!

******

第十二章 老张家的禁忌话题

立秋后的八月,是庄稼人一年中最美好的时光。气温不冷不热,瓜果粮食都已经成熟,秋收也慢慢地拉开了序幕:打红枣、割中稻、摘花生、薅黄豆……到处都是一派红火热闹的农村田园景象。

张云起一直在家歇着,他腿上有伤,虽然不怎么严重,养几天伤口就结痂了,但张妈没让他参加秋收。

赵四平被逮捕的事,他已经收到了风声,是村里的闲话中心传出来的。

那天在江川市公安局,纪重当着他的面向县公安局领导打了电话,但他没想到县公安局动作这么快,第二天就展开行动逮捕了赵四平。

这次赵四平算是凉透了。

张云起估计凭他干的那些事儿,没个三年五载别想出来。其实这些勾当搞烟草这行的人都门儿清,只是无冤无仇的,没人告发罢了,但他活了两辈子,可不是让人骑在头上拉屎拉尿的主,他把这事情告诉纪重,纪重再向封阳县公安局局长提点几句,县经侦大队展开调查,一抓一个准。

这事儿能办的这么顺利,某种程度上,是因为他和纪重达成了默契,纪重替他解决这个麻烦,他也帮纪重解决了一个大麻烦,估计纪重已经亲自带队抓获了那起奸杀案的嫌疑人,他的官场生涯肯定能添加一笔不大不小的光辉履历。

整个事情的经过,张云起跟大哥说了。自打在封阳县烟管办住了一晚上后,大哥心里就有了疙瘩,老妈也多多少少知晓一点内幕,毕竟他受了伤,瞒不住。

老妈很担心,让他哥俩把生意停了,大哥没有再反对,张云起就更不用说了,他老早就不想干了,于是老张家提前结束了这门生意,平日里大哥就在镇上揽活。

那个年代农村运输工具奇缺,家里有一台拖拉机,根本不愁没事做,一天保底五趟,有时候忙起来一整天都不着家,收入虽然远远比不上做烤烟生意,但干的稳当长久。可以说,大哥的新事业迎来了新繁荣,而且他人又踏实上进,云溪村的婆姨们谈论起来,都竖着大拇指赞不绝口,最近这段时日里,给介绍对象的一个巴掌都数不过来了。

家里老大的亲事张妈很上心,媒婆介绍的姑娘她都偷偷摸摸打探过,看中了那家模样乖巧做事麻溜的闺女,就给张云峰吹耳边风。

张云峰一概不同意,全拒了。

张妈一通埋怨,一有时间就在他旁边唠里叨地说:“你这个看不上,那个也不要,闹啥子哟!天上的金凤凰也落不着咱家呀。”

有一天,张家正在吃饭,村委会主任张金贵的小儿子二胖在门口喊:“云峰叔,有你的电话。”

“谁打来的?”

“晓楠姑姑。”

张云峰放下饭碗就去了村委会。

春兰望着大哥的背影,抿着嘴偷笑。

张云起伸手拍了下她的脑袋:“笑啥呀,小姑娘家别瞎想。”

春兰哼道:“我才没瞎想,这不是明摆着的嘛。”

张云起很无语,春兰说的好像没毛病,这张晓楠也是云溪村的人,不过已经是飞出去的金凤凰了,现在住在江川市,小时候她和大哥一块耍大,又一起念书念到小学,后来张晓楠到县城上了中学,而大哥因为家穷回村当了农民,但她对大哥还是像以前一样好。后来她在江川市一中教初中,每次回村来,还总要到他们家来串门,和大哥拉家常话。

两人算得上青梅竹马了,但具体有啥,张云起也不清楚,总之前世他俩没在一起。

半个小时不到,张云峰就回来了。

他在水缸里打了一瓢水灌进肚子里,才说道:“云起,你晓楠姐打电话来,是说你读书的事儿。”

旁边的张妈很好奇:“说了些啥?”

张云峰道:“晓楠希望云起去江川市一中念书。”

“中专都报了,还去啥子一中呀。”

“这个没关系,晓楠说了,以云起的成绩去那个学校都成,市一中招生办那边也非常希望他去。她还说,现在国家发展越来越快,以后需要的不再是基础技能的中专人才,而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才,读高中,考大学才是正道。”

张妈听的云里雾里,她根本就不清楚读中专和读高中有什么区别,在她眼里,儿子念书就是为了光宗耀祖,以后能当公务员过上好日子。

张云峰对张云起说:“我琢磨着晓楠说的也有点道理,但读中专也有读中专的好处,总之我没念过几天书,不好说什么,你也老大不小了,自己先拿个主意。”

张云起直接说:“我不想念书了。”

张妈一愣,伸手给了张云起一巴掌:“你不读书想干啥子?”

张云起笑着挠了挠头:“开玩笑的,老妈,书是要读的,至于去读中专还是高中,咱等市一中招生办的人来了再说吧。”

他心里清楚,不上学是不可能的,这些年来家里虽然穷,但老妈对自己的培养不遗余力,大哥是小学毕业,春兰虽然成绩好,但那时候农村重男轻女思想根深蒂固,某种程度上讲,他身上背负着整个家庭的希望。

其实,上辈子的这个暑假也有很多高中招生办的人找过他,毕竟中考状元的牌子摆在那里,吃香的很,但那时家里实在是穷的走投无路了,他为了早点出来工作养家,最后还是选择了中专。

这辈子呢,他老早就想好了不读中专,那唯一的选择只能是高中,江川市一中作为市里最好的高中,自然是他的不二之选。当然,这玩意儿是别人求他,得端着,说不定还能争取点利益呢。

吃完中饭,张妈去自留地割红薯藤,张云峰去学校拉砖,张云起没啥事可做的,躺在院子里的藤椅上晒虱子,春兰在厨房里搞卫生,她见家里没人,就对张云起说:“二哥,我想问你个事儿。”

张云起耷拉着眼睛,懒洋洋道:“什么?”

春兰瞟了眼院门口,才压低声音道:“你知道咱爸的事吧?”

张云起的眼睛就睁开了,但脸上没什么表情,他对春兰道:“不都说去外面打工了嘛。”

“哄鬼去吧,我知道的。”

“你知道啥?”

“反正我知道,不说算了。”

春兰气鼓鼓的回到厨房里继续刷锅,二哥老是把她当小孩,其实老爸偷发电厂电缆线的事情她早就知晓,只是老爸被抓走大半年,眼看着现在家里越过越好,有时候心里就会惦念老爸,所以想问问二哥。

那天老爸被抓走的时候二哥也在场,但他从来不提那天发生的事情,老妈不准提,这是老张家的禁忌话题,一提老妈准炸毛,而幺妹张小小年幼,不懂事,有时候问爸爸去哪儿了,老妈就说出去打工了,但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村里有不少的闲言碎语传出来,自己听到一些就知道了。

这事平日在家里春兰不敢说,今天和二哥单独一起,就没忍住提了一嘴,这大概也是因为最近她已经隐约把二哥作为了依靠,心里有什么事就想说给他听,他也总能拿个有见地的主意出来。

这个二哥现在和以前确实不一样了,让全家人都越发地骄傲,想想家里现在过得日子,自己做梦都能笑醒,只是有时候想到坐大牢的爸爸,心里又难受的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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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零落蒲公英

八月的秋收时节,在中稻收割完后,挂了犁锄,家里就没什么农活了。张云起也终于过上梦寐以求的混吃等死的日子。

活了两辈子,他可算明白了,啥玩意儿都没有吃饱喝足躺在床上数钞票实在,可这俩月天天起早贪黑,把自己折磨的不成人样,皮肤黑不溜秋的,个头也只有一米六八,这里面很大的原因是以前家里的条件不好,导致自己青春期营养极为不良。

记得读中专那会儿,看着原来个子比自己矮的同学一个个窜上去,而自己不为所动,停留在一个被定位为三等残废的身高上。格外痛心,他不以貌取人,也不以貌取自己,唯一的遗憾就是为日后的泡妞带来极大的不便,特别是对于高个子的姑娘,几乎一点办法都没有,而高个子的姑娘偏偏又是自己的至爱。

人生的遗憾,都是在青春期就种下了种子。

为了弥补这一遗憾,张云起觉得现在自己的第一要务就是吃饱喝好坚持锻炼,把个头给扒拉上去,所以他还是和以前卖烤烟一样起的很早,爬山锻炼身体。

对于很多年轻人来说,起早床是件挺痛苦的事儿,他不一样,早就家常便饭,记得初中读寄宿那会儿,他为了比别人多看会儿书,每天凌晨四点半就从床上爬起来,但是那个时间点没有灯光,他就跑到厕所里面,一边闻屎尿味儿,一边籍着厕所灯光看书,尤其是临近中考的那段时间,他为了考个好分数,真是疯狂地记住每一个知识点就像色情狂不放过任何一个类型的女人,英语单词,语文段落,以及没人注意到的历史、政治细节。

当时他背诵这些玩意儿可不是为了四化建设做出新贡献,纯粹是想背叛农村进城过好日子。回头呢,好日子没过上,早起的好习惯倒是养成了,每天他都醒的很早,比发情的公鸡还准时。

云溪村后边有一座高山,因为外形酷似一个手持宝剑的人,被当地百姓称作将军岭。张云起带着书和笔记本,差不多要花两个小时才到山顶,听风吹鸟林,看云海日出,内心一片宁静。

在山上的时候,他想的最多的还是以后的路要怎么走。读书是一码事儿,但绝对不能耽误到赚钱,赚很多的钱,他要当有钱人,最好是那种本金放银行,利息就够他一年花销的那种有钱人。

这话说起来挺俗的,但在社会上遭多了罪,过多了苦日子,他是真的不想再过那种身背房贷、车贷,累死累活工作一整年回头连给自己买件新衣服都心痛的生活,他知道,只有实现财务自由,才有人生的自由,才有资格谈理想和抱负。

除了早上爬山,张云起大部分时间都很清闲,没事的时候,他就带着家里的老四老五去龙湾镇赶集买好吃的。

这时候就数老五张小小最高兴了。

有一次,张小小还在床上眯瞪,张云起说带她去赶集,她直接就从床上蹦起来,箍着张云起的脖子甜甜地说二哥你真好!对于这个小丫头来说,走龙湾镇赶圩就等于是逛城市,或者说等于城市的人逛公园。

平日里,张云起依然和往常一样给纪灵补课,但暑假过了大半,纪灵大部分的功课都已经做完,补课的时候挺少,很多时候都是玩儿,像前世一样,做一些只有小孩子才会乐此不疲的事儿。

有一次,纪灵从春兰嘴里听说了张云起天天都爬将军岭看日出,她很感兴趣,喊着张云起带她爬一次。

张云起就告诉她说:“将军岭很难爬的,而且想看日出要起的很早,那时候天都还是黑的,得打手电筒。”

纪灵说那也要爬。

张云起苦笑点头。

第二天,张云起3点30准时起床,洗漱完了他就跑到隔壁张小梅家,张小梅家的院子大门没锁,他知道纪灵的卧室在哪儿,但足足敲了十来分钟的门,这丫头才眯瞪着眼睛出来,等她墨迹墨迹地洗漱完,两人才打着手电筒摸黑爬将军岭。

这一路上,纪灵让张云起侧目相看。

她身体很单薄,高高瘦瘦的,一副小女孩模样,但精神头很足,路上只休息了两次,就一路小跑着上山,那张精致的脸蛋红扑的,额头上还有汗珠,几缕细碎的刘海被汗湿透耷拉在额头上。

来到山顶的时候,已经快六点,天空一片乌青色,张云起知道马上就能看到日出了,他带着纪灵坐在一块空旷的青草地上,把水壶给她,纪灵喝了口水说:“你平时一个人上来不怕呀,天这么黑,什么都看不见。”

“没什么好怕的,虽然上来的时候天黑,但日出的时候就会很美。”

“我长这么大还没看过日出,日出时是怎么样的?”

张云起笑,说很快你就知道了。

山风阴冷,天空中的星星已经渐渐隐去,张云起脱下外套递给纪灵,这是他哥哥穿过的旧外套,又大又老,纪灵闻了一下,皱着精致的鼻子说:“有股味道。”

张云起给呛得半死,伸手说那还给我。

纪灵笑,说就不还!

她把张云起的外套披在身上,坐在青草地上,仰头望向夜空,夜空上密布的星星已经隐去,颜色由乌青渐渐变成鱼白,有一缕金色的光芒,突然从云海深处乍现。

“日出了!”

纪灵猛地站起,蹦起来指向天空。

东山之上,有一轮金边,像灯塔,不断变大,渐渐地变成了一个大火球,染红了苍穹,吹散了山顶上弥漫的雾气,照在青草地上,有风吹过,青草地上盛开的蒲公英在那个女孩周围飞舞,折射出一道道细碎的暖光,好看到令人窒息。

张云起笑着问:“好看么?”

“好看。”

纪灵点头,又说:“可惜下次看不知道什么时候了,老铁,昨天我爸打电话给我了,他说明天来云溪村接我回家。”

张云起笑道:“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呆了这么久,想家了吧。”

纪灵说:“我觉得这里挺好,而且只怕要过年才能过来了。”

张云起笑了笑。

那一刻,他挺想告诉她,“我也会去一中。”

不过他忍住了。

很多事儿没必要急不可耐,水到渠成才是最好的。

纪灵又道:“我爸还在电话里说,别把你当普通男生看待,让我注意一点你。”

张云起问道:“你爸让你别跟我玩吗?”

“那倒没有。”纪灵扭头看着张云起:“只是我想知道,你这些天给我补课,是不是为了接近我爸?”

张云起并不想欺骗这个女孩,道:“想接近你爸是真的,想接近你也是真的。给你补课,最重要的原因是你是我的老铁。”

“说的可真好听。”纪灵翻着白眼凑到张云起身边,伸手把他的头发抓个乱七八糟,说:“老铁,我们去其他地方逛逛吧。”

纪灵扭头就走,她的脚步轻盈地像小鹿。

张云起默默地看着她,看着她走在山间里。

山间里有稀稀落落的青草地,青草地上蒲公英盛开,毛茸茸的小球一个又一个,风吹着它们冲向天空慢慢零落,像刻在张云起心上的那一道浅浅的印子,风吹即散,没什么好值得怀念的,但至少在那一瞬间,有一股质朴的情谊在他心底里流淌。

那种感觉,许久不曾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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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抉择

第二天,纪灵离开了。

她爸爸纪重专程开车接她走的。

走之前,纪重特地来张家和张云起聊了聊,最后拿了一个信封递给张云起说:“你举报有功,这2000块钱是政府的奖励。”

张云起收下了,他并不清楚这笔奖励是政府的还是纪重的,但也不重要,按劳收费嘛,他说道:“纪叔叔,我还有件事情想请你帮下忙。”

“什么?”

张云起道:“你知道我爸坐牢的事情吗?”

纪重怔了一下:“略有耳闻。”

张云起道:“我爸现在在隔壁桂平县监狱,我想去看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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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重和纪灵离开云溪村后,张云起的生活变得格外的平静,每天吃饱喝足,看看书喂喂猪,没事儿搞点野味打打牙祭,小日子过得贼鸡儿滋润。

8月中旬的时候,张晓楠带着两个江川市一中的老师来到老张家,她和张妈亲热的拉了几句话,才不经意地说:“大婶,云峰哥在吗?”

张妈道:“他呀,在镇上给人拉砖,估计得晚上才回来。晓楠,你有什么事情吗?要不我让云起跑一趟把他叫回来。”

张晓楠的脸红了,说:“大婶,他没回来就算了。我今天来是为了云起读书的事儿。这位是我们市一中的教导主任罗大海,也是这一届的招生负责人;这位是赵文田老师,也是咱们学校的。”

这个阵仗有点大,为了挖县状元,教导主任都出场了。张妈有点儿拿捏不住,张晓楠就说:“大婶,我知道,云起报考中专院校,就是想早点工作为家里分担负担,但现在国家的中专教育体制弊端频现,工作包分配制度矛盾越来越多,如果看新闻,就知道教育部已经在酝酿高等教育体制改革,估计再过几年,中专生可能就不吃香了,更重要的是,云起是县中考状元,这么一颗好苗子,日后是能上重点大学的,清华北大都有机会。”

张晓楠显然是有备而来,这套说辞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大婶,我也是云溪村人,云起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可不会害他。”

“大姐,张同学,我这有些招生材料,你们可以先看看。”旁边的罗大海适时候地从包里拿出一叠宣传册,分别递给张妈和张云起,笑呵呵地说:“张同学,我觉得选择比努力更重要,去市一中,是为自己搏一个更好的未来!”

这个罗主任说话很艺术,张云起笑了笑,接过宣传册随意翻了翻,宣传册做的不错,花团锦簇的,他抬头望着罗大海,直接道:“如果我去你们市一中,你们学校能开出什么条件?”

罗大海直接楞了,他心里只是把张云起当做一个学生看待,没想到他问得这么直白。过了好一会儿,罗大海才回过神,干咳了一声说道:“是这样的,我们江川市一中是整个湘南地区最好的高中!”

张云起发现这个罗大海挺不上道的。

如果市一中不是江川最好的中学,他早跑厕所蹲坑拉屎消磨时光去了,那会搁这儿浪费口水呀。

本身下属县镇的优质生源一向是各大中学眼里的香饽饽,江川市一共8个县,也就说只有8个县中考状元,而他作为今年封阳县的中考头牌,自然是江川市各种中学招生办的重点攻克对象,想要被他宠幸的学校排队等着呢,你市一中牛逼归牛逼,但不拿点实质性的东西出来,爷也不爱伺候。

张云起懒得跟罗大海废话,直接对张晓楠说道:“晓楠姐,你是知道的,咱家拿不出钱供我念高中,才让我去读中专的,早毕业早分配工作,好替家里分担压力嘛。这要是去念高中,后边还得考大学,别的不说学费就没法解决。”

他这是睁眼说瞎话,如果放在以前,他读高中家里还真就供不起,但现在那点学费对他家来说就不算个事儿,不过能够争取到的利益,就没有放过的道理。

张晓楠道:“这个情况我了解,云起,你有什么想法和要求可以提出来,罗主任在这里,一定会尽可能的帮你解决。”

“对对,张同学,你有什么困难可以先提嘛,学校一定尽可能的帮你解决。”罗大海已经感觉到了张云起对他前面的推诿的不满,说实在的,这个小家伙可一点不像个初中毕业生,现实的很,如果不拿点实质性的东西出来,似乎很难拿下他。

张云起说道:“前几天市二中也上门找过我,学校答应免掉一切费用,每月还全额补贴生活费。”

胡说八道他张口就来,也不怕对方去查,市一中和市二中可是死对头,两个学校抢生源,怎么可能让你摸着对方的虚实。

罗大海喝了一口浓茶,笑呵呵地说:“我承认市二中给的条件很优渥,但张同学,你应该也知道市二中为什么会给你这么好的待遇,论师资力量和教学环境,市二中是没法跟我们一中比的,今年的湘南省理科状元就是我们学校的,张同学,以你在学习上的天分,来我们市一中,说不定三年后的省状元就是你呢,当然,我也知道你家里的情况有点特殊,读高中有点困难,这样吧,我们学校会给你特殊的政策待遇,如果你来我们学校读书,我们会免去你三年的学杂费。”

张云起对罗大海那一大段冠冕堂皇的话完全免疫,他直接道:“只是免除学杂费的话,我觉得待遇有点差。”

罗大海连忙道:“除了免除学杂费,如果每年的期末考试,你能够保持在学校前二十名,学校还将额外提供一笔高额奖学金!”

张云起听到这也明白了,这应该就是他们的最大权限了,但考前二十名给奖学金的事儿,他完全没想法,江川市一中牛人辈出,咱就不去趟这趟浑水了。

于是他道:“罗主任,你说的这些都还行,不过我自己有一个要求。”

罗主任的喉咙有点干,这小子怎么就没完没了了呢,他只是个教导主任,又不是校长,那有那么大的权限满足这啊哪的要求,但偏偏现在是自己求人家,市一中优质生源有很多,但像这种能考清华北大的状元苗子可没几个,他只好把脸笑得跟菊花一样灿烂,客客气气地说道:“你说说看,学校方面会尽可能的帮你去解决。”

张云起道:“我要班级自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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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青春里的那些人

听了张云起的要求,罗大海大喜过望。

他一口就应了下来,在他眼里这就不是个事儿,张云起想自由选班肯定是想选最好的班,凭张云起的成绩,学校也肯定要把他安排到最好的科级班里去。

要求全部得到满足,张云起也不摆谱,就跟张妈说:“老妈,我觉得他们条件不错,我去一中念书?”

在选择学校这件事情上,家人们还是开明的,没有武断地决定张云起的命运,而是尊重他的意见。张妈觉得儿子确实想去一中,而且张晓楠说的也在理,前边老大也说了,让云起自己拿主意,她就说成吧,去一中念书也好,以后考大学路子更大!

罗大海高兴的大饼脸都红了,他握着张妈妈的手说了一连串好话,挖了一个状元,学校就多了一颗清华北大的苗子,当然,最主要的是他的奖金不会少。

刚好到了中午吃饭的点,张妈宰了一只大肥公鸡,做了一大锅子香味浓郁的茶油烧鸡公,吃的罗大海油光满面,张云起在旁边作陪,毕竟是校领导嘛,现在把关系搞好了,以后在一中也能逍遥自在点儿。

两天后,张云起中专录取通知书到了。

这玩意老张家等了一个暑假,现在变成了一张废纸。

很快的,张云起放弃名牌中专,去市一中读书的事儿在村子里流传了起来。

在这个农村读中专盛行的年代,读高中并不像后世那样值得炫耀,不少人还在背后叨叨这状元郎读书读傻了呢,读中专多好呀,能比读大学提前好几年就业挣钱,而且读中专是学技术,实用,国家包分配工作,还能跳出农村户口,端公家碗吃公家饭。

这些屁话落入张云起耳里,他也没觉得村里庄家人愚昧无知,这只是眼界的差距,如果在前世,他同样也会认为中专比高中强,而选择中专。

八月20号那天,他要去市一中报名。

大哥张云峰开着拖拉机送他去的,顺带还去了一趟大姐张秋兰家。

以前哥俩经常去市里,但那是卖烤烟,大清早去卖完就得火速赶回来去收烤烟,根本没时间去大姐家。

大姐家在江川北城国营龙景园罐头厂的家属大院,他姐夫是罐头厂的普通工人,叫牛奋,现在厂子效益不好,经常发不出工资,家里老父亲瘫在床上,要人伺候,母亲年纪大了,做不了事,姐姐也没工作,又刚刚生了小孩,一大家子就指望着姐夫几个月发一次的那点工资过日子,境况比以前的他家好点,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姐姐张秋兰在家里带孩子,娘家弟弟的到来,让她高兴的不得了,她让丈夫把那只坐月子的时候都没舍得吃的老母鸡杀了炖了,然后拉着两个弟弟唠嗑。

这两个月,娘家发生的事儿她也知晓一些,上次买拖拉机哥俩来过一次,家里发生这么大的变化,连八九千的拖拉机都买得起了,二弟更是争气,成了状元郎,中专都想不读,要读市一中!

她住在江川市,太清楚一中对于市里人意味着什么了,没钱没本事的人家想都别想,能去那里的,要么成绩顶呱呱,要么家里阔气有钞票,像她们罐头厂的领导孩子,就都在市一中。现在,自己的弟弟也能够像城里的富人家孩子一样,读市里最好的重点高中了,她是太高兴了,这个弟弟太叫她自豪了。

张云起见大姐这么高兴,心里反倒有点不是滋味,现在自己家里搞的一派红火,大姐家却一贫如洗,姐夫牛奋一个大好青年,被拖在半死不活的厂子里毫无前途可言,他心里琢磨着等开学之后,找条赚钱的门路,再拉大姐一把。

姐弟三人唠着嗑,很快就到了吃饭的时间点。亲家妈妈热情的不得了,把一锅子蘑菇炖老母鸡端上桌,姐夫牛奋开了一瓶江川大曲,和大哥两人边喝边唠。

张云起对喝酒不感兴趣,吃完饭就跟他大哥说了声,然后独自去江川市一中办理入学手续。

出门的时候,他听见对面一楼传来激烈的争吵声,走过去瞧了瞧,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被人堵在门口讨债,还有三五个青壮在那间平房里翻箱倒柜砸东西,好些厂区邻居围在门口看热闹呢,指指点点的。

前世放寒暑假的时候,张云起偶尔会来姐夫家住,就像纪灵放假回云溪村一样,所以对这里还算熟悉,被堵门讨债的那个青年他也认识,叫王贵兵,住在姐夫家对面,长得人高马大,特壮,但不学好,印象中好像是和厂里的职工打架被开除了,后来在街上混,喜欢赌博,估计打牌欠了一屁股债,正被债主堵门要钱呢。

搞明白了是啥事儿,张云起顿时没了看热闹的兴趣,直接去厂区门口等公交。

穿过厂区家属大院的时候,他遇到了不少记忆中的人和物,很熟悉,但又觉得陌生,那些带有陈旧气息的房屋就像是他记忆里斑驳的老照片,发黄,发霉,残缺不全,看不清楚那黑白色的模糊身影。

“张云起?”

走到厂区大门的时候,张云起听见有人叫他,抬头一看,不远处的公交车站台有三个人,两女一男,年龄和他相仿,想了一下,他才想起开口叫他的是一个叫赵莹莹的女孩,另外一个女孩是李雨菲,男生叫刘子诚,前世放假在大姐家住的时候,有跟她们一起玩过一段时间,所以就认识了。

张云起没多想,径直走了过去。

赵莹莹问道:“你来你姐夫家玩?什么时候来的?”

张云起笑道:“今天早上。”

旁边的那个叫刘子城半眯着眼睛,白净的脸上似笑非笑地说:“有空来城里玩儿,家里农活都干完了?”

张云起瞧了眼刘子城。

这小家伙的嘴巴有点欠,身上有股很浓的优越感,印象之中,他的老子好像是罐头厂的副厂长,俗称那年头的厂二代,从小养尊处优,那怕如今罐头厂效益不好,有些普通职工都揭不开锅了,但从他的行头来看,小日子依然过得有滋有味,而且在厂区大院是数一数二的跳仗。

张云起记得以前他也被刘子诚羞辱过,有一次他们一起玩,厂里的一个大妈开玩笑说,刘子诚和张云起两人长得真像。当时刘子诚一脸不屑的说:“山里土鳖一个,特么的凭什么像我?”

这话对当时年幼又敏感的自己打击还真挺大的,如今事过境迁,他倒没把以前那点小事儿放在心上,面对刘子城并不太中听的话,也只是笑笑说谢谢关心。

赵莹莹倒是没想到张云起这么从容淡定,问道:“对了,张云起,你是要坐公交车吗,去哪里?”

“怕不是看到李雨菲,脚不受控制跟过来的吧。”

旁边那个叫做李雨菲的女孩蹙眉道:“刘子诚,说话注意点!”

“嘿嘿,开玩笑开玩笑的。”

刘子诚缩了缩脑袋,好像很怕李雨菲,但李雨菲看起来其实挺柔弱温婉的,她穿着一件粉红色的连衣裙,长得是真惹眼,眼睛大而明亮,一头细笔软直的长发披在肩上,发梢坠着一枚粉红色的发夹,嘴里含笑的模样清丽可人,可是听到刘子诚的话后,她娇俏的小脸上多有不悦。

在张云起的记忆中,李雨菲好像是罐头厂家属大院里最漂亮的女孩了,众星捧月般的存在,虽然认识,但前世他好像从来没有跟她说过话,大概是自惭形秽吧,每次遇见,那也是远远地看着,并不敢靠近。

其实不得不承认,在青春年少的时候,有许多的女生就像一颗颗璀璨的流星,你甚至没有勇气和她对视一眼,这种感觉特别无力,跟长大后看到的那些漂亮嫩模一样,如此美丽的姑娘,是跟蓝天碧海、星级酒店、海鲜大餐、三米大圆床挂钩的,吊丝只能梦里想想。

这时通往市一中的公交车来了,李雨菲她们也乘坐这辆车,张云起就和他们一起上了车。

刘子城很大方,掏出两块钱扔进箱子里,把张云起的车费也交了,然后对张云起好似开玩笑地说道:“不用谢我,那五毛钱留着回农村买零嘴。”

“放心吧,不会谢的。”

张云起从兜里掏了五毛钱,直接塞进刘子诚手里。

赵莹莹捂嘴偷笑,刘子城觉得有点跌份,低声骂了句土鳖!

这话李雨菲听到了,她没什么表情,只是看了眼转身坐到窗户旁边的张云起,然后和赵莹莹在后面找了两个位置坐下。

公交车穿过江川市的大街小巷,经过了五六个站台,才来到市一中站台,他们见张云起跟着一起下车,都有些莫名其妙,因为他们根本就不会想到张云起也是来市一中报道的。

不现实。

那个年代农村孩子读书本身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大多数能够圆满完成九年义务教育就很不错了,能进入县城高中的农村孩子则是凤毛麟角的存在,而进入市里高中念书,而且是市里最好的一中念书,那实在是太稀缺了。

刘子城很有几分不满,张云起这小子怎么就跟着他们阴魂不散了,等下他还想找机会请李雨菲吃饭呢,说道:“张云起,你跟着我们来一中干嘛?”

张云起抬眼望着市一中的大门,说道:“一中什么时候挂了只有土鳖能够入内的牌子吗?”

刘子城的脸立马就涨红了,旁边的赵莹莹连忙觉得气氛尴尬,连忙说道:“张云起,你这是在骂我呀,太不够意思了啊,对了,你来一中有事情吗?”

张云起说:“我来办入学手续。”

极少开口的李雨菲的眼眸里闪了一丝讶异:“你考上了市一中?”

张云起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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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当红炸子鸡

在那样的一个旧时代,偏远农村的学生考进江川市一中确实很不容易,以至于李雨菲见张云起点头确认,也有片刻的愣神,但她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笑着对张云起说:“那就恭喜你啦。”

张云起笑着说谢谢。

刘子诚似乎很不爽,脸拉得老长,而赵莹莹心里有点好奇张云起的中考成绩,但是见刘子诚的脸色,她忍住了没问,说:“时间不早了,我们去办入学手续吧。”

张云起点头,几人一起走进市一中。

江川市一中创办于1906年,那时候叫做江川官立中学堂,59年挂牌省重点中学,89年又摇身一变成为省实验中学,是实打实的老牌中学,尤其是后面进入二十一世纪后,清华北大年年有,算得上国内十大名校的人才粗加工基地。当然,优秀的流氓也没少出,张云起已经预见了自己即将成为其中的一员。

现在还没开学,一中校园里人影稀少,但不远处的教学楼里传来朗朗读书声,那应该是正在补课的高三学生。

可能是离开学校太久了吧,张云起对校园生活挺怀念的,那种青春洋溢的感觉真是一生中难得的美好经历,美中不足的是,刘子城一直摆着一张臭脸盯着他,他没在意,适当的教育了一下这个猖狂的小男生就够了,没必要和他一般见识。

几个人来到办公大楼招生处,来办入学手续的学生和家长挺多的,得排队。

之前摆着一张臭脸的刘子城这个时候又变得相当的热心,让李雨菲坐一边休息,他来排队。

张云起很自然的把自己归为和李雨菲一样可以享受特殊对待的一类,直接坐到李雨菲旁边的椅子上休息。

刘子诚差点没气晕,面对这么不要脸的人,他心里有一千万头草泥马在青青大草原上像磕了春药似的奔腾驰骋。

入学手续流程很简单,虽然人多,但很快就轮到了他们,李雨菲和赵莹莹给的是录取通知书,办理手续的老师登记注册,然后让她们开学把学费交给班主任就完了。

轮到张云起的时候,他把准考证、户口本和成绩单给了办理入学手续的老师,老师抬眼问他:“你的录取通知书呢?”

张云起道:“没有,我之前报考的不是市一中,是罗主任后面招来的。”

老师听他这么说,就翻开了他的成绩单:“张云起,中考成绩625分,噢!你就是封阳县的那个中考状元张云起呀,你这应该属于特招,去找罗主任吧。”

女老师挺热情,起身把成绩单和准考证还给了张云起,张云起拿着材料对李雨菲和赵莹莹说:“那我先去罗主任那里了。”

“去吧,罗主任在左边第一间办公室。”

赵莹莹笑眯眯的摆手,等到张云起走了,她才拍着胸口惊叹道:“这个家伙竟然是封阳县的中考状元!我的妈妈呀,真的没看出来啊。”

李雨菲微笑道:“是呀,很难得。”

赵莹莹拉了拉李雨菲的衣袖:“对了对了,雨菲,刚才我被中考状元这几个字镇住了,那个老师说张云起考了多少分来着?”

李雨菲看了眼过道尽头罗主任办公室的那扇门:“好像是625。”

赵莹莹顿时满脸的哀怨:“中考总分660,他考了625,比我足足多了100来分了,没人性呐……我要有这成绩,进科技班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李雨菲笑:“你爸不是帮你弄进重点班了嘛,知足吧你。”

赵莹莹垮着脸说:“别提这茬了,为了让我进重点班,我爸求爷爷告奶**都抬不起来,回家还说我不争气。如果我有张云起的成绩,那轮得着去求人呐,咱学校的领导早屁颠屁颠去我家求我了。”

“雨菲,手续都办完了,我们走了吧。”听着两个女孩叽叽喳喳,全程黑脸没说话的刘子诚忍不住了。

本身他的中考成绩就不咋地,能进市一中还是他爸托关系搞进来的,跟张云起就没法比,所以赵莹莹吹捧张云起的话落在他耳朵里,很有几分刺耳,但偏偏又没办法发作,他可不想在李雨菲面前显得自己小气,于是说道:“市六中那边新开了一家汉堡店,听说味道很好,我请你们吃。”

李雨菲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说:“我们等下张云起吧,大家一起来的,那就一起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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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云起来到教务处主任办公室。

罗大海看上去很忙,正在和几个学生家长聊天说着什么,看到进来的张云起,他笑着说:“小张同学,你来了。”

张云起点头:“罗主任好。”

罗大海知道张云起是来办入学手续的,他把教学名册翻出来,递过去道:“先选班吧,你们这届高一一共24个班,排在最全面的三个是科级班,接下来的六个是重点班,剩下的普通班你就不用了解了,主要是看前面的三个科技班,想去哪个,确定了我给你写个纸条,开学那天你交给班主任就行了。”

旁边几个因为自家孩子分到不太满意的班级的家长看到这一幕,不免有些错愕,心想这小伙子竟然能自由选班,莫不是市里哪个大领导的子弟吧。

这些家长们的表情罗大海看在眼里,其实他心里也挺无奈的,这个张云起成绩那么好,去哪个班都是当红炸子鸡啊,不过当初为了挖他来市一中,选班的权力已经承诺给他了,现在很难把他分配到和自己关系好的班主任手里。

张云起抱着花名册翻看了一下,很快就找到了纪灵的名字,她在157班,是一个重点班。

有点儿可惜,不能在一个班了。

张云起合上花名册,对罗大海道:“高一那个班级的中考平均分最低?”

罗大海没听懂张云起是什么意思,下意识说:“168班吧。”

张云起想都没想:“那我选168班。”

罗大海当时就被搞蒙了:“168班可是普通班!”

张云起说我知道。

罗大海连忙道:“不是,你去168班不太合适,三个科技班你可以随便挑,但168班这种普通班不能去,这算什么呀,168班可是这届高一成绩最差的几个班之一,小张同学,你父母也不会同意吧。”

张云起不清楚罗大海反对他去168班的真实目的,但他的想法不会改变:“罗主任,我去168班没什么不好的,说不定还能带动部分同学把成绩搞上去,而且,你可是答应过我自由选班的。”

罗大海被噎住了,最后他点点头,从抽屉里抽出一张便条,盖上公章,签上名字,然后递给张云起:“马上就开学了,高一已经分好了班级,你等于是插班进来的,168班班主任江立华那里的花名册没你的名字,9月1号开学的时候,你把这张便条交给江立华,他就知道了。”

等到张云起拿着便条走出教导处后良久,旁边伫立的学生家长们才有些试探着的出言询问道,“这个...罗主任,这孩子什么来历,怎么就可以自由选班呢?”

罗大海苦笑:“没什么来历,人家凭的可是真本事儿,今年封阳县的中考状元就是他,625的中考高分,本来他填报的自愿是省城一所名气很大的中专,学校好不容易才请来的,所以优待是很有必要的嘛。自由选班,全校也就特此一例。”

中考状元,全校特此一例,这下子惹人寻思的意味就大了,这些衣冠楚楚向来喜欢以外表度人的中年男女欷歔起来,暗叹自个儿怎么没这么好的命,自家孩子如果有这本事,那里还用得着自己来求爷爷告奶奶呀。

当然,罗大海这只是表面上客套的一席话,心里面却在想了,张云起这家伙读书把脑袋读坏了吧,科技班、重点班不选,非要选168这个普通班,哼,要知道168班的班主任可是江立华!这回算是便宜他了。

罗大海和这个江立华倒是有几分不愉快,平时也互不看顺眼,这也是他很反对张云起去168班的原因之一,偏偏张云起这小子吃了秤砣铁了心,哼哼,只怕是拿着他的条子找上江立华,这曰后,恐怕就有点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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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探监

从罗大海的办公室出来,张云起在走廊上看到李雨菲赵莹莹三人后,心里倒是有几分意外,说你们还没回去呀?

李雨菲微笑说:“等你呀,我们打算去六中那边吃东西,你去吗?”

刘子城的脸色变得有点儿难看,张云起想到大哥还在大姐家等他,抱歉道:“我还有事情,下次吧。”

这大概是李雨菲第一次被男生拒绝,旁边的赵莹莹讶异的张大了嘴巴,李雨菲的脸色倒是没什么变化,她点点头,说:“那我们走吧。”

从办公楼出来的一路上,张云起感觉到了李雨菲变得冷淡不少,但没在意,和她们在校门分了手,直接回大姐家。

张云峰在大姐家已经呆了很久,也不歇了,他给大姐塞了600块钱,大姐一个劲的往回推,张云峰就把钱放在桌子上,说这钱是给我外甥的,然后和张云起离开。

下楼的时候,他笑着对弟弟说:“走,咱先去服装市场给你买几件衣服再回家。”

张家以前没有买衣服的传统,大多数时候,张云起都是穿张云峰剩下的旧衣服,但糙汉子粗中有细,张云峰想着弟弟马上要到市里念书了,再穿破旧衣服,会被同学瞧不起。

哥俩来到市里的服装市场,张云起给自己买了两件白色衬衣,两条黑色裤子,两双回力白胶鞋,他没什么太多讲究,有换洗的就可以了,后面又给家里老四老五各买了两套衣服鞋子,他和大哥都不知道两个妹妹穿多大尺码的,就按照身高粗略估算了下,往大的买,反正小孩长个快。

买完衣服后,张云起找了家理发店剪头发。

九零年代初的男生要么是光秃秃的平头,要么是锅盖头,时髦点的就留大长毛,搞成中分或者三七开,就是郭富城年轻时候的那种发型,都不入了张云起的眼,他让理发师把两侧头发剃成板寸一样短,中间顶部稍微长一点点,最后用电吹风吹成蓬松状,整个人立马就显得干净精神多了。

剪完头发,张云起又去了新华书店。

他想买一些商业书和改革之类的资料,身处这样的一个大时代,想要发财,深入了解这方面的内容是很有必要的,毕竟中国改革开放40年,走过的弯路太多太多了,里面存在的机遇也太多太多了。

举一个简单的例子,九零年代国有企业效率低下的原因是什么?

放在30年后,几乎所有学过经济学的人面对这个问题,都能很顺口地背诵出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科斯在1959年写过的那句斩钉截铁的话:“清楚界定的产权,是市场交易的前提。”

因此,国企改革的核心,是产权制度的改革。

可是,从1978年开始的国企改革到现在,整个中国从决策者、学术界、企业界到普通的公众,都错误的认为国有企业的效率低下是可以靠“内部改造”来解决的。

正是因为这个错误的想法,导致大多数的国有企业在艰难的处境里面挣扎,甚至是走向死亡,然后被资本家们接盘,最终推动了中国房地产行业的蓬勃发展,房价也成了老百姓心里永远的痛。

要知道,从九十年代中后期,全国性的房地产开发和城市化向全国蔓延,巨大商机让资本家们发现了巨大的土地级差机会,他们通过重组并购甚至是承包经营的方式控制日薄西山的国营企业,但绝大多数资本家们志不在怎么经营好国有企业,而且进行土地开发,像吸血虫般钻入国家的心脏部位汲取巨额财富!

这些张云起心里都很清楚。

这就是他的优势。

作为一个先知者,他知道自己要积累和利用这些优势,因为随着时间推移,这些优势也会一点点的消失,所以他想尽可能的多的学一些商业知识和改革之类的资料,还有就是想到一些重要的东西,他就用独特的方式记下来,比如歌曲、小说、国家大事,改革开放进程中的一些重要节点和举措,这些都是他未来博取一份好前程的资本。

时间一天天过去,张云起在家里过了一段清闲自在的日子,他每天就是运动和看书,有时候也会想起纪灵,那个带着明媚气息的女孩。

8月23号那天,纪灵的爸爸纪重打电话到村委会找张云起。

村委会主任张金贵的儿子二胖跑到张云起家通知了他,他知道前些天和纪重说的事情有了结果。

他想在开学前去看看坐牢的老爸,但老爸在隔壁桂平县监狱,限于年龄,一些探监的手续对他来说很麻烦,纪重找人打个招呼就会简单很多。

在电话里,纪重告诉他说探监的事情已经办妥,25号拿户口本去贵平县监狱登记就行了。

张云起当即决定25号走。

虽然9月1号才开学,但探望在监狱里老爸后,他还想去市里找个赚钱的门路。他可不仅仅是为了念书才去江川市的。

张妈知晓张云起要提前离家后,当天就为他把那点被褥拆洗了一遍,云峰拿了500块钱硬往弟弟手里塞:“你去市里读书估计也难得回来一次,多拿点生活费,吃好点穿好点,不要叫人瞧不起,没钱了就打村委会的电话,我给你送钱过去。如果放长假,就多回来看看。”

张云起没接。

那怕是外出上学,他也要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

临走的前一天晚上,他打捆好了自己的行李。一条老垫子,被褥是早年间姐姐出嫁后留下的,上面有不少的补丁。他用三根断麻绳续在一起,便扎住了这出门的全部行囊。当然,这些东西都可以在市里买,但以前家里穷怕了,也节省惯了。

晚上,张云起和衣躺在床上,一直半睡半醒,明天要去探望监狱里的老爸了,他总有点儿心神不宁,很多过去的片段在脑子里回闪浮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他突然感觉有人轻轻地摩挲他的头发,他知道这是妈妈的手,于是睁开了眼睛。

张妈立在床边,手里拿着当年大哥上学时用过的那个黄提包,说:“一晃眼,你也要出远门念书了,诶,不是1号才开学的嘛,这么急着去做什么?”

张云起沉默了一下,才道:“妈,前段时间我跟纪灵她爸爸说,我想去监狱里看看我爸,他就给我把探监的事情安排妥当了,探监时间就是明天,之后我再去学校,不过探监需要户口本登记。”

张妈站在床边沉默半晌,最后叹了口气道:“去看看也好,大半年了,他在里面也难捱,我给你去拿户口本。”

张妈转身出门,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又说:“这事不要让你哥哥妹妹们知道。”

张云起点了点头。

第二天早晨,从龙湾镇开往封阳县的第一辆汽车过来后,挤在土路边上为张云起送行的全家人,都举起胳膊拦车。

车一停住,张云起就立刻提起那卷行李挤了上去,他笑着挥手向亲人们告别。

一个多小时后,汽车到达了封阳县,张云起在车站换乘前往桂平县的汽车,到达贵平县监狱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

现在已经入了秋,再过几个月就是冬天,他想着爸爸在监狱里会冷,于是在外面买了一床过冬的厚被子、两件大棉袄,两条香烟,监狱里有小卖部,一些必要的生活用品可以在小卖部买,他就往爸爸的账户上充了600块钱。

探监时间快到的时候,他拿着户口本登记,领取探监证,然后按照探监号坐到自己的探视窗口前等待,等待的时间似乎特别漫长,墙壁上的挂钟滴答滴答的声音清晰可闻,他的脑海里不时地漂浮着过去的片段,内心被煎熬充盈着。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张云起突然听到狱警的叫号声,透过玻璃窗,他看到了被狱警带上来的一队犯人,全部蹲在墙角下,双手十指相扣抱着后脑勺,狱警一个个叫号码,等待探视的犯人依次站起来,打开手铐,进入探监室里。

看着这一幕,张云起的心脏慢慢地攥紧了,但是很快的,一个男人就出现在了他的眼眶里,长得很瘦弱,头发已经白了大半,有一点点的驮背,脸上满是褶子。

张云起想笑,想让自己在这个瘦弱的男人面前显得精神一点,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笑不出来,反倒是心里涌出一股伤感的情绪,就像一把锋利无比的刀子,猛地扎进记忆深处,捅得他鲜血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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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时生

1991年的年关,一个为了读书的穷小子跑到发电厂偷电缆线,那时候电缆线里面的铜特别值钱,他想卖钱凑够320元的学杂费,连续偷了好几次,偷了两百多斤,但是有一次,他在半路上遇上了他爸爸,一个地道老实的老农民,提着两只鸡正打算去镇里集市上换几个钱过年。

那农民弄清楚儿子偷东西后,二话不说拖着他要把电缆线还回去。

他儿子哭了,说:“我想读书,我的学费怎么办?”

电缆线终究是没还回去。

但是,当天下午,这件事情不知道怎么就给当地派出所知道了,几个民警冲进农民的家里把爷俩扣翻在地,那年头的公安局爱喝鸡汤,电缆线收归国有,家里仅剩的两只鸡也没放过,充了公。

到了晚上,整个派出所弥漫着炖鸡香味,所长大人头戴大沿帽,手执肥鸡腿,左啃一口右啃一口,样子威武庄严,十分专政。

那农民铐在墙边的栏杆上,衣服全撕破了,身上血迹斑斑,趴在地上呻吟,说:“这是我干的,你们放了我儿子。”

他儿子站在旁边,吓得话都说不出来。

所长剔了剔牙,问他:“几岁了?干什么的?”

那儿子回答:“15了,学生。”

所长用油乎乎的手拍拍他的头:“小兔崽子,别跟你爹学,长大了做个好人!”

1992年的暑假,从后世重生回来的张云起刚刚初中毕业,中考成绩全县第一。除去对父亲张六顺一生的愧疚,他还记得在那间飘着炖鸡香味的平房里,他上过的人生第一堂伦理课:做个好人!

这段往事已经整整过去了26年,但当时的场景他依然历历在目。

出事那天,大哥去了市里给大姐家送过年菜,妈妈带着两个妹妹在娘家省亲,后半夜她才慌里慌张拿着四处借的46块钱送到派出所,把自己领了出来,回家的路上妈妈一直没说话,路上摔了一跤,她年前做了心脏手术,半天爬不起来。

他哭了,他把实情告诉了妈妈,一向脾气暴躁的妈妈没有骂他,说:“这事跟你没关系,也不要告诉别人。记住了,偷东西的是你爸!”

贫穷使男人走向犯罪,使女人步入堕落,使儿童陷入黑暗。在往后的许多个日日夜夜里,张云起时常想起这句话。是的,偷电缆线的是他,但爸爸替他顶了罪。因为两百来斤电缆线,爸爸被判了两年零四个月,这在后世并不多见,但在那个治安混乱和严打并举的历史特殊时期,这样的悲剧确确实实发生在了他爸爸的身上。

这是张云起一生的痛和遗憾。

他不后悔偷电缆线,当一个人穷到走投无路的时候,当一个无比渴望通过知识改变命运的穷酸小子读不起书的时候,做什么都是没有道理可讲的,他只是憎恨前世那个懦弱无能的自己,没有勇气为自己的错误买单。

如今,时隔26年后,看着头发花白的爸爸,张云起一直等汹涌的泪水通过鼻孔管流进肚子里,才说道:“爸,你在里面过得怎么样?”

张爸道:“我还好,在里面做一些简单的手工活,比较轻松,儿子,怎么就你一个人来了,你妈和大哥呢?”

张云起道:“大哥和春兰小小他们不知道我来看你,我妈知道,探监是张海军的妹夫纪重给我安排的,就是那个在市公安局当副局长的纪重。爸,现在家里搞得很好,暑假我和大哥一起贩卖了两个多月的烤烟,赚了不少的钱,大哥买了新拖拉机,现在在搞运输,每天都有几十块钱的收入,妈妈动手术的那些债务都还清了,她现在身体很好,大姐两个月前生产了,生了个男娃娃。”

“那就好,那就好。”张爸高兴地点头,随后他又想到了什么,有些紧张地说:“儿子,你年初辍学了?”

“没有,我妈后来找大舅借了钱,凑够了学费。”

“你大舅肯借钱?”

“我妈在他家门口求了他一天,后面说等卖了烤烟还他三倍的本金,他就答应了。”

张爸沉默了会儿,说:“儿子,你中考成绩怎么样?”

张云起道:“全县第一。”

张六顺不停地点头:“好!很争气,很争气!”

张云起道:“爸,中考前我填报了省城的中专,可是后面市一中的领导想让我去他们学校,我自己也想读高中,以后的路会更宽一些,就答应了下来,现在已经办好了入学手续,过几天就要开学了。”

张爸问:“那你能考上大学吧?”

张云起说:“一定能!”

他沉默了半天,一字一句地说:“学经济,不要再回来做庄稼人。”

张云起说:“好,学经济!”

这时,旁边的狱警说探监时间快结束了。

张云起立马站了起来,看着狱警给张爸带上手铐和脚拷,张爸起身准备离开探监室,张云起没忍住,说道:“爸,我会想办法让你早点出来的。”

张爸停下了脚步,看着儿子,沉默了会儿才说道:“我在里面很好,过两年就出来了,儿子,做错了事情,不要总是责怪自己,更不能责怪别人,好好改正,好好读书,努力考上大学,争取以后做一个对国家有用的人。”

张云起重重地点头。

张爸转身离开。

探监室里,张云起目送那个佝偻的背影离去,等到那道身影彻底消失在的那一刻,眼泪刹那间湿润了他的脸庞。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伸手擦掉眼泪,大步走出桂平县监狱。

这时,监狱的广播里传来了若有若无的歌声:“恩怨忘却,留下真情重头说,相伴人间万家灯火,故事不多,宛如平常一段歌,过去未来共斟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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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时生·终章

【卷末感言】

人的一生中,多多少少总是会犯一些错误,有些错误可能无关紧要,但有些错误却让我们抱憾终身,错过的女孩,干过蠢事,那些青春里的年少轻狂充满了遗憾和不甘,却又让我们念念不忘。

在写这个情节的时候,我脑子里一直想着小时候的一个朋友,他有小偷小摸的坏毛病,有一次还偷了我的一个录音机,但是他家里的父母没有给他很好的教育,这个坏习惯一直没有改,后来,我记得是我读高三的时候,有一天我哥打电话给我,说我的那个朋友死了,他骑着摩托车抢路人的包,因为车速太快,被一辆大卡车撞死。

那一年,他十七岁。

同样的,张云起也在少不更事的年纪里犯了一个让他抱憾终身的错误,但浪子回头金不换,他有改的决心,而重生也让他得到了一个改的机会。下一卷,江川路人王。我们一起来看看张云起是如何为自己的错误而努力奋斗的!

下一卷,我们再见。

第一章 江川

1992年的中国,春风拂动。

总设计师***的二次南巡,给沉睡已久的东方巨龙注入了强心剂,元气大伤的中国已经满血复活,格式化之后系统重装的国家武器开始高效运转,人民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切都是那么的朝气蓬勃,野心荡漾,仿佛空气中都充斥着奶和蜜的滋味,以至于世界著名财经杂志《福布斯》用一种戏剧化的口吻预言道:“在这个世界上,任何意外都可能发生,而像中国总有一天会崛起成为经济强国这样确定的事情已经很少了。”

在江川这座南方小城里,改革开放的痕迹同样随处可见,个体工商户快速攀升,私有民营经济蓬勃发展,街头上川流如织的是凤凰永久二八大杠,大波浪发型是那年头城里女人的标配,街角的书店有歌声传来,是90年代的青春偶像天团小虎队的《爱》:“把你的心、我的心串一串,串一株幸运草、串一个同心圆,让所有期待未来的呼唤,趁青春做个伴,别让年轻越长大越孤单,把我的幸运草种在你的梦田……”

一切都是陈旧的、无痕的,但处处都彰显着春草拔节的生机。

公交车上,纪灵透过玻璃窗望着外面,成荫的香樟树一颗一颗的退过去。

今天是开学的第一天。

和其他学生一样,纪灵也大清早来江川市一中报道,这条路她很熟悉,伴随了初中三年上学放学的时光,但并不觉得无聊,她总喜欢一个人坐在公交车靠窗的位置上,看着外面的人间烟火,会有种踏实的感觉。

收回目光,落在车子内的乘客身上,多数是和她年龄差不多的学生。前面有两个背着书包的女孩子,正挤在一起捧着《烟雨濛濛》看的津津有味。这是一个琼瑶和金庸横行霸道的年代,也只有小孩喜欢的《哆啦a梦》能与之匹敌。

公交车里面乱哄哄的,很热闹,同学们都在交头接耳说着什么,脸上有兴奋的笑容,想必在向往丰富多彩的高中。但纪灵知道,进入高中后有一个星期的军训。这对于不少没受过什么挫折的初中毕业生来说可是一件苦差事,昨天妈妈还提议不要参加军训了,爸爸就说给一中校长打个电话。

纪灵没同意。

她并不觉得自己和其他学生有什么区别。

红绿灯。

公交车停了下来。

纪灵再次望向窗外的时候,人行道上的一个人冲入她的眼睛。那是一个清瘦的少年,穿着一件白色衬衣,黑色裤子,简简单单,发型也很好看,两侧头发剃的干干净净,上面蓬松的头发极有层次感。

可惜的是距离有点远,具体面貌看得不大清,只是男生的轮廓让她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尤其是那不明显的脸庞隐约带着的笑容,挺温暖的,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

纪灵想看得清楚点,眨了眨眼睛,可那道身影已经消失在视线之中。

大概是自己看错了吧。

想想也明白,张云起一向不大在意穿着打扮,什么时候把自己搞的这么骚包了,而且,他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现在的他,应该是在去省城湘南中专的路上才对。

******

“江老师,你班上都报道完了?”

江川市一中高一168班班主任江立华刚走进办公室,几位正在聊天扯淡的老师不咸不淡地向他打了声招呼,不过江立华的情绪不高,“嗯”了一句就回位置上不吭声了。

几个班主任觉得江立华不大懂味,膈应人。

于是撂下他继续兴致勃勃的讨论着这届新生的质量水平,言语之中,这些班主任无形地对自己手里头的尖子生进行着吹嘘,这些话落入江立华耳里,很有几分刺耳,但偏偏在这些人面前,他的资历是很不起眼的,所以经常被排斥在年级组的核心圈之外,这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在很多方面,像江立华这种想和老资历教师争点绩效的年轻教师,受到的只有竞争对手的待遇,这导致了学校的优质生源严重分配不均,科技班重点班被他们垄断,大多数年轻老师只能带带普通班。

江立华带的168班就是一个典型的普通班,成绩出挑的没几个,缴纳高昂建校费的扩招生倒是漫山遍野,他看着桌子上那一张张不堪入目的成绩单,是真闹心,再感觉到办公室内的沉闷,仿佛那些有着高资历职称平时不把他放眼里去的那些教师,每个人心里面都在讽刺的笑着。

“哆哆!”两声,有人在敲门。

几个老师停止了闲聊,喊了声进来。

一个男生推门进来,长得清瘦,穿着一件整洁白净的衬衣,估计是报道的新生。他说道:“请问168班班主任江立华老师在吗?”

江立华抬眼看去,情绪不佳的他声音也格外地低沉:“报道的是吧,过来,你叫什么名字?”

“张云起。”

江立华翻开报名表查了查,皱眉道:“你搞错了吧?报名表上没你的名字。”

张云起解释道:“我前几天才决定来一中念书的,那时已经分好了班,教务主任罗大海批了条子,让我开学来找你。”

罗大海批条子塞人到江立华的班上?这下子惹人寻思的意味就大了,办公室其他老师都望着江立华,嘴角上带着几分会心的笑容。

江立华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

本来今天就气不顺,听到是罗大海要塞人到他班上,真有点想骂娘,这个罗大海没当上教导处主任之前,和他是邻居,结果因为学校老一批集资建房的事情搞得不愉快,曾经闹到两家媳妇对骂的程度,这件事在学校里已经不算什么秘密,早已经人尽皆知,随着后来罗大海升上了教导处主任,江立华的日子就不好过起来。

印象中什么时候罗大海给过自己甜头,这么一来看到张云起拿着他的条子,江立华心头就憋了一股火气,当然也不好发作,点点头:“给我看下成绩单。”

张云起把成绩单递了过去。

成绩单上有各单科分数和总分数,江立华略掉单科成绩,随意地扫了一眼最后的中考总分,625。

嗯……625分?

这家伙考了625分?

江立华以为自己眼花了。

他知道这种开学报道递条子的学生,十有八九是走的后门,而且走的还是死对头罗大海的后门,中考成绩肯定好不了,那里会料到这家伙的成绩这么好。

他带上眼镜,拿着成绩单依次看了下去,语文113,数学115,英语109、政治100,物理95,化学93。一共是625。

中考总分660,这个家伙考了625!

江立华突然就觉得喉咙有点渴,拿起搪瓷杯想喝水,却发现杯子里没水了,这时候他听见有人喊了声:“老师。”

江立华抬头,看到张云起递了杯水过来,他不免有些尴尬,连忙说了声谢谢,接过杯子把水喝了,才问道:“你是封阳县那边的?”

张云起点头说是的。

江立华道:“那就是住宿了,现在也没什么事情,你先去整理下床铺,然后去食堂吃中饭,刚来学校很累吧?中午好好睡个午觉,下午两点记得来班上开班会,食堂在宿舍正门往前走几百米路就到了。”

江立华又道:“对了,因为军训期间通学生也要住宿,现在宿舍不够,男生都在四教打地铺,你知道怎么走吗?等下我找个同学带你过去。哦……还是我送你过去吧。”

看着突然变得格外热情的江立华,张云起有点不适应,说道:“谢谢老师,我知道怎么走。”

江立华想了想,又坐下来说:“那成,你回去先吃饭休息下。”

张云起说了声好,转身离开。

其他几位老师目睹了这一幕,有点儿面面相觑,这江立华实在反常,印象中他什么时候对学生这么热情洋溢了?而且还是一个走后门的学生,至于这样吗?

有一个老师朝江立华办公桌上的成绩单瞟了一眼,诧异道:“江老师,你这学生厉害呀,居然考了个625。”

说着,他还拿起成绩单给其他班主任看,一时间办公室里议论纷纷:“啧啧,这中考成绩,放在咱学校也是前五的主了吧。”

“应该是的,这样的学生如果能够有个好的老师好好培养,十大名校板上钉钉,清华北大是可达成的目标。”

“我想起来了,这学生叫张云起,那就应该是那个封阳县中考状元张云起了,跟咱们学校初中部的小张老师就是一个地方的。”

“江老师,这回你算是捡到宝了,呵呵,罗主任对你是真不错呀。”

江立华听着几位老资历老师的话,总感觉里面有几分酸味儿,但是他的心情很舒畅,笑呵呵地说:“那里那里,中考成绩毕竟是过去的事情了,以后怎么样,还是要看他自己的努力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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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青春拔节

市一中军训时间为七天,全封闭式。

但学生大多都是本地人,通学生占多数,封闭式训练意味着他们也得住校。本来学校的宿舍还挺富余的,但也经不起近千名通学生来抢地盘,不过这点小事难不住英明神武的校领导,他们想了个馊主意,宿舍给女生住,男生全在第四教学楼打地铺。

第四教学楼在图书馆附近,毗邻食堂,是一栋有些阴暗的教学楼,前苏联式风格,外边的墙壁上已经被岁月侵蚀的面目全非,上面爬满了郁郁葱葱的常青藤,古老、苍凉,也可以说成破落,了无生气。

张云起的大通铺宿舍在四教318教室,他赶到的时候,已经来了不少学生,大多数都是家长陪同的,恶劣的居住环境让这些家长们颇有微词,毕竟江川中学大部分学生的家庭条件是很不错的,父母都是改革开放先富起来的那一小撮人。

张云起这类贫苦出身的农村学生就讲究不起来了,他在墙脚下找了个空位置,直接在地板上铺上凉席就算是一铺床。

“哥们,哪里人?”旁边一个瘦高个男生向张云起打招呼。

“张云起,封阳县人。”

“我叫王小凯,来一根不?”

瘦高个男生向张云起递烟,张云起不太适应这种江湖气十足的套近乎,拒绝了。

高一就抽烟的男生并不多见,王小凯倒是大摇大摆,而且从口音听得出来这家伙是江川市人,有点不怕生,带着本地人的跳仗。

张云起打地铺的时候,他躺在一边说:“哥们,你是农村来的?”

张云起点头。

王小凯道:“那你一定成绩很好。”

张云起道:“为什么这么说?”

王小凯道:“一个县城农村的学生,能来江川市一中,成绩不好那是不可能的。”

张云起笑了一声:“你挺有眼力的呀。”

王小凯道:“还成吧,我是市里人,初中三年都是在市一中读的,告诉你,在市一中念书还是挺轻松的,平时校门口想出就出,晚自习想上就上,偶尔出去通宵玩儿街机也没事,就是搞军训贼变态,特么的,封校七天,天天在太阳底下罚站吃食堂的猪食,哥们,做好艰苦奋战的准备吧。”

张云起觉得这个家伙挺逗的:“军训也就七天而已,忍忍就过去了,如果这点吃苦耐劳的精神都没有,以后咋为四化建设,社会主义强国添砖加瓦?”

“得,这么艰巨又伟大的任务就交给你们这些好学生了,我昨晚打了一宿的游戏,先补个回笼觉。”

张云起笑着说成,等王小凯钻进被窝里,他独自把床铺了,然后离开学校去姐姐家吃中饭,明天开始军训,到时候会封校一周。

他提前五天从家里出来,除去第一天去贵平县监狱探望爸爸,其他四天都在江川市,晚上住在姐姐家,白天就在外面晃荡,想找个好的项目赚点钱。

都说九零年代遍地都是发财的机会,这话没毛病,开餐馆、搞游戏厅,各行各业百废待兴,都有赚头,但问题是需要本钱。他从家里出来之前兜里有2000多块钱,是举报奸杀案凶手给的奖金,现在只剩下1200多,这点钱好像除了摆地摊啥都干不了。

张云起坐公交车来到龙景园罐头厂工厂大院,家里就亲家妈妈一个人在,姐姐和姐夫都不在,张云起就没待下去的意思。

吃完饭,和亲家妈妈唠了下嗑,张云起准备回学校,下楼往大院门口走的时候,突然听见背后有人喊:“这不是秋兰老弟吗?诶,小张,等等,等等。”

张云起转头,一个身材高壮的青年从一间低矮的平房里出来向他招手,竟然是王贵兵,就是上次被七八个社会青年堵在家里砸东西要钱的那个家伙,厂里有名的败家子,本来是厂里的普通工人,但和别人打架斗殴被开除了。

他听亲家妈妈说,今年王贵兵跑到深甽打工,没俩月就跑了回来,钱没赚到一分,天天打牌赌博,欠了一屁股的债,把他老妈都给气进了医院。

张云起不知道王贵兵找什么干嘛,走过去道:“有什么事吗?”

王贵兵将烟卷在鞋底上掐灭,嘿嘿笑道:“小张,我这有好东西,你进来!”

王贵兵领张云起进了门,从床铺底下抽出一条蛇皮袋打开,露出几十个方块形状的塑料盒子,上面是黑白显示屏。

张云起一愣:“俄罗斯方块掌上机。”

王贵兵竖起大拇指:“识货!这玩意儿深圳那边也才出不久,还没流入内地呢,江川这旮旯窝晓得的不多,小张,你挺有眼力的呀。”

“我也只是在电视上看到过。”张云起笑了笑,俄罗斯方块是他这一代人的回忆,不知道才有鬼。

在他的印象中,俄罗斯方块这款游戏好像诞生于1984年,不过直到80年代末,游戏巨头任天堂将俄罗斯方块这款游戏搭载在game、boy上,才在全世界范围内获得巨大成功。

但中国不在其内。

因为gb太鸡儿贵了,光机器售价就高达8000多日元,这在当时换算成人民币要两百多块钱,而游戏卡带的价格也在100-200元之间。因此,90年代初期gb在国内销量非常一般,买得起gb的家庭一定是非常富裕的家庭。

那么普通中国玩家流行玩啥呢?

俄罗斯方块掌上机!

这是一种介于game、watch和game、boy之间的山寨产物,完全符合中国的游戏市场,不需要游戏卡带,价格也很便宜,从二十块到上百块不等。王贵兵手里的就是其中的一种。

这么想着,张云起问道:“王哥,你给我看这个干嘛?”

王贵兵搓着手笑道:“小张,你们学生不都喜欢在红白机上玩俄罗斯方块嘛,这种掌上机更方便,而且价格也很便宜,要不你帮我跟同学问一下,看看有没有人买?当然,哥哥我不会亏待你……”

听到这话,张云起心里突然有了想法。

倒卖掌上机!

这算是目前最适合自己的一门靠谱生意,成本低,来钱快。

于是他对王贵兵道:“有呀。我就想买,多少钱一个?”

王贵兵伸出四根手指头:“四十。”

张云起没做声,他拿了一个俄罗斯方块掌上机,从王贵兵手里接过电池装上玩了玩,说道:“质量还成,但这个游戏画面不是game & watch那样机械固定的,分辨率有点低,有点儿像液晶点阵lcd,而且游戏内容只有《俄罗斯方块》一种,《机器人对打》、《打飞机》这些衍生游戏都没有。王哥,我看不用那么贵吧?”

王贵兵有点诧异地看着张云起,这小子说的头头是道,小小年纪还真挺懂行的:“要不你说个价格?”

张云起没提价格,而是试探道:“王哥,这俄罗斯掌上机不是你买来的吧?”

王贵兵脸色一变:“你什么意思?”

张云起笑道:“开个玩笑,没什么意思。”

这蛇皮袋里少说有七八十台俄罗斯掌上机,以他对当年深甽山寨电子产品的了解,这种掌上机的成本价不会超过20,但就算20一台,70台也要1400。这在当时可是一笔巨款,他不相信王贵兵拿的出来,那么这些掌上机很有可能是王贵兵从其他渠道搞来的。

当然,他没兴趣关心这个,双方正常买卖,图个心安理得就成,只是弄清楚了这点,他大概就能猜出王贵兵的底价,而且,这家伙欠了一屁股的赌债,正需要钱呢。

这么一想,张云起从兜里掏出十多张百元人民币拍在桌子上,对王贵兵说:“这么着吧,王哥,你手里的俄罗斯方块掌上机我全要了,不过价格方面你得让我满意,要不你再报个价?”

王贵兵瞠目结舌。

这年头的学生都这么牛逼的吗?

随随便便就能从兜里抽出上千块,也没看出秋兰娘家是有钱人呐。

王贵兵很纳闷,这小子的口吻和语气搞得他有点儿心虚,而且他确实急需钱,打牌欠了一屁股债不说,老娘给他气进了医院,连医药费都掏不出来,可这几十台掌上机搁手里都半个月了,又不晓得咋个卖,现在这小子要全部买走,他也很乐意,带着试探的口气道:“25,25一台。”

张云起微微一笑:“一口价,15。”

王贵兵当时脸都绿了,这小子是周扒皮吗?人家砍价拦腰砍,他直接砍脚底板。

王贵兵道:“20!不能少了。”

******

第三章 低调发财的老流氓

开学第一天,张云起就迟到了。

168班的班会下午二点开始,因为收购俄罗斯方块掌上机的原因,张云起两点二十多才赶到市一中,他先在学校外面的商店买了八十对电池,然后又跑到宿舍把一袋子俄罗斯方块掌上机藏在被窝里,才往168班教室赶。

张云起没兴趣当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但也不想做那种吊儿郎当成天给老师找麻烦的吊油瓶,当个低调发财的老流氓才是他的校园梦想,开学第一天就迟到,显然不是什么好事。

一路上楼,张云起跑到教室走廊上的时候,遇到了一个他此刻并不想见到的人,班主任江立华。

江立华正在走廊上抽烟,碰到迟到的张云起,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也还算温和:“干什么去了?我记得我提醒过你两点开班会的。”

张云起道:“睡过头了。”

江立华有点无语,点头说:“下次不要这样。其他同学都做完自我介绍了,你先进去和同学们介绍认识一下,然后来我办公室一趟。”

张云起不晓得江立华找他啥事,不会开学第一天就挨批吧?懒得多想,他转身推开高一168班教室大门。

教室里挺热闹的,同学们叽叽喳喳聊得热火朝天,见一个陌生的男生走进教室,带着几分好奇地看着他走上讲台。

张云起掏出粉笔在黑板上写下几个字,转头说:“大家好,我叫张云起,封阳县人,很高兴和大家成为同学,还请多多关照,当然,以后相处的日子很长,大家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最后一句话博得大家的喝彩。

张云起说了声谢谢,转身离开教室。

来到班主任办公室,江立华正在翻阅资料,见进来的江云起,他拉了张办公椅让张云起坐,然后问起了张云起的家庭和学习情况。

张云起如实说了。

江立华听完后心里有几分感慨,一个偏远山区的贫寒学子,能成为县中考状元,进入全市最好的省重点高中读书,这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他说道:“我查了一下你的档案,学习成绩很好,在你们那里年年都是第一名,很不错,这方面我就不做过多要求了,相信你自己能把握好,当然,除了学习,我希望你能够培养下其他方面的能力。”

张云起觉得江立华话里有话,但他没有心急,笑着点头:“谢谢老师的教导,我会努力的,老师找我还有其他的事吗?”

江立华道:“是这样的,明天就要开始军训了,军训期间需要一名代理班长,我觉得你还不错。当然,今天开班会迟到的事情我得批评你几句,以后要注意,以身作则,给大家树立一个好榜样。”

张云起终于知道了江立华找他的目的,想了下才说道:“老师批评的对,以后我一定注意,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老师您是想让我当班长吗?”

“是的。”

“老师,我觉得我的能力还不够,我想把更多精力放在学习和提升个人上,这个班长,只怕是胜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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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阳西垂,暮色四合。

聒噪了一整天的江川一中入了夜,亮起星星点点的灯火。

吃了过食堂的大锅饭,张云起和刚认识不久的同学王小凯提着水桶在澡堂冲凉,这家伙是个话痨,从食堂到澡堂谈论的都是一个话题,班上的美女,一个叫什么初见的美女,贼鸡儿好看!

张云起现在只想着早点发财,然后顺带在校园里重温一把青春岁月,至于班上的女同学嘛,开学一天,他有印象的一个没有,但是王小凯一直在叨叨叨那个初见好看,他就纳了闷了,问道:“你说的那个什么初见的,到底有多好看?”

“就,就是贼鸡儿好看呀!”

张云起忍住吐血的冲动,远离智障保平安,换上三角裤闪人。

王小凯追上来说:“诶,对了,张云起,今天下午咱班主任找你啥事儿?”

“大事!”

“什么大事?”

张云起摆出一张欠扁的菊花脸,笑道:“就是不告诉你。”

“特么的,真贱!”

王小凯差点气晕。

张云起心里乐的不行,转身回宿舍,王小凯又跟了上来,然后问了一路江立华找他干嘛。

他没说。

既然已经拒绝了江立华让他当班长的想法,再说出去多少有点儿影响不好,张云起没那么爱现,只能说辜负了江立华的一番厚爱了,因为他真的兴趣不大,都多大人了,有那份为人民服务的精力,还不如想想怎么把手里的掌上机卖掉挣点钱呢。

王贵兵手里头一共有80台掌上机,他全给拿下了,按照王贵兵最后开的价格20块一台,一共要1600块钱。

当时他身上只有一千两百多块钱,给了王贵兵1200,说剩下400块欠款一周内结清,还给王贵兵打了欠条。

王贵兵同意了,他没得销路,又急需用钱,张云起把货全收,算帮了他的大忙。至于200块欠款嘛,他姐姐就住在隔壁,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

后面,张云起买电池又花了几十块钱,现在兜里就剩几块钱了。回去的路上,他一直在琢磨怎么才能把俄罗斯方块掌上机卖出去,要不然明天饭都吃不起。

最简单粗暴的办法当然是摆地摊,但他可是一个高一新生,又正在军训,在学校摆地摊卖卖书籍文具什么的倒还好,卖游戏机?那是粪坑旁边打地铺找屎。

当然,他既然敢收购,就不怕卖不出去。

作为一款风靡全球的掌上游戏,《俄罗斯方块》曾经造成的轰动与经济价值可以说是游戏史上的奇迹,尤其是在中国,作为90年代家喻户晓老少皆宜的大众游戏,不吹牛逼的讲,其普及程度是史上任何一款游戏都无法相提并论的,后世的《传奇》、《英雄联盟》都得乖乖地靠边站。

总而言之,在90年代初,俄罗斯方块掌上机是具备难以想象的市场的,正是这个原因,他才会毫不犹豫的拿下王贵兵的80台俄罗斯方块掌上机,但现在的关键点是,他不能摆地摊,那么就只能向班上的同学推销。

只是,该怎么向同学们推销呢?

******

第四章 开门红

张云起和王小凯回到宿舍的时候,班上的男同学都在宿舍里,足足有二十多号人,这年头学生的娱乐方式比较少,大家伙儿三五成群聚在一起侃大山,也有一些男生躺在凉席上看书,看的是山寨版的黄皮武侠小说。

在90年代初期,过把瘾就死的京派老顽固王朔虽然已经成了文艺青年的文学偶像,但是在中学生的圈子里,大行其道的要么是打打杀杀的金庸,要不就是雷人无底线的琼瑶。

王小凯闲极无聊,想找点乐子,说要去小卖部买扑克牌玩儿。

张云起刚好想去小卖部买花露水,睡在这种大通铺宿舍,门窗全都关不了,蚊子贼鸡儿多,咬得人难受,就说我要去小卖部买花露水,给你带吧。

他独自来到小卖部,跟老板要了一瓶花露水和一副扑克牌,正准备回去,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喊他,回头看,是李雨菲。

李雨菲已经换上了军训的迷彩服,宽大的迷彩服穿在她的身上并不显得臃肿,瘦瘦的小腿,纤细柔软的身躯,她似乎已经洗过澡了,莹白的脸蛋上透着红晕,在暖色的灯光之下有一股纯净的美。她微笑着对张云起说:“好巧呀,又遇到你了。”

“为什么加个又字?”

“今天中午我骑单车回学校的时候,刚好在厂区大院门口看见你上了公交车,还叫了你一声呢。”

“我没听见,不好意思。”

“嗯,你想喝什么?我请你。”

张云起什么也不想喝,但既然人家好心请你,扫了人家女孩子的面子也不好,就要了一瓶健力宝,这玩意儿好多年没喝过了,味道不赖,而李雨菲拿了一瓶汇源果汁,他主动把钱给付了。

两人一起走到女生宿舍门口,李雨菲摇摇乐手里的瓶子,说谢谢你的果汁。

张云起笑着说不客气,没事我就回去了。

李雨菲点头,她准备上楼的时候,突然想起还不知道张云起在那个班级,问他说:“对了,你在哪个班?”

张云起道:“168班。”

李雨菲想了一下,才记起168班是个普通班,她有几分意外,以张云起的成绩,应当在科技班才对,于是说道:“学校是怎么给你分配班级的,你的成绩应该能去更好的班级呀。”

“我自己选的。”

“为什么?”李雨菲分外的诧异。

张云起笑呵呵的没说话。

他选择168班的原因很简单,这种普通班管理会宽松很多,自个儿能轻松一点,有大把的时间搞副业挣钞票,如果去了重点班、科技班,天天跟一群读书不要命的学霸在学习上较劲,非得把青春折了不可。

回到宿舍,张云起把扑克牌扔给王小凯,王小凯招呼大家玩儿升级。

张云起对打牌没什么兴趣,没玩。

他观察了一下宿舍,从藏在被窝里面的袋子中拿了一台俄罗斯方块掌上机,装上电池开始玩了起来,他故意把游戏声音放的很大,熟悉的背景音乐立马响了起来,是俄罗斯方块众多背景音乐中最经典的一首,《korobelniki》,“货郎”的意思。

90年代的那些山寨俄罗斯方块掌上机的游戏声音很大,跟领导讲话的扩音筒似的,分分钟就把宿舍里学生们扯淡的声音都给盖了过去,正在洗牌的王小凯扭头朝张云起手里的掌上机一看,两眼放光:“我去!俄罗斯方块,这不是加载在gb上的吗,现在出单品了呀,张云起,这玩意儿叫啥来着?”

王小凯竟然知道gb,家庭条件应该还不错。张云起从袋子里抽了一台递给他说道:“俄罗斯方块掌上机,给你玩,等下还我。”

王小凯立马扔了牌说不打了,拿起掌上机玩了起来。

其他同学骂王小凯不地道,特么的,叫大家打牌还放鸽子,但大家在行动上都是实诚人,有游戏玩,想打牌的就没几个了,全凑上来围观王小凯玩俄罗斯方块。

俄罗斯方块上手贼鸡儿简单,但是要熟练地掌握其中的操作与摆放技巧,难度不低。大家伙儿都在游戏厅里的红白机玩过几次,虽然都是菜鸡,但并不妨碍他们各种嘲讽王小凯是菜鸡当中的战斗机。

张云起见此,就又拿了三台掌上机出来,让大家伙儿一人玩一盘。

这一下子就把大家伙儿的情绪给调动了起来,每台掌上机都有四五号人轮流玩,游戏声音和男生们的笑骂声此起彼伏,把整个教室搞得跟菜市场一样,但那副画面特别惹人怀念,很像小的时候,大家伙儿背着书包歪着头挤在一起抢着玩俄罗斯方块的情景。

在那个没有电脑,没有网吧,没有智能手机的年代里,这款承载着只属于那个年代美好回忆的掌上机杀伤力果然不是一般的大,张云起心里挺高兴,他知道手里头的八十台俄罗斯方块掌上机不愁卖不出去了。

到了晚上十点,要就寝关灯了,几个教官过来,混乱的局面才得到控制,同学们意犹未尽地滚回自己铺盖里睡觉。等到教官走了之后,张云起把借出去的掌上机全部收了回来,钻进被窝里准备睡觉。

“张云起,你这掌上机从那里买的?多少钱一台?”说话的是一个戴眼镜的男生,叫田壮壮,就睡在张云起的旁边,长得细皮嫩肉白白胖胖的,家境应该不错,但他玩俄罗斯方块的技术可真不咋地,经常没几分钟就挂了,但瘾贼鸡儿大,占着一台掌上机就不撒手。

张云起笑道:“江川好像没有,我的是我表哥在沿海那边打工带过来的,如果你想要的话,我这里有多,可以转给你。”

田壮壮立马问道:“要多少钱?”

张云起憋了那么久就等这句话:“五十。”

“要五十呀……”

这个价格好像让田壮壮有点难以接受,他挠了挠头说:“那让我再考虑考虑。”

张云起说成。

田壮壮把脑袋缩了回去。

张云起也钻进被窝里继续睡觉,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迷迷糊糊之中,感觉到有人在拉他的手臂,睁开眼睛一看,月光之下,一张又大又白的脸蛋凑到了他的面前。

张云起吓了一跳!

一屁股坐起来后,他才认出对方是田壮壮,顿时有点哭笑不得:“大哥呀!深更半夜的你觉不睡,跟我闹鬼呢。”

“这是五十块,我要一台掌上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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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独家记忆

9月2号那天的凌晨六点半,天空还是乌青色的,一阵尖锐的喇叭声忽然咆哮而出,响彻了江川市一中的校园上空。

紧接着,寂静的床上开始蠕动,然后是教官们擂门踹门的声音,楼道里骚动起来,大家伙儿鸡飞狗跳起来,有的洗脸有的没洗脸直接下楼。

张云起早早就醒了,等王小凯洗漱完后,两人一起去操场参加军训动员大会,男的女的都在暗地里互相打量着,整个足球场黑压压全是人头,就像动画片里面的日笨牛肉锅,虽然食材一排一排码得整整齐齐,可还是咕嘟咕嘟冒着热气腾腾的泡泡。

张云起找到168班的队伍,军训动员大会还没开始,班上同学们三五成堆坐在草地上聊天扯淡,他在队伍的最后面找个了空地,刚刚坐下去,就来了三个男生找他。

这三个男生是班上的,找他买掌上机,其中一个高个子男生对他说:“我们听田壮壮说他的俄罗斯方块掌上机是从你这里买的,你还有没有?”

张云起点头说还有。

“五十块一台对吧,我们三个都要。”

三个同学立马从兜里掏钱,一点都不拖泥带水,看来他们玩儿俄罗斯方块入了迷,虽然一中聚集了江川市最有钱的一批学生,而168班这种普通班更是聚集了大量成绩不合格、缴纳高昂建校费的有钱学生,但五十块钱一台的掌上机绝对不是人人买得起的,没点瘾也不会舍得买。

张云起说现在军训呢,中午休息的时候我拿给你们。

三个同学虽然有点儿等不及,但军训期间也没办法,想了想,最后他们把钱塞给张云起说:“我们先交钱预定了吧,下训后把掌上机拿给我们。”

张云起收了钱说成。

三个同学离开,张云起看着他们去了班上另外一群男生堆里,有七八个人吧,都围着田壮壮看他玩俄罗斯方块,张云起心想这小子真是个移动广告牌呀,用专业术语来讲,就是口碑营销。

这时,操场入口传来一阵骚动。

张云起转头看过去,只见一群挺着大肚子的中老年人走了过来,估计是校领导,他们和军官一起慢腾腾的走上主席台,满意的检阅了会儿下面的队伍,然后轮流致辞发言,他们那处事不惊的老脸上的表情就像在拉一泡便秘的屎,拖拖拉拉,断断续续,好不容易拉完,嘿!拉屎的人还有一种意犹未尽,回头重拉的意思。

最后做军训动员总结的是教导主任罗大海,他拿着个大喇叭吼道:“为了加强团队的意识,从今天起,同学们要进行一周的入学军训。只有体验军人的生活,才能规划人生的格局,希望大家在指挥中陶冶自身品格,在服从中升华内容思想,在痛苦中磨炼意志,在严谨中铸造坚韧……”

罗大海的每一句话,在学生看来都像是沉痛的悼词,但他心里没点逼数,语调铿锵有力得很:“总的来说,同学们的整体素质还是很不错的,永不言弃的精神还是要坚持的,某些个别同学的臭毛病还是要改的……好了,同学们,要讲的话就先讲到这里。趁着这个机会,我再简单讲两句咱们的校训……”

台下的学生们全都软了腿。

随着时间的推移,天气渐渐的热了起来,大家伙儿站在太阳底下,听着罗大海滔滔不绝,连鼓掌的劲儿都没了,内心得到极大满足的罗大海可能也觉得过分了,适时结束了动员大会。

同学们挥舞着手臂,用他们饱含深情的眼睛目送领导们远去的伟岸背影:感谢天,感谢地,让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动员结束后,新生原地休息十分钟。

江川市一中这一届高一有二十四个班,每个班的人数在60人上下,就是1400多名新生,此刻全部聚集在操场上,乌泱泱的从头看不见尾。

纪灵身在其中,此刻坐在树荫下休息。

尽管已经开学一天了,但她认识的人不多,唯一的朋友是初中部的同班同学钱雨,她一直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很活泼的人,就像此刻,身在队伍里面,也没什么兴趣主动跟前后左右的新同学打招呼做自我介绍。

钱雨不一样,她是个活泼可爱的女孩,开动员大会的时候别人觉得无聊,她倒是津津有味,一直在东张西望找那些养眼的男生和有趣的人,哪怕现在是休息的时候,她也还在乐此不疲的四处展望。

“纪灵,你看那边!”

钱雨伸手指向前面,纪灵望过去,在一群面无表情的同学中间,有个女孩子正歪着头,带着微微好奇又极力掩饰的表情,注视着她斜前方不远处一个很好看的男生。

纪灵忍不住眯着眼睛笑:“你不会喜欢那个男生吧?”

钱雨撇嘴:“我只是觉得有趣,你不觉得有些家伙来参加军训,正好称心如意吗,平时有些人不敢看,现在能光明正大地看。”

纪灵没有做声。

虽然从来不曾亲身体会过,但是她也知道,有时候这种大型集会是很多人最为期待的。茫茫人海,他们总是能寻寻觅觅地将目光定位到某个人身上,将冗长无趣的仪式变成一场不足为外人道也的独家记忆。

纪灵笑了一下,觉得这样也挺有趣的,收回目光的时候,她突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她不远处的地方经过,和所有男生一样穿着迷彩服,但是那张脸她极为熟悉,是张云起。

纪灵呆了一下。

张云起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没有多想,她向钱雨打了声招呼,起身就跟了上去,一路穿过密密麻麻的人群,她远远地叫了张云起一声,但张云起没有听见,她就沿着张云起走的路线来到附近的一栋教师楼里,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她听到关门声,张云起走进了一间房子里面。

纪灵上楼轻轻地推开房门,然后闻到一股尿骚味,紧接着就看到了里面的便池,她呆了一下。

市一中的教师楼是六、七十年代修建的旧楼,兵营式建筑,每层的厕所和厨房都是公用的,纪灵家庭条件很优渥,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厕所门口也没标注,她两眼摸瞎跑进来才意识到自己闯进了公共厕所。

此刻张云起已经拉下裤腰,正面对着便池欲仙欲死地吹口哨,纪灵什么也没看到,心里也就不怎么惊慌,她蹑手蹑脚地朝后退出去,只是没想到这时候张云起听到了动静,转头和她盯了个正着。

莫名其妙的张云起和脑子空虚的纪灵,面对面的沉默了足有五六秒,两人几乎在同一时间发出了尖叫声!

张云起自感大事不好,捂住自己的前胸,气急败坏地喊道:“我说你一如花似玉的小女孩,跑这来干嘛!”

纪灵不听使唤的手开始指指点点,而且说了句不经过大脑的话:“老铁,那啥,你是不是捂错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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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初见

上一辈子张云起也没少进错女厕所,不就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嘛,这玩意儿倒也谈不上多尴尬,只是当时的场景让他有点接受不能,从厕所出来的时候,他见纪灵眯着眼睛笑的贼兮兮的,忍不住说道:“大姐,就算你看上我了,也不至于闯男生厕所呀。”

“少自恋,你小学的时候,光着屁股在池塘里游泳我也没少看。”

张云起给噎的半死。

纪灵就笑。

然后她说军训快开始了,咱们快点走咯。

她伸手拉着张云起的胳膊,下楼朝操场的方向跑。

那时候的阳光很暖,微风不燥,张云起看着拉着他在前面跑的明媚女孩儿,笑着问:“你怎么知道我来这边上厕所?”

“我不知道,只是在操场上看见你往这边走,叫你你又没听见,我就跟过来了。对了,你来市一中怎么不告诉我?还说自己去省城读中专。”

“没有。你离开云溪村之后,一中的教务主任罗大海找到我家,给我开了一些优待条件,我才来的市一中。”

“这么厉害。”

“要不怎么做你老铁?”

“哟哟哟,很会拍马屁的嘛。”

“大姐,我怎么发现跟你说几句心里话有点难呀。”

“这么说你平时经常跟我说假话的咯,难怪你昨天就到了一中,却一直不告诉我。”

“我只是想给你一个惊喜。”

“惊吓才对!”

不知不觉间,两人跑到了操场上。

各个队伍已经在吹哨集合,张云起就和纪灵分开去各自班级。

走之前,纪灵说中午一起吃饭。

张云起点头说好,然后向纪灵摆摆手回到自己班级所在地,他在队伍最后面找了个位置。

168班的教官叫赵大雄,岭南人,大眼睛,大嗓门,人高马大,是个俊朗的汉子,很惹班上的女生喜欢。

一上午的训练之后,她们就开始在心里问候赵大雄的家人了,赵大雄训练起来很狠,上午啥事儿也没做,就让他们站军姿,这玩意儿最简单,但也最折磨人。

下了训之后,张云起抛下王小凯,和纪灵在食堂吃了个中饭。

纪灵很开心,饭没吃几口,话说了很多。

张云起饭吃了很多,话很少。

吃完饭后,张云起把纪灵送到女生宿舍门口,才回自己宿舍,上午三个在他这里交了购买俄罗斯方块掌上机定金的同学,在宿舍里等他等得人都憔悴了,他连忙拿了三台掌上机给他们。

中午张云起也不午休,拿出四五台掌上机,如法炮制昨天晚上的营销手段,给班上的同学们免费试玩。一个多小时的午休时间,他就成功的卖出去了两台,简直不要太轻松加愉快。

168班这种普通班,很多学生都是交建校费进来了,家庭殷实兜里有点儿小钱的占了绝大多数,五十块钱对于张云起这种穷学生来说,可能是一个月的生活费,对于他们来说也就是十来天的零花钱,花了也不怎么心疼。

到了下午军训,在教官赵大雄的带领下,大家伙儿练了三个多小时的前进与立定。中间休息的时候,班上有两个女孩找到张云起要买俄罗斯方块掌上机。

张云起有点意外,一打听才知道,这两个女孩看到班上有好些男同学在玩掌上机,就借着玩了会儿,一玩就上了瘾,然后打听到是从他这里买的,于是找上了门。

俄罗斯方块的口碑效应就是流弊。

张云起笑呵呵地收了钱,下午来操场军训的时候,他带了三台掌上机,把其中的两台给了两个女同学。

回头他又算了下账,昨晚卖了一台给田壮壮,今天卖给班上同学七台,加起来一共八台,估计晚上还能卖个两三台,一天十台不成问题,一天300块纯收入不在话下。

下训之后,张云起和王小凯一起在食堂吃了晚饭去澡堂冲了澡,之后跑到168教室里参加晚自习。

晚上没什么事,市一中校领导怕学生们闲的蛋疼整出什么幺蛾子,才安排学生上的晚自习,但现在还没开课,鲜有学生看书,168班的学生们坐在教室里都很无聊,那些向张云起买了掌上机的同学这个时候就很幸福了,全都趴在课桌上用书本罩住掌上机,关了游戏声音,全神贯注地玩着俄罗斯方块,简直充实的一塌糊涂。

晚上七点钟的时候,两个女孩踩着上课铃声来到教室里,其中一个留着一头短发,长得高高瘦瘦的,张云起记得她叫林月英,今天刚刚被班主任江立华任命为军训期间168班的代理班长,所以他有点儿印象。

另外一个女孩长得特别惹眼,今天下午军训的时候,王小凯指着这个女孩对张云起说:她就是初见!当时张云起仔细看了看这个女孩,确实给惊艳到了。

初见似乎刚刚在宿舍里洗了澡,她换下了迷彩服,穿着一件白棉布裙子,扎着素净的马尾辫,眼眸干净又清澈,面对不少男同学的注视,她似乎有几分局促,但脸上带着很有礼貌的笑容。

那种纯纯的淡笑把王小凯阉了一下,他在张云起耳边胡言乱语道:“你发现没?初见笑起来真好看,啧啧,都快赶上我了!”

张云起就没见过这么臭不要脸的,说道:“初见是笑起来很好看,不过,你是看起来很好笑。”

王小凯嘿了一声:“我就奇了怪了,这人长得好看点,怎么就老被人嫉妒攻击呢?”

“长得好看点?您老就别替别人操心了。”

王小凯气绝。

这时候教室里已经比较安静,张云起和王小凯扯淡的声音比较大,代理班长林月英站起来说道:“张云起,王小凯,现在是晚自习时间,请不要说话影响其他同学。”

王小凯瞧了眼林月英,嘴里嘀咕道:“当了代理班长好牛逼呀,拿根鸡毛当令箭,哼!看她那两大腮帮子抹的,张云起,我跟你说啊,动物园里的猴怎么样,她就怎么样!”

张云起想笑:“你这嘴够损的呀。”

王小凯不屑:“损个球球!咱们的伟大领袖·毛嗲嗲怎么说来着,对待战友要像春风化雨般温暖,对待敌人得像秋风扫落叶般无情。这母猴是诚心跟咱们过不去呢。你晓得不,现在班上都在传咱们班主任原本是让你担任代理班长的,你不想当,才让给了她。你说她能看你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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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心头滋味几人知

张云起不知道他拒绝当班长的这个事儿是怎么传出去的,但现在大家都知道了,他也无所谓的很。

坐在教室里浪费了几个小时的青春,晚上九点半才下晚自习,张云起回到宿舍,拎着俄罗斯方块掌上机跑到隔壁宿舍推销。

上晚自习前,他在班上又卖了两台掌上机,一共卖了10台,他知道168班这个小市场基本上已经饱和了,现在需要去其他班级开拓新的市场。

推销俄罗斯方块掌上机跟之前向烟农收购烤烟一个调性,没啥技术含量,就是陪着笑脸装孙子,不过相较于那些几分几毛都要掰扯清楚的烟农来说,学生好说话的多,只要让他们感兴趣,价格在能承受的范围内,很容易就能推销出去。

一直搞到十点半,张云起卖了两台。

这个成绩还不错,其他班上的很多学生都不知道俄罗斯方块掌上机,今晚就算是先给他们试玩一下,等形成了口碑效应,销量自然会提上来。

回到宿舍,张云起提着水桶跑到水房冲了个凉才钻进被窝里,王小凯和田壮壮这哥俩一直在扯淡,话题紧紧围绕着学校的女生,主要讨论对象是班上的美女初见,扯到了后半夜,哥俩是越扯越精神,最后扯到学校的女生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男生。

王小凯说长得高大帅气的,如刘德华。

田壮壮说学习成绩好的,如学校上一届的省理科状元刘小光。

两人意见相左,王小凯说田壮壮太封建,像个二愣子;田壮壮就骂王小凯太低俗,没点品味。

张云起见这两牲口吵的热火朝天,无语得很,他的床铺正好在王小凯和田壮壮的中间,根本没法睡觉,说道:“大晚上还让不让人睡觉了?你俩为全校女生喜欢谁争得头破血流,可跟你俩毛关系没有,何苦呢?”

王小凯道:“也不能这么说嘛,指不定那天就给学校那个妹子看上了呢。张云起,要不你说说看,女生都喜欢什么样的男生?”

张云起道:“有钱的。”

王小凯顿感无趣,钻进了被窝里。

第二天,平日里天天早起的张云起因为昨晚给闹腾了一宿,也差不多快要训练了才从床上爬起来,他把王小凯和田壮壮叫醒,跑到水房洗漱,回来后发现田壮壮已经爬起来了,而王小凯还在床上挺尸。

这家伙是个典型的夜猫子,睡觉的时候,就像性功能障碍的同志**难一样,该**时不**,不该**的场合起骚起来,同理,熄灯时他睡不着,辗转反侧,到了该起床时,嘿!这狗日的还睡得真来劲。

张云起直接掀开他的被子,拿着水瓶往他裤裆里浇水。

王小凯跳了起来,张云起没时间跟他唧唧歪歪,说要迟到了!

王小凯这才没跟他较劲,换上迷彩服,牙不刷脸不洗,和张云起田壮壮一起往操场跑。当然,内裤他也没换。

三人奔到军训阵营的时候,已经迟到了两分钟。

168班的同学列队完了,都在等他们,赵大雄没问他们为什么迟到,直接罚他们哥仨做俯卧撑,在张云起、王小凯和田壮壮三人的脸下铺上一张报纸。

这种惩罚贼鸡儿变态,规矩是必须要让做俯卧撑的汗水打湿整个报纸才完事,张云起是汗霸,不到10分钟就打湿了整张报纸,王小凯尽管不怎么出汗,可是这家伙有歪招,趁赵大雄不注意,时不时往下吐几口口水,也慢慢把报纸搞湿了。

最苦逼的是田壮壮,这小子肥的像头猪,但天生不怎么爱出汗,俯卧撑做了五十多个也没流一滴汗。

赵大雄瞅瞅三人下面的报纸,觉得田壮壮态度极其不端正,让张云起和王小凯起身入列,然后罚田壮壮再做50个,田壮壮苦苦撑了30个,还是不见一滴汗,委屈地哭了,最后流的泪弄湿了报纸才算完事。

赵大雄将此番教育提高到战争的高度,他慷慨激昂得讲道:“同志们!平日多流汗,战时少流血!”

他的鸡血没人喝,军训继续。

学习各种步伐之前,要先站半个小时的军姿,王小凯做俯卧撑累的不行,想偷懒,大喊:“报告教官,我想上厕所!”

赵大雄道:“小号两分钟,大号四分钟,速战速决。”

王小凯心里骂娘,特么的!太鸡儿吝啬了,大号才给四分钟,你当我的***是机关枪呀!

于是他喊道:“报告教官,先解决小号,再解决大号,我需要六分钟。”

赵大雄没反应过来,点头许可。

等王小凯从厕所回来后,赵大雄觉得被这厮忽悠了。

奶奶的熊!大小号哪有分开解决的。

他喊道:“张云起,去给我拿一张报纸来……”

中午下训后,王小凯和田壮壮直接回宿舍,一头栽倒在铺盖里,死睡了两个小时。张云起给打的饭。

午休时间张云起没休息,一个宿舍一个宿舍推销俄罗斯方块掌上机,这事儿昨天晚上他干过一次了,轻车熟路,今天中午销量比昨晚上好很多,卖了五台,后面他回到自己的宿舍后,还有熟人带着同学找上门买游戏机。

俄罗斯方块掌上机这么好卖,他就有点想把这个生意做大一点,钱是稳赚不赔的,只是手头上的货不多,两天时间卖了23台,军训结束前铁定能卖完。

他知道,这款俄罗斯方块掌上机是王贵兵从深甽带回来,要把这门生意做大,就得找王贵兵带路去深甽进货,王贵兵不是问题,问题是92年去深甽需要边防证。

他琢磨了很久,决定找纪灵老爸纪重帮忙。

这事儿对纪重来说,一点难度没有。

晚上上晚自习的时候,张云起很困,他除了军训就是推销俄罗斯方块掌上机,晚上睡觉还给王小凯这个话唠折磨,睡眠有点儿严重不足了,刚好晚自习也没啥事,就趴在课桌上睡大觉。

周围同学们一直在叽叽喳喳聊天,张云起睡得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感觉有人猛地拍了一把他的肩膀:“嘿,有美女找噢!”

张云起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扣了两下眼屎,才望向教室门口,教室门口站着一个女孩,穿着一件粉红色裙子,皮肤莹白,脸蛋娇美,清冽的长发垂落下来,额前细碎的刘海随风微漾,清纯又感性。

是李采薇。

李雨菲初中三年在市一中读的,很有几分名气,毕竟颜值搁在那儿,班上一些认识她的男生们有点儿大惊小怪,尤其是王小凯、田壮壮这几个唯恐天下不乱的牲口。

对此张云起一点反应也没有,只是心里有点意外,他从教室后门走出去,对李雨菲笑着说:“找我什么事?”

“这个给你。”李雨菲把手里的红色塑料袋递给张云起。

“这是什么?”

“今天中午我爸爸来学校看我,你姐姐就顺带托我爸给你送些吃的。”

张云起说了声谢谢,然后打开袋子,里面有一小袋煮花生,七八个熟土鸡蛋和一些水果硬糖。

他从袋子里拿了几个土鸡蛋,递向李雨菲说给你吃。

李雨菲摆摆手,心里有几分索然无味,说:“我不饿,你吃吧,我就先回去了。”

张云起点头,看着李雨菲转身离开,他笑了笑,可能给大美女吃这么low的玩意儿有点掉价吧,提着花生和土鸡蛋回教室,分给王小凯田壮壮,三人吃的有滋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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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怂包

时间一天天过去,转眼军训过了大半。

张云起和所有新生一样,天天六点准时爬起来,站军姿,踢正步,走方队,强度不小,挺磨人的,但随着军训日渐深入,大家的精神面貌和积极性都比较高。

经过几天的磨合,赵大雄和168班学生的关系渐渐融洽起来。

训练的时候,他像是个变态,变着法折磨人;休息的时候,他像个二愣子,总是笑呵呵的,和学生们打成一片。其实赵大雄比他们大不了多少,20来岁的小年轻,也挺爱玩挺爱闹,有时候还会借田壮壮的俄罗斯方块掌上机玩儿。

经过多次推销,现在张云起的掌上机已经在新生当中形成了一定的口碑效应,生意很好,一天到晚都有熟人带着几个同学找上门,没几天的时间,他就把掌上机卖的七七八八,这也导致了校园里多出了一批低头族,尤其是在军训休息的时候,有掌上机的学生聚在树荫下,玩的那叫一个聚精会神。

赵大雄看到班上学生天天玩这玩意儿,很好奇,凑上去看了几次,就来了兴趣,田壮壮把自己的掌上机借给他玩,但他技术菜的抠脚,没一把能坚挺三分钟的,田壮壮很有点儿恨铁不成钢,给他取了个亲切的外号痿哥。

痿哥是个实诚的娃儿,随便168班的同学开他的玩笑。毕竟也开不了几天了。

每天晚上晚自习的时候,很多学生没事干,赵大雄就教他们唱军歌,带他们和隔壁班拉歌,给同学们讲述自己的故事、部队的故事。

有一次,他和班上男同学聊天,他说起了刚刚进入部队的时候,新兵2个多月,部队里禁止饭点以外吃任何东西。有一天半夜12点加练结束,他肚子特别饿,拿着早上不舍得吃的馒头,躲在臭烘烘的厕所里吃。那天月亮特别亮,那个馒头裂开了,他吃着吃着就哭了,想家。

张云起就问他多久没回家了。

他笑了一声说:当兵以来就没回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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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训之后,张云起回宿舍清点账目。

军训过去大半,他卖了70多台掌上机,现在手上头只剩下7台,估计半天时间就能全部卖完。

俄罗斯方块掌上机这么好卖,他已经打定主意把这门生意做大,军训结束后去一趟深圳,现在要做的是搞定边防证。

张云起跑到公用电话亭,给纪重打了个电话。

纪重之前给过他电话号码,一直记着的。在电话里他把事儿给说了,过段时间想去一趟深甽,需要边防证。

纪重问他去深甽干什么?

张云起笑着说去玩。

纪重笑呵呵的说过几天给我打电话。

张云起说成。

挂了电话,他和王小凯去澡堂里冲凉,回到宿舍的时候已经没什么人,大家都去了教室上晚自习,他收拾了一下,正准备和王小凯去教室,迎面遇到了三个男生。

王小凯似乎认识他们,但没有开口打招呼的意思,张云起就没当回事儿,没想到没走几步,三个男生拦住了他:“诶,你是168班的那个张云起是吧?”

张云起道:“有事吗?”

一个高瘦个男生道:“听说你有俄罗斯方块掌上机卖?”

张云起点头:“有,不过就没剩几台了,想买要快。”

高瘦个男生说成:“你先拿给我们玩一下,看看好不好玩,好玩的话我们立马就买。”

张云起转身回到自己的床铺,从袋子里掏出三个俄罗斯方块掌上机和几块电池递过去。

三个人装上电池,玩了起来。

张云起和王小凯就站在旁边等,可等了十多分钟,这三男生还忘乎所以地玩着,也不说买不买。

时间不早,等下晚自习迟到,代理班长林月英铁定搞七搞八,张云起笑着对三个男生说道:“哥几个,不好意思,时候不早了,我还等着去上晚自习,这俄罗斯方块掌上机你们要不要?”

那个高瘦个男生抬头瞟了眼张云起,继续玩俄罗斯方块,嘴上说道:“现在还没看出来怎么样,还得试用一会儿,不过既然你急着上课,那这么着吧,今晚咱们拿回去先试玩试玩,质量没问题的话,过两天来给你结账。”

张云起笑了。

这tmd是敲诈吗?

他笑呵呵地道:“别呀,哥几个,我这是小本买卖,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高瘦个男生呵了一声,有几分盛气凌人地盯着张云起道:“你这是什么话呀?觉得我们拿你掌上机给不起钱?!”

旁边一直没说话的王小凯忍不住了:“周庆,不带这么玩的,要买就拿钱,大家伙儿都是学生,挣点零花钱不容易,搞这些有的没的,欺负一个外地新生不合适吧?”

那个高瘦个男生也认识王小凯,两人都是以前市一中初中部的,但显然关系不咋地,他对王小凯道:“这关你鸡毛事?别特么的不知好歹,哪凉快呆哪去。”

王小凯给气的不轻,冲上去就要和周庆开撕,张云起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他劝道:“别这样,都是学生。”

说完,张云起扭头望向三个男生,笑着道:“没事没事,大家都是同学嘛,没啥关系的,如果你们不放心掌上机质量,可以先拿去试玩。”

王小凯惊呆了!

他错愕地看着满脸堆笑的张云起,半天没反应过来,张云起这是什么态度?尼玛还是个带把的不!

周庆也有几分诧异,他没想到这小子这么怂包,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他很高兴地拍了拍张云起的肩膀,说道:“那成,哥几个就先走了,以后在学校里有啥事儿,可以来找我。”

张云起“诶”了一声,目送周庆三人离开,脸上依然笑呵呵的。

回到教室里上晚自习,张云起什么也没说,后面的军训生活也过得波澜不惊,他该吃吃该睡睡,该参加的训练从不落下,似乎就这么咽下了这口气。

王小凯挺不爽的,但张云起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他再皇帝不急太监急就不合适了,但自那以后,王小凯有点儿不太想搭理张云起了,他觉得这人看起来挺成熟老道的,关键时刻胆小怕事,怂包一个,特没劲。

那天宿舍里还有几个男生,他们亲眼目睹了这一幕,没忍住八卦之心,给传了出去,班上同学全都知道了。

在学校里卖掌上机,给别人敲诈了连个屁都不敢放。

张云起的脸丢的很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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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祝你一路顺风

时间一天天过去。

每天都是军训军训军训,踢完正步走方队,走完方队玩匍匐前行。

这样的日子是乏善可陈的,断断续续就像拉一泡便秘的屎,少一截大家就畅快一点儿,但有那么个别的人便秘,拉的就不那么畅快了。

比如张云起。

军训最后几天,总有班上的同学拿那天他被人敲诈掌上机的事儿跟他开玩笑。张云起也只是一笑了之,毕竟管天管地管不住别人的嘴嘛,至于面子什么的,他压根就不在乎,当然,失去的场子必须得找回来。

军训第五天的中午,纪灵老爸给他的宝贝女儿送了好菜过来,纪灵叫上张云起两人在食堂吃饭。

饭快吃完的时候,纪灵突然说:“听说你被人抢了东西?”

完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张云起心想自己真够悲催的,纪灵可不是一个爱八卦的女孩,连她都知道这事儿,那这事儿在一中传的到底有多广呀。

当然,他并不想让纪灵担心自己,笑着说:“纠正一下,不是抢,借人玩玩而已,他们会连本带利还给我的。”

“怎么还?”

“暂时还没想好。”

纪灵翻大白眼,然后说算了咯,给别人抢了就抢了吧,就当肉包子打狗呗。

张云起笑着说成。他只是不想让纪灵为了这种事情胡思乱想。

“纪灵,你还在吃饭呐。”

这时纪灵听见有人叫他,扭头,就看见钱雨从食堂门口进来。

钱雨已经看到了旁边的张云起,她有几分讶异,停下脚步向纪灵招了招手道:“纪灵,班主任找你。”

纪灵对张云起说:“我先走了。”

张云起点头。

纪灵起身离开,他埋头继续扒饭。

“张云起,刚才那个女孩是谁呀?长得可真好看,我在旁边等你半天了,都不好意思过来。”一个男生端着饭碗走过来,张云起抬眼瞧过去,是他班上的一个同学,叫刘小川,平时没什么交流。

他问道:“找我有事?”

刘小川端着碗坐在张云起对面,从兜里掏出几张人民币:“这是五十块钱,卖台俄罗斯方块掌上机给我。”

张云起看了眼刘小川手里皱皱巴巴的小票子,一块、五块、十块的都有,他没接,目光又落在刘小川的碗里,就两个白面馒头,伙食可真是够艰苦的。

他知道这小子玩俄罗斯方块的瘾很大,但兜里没什么钱,军训这几天老是借田壮壮的玩,现在军训快结束了,他天天啃馒头把伙食费省下来凑了五十块钱,就为了买俄罗斯方块掌上机。

张云起突然想起当年自己念中专那会儿,特别迷拳皇,不过家里穷嘛,没钱,但他可以为了玩游戏连饭都不吃,把钱省下来在游戏厅里疯狂一整宿。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如今的张云起已经很难从游戏中寻觅到当年的那种热血和快乐了,但不妨碍他怀念曾经和刘小川一样的幼稚举动。

这是青春的印记呀。

张云起笑着摇了摇头,把纪灵带来的红烧鱼夹到刘小川碗里:“你来的不是时候,掌上机都卖完了。先吃东西吧,这红烧鱼是我一朋友妈妈做好从家里带过来的,味道不错。”

刘小川没心思吃饭:“你手头上不是还有一台吗?今天早上我都见你揣兜里了,不会这么快就卖了吧?”

“我手里的这台掌上机要留着自己用,不卖的。”俄罗斯方块掌上机基本上买完了,除去给别人敲诈的三台之外,张云起手上确实还剩一台,但他不打算卖。

刘小川没辙,问:“那你什么时候有货?”

张云起没回答,等军训结束后,再去深甽进货,起码要六天时间,他看着猴急的刘小川,脑子里突然就冒出了代购的念头。

那年头去深圳一趟不容易,如果能多搞点钱多进点货最好不过,但这些天他卖掌上机连本金和利润差不多也就三千多块钱,买不了多少货,如果搞代购,就可以让想买掌上机的人先交定金聚拢部分货款。

这么一想,张云起跟刘小川说道:“掌上机要等军训放假去我表哥那里拿,不过我不确定表哥那边还有多少。”

刘小川没听明白:“什么意思?难不成还会没货?”

张云起笑道:“是这么回事儿,掌上机是我表哥从沿海一带高价带过来的,一共才两百多台,现在已经卖了大半了,而且这两天有不少人在我这预定了一些,如果到时候没货,你可就买不到了。”

刘小川立马道:“那我也预定一台。”

张云起点头:“你要预定也成,不过得先交二十块钱的押金,别到时候我带过来你突然改主意不要,那我可就砸在手里了。”

“这没问题,二十块钱给你。”大家是同班同学,刘小川不担心张云起坑他二十块钱,不至于。

张云起收了钱,心里可没什么歉疚,人情归人情,买卖是买卖。他又夹了一块红烧鱼塞刘小川碗里,说吃饭吃饭,多吃点,等下军训容易饿。

******

在军训最后的两天时间里,张云起又忙碌了起来,主要是向那些想在他这里买掌上机但没买到的同学介绍掌上机预定套餐,数量有限,一共八十台,缴纳二十块押金,先预定先得。

这招很管用,有点儿饥饿营销的意思,本身他们就找张云起买过一次掌上机,只不过当时张云起没货了,现在听说还有八十台存货在家里,交二十块钱定金再等几天就能拿到手,给钱都不带犹豫的。

当然,张云起也给了他们一张收款凭证。

两天以后,他收到了160台掌上机的预定金。

军训结束的前一天晚上,代理班长林月英在班上提议明天阅兵仪式搞完后,去送送教官赵大雄,唱一首歌。

同学们都同意。

经过激烈的讨论,大家最后决定唱《祝你一路顺风》。

这首歌挺有意义的。刚出不久,因为陈志朋去当兵小虎队暂时解散,吴奇隆写了这首歌送别陈志朋。

林月英把这首歌的歌词抄写在黑板上,大家伙儿一起练到晚自习结束,一个个都挺认真很卖力。

第二天演习结束后,军训画上了句号。

这时候的高中军训没有合影留念这一环节,演习还没结束之前,赵大雄看完168班的阅兵式,就离开了操场,回到学校安排的宿舍里,他在床上坐着发了会儿呆,然后提起早已打捆好的行囊来到校门口,坐在大巴车上等待离开。

演习结束后,168班的学生没有解散,他们在林月英的带领下,直接来到校门口,一辆车一辆车的找,很快就发现了赵大雄,然后一起喊教官。

赵大雄听见声音,转头望向窗外,就看到了168班全体同学都站在大巴车下面,在班长林月英的指挥下,排成了一支整齐划一的队伍,用力唱起了吴奇隆的《祝你一路顺风》:

“那一天,知道你要走,我们什么话也没有说,当午夜的钟声,敲痛离别的心门,却打不开你深深的沉默……

当你背上行囊,卸下那份荣耀,我只能让眼泪就在心底,面带着微微笑,用力地挥挥手,祝你一路顺风……”

同学们唱的很大声,歌声也挺蹩脚的,参差不齐,但不晓得为什么,看着下面那一张张稚嫩可爱的脸蛋,赵大雄这个军伍男儿鼻子发酸,他赶忙下了车。

背后的班长对他说速战速决,只有三分钟告别时间,但一向视命令如天职的赵大雄对班长的话有点视若无睹。他上前来和同学们一一拥抱,有很多同学都在偷偷抹眼泪,他就笑着跟他们说别哭了别哭了,但他自己眼里却闪着光。

走到张云起面前的时候,张云起从口袋里掏出俄罗斯方块掌上机,递给赵大雄,笑着说:“教官,在部队里无聊的时候,可以玩玩。”

赵大雄不肯要,说怎么能收你的礼物呢。

张云起把掌上机硬塞到赵大雄手里,笑着说一路顺风,希望今年你能回家。

说完,他不给赵大雄废话的机会,离开队伍,往宿舍走。

他不想搞的那么矫情,四十多岁的老男人心态了,不至于跟其他同学一样偷偷抹泪,但心里多多少少有些感触吧,这就是青春,短暂又美好,他也愿意沉浸在这份前世没有好好珍惜的美好之中。

即便只是刹那。

到了宿舍,张云起在床头坐了一会儿,然后收拾铺盖。

同学们陆陆续续回来了,他们的情绪都已经平复。张云起行李收拾好的时候,王小凯刚好进来,因为那天被敲诈俄罗斯方块掌上机的事情,这家伙觉得张云起胆小怕事,两人关系疏远不少,平时都不爱搭理张云起。

张云起当然不会在意这点小误会,拍了拍王小凯的肩膀,说道:“凯子,问你个事儿。”

王小凯瞧了眼张云起:“啥事?”

张云起道:“你认识那天跟我借掌上机的三个人对吧?”

王小凯楞了一下,看着张云起说:“认识,周庆,赵松润,林荣,他们三个和我一样,都是一中初中部升上来的,老鸟,特跳战,不过家里不算很有钱,要不然也不会为了五十块的俄罗斯方块掌上机敲诈你。”

张云起又问:“放假他们一般去哪里玩?”

王小凯想了想,才说道:“很有可能在龙腾游戏厅。军训被关校这么久,我估计今天他们会在游戏厅玩一下午。”

张云起点头,提起铺盖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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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谁敲诈谁

龙腾游戏厅坐落在市一中大门前面的街道上,平时这里是男生们最爱来的地方,一天到晚都是爆满的,来的晚了,想玩会儿游戏得排半天的队。

今天情况不大一样,军训刚刚结束,大部分学生都要回家,生意挺清淡的,只有四五号人,而周庆和林荣、赵松润三人就在其中。这哥仨是重度街机游戏患者,军训封校七天,快把他们给憋死了,上午演习一搞完,饭都没吃,买了几个肉包子,他们就跑到龙腾游戏厅玩了起来。

今天游戏厅搞了一款新的格斗游戏,叫做《星宿格斗》,是国内首款中国风街机,里面的英雄人物都是古代的,哥仨玩的是如痴如醉,直到下午六点多,肚子饿得不行了,才意犹未尽地离开游戏厅回家。

回家的路上要穿过一条很长的小巷子,哥仨闲着没事,掏出俄罗斯方块掌上机比赛看谁能坚持到最后。赵松润很菜,两分钟就挂了,周庆和林荣都很持久,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掉落下来的方块速度越来越快,两人开始有点手指忙乱。

周庆干脆不走了,蹲在小巷子里玩。

但还没玩几分钟呢,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突然走过来,直接从他手里抢了掌上机,他一怔,说:“你抢我掌上机干嘛?”

“这掌上机是你的吗?好好回忆一下,应该是他的吧?”青年伸手指向从巷子口走进来的张云起。

周庆看到张云起就明白了过来,这是抢了他的掌上机找人来报仇呢,他发狠道:“张云起,找大人算什么本事?有种跟我单挑!”

这种话或许能激起十五六岁的小男生的热血,然后像个愣头青似的冲上去单挑,张云起嘛,他就想笑笑,爷今儿个能不费吹灰之力干掉你,就不会浪费卡路里,他对青年道:“王哥,给我揍。”

话音刚落,青年一脚踢在周庆的肚子上,周庆直接滚出去两米多远,一个跨步,青年从地上把他拎起来,“啪!啪!啪!”几个大耳刮子扇过去,打得他眼冒金星,两边脸都肿了,鼻涕鼻血一块儿往下掉才把他扔在地上。

赵松润和林荣见周庆被打,倒是很讲义气,朝着青年冲上去,想二打一先解决一个,但张云起眼疾手快,一个助跑毫不犹豫一脚从林荣的后背踹上去,林荣直接趴了,另外一边的赵松润更加惨,被青年像拎鸡仔一样提到半空,反手几个大耳刮子扇的他头昏脑涨。

两分钟不到,三个兔崽子全撂了。

林荣和赵荣润知道怕了,从地上爬起来站在角落里不敢做声,而被打的最惨的周庆这时候也硬气不起来了,对张云说:“大家都是一个学校的,抢了你的掌上机是我们不对,我们还给你就是了。”

张云起走过去蹲在周庆面前,拍了拍他的脸说:“掌上机给你们玩了五六天,怎么着也得补偿点儿吧。”

周庆楞楞地看着他,没有反应过来。

张云起说钱!

周庆中气不足地说你这是敲诈。

张云起笑呵呵地说:“就是敲诈,怎么着吧你。”

周庆牙齿咬得绷紧的,张云起伸手“啪!啪!”又是两个大耳刮子扇过去,打的周庆鼻子冒血,说你不服气?

“没,没有。”周庆从口袋里翻出了仅剩的两张十块的,递给张云起的时候,他眼泪就掉下来了,从小到大他没被人这么欺负过,但心里兴不起一丝反抗的念头,只想快点离开这里。

毕竟是个十六七岁的小伙子,虽然平日里嚣张跋扈,但真碰到了硬茬,再被暴打一顿,天性里的懦弱就冒了出来,这就像那些叛逆青少年,平时在家里和学校里无法无天,走进社会分分钟死翘翘。

另外一边的林荣和赵松润倒是很知道好歹,眼下的情形反抗只有挨揍的份,他们老老实实的把身上的钱全拿出来,和两台掌上机一起递给了张云起。

张云起把钱拿在手里数了数,一共78块,够他一周的生活费了,把钱揣入兜里,然后让他们滚蛋。

林荣和赵松润连忙跑过去扶起满脸是泪的周庆,三人灰头土脸的走了。旁边那个青年看着他们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现在的小孩子呀,不吃点苦头都知道天高地厚。”

张云起扭头望向青年,笑道:“人不轻狂枉少年嘛,王哥,今儿谢了。”

王哥笑呵呵的说:“一点小事,别客气。”

王哥是王贵兵。

今天上午军训结束后,张云起直接坐公交车来到罐头厂找王贵兵,托他帮忙揍几个学生,王贵兵没多想就答应了,本来就是在社会上混的,打架斗殴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他觉得张云起这家伙看起来挺有能耐的,帮他揍个把人也算落点儿情份。

张云起从口袋里掏出八百块钱,拿出其中的四百递给王贵兵,说道:“王哥,这是欠你的400块货款。”

王贵兵很高兴地接了钱揣进兜里,说道:“小张,80台掌上机都卖完了?”

张云起点头。

王贵兵有点诧异:“可以嘛,小张,你小子真会做生意,我比不了比不了。”

张云起笑道:“还成吧,主要是跟别人磨嘴皮子,对了,王哥,这掌上机是你在深圳的厂子里的吧?”

王贵兵点头说是的。

张云起没想到王贵兵回答的这么干脆,虽说他很清楚俄罗斯方块掌上机是从深圳那边带过来的,但如果没有王贵兵带路,他很难找到货源,于是又塞了四百块钱给王贵兵:“我还想进一批货,要不你明天跟我一起去深圳?王哥,这四百算给你的带路费,事成之后我再算你一笔提成。”

400块钱跑腿费可不少,快赶上普通工人两个月工资了,最重要的是,张云起还答应给提成。王贵兵虽然好吃懒做,嗜赌如命,但也不傻,他知道张云起想倒卖掌上机,而且有能力倒卖掌上机,好赖自己也闲的快发霉了,跟着这小子干,指不定能小赚一笔呢。

王贵兵接了钱,说道:“这个没问题,只是去深甽要边防证,小张,你明天就要去,怕是赶不及呀。”

张云起道:“边防证没问题,我已经找人解决了,王哥,你现在去买火车票,我去拿边防证。”

王贵兵点头说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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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南下

两人合计完后,就各自分头行动。

王贵兵去火车站买明天去深圳的火车票,张云起在附近找了家商店,用公用电话机给纪重打了一个电话,问办理边防证办的情况。

纪重没在电话里多说,让张云起去他办公室。

赶到市公安局的时候,张云起又遇见了第一次来这里的时接待他的那个女警察,女警察显然还记得他,没等他开口,就站起来微笑道:“你是来找纪局长的吧?”

张云起点头说是的。

女警察立马带着他来到纪重办公室。

纪重已经处理完公务,坐在办公椅上等张云起,见张云起进来,就让他坐在对面的沙发上,问道:“这么小的年纪,就想跑到深圳去?”

张云起还是和电话里一样的回答,笑着说去深圳玩玩。

纪重把边防证扔给张云起,笑道:“让我信你这张嘴,不如信世上有鬼。”

张云起不想在这个话题上说太多,今天来了纪重办公室,正好想问问他爸张六顺的事,他说道:“纪叔,我爸坐牢的原因你应该清楚,这事儿你觉得还有没有回旋的余地?”

纪重对张云起的心思心知肚明,本来他对这个案子并不怎么了解,但半个多月前张云起探监,托他向贵平县监狱的领导打声招呼,当时基于对这个年纪不大能耐不小的小家伙的好奇,仔细了解了下张六顺这个案子,但并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只是一起很普通的盗窃案。

纪重说道:“你爸这事儿说严重点是窃取国家财产,说轻点只不过是偷了一点电缆线而已。我摆明了讲,小张,如果没有定案,这事还有回旋的余地,现在都判刑坐半年多牢了,叔想帮你也无能为力。”

张云起点了点头,其实他很想说能不能操作一下,给他爸搞个保外就医,但是他很清楚,虽说经过上次奸杀案的事情后,纪重现在对他很不错,不过想要纪重帮忙搞这事儿,目前他的分量还不够。

张云起起身道:“纪叔,我没别的事情了,就先回去了。”

纪重说:“今天你们学校放假,要不晚上跟我去家里吃饭?纪灵在家里呢。”

张云起笑着说:“还是改天吧,今晚我要去我姐姐家。”

纪重说那成。

张云起离开市公安局,直接去了他姐姐家。江川市一中军训后放三天假,差不多刚够他去深圳一个来回,回家是来不及了,他在姐姐家住了一晚上,第二天一大早,就和王贵兵赶往火车站。

王贵兵买的是九点钟的火车,车票买的急,是临时加车的票,本来八个小时的现在要坐十二个小时。这还不算什么,上了车以后,张云起才真正体会到92年的火车的紧张,不仅座位上挤满,而且走道上也密密麻麻地水泄不通。

因为是加车,什么小站都停。停车后窗外的民工先把行李和小孩从窗户扔进来,然后再往堵得严实的门口挤。过道和厕所里都挤满了人,大小便是很奢侈的行为,整个旅途张云起除了踩着别人的肩膀进了一次厕所后,就再也不敢动了。

途经韶关东的时候,车厢里来了两名边防兵检查边防证。王贵兵上次来深圳前办边防证还没过期,没什么问题,倒是张云起,十六岁的年龄让边防兵挺诧异,盘问道:“你这么小,大老远跑到深圳去干嘛?”

“长官,这我表弟,他爸妈在深圳打工,我带他去看看他爸妈。”王贵兵长得三大五粗,脑子还挺机灵,找的理由让边防兵没得话说。

边防兵把证件扔给张云起,朝后边走了。

张云起和王贵兵继续在漂浮着汗臭味和脚丫子味的车厢里打盹,一直扛到晚上九点,火车终于达到深圳火车站,两人被汹涌的人流裹挟着来到万头攒动的大马路上,在令人窒息的热浪和噪音的包裹下,黑压压的人群拥挤着、叫嚷着、冲撞着。

这就是1992年的深圳,像一个巨大的施工现场,砖瓦满地,泥灰飞扬,天气热的像发酵的烂草,随便嗅一鼻子都是臭烘烘的味道,一点都不美好。饿的前胸贴后背的张云起从汹涌的人流中挤出来,最后在火车站附近找了家小摊子吃东西。

王贵兵点了两瓶啤酒和萝卜牛杂,笑着说:“这玩意儿是深圳的特色美食,多吃点。”

萝卜牛杂张云起上辈子早就吃过了,味道也就那样,作为一个地地道道的湘南人,他对粤菜一向不感冒。

吃完晚饭已经深夜十点,两人一合计,先找个地方过一宿,买俄罗斯方块掌上机的事儿明天再说。

王贵兵带张云起来到他以前住过的罗湖青园,一个喧嚣杂乱、拥挤而闷热的廉价旅馆,楼道里挂着各种颜色的裤衩胸罩,耳边响着全国各地的土语方言,大半夜的到处都是烟尘,人声鼎沸,整栋楼都好像要飘起来。

在旅馆和老板娘订好了房间,王贵兵把门钥匙递给张云起,笑眯眯的说:“小张,你先上去洗个澡,等会儿哥给你找点乐子。”

张云起觉得王贵兵有点古怪,摆手道:“坐了一天车累得慌,有事儿明天早上说,我先上去洗澡休息了。”

王贵兵以为张云起是不好意思,嘿嘿笑了一声。

张云起和王贵兵分了手,他从昏暗的楼梯一直上到五楼,用钥匙打开涂着绿漆的木门进屋,房间挺小,环境简陋,除了一铺床啥也没有,他把袋子扔在床上,在卫生间里冲了个凉,回到床上算了下账。

军训期间,他卖掌上机连本带利一共赚了3800,再加上预售的160台掌上机,拿到3200定金,减去给王贵兵的800块欠款,总共是6400块钱。

去除这些天的花销和车费钱,他兜里还有6000多,再加上还得留点路费生活费,估计这次能买个两三百台掌上机回去。当然,具体的数目要看到时候的进价。

到了深夜十一点多,张云起感觉乏了,把带来的钱全部放在枕头下垫住,关了灯准备睡觉。

“哆哆哆……”

张云起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突然听见敲门声,他以为是王贵兵,起身走过去开门。

“咔嚓”一声。

他打开木门,一缕朦胧的月光率先投射进来,然后响起了高跟鞋的声音,张云起眯着眼睛望去,于是看到了一位几乎只穿着胸罩、散发着浓烈香味的女孩子扑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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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传奇飘摇

张云起被折腾的一宿没睡。

王贵兵这狗日的竟然给他找了一鸡,这么破的地方能有啥好货?张云起没开灯都能闻到一股庸脂俗粉的味道。

二话没说把野鸡轰了出去,躺在床上,张云起突然想起了90年代初特火的电影《北京人在纽约》,里面有一句话他印象特深:“如果你爱他,送他去深圳,他可能会发财;如果你不爱他,送他去深圳,他肯定会背叛。这里的每个人都不可靠,每个男人都可能是嫖客,每一个女人都可能是妓女。”

这种言论当然很荒谬,但也从某一个方面反映了那个时期深圳的鱼龙混杂。

第二天,张云起爬起来的时候,王贵兵已经在等他了,他带了两份肠粉,两人一边吃一边聊,张云起问他这款俄罗斯方块掌上机是那家厂子生产的?

王贵兵道:“盛龙电子厂,我以前在盛龙电子厂打工,其实这种掌上机造价很便宜,出厂价只要15,但这玩意儿对出货有要求,低于800台厂里不发货。”

一台要15,800台就是12000。

张云起没这么多钱,问道:“其他渠道呢?”

王贵兵笑道:“我帮你约了一个盛龙电子厂销售部的老员工,叫刘志强,今天上午在华强北见面。他有办法搞货出来,至于价格,需要面谈。”

张云起突然觉得这趟带王贵兵出来很明智。

解决早餐,两人坐公交车前往华强北。

上了公交车,张云起在后面找了个位置坐下,屁股刚坐稳呢,他就听到前面有两个人在大声说话,其中一个破衣衫的家伙说:“我明天有一船货到蛇口码头,你要多少?”

另一个同样破衣烂衫的家伙一脸不屑:“做贸易?那不是糟蹋钱吗,我刚在宝安圈了十多亩地,做房地产才能赚大钱,兄弟!”

两人的对话让张云起笑了起来。

这就是1992年的深圳,像一个迅速膨胀的大面包,每天都有数不清的公司成立,每天都有数不清的人怀揣梦想、拿着边防证涌进这个南海边的小渔村,一夜暴富的传奇随风飘摇,类似于这哥俩的对话,深圳满大街都能听得见。

三轮车摇摇晃晃中,来到了华强北。

在90年代,华强北极盛一时。作为全国最大的山寨机、水货机批发市场,华强北和中关村在业界一直有一个“北中关,南华强”的称号,不过虽然贵为“山水双雄”,但二者的发展南辕北辙,后来的中关村转型成了创新基地,不仅成功洗白自己,还收获了不少美誉,有着“中国硅谷”之称,不得不说中关村的决策层挺有几分高瞻远瞩的本事。反过来看华强北呢?只能用曾经沧海难为水为形容了。

当然,眼下的华强北还是一块充满机遇的掘金之地,很多初具规模的电子产品企业坐落于此地,沿着街道走去,销售各种各样电子产品的店铺随处可见。

在王贵兵的带路下,张云起来到一家小餐馆,餐馆面积不大,环境很差,椅子都是最简单的塑料凳,屋子里弥漫着一股炒菜的味道,生意也很清淡,只有一个穿着灰色西装的青年坐在里面。

王贵兵看到这个青年,对张云起轻声说他就是刘志强。

张云起点头,和王贵兵走了进去。

王贵兵只是认识刘志强,但他一个加工车间的工人远谈不上和销售部员工有什么交情,这场会面,目的只有一个,做生意。他把张云起介绍给刘志强认识,三个人随便扯了几句闲话,张云起心里就有了底,这家伙是个吃回扣的老鸟。

每家企业的规章制度都是有利有弊的,盛龙电子厂低于800台不发货的规定同样存在着漏洞,给了刘志强这些销售部员工大发横财的机会,因为他们有的是办法把货弄出来,比如和某个客户打声招呼,在账目上修改个数字,货物就能正大光明从厂里出来。

一般说来,关系好的客户这点面子还是会卖的,因为销售部员工会投桃报李,下次再拿货会给一些优待,比如安排发货速度快一点,价格上稍稍优惠点等等。

拿到货之后,这些销售部员工再低价卖给那些进货不到800台的商人,就能轻轻松松的吃到大笔回扣。

想到这里,张云起就说:“刘哥,你手里的货价格怎么样?”

刘志强来之前,王贵兵在电话里跟他说进货的客户起码也要买200台,但现在见张云起年纪这么小,有点不抱什么希望了,说道:“25一台。”

张云起直接说:“太贵了,给个公道价。”

刘志强想了想,问道:“你要多少?”

“两百台。”

“那我给你23一台。”

张云起说:“如果我要300台,你能不能再便宜点?如果这次你给的价格合适,以后我会经常在你这里进货。”

300台的量不小了,刘志强对这个小年轻有几分意外,但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买卖他也不怕被坑,说道:“那我给你20一台,这个价位,全深圳只有我有。”

张云起知道价格已经砍不下去了,对刘志强说道:“怎么取货?”

刘志强问道:“你住在哪里?”

张云起报了昨晚住的地址,刘志强就说:“下午七四点我们这边会发批货,我让人给你送过去,到时你把钱给他。”

张云起点头说成。

“你们慢慢吃,我还有事。”刘志强起身离开餐馆,订金什么的提也不提。

“这家伙走的这么急,订金字据都不要,难道不怕我们反悔?”王贵兵看着刘志强的背影说道。

“这才是老鸟的风范。”张云起笑了笑,这刘志强行事谨慎,怎么可能收订金写字据落人把柄?到时候送货的时候要真出了什么事,他也肯定会拿送货的人顶包,可以说这个人面面俱到,滴水不漏。

吃完饭,张云起和王贵兵离开餐馆,又在华强北转悠了几圈,进了好几家卖掌上机的店子,打听同款俄罗斯方块掌上机的价格,但都不便宜,最便宜都要25一台。

快点下午四点的时候,张云起和王贵兵赶到罗湖青园,门口停着一辆破旧的面包车,车旁边站着一个矮瘦青年,他看到张云起和王贵兵,问:“掌上机?”

张云起点头。

矮瘦青年转身打开面包车,从里面提出三捆蛇皮袋,张云起让王贵兵清点数目,确认没错,他才掏了六千块钱给矮瘦青年,而他自己手头上就只剩135块钱,这里面还包含明天的伙食费车费。

矮瘦青年接了钱,从灰黑的夹克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张云起:“下次进货找我,刘经理不方便。”

说完,矮瘦青年上车走人。

张云起扫了眼粗制滥造的名片,随手扔在地上。

下次进货,他要找的是盛龙电子。

到了傍晚,张云起站在一张“基本路线一百年不变”的宣传画旁边,闻着空气中弥漫的一股发酵烂草的臭味,把电话打到云溪村的村委会,跟他老妈聊了会儿。

这次学校放假大姐打电话告诉了家里人,老妈问他放假怎么不回家?

张云起说只放三天假,来去有点麻烦,就住在学校里了。

“那你怎么不去你姐姐家呀,住在学校里吃什么呀?马上天冷了,记得买几件厚衣服,你还有没有生活费呀?开学的时候都没拿钱的,改天我让你大哥给你送钱过去……”

几个人踢踢踏踏地从旁边走过,张云起侧身让了一下,往嘴里塞了口方便面,对着话筒说:“妈,你放心吧,我兜里有钱,上次那个奸杀案我举报有功,纪叔叔给了我两千块,还没花完呢,我现在在同学家玩,今晚吃茶油烧鸡公,不多说了,嗯嗯……你照顾好自己,回头我给你和春兰小小买几件厚衣服,到时候让姐夫送回去。”

打完电话后,张云起付钱上楼,不到两分钟又走了下来,对看电话的老头儿说:“大爷,你刚才找错钱了,少给了我一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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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正当少年

一个鲤鱼打挺,终于开学了。

张云起昨天半夜才回到江川市,在王贵兵家里对付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上就去学校找自己的宿舍。

江川市一中大多数学生都是本地的通学生,寄宿生相对较少,宿舍有富余。张云起的宿舍有六个铺位,只住了五个人,他赶到的时候室友一个都没来,不过男生宿舍楼门口贴着各个宿舍成员的名单。

他的室友都是168班的,玩的最好的王小凯和田壮壮在里面,另外一个叫做杨伟,军训的时候也一起玩过,是个挺骚包的家伙,还有一个叫做邹正的室友没参加军训,完全不认识。

大家都还没来,张云起给自己选择了一个床铺,打扫完卫生,用袋子装了五十台掌上机,剩下的全部锁进柜子里,然后出门给在他这里预定掌上机的学生发货。

在走廊上,张云起遇到了提着大包小包的刘小川,这小子看到张云起就眼睛发亮:“云起,掌上机搞来了没?”

张云起掏了一台掌上机递给刘小川,刘小川瘾不是一般的大,就在走廊上开机玩了起来,把张云起晾到一边。

张云起蛋疼:“诶诶诶,我说大爷,别光顾着玩啊,还有三十块钱呢。”

刘小川“噢”了一声,从兜里掏出三十块钱给张云起,嘿嘿笑道:“差点忘了。”

“没事,我先去给别人送掌上机了。”张云起转身去送货。

订货的学生都是高一的,在一栋宿舍楼里,张云起按照名单一个寝室一个寝室的去送,也顺带给没订货又想玩的学生试玩,就这样,一圈转下来他不但打了波广告,还顺带卖了两台。

回到宿舍,四个室友来了三个。

杨伟坐在床上拿着块小圆镜子在照脸上的青春痘,王小凯翘着二郎腿在和田壮壮吹牛逼,见到张云起,他立马凑上来说:“我听说周庆被人打了。”

张云起“噢”了一声,说不知道这事儿。

“我怎么感觉你这话特虚伪?”王小凯在江川一中读了三年初中,多少有点人脉,今天刚到学校就听到军训放假那天,周庆在龙腾游戏厅不远的小巷子里被揍了,当时他就想到了张云起。

军训放假那天,张云起跟他打听过周庆,他当时说周庆可能在龙腾游戏厅打游戏。回头周庆就被打了,这事儿也忒巧了。除了张云起,他想不出还有谁。

张云起笑了一声:“你真想知道?”

“唠唠呗。”

“我一打三,把他们全撂倒了。”

王小凯一脸鄙视:“你继续,反正吹牛不打草稿纸。”

张云起笑了一声,旁边的杨伟收起小镜子,说道:“回头再扯淡吧,都快九点了,我们去开班会吧。”

晌午的阳光很明媚,从屋宇、树木的间隙投射下来,带着初秋的温润。

张云起和王小凯四人穿过校园的林荫小道,走在一条时长在十来分钟的通往教学楼的水泥马路上,他看着同样青涩的学生混杂在一起,三五成群,吊儿郎当的并排往前走,占了几乎整条大马路,他们那稚嫩的脸上带着的笑容,让他格外怀念。

有一种青草拔节、正当少年的感觉。

来到168班,同学们来的七七八八了,教室里很热闹,张云起第一眼就看到了初见,她穿着一件白棉布裙子,扎着马尾辫,此刻正捧着一本书坐在窗户下看的认真,暖色的阳光撒在她的身上,折射出一股清澈的光。

“叮铃铃……”

这时上课铃响了起来,张云起找了个位置坐下。

几分钟后,班主任江立华来到教室,站在讲台上,他先是来了一波激情洋溢的即兴讲话,搞的同学们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似的精神抖擞,似乎不考上清华北大,就是对不起人民对不起党。

江立华讲完之后,开始分座位。

分座位原则很简单,一排男生一排女生在走廊上排队,按照高矮顺序排好,两人一组,依次进去。张云起1米68的个头,在班上男生当中不算高也不算矮,轮到他的时候,教室里还有一大半的位置空着的,但他径直走向最后一排靠窗的那个位置。

这是象征着坏学生的宝座,每个班上总有那么个把调皮捣蛋的家伙,老师拿他没辙,就会被安排坐这里,多少有点发配边疆、永不录用的意思。张云起把这位置占了,就是想图个清闲安静,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

班主任江立华看到这一幕,走过去敲了敲课桌,说你这么矮,坐这里黑板都看不到,还怎么搞学习?往前挪点。

江立华声音不小,好些同学听见了,哄笑望着张云起。

张云起是真特么的忧伤,上辈子他最恨别人说他矮:“江老师,请相信我,我能看到黑板,我的个头也一定还有改良的空间。”

江立华无语,他就没遇到过这样的学生,但毕竟是第一次排座位带着一定的自主原则,他不想在这方面强迫学生,说你坐这里可以,但不能影响到学习成绩。

张云起点头说好。

江立华走回教室门口继续指挥分班,王小凯被分到了张云起前面,他的同桌是军训期间的代理班长林月英,两人本来就有点儿不对付,这下子凑到了一桌,啧啧,日后这两台大炮有得轰了。

分完座位后,江立华结束了班会。

张云起四人去食堂吃了顿猪食,回到宿舍,他意外的发现自己的铺盖卷从床上被挪到上铺去了,下铺换了另一副铺盖卷。

他楞了一下。

田壮壮说这是谁把你床铺给换了?

这时,一个高瘦个男生提着一桶水从走廊里走进宿舍,王小凯扭头望向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邹正。”

“你好,这张铺上的铺盖卷是你的吗?”王小凯指着原本属于张云起的床铺。

“是的。”邹正回答,斜眼看了一眼王小凯。

王小凯一指张云起说:“那张铺已经是他的了。”

邹正侧过脸来望向张云起,他那双眼睛又短又窄、眼角还微微下垂,闪现在上散落下来的显得过长的头发里,很有几分冷气,嘴角带着不屑的笑,也根本就不理会张云起和王小凯,转过身,收拾铺盖去了。

宿舍里突然变得格外安静,杨伟倚在后窗口,掏出小圆镜子照着自己脸上的青春痘;田壮壮站在门口,有点儿手足无措;而王小凯交叉着双腿,倚在双人床的床架上,冷冷地看着邹正的后背。

邹正像个没事人一样,他收拾完床铺,爬到铺上,很舒服地倚在床头上,伸开双腿,抓起一本破破烂烂的《射雕英雄传》来看,仿佛这个世界里化只有他一个人还是一个喘息着的生命。

一直倚在门框上没做声的张云起突然就笑了起来,他走过来,毫无征兆地猛力一扯邹正的褥子,将邹正连人带褥子统统扯到了地上。

这大概太出乎邹正所料,他跌落到地上之后,愣了很长时间。

当他从地上爬起来要去跟张云起纠缠时,王小凯、田壮壮、杨伟―起跑过来,站在了他的面前。

接下来的事情变得特别的简单:邹正对张云起没有做任何动作,甚至连一句骂人的话都未留下,不声不响地收拾好他的铺盖卷,到另一间宿舍去了,只是临出门时侧过脸来,狠狠地瞪了张云起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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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白棉布裙子

开学第二天,学校进入了正常上课的节奏。

高一新生都是新兵蛋子,又经历了一个漫长的假期,对高中高强度高负荷的学习环境还不太适应,老师讲课的速度有如龟爬,往往一个知识点反复给学生讲一整节课的时间,张云起可没兴趣当陪读,为了加快自己的学习进度,他几乎就不怎么听老师的课,大部分靠自己自学。

自学了几天,张云起感觉到效率比自己想象的要好很多,他拥有成年人的智力和前世大量的经验阅历,逻辑思维和看待问题的开阔程度是同龄学生不能比的,再加上青春期旺盛的精力,学习起来确实事半功倍。很多知识点扫过去,真有种阅尽天下av,心中自然无码的感觉。

当然了,张云起没想过玩命学习,然后化身超级学霸回回考年级第一。要知道全市出类拔萃的尖子生基本上云集此地,强中自有强中手,想压这群读书不要命的二百五,难度忒大了点,非把青春废了不可。

不过这是90年代的高中,以成绩论英雄的地儿,什么钞票、颜值都没有成绩管用,所以,他要做的是考个不错的好成绩,家长高兴,老师满意,然后就能拥有上课不听讲、有事请假、偶尔旷课、在教室里打盹还不挨骂等等诸多权利。

这就是一白遮百丑的道理。

作为一个学生,只要你的成绩足够好,那对于老师和学校来说,他们会看在成绩的份上纵容你很多不太过分的行为。因为张云起的中考成绩,江立华对他比较宽厚,所以他在江川一中的日子过得还是挺滋润的,稍微有点碍眼的是邹正。

那天闹矛盾后,邹正搬到了隔壁宿舍,他缺席了开学班会,座位已经排好了,班主任就把他安排到靠教室后门的最后一个座位,和张云起是楚河汉界,倒也相安无事。

江立华宣布班干部竞选的事情后,班上有抱负的学生变得格外热切活络起来,投票选举班干部嘛,大家都晓得靠的是人脉,和班上同学搞好关系比较重要,而邹正似乎有着强烈的当班干部的想法,并且走的还是上层路线。

周一晚上,宿舍熄灯后,田壮壮躺床上神神秘秘地说:“邹正想当班长,还走了后门!我亲眼看到的。”

王小凯翻了个身问:“真的?”

田壮壮点头,然后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今天下午他去校外买晚饭经过教师楼的时候,看见邹正提着一袋子东西去了江立华家,江立华老婆李丽萍开的门!当时李丽萍满脸堆着笑呢,啧啧,真是和蔼可亲,大有师母风范。

张云起听完之后感觉挺意外的,一个高一学生就知道走后门给班主任老婆送礼,这个邹正的心智倒是比较成熟,有点儿提前继承了中华民族优良传统的意思,前途不可限量呐,但为了一破班长,至于这样吗?

后面邹正做的一些事儿,证明了这个班长在学生们眼里还真是不一般的重要。

周二的自习课上,江立华在班上说新的作业本到了,军训期间的代理班长林月英正想起身,但邹正比她更积极,立马自告奋勇跑去把新作业本抱了回来,然后又当着江立华的面支使几个男生将作业本分发给大家。

还有一次,班上搞大扫除,邹正提前跟江立华报备,然后找到管后勤的领导,借出一些笤帚、水桶之类的工具,并以江立华的名义支使班上几位同学将这些工具取来后,安排大家打扫整理教室。

这些行为在同学眼里拍马屁的味道特浓,但江立华的角度不一样,他看到的是邹正积极上进,热心班集体工作。

自然而然的,邹正和江立华建立了一种比较密切的关系,并且顺利地扮演了江立华的使者、代言人,甚至就是江立华本人的角色。这也给班上学生造成―个强烈得无法抗拒的印象:她是被江立华指定了、核准了的本班负责人!

王小凯、田壮壮等人特别看不惯邹正的嘴脸,但也无可奈何,张云起对这些兴趣缺缺,课后的业余时间,他就捣腾自己的掌上机生意。

他是学生,在学校里摆摊卖掌上机不合适,只能靠口碑效应吸引大家来他这买。江川市一中足足四千多名学生,有钱人家的孩子占了小半,家庭殷实的学生占了大半,按理来说市场很大,但他的生意却渐渐有些回落,每天卖个四五台,还特累人,渠道单一,效率不高,资金沉积,很难扩大规模。

一台俄罗斯方块掌上机进价20,售价50,他能赚30,利润是不低,但他觉得这么卖不行,不能光考虑到净利润,却不考虑资金周转率,毕竟进一次货,一个月买完和一周卖完的收益是截然不同的。

琢磨了一天,他决定摈弃这种自己吆喝做买卖的方法,效率太低,没有技术含量,找其他渠道铺货,大规模地发展经销商才是正道,虽然这么做净利润会被分流,但能够迅速回笼资金,扩大生意规模。

想到就做。

星期三下午,张云起上完最后一节自习课后,从宿舍拿了三台掌上机去校门口。

校门口有一个便利店,是江川市一中四千多名学生必经之地,人流量相当大。张云起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把这个便利店发展成自己的经销商。

便利店老板是个二十八九岁的少妇,叫李姐,带着一个五六岁的女儿,很有风韵,为人也相当的热情,每天早上张云起买早餐经过这里的时候,都能收到一个灿烂的笑容外带一句甜美的问候:“早上好,吃早餐没?”

一来二去,搞的张云起不在这买早餐都不好意思了。

傍晚便利店没什么生意,李姐正坐在柜台前打苍蝇,见到走过来的张云起,笑着打招呼:“小张,你要去哪里呀?”

“哪都不去,就来你这。”

李姐脸上笑的更甜:“来我这?要买什么东西吗?”

张云起掏出俄罗斯方块掌上机递向李姐:“知道这个不?”

李姐瞧了眼,立马道:“俄罗斯方块掌上机呀,最近倒是有几个学生在我这打听这个东西,但这附近没的卖,小张,你是从哪买来的?”

张云起道:“这款俄罗斯方块掌上机不是这附近没的卖,而是整个江川市都没得卖,但我有货源,零售价五十,操作简单,体验感很强,现在的学生都爱玩,李姐,你有兴趣做零售不?”

老板娘惊讶道:“你想让我帮你卖这个?”

张云起点头。

李姐立马就露出了为难的表情:“这掌上机要五十块钱,对学生来说真不算便宜,虽然也有学生来我这问,但估计真舍得买的也没几个,我这小本买卖不容易,担不起这种风险,小张,还是算了吧。”

张云起早知道李姐会这么说,道:“这么着吧,我放三台俄罗斯方块掌上机在你这里,不要押金,你帮忙卖一下,过两天我再来的时候,卖出去多少给我多少钱,卖不出去就把掌上机还给我。你看行吗?”

“那……我就是试试看吧。”李姐一听不要钱可以先试卖,她那市侩精明的头脑转了一圈就答应了下来,反正是无本生意,有做白不做,她说道:“小张,你和我说说这掌上机是怎么个卖法。”

张云起把俄罗斯方块掌上机的优势特点,操作流程跟李姐详细地介绍了一遍,让她懂个大概可以跟别人介绍。

谈好之后,已经六点多了。

张云起把三台俄罗斯方块掌上机给李姐,在街边小餐馆吃了个晚饭,打算去书店买点书看看。

高中的生活不是永远的青春洋溢,其实在不少的时间里,都和无聊乏味有关。可能是年龄的缘故,张云起也很难再像同龄人一样没心没肺的活着,成天打游戏闲聊扯淡,用大把的时间在无知和冲动里彷徨。空闲的时候,他喜欢看书,这玩意儿是个不错的消遣方式。

现在学校图书馆还没开放,想看书得去书店买,学校旁边书店还挺多的,张云起去了临近校门口的一家,书店挺大,有80多平米的样子,分了两个隔间,外面卖的是高中资料书,里面是各种类型的名著小说,有很多学生在里面买书看书。

“张云起?”

刚走进里面隔间,张云起听到一道清丽的声音,一侧头,就看到了一个女孩,扎着马尾辫,穿着白棉布裙子,是班上同学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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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荆棘鸟

在张云起的印象中,初见这个女孩很受班上同学的欢迎,她的身上有股气息,纤细、白皙、沉静,十分符合90年代校园女神的特征,是班上男生们梦遗的对象,但他跟初见没什么交集,也不怎么了解,就是见面打声招呼的普通同学。

张云起对她说:“你在看什么书?”

初见摇了摇手里的书,说《荆棘鸟》。

张云起笑道:“你喜欢看这种类型的书?”

初见“嗯”了一声,抿嘴说:“平时学习累了,看看这种书放松一下,而且还能开阔视野。”

张云起说挺好,你继续看书吧。

初见点头说好。

张云起转身在书橱里翻了翻,找到了他喜欢的《瓦尔登湖》,大概看了半个小时,觉得时间不早,就对初见说:“快七点了,要上晚自习了。”

初见站在书橱下捧着《荆棘鸟》看的入神,没听到张云起的话。

张云起就伸手拉了拉初见的手臂,初见扭头疑惑地看着张云起,张云起指了指墙壁上的挂钟,她这才反应过来,红着脸说:“不好意思呀,都忘记时间了。”

“没事。”张云起合上《瓦尔登湖》,打算叫初见一起去柜台前付买书的钱,却看见初见把手中的那本《荆棘鸟》放回书橱里面,似乎并没有要买的意思。

张云起想到了什么,扫了眼初见的鞋子,那只是一双廉价的白色布鞋,鞋面已经脱了胶,打着补丁,补丁上面绣有一朵茉莉花,挺好看的,素净淡洁。

张云起不动声色的把手中的《瓦尔登湖》塞进了书橱里,对初见说:“我们回去上晚自习吧。”

初见说好。

两人一起出门。

在街上走了一会儿,初见突然说自己还没吃晚饭,想买点吃的。

张云起点头道:“我在这等你。”

初见有点不好意思,或许是觉得和一个男生一起去班上会造成不好的影响,她小声说道:“要不你先回去吧,我马上买了吃的就去班上。”

张云起点点头,转身离开。

看着张云起的背影,初见抿了抿嘴唇,转身走到附近的一个包子店,问老板还有没有砂糖包子。

老板说:“卖完了,只有馒头、肉包子和茶叶蛋。”

初见说:“肉包子多少钱一个?”

老板道:“五毛。”

初见迟疑了一下,从书包里掏两毛钱,递给老板说买一个馒头。

那时候的馒头又大又便宜,初见一个都吃不完。买好之后,她转身去学校上晚自习,只是走到校门口的时候,她又停下了脚步,略略有些意外地看着张云起。

张云起就在校门口,正趴在保安室窗户上和保安小赵扯淡。

有一句话叫做阎王好惹,小鬼难缠,和学校看门保安搞好关系,好处大大的有,像后半夜关校门回宿舍根本不在话下,所以张云起没事经过校门口的时候就给保安发发烟,联络联络感情。

张云起见初见过来了,又甩了一根烟给保安小赵,才转身走到初见身前,他瞟了眼她手里热乎乎的馒头,笑着说:“晚上吃馒头呀?”

初见“嗯”了一声,红着脸说:“你要吃么?我分你一半。”

“不用不用,这是你的晚餐。”

“馒头大,我吃不完的。”

初见把馒头掰成两半,大的一半递给张云起,其实张云起吃了晚饭没什么胃口,但他还是接了塞进嘴里咬了一口,说味道不错。

初见抿着嘴笑了笑。

张云起第一次见这个女孩子笑,挺好看的,特别清澈。

两人一起回学校,初见突然问他说:“你抽烟?”

“很少抽吧。”

“那你为什么会有发烟给保安?”

“我身上随时都备着一包烟,自己不抽,给别人抽。”

“这样的行为我只在大人身上见过。”

“有什么不好的么?”

“说不出来的感觉,不过……”

“不过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的。”

“想说什么说就好了,我没那么小气。”

“其实,班上的女生有时候讨论班上的男生时,有时候也会说到你,她们觉得你比较势利。我说这个你也不要生气,这只是旁人的看法罢了,毕竟大家认识不久,都不了解的。”

“挺中肯的评价呀,我这人爱钱胜过爱学习。”张云起笑了笑,他知道除了军训期间给周庆敲诈掌上机这个笑料,在班上他也拿不出啥值得一提的事儿。在不少同学眼里,他不是学生,而是个市侩的、不热心学习的小贩子,没点上进心,成天捣腾小买卖,似乎上学对他而言可有可无。

初见略略的有些讶异,侧头看着他说:“怎么能这么说自己呢,每个人的价值观不一样,只要是好的,怎么做都是可以的,当然,我也觉得你好像比较成熟,和班上同学有种隔离感。”

张云起扭头看了一眼初见,突然就觉得这个女孩很善解人意,笑道:“对了,初见,在书店里我见你一直在看《荆棘鸟》,你很喜欢这本书?”

初见点头:“看了两遍,很喜欢。”

张云起又问道:“那你最喜欢《荆棘鸟》里面的哪句话?”

初见想了想,说:“我们各自心中都有某些不愿意摒弃的东西,即使这个东西使我们痛苦得要死。我们就是这样,就像古老的凯尔特传说中的荆棘鸟,泣血而啼,呕出了血淋淋的心而死。我们自己制造了自己的荆棘,而且从来不计算其代价,我们所做的一切就是忍受痛苦的煎熬,并且告诉自己这非常值得。”

张云起笑道:“你别介意,其实我并不觉得这句话有多好。”

初见就扭头看着张云起。

张云起道:“这句话太激烈太情绪化了,像考琳·麦卡洛的心结矛盾之作。不可否认,生活是有很多的困难和痛苦,不过我们没必要一味的放大和沉溺其中。毕竟,生存是一件事,生活是一首诗。纵观考琳·麦卡洛的这本《荆棘鸟》,我个人最喜欢的一句话是:满足是快乐,不满是期待,恰当的满足感才能提供幸福的可能性。”

张云起摇了摇手中的半个馒头,初见看着他,他笑着说:“就像现在,我肚子饿了,你给了我半个馒头,我得到了恰当的满足。所以此时此刻,我感知到了一种幸福。”

站在路边,初见听得有些出神了。

她怔怔地看着他的侧脸,有那么一点点恍惚,特别的不真实,这像是一个高一学生能说出来的话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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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能不能别这么贱

星期四,168班迎来了期盼已久的体育课。

在这个没有智能手机,没有电脑的年代里,校园生活确实挺清寡无趣的,除了上课上课还是上课,苦逼又无聊,而每周两节的体育课,自然成了同学们最喜欢的课程,还没上课呢,大家伙儿就已经全部聚集到了操场上。

体育课上邹正最积极,他在168班已经不加掩饰地表现着自己,提前在办公室领取了篮球、乒乓球和羽毛球,并且以本班负责人的姿态,拿着168班的学生名单站在体育老师旁边帮助老师点名。

其他同学也还好,顶多就是看不过眼,觉得邹正爱现爱作。王小凯却恨得牙痒痒,尤其是被邹正点到他们宿舍几个人的名字的时候,邹正就故意扩大音量、拖长音调,隐晦地带着嘲讽,偏偏他又没法发作,因为邹正有着绝对正当的理由。

王小凯心里不爽,对田壮壮说:“你知道吃屎的感受吗?”

田壮壮懵逼:“不知道,你吃过?”

张云起笑道:“刚刚他已经当着你的面吃了。”

第一次体育课,体育老师没搞什么运动项目,他简简单单地说了几句话,然后让学生在校内自由活动。

王小凯抱了一个篮球过来,喊张云起田壮壮一起玩儿,加上班上几个男生,组成三组3v3,比赛规则是进三个球算赢,输了的做俯卧撑。

打篮球是张云起上辈子为数不多的爱好之一,以前他人比较憋闷,打打篮球能发泄发泄情绪,尤其是打的好的时候,会有种日了天的感觉,工作后他打球的机会就不多了,也就是偶尔约几个朋友去体育馆玩玩,但一直在看nba。

他很喜欢艾弗森,艾弗森那种在球场上一往无前的风格特带劲儿,当年看nba总决赛76人大战湖人时,看着那个倔强的小个子在强人如林的赛场上风驰电掣,彰显自己的独一无二,真是看的热泪盈眶。

张云起和王小凯几个人打篮球的时候,有很多女生站在篮球场外边围观,这好像是所有学校的特色,女孩子嘛,都喜欢看那种在球场上青春洋溢、活力四射的男生,而且在这种场合里,可以光明正大的助威和打量平时不敢看的男生。

对于男生来说,这也是为数不多在女生面前表现自己的机会,大家一个个都打了鸡血一样亢奋的很。

上辈子张云起打篮球水平还行,只是好久没打了,挺生疏的,但是班上男生打篮球的水平也一般得很,大家伙儿在一起菜鸟互啄,不过他没下过场,也没做过俯卧撑,有时候进了一个比较骚包的中投,还能听见个别女生的拍掌声。

本来那种感觉还挺好的,但他扭头一看,发现拍掌的是一个胖的像球的女孩,还挤着眼睛对他笑,在那之后,他就再也没投中过篮筐了。

玩了半个小时,张云起热的满头大汗,他下了场去小卖部买水,没想到看见了纪灵,纪灵一个人坐在操场上方的一排石凳上,双手托着下巴,远远地看见了他,就招手让他过来。

张云起笑了一声,转身去了小卖部,几分钟后他走到纪灵身边,把一瓶汇源果汁递给纪灵,纪灵说刚才叫你怎么不过来?

“你长的这么好看,我过去跟你打招呼不是招人恨嘛。”

“现在怎么又过来了?”

“现在我有正当的理由,给你送饮料。”

“你能不能别这么皮厚?”

“成。”张云起坐在纪灵旁边喝了口水,望向下面,操场上面的景象一览无余,同学们在下面玩的很欢快,他扭头问纪灵:“你们班也上体育课是吧,怎么不下去玩,坐这里多无聊?”

纪灵捧着汇源果汁边喝边说:“没呀,我刚才在看你打球,水平不错,老铁,我刚才就看见好几个女孩子在给你加油。”

“别提了,都是些歪瓜裂枣。”

“嗨呀,听你这口气还挑起来了,张云起,你现在在市一中混的不错嘛,说说看,看中了那个班上的漂亮女孩子。”

“还是别,我来这里是为了好好学习的。走吧,在这儿坐着有什么意思,我陪你打下羽毛球?”

纪灵说好。

张云起就和她来到下面的羽毛球场,一起打羽毛球。这个时候的纪灵很开心,那一头利落的短发飞舞的时候,有一股青春少女的气息。

打了十来分钟,下课了,两人一起在食堂吃饭才分开。

下午老师们布置了一大堆的作业,张云起在自习课上把数学物理作业搞定,那些地理历史之类的功课不打算做,他拍了下王小凯的肩膀,问道:“地理作业做完了没?”

王小凯望着张云起:“做了,你要干嘛?”

还能干嘛,张云起抢了王小凯的作业本,二话不说直接开抄,王小凯说道:“等下给地理老师查出来怎么办?”

“没事,如果老师问起来,你就说你抄了我的。”

“我靠!要不要这么贱。”王小凯差点给气晕。

抄完作业,张云起伸了伸懒腰,见王小凯趴在课桌上写数学作业,感觉有点无聊,想到放在李姐那里寄卖的掌上机已经有两天了,要去看看卖的怎么样,他就把作业本装进课桌里,拍了拍王小凯的肩膀。

王小凯不耐烦道:“干嘛?别打扰我,我正在好好学习呢。”

见王小凯装逼,张云起点头:“成,那我先颓废去了。”

说完,张云起直接朝后门开溜。

坐在教室门口的邹正看见这一幕,立马站起来,盯着张云起说:“现在还没下课,你干嘛去?”

这小子已经上纲上线,把自己当成168班的班长了。但张云起不想鸟他,径直往教室外面走。

邹正立马堵住门口,不让张云起出去,张云起对他说道:“都要当班长的人了,注意点公众形象。”

邹正沉着脸说:“这跟我是不是班长没有关系,大家都是一个班上的,每个人都有权利维护班规,每个人都应该遵守班规,现在是上课时间,你说你擅自早退要干嘛?”

张云起笑道:“拉屎。”

邹正气愤道:“你说话能不能文雅点?”

张云起还在笑:“我屁股想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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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打击报复

张云起离开教室,来到校门口。

现在还没放学,一中校门口是禁止学生出入的,张云起跟保安小赵扯了几句,甩了一根红塔山给他,就给开了后门。

“小张呐,你终于来了!”

张云起刚从校门口出来,拿着个鸡毛掸子在扫灰尘的李姐就看到了他,兴致勃勃地说道:“昨天卖一以台,今天卖了两台,下午有一个男生过来要买,但我这没货,哎哟,当时急的我呀,想找你又没你的联系方式,白白错过了一桩生意。”

“没事,整个江川中学就你这有货,过两天肯定还会来的。”张云起靠在柜台上,李姐很懂味,放下鸡毛掸子,从钱柜里拿出三台俄罗斯方块掌上机的货款递给他。

他一边数钱一边说:“怎么样?李姐,现在有没有兴趣做俄罗斯方块掌上机的零售?”

李姐伸长了脖子道:“有,怎么个卖法?”

张云起道:“分代销和批发,你要做那种?”

“代销和批发啥分别?”

“代销的话,掌上机零售价的九折,我把掌上机放在你这里,卖完之后我再和你结账,而批发的话,是产品零售价的八折,但需要先付货款才”

李姐心里立马打起了算盘。

这事情可不能草率决定,批发八折,代售九折,二者相差了整整五块钱呢,对她来说这可不是个小数目。

做零售生意就是这样,靠的是薄利多销,她这个小卖部绝大多数东西利润都不高。俄罗斯方块这种电子产品的路数不同,价高利润空间大,每天能卖个两三台就能赚的盆满钵满了。

张云起的这款俄罗斯方块掌上机虽然贵,但这个贵是相对她卖的东西而言,和同类型动辄几百上千块的掌上机去比,绝对是物美价廉,而且目前这款廉价但可玩性强的俄罗斯方块机还没铺开,江川市一中的市场也才刚刚开始做,潜力不小,这两天的代售也证明了它的受欢迎程度,选择批发才是上策。

就算保守点估计,每天只要有个两台的销售额,她一天也能挣20块,一个月就是600,这可不少了,是江川市普通工人两个月的工资!

这么一琢磨,李姐心里就有了底,她对张云起说:“小张,那就给姐来批发吧!开始也不要那么多,给我来五台。”

张云起抬眼看着李姐:“你确定?我这货不多了,下次进可能要延期几天。”

李姐犹豫起来,最后说:“那就来十台吧?”

张云起点头:“晚上我把货给你带过来。我先走了。”

李姐“诶”了一声,叫住转身要走的张云起,说道:“小张,姐问你个事儿,你好好的书不念,怎么想着做这种生意?”

“手术刀不如剃头刀,造导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放心吧,咱们的生意才刚刚开始,长久着呢。”

张云起摆摆手走人。

他知道,李姐问这个问题大概是担心他这个重点中学的高中生做生意只是一时头热,随时可能撂挑子不干,到头来她白高兴一场,毕竟在市井百姓的眼里,能进市一中的学生都有一份大好前程,做这种小贩子的生意,那不是脑子给门板夹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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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168班,邹正越发地肆无忌惮了。

星期五最后一节自习课搞大扫除,邹正带着几个同学领了打扫卫生的工具,然后以班长的姿态在班上派发劳动任务。

张云起听王小凯说,邹正最近敢这么放肆,是因为班主任江立华已经默许让邹正当班长。

本来江川市高一年级都是要进行班长竞选选出班委会的,但江立华一直推迟搞班长竞选,就是因为他欣赏邹正,而且时不时地向班上同学渗透一种信息:没必要经过大家选举了,邹正将自然过渡为正式班长!

同学们都有些心里不爽,但也无可奈何,甚至有不少人已经做出了被动认可的姿态,于是邹正就堂而皇之的以班长之名在班上发号施令。

在星期五的大扫除上,他拿着名单划分大扫除人员,点到张云起的时候,他目光挑衅的盯着张云起,大声道:“张云起,王小凯,杨伟,田壮壮,你们四个人拖地,范围是教室和走廊,一定要拖干净,不能有脚印和水污!”

张云起坐在椅子上没吭声。

王小凯意见相当大,邹正显然是打击报复,给他们的打扫任务最重。他站起来反击道:“凭什么!上次就是我们几个拖地的,凭什么这次还是我们拖?”

邹正很有班长气度,当着全班人的面说道:“成,你们不拖,我一个人拖!”

果真,整个教室和走廊的拖地任务邹正一个人全包了,他干的很起劲很努力。213宿舍的四个人顿时落了下乘。

人都是很贱的,尤其是王小凯这种爱凑热闹的人,当邹正指挥他干活的时候,他心里很压抑,可真的把他晾在一边后,特么的又觉得被孤立了。

213宿舍的人都有这种感觉,偏偏他们对邹正的指使没有任何反抗的理由,因为他所做的一切,都得到了江立华的默许和认可,并且又都是―些为了大家的公众的利益而做的好事。

这就像在公司上班,你和你的顶头上司之间的关系水火不容,但是面对他的指挥,你除了心里问候他的祖宗十八代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星期一,邹正向江立华打小报告,说张云起四人不服从大扫除安排,不搞卫生。

江立华大为光火,在自习课上他痛批张云起等人不服安排,不参与集体劳动,高帽子一个接一个!

王小凯、杨伟、田壮壮都埋着头不吭声,但张云起可不是让人站在头上拉屎拉尿的性格,面对邹正三番五次的挑衅,他都没吭声,是因为他知道那样做没用。

他站起来说道:“老师,我认为这次大扫除的安排本身就存在不合理之处,上一周是我们四个拖地的,按照大扫除的轮换制度,这周就不应该是我们拖地。”

江立华敲着桌面恼火道:“大家都是同学,你拖地他抹窗户,多做一点少做一点都一样的嘛!”

张云起道:“老师说的对,我们不应该斤斤计较,不过这虽然只是一件小事,但规矩就是规矩,每个人都得按照规矩去办才能让咱们这个集体更加团结,在这里我倒是想问问邹正,你安排搞大扫除,为什么连续多次安排我们拖地?是不是因为你讨厌我们,就借机打击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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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心斗

江立华是班主任,跟他叫板显然是不明智的,张云起把话题引出来后,立马就把矛头转向邹正。

邹正显然没料到张云起会当着班主任和全班人的面把他们之间的矛盾说出来,公报私仇这帽子可不能戴,他立马站起来辩解道:“大家都是一个班上的同学,大扫除分配任务我都是按照公平原则来的,说谁讨厌谁就太伤同学感情了。”

“那为什么这次大扫除你不给我们轮换?”张云起抓住这点穷追猛打。

邹正梗着脖子道:“我只是忘记了。”

张云起扭头对江立华道:“老师,现在邹正自己也承认是他自己忘记了,这应该是他的问题,并不是我们不服从安排。”

江立华一下子心头有点堵,张云起几句话就把自己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还把邹正带进沟里。老实说,对上这么个思想成熟的学生,好多时候他都有些束手无策的感觉。平时都不用他操心,但一旦有事吧,想训他几句,还真得动脑筋好好想想。

他收住气道:“既然搞错了那就算了吧,大扫除是为了我们能有一个干净的学习环境,每个人都要积极参加,下次不要再发生这种事情,现在大家自行学习。”

张云起道:“江老师,我还有一件事要说。”

江立华道:“什么?”

张云起道:“我想竞选班长,请问什么时候选举班干部?”

江立华愣住了。

张云起的突然发难让很多人措手不及,王小凯最先反应过来,立马道:“对!我们要求早点选举班干部!”

这个“我们”得到大家的认同。

很多同学响应张云起,要求早点选举班干部。

这个局面让江立华很恼火,上次军训张云起拒绝担任代理班长,就让他心里有点不快,如今他已默认这个班长由邹正当,可现在张云起公然提出来要竞选,并得到了大部分同学的响应,江立华知道不能让大家知道他不打算选举,高一班干部要经过选举是学校的规定,到时候闹到死对头罗大海那里他下不来台,便说道:“着急什么!已经安排了,下周五就选举!”

公开选举,这是肯定无疑了。

大家都有点意外,张云起就像是一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让人很有几分刮目相看,但接下来几天里,大家又发现他是言语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嘴巴上说要竞选班长,却没有半分动作。

相反的,邹正在班上上蹿下跳很积极的为自己拉票,而且他还有班主任江立华这个最大的助力。

在选举班干部之前,江立华和往常一样把班上所有的事务都交给邹正去做,有时候开班会,江立华还会把“我看邹正就很适合当班长”的倾向性态度暗暗地表示出来,大有让同学们投邹正当班长的意思。

王小凯很着急。

这样下去很可能还是邹正当班长。

有时候,他看到邹正在忙忙碌碌地做着选举班委会的―些准备工作,也会有一种错觉,觉得这个班长邹正当定了。但是这比不选举就让邹正到班长还特么让人难受――大家自己选的,就没有任何理由不去接受邹正的吆来喝去!

这时候王小凯就想到了张云起,他很不能理解张云起,张云起说要竞选班长就像放了个屁,熏了大家一把就没了下文,整天就知道卖他那破掌上机,特么的!这么想当小贩子还来市一中读个屁的书呀。

竞选班委的前几天,王小凯实在忍不了了,他把张云起拉到厕所里道:“马上就要竞选班长了,要是让邹正当了班长,咱们指定没好日子过!当初可是你先跟邹正闹矛盾的,也是你把事情搞大的,我的亲哥呀,你倒是想个办法啊。”

张云起慢慢悠悠地撒了一泡尿,离开厕所的时候才说道:“你难道忘记了吗?邹正走后门,给江立华的老婆送礼。”

王小凯一愣,等张云起走远了他才明白这句话里蕴含的深意。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他在同学们中间不动声色地重复着一句话,像是在说一件极为可耻的秘密:“邹正为了当班长,给师母送礼!”

有时候,田壮壮、杨伟也很兴奋地把这个秘密在同学间传播着,于是这个秘密迅速扩散,知道的人越来越多,就像是朦胧中一道耀眼的闪电,刷地照亮了邹正,也照亮了大家的眼睛。

人讨厌野心的心理大概与生俱来的,通过走后门这种不正当的手段来达到自己的野心便显得更加可耻,哪怕仅仅是为了一个极为普通的班长职务,在这群未经世事的学生眼里也是一种卑劣的行径,在那些天里,张云起感觉到班上不少同学都在用轻蔑的目光瞟着邹正。

这件事情最后在168班闹到人尽皆知的地步,自然而然的传到了班主任江立华耳朵里,江立华把邹正叫到办公室里狠狠地批了一顿。

他从别人嘴里听了些闲言碎语,回家问老婆才知道的,邹正送的礼物也不重,一些家里土特产和一瓶土酿酒,但这么小的年纪就晓得搞歪门邪道,这让江立华格外恼怒,难怪老婆好几次在他面前说邹正懂事有礼貌,让他对这个学生照顾一点。

江立华把自家婆娘臭骂了一顿,并且冷落了邹正,班上的事务不再交给他,他一下子就从班主任跟前的头号红人变成了无人问津的独行侠,算是凉透了。

有时候,张云起在课堂上会关注一下邹正,邹正精神很萎靡,蔫不拉几的,但偶尔察觉到邹正望向他时,能从他的目光里感受到一种恨意。

很快的,星期五班委竞选的日子到了。

那天邹正请了病假,没有来教室。

最后的竞选结果如张云起所料:军训期间的代理班长林月英成功当选。

林月英显得有点激动,发言的时候说道:“谢谢大家的支持和信任,在我代理班长期间,有很多的不足和做得不对的地方大家多多见谅,以后我一定努力做的更好。”

在选举过程中以及选举结束后,张云起始终没有什么情绪,像局外人一样。

王小凯挺高兴的,他和林月英是同桌,两人本来就有些不对付,凑到一起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吵着吵着,倒是吵出了一点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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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偷窥

林月英当选班上,这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果。

这小姑娘嘴巴刻薄犀利,但办事领导能力不弱,军训期间组织了几场集体活动都挺好的,尤其是给教官送别的活动她起了关键作用,另外成绩应该也还不错。

至于学习委员,初见全票当选,在168班,她就是众星捧月的存在。

第二天下午收数学作业本的时候,张云起还恭喜了一下初见。初见微微红着脸,小声说了一句谢谢。

张云起的掌上机货源紧张了。

上次去深圳进的300台掌上机,学校同学在他这里预定的有160台全发了货,剩下的140台卖了近一个月,刚开始销量很不错,每天能卖个八九台,后面有所回落,大多时候能卖个三四台,最近情况挺糟糕的,一天能卖个一两台,有时候一天一台也卖不出去,但这近一个月平均下来,每天大概有个五六台的销量,掌上机也基本上快卖完了。

当然,后面生意差和张云起调整了销售模式有关,现在他不打算自己搞零售,准备全力发展经销商,来他这买掌上机的人自然就少了很多。

临近国庆节的时候,张云起手头上只剩下五台掌上机,兜里荷包却真真切切的鼓了起来,他算了下账,160台预售的掌上机,尾款有4800,自己手里头的140台掌上机卖了135台,本金加利润就是6750,再扣掉平日里的花销,加起来兜里差不多有11500块钱。

一个月的时间,张云起就成了万元户,但他觉得这个赚钱的速度还是太慢了,要知道他和他大哥最后一个月贩卖烤烟都能做到十天赚一万块,而且人也着实辛苦,尤其是刚开始的那半个月,他拿着掌上机一个宿舍一个宿舍的跑,好话没少说,白眼没少受,但总的来说,他还是一样的心态,挣钱嘛,吃这点苦头真不算什么鸡儿卵事。

眼下想要更快的积累本钱,就得尽快发展一批经销商帮忙卖货,但张云起手里头只有李姐这么一个经销商,还远远不够看,他打算趁着国庆放假跑一下市场,发展一批经销商,不过目前要解决的是去深圳进货的问题。

去深圳来回一趟要三天,太浪费时间了,张云起不打算去,这事儿他准备交给王贵兵去办。

王贵兵给张云起留了联系方式,他家附近的一便利店。中午在食堂吃饭后,张云起打电话过去联系上了他,叫他明天中午来市一中一趟。

打完电话后,张云起回宿舍睡了一觉,下午继续上课,学习生活过得波澜不惊,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王小凯突然说9月28号是他的十六岁生日,想请大家一起吃饭,但是有一个问题要解决。

张云起在床上翻了下身,问道:“什么问题?”

王小凯叹了口气道:“我说小张同学,你也太不懂我了吧,特么的没妹子呀,几个男的有个锤子意思啊。”

张云起笑了,他伸手拍了下王小凯的肩膀说:“找你的同桌林月英,你跟她说过生日想请她吃饭,她准能给你解决这事儿。”

果然,第二天王小凯就跟林月英说起了这事,邀请她吃饭。

林月英问道:“你请了那些人?”

王小凯说道:“就我们宿舍四个,张云起,王小凯还有杨伟。”

林月英犹豫了一下,说道:“就我一个女的呀,那可不可以叫班上几个玩的好的女同学?初见和于小蕊她们,都跟你关系不错,当然我只是提议,你过生日你觉得不合适就不叫。”

王小凯兴高采烈的说道:“合适合适,太合适了!你先跟她们说一声,到时候你告诉我,我再去邀请她们。”

见王小凯这么高兴,林月英突然就有种上了套的感觉,于是她下意识地扭头望向坐在王小凯后面的张云起。

在她的印象中,张云起是班上最低调不起眼的男生,如果不是特意的去关注,平时可能根本就不知道他的存在,而王小凯不一样,性格活泼开朗,能来事儿,特受班上同学欢迎,但是和王小凯同桌了近一个月,林月英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她这个同桌有点儿视张云起马首是瞻。

林月英不知道张云起有什么奇特的地方,也不知道这个感觉对不对,但只是一刹那的念头,她想起自己还有事,得马上把班上学生的资料表提交给班主任。

林月英起身离开教室,来到江立华的办公室,办公室门没锁,但江立华不在,她走到江立华的办公桌旁,把学生资料表放在桌上就转身离开,只是走了几步,她又转身走了回来,望向桌面上摆着的一份资料,上面写着168班中考成绩单。

班上同学的中考成绩从来没有公布过,谁都不知道。林月英心里很好奇,想想觉得看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于是拿起资料夹打开看了起来。

一眼扫下去,没出乎林月英的意料,168班作为一个普通班,大家伙儿的成绩都挺平庸的。

林月英重点关注了下于小蕊,初见,赵涵几个人的成绩,这些都是她关系比较好的朋友,成绩最好的是初见,她也是168班的第一名,中考556分,这个成绩放在市一中也算不错的了,虽然比不得科技班那群读书不要命的二愣子。

林月英还记得,初见是从市六中考进市一中的,有一次放学回家的路上,初见的初中同学赵涵跟她说,初见在市六中是常年前三名的存在,这回中考重感冒,发挥严重失常,要不然以她的水准,进市一中科技班是手拿把攥的事儿。

这么想着,林月英又翻了翻同桌王小凯的成绩,498分,勉勉强强还过得去,而他另外两个室友田壮壮和杨伟的成绩就有点儿不堪入目了,400分都不到,铁定是交建校费进来的。

其实这个也不奇怪,毕竟她们班上缴纳建校费进来的同学一大堆,让她奇怪的是,从头看到尾,她都没有看到王小凯另外一个室友张云起的成绩。

当然,林月英也不怎么关心这个,只是有点奇怪而已,看完了班上同学的中考成绩,她准备把成绩单放回资料袋,只是她拿起资料袋的时候,里面掉出一张纸,是一张中考成绩单,上面还有张云起的寸照。

“张云起的成绩单怎么和他们的是分开的?”

林月英很好奇,伸手捡起成绩单。

“哆!哆!哆!”

好死不死的,这时候办公室外面传来敲门声,她赶忙瞟了一眼张云起的成绩单,就急急忙忙收起来放回了办公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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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天真无邪

第二天,晴,天空贼鸡儿蓝。

张云起早早来到教室里,上语文课。

168班的语文老师姓王,市一中的老资历教师,是老牌中山大学毕业的,算得上个碗儿,无论在讲台上还是厕所便槽前,他总是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

张云起觉得王老师讲课确实生动有趣,他留着两撇玩世不恭的小胡子,操着一口浓重的江川市口音,从不一本正经的照本宣科,总是摆着一副老子想日天的吊样儿,在教室里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常常把168班的一群小傻逼熏陶的如痴如醉。

不过这么精彩能开阔视野的课上到一半的时候,张云起突然听见教室外面有人在叫他,扭头一看,是王贵兵。

张云起立马起身向王老师请假,说家里来人了。王老师摆摆手让张云起滚蛋,他自认为课讲的好,从不在乎学生迟到早退,完全是一副大局在握的样子。

张云起离开教室,和王贵兵一起在学校外面找了个凉亭聊事儿,张云起问到他最近还赌不赌博的事情,他就摆着手说:“没,不怎么玩了。”

这种话张云起也只是听听,他没兴趣关心王贵兵的私人生活,说道:“这回我准备进800台掌上机,打算拉你一起做,有没有兴趣?”

“怎么一起做?”

“你入股两千,我出一万,给你10%的分红。”张云起其实自己有11500块钱,800台掌上机要12000块钱,500块钱的窟窿借一下也能补上,但做人嘛,得厚道,没有王贵兵提供的这个渠道,他也做不了这个生意。

当然,他心里还有另一层更深的想法,做生意单打独斗是行不通的,以后做大了,像跑市场进货这种事儿他不可能再去亲力亲为,现在拉王贵兵入伙,等王贵兵熟悉这行的路数了,能替他做不少的事情。

王贵兵显然想法很多,没有直接答应,思考了会儿,他才问道:“现在你一台掌上机纯利润有多高?”

张云起道:“25到30块。10%的分成就是每卖一台掌上机你能赚2.5到3块,销售这一块不用你操心,你要做的很简单,去深圳进货,然后等我卖完掌上机收钱。”

王贵兵很有些意动。

其实他知道这趟买卖是稳赚不赔的。

每台赚2.5到3块,800台就有两千多块,直接赚一倍不止,自己还不用操心最麻烦的销售问题,把货带上来就等着收钱。这年头干啥子买卖能比这好呀?但是他也有他自己的顾虑,问张云起:“800台掌上机要多久才卖得完?”

张云起道:“两三个月吧,这个要看掌上机的销售状况,如果到时候你急,我也可以提前给你分红。”

王贵兵有点儿不好意思,说道:“倒不是我急,小张,我晓得你是个有本事的人,对我也是真厚道,跟着你干,我不怕,只是我兜里只有一千多块钱,这还是你前边给我的那两千多块钱剩下来的。要不这么着吧,你先等我会儿,我去搞点钱入伙。”

“高利贷可别借!”

“哪能,我有正路子搞到钱。”

王贵兵起身摆摆手,匆匆忙忙地走了。

张云起回到教室里继续上课,中午吃完午饭后,他又接到了王贵兵打到男生宿舍的共用电话,跑到校门口和王贵兵碰了个头,王贵兵把两千块钱塞给他,他问王贵兵,这笔钱是怎么搞来的?

王贵兵笑着说他自己兜里有一千四,最近打牌赢了点钱,另外罐头厂还欠他八百多块钱的遣散费,拖了半年多了还没给,今天上午他跑到罐头厂厂长办公室大闹了一场,把遣散费要到手了。

张云起的脑子里突然就想起了李雨菲,他知道李雨菲的老爸是罐头厂厂长。当然这跟他没什么关系,他问王贵兵:“王哥,你有没有盛龙电子销售部的电话?不是刘志强的。”

“有啊,但这次我们不找刘志强了?”

“不找,我们直接从厂里拿货。”从厂子里拿货只要15块一台,但从刘志强那里拿货要20块一台,相当于每一台他要吃5块钱的回扣,进800台货可就是4000。特么的,4000块钱拿来嫖娼,都能玩一整年不带重样的学生妹了。

“那成,我把盛龙电子销售部的联系电话给你。”王贵兵在旁边的小卖部借了纸和笔,写了一串数字递给张云起,张云起就让他回去准备一下,明天下深圳提货,货款会直接汇到盛龙电子的公司账户上。

王贵兵人是不错,长得又高又大还挺能打,但就是有赌博这个坏毛病,这趟去深圳进货要12000货款。拿万把块钱给一好赌之徒,张云起还没那么天真无邪。

王贵兵离开后,张云起跑到街边的公用电话亭把电话打到盛龙电子销售部,接通之后,对面的客服亲切道:“您好,这里是盛龙电子销售部,我是……”

张云起直接打断了她的话:“我打算在你们盛龙电子进一批俄罗斯方块掌上机,定价15的那一款。”

一听到是进货的客户,对方的口气更加地亲切了起来:“请问您贵姓?哪里人?准备进购多少掌上机?”

“免贵姓张,江川市人,800台。”

“那您是汇款还是亲自过来一趟?”

“汇款。”

“那您什么时候汇款?”

“你把你们公司的账户给我,我等下就会打款过去,三天之内应该就能到你们公司的账户上。”

九零年代的汇款虽然远比不上后世方便快捷,但1991年央行牵头成立了金融卫星通讯网和全国电子联行系统,以前的传票、凭证大多都已经告别了纸质,而是通过一段加密后的电文发送到几千里之外。

当然,92年的大多数银行都还没有搭建内部联网系统,不过诸如中行、工商等国字号大银行已经有了这种汇款功能,资金的在途时间由一周以上缩短为一两天,大大减少了每天的在途资金额。

张云起说三天时间货款到账只是为了保险,估计两天时间足够了,他拿着电话说道:“另外我下面有个人明天会去深圳提货,叫王贵兵,到时候他会找你们销售部,你们对接一下,没错就把货给他。”

电话那头的盛龙电子销售部员工说了一声:“好的好的,请稍等。”过了片刻,她就把盛龙电子的汇款账户报给了张云起。

张云起挂了电话,去工商银行汇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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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于心灵深处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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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我妈生我是耻辱

过完王小凯的生日,张云起手头上又没有掌上机卖,托王贵兵去深圳进的八百台掌上机还没到,他每天除了学习就是陪着王小凯趴在走廊沿台上对过往的女生品头论足,小日子过得比鸡儿还清闲。

放学的时候,他偶尔会和田壮壮和杨伟几个人一起去游戏厅玩玩。那天吃完王小凯的生日饭后,本来他没打算去游戏厅的,田壮壮非得拉着他去,回头就把宿舍哥仨虐的生活不能自理大小便失禁。虐完之后,哥几个就隔三差五拉他去游戏厅传授技术。

上课的时候,张云起偶尔也会关注一下邹正,自打走后门的事儿后,班上同学开始疏远邹正,邹正明显地显出了孤独,他很少到户外来进行活动,听和他同宿舍的同学说,他总是躺在床上不分昼夜地看武侠小说。张云起只有在他上课时才能看到他,他的脸色很不好看,眼光里有种深不可测的怨愤。

星期一那天,江立华在班上宣布国庆放假七天。

168班的同学们可算是高兴坏了,因为按照市一中一贯的优良传统,国庆学校一般只放三天假,另外四天补课。张云起听王小凯说,有人跟教育局打了小报告,这家伙一定是个舍生取义的***。

经过上次的聚会,王小凯、田壮壮、杨伟和林月英、于小蕊几个女孩走的很近,一下课就搁一块儿天南海北各种扯,很快就打成了一片,张云起也在其中,有时候会觉得挺有趣,青春嘛,都是在扯淡中度过的。

初见不大一样,尽管也算是这个圈子里的一员,但她很少参与闲聊,时常坐在窗户下面捧着一本书看,眼眸清澈又干净,阳光洒在她的白棉布裙子和肌肤上,仿佛是透明的。

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一个优秀到令人侧目的女孩子,每每课间休息的时候,张云起都能看到有隔壁班匆匆走过初见身边会突然脸红的男生。

9月30号那天下午,上完最后一堂自习课,同学们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顿做鸟兽散,十分钟不到,整个教室就剩下了张云起一个人。

张云起没打算回家,他想趁着这段时间跑一下市场,把俄罗斯方块掌上机的销售渠道搭建起来。

按照他的想法设想,目前主要跑的是个大中学附近的便利店,毕竟初、高中生才是俄罗斯方块掌上机的主要受众群体,至于住宅区和街道上的便利店暂时不作考虑,精力不够。

九零年代初和后世不同,张云起还记得二十一世纪初的时候,基本上所有学校旁边的便利店都有俄罗斯方块掌上机卖。那时候五花八门的掌上机已经席卷了中国大江南北,跌价到十来块钱一台,便宜的甚至是五块。但在九零年代初,俄罗斯方块掌上机对很多人来说还是新兴玩意,价钱也不便宜,想要推销出去并不容易。

中午食堂已经关门,张云起在学校街道的小餐馆里随便吃了个饭,回到宿舍正准备睡午觉,在门口被宿舍守门的刘老头叫住了,说有人留了个号码,叫王贵兵,让他快点回一个电话。

张云起拿着号码打过去,王贵兵在电话里说他人和八百台掌上机已经到了火车站,快点过来搬货。

挂了电话,张云起直接跑到火车站,在约定的地点找到了王贵兵,800台俄罗斯方块掌上机有八大包,他叫了辆三轮车和王贵兵一起运到宿舍,这只是暂时放在这里,这么多掌上机搁在宿舍不太安全,而且太占地方,他打算明天抽个空送到姐姐家去。

把掌上机安置好了后,张云起拿了瓶水递给王贵兵,问他吃过饭了没有。

王贵兵说在路上吃了,要回家一趟。

张云起就陪他一起走到校门,两人顺带讨论了下后续分红的事情,每个月定时给他一部分分红,三个月之内结清。

谈好之后,王贵兵摆摆手走了,张云起转身回宿舍,经过操场的时候,他突然听到笑声,一扭头,就看到了纪灵。

纪灵正在和一个小男孩打羽毛球。

她穿着淡蓝色衬衣,下身是一条牛仔短裤,皮肤白皙,五官精致,脚下是一双那个年代难得一见的耐克球鞋,露出来的两条长腿纤细笔直,最好看的还是那双眼睛,干净、清澈,明亮。

和纪灵打羽毛球的小男孩张云起也认识,男生宿舍门房刘老头的孙子,真名不知道,大家都叫他刘二胖,这家伙年纪不大,特他妈蔫儿坏,在宿舍里贼调皮捣蛋。

孤独的人是可耻的,寂寞的人鸡儿是骚动的。张云起闲的没事干走过去说:“打球哪,算我一个怎么样?”

纪灵看到张云起有些意外:“你没回家?”

国庆学校放七天假,整个学校估计就张云起一个人没回家。他笑道:“太远,回去一趟不容易,而且这几天我还有些事情要做,不回了。”

纪灵“噢”了一声,把羽毛球拍递给他:“我打了很久了,你想打就先陪这小孩打一下,他技术可以。”

张云起心想我顶着大太阳跑过来就为和这个七八岁的孩子打球?我智障啊还是你有病?

“他太小了,不是我的对手。”张云起把刘二胖抱到一边,转过头来对纪灵说:“咱俩较量较量。”

还没等对方回答,身后传来刘二胖稚嫩的童音:“叔叔,你是想泡这位姐姐吗?”

张云起伸手拍了下刘二胖的脑瓜子,这年头的小屁孩就这么早熟了吗?还特么的瞎给我论辈分,她是姐姐,我是叔叔?

纪灵笑眯了眼,她把手里的球拍和羽毛球交还给刘二胖,又用手捏了捏他的小脸蛋:“小孩子胡思乱想可不好,他是姐姐的好朋友,姐姐还有事,下次再陪你打球。”

“嗯!”二胖点点头。

纪灵转头叫张云起一起走,两人并肩在校园的林荫小径上闲逛,平日里喧嚣嘈杂的校园这时候很宁静,身边的女孩并不怎么说话,偶尔会眯着眼睛看天空,显得有点孤独。他问道:“放学这么久了,怎么不回家?”

“我爸我妈都不在家,一个人也无聊。”

“那国庆没事可以来找我玩。”

“玩啥?”

“朋友之间不一定非要玩什么,像现在这样走走也挺好的。”

“哪里好了?”

“我人好。”

“那不好意思,好的地方我还真没看出来,坏毛病倒是看出了一大堆,比如长得又丑还喜欢油嘴滑舌臭不要脸厚颜无耻……”

“诶诶诶,打住打住,大姐,你再说下去我都要感觉我妈把我生出来就是个耻辱了。”

“拜托,请你不要侮辱阿姨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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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以后咋找媳妇

宿舍门房的老头是个岭南人,姓刘,据小道消息说他老婆是江川市人,入赘过来的,带着孙子刘二胖住在宿舍,他经常坐在窗台里晒太阳,同时还透过窗口监视进出楼道的人。窗台上放着一部暗红色的有污垢的电话机,电话机一响,他接听以后,便会扯着嗓门喊一声长调:“阳痿,点娃!”

这个例子说明杨伟来电话了。

不过常来这里打电话是张云起,很多事情他都要用电话跟外界联系,但这年头没手机,大哥大是土豪玩的,bp机也要大几千块钱,他所有的资金都要用于进货,暂时没买这种奢侈品的想法,宿舍的电话就成了他对外联系的主要方式。每次打完电话,张云起都会给刘老头发发烟,唠唠嗑,一来二去他跟刘老头搞的很熟络了。

高中宿舍和大学可不一样,比较严格,每天晚上按时停电锁门,所以这宿舍老头虽然是个看门的,能耐可真不小,有必要跟他发展点基友情,有时候凌晨回来宿舍锁门了,自己也不至于露宿街头。

国庆放假,整个男生宿舍就张云起和刘老头加他孙子刘二胖三个人,有时候晚上没事儿干,他就在外面买些卤菜回来,刘老头做几个家常菜,爷俩推杯换盏侃大山到后半夜,日子倒也过的充实自在。

白天的时候,张云起要跑市场。

国庆第一天,他就提着二十台俄罗斯方块掌上机去了市二中的小卖部,市二中也是江川的老牌中学,实力是比市一中差点,心气可一点不差,这些年来一直在和一中竞争,导致两个学校的学生也互看不顺眼。

国庆才刚刚开始,学生都回家了,市二中的校园里格外冷清,小卖部在食堂对面,琳琅满目,但只有几个老师和家属买东西,主人是个肥胖的拖着江川腔的中年人,尖细的眼睛让人感觉他是个势利的家伙。

张云起把俄罗斯方块掌上机放在他面前,胖子一愣:“这是俄罗斯方块掌上机?”

张云起没想到胖子竟然知道,问道:“老板,二中也有人卖这个?”

胖子摇头:“这玩意儿几百块钱一台,那么贵,想卖也没几个人买的起呀。”

张云起笑道:“我这款掌上机是新产品,质量一点不比其他牌子的差,但价格便宜得多,零售价只要五十块一台。”

胖子呆了一下:“质量能有保证?”

张云起道:“这你放心,一个月包赔,三个月包修。”

胖子想了想,最后还是摆了摆手说道:“还是得了吧,五十块钱也没几个人买得起,拿回去吧。”

张云起明白胖子的意图,并不在意他的话,说道:“我就搁你这儿,钱的事咱先别谈,卖完了再说。”

胖子见张云起不跟他谈价钱,愣住了,他那精明而狡猾的细胞一丁点用场都派不上。

就这样,张云起搞定了第一单。

他搁了五台俄罗斯方块掌上机在胖子这里,顺带留了男生宿舍的电话。

下午张云起不打算跑市场,国庆节不回家,怎么也得要去姐姐家一趟,另外他也想把掌上机寄放在姐姐家里。

去之前,张云起在菜市场买了一条大草鱼,割了两斤牛肉和五斤猪肉,又给自己的小外甥买了一台摇摇车。

东西太多,张云起叫了一辆三轮车,顺带回宿舍搭上七百五十台俄罗斯方块掌上机,宿舍里只留了五十台备用。

到了大姐张秋兰家楼下,张云起把八捆掌上机和摇摇车搬到楼梯间,快搬完的时候,他意外地看到了一个熟人,李雨菲,她从厂区大院门口走过来。

“刚从外面回来?”张云起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打招呼。

李雨菲点头:“今天来你姐姐家玩?”

张云起说是的。

李雨菲见他满头大汗,从书包里掏出一包纸巾递给他,问道:“你在搬什么?”

张云起拿着纸巾边擦汗边说:“俄罗斯方块掌上机。”

“你在学校里卖的就是这个?”

“是的。”

见张云起回答的这么干脆利落,李雨菲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忍住了,她想想觉得有些话还轮不到她来说。

以前她感觉这个男生还是挺优秀的,虽然家里不怎么有钱,但他的上进和出色的成绩能弥补很多的先天不足,可是最近的一段时间里,她有好几次见他不好好学习在学校里推销掌上机,那副画面也并不怎么好看,让她不禁想起了学校门前的那些不停吆喝招揽顾客的街边小贩。

这不应当是一个中考状元该干的事。

摇了摇头,李雨菲道:“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家吃饭,你忙吧。”

张云起点头说好,目送李雨菲离开,然后继续卸货,卸完之后他给三轮车司机付了车费,提着买的菜和摇摇车上楼来到大姐家。

大姐张秋兰正在家里带孩子,弟弟张云起的到来让她很高兴,接了张云起手里的东西,连忙让他坐下来喘口气。

其实张云起每次来都会买一大堆东西,刚开始张秋兰还会唠叨几句:“你一个学生买什么东西,就会浪费钱。”之类的话,现在不说了,习惯了,他晓得这个弟弟在卖什么掌上机,具体不清楚,大概是赚了点钱。

最开始呢,张秋兰也觉得自家弟弟这么搞不像话,有点不务正业,但是这个弟弟根本管不住,想说他几句,让他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吧,但顶着的中考状元又是实打实的,成绩好着呢,从来不需要家人操心。

她起身给张云起倒了一杯凉茶,问道:“你们学校这次放多久的假?”

张云起喝完茶说:“七天,楼下还有东西,我搬上来再跟你唠。”

张秋兰跟着一起下楼:“下面还有啥?”

张云起说道:“俄罗斯方块掌上机,有七百多台,我宿舍搁不下,就暂时搁你这里。”

“这玩意你是从哪里搞来的?”

“托人从深圳带回来的。”

“搞这么多卖的出去吗?”

“放心吧,姐,我生意好着呢。”

“那这能赚多少钱?”

“这个没得定数,要看情况,反正稳赚不赔的,姐你别担心。”

“我能不担心嘛,一个高中生天天捣腾这些玩意儿,你现在是翅膀硬了,什么知心话也不跟姐唠。”张秋兰一边埋汰张云起,一边和他一起把掌上机搬进家里,找了间空房安置好后,又去厨房做饭做菜。

中午的饭菜很丰盛,有鱼有肉,虽然大姐的手艺并不十分的好,但张云起吃的很舒心,有滋有味,是家里的感觉。

吃完了中饭,张云起见时候不早,起身跟大姐说要回学校,他从兜里掏出八百块钱递给大姐,还没开口呢,大姐就抓着钱立马塞进他口袋里,没好气地说:“你一个学生给我什么钱呀,你自己赚的那点钱拿着买些好吃的补充营养,正长个呢,看看你现在又瘦又矮的,以后咋找媳妇。”

what~fuck?

张云起很想吐血,别人打击我矮也就算了,亲姐姐还来捅刀子!

他拿着钱什么也不想说,摆摆手出门。

走到一楼楼梯口的时候,他看到了姐夫那辆停在过道上的二八大杠,想了一想,又转身上楼回到他姐姐家里,跟张秋兰说道:“姐,我想把姐夫那辆自行车骑回学校,到时候卖掌上机方便点。”

张秋兰道:“你骑回去开吧,反正你姐夫平日里也不用,他上班都是走路。”

张云起说成,然后把兜里的八百块又掏出来塞到张秋兰手里:“自行车我买了,姐,你照顾好自己,我走了,改明儿有时间再来看你。”

没给大姐反应的机会,张云起下楼推出自行车跳上去,直接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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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一只野生小贩子

从国庆第二天起,张云起开始在各大中学推销掌上机。

他骑着姐夫那辆随时都可能掉链子的二八大杆,从城东到城西,穿梭在江川市的大街小巷里,大概每天都要骑三四个小时吧,不过胜在年轻,体力好,吃力是吃力,但不会厌倦,骑在车上神思飞扬,很多美好的想象涌了上来。

有时候,他骑车走在马路上,随着下班的人流前进,而在屋宇密集的地方窗户上亮起点点灯火,也就是传说中的万家灯火的景象。这时候他会有一丝伤感,想起监狱里的父亲,还有前世的妻子女儿,特别有种与家人团聚的冲动。

他前世的妻子是个很普通的一个人,长得一般,人也一般,和他一样,就是一个很平凡普通的人。他俩是相亲认识的,压根就没什么爱情,只是到了剩男剩女的年纪,又没有什么太好的条件找到更好的,迫于父母的压力,就在一起组建了家庭,婚后大架小架经常吵,但也能把日子好好过下去,两人之间更多的是一种亲情吧,这辈子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见面了。

张云起只特别想女儿,他女儿才六岁,特可爱特乖巧,是他的心头肉,有时候做梦梦到她,第二天醒来枕头都是湿的。

这些过去的事情,张云起也只能藏在心底里,一个人的时候才拿出来晒晒,不让记忆发霉,好有个念想,但生活不容易,念想也得有个吃饱了撑着的前提,眼下,他只想靠贩卖掌上机多赚点钱,等以后有机会在市里买套房子,把老妈、大哥和两个妹妹接到城里住。

国庆第三天,张云起去了南湖中学推销掌上机。南湖中学有好几家便利店,他选了距离南湖中学最近的一家,地理位置好,生意应该不错。

便利店的老板是个二十多岁的小青年,和张云起侃了小半天,好几次表示出有意思,还好几次重复询问掌上机价格,可是当张云起认为要谈成的时候,青年老板表示不要。

张云起说:“不要你一而再再而三询问价钱干嘛?”

青年老板笑着说:“主要是这玩意儿知道的人不多,怕没销路砸自己手里。”

张云起道:“要不这样吧,你进个几台掌上机,货款等到掌上机卖出去再给,如果卖不出去可以无条件退货。”

青年老板立马就答应了。

张云起给了青年老板五台掌上机。

能尽快推销出去当然是好事,但实在谈不下来的时候,像给市二中小卖部老板那样先试卖几天也没事,反正他并不执着立刻收到货款,现在打开掌上机销路才是关键,所以跑到其他便利店推销掌上机的过程中,谈不下来他就抛出先试卖的方案。

占小便宜是人的共性,好多便利店老板听到不要钱都表示愿意拿点货尝试下,但依旧有人拒绝,可能是真的没兴趣,不过张云起没有气馁,做推销就是这样,整天在太阳底下东奔西跑,时不时还要遭受个把态度恶劣的老板白眼。

在国庆假卖掌上机的头几天里,张云起还好几次遇到了李雨菲,因为他经常要去姐姐家吃饭和取货。

说起来两人还挺有缘的,但每次遇见都只是简单的聊聊,客客气气的,从来没有深入过,事实上,他总感觉李雨菲和他有种距离感,这也难怪,不论在学校还是家里,李雨菲都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公主,至于他嘛,野生小贩子一只。

有一次,张云起在姐姐家吃了中饭后,下午准备去市七中推销掌上机,太阳太大,他坐的是公交车,在龙景园罐头厂大门站牌上车后,他坐在最后一排,公交车司机刚要关门的时候,李雨菲和一个男生一起上来了。

当时张云起并没有注意到,他正望着窗外,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了李雨菲,李雨菲穿着一件漂亮的波西米亚风百褶裙,头发没有往日学校的束后,而是垂落披肩,前额卡了一个别致的碎花小发夹,穿着黑色筒袜和小皮鞋,而她旁边的男生穿着白色衬衣和白色球鞋,挺帅气的,应该是校园女孩都喜欢的那种类型。

两个人宛如金童玉女一般,坐在公交车前面的座位上,开心的交谈着,格外引人注目,最后两人同样在市七中站牌下车,李雨菲像是提到了什么兴奋的事,拉着男子的手腕钻入了一家便利店。

这家便利店就在市七中大门前小吃街的入口处,地理位置极佳,发展成俄罗斯方块掌上机经销商再合适不过。张云起下车后一眼就看中了,但他没急着进去。

最近这一段时间,他感觉李雨菲对他有某种隔阂,每次遇到都不大对味。其实为人处世就这么一个道理:不让自己尴尬,也不让别人尴尬。所以等到李雨菲和那个男生从便利店出来后,他才提着一袋子俄罗斯方块掌上机走了进去。

便利店里的东西琳琅满目,但没什么客人,老板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头发一撮绿一撮红,两条腿耷拉在柜台上,正一边抽烟一边看《鹿鼎记》,见有客人来,他脸上本来还有几分笑意,但看到张云起手里提着东西,立马垮了下去:“搞推销的?”

张云起笑道:“老板,你要不要看下东西?”

“我这啥都不缺,不要不要。”红毛脾气格外暴躁,见是推销东西的,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直接让他滚犊子。

做惯了推销,见多了脑残,受够了白眼,张云起已经免疫了,可惜的是又黄了一单生意。

张云起转身走人,没想到的是,走到门口的时候遇到了去而复返的李雨菲,李雨菲站在便利店门口,默默地看着他。

张云起向她点头示意了下,见她没有做声,于是直接出门,但是没走几步,又听见李雨菲叫他的名字。

张云起扭头道:“什么事?”

李雨菲道:“这一个多月来,我已经很多次遇见你卖这个什么掌上机了,我很想知道你荒废了多少课程?张云起,你是中考状元,以前成绩这么好,现在就更应该把心思放在学习上,搞这个可就有点不务正业了。当然,这只是作为一个普通朋友的建议,我不想看到一个成绩那么优秀的朋友迷失自我。至于听不听,随你吧。”

张云起正要开口,李雨菲旁边的男生笑着问:“这人谁呀,雨菲。”

“走吧。”李雨菲不太想解释。

“雨菲,你不是口渴了吗,不买果汁了吗?”男生见李雨菲转身走了,赶紧追了上去,在半路上他还回过头看了眼站在原地的张云起,脸上带着一种无言的耻笑。

张云起也跟着笑了笑,然后扛着掌上机继续推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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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知心人

张云起对江川市并不怎么熟悉,上辈子考上省城中专后,他就直接从云溪村这个山坳里跳到省城星津市,在那里读书工作娶妻生子扎了根,每次回老家探望父母的时候,他才会路过一下江川市。

为了更好的跑市场推销掌上机,他专程跑到图书城买了一张本地的地图,然后把自己要去的地点用红笔标注出来,每天清早起来沿着路线图一家一家店子跑,太阳大的时候他坐公交车,天气凉快就骑着随时要掉链子的二八大杠,穿梭在江川市的大街小巷。

几天的时间里,张云起把江川市各大中学附近的便利店都跑遍了,绝大部分商店老板都比较好说话的,那怕双方谈不来,但买卖不成仁义在,遇到个别蛮不讲理的老板,他也会陪着笑脸尽量争取拿下单子,不过即便这样,他还是遭遇了几次被人当做苍蝇一样轰出去的经历。

那种感觉肯定是不好受的,但张云起已经习惯了,毕竟生活不是小说,生活就是一个接一个巴掌不断的拍在脸上,告诉你:你不是主角,你不是不可替代,没人惯着你护着你,如果你不好好演,身后有千千万万人在等着顶替你的位置,你只有比别人更努力一点,才能比别人好过一点。

生活一样,事业一样,爱情也一样,不努力的人,不配拥有奇迹。

虽然很丧,但这就是现实。

有一天,张云起在路上遇到一个收垃圾的老大爷,也是意外,老大爷的三轮车和他的自行车刮擦了一下,双方都没什么事,只是重新开自行车的时候,他在三轮车上看到一台大哥大,他立马又下了车,从三轮车上翻出那台大哥大,他对老大爷说:“这玩意儿多少钱?”

收垃圾的老大爷有点莫名其妙:“这大哥大是坏的,完全用不了了,我在垃圾桶里捡来的。”

张云起道:“你就说多少钱?”

“五…五块!”

张云起塞了五块钱给他,拎着大哥大走人。

回到宿舍,他把上面的泥垢油渍清理掉,立马变成了一个半新品,虽然是坏的,但他不需要实用,讲究的就是个气派。

从那以后,每次上门推销张云起就把大哥大栓在腰间,有意无意地露出来,那些个老板看见了,说话再也不带脏字了,态度再也不蛮横了,当然,张云起再也没被轰过了。

这叫啥?排面!

每天下午,纪灵都会来江川一中。

有时候她和张云起打打羽毛球,有时候在校园里闲逛。

国庆节最后一天,张云起想到明天就要上课,于是多跑了几家便利店,他大清早出去搞到晚上八点多才回来,人也累成了傻逼,回到学校他本以为纪灵今晚不会来,但走到男生宿舍不远的地方,突然听见纪灵的声音:“老铁,这里。”

张云起扭头看去,纪灵趴在栏杆上向他招手。

纪灵穿了一件藏青色牛仔裤,黑色针织衫,头顶扣着一顶黑色棒球帽,露出精致的小脸和几缕细碎的刘海,有风吹过,她背后的香樟树叶知呀作响。

张云起走过去道:“站在这里不冷啊?”

纪灵塞了一杯果汁给张云起:“那你还让我等这么久。”

张云起笑道:“今天很忙,你吃了晚饭没?”

“没有。”

“我请你,想吃什么?”

“我要吃大餐!”纪灵眯着眼睛笑。

“吃什么都不是问题,你老铁啥都缺就是不缺钱。”这么有底气的话,张云起两辈子也就说过这一回。

“哟哟哟,土豪呐。”

“土豪谈不上,但请我老铁吃香喝辣那是绝对没问题的。”

“那我们吃香喝辣的去咯。”

纪灵转身走在前面,张云起跟在她的后面,两人一起穿过校园,那时候夜已经深了,校园里只有知了的叫声,格外宁静,路的两边亮着街灯,光很暖,纪灵手捧着果汁,步伐轻盈地如一只小鹿。

离开学校,两人来到街头上,两侧坐落着鳞次栉比的小餐馆,大都数张云起都吃过了,味道很不怎么样,他想起上次王小凯过生日吃饭的那个醉湘南餐馆,价格虽然贵,但味道还不错,尤其是麻辣龙虾仔和茶油春江鱼这两道招牌菜,很美味,他知道纪灵喜欢吃鱼,说道:“咱们去醉湘南怎么样?味道不错。”

纪灵没搭理张云起,直接拉着他的手小跑到市一中后面的一家米饺店里,米饺店不大,二十来平米的样子,没怎么装修,挺简陋的,老板是一个老奶***发花白,脸上皱纹交错,看到纪灵的时候,眼睛里流露出慈祥的笑意:“小丫头,带朋友来吃东西呀。”

纪灵“嗯”了一声说:“奶奶,我要两份米饺,他那份汤里要放很多的辣椒,我的不放。”

老奶奶笑呵呵的说好,转身给他们煮米饺去了。

张云起和纪灵就找了个位置坐下,纪灵看着他说道:“怎么一个国庆过去,感觉你又黑了。”

张云起笑道:“没办法呀,天天在外边跑,能不晒黑嘛。”

张云起虽然从来不说自己在卖俄罗斯方块掌上机的事情,但纪灵心里自然是知道的:“你每天都很累吧?”

张云起道:“累倒没什么,只是有时候心里也会有点不痛快,因为总是不被理解。当然,大部分时间我也觉得没什么。”

纪灵说:“很正常呐,你这么做我也不理解,不过我觉得吧,每个人的想法都不一样,每个人都讨厌被别人误解,但真正让自己强大的方式,不是附和别人让别人开心,而是从中汲取人生的助力。老铁,只要你自己喜欢,那就去做好了。”

张云起微笑看着纪灵,心里暖暖的,这个从小玩到大的女孩子终究是最懂他的那个人,他说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哲人呀!老铁。”

“那是,以后有不开心的事都要说给我听。”纪灵眯着眼睛笑,然后伸手把他的头发抓了个乱七八糟。

聊着天,很快的两份米饺上来了,冒着浓浓的热气,纪灵递了一双筷子给张云起说:“吃吧吃吧,放学的时候我经常在这里吃东西的,味道好。”

张云起早就饿了,拿着筷子有滋有味的吃着,他吃的很快,吃完后就靠在椅子上看着纪灵,纪灵吃的很慢,吃饭的时候她不怎么说话,墙壁上的灯光落下来,她长长的睫毛在小脸上留下两道阴影。

******

第二十六章 因为,你美

恍恍惚惚中,国庆假期就过去了。

七天的时间里,张云起基本上把江川市的所有中学全跑了个遍,累是真累,不管那个时代,基层推销员永远都是个苦逼的活儿,但有苦才会有甜,他算了算,自己一共找了六十多家便利店老板扯皮,最后只拿下了十八家,其中有九家是不给货款先试卖的,六家是代销的,直接给现金批发的只有三家。

只能说俄罗斯方块掌上机的名气还没打出去,除了直接掏现金批发的三个便利店老板,大多数老板都很谨慎,不愿意尝试,剩下的才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反正是试卖,无本买卖,亏也是亏张云起的。

国庆节后的两天里,张云起陆陆续续走访了几家试卖的便利店,只有两家便利店卖出去了两台,剩下的十多家便利店一台也没卖出去。有老板提出退货不卖了,张云起陪着笑脸让他们再试卖一周,毕竟国庆放假学生都回家了,没有人流量怎么可能有生意。

张云起对俄罗斯方块掌上机还是很有信心的,没信心也不会贩卖这玩意儿,他一个多月在市一中卖了四百多台掌上机,怎么也不相信在其他学校打不开销路。

虽然每日忙于贩卖掌上机,但张云起从不曾落下学习,也极少的缺课,每天的课程都照常上着,当然,大部分上课时间里他都是自己自学,有时候遇到不懂的地方,他很积极,主动找老师刨根问底一定要搞清楚。

他这么用心学习,没别的原因,考个好成绩,读个好大学,给家里人一个交代,给还在坐牢的爸爸一个交代,再者,他顶了个前世的便宜封阳县中考状元,如果成绩滑坡的太厉害,有点说不过去,班主任江立华肯定会给他上眼药,到时候可别想这么逍遥自在了。

市一中在管理上比松懈,下课期间进进去去很随意,不像一些学校把学生当牲口一样圈养,但在学习上市一中极为严苛,每天都有数不完的试题做,像排座位、考试分配考场都要和成绩排名挂钩,成绩不好的学生在这种学校里比较容易自卑。

晚上的晚自习是张云起最喜欢的课,一方面是轻松自由,想干嘛干嘛,如果有mp4,戴个耳机***都没人打扰,另一方面是晚自习的学生比较少,他们班上才二十多号学生,大多数是读寄宿的。

市一中上晚自习只对像张云起这种寄宿生做了硬性规定,而通学生可以选择来学校晚自习,也可以回家,或者是跟喜欢的妹子在学校某个阴暗的角落里***。

初见是通学生,但她每天都会照常来学校晚自习看书,而且她是班上最认真努力的那一个,总是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坐在窗户旁边的角落里看书学习,从不聊天,直到晚上九点半晚自习结束才回家。

有一天晚上上晚自习,初见遇到了一个很难的题目,想了半天,她都没有找到解题的思路,最后她突然想起了前段时间林月英说过张云起成绩很好,是中考状元,于是她拿着练习本去找张云起。

王小凯前面坐着的是王小凯,他见走过来的初见,心里如同一道闪电劈过,很有几分兴奋的说:“初见,你有事?”

初见这才意识到自己有点唐突了,那个年代的高一学生在公众场合还是比较保守的,她红着脸说:“我有一道题目不会做,想问问张云起。”

“那你问吧。”

王小凯满心期望化成了泡影,对着张云起呲了呲牙,然后拿着课本窜位置找物理好的杨伟研究题目去了,于是初见就坐在他的位置上,和张云起说题目。

那个时候班上还有二十多个同学,但很安静,只有一些不动声色地目光瞟过来,在张云起和初见的身上来回游弋,有那么几分莫名的情绪,初见可是班上的学习委员,长得好看成绩优异的那种,她竟然跑去找一个下课卖游戏机、上课埋着头不知道干啥的学生,惹人寻思的意味很大呀!

张云起也有点莫名其妙。

好端端的,初见找他问什么题目?

虽说他的学习从不落下,但在168班他从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是个便宜中考状元,那毕竟是上辈子的事儿了,做人还是要有点儿自知之明的,到时候考试考砸了,还不得让人笑掉大牙。

张云起接过初见的练习本,看了看,初见这个女孩是属于那种成绩很优异的乖乖女,她问的是一个极难数学压轴题,他不会做,想了半天也找不到解题思路。

张云起倒也不尴尬,死要面子活受罪那是小孩子的把戏,他直接跟初见说不会。

初见怔了怔,想着可能是这道题目太难了,于是抿嘴说:“那我们去问数学老师怎么样?”

张云起笑道:“你去问就好,回头告诉我怎么解。”

初见很认真地说:“不太好,我觉得老师讲解的会清楚明细一些,如果你想学会这一类型的题目,最好和我一起去。”

张云起发现这个女孩子在学习上可真较真,于是起身和她一起去找数学老师,168班的数学老师叫林聪,很年轻,是湘南省师范大学毕业的,算的上是出身名门,但有点儿轻浮,对班上漂亮女孩很关照,今天晚上他在隔壁班监督学生上晚自习。

学校每个班级上晚自习都会配备一名老师,一方面是监督学生,另一方面是给学生答疑解惑。张云起和初见来到隔壁班找到林聪,他很高兴,盯着初见笑眯眯的,解答题目的时候也很有耐心。

张云起站在后面,好几次看到林聪拿着笔的手有意无意地碰初见的胳膊,但初见终究是一个单纯的女孩子,没有察觉到异样,认真的听着林聪的讲解。

张云起想了想,觉得这不是个事,伸手把初见往后拉了一把,对林聪说:“谢谢老师,这道题目我会了。”

他不等林聪开口,拉着初见离开隔壁班。

在走廊上,懵懵的初见说:“你会了?林老师才讲了一半的。”

张云起压根就不会,说:“会是会了,不过还要整理一下思路,明天再告诉你怎么解这道题。”

初见抿着嘴说:“你还是今天晚上告诉我吧,要不然晚上我会睡不着。”

张云起无语。

说实在的,初见在学习上的那股拧劲儿,让他想起了前世的自己。

回到教室里,初见依旧坐在王小凯的位置上,张云起就拿着笔重新解题,刚才他也听到林聪说了几句,不至于像开始那样一点思路都没有。

初见在等他解题的时候,看到他的书堆里面夹着一本《荆棘鸟》,怔了怔,说:“云起,这本《荆棘鸟》是你买的吗?”

张云起点头:“是的。”

初见抿嘴说:“能不能借给我看看?”

张云起随口说了声好。

他正被面前这道数学题折磨的欲仙欲死,绞尽脑汁想了半个多小时了也没有找到正确的解法,特么的!做学霸的朋友可真够苦逼的,还是和王小凯田壮壮这几个小傻帽玩儿有意思。

眼见晚自习要结束,张云起还没解出来,他直接举白旗缴械投降,苦笑着对初见说:“今晚做好失眠的准备吧,我解不出来。”

初见听张云起这么说,心里反倒有点不好意思,为了替她解这道题目,张云起浪费了大半个晚自习的时间,她有点怕他沮丧,小脸认真地说:“没事的,明天我们再去找林老师。”

“以后不要再去找林聪问问题。”

“为什么?”

“因为,你美……”

******

第二十七章 老哥螺旋稳

到了十月中旬,大家念书变得格外拼命。

这全拜江立华所赐,周一他在班上说,十一月八号将举行江川市八校教学联盟高一上学期期中联合考试。

当时168班就炸了锅。

所谓的八校联盟指的是江川市八所公立高中,为了更好地评估本校实力,经常联合起来折腾学生,这八所学校基本上囊括了江川市全部的优质生源力量,实力最强,等于全市统考,其重要程度不言而喻。

虽说168班是个普通班,但新生嘛,心气儿足,没什么逼数,听说要大型会考,一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江立华压下了教室里的噪音,很严肃地说道:“这次期中考试的全班排名成绩,将会成为大家的班号。另外,期中考试结束后,我们班还要重新调整座位,调整座位不再以高矮顺序来排,而是以这次的中考成绩为标准,成绩好的先选座位!”

这一次教室里很安静,江立华走了后,一股无形的压力充斥在班上,大部分同学都在埋头搞学习,说小话的人很少,因为按照成绩排名选座位谁都不愿意掉在后头,一旦成绩考砸了就太伤自尊了,这特么就跟嫖娼似的,老妈子拎一串妹子在哥几个面前排排站,谁会乐意最后选最矮最丑最肥的那个呀?

张云起品味独特。

他坐的位置最差,而且并不打算把这个宝座让出去,不过他虽然没想过当尖子生,但也不能让成绩滑坡的太厉害,和班上同学一样,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学习挺刻苦。

10月16号那天,张云起在教室里看书到深夜十点多,最后一个锁门离开教室,走在清冷的校园里,有月光洒下,香樟树叶铺到了路的尽头,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他突然找到了点儿前世念书那会儿的感觉,不管是读书还是贩卖掌上机,心里比较纯粹充实。

其实做什么事情都一样,需要的是一种专注,心里没有杂念,朝着一个目标撒丫子奔就完事了。当然,你不一定是最快的,但你一定是快乐的。

回到宿舍,张云起被宿舍门头刘老头拦住了,他拿了张小纸条递给张云起,说有你的电话。

张云起甩了根黄鹤楼给刘老头,按照纸条上的电话打了过去。

接电话的是市三中的便利店老板,叫周金福,一个浑身上下散发着浓浓奸诈市侩味的中年男人,张云起为了让他同意贩卖掌上机,跟他唠了三个小时,但目前处于试卖阶段,搁他那儿的五台掌上机已经卖了十多天。

周金福在电话里说道:“小张呐,这大晚上的去哪里了?等你几个小时了都。”

张云起笑呵呵地说:“不好意思,今晚我有个应酬,封阳县来了三个比较大的经销商,跟我对接卖掌上机的事儿,后边又去金凯大酒店唱了会儿卡拉ok。”

逼还是要装的,这辈子都不可能不装逼,尤其是遇到像周金福这种兜里钢镚没多少,却满身市侩气的便利店老板,他必须要把装逼事业进行到底,没辙呀,要是让周金福知道自己是个普通学生,他根本就不会把你放眼里,砍价都能把你砍到亲妈爆炸。

“小张,看你年纪轻轻的,生意做的倒是不错嘛,老哥我长这么大都还没不知道卡拉ok是啥子样呢。”周金福在电话里有那么一丁点儿羡慕的意思。

“其实也就那么回事儿,找几个学生妹在一个包厢里聊聊天唱唱歌,完了还能摸摸,没啥意思,你想玩改天有机会我请你,不过周老板,你找我有事吗?没事的话我这边可还有应酬。”

“哦,是这么回事,你搁在我这儿试卖的五台掌上机都卖掉了,感觉这玩意儿还可以,学生都挺喜欢的,明儿过来把账结了,再给我搞点货。”

“明天呀,明天我没时间,要去封阳县送货,人家可是一百台的量,推不掉,后天吧,后天我尽量抽点时间去你那里一趟,不过周老板,你这次是搞批发还是代售?”

“批发和代售你给什么价?”

“上次不是跟你说过了嘛,代售要45,批发40。”

“呵呵,这不是明面上的价嘛,小张,咱这可是长久生意,怎么着也得给我一点实惠吧?”

“那还真就不好意思了,人情归人情,生意归生意,代售45,批发40。这是我的最低价。”

“我批发,给35怎么样?”

“40。”

“38。”

“40。”

“真的一块都少不了?”

“老哥,我一天随随便便卖几百台的量,可没时间拿你开涮,要不你自己先考虑一下吧,觉得不划算我也不勉强,咱以后再找机会合作。我这边还有应酬,先挂了。”

张云起直接挂电话。

过了一天,没有出乎他的意料,周金福的电话又打来了,这回没纠结价格,他直接说要批发20台掌上机。

张云起跑到市三中给他送了二十台掌上机,加上前面五台试卖的,一共拿到850块货款。回到学校,下午他又接到两个便利店老板打来的电话,也是找他送货的。

经过一段时间的发酵,掌上机已经慢慢进入了其他学校学生的视野之中。

当然,目前的销量完全不能让张云起满意,像周金福的店子,五台掌上机卖了十多天才卖完,这个量实在太少太少了,他需要的是每个月卖上万台的货,他需要赚大把的银子去布局下一步的商业计划。

任何时代都不缺能人聪明人,张云起知道自己的几斤几两,如果不趁现在这个市场经济百废待兴的大好时机多挣几个子儿,置办点家业,以后拿头去纵横商业,像不知妻美的强哥那样在国外泡学生妹?但不管怎么说,人得脚踏实地,饭要一口一口吃,自己的掌上机生意也总算是艰难地开了个头。

张云起一想到92年的马云,为了挽救他那个破翻译社,正背着蛇皮袋往返义乌和苏杭之间倒卖鲜花和礼品,就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莫名的信心。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隔三差五就有电话打到男生宿舍,都是试卖的便利店老板找张云起的,这可把刘老头搞得不厌其烦。

张云起就塞了50块钱给刘老头,说:“刘大爷,你有没有兴趣给我做事?每个月给你50块,负责给我接电话。”

刘老头问:“接谁的电话,说些啥?”

张云起说:“一般找我的人都是些便利店老板,你的工作就是跟他们沟通,问清楚并且记下这五个问题:经销商名字叫什么?电话号码是多少?是代销还是批发?进多少货?送货地址在哪里?刘大爷,你有没有兴趣干?”

刘老头立马就说有。

这买卖划算,他天天守着个宿舍大门闲的鸡儿发霉,而且自己的工资才150,大五十的外快,接接电话就能拿到手,不干那自己不成老傻逼了嘛。

张云起就把具体的工作内容详细的说了一遍,也给刘老头教了一些简单的话术,刘老头是千年王八老鳖精,又贼又滑,嘴巴子跟炮仗似的,干这么点儿客服的工作,那真是火山无敌螺旋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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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奋斗的年代

在很长的―段时间里,张云起的学习生活似乎变得很平静,按部就班,许多事情―遍又―遍地重复进行着,上课,下课,再上课,再下课,打篮球,卖俄罗斯方块掌上机,给经销商送货,吃饭,睡觉,背后议论女生臀部的宽度,大腿的长度,胸部的厚度……

校园的生活自有其固定的格式,但他并不觉得枯燥乏味,因为在这固定的格式里,周围的那些青春洋溢的同学们总是会去创造许多新的细节,一次与―次不―样。

人在这么大岁数时,总是容易满足的。

这次打篮球与上次打篮球,只要换了―个人,或只要球滚进篮筐里去的样子不―样,大家伙儿就绝不可能把两次打篮球看成是―种重复的活动,即使觉得重复,也还是饶有兴味,就像小孩子对固定不变的俄罗斯方块游戏感兴趣一样。

随着期中考试的临近,哪怕是平日里吊儿郎当的学生,这个时候也变得格外勤奋,同学们抱着书本行色匆匆,食堂吃饭争分夺秒。张云起醒得早,每天天不亮他爬起来出去跑步的时候,都能看见学校各个角落里遍布着晨读的学生,而在深夜时,路灯下、厕所里,聚集着大批拿着书本的身影。

从他们的身上,张云起感知到了一种奋进的力量,其实不得不承认,中国的90年代是一个信仰奋斗的年代,小的时候,他最常听到的话是:“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而“我爸是李刚”这种言论在90年代是不可想象的,等于是承认自我不努力的耻辱!而在后世,这已经成为了一个司空惯见,甚至值得炫耀的事情。

环境是很能感染人的。

在这种以成绩论英雄的重点高中里,八校联盟联合中考的紧张气氛也分散了张云起贩卖掌上机的激情,虽然他的目标比较简单,当一个成绩过得去的中等生,但中等生也是要拿分的。

其他学科倒是还好,他学起来很通畅,少有遇到过不去的坎,唯独英语,他的基础实在太差了,啃起来很吃力,有时候他真想给教育部的老爷们写封信,告诉他们祖国幅员辽阔,够自己折腾的了,压根就没有去大洋彼岸捣乱的想法,学这玩意儿干鸟用?

当然,他只是想想,写了也没卵用,九零年代初三大热,留学热,下海热,英语热,好多人都是靠着英语骗吃骗喝的。眼下的现实情况是,自己英语水平不好,那就要比别人付出更多的努力。

张云起的目标很简单,及格!别让江立华有借口给他喂屎。

于是他比平时提早了半个小时起床,每天跑完步就加入到晨读的队伍当中,背到七点半直接去教室早读,白天按部就班的学习,中午给掌上机经销商送货,晚自习的时间则全部用来学英语。每一天,他都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的。

一段时间下来,他确实很累,不过也觉得充实,可能对很多数人来说,六点起床很困难,背单词很困难,静下心来很困难……但总有一些人,五点可以起床,一天背六课单词,耐心读完一本书,谁也没有超能力,那他们靠的是啥?一个字,逼!所以讲,人还是靠逼的,逼才是第一动力。

在168班,英语最好的是初见,张云起遇到不懂的地方就问她。

最开始时初见很有几分诧异,从张云起问的题目她能感觉到他的英语底子确实有些差,但她知道张云起是中考状元,中考状元不大可能存在偏科的情况,不过她探听别人隐私的女孩,辅导张云起的时候很用心。

有一次上晚自习,初见拿着看完的《荆棘鸟》去张云起那里还书,张云起正好有道英语题目不会,拉着初见请教。

在辅导的时候,初见看见张云起的课桌上有一本《追忆似水年华》,于是她又借走了,过了一段时间,她来还书时看见张云起的课桌上又多了一本《红字》……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蹲在书店里看书过。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晚上晚自习时,初见开始习惯性地坐在王小凯的座位上,和张云起一起学习,辅导张云起英语,但大多数的时候,两人都是各自忙各自的事情,偶尔会聊聊天,谈谈那些于人生有裨益的书籍,还有那些个青春里的虚无缥缈的梦想。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进了十一月。

11月5号的一堂自习课上,班长林月英领了一份表格贴在墙上,说是市一中期中考试考场分配表。

同学们一股脑全围了上去,想找自己的考场,张云起王小凯一伙人没去看,因为林月英早就看过那份考场分配表了,她把一伙人的考场报了一下,大家的考场都很靠后,基本上排在15号到35号之间。

市一中考试分配考场历来都是按成绩来分配的,前六个考场基本上给科级班和重点班的学生霸占了,像168这种普通班,有那么一两个进去的,那真是跟国宝大熊猫一样珍贵。

这样的国宝大熊猫168班只有一只:初见,她在第六考场。这并不奇怪,他们这伙人里面也没谁觉得意外,让林月英和于小蕊心里惊讶的是,张云起居然在最后一个考场,他可是中考状元。

赵涵扫了眼坐在位置上做英语题目的张云起,不经意地说:“张云起,你怎么在最后一个考场?”

张云起抬头看了眼赵涵。

他意识到自己是中考状元这个破事儿已经走漏风声了,要不然赵涵不会问他这种问题。

他们这个小圈子天天搁一起扯淡,但除了初见,他对这个赵涵印象最深,长得一副空姐范儿,人高腿长腰细胸大,而且很成熟,比较有自己的想法。

他笑呵呵地回答:“我也不太清楚。”

“我去!云起,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不就是成绩差嘛。”趴在课桌上转笔的杨伟吐槽了一句。

他成绩很差,交建校费进来的,整个168班就他和张云起在最后一个考场,所以觉得很没面子,对按照成绩排考场的行为意见相当大,说道:“在咱们一中真是的啥都有看成绩排名,考个试得看成绩排名,排个座位要看成绩排名,我看上蹲坑拉屎也按照成绩排名来排队得了。”

王小凯嗤之以鼻:“别逗了伟哥,要真是按成绩来排队上厕所,以你的成绩,说不定屎在裤裆里被风吹干了,你人离厕所门还有十万八千里呢。”

杨伟差点气晕过去:“日你个仙人板板呦!蹲坑拉屎的权利都不给,还让不让人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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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姑娘,对上眼了?

11月8号,市一中期中考试如约而至。

那一天,张云起和以往一样,五点半起床,在寂静无人的校园里跑步,晨读,然后吃早餐,到了八点半,他才和室友杨伟一起去考场。

张云起的考试地点是35号考场。

本来以他的中考成绩,1号考场前五个座位之中,肯定有他的一席之地,他估计是因为自己没有报考江川市一中,开学前几天后补进来的,连成绩都没来得及录入进去,差不多就是一黑户口,成绩记录为零,就给分到了排名最后面的35号考场。

赵涵也在35号考场,她成绩不好,缴建校费进来的,平时聊天的时候,张云起听她说以后想学艺术。

除此之外,这个考场里还有两个认识的人,周庆和赵松润,张云起笑呵呵地向他们点头,周庆和赵松润立马就把脑袋撇了过去,贼鸡儿小气了点。

这次中考一共九门科目,历时三天。

第一天考语文和政治、生物,张云起感觉自己发挥还算可以,基本上没有遇到做不出的题目,但他比较稳重,做完之后就反复检查试卷,因为疏忽大意而失分是最可惜的,他不会放这种低级错误。

杨伟坐在张云起后面,第一堂语文考试提前半小时就交了试卷,他站在教室外面等张云起,等了半个小时张云起才出来,他有点鸡儿蛋碎地说:“大哥,你有必要那么认真么?大家都是一群狗肉包子,再怎么装也上不了席面,随便填完不就得了。”

张云起笑笑说:“考得好考不好另说,态度总得端正点吧,伟哥,后边的考试你提前交卷就先走吧,不用等我。”

杨伟说成。

哥俩勾肩搭背去食堂吃中饭。

下午考试,杨伟提前交卷走了。

张云起还是按照自己的节奏慢慢来,距离交卷还有十来分钟的时候,他第三次检查完试卷,才放下笔准备交卷。

这个时候教室里只剩下三个人,他,赵涵,还有一个不认识的女孩。

赵涵坐在张云起左边的位置上,对错不论,二十分钟前她就已经把试卷填满了,但她没有急着交卷,坐在位置上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张云起,看着张云起认真的侧脸,那副专注的模样还挺帅的。

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她对她们那个小圈子里的每个人都已经很了解了,唯独这个张云起,看不透,摸不准,平时聚在一起的时候,张云起话不多,很沉静,有一股内敛的成熟气质,偶尔说上几句话,又显得风趣幽默,充满了才情,很吸引人。

走了会儿神,赵涵看见张云起起身交试卷,她立马就跟着把试卷交了,然后和张云起一起离开教室来到走廊上,她问道:“张云起,你考的怎么样?”

张云起说还行。

赵涵又问:“你去教室还是去食堂吃饭?”

张云起道:“去食堂吃饭。”

赵涵点头说道:“那我去教室了。”

张云起说成,然后目送赵涵离开。

第二天上午考试结束后,赵涵再一次踩着时间和张云起同时交卷。

和昨天一样,两人只是简单的扯了几句,张云起转身要走的时候,赵涵突然说:“对了,我今天从家里带菜来了,一个人吃不完,你要不要一起吃?”

张云起想了一下,点头说好。

赵涵带的是好菜,清蒸鲈鱼和糖醋排骨,但是已经冷了,在外面的餐馆让老板热了一下,张云起又点了两个小菜,买了两瓶饮料,两个人一起吃。

吃饭的时候,张云起问赵涵:“你怎么知道我是中考状元的?”

赵涵就笑,说不告诉你。

这姑娘的嘴巴有点大,笑起来很媚。

她穿着一件粉色外套,里面是一件浅白色连衣裙,领口挺深,她年纪不大,但那对胸口已经发育的初具规模,随着笑声微微颤动着,加上高挑的身材和细细的腰肢,真是让人鸡儿梆硬的性感。

张云起觉得这女孩很有几分舒淇的味道,可惜班上里的小处男们眼睛里有屎,不识货。

赵涵察觉到了张云起打量她的目光,嘴角勾起,不动声色地说:“云起,我倒是挺好奇的,我天天那么努力搞学习,成绩还是那么渣,你在学习之余还要分心卖掌上机,怎么就成绩这么好?”

“那是以前,现在我成绩一般。”张云起说了一句大实话。

赵涵不信,说道:“在好朋友面前没必要这么低调,而且你这么热心卖掌上机,肯定赚了不少钱吧?”

张云起道:“我家里穷,读个书不容易,卖掌上机只是勤工俭学。”

这句话赵涵同样不信,尽管对这个男生充满了好奇,但张云起不愿意说,再刨根问底就太没意思了。

饭吃到一半的时候,赵涵见张云起的情绪不错,就说道:“对了,云起,下午我们考哪一科来着?”

张云起往嘴里塞了一块排骨,说数学。

赵涵道:“数学呀,这一科好难,我没做什么准备,到时候你可不可以给我看下试卷?”

张云起手里的筷子停顿了一下:“你觉得这样有意义?”

“有。”

“那就好。”

快吃完的时候,张云起从兜里掏钱准备付账,但赵涵拉住了他,说我来付,然后她掏钱递给餐馆老板。

付了账,张云起和赵涵一起回学校。

经过校门口李姐的便利店的时候,正拿着鸡毛掸子扫灰尘的李姐看到了张云起,立马扯着大嗓门说道:“小张老板,上次进的掌上机快卖完了,再给我来点货,这回要二十台,批发的。”

“好,下午我给你送过来。”

“那我先把货款给你。”

李姐把一小沓印着工人农民科学家的五十元票子递给张云起,目光却瞅着旁边的赵涵,笑呵呵地问道:“小张老板,这是你女朋友?长得可真不错。”

张云起道:“李姐别开这种玩笑,我才高一,就算我脸皮厚人女孩子也受不了,她是我的同班同学,朋友。”

赵涵倒是挺落落大方的,听着他们的对话也没有同龄女生的拘谨和羞涩,还笑着跟李姐打了声招呼,才和张云起一起回学校。

走到校门口的时候,张云起对赵涵说:“我要回宿舍一趟,你去哪里?”

赵涵道:“那你回宿舍吧,我去教室里复习功课。”

张云起摆摆手,转身走了。

赵涵直接往教室的方向走,走了一会儿,她估算着张云起已经走远了,就转身往回走,来到李姐的便利店里,李姐见她去而复返,问道:“姑娘,你还有事?”

赵涵道:“阿姨,麻烦你给我一台掌上机看看。”

李姐“哟”了一声:“你哪还用得着来我这儿看呀,直接找小张呀,掌上机他哪儿多得是。”

赵涵笑着说:“他卖掌上机的事情从来不跟我说的。”

李姐道:“这就是低调呗,别看你这同学穿的不怎么样,其实有钱的很。”

赵涵问道:“怎么个有钱法?”

“起码也是个十六岁的三万元户。”

“这你都知道?”

“前段时间我跟他闲聊,问他有多少货,他说有800台,你想想看,一台批发价要40块,800台就是32000。啧啧,这么多钱,我这个小店子干一辈子都赚不了。”

赵涵有点难以相信:“有这么夸张?他还是一个高一学生。”

李姐笑呵呵地说道:“小张这人年纪是小,但能耐可真不小,比学校那些只会读死书的书呆子强多了,你是他同学,有些事可以问他嘛。”

赵涵没有说话。

李姐是过来人,看出了点端倪,凑到近前问:“姑娘,对上眼了?”

赵涵没有否认,只是心不在焉地笑。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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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傻姑娘

第二天下午,考数学。

张云起在宿舍里睡了个午觉,两点起来到考场的时候,同学们三三两两都到了,让他意外的是,前面几场考试来的比较早的赵涵,直到考试铃声响起来的时候,才从考场门口走进来。

经过张云起的课桌时,赵涵低声说不抄了。

张云起没有做声,眼睛余光看着赵涵,赵涵的脚步没有停顿,直接来到右下的位置坐下,神色如常。

张云起把试卷做完之后,不动声色地瞟了眼赵涵,赵涵埋着头在认真做题目,并没有半分抬头往他这边看的意思。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考试结束,赵涵和张云起同时交试卷。

两人一起出门,赵涵本以为张云起一定会很好奇地问她为什么突然不抄了,她也想好了怎么回答,但是从头至尾张云起都没问,她心里痒得难受。

这个男生,真的捉摸不透!

第三天考英语、物理、化学。

英语是张云起最low逼的科目,他的目标很简单,150的总分,考个90分及格。其实想想也挺特么的不是滋味,他堂堂的一代学霸,竟然有一天会沦落到以及格作为追求目标。

等老师下发了试卷,张云起打开从头浏览了一遍,没想象中的那么难,但也有好些看不懂的题目。

没多想,他拿起笔做了起来。

在沙沙的笔尖触碰试卷的声音中,时间如水般流逝,直到透过玻璃洒进来的阳光变得恍惚,由清晨的凉爽到午后的炙热,最后变成黄昏的温润,江川市八校联盟期中大考就悄然结束了。

就这样,高一半学期过去了。

就在同学们三五成堆聚在一起对照答案的时候,就在某个学霸为做错了的一道选择题捶胸顿足的时候,张云起已经以最快的速度冲向宿舍,拎起掌上机,一头撞向了社会这所大熔炉里,扎进了发家致富奔小康的事业当中。毕竟,他还有一个伟大的梦想,活的像不知妻美的强哥那样,家里奶茶色的红旗不倒,大洋彼岸的彩旗飘飘。

每一天,中午十二点下课后,张云起就会跑到校外小餐馆花1块钱打包一份盒饭,踩着单车在江川市各大中学、居民小区找便利店推销掌上机,基本上每天找两三家吧,有时候走狗屎运全都谈得下来,但那是极少数。

到了两点,他赶回学校上课。

下午五点半下课之后,他立马离开学校去给经销商们送货。

缺货的经销商会把电话打到男生宿舍里,刘老头接到了,就把他们的名字,进货数量、方式以及送货地址记下来,然后当天晚上提交给张云起。

张云起就趁着晚上的这段时间去送货。

对他来说,晚自习迟到是家常便饭,有的时候,遇到要送货的经销商太多,他搞到八九点才能回学校,也懒得上晚自习了,直接回宿舍睡觉。

市一中在晚自习这块管理其实很严格的,有专门的老师坐班,还有学生负责清点人数,168班负责晚自习清点人数的是纪律委员袁华,一个在同学们眼里特铁面无私的家伙。

有一次,王小凯田壮壮翘课跑到游戏厅玩,袁兵记了他们的名字,王小凯跑去找他说情,但怎么说都没用,回头他就把名单交给了江立华,当天,王小凯哥俩就给江立华拎到办公室臭骂了一顿。

张云起晚自习经常迟到不来,他也找了袁兵,但不是求情,他拿着一台掌上机放在袁兵的面前,非常直接地说:“别让我的名字出现在旷课名单上,这是你的酬劳。”

袁兵收了。

从那以后,晚自习旷课名单上,再也没有过张云起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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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见还是和往常一样,经常坐在张云起旁边的位置上晚自习,她也发现了自从期中考试之后,张云起就对学习没那么热心了,经常迟到,偶尔不来,来了呢,也是满身的疲惫根本没什么精力做题目。

不知道为什么,初见心里有些担心。

有一次上晚自习,张云起快八点了才来教室,坐在位置上对初见笑了笑,就翻开作业本赶作业。

初见看着一身的汗臭味和满脸倦容的张云起,突然就没心思看书了,过了一会儿,她想和张云起聊聊他的一些事情,却发现他已经趴在课桌上打起了瞌睡。

已经是十一月的末梢了,夜晚的天气有一股阴冷,初见看着张云起只穿了一件白色衬衣,下意识地拿起了自己平时在教室里午睡用的毛毯,不过在给张云起盖上的时候,她又红着小脸看了眼教室。

教室里的人不多,大都是寄宿生,最重要的是王小凯请假回家了,这个调皮捣蛋的坏家伙最喜欢胡来,把一个极小的事情闹得众人皆知。初见只是简单地觉得,张云起是她在班上最好的朋友。

给张云起盖好了毯子,初见拿着课本做题目,时间一点一点地流失着,教室里格外宁静,窗外有月亮,撒着暖色的光,在做完一道题目的间隙里,初见会看看熟睡中的张云起,他那张青雉的脸上,竟然有着那些在社会上打拼的男人回到家时的疲倦。

张云起醒来的时候,晚自习已经结束了,教室里除了三个读书不要命的寄宿生,还有初见,她是唯一一个通学生。

放在往常,初见这个时候已经回家了。张云起抬眼望了下墙壁上的挂钟,问初见:“十点多了,你怎么还不回家?”

初见没想到张云起醒过来的第一句话会是这样的,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些略略地失落,说:“我刚刚做完题目,就回家。”

张云起道:“以后早点回家,读书用功可以,别太拼命,你一个女孩子,这大晚上黑灯瞎火的,公交车都停了,又没个伴,一个人回家多不安全。”

初见小声说知道了。

她把卷起来的《红字》拍平塞进书包里,转身往教室外面走。

张云起摇摇头,收拾课桌上乱七八糟摆了一堆的课本作业,这时披在他肩膀上的毛毯掉了下来,他怔了怔,然后弯腰捡起毛毯闻了闻,有一股少女的青草香味。

沿着楼梯,初见离开了教学楼,这时候的学生们都已经倦鸟归巢,校园里没有什么人,很寂静,很清冷,她心里莫名地涌出了一股凉意。

来到停车棚,初见找到自己的单车,开了锁,推出车棚,她坐上自行车正准备回家的时候,意外地看见了一道身影走过来,她怔了一下,然后抿嘴说:“你来干嘛?”

“不干嘛,送一个傻姑娘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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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穷作贱

跑了一段时间的市场,张云起拿下的便利店越来越多,算算已经有二十七家,他渐渐地有点力不从心了。

俄罗斯方块掌上机成本不低,那些小卖部、便利店做的都是小本买卖,加上店老板刚刚做掌上机,对市场的信心不够强,为了降低风险,经销商一般进货都是五台、十台的数量,进货数量少,送货次数就多,张云起每天一边上学,一边给五六家商铺送货,偶尔还要跑市场,辛苦可想而知。

其实累点倒不算啥,有钱挣嘛,关键是他的时间不够用,每天下午放学后,他骑着掉链子的自行车绕着江川城一家一家去送,经常搞到深更半夜热饭都吃不上一口,回头经销商为了等他也要跟着熬到很晚,天天跟他抱怨说来的太晚了,要求白天送货。

张云起知道这么搞下去不是办法,得找个人给自己送货。

他想到的第一个人是王贵兵。

但很快就否决了。

王贵兵已经掌握了进货渠道,如果再把销售渠道给他,等到跟经销商混熟了,那他随时可以把自己一脚踹开单干。老话怎么说来着,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目前来说,王贵兵表现的是还不错,但没有不错到让他毫无防备。

剔除了王贵兵,张云起发现自己身边的人都不适合干这事儿,他想了很久,最后想到了大姐张秋兰。

大姐没有工作,在家里带孩子做家务也没什么事情,而且他那个外甥已经五个多月大了,完全可以让亲家母带。

这么想着,张云起准备去大姐家一趟。

周五上完最后一节自习课,张云起来到学校车棚里推出自己的二八大杠,刚刚坐上去,后来就来了一个人影,他扭头一看,是赵涵。

赵涵说:“你这是要去哪?”

张云起道:“我姐家,龙景园罐头厂。”

赵涵道:“那正好顺路,我家在马桥头,本来打算坐公交的,现在你送我吧。”

说完,不等张云起同意,赵涵直接坐在张云起的后座上,张云起有点不适应赵涵这股子越来越热情奔放的劲儿,笑着说:“我不是江川市人,可不知道马桥头在哪儿。”

赵涵道:“你笨死算了,直接开吧,我来指路。”

张云起说那成吧。

他开着自行车冲出校门口,穿过江川市的大街小巷,路上赵涵不时地挥着手给张云起指路,每当她挥一次手臂,张云起就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背部给她那高高的胸脯摩擦一下。

就在不断的摩擦当中,张云起的脑子里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赵涵的一些行为已经超出了一个好朋友的界限,平时也对他有点过分的关注。

张云起清楚的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以及可能带来的后果。

到了马桥头后,张云起等赵涵下了车后,直接奔往龙景园罐头厂厂区大院,到了他大姐张秋兰家已经七点多了。

姐夫牛奋上晚班不在,大姐张秋兰和亲家母在家,张云起进门的时候,明显感觉到气氛有点压抑,亲家公住的卧室里时不时传来骂声,特别难听。

张云起问他大姐:“怎么了?”

张秋兰就说:“今晚没好菜,嫌难吃。”

张云起坐下后又问了几句,才搞清楚是怎么回事。

他这个亲家公,六年前工作出了事故导致半身不遂,一直在床上躺着,长年的卧床不起和孤僻的环境导致他的脾气相当暴躁,家里有什么事稍不顺心就破口大骂。

今晚家里没有菜,亲家妈妈做了一份土豆汤,让大姐给亲家公送过去,亲家公吃了两口嫌难吃,把碗给扔了,对着大姐和亲家母喋喋不休骂了几十分钟才停下。

说来说去,还是穷作贱的。

当然,这是大姐的家事,他一个小孩子也没发言权,只是看着姐姐坦然到麻木的神色,张云起心里不大对味,说道:“姐,你有没有兴趣给我送货?”

张秋兰正在给儿子喂米糊,没反应过来:“送货,送什么货?”

张云起解释道:“是这么回事,我现在不是在捣腾一款俄罗斯方块掌上机嘛,这个你也知道,其实在这里面我就是一个代理商的角色,从厂家那里进货,然后贩卖给江川市的经销商,目前有二十七家店子在卖我的货,都在江川市各大中学附近。”

张秋兰大概听明白了,问道:“弟,你这个生意怎么样?”

张云起往嘴里噻了颗花生米:“生意挺好的,每天都要送货,只是我平时要上课,没时间,所以我想请你给我送货,其实也不累的,上午两个小时,下午两个小时,每天四个多小时。”

张秋兰道:“这还有啥请的,我每天早点起床把家务事做好,上午帮你去送货,让他奶奶带你外甥就成了。”

张云起道:“这样吧,姐,每台掌上机我给你两块提成,工资月结。”

正在泡茶的亲家母一听到有工资发,就在旁搭腔道:“云起呀,这东西一天能买多少台?”

张云起道:“目前江川市场刚刚开始做,还不够成熟,大部分潜在消费者都不知道这款产品,现在一天能买四十多台,但在销售量稳定增长当中,我估计下个月每天卖个六十台不成问题,而且以后销量只会越来越多。”

亲家母立马在心里打起了小算盘,两块提成,一天就算保底卖四十台,也有80块收入,一个月就是整整3000。

想到这里,她脑袋瓜子晕。

她儿子一年工资都达不到这个数呢!

过了好一会儿,亲家母才笑呵呵地道:“念过书的就是好,有脑子有想法,云起呀,看看你这么小,就能挣大钱了。”

张秋兰也很讶异:“弟弟,你这生意这么赚钱?”

张云起笑道:“还成吧,主要是现在国家政策好,大多数这种小生意都能赚钱。”

其实这跟他挣多挣少一毛钱关系没有,给大姐分红,仅仅是因为他努力挣钱,为的就是让亲人过上好日子。

如果是随便拉一个送货的,张云起一天能给他开十块钱的工资已经顶了天,但这是他亲姐,家里又这么困难,还有个难伺候的公公,他这个娘家弟弟再不争口气帮她,这日子是真难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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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写到凌晨三点,累成傻逼。求收藏推荐打赏。这一章我没仔细看,肯定很粗糙,但实在顶不住了,明天还要早起上班。到时候再改吧,这张写的不好的地方,多多见谅。回头我修改。

第三十二章 野百合也有春天

周末的两天,天气晴朗。

张云起带着大姐张秋兰跑市场。

这是岗前培训,他想让大姐了解一下这些经销商,熟悉整个送货的流程。

去第一家经销商的路上,张云起告诉大姐张秋兰:“我跟你说下流程,其实很简单,经销商缺货的时候,会给我打电话送货,我再打电话给你,告诉你送货的地址和数量。第二天,你就按照地址发货收款,晚上九点半我下晚自习后,你再跟我核对一下账目就成了。”

张云起说的很简单,不过张秋兰心里还有些七上八下,心里没底,但一天走下来,把二十七家便利店都逛了一遍后,她就轻松了很多,这个活儿确实没啥难度。

唯一叫她有些吃不消的是,那些个便利店老板天天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嘴巴子又尖又利索,满嘴的脏话和荤段子,而让她更加惊讶的是,她这个弟弟面对这些个市侩的小老板一点不怯场。

每到一家店子,这些店老板总会跟弟弟抱怨几句,说什么掌上机价格贵、利润空间小之类的,但是弟弟总能和和气气的解决,一股子成年男人做派的味道。总之这一天下来,这个弟弟刷新了她的认知。

第二天,张秋兰再次跟张云起跑市场。

这次是实战,给几家经销商送货,张云起不再插手,全程让大姐张秋兰送货填单收款,他就在旁边跟着,虽然大姐和经销商们交流起来还很生涩,但她拥有九零年代普通妇女的典型特质,耐心踏实,活儿办的没毛病。

晚上,张云起带着姐姐找了家大餐厅吃了饭,约定好每天晚上九点半对数后,他直接回了学校。

次日是星期一。

期中考试今天公布成绩。

还没上课呢,同学们就七七八八来的差不多了,三五成堆聚在一起讨论成绩,这是今天的热门话题。

“马上就要发试卷了,王小凯,你对了答案没?估计能考多少分?”坐在张云起前面的林月英心不在焉地问王小凯。

王小凯苦着一张脸说:“别提了,前边我不是跟你说了我好几科都没发挥好,估计五百分不到,过几天开家长会我妈饶不了我。”

林月英道:“有那么夸张吗,五百分在我们班上算不错了。”

这时候她看见了张云起从教室外面走进来,立马问道:“张云起,你还没对答案?估计自己能考多少分?”

“没,估计也就一般吧。”

凭借前世十多年的学霸经验,张云起觉得自己这次考的不怎么样,不过他不怎么在意,在意了没什么卵用,考都考完了,就听天由命吧。

张云起打开课桌,那个时候的课桌是长方形木箱结构的,他打开木板从里面拿了一本英语课本,合上木板正准备早读,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他再次打开木板,望向课桌里面,里面有一封深黄色的信封。

张云起怔了怔,然后拿起信封,外面写着“张云起亲启”几个字,他打开信封,将里面的信纸掏出来,是一张粉红色的信纸,上面的钢笔字娟秀清丽,还有一股淡淡的纸香味。

这显然是一封情书。

张云起很有几分意外,居然有人给自己写这玩意儿,他心想哥在学校里已经够低调的了,能不能求放过?

没多想,张云起直接把信纸塞进信封扔进课桌里面,他对这玩意儿不感冒,心里也没什么窃喜和得意,都四十多岁的油腻大叔了,不至于,而且虽然他人不咋地,上辈子倒也收到过几次情书。

野百合也有春天嘛。

记忆最深的一次是读初三上学期的时候,他第一次收到情书,那会儿他还很单纯,满脑子都是读书,有一天上完体育课,他回到教室里发现自己的课桌里多了一份信,信是匿名的,用信封,没贴邮票,很显然是本校学生的,字迹不太好看,但比较认真,一笔一划写的郑重其事。

情书里面的内容张云起已经忘了,但他还记得大概的意思,说他成绩好,又刻苦又上进,很钦佩他,想和他做好朋友,然后相约周六在校门口见面,那天她会戴一条红色围巾。

信的最后,署名:一个女孩。

张云起记得当时自己特心潮澎湃,两个晚上都没睡好觉,脑子里总是不停地浮想联翩,特别是“一个女孩”的署名,这么美好的字眼让作为处男的他难以平静,晚上老是做梦梦到一个女孩,凌晨从梦里醒来以后,大腿根就湿漉漉的。

不过那时候他是学校成绩最好的正经学生,有着一份大好前程,他就不停地告诫自己应该把精力放在学习上,早恋是不对的,但青春期荷尔蒙的威力更大,在周六的那天,他最终还是没能忍住,带着忐忑、兴奋、期待的心情,在阳光照耀的中午,走到离校门口远远的地方,一个带着红色围巾的女孩正站在那里,静静地等待。

当时他看清那个女孩后,心跳加速,急速调头往回跑,以免被她看见自己。

那一瞬间,他心里贼特么尴尬难受。

那个女孩也是个寄宿生,同一个年级的,她腰身像个木桶,个子矮矮的,脸上肉多而紧,发怒的时候表情特别横,总之浑身都是圆的,没有一丝曲线。由于营养过剩,周身有一种向外溢出的趋势,像随时可能爆炸的导弹。

她是女生中的领袖,大嗓门,有男孩子气概。张云起记得初中那会儿在食堂排队的时候就收到过她并不媚的眉眼,但他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他根本就想不到“一个女孩”就是她。

特么的!

她明明就是个球!

虽然没啥损失,但是当时真的难过。

这个令他辗转反侧两个晚上带来无限遐想和勇气的女孩,居然是全校最丑的女孩。

这不怪她,多丑都有示爱的权利。

也不怪自己,任何人都有情窦初开的时刻。

怪的是命运。

在他漫长的青春期里,几个主动向自己示爱的女孩,都是拿不出手的;而自己喜欢的,都是追不到的。

经过上辈子的这档子破事,现在张云起对这种情书压根就没什么兴趣,别到时候来个恐龙吓唬人,而且他现在可没打算早恋,有那份精力还不如想想怎么赚更多的钞票,早点把家人接到市里来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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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苹果

十一月,24节气中的小雪。

张云起重生的6个月后,江川市第一中学第一学期半期测试成绩公布。

凛冬过境,一中校园内一片萧瑟,但是坐落期间的一栋栋教学楼里,走廊的各个年级各个班级都在热火朝天的讨论着本次半期的成绩单,大众交流的话题也大致在这里,随着上课铃声的响起,江立华走入高一年级168班,宣布成绩,这也是新学期开端以来的第一战。战果即将揭晓。

有人说高中就是一场分水岭,将不同的人命运摆在了截然不同的两个方向。

从1986年拉开帷幕的中国应试教育走到了1992年的年末,经历了十年浩劫的中国应试教育“重灾区”已经缓过了神,在市场经济的刺激下,越发功利,越发现实,尽管在教室里那一双双纯净的眼睛里还是充斥着一片茫然,但在以成绩决定境遇的这个时代,很多人都在期盼着看到那一纸书写的未来。

“刘小川,468分。”

“钱悦,452分。等等,这张纸条也带下去,慌什么!”

“林月英,568分。”

江立华每念到一个名字,就会上去一个人接过成绩单。

林月英拿下自己的成绩,班级排名第14,这次期中考试总分750,尽管排名已经算比较靠前了,但568的成绩让她情绪有点小低落,估计在好一点的班级都进不了前二十名。

走下来的时候,她环顾了全班一眼,心想自己班上的实力真的有点差劲,现在唯一期待的就是初见和张云起的成绩了,张云起这家伙可是中考状元,不知道这次会考出多逆天的分数,但班上知道他是中考状元的人寥寥无几,估计成绩爆出来的时候能惊掉一地眼珠子。

惊掉一地眼珠子的是初见。

当她688分的期中考试成绩爆出来后,引发了全班的轰动。

这个成绩不说是全班,只怕在整个年级组也是排名很靠前的,众人哗然之间,对这个长相和智慧并重的女孩,有点五味陈杂,充满了不同的看法,从前亲切变得敬畏,亦有一些男生看着她的眼神变得火热起来。

初见的优秀无容置疑,就算是班主任江立华,脸上也是笑呵呵的,对初见的欢喜溢于言表,但看到本来极为期待的张云起的成绩单时,他脸上的表情就有点沉闷了。

“张云起,625分。”

江立华将张云起的成绩单放在桌子边缘,教室里响起了一阵低低的哗然,很窸窣,不轰动,但这份成绩放在168班显然不低,是目前除了初见以外的最高分。

在同学们的注目下,张云起径直走到了讲台上面,拿起那份成绩单下来,成绩单上面有他的名次,168班第二名。

这并不代表他考的多好,625分得成绩肯定进不了全校前一百名,完全对不起县中考状元的身份,这只能说明他们班的实力有多差劲,矮子里拔将军,他只是在一群菜鸡当中拔尖了一把。

“张云起,你来我办公室一趟,其他人自习。”公布完成绩之后,江立华背着手走了,离开时不冷不热地扔下这句话。

教室里很安静,全班同学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张云起身上,带着一丝羡慕的感觉,大概是觉得张云起要受表扬了,每次成绩公布班主任都会找成绩优异的学生谈心的,期间知道真实情况的初见蹙了眉,傻不拉几的王小凯还笑呵呵地拍了下张云起的肩膀说:“老班够看重你的呀,第一个叫你去办公室,啧啧,还是成绩好的学生有人权。”

张云起笑了笑,看了眼江立华的背影,起身离开教室,来到江立华的办公室。

江立华拿着成绩单看着张云起,这回他没有客客气气的让张云起找椅子坐,直接道:“这次考试你对自己的成绩满意吗?”

张云起心想不管我满不满意,你肯定是不满意的:“总体来说不错,但还有不小的进步空间,我一定再接再厉,争取下次考个更好的成绩。”

张云起轻飘飘的一句话,把江立华想要说的话全给堵在喉咙里吐不出来了,对待这么一个思想成熟,成绩不差的好苗子,好多时候他都有种束手无策的感觉。

过了半天,他才问道:“你知道你中考成绩放在全校排名第几名吗?”

张云起说:“不知道。”

江立华道:“第二名,如果你多考三分,就是全市中考状元。但是这回期中考试,你掉到了168名。成绩下降这么厉害,我不知道是我们班上的大环境导致的,还是其他别的原因。”

张云起还能说啥呢。

特么的,为什么前世自己是个学霸呢?做个混吃等死的咸鱼有那么难吗?哎,前世造的孽,只能今生来还。

当然,这回期中考试考的这个分数江立华不满意,但他自己已经很满意了,让他玩命学习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市一中成绩靠前的全是读书不要命的死变态,他还想多活几年呢。

江立华见张云起没有做声,又说道:“期中考试之前,我以为你有考700分以上的实力,没想到会差这么多。”

张云起道:“老师,谢谢你的看重,可能是你高估我了。”

江立华皱眉道:“你觉得这次考试就是你的真实实力?”

张云起点头说是的。

江立华问道:“那你的中考状元是怎么来的?”

张云起道:“超常发挥。”

这个理由让江立华半天说不出话,话聊到这个份上也没有继续说下去的必要了,他有点恼火的摆摆手,说你出去吧。

张云起径直离开了江立华的办公室。

出门后,他去厕所撒尿,半路遇见拿着两个苹果朝厕所方向走的初见,他和初见打了声招呼,两人一起去厕所。

等张云起上完厕所出来的时候,初见在水槽前洗苹果,他走过去洗手,初见突然问他:“班主任找你有什么事?”

张云起笑道:“期中考试考的不错,班主任表扬我。”

初见看了眼他的侧脸:“说实话。”

“实话就是挨了一顿批。”

“那你还笑。”

“改天我找机会哭一个给你看。”

初见翻了下白眼,抿嘴说:“对了,云起,明天班上重新调整位置,你打算坐哪里?”

张云起说:“现在的位置,挺好的。”

初见“噢”了一声,不再说话,过了会儿,她用白皙的手背擦了擦溅到脸上的水珠,递了一个苹果给张云起:“洗干净了,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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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这笔钱会要回来的

课间的时候,168班教室里很热闹,同学们交头接耳讨论的热火朝天,内容自然是刚刚发下来的期中考试成绩。

张云起啃着苹果来到自己的位置上,还没坐下去呢,前头的王小凯就凑了过来,敲着课桌说:“喂喂喂,小张同学,老班找你干嘛?”

张云起道:“老班说我成绩这么好,以后少跟班上的那些差生混在一起。”

“比如?”

“比如你王小凯。”

王小凯嘴都气歪了:“真的假的?”

张云起把苹果核往垃圾桶里一扔,说道:“我这人没啥优点,就是诚实。”

王小凯嘿了一声:“我就奇了怪了,凭啥成绩差的就不能和成绩好的玩儿一起了?人毛嗲嗲都说要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群众群众,在我们班上差生不就是群众嘛!再说了,没我们这些交建校费进来给市一中门面工程添砖加瓦的群众,他江立华喝西北风去呀。”

张云起乐了:“凯子你挺有见地的呀。”

王小凯拍拍张云起的肩膀:“回头多看看《毛选》,你也能达到我这种境界。”

“那么有深度有内涵有哲理的东西不适合我看,我还是看我的小黄书吧。”张云起翻开黄颜色的英语作业本做作业。

上午有三节课,上完之后,中午吃完饭睡了一个小时觉,下午照常来教室里上课,晚上上晚自习,现在张云起不用亲自送货,他的小日子过得还挺逍遥自在的。

目前他手头上有三员大将,客服是刘老头,物流是大姐张秋兰,进货王贵兵负责,其实说起来,这套阵容连草台班子都算不上,就一群游兵散勇,但这又不是做火箭飞机生意,没点技术含量的买卖,能对付过去就得了。

张云起呢,每天就是看看送货单,花二十来分钟跟大姐对对账,然后每周末去大姐家收钱。他这个小老板当的相当滋润。

上完晚上的晚自习,王小凯几个要出去买夜宵,张云起没去,他还要对账,就一个人回了宿舍,没过多久,大姐张秋兰的电话就来了。

对账之前,张云起想起来掌上机的存货不多了,就问他大姐:“现在你那里还有多少存货?”

张秋兰道:“下午送完货我清点了一下,还剩136台。”

这点货估计就只能撑个两三天,但他资金不充裕,只能尽可能的多卖些掌上机,让货款回拢才考虑进货。

国庆节他进了800台掌上机,卖了一个半月,前面个把月生意很不好,平均下来,一家经销商每天卖一台,后来还是经过经销商们自己的初期推广和口碑传递,生意才慢慢起来了,他手头上攥着27家经销商,现在每家的销量终于突破了两台,平均每天总销量已经超过了六十台。

其实这种数量级还是太少太少了,虽然说俄罗斯方块掌上机这玩意儿容易饱和,但生意才刚刚开始做,他费心费力铺垫了两个月的销售渠道才刚刚搭建起来,不卖个几万台挣个几十万块钱是不会收手的。

想到这里,张云起对张秋兰道:“货的事情我这几天会解决,你照常送货就是了,如果到时候缺货了,和经销商说说,拖一两天也没事,姐,咱们对账吧。”

张云起翻开笔记本,里面详细地记录了每天的出货量、出货方式、每家经销商订购数量,应收货款以及利润。

他翻到今日账目那一页,和大姐对账,在对到第三家经销商的出货数量和应收货款时,出现了错误。

他这里记载的经销商叫黄立国,是市二中小卖部的老板黄立国,国庆节他拿下的第一家经销商,出货30台,出货方式是批发,应收货款为1200块钱,但是大姐张秋兰报过来的货款只有800块,少了400块。

账目上记得清清楚楚,哪里出了问题张云起仔细一对就查出来了,大姐给黄立国送了30台掌上机,但一时大意只收了20台掌上机的货款。

张秋兰有点慌了,400对她来说不是小数目,说是自己记错了。

张云起没觉得这是什么大事,说道:“你别急,明天你找市二中小卖部的老板黄立国说一下,送货单和收款数额都在,他赖不了账的。”

张秋兰这才稍稍安心,说:“那我明早就去市二中找他,中午给你打电话。”

张云起说好,挂了电话,然后又把电话打到王贵兵那边的小卖部,过了会儿,王贵兵跑来接了电话,两人聊了聊,最后张云起让他后天来市一中一趟谈进货的事,才挂电话回宿舍睡觉。

第二天上午,最后一节自习课上,在略显紧张和沉闷的氛围下,江立华在班上宣布调整座位的消息。

选座位的规则江立华在期中考试之前就讲好了的,按照成绩排名选位置,谁成绩好谁先选,张云起觉得这玩意儿对于学生来说还挺残酷的,把社会上那套优胜劣汰的规则搬了进来。

第一个选座位的是初见,她选了左边第七排靠窗户的一个位置,也就是王小凯以前的那个座位。

虽然初见长得挺高的,坐在这个位置上也没什么问题,但是这个位置并不好,已经很靠后了,不符合她这种好好学生选座位的标准,所以这在赵涵、林月英和王小凯这几个比较了解情况的人眼里,惹人寻思的意味就很大了,他们齐齐看着张云起,神色带着说不出的味道,而赵涵的目光里更多的是一种复杂。

第二个选座位的正是张云起。

顶着各色目光,他直接坐到原来的位置上,也就是初见的后面。只是整节自习课下来,初见都没有朝他这边扭过一下头。

选完座位,自习课恰好结束。

张云起没和王小凯他们一起去食堂,他想着昨天大姐少收货款的事儿,直接回了男生宿舍。

刚进门,刘老头就从门房的窗户口上探出一个光秃秃的脑袋瓜子,对张云起说道:“小张,你姐打了两个电话过来了,让你来了快点回个电话。”

张云起靠在窗户上,把电话打到大姐家附近的小卖部。

大姐显然在小卖部等他的电话,电话响了两下就接了,她在电话里说:“弟弟,我上午去那个市二中找了那个小卖部老板黄立国要货款了,但,但是他不肯认账,一直说他给了三十台掌上机的货款,说是我搞错了,我怎么说都没用。”

大姐的声音很焦虑,才接手送货不久就出了这样的失误,她心里很自责,很不好受。

张云起说道:“没事儿,姐,明天下午我去找黄立国,这笔钱会要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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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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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冬至在望的女孩

离开市二中后,张云起见时间还早,就和大姐一起坐车去了市里的工商银行,给盛龙电子汇款。

这回他要进两千台掌上机,货款要三万块,他自己掏了24000块钱,王贵兵出资6000块钱。

按照双方出资比例来算,王贵兵应该占20%的分红,但张云起只给他10%的分红,原因很简单,王贵兵没有参与销售。

汇款以后,张云起把在门口等他的大姐送回家,在大姐家坐了会儿,喝了杯茶,大姐在市二中被他教训了一通,可能还没缓过神来,挺沉闷的。

其实他对大姐说的那番话,只是希望大姐能够在他身边学到点东西,快点成长起来,倒卖掌上机他肯定干不了多久,但毕竟也是一条发财的路子,到时候他想把这门生意交给大姐全权打理。

大姐今年才二十二岁,这搁在后世还是个刚刚毕业的女大学生,如花似玉,有着大把的青春岁月和无限的可能。

他不希望大姐年纪轻轻就成了一个整天为一日三餐操劳的黄脸婆,一年365天,天天做些简单的劳务和粗活,伺候丈夫和孩子,给瘫痪的公公端屎端尿和端饭,活着还有什么卵意思。

当然,这些话张云起不想直接说给大姐听,说了也没什么屁用,要靠她自己去悟,自己去学。

张云起放下茶杯道:“姐,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你以后跟那些经销商打交道胆子大一点,多看多学,很多东西没你想的那么难,混久了就全明白了,没事的时候,也可以看看一些简单的经济方面的书,改天我带几本过来。”

张云起起身出门,张秋兰跟了出来,喊:“云起。”

张云起扭头:“什么事?”

张秋兰想了想,说:“也没什么,你说的那些,姐记住了,你没事多过来玩,在学校里要好好学习,不管赚再多的钱,都不能落下成绩。”

张云起点头说好,转身离开。

张秋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突然就呼了一口气,目光之中流露出了一丝欣慰,也有一丝陌生感。

在卖了掌上机的这段日子里,她发现这个弟弟真的和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尤其是接触的越深,她就越发现这个弟弟的不简单,像一个社会经验相当丰富的成年男人,说一不二、内心坚决,有时候呢,她也觉得可靠,很踏实,就是做什么心里都有一个底托着。

这种感觉很奇怪,云起明明只是个十六岁大的高中生呐,但是不管怎么样,她都感觉挺自豪的,他们老张家苦哈哈了几辈人,这都多少年了,全都是在土里挖刨的庄稼人,现在,终于出了一个能干大事有大出息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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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过后,冬至在望。

天气很冷,寒风扫落叶,江川市一中校园内一片枯荣萧瑟,但是像落叶松、云杉、大叶杨等极为耐寒的植物依然郁郁葱葱,尤其是第二教学楼四周布满了的巨大的香樟树,遮天蔽日,大冬天的,香樟树叶子也不见枯萎,碧绿如茵,肥厚的像东北村妞的大屁股,想想都让人脸红耳赤。

在这种情况下,冬天的阳光时常与二教绝缘,被遮天蔽日的香樟树堵得根本射不进来,阴暗潮湿是这里的主调氛围,夏天凉爽宜人,打瞌睡不带用空调;冬天就更加凉爽宜人了,跑到厕所撒泡尿,都得担心老二结冰。

这样的阴冷天气最让学生们讨厌,那个年代的教室不比后世,比较简陋,总感觉四面漏风,教室里又没有暖气,平时上课,大家伙儿都很煎熬,主要是脚冷,一节课下来脚冻的跟冰棍子似的没有知觉,所以一下课后,女孩子就在教室里跺脚,男生们就在教室后面玩斗牛游戏。

这个斗牛可不是后世的赌博游戏,而是九零年代男生们极为钟爱的一种小运动,一只脚搭在另外一只脚上,两个人在一个圈子里互相撞击,谁的脚先落地或者是被顶出圈外,就算谁输。

张云起从来不参与这种游戏,他老男人的心态了,实在提不起劲儿,但有时候看着王小凯田壮壮他们玩,也觉得欢乐,就像看见一群小孩子玩捉迷藏跳格子,觉得幼稚却又很有趣,都是小时候的美好记忆。

课间的时候,张云起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赶作业,市一中的老师个个是变态,天天布置一大堆的作业和内部印发的模拟试卷来摧残祖国的花骨朵,搞得好像明天就要高考似的。

周三那天上午的英语课后,张云起正一脸便秘地跟刚发下来的英语模拟试卷较劲,赵涵一声不响地走了过来,拿着一张数学试卷说:“我有一道题目不会做,你数学好,教教我。”

张云起看了眼赵涵,点头说好。

拿起数学试卷看了看,他找到解题思路,就给赵涵耐心讲解了起来。

张云起前面坐着的是初见,初见听见声音,扭过头,就看到了坐在张云起旁边的赵涵,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

正在斗牛的王小凯也注意到赵涵的举动,愣住了,然后被斗牛对手田壮壮猛地一拱,直接摔了个狗吃屎。

张云起很快就把题目解了出来,他问赵涵听懂了没?

赵涵笑着说懂了,谢谢。

张云起就松了口气,觉得多想了。

但后面几天里发生的事情,证明他一点都没有多想,赵涵经常有事没事跑来找他问各个科目的题目,有时候问完题目还不走,就坐在旁边做作业。

张云起坐在最后一排,两张课桌就他一个人坐,赵涵坐过来倒是一点不影响别人学习,但是次数多了,影响他呀。

这妞早熟,身材那么好,屁股那么翘,胸部那么挺,而且靠近了坐还能闻到一股少女的香味儿,搞得他很心不在焉。

赵涵似乎一点都没有察觉到这些,今天问题目问的更加勤快,她凑到张云起面前,手托着圆润的下巴,一脸的虚心好学。

张云起沉下心来,耐着性子教她,只是教着教着,他突然就盯着赵涵的字发愣。

赵涵的钢笔字娟丽清秀,很好看。

后面,张云起一直有点儿走神,题目也没有解出来,直到上课铃响,赵涵走了以后,他才打开课桌,翻了半天,他才从课桌底下翻出了一封信。

信的信封是黄颜色的,上面有“张云起亲启”五个字,字很好看,娟丽清秀,和赵涵的钢笔字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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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冬雨

最近赵涵的日子很不好过。

过了那么久了,她写给张云起的信一直没有回音,她的情绪很有些患得患失,不停地想张云起看了自己的信么?知道自己的心意么?为什么从来没有任何表示?

晚上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她老是断断续续的想着张云起,有时候想起王小凯生日那天,张云起让人侧目的表现,有时候想起学校小卖部李姐的那段惊人的话,有时候想起日常生活中,张云起不经意展露出异于普通男生的点点滴滴,心脏就慢慢的攥紧了起来。

通过一段时间的接触,她知道这是一个多金却低调,有才华却不浮夸的男生,很成熟,充满了吸引力,每天上课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里她都在偷偷打量他,放学见不到人了,心里就空荡荡的,特别想靠近他。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所谓的爱情,但是这种感觉让她有点不知所措,但相较于同龄人的早熟,让她不断地试探着去靠近张云起,于是她不断的往张云起课桌跑。

这毕竟是请教题目。

张云起在班上又是排名前二的存在,在168一堆学渣当中怎么也算的上是个学霸,所以赵涵有十分正当的理由,大部分同学都没想歪,只是当她热心学习和与张云起关系好,但随后几天里发生的一件事情,在班上引发了一个小波澜。

那天的一节体育课上,张云起和王小凯、田壮壮几个人正在打篮球,赵涵和女同学打完羽毛球后,在小卖部买了一瓶可乐捎给满头大汗的张云起。

这在当时引发了一片好事者的尖叫,但赵涵一直面带着微笑,落落大方,只有从她手里接可乐的张云起,感觉到了她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赵涵走了后,王小凯盯着她摇曳生姿的屁股,有点口干舌燥,他转头重重拍了一下张云起的肩膀,只说了两个字:“牛逼!”

那个时候初见也在操场上,她一个人坐在操场四周的石凳上看男生打篮球,看到了这一幕的时候,很快转开了视线。不过在那个冬日暖阳的午后,明媚的阳光透过香樟树叶撒落在她的身上时,她那双清澈明晰的眼眸里,掠过不易察觉的黯色。

当天晚上,这件事情成了张云起宿舍卧谈会的主要议题,田壮壮和杨伟、王小凯这几个小处男兴奋的大半宿都睡不着,还时不时像看隐居的武林高手一样看着张云起,一脸崇拜和羡慕。

张云起也有点心不在焉。

赵涵对他有好感他老早就感觉到了,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有妞不泡,大逆不道;见妞就泡,替天行道。

按理说送上门来的菜,是不应该挡在门外的,尤其是赵涵身材发育的这么成熟,前凸后翘,嘴巴又性感,很像舒淇,也有几分安吉丽娜·朱莉的韵味,单身时,张云起对着《枕边危机》里面的安吉丽娜·朱莉,可是撸过不少管的,老情人了都。

总之呢,这个女孩各个方面都十分符合中年油腻大叔的口味,但是他还没有做好准备在高一就来一场早恋,而最近一段时间赵涵对他做的一些事情呢,比如请教问题,给他送可乐,于情于理于保护女孩的自尊,他都没有拒绝的理由。

周五那天,下午第一节课的课间。

晴朗了两天的天气突然转冷,天空上乌云密布,很多同学在教室后面打闹,赵涵和往常一样,拿着练习册坐在张云起旁边请教问题。

题目讲解完后,赵涵突然说:“下午放学后你去你姐家吗?”

张云起说不去。

赵涵道:“那你能不能送我回家?我今天没骑车过来。”

张云起想了一下,点头说成。

他觉得这是一个机会,可以趁着送她回家私下把话说清楚,这样下去肯定不行,小姑娘容易越陷越深。

上完最后一节课,赵涵坐在位置上没动,张云起直接去了校门口停车棚,推出自行车在校门口等了好一会儿,赵涵才来,她直接坐到自行车的后座上,笑着说:“走吧。”

张云起载着赵涵离开市一中。

这一路上,两人没怎么说话,张云起专心开车,赵涵就盯着张云起的侧脸看,不帅,但赵涵就是觉得好看,尤其是张云起的那双眼睛总是波澜不惊的,带着一股子稳重的味道。

平时张云起给她辅导功课,有时张云起讲的正兴起,赵涵就喜欢看着他的眼睛,专注,有神,充满了男人的魅力。

想着想着,赵涵的那颗过早成熟的少女心就滚烫起来,她缩了缩身子,说道:“云起,我有点冷。”

“我停下车,把外套给你。”

“不用了,这样子,就暖和了。”

话音刚落,张云起就感觉后面的赵涵离他越来越近,渐渐的整个人贴在他的后背上,两只手环着他的腰,紧紧的抱着他。

后面的那段路,张云起不知道是怎么走的,他有点懵,到赵涵家不远处已经快六点半了,赵涵还不想回家,对张云起说:“我们再转转吧?”

张云起说好。

他推着自行车和赵涵沿着街道漫无目的的走着,那时候气温很冷,天空阴云密布,眼见就要下雨了,但赵涵没有要回家的意思,一直和张云起说她过去的事情。

经过一家咖啡店的时候,张云起跑进去买了一杯热咖啡给赵涵,赵涵笑着捧在手里,喝了一口,心里暖暖的。

赵涵感觉张云起今晚有些不一样,好像变得体贴了起来,她知道,在感情上张云起很被动,她觉得自己还要更加主动一点,捅破那层窗户纸,于是说道:“对了,你收到我给你的那封信没?”

张云起道:“收到了。”

赵涵问:“为什么没给我回信?”

张云起道:“因为我没看。”

赵涵问:“为什么?”

张云起道:“可能是性格问题吧,我喜欢直接一点,有什么事,当面说可能比较好。”

赵涵一愣,侧头看着张云起,说道:“好吧,直接点,我对你的心意,你现在知道了吧?”

张云起道:“以前以为只是一种朦胧的好感,现在知道了,但我不想伤害你,所以有些事情可能要说清楚。”

赵涵抬头问:“什么事情?”

张云起道:“我现在不想早恋。”

赵涵停下了脚步,长久的沉默,她冲张云起嫣然一笑:“我知道了,我先回去了,下雨,路滑,你骑车注意安全。”

赵涵转身离开,消失在拐角处,这时候天空飘起了雨,很小,像针,寒彻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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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沙糖

伤害一个女孩子,与爱上一个女孩子一样,都令人难以释怀,只不过前者像硌在心里的一粒沙子,后者像搁在心里的一粒可以慢慢融化的糖。

张云起很清楚自己干了什么。

他这么干唯一的目的,就是避免赵涵越陷越深,到时候对她造成伤害。

如果放在前世,这么有姿色的女孩向他表白,他早给迷的找不着北了,但现在已经不是从前了,他已经不再是少年心,那些曾经美好的爱恋与冲动,早就被岁月雕刻成熟,对待感情,不可能同龄人那么轻率和浮躁。

如果喜欢,那就是一辈子的事情。

诚然,赵涵人挺好的,但不论是自己还是赵涵,都还有大把的青春,还会遇到形形色色的人,哪又何必把择定终身的职责交付给半懂不懂的年岁呢?

还是交给时间吧。

时间能说明一切,能看清一切,能告诉你,谁才是那个能陪你走一生的人,就眼下而言,他心里只有挣钱,所以现在及时刹了车,对双方都好,赵涵能快点解脱出来,他也了却了一桩念头,浑身舒畅。

回到学校已经很晚了,街上的小餐馆都已经关门,他买了一桶华丰牌泡面和卤鸡腿酱牛肉,再来一瓶老燕京,一个人在宿舍里吃的有滋有味,吃完后又做了五十个俯卧撑和一百个仰卧起坐,一直到快有流汗的感觉了,才停下来,去澡堂冲完澡,回宿舍睡觉。

一夜遐思,好梦伴入眠。

第二天是周六。

张云起难得睡了一个懒觉,上午九点钟才爬起来,王小凯、田壮壮、杨伟都是市里人,昨天放学就回家了,他一个人占据着偌大的宿舍,清净舒爽,打飞机都不带盖被子的,当然,重生后他完全没了这嗜好。

其实住宿舍里确实有诸多的不便,三五几个男的挤在一块睡,没有独立空间,有些事儿压根没法做,另外,他的一些贵重东西放在宿舍里也不安全,本来他想出去租房子的,想想距离寒假也就一个多月的时间,打消了这个念头,下个学期直接买一套房子,把家人全部接上来得了。

这是他近期的一个目标。

其实92年的房价也不贵,江川市这种南方小城市就更加便宜了,估计一套120平米的房子也就是三四万块钱的样子,不过这笔钱他目前也拿不出来,自己所有的资金都砸进掌上机里面去了。

还是得加快赚钱的步伐呀。

现在三千台掌上机已经到货了,全部放在大姐家里,每天60台到80台之间的销售量,每天平均下来总销售额有个3000块,纯利润差不多有小两千,一天的收入快赶上普通工人一年的工资了,但想办大事,这点钱真就不够看了。

问题是目前手头上二十几家经销商的销售量已经到了一个瓶颈,估计每天卖出去100台就到顶了,想要大赚一笔,就必须找新的销路,找大经销商,最好是那种遍及整个江川市和下面县镇的大经销商,吞吐量达几千上万台的那种。

只是自己没有门路,往哪儿找这种大经销商?

张云起就躺在床上想着想着,就想去象嘴街兴隆电子数码城看看,那里是江川市有名的二手电子市场,肯定有大经销商愿意接手这门生意。

“咔嚓”一声。

这时候宿舍门被人推开了,张云起抬头,就看到了走进来的纪灵。

周末张云起呆在宿舍没什么事,有时候纪灵会来找他玩,来过好几次了都,门头刘老头都已经认识她了,放假男生宿舍也没什么人,纪灵来男生宿舍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纪灵手里拿着一份米饺和两杯果汁,见他还躺在床上就说:“还没起床?要这么懒不?”

“大姐,麻烦您对我降低点要求成不,我两个月才睡一次懒觉呢。”张云起吐槽了一句,起床穿衣服,他里面穿着秋衣秋裤,倒也不用躲着纪灵,而且按照纪灵的话来说,他小时候光着屁股在池塘里游泳都也没少看,这个只是小儿科。

换好衣服,张云起跑到水房洗脸漱口,然后吃纪灵带来的米饺,他见纪灵坐在窗台下面望着窗外,说:“你上午有事情不?”

纪灵扭头:“怎么了?”

张云起知道这个女孩在学校里朋友不多,爸妈工作又忙,平时挺无聊的,要不然不会跑到男生宿舍找他玩,说道:“等下我要去一趟兴隆电子数码城,你跟我一起去玩玩怎么样?”

纪灵想了一下,点头说成。

吃完米饺,张云起和纪灵在校外拦了一辆的士,直奔象嘴街的兴隆电子数码城。

的士穿过江川市的大街小巷,来到象嘴街,越是靠近兴隆数码电子城,前方的道路就越拥挤,当然,大多数都是步行或者骑自行车的市民。

街道的两侧,林立着一排排的小店铺,大门上方悬挂着写有贩卖各种旧货电器和电子产品的牌子,人行道上,还有一个挨着一个看不到尽头的小摊贩,他们的脸上带着底层商贩的精明和热情,大声地招揽过往人群,仿佛在诉说着象嘴路最后的辉煌。

江川市的这条街道主要以经营旧货电器和机械产品为主,在七、八十年代最为兴旺,现如今人气逐渐下降,这与科技发展、人民物质生活水平日益提高、市政建设、旧房改造、新建轨道交通等多重因素有关,但最大的原因还是随着改革开放的不断推进,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快速发展,五花八门且物美价廉的新兴产品不断冒出,极大的打击廉价二手产品市场。

现在的象嘴街呈现两种局势,有些商家利用外国舶来电子产品蒸蒸日上,还有些商家依旧坚持着经营二手产品苦苦维持。舶来品是指进口商品,当然也包括海外走私产品,还有就是近年来在沿海一代兴起的山寨电子产品,物美廉价是标配,缺乏售后服务保障和产品质量不能得到保证是常态。

的士在拥挤的马路上走走停停,最后停在了一栋写着兴隆电子数码的大厦,张云起付了车费,和纪灵一起走进电子城。

兴隆电子城里面相较于外面的街道更加热闹,到处都是人,一条条排列整齐的柜台里面,放的东西都是眼下很流行的东西,随身听、电子表、录音机、低音炮甚至是高端的随身cd机应有尽有。

纪灵一副很高兴的样子,拉着张云起在这个柜台看一下,那个柜台看一下,还问张云起觉得那种随身听好?

张云起就说:“你想买随身听?别在这里买,太贵,下次我托人去深圳给你带一个回来。”

纪灵还是很倔的,说我现在就要买。

张云起苦笑说成。

纪灵说:“那你选吧,选个你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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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爱

自从1878年召开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观念的突破一直是这个国家改革最主要的动力,哪些地方的民众率先摆脱了计划经济的束缚,哪里就将迅速地崛起,财富向观念开放的区域源源地流动。

事实上,很多的改革都是从灰色地带开始的,那些与旧体制有着千丝万缕关联的规定成为改革的束缚,对之的突破往往意味着进步。

譬如,兴隆电子数码城贩卖的这些掌上机、红白机、单放机的商家,这些廉价的山寨产品是不合规的,放在后世肯定是要追究法律责任的,但相较于昂贵的正版,这些山寨产品完美的契合当时的国情,受到了国人们的喜爱,商家从而汲取了巨额财富。

这直接导致了一代人对常规的蔑视,人们开始对制度性约束变得漫不经心起来,只关心发展的效率与速度。

张云起一直觉得,查尔斯·达尔文在《物种起源》中那段有关“丛林法则”的经典论述,正是中国九零年代发展史的一条公理:“存活下来的物种,不是那些最强壮的种群,也不是那些智力最高的种群,而是那些对变化做出最积极反应的物种。”

在这群对变化做出最积极反应的人当中,有的空手套白狼,罐头换飞机;有的洞悉未来,在股交所里一掷千金。

有的当起了点子大王。

有的做起了打假先锋。

有的将“特等奖”的字样印到可乐拉环上,在火车站大行其道。

有的在首都开起了全国第一家性保健品店,在举国上下的流氓骂声中,一边享受着春情一边数着大把的钞票。

在这样的一个时代里,这部分对变化做出了最积极反应的先行者们,做出了让许许多多仍未觉醒之人感到诸如此类匪夷所思的事情,但不论是好的坏的,一切的一切,都在改变着人们的意识,刺激着被压抑了太久的物质欲望。

这是一个物欲横流的年代。

兴隆电子数码城如潮水的人流正默默地诉说着这一点。这让张云起对他的掌上机生意更加有信心,只要能对接这里面拥有大渠道的批发商,一个月轻轻松松赚十来万不是问题。

不过纪灵要买随身听,还非得让他帮忙选个喜欢的,张云起就先放下自己的事情,带着纪灵找了一家比较大的店铺。

这家店铺有三个大柜台,柜台里面五花八门一大堆的电子产品,随身听是主打,价格很不亲民,但能入他眼的一款也没有。

挑来挑去,最后他给纪灵选了一台索尼推出不久的walkman系列的一款产品,镁金属机身,香槟金色外壳,轻巧别致,音质高保真,解析度也不错,很适合纪灵这种喜欢简单的女孩,但价格特别不友好,480,差不多普通工人两个月工资了。

这么一大笔钱,张云起没想过让纪灵出,她一个女孩平时也不大可能带这么多钱在身上,再说自己好像从来没有送过她什么能拿得出手的礼物,于是他从兜里掏钱准备付账。

纪灵侧头看着他:“你干嘛?”

张云起笑着说:“给我最铁的铁子买单呀,可不可以?”

纪灵翻白眼说:“不可以,我自己买。”

她打开自己黑白色的耐克双肩书包,从里面掏500块递给柜台服务员。

张云起心想这丫头真是壕无人性,在这个年代,随手拿到出四五百块钱的女孩可是稀缺的很。

买好随身听,张云起就和纪灵逛起了电子数码城。

今天来这里,他主要是想了解一下商城里的游戏机种类和价格,不过把所有的柜台和店面逛了一圈,也没有看到卖他手头上这款俄罗斯方块掌上机的商家,但有很多类似的产品,售价都不便宜,80元到400元不等,有些搭载游戏卡带的正版游戏机更贵,要六七百块钱,应该是从苏杭、温州一代搞来的货。

张云起心里就有了底。

相较于这里面贩卖的搭载俄罗斯方块的各种游戏机,自己的掌上机有比较大的竞争力,只是怎么才能让这里做县镇批发生意的商家卖自己的货呢?

直接推销铁定不行。

这是一个卖家市场的年代,有货的才是爹,但兴隆电子城里面都是些见多识广、家底颇丰的老板,自己一个半大小子,如果直接找他们推销掌上机,指不定给当成神经病,就算对方相信自己能拿到货并且想做这门生意,但在价格方面自己也会丧失主动权。

这种傻事儿不能做。

要想个招儿让这些商家找他才行。

张云起琢磨了很久,想着想着,就有了一个初步的想法。

他找到一家柜台,从兜里掏出一台自己卖的那款掌上机,问柜台服务员:“你们这里有这款掌上机卖吗?”

服务员看了一眼,微笑说:“这款我们这没有,不过你需要买掌上机的话,我们这里也有几款不错的可以推荐给你。”

张云起摆手:“柜台里面摆着的掌上机我都看过了,价格太贵了,而且也一样只加载了俄罗斯方块这一款游戏。”

服务员解释道:“其实除了gb价格贵一些,其他国产的掌上机价格都是差不多的,我们这里的价位已经算是比较低的了,不信你可以去其他柜台了解一下。”

张云起摆摆手中的掌上机,说道:“还真就不是了,我手里这台从同学那借来的掌上机,你知道他多少钱买的吗?50,比你这最便宜的掌上机还要便宜30块呢。”

服务员狐疑地看了一眼张云起,说道:“那就不好意思了,我们这里没有这款掌上机卖。”

张云起一脸遗憾道:“那就算了吧,本来我还以为兴隆电子数码城这么大,肯定会有这款掌上机卖。”

说完,张云起在服务员的目光下转身离开,他喊坐在不远处转椅上捧着一杯果汁喝的纪灵闪人。

两人一起走到电子城门口,纪灵表情古怪地看着他,说:“你自己那么多掌上机,怎么跑这里来买掌上机?”

张云起道:“我没打算买,只是想了解一下电子城掌上机的行情。下午没事,你想去哪儿玩?”

纪灵想了想,歪头说:“梅湖公园喂鱼,怎么样?那边还有很多好吃的小吃。”

张云起说好。

纪灵就眯着眼睛笑。

两人来到马路边上,张云起伸手要拦的士,纪灵突然说坐公交车,然后她拉着张云起跑到公交站牌等车。

等了会儿,公交车来了,张云起和纪灵上车,两人坐在最后一排,纪灵打开索尼随身听,插入一张磁带,她自己戴了一个耳机,把另一个耳机塞进张云起耳朵里,很快的,耳朵里响起了小虎队的《爱》。

纪灵扭头问他:“觉得随身听怎么样?”

张云起说:“很好啊。”

纪灵就把随身听塞张云起手里:“老铁,送给你的,给你平时晚自习和在宿舍无聊的时候听。”

“你不是给自己买的吗?”

“我妈给我买了一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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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掌中王

这个冬天里的周末,张云起和纪灵一起玩了两天,去了梅湖,爬了苏姑岭,还在步行街吃了很多当地的小吃,看了一场电影,小日子过得贼鸡儿滋润充实。

吃好喝好玩好,赚钱的计划可不能耽搁,星期天下午把纪灵送回家后,张云起立马回到宿舍,王小凯已经从家里回来了,正坐在窗户下认真钻研《毛选》。

张云起拉了一张椅子坐过去,从兜里掏出一根芙蓉王,点燃,然后双手奉上:“凯哥,您老有空不?想跟您商量个事儿。”

王小凯瞟了一眼张云起,这家伙平时拽的二五八万似的,啥时候拍马屁拍的这么恶俗了?不过他自我感觉相当良好,翘着二郎腿道:“啥事儿呀?”

张云起道:“是这么回事,你也知道我在卖掌上机嘛,但是销量不咋地,所以想找个大渠道赚点儿零花钱。”

王小凯鄙视道:“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什么叫做赚点零花钱?凭你兜里揣的那些钞票,再往后退个小三十年,你这龟儿子就是资本主义的走狗,住牛棚挨批斗的那种。”

张云起给气乐了,他照着王小凯的脑瓜子就是一巴掌:“特么的,给你点颜色开染房了是吧,对哥放尊重点,说正事儿。”

王小凯抓了抓脑门,笑道:“开句玩笑嘛,你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说吧,啥事。”

张云起从兜里掏出五百块钱递给王小凯,说道:“你在学校路子广,熟人多,帮我找一批学生,50个到100个之间。”

王小凯立马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兴奋道:“叫这么多人干哈子?打架?砍谁!”

张云起蛋疼:“我特么真想把你的鸡儿砍了喂狗,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

“能!你有钱你是爹嘛,说吧。”

“你先在学校里找一批学生,到时候我会把你们分成两三个人一组,分批去兴隆电子数码城,具体做什么我会教你们,去的人都会有一笔劳务费,每人十块钱,明天就你跟田壮壮一起去。”

王小凯一脸懵逼:“去兴隆电子城干嘛?”

张云起笑笑:“买掌上机。”

******

第二天中午,天气晴朗。

吃完中饭,王小凯和田壮壮两人跑到兴隆电子数码城,他们找到一家卖游戏机的店面,问女服务员:“你们这里有没有掌中王俄罗斯方块掌上机卖?”

女服务员疑惑道:“什么是掌中王俄罗斯方块掌上机?”

王小凯从兜里掏出一台掌上机说:“就是这个,现在在学校里贼火。”

女服务员好奇地瞟了一眼说:“没有,不过我们这里还有很多其他品牌的掌上机,您需要了解一下吗?”

王小凯摆手:“我只想买这款掌上机。”

王小凯和田壮壮转身离开,跑到下一家游戏机店打听,同样没得卖,于是去下一家,就这样,两人一家一家走,最后把所有卖游戏机的柜台店铺打听了一遍。

两人离开电子城,经过最开始打听的那家游戏机店子时,那个女服务员正拿着扫帚在清理卫生,看到王小凯和田壮壮就喊了一声,说:“你们买到那个什么掌中王掌上机没?”

王小凯道:“没有,逛了一圈都没看到有人卖。”

女服务员道:“那你们手里的掌上机从那里买来的?”

王小凯道:“市一中门口的小卖部,不过最近她那里断货了,我们才跑到电子城来买,本来以为这里肯定有的卖,但找遍了都,也没发现卖掌中王掌上机的店子。”

女服务员笑笑,说你们再去其他地方打听打听吧。

女服务员叫赵小丽,她上班的这家游戏机店叫兴盛电子数码店,主营各种数码电子设备批发,平时也做零售。

现在市面上电子产品那么多,个别没有的再正常不过,这个什么掌中王掌上机店子里没得卖,赵小丽也没在意,但是次日中午,又有两个男生跑到店子里买掌上机,而且指明了要买掌中王牌的掌上机。

赵小丽说没有,然后问道:“你们学生都喜欢玩这款掌中王掌上机吗?”

那个男生道:“对呀,现在这款掌上机在很多学校很火的,我们市三中的小商店都卖断货了。”

赵小丽脸带微笑,心里觉得现在的学生真幼稚:“俄罗斯方块游戏不都一样,怎么掌中王就比其他牌子的掌上机好玩呢?”

那个男生道:“这你就不懂了吧,掌中王便宜,只要50,你自己看看你柜台里最便宜的掌上机要多少?买你们这最便宜的一台,顶买掌中王两台了。”

赵小丽无言以对。

第四天,又有学生跑来买掌中王掌上机。

赵小丽直接说没有。

那两个学生立马就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其中一个学生还嘟囔了一句:“什么破店子啊,连掌中王这么火的产品都没有。”

赵小丽气得不轻。

后面,遇到来店子里买掌上机的学生,她就条件反射,直接问:“是不是来买掌中王掌上机的?是的话我们店子里没有,你还是去别家店子问问吧。”

但是来店子里买掌中王掌上机的学生依然络绎不绝,每天都有,临近年末的一天,她实在忍不了了,在吃中饭的时候,跟自家老板余林唠起了这事儿。

她说道:“老板,你知不知道掌中王?”

余林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他生意做的不小,但没什么脾气,总是笑呵呵的,说道:“不知道,什么掌中王?”

赵小丽立马兴致勃勃地说了起来:“就是一款掌上机,牌子叫掌中王,这款掌上机跟我们店子里卖的那些掌上机差不多,但价格便宜一大截,只要50块一台,最近在学生圈子里特别火,可惜咱们店子里没货,好多学生跑来我们店子里买这款掌上机呢。”

余林往嘴里扔了一颗花生米,笑道:“50块一台的掌上机,这么便宜?”

赵小丽见老板不大相信,说道:“这是真事,我问了好些学生的。”

“老板,你们这有掌中王卖吗?”

赵小丽话音刚落,门外突然来了三个买掌上机的男生,她放下碗筷正要起身,余林摆摆手让她继续吃饭。

起身走到柜台前,余林点了一根芙蓉王,扫了眼三个男生,目光落在一个矮个男生手上,他的手上拿着一台掌上机:“你们买掌中王?我这没有。”

“没有就算了,我们去其他店子看看。”

矮个男生说了一句,和另外两人转身要走,余林立马叫住了他,说:“你手里这台就是掌中王掌上机?哪里买的?”

矮个男生说:“我这台是在市一中门口小卖部买的,但她那里没货了,我这个同学还想买,我们就来电子城看看。”

余林从兜里掏了一百块钱拍在柜台上,笑呵呵的说:“一百块,把你的掌上机卖给我怎么样?”

矮个男生迟疑了一下,旁边的同学立马推了他一把,低声说:“傻楞着干嘛,一百块呢,够你买两台掌中王的了。”

矮个男生就把掌上机递给余林:“那就卖给你吧。”

余林接住掌中王掌上机,望着三个男生转身离开,笑了笑,然后拿起掌中王默默地端详起来。

******

第四十一章 社会你云哥

93年的元旦,在大雪纷飞的天气里如约而至。

江川市一中放假的前一天,位于校门口的李姐小卖店大门依然敞开着,学生上一天课,她这个店子就开一天,不过今天临近傍晚的时候,学生们陆陆续续要回家过元旦了,店子里没什么生意,李姐就把摆在外面的小摊子收进来,准备关门回家。

这时,一个穿着皮大衣的青年来到店子门口,他跺了跺皮鞋鞋底的雪渍,漫不经心地问道:“老板,你这里有掌上机卖吗?”

李姐瞧了眼皮大衣青年,长得高高瘦瘦的,年龄应该在三十四五岁左右,她立马就想起张云起告诉她的话,除了学生以外,其他人跑来打听掌上机,一律说没货。

事实上最近她也确实没货,张云起把她的货给停了,承诺到时候给她一些补偿,至于为什么这样做,李姐也知道一些,她对皮衣青年说道:“没有,最近断货了。”

皮衣青年掏出一台掌上机摆在柜台上,笑着问:“那你知道这款掌上机吧?”

李姐瞧了眼柜台上的掌上机,正是她卖的那款掌中王,她那透着精明的眼珠子转了转,说道:“我这儿卖的就是这个。”

皮衣青年笑着问:“生意怎么样?”

李姐笑呵呵地道:“这还用说吗,都卖断货了,生意能差得了?”

皮衣青年又问:“你是从哪里进的货?”

“嘿,你打听这个干嘛呀?”

“噢,冒昧了,我是做批发的,最近发现这款掌上机似乎很受学生们欢迎,想了解一下行情,你放心,我的买卖和你不冲突。”

“那成,我把掌中王掌上机总代理的联系方式给你吧,他叫张云起,张老板,今年17岁。”

皮衣青年一愣:“17岁?”

李姐笑呵呵的说:“怎么的,觉得人家年纪小?这就叫啥来着,有志不在年高!人张老板本事可大着呢,具体的咱就不唠了,等你见着他就懂了。”

李姐越是这么说,皮衣青年对张云起就越好奇,17岁,这只怕还是个学生吧?竟然能把生意做的这么大。

他脸上倒是一直带着平静的笑容,从李姐手里接了写有联系方式的纸条,说了一声谢谢,转身离开小卖店,在路边掏出大哥大,按照李姐给的号码打了过去。

这个电话号码是男生宿舍的,宿舍门头刘老头接到了,他正在门房里烤火,接了电话,懒洋洋地问道:“喂,你找谁?”

皮衣青年道:“我找张云起张老板。”

“找我们老板呀,他现在可忙了,我是他的私人助理,你有啥事跟我说就成。”刘老头一下子就老鼻子牛气了起来,张云起交代过,对下面的经销商别客气,怎么装逼怎么来。

皮衣青年道:“我叫余林,兴隆电子数码城的一个批发商,专做各种电子产品的批发代理,渠道遍及江川市和下面各地县镇,我对你们这个掌中王掌上机挺感兴趣的,想和你的老板谈谈合作的事情。”

刘老头心想这个是大主顾呀,那就更不能客气了,作为一名合格的客服人员,什么最重要?

把自家老板的面子工程建设好最重要!

他懒洋洋地道:“这么回事儿呀,不过最近找我们老板合作的大批发商挺多的,太忙了,一般的小批发商不接,你渠道硬不?”

余林道:“第一次最少吃进五千台。”

刘老头吞了口唾沫,这个量够大的,到目前为止,老板卖出去的货还没达到这个数呢,但司令员打鼓,必须把装逼事业进行到底,他拉长了音调说:“这个量还成吧,不过接不接得看我们老板的意思,他今儿很忙,正在凯悦大酒店跟几个大客户谈事儿呢,这么着吧,今晚我给老板汇报一下,你明天上午打个电话过来,到时候告诉你结果。”

余林说成。

挂了电话,他掏了一根软中华点燃叼在嘴里,在市一中校门口站了会儿,那个不曾谋面的张云起一直在他脑子里挥之不散,他挺好奇这个人的,很想会会。

但是很快的,他的注意力就被校门口对面的一家大餐馆吸引住了,几十号学生正在里面拼酒,大雪天的,气氛热火朝天,他笑了笑,还是学生时代无忧无虑呀。

扔了烟屁股,余林转身离开市一中。

今天张云起确实很忙。

他在学校对面的大餐馆里,摆下了八大桌,邀请66个同学吃饭,这梆子同学全都是帮他去兴隆电子数码城买掌中王俄罗斯方块掌上机的托。

这年头的托可是个新鲜玩意儿,一般人看不出啥门道,在张云起的指挥下,这群刚出道的雏儿都表现的不错,按照他事先教的话术应对,基本上没出啥岔子,不过本来就是去买东西,也不是啥有技术含量的活儿,只要脑子没毛病,错不了。

张云起给他们每人发了十块钱劳务费,今天这顿大餐算是犒劳大伙的,事儿办的漂亮,这点儿小钱花的也值当。

每一桌整的都是硬菜,酒随意喝,菜随便点,大伙吃的很高兴,都是十六七岁的小年轻,几杯酒下肚后,气氛就相当热烈了。

王小凯是中间人,这群学生都是他找来的,熟的很,喝酒的过程中他最活跃,不停招呼大家向张云起敬酒。

张云起在学校里没什么名气,很路人的存在,在座的除了班上的男生以外,其他同学都不认识他,但这场酒席的大手笔,算是让大家见识到了这么一号隐藏的人物。

这么一顿饭吃下来,千把块差不离,这都够一个学生几年的学费了,放眼江川市一中,谁能有这种大手笔?

喝酒期间,大家望着坐在最上席面带笑容的张云起,不少人的目光里都带着一丝敬畏的意思,这种敬畏不是对父母老师警察叔叔的那种纯粹的敬畏,而是在高中校园里,谁牛逼服气谁认谁的敬畏。

向张云起敬酒的家伙也不少,个个都是豪气干云,说什么云哥,我干了你随意!

云哥,以后在学校里有啥事你随时吩咐!

云哥,以前不认识你,通过这遭事儿,你这个哥们我认了,来,咱哥俩一口闷!

张云起被搞得哭笑不得,他很有一种带着一群小傻帽即将出道混社会的感觉,可是特么的,劳资不想当社会你云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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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这人容易对付

元旦那天晚上,余林睡得不怎么好。

这是他多年以来,做生意养成的一个习惯,一旦遇到一个机遇,或者说是感觉有可能赚大钱的项目,思维就会格外敏锐、兴奋,方方面面都会考虑周全,直到确信自己的直觉没有错。

是的,他很看好掌中王掌上机这款产品。

质量一般,可玩性不错,但价格极低,他知道,这样的电子产品是非常契合目前的国内市场的,但最近这款产品很火,他不得不担心兴隆电子数码城里有别的老板捷足先登,早他一步搭上张云起这条线。

这么想着,余林更加睡不着了,干熬到早上,他从床上爬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张云起的“助理”打电话。

接电话的还是刘大爷,刘大爷直接告诉余林明天上午十点,老板张云起在桂香街驴岛咖啡厅和他会面。

对于这次会面余林比较重视,一来是为了谈生意,二来是出于个人对张云起的好奇,第二天上午九点半,为了以示尊重,他提前半个小时赶到咖啡厅。

桂香街的驴岛咖啡厅距离江川市一中千把米,已经有好几十年的历史,经历了私营、公私合营、国营、再次私营的历史,在90年代中后期,改成了全市第一家麦当劳。

余林找了个靠窗的位置,点了一杯水,他喝不惯咖啡这种洋玩意,等待的过程中,他一直在想这个张云起是怎样的人。

根据目前了解到的情况,这是一个17岁的男生,掌中王掌上机这门生意做的很大,没猜错的话,应该没念书了,年纪这么小,赚了这么多钱,可能有点少年得志,比较轻浮和能来事儿,渐渐的,一个年纪轻轻的暴发户浮现在他脑海里。

这种人是比较容易对付的。

“余林余老板?”

余林听见有人叫他,抬头,就看见走过来一个身着黑色棉衣的男生,模样并不打眼,穿着也很普通平常,只是那双眼睛很明亮,脸上带着稳重的笑容。

余林点头,道:“你是张云起张老板?”

张云起笑着说是的。

得到对方确认的回答,余林瞧了眼手表,正好十点,一分不多,一分不少。这让他对眼前的小年轻留下了一个精细的初步印象,和自己想象的年轻暴发户完全不同,只能说他年纪这么小,生意做的这么大,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从一些很小的细节就能看出对方是不是一个靠谱的生意合作伙伴。

等张云起坐下,余林招手让服务员上了一杯咖啡,然后两人闲聊了起来,余林对张云起的私人事情似乎有着浓厚的兴趣,但张云起一向不会对批发商透露自己太多的信息,毕竟年纪小,如果搞点神秘感,这些批发商不会把你当回事儿。

张云起直接道:“余老板,我这边挺忙的,咱们还是先谈谈生意,以后有机会再聊其他的。”

余林笑笑说成,又道:“目前江川市很多地方都有掌中王掌上机卖,都是从你这里出来的?”

张云起道:“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整个江川市卖这款掌上机的商家,都是从我这里进的货。”

余林很感兴趣:“你是这款掌上机的江川总代理商?”

张云起不置可否。

余林听到确切的回答,直接进入正题:“张老板,你的助理应该把我的情况告诉过你了,我在兴隆电子数码城开了家店面,主要做下面各县镇的批发,最近你代理的这款掌中王掌上机我也了解了一下,觉得还不错,应该有市场,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跟我做一笔生意?”

张云起笑道:“我来这里不就是跟你做生意的吗?”

余林道:“我指的这个生意可能和你想象的不大一样。”

张云起道:“那你说说看。”

余林把烟蒂在烟灰缸里掐灭,道:“我出十万块,买你这条渠道。”

张云起笑。

他有点被余林的魄力惊到了,这确实是个聪明人,能人,有头脑有想法有魄力的人,他本以为余林找他会面只是为了批发几千台掌上机,没想到余林会抛出这样一个野心勃勃的方案。

90年代是卖方市场的年代,是我有商品我牛逼的年代。在这个年代,信息严重不对称是中国商品市场的基本特性,通过对优势商业信息的掌握,在贩运销售商品的过程中获利,这事在那个时代太常见了。

张云起干的买卖就是这么回事儿,他掌握了别人不知道的优势商品进货渠道,所以他牛逼,现在余林想拿十万块买这个进货渠道,魄力够大,但他还不打算就这么把这只下蛋的母鸡让人。

三个月后谈这事儿,他会考虑。

张云起说道:“余老板,你这个建议不错,不过暂时我还没有这个打算,我们还是谈点更加实际点的吧。”

余林有些遗憾。

十万块都打动不了这个小年轻,这说明什么?这门生意的利润大的惊人!

余林想了一下,说道:“那成吧,实际点的,我想从你这里进一批货。”

张云起道:“你要多少货?”

余林又点了一根烟,说道:“这要看你给的批发价格。”

张云起想了想,道:“30块一台。”

掌中王掌上机零售价50块,余林知道张云起给的这个批发价已经很合理了,目前江川市市面上流通的各种掌上机款式他都了解过,单论价格,这款掌中王掌上机的零售价格比其他牌子掌上机的进价都要便宜。

这么便宜的产品如果全面推向下面各县镇市场,短时间内竞争力肯定很惊人,绝对能横扫市场其他牌子的掌上机不会是对手。

这是余林亲自跑到市一中打听这款掌上机的原因,他年纪不算大,但做电子数码产品批发已经有四五年了,很清楚什么样的产品会受到市场的欢迎。

现在,他唯一好奇的是张云起能给他30块的批发价,自己又能赚多少呢?这款掌上机的出厂价到底有多低呢?

这些都是很敏感的商业信息,张云起不会说,余林也没有问,他很直接地说道:“30块钱一台可以,这样吧,我进4000台,但咱们这是第一次合作,货款要等货到我手里才能付给你。”

张云起道:“这不合规矩,进货前必须付4000台掌上机一半的货款。”

余林道:“不是我不给你订金,而是你让我怎么相信你?”

张云起半开玩笑地说:“担心我卷钱跑路?”

余林道:“我只能说,不排除这种可能。”

张云起起身道:“我很忙,兴隆电子数码城还有别的老板约我谈生意,余老板,我们就谈到这里吧。”

******

第四十三章 大树

余林被张云起踩中了狐狸尾巴。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余林最担心的就是兴隆电子数码城里的那些个直接竞争对手快他一步,搭上张云起这条线。

这是他不能接受的。

不管张云起的这番姿态是不是表演给他看的,也不管张云起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拿不到货,他就是亏的那个人。

做生意嘛,意气用事的是大忌。余林的脑子清醒的很,他说道:“张老板,先不急着走嘛,咱们再谈谈,我愿意拿十万块买你的进货渠道,你应该知道我的诚意是很足的,对掌中王这款产品也是很看好的。”

张云起笑道:“余老板,你这么说似乎显得我有点小气了,但有些事情没必要强求,你提的条件我满足不了你,不付订金,这真有点坏规矩。”

余林要进4000台掌上机,货款就要六万块,这不是一笔小数目,如果余林不付订金,他根本拿不出这笔货款,自己的钱已经全砸进去了,而且不拿这笔订金,到时候进了货,余林来个仙人跳怎么办?

余林笑道:“我其实没有纠结订金的问题,反正货款迟早都要给你的,我想要表达的意思是,在商言商,咱们这是第一次做生意,张老板,我把这么一大笔钱给你,你总得让我放点心吧?”

张云起觉得余林话里有话:“那怎么才能让你放心?”

余林的身子往前探了探,道:“你看这样行不行,把你的身份证押给我,另外再跟我签订一份协议,除了我之外,不得向兴隆电子数码城的其他老板批发掌上机,也就是给我掌中王掌上机的独家批发代理权。”

张云起笑了,这些肯定是余林在会面之前就已经计划好了的,他说道:“余老板,你觉得我会为了一棵树而放弃整片森林吗?”

“这话不太对,我觉得你只是为了一颗茂盛成长的大树而放弃一片杂草。”

余林脸上的笑容显得自信笃定:“张老板,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批发商不在于多,而是在于精,你手下批发商的渠道越硬,那么吃掉这片市场的概率就越大,速度就越快,毕竟整个江川市的掌上机市场份额就那么点儿大,兴隆电子数码城里是整个江川市电子产品交易中心,而在兴隆电子城的游戏机批发商里面,我的渠道最硬,最广,说实在的,你又何必为了一片小杂草而放弃一颗大树呢。”

张云起对余林的第一印象是聪明人,现在,他还得加上一个心思缜密。交锋了半天,直到此刻余林才掏了底,明明白白亮明了他是兴隆电子城最牛逼的游戏机批发商,与其找那些小杂鱼,不如让他独家代理,通过他强大的渠道迅速占领市场。

果然是个牛逼的人呐。张云起笑道:“既然余老板这么雄心勃勃,那我不答应好像有点说不过去了,不过呢,我也有个附加条件。”

余林道:“请说。”

张云起道:“你每个月的进货额度不得低于4000台,期限半年。”

余林盯着张云起看了3秒,点头说成。

其实他心里很清楚,这就是一个赌注。

一个张云起不会输的赌注。

每个月卖出去4000台以上最好,皆大欢喜,卖不出去?亏的只是他余林,但为了拿下独家批发代理权,他愿意冒这个风险,只能感叹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个张云起不是一个简单的角色,脑子里的智慧和他年轻的皮囊极不相称。

余林招手让服务员拿来纸和笔,起草了两份兴隆电子数码城独家批发代理的协议,双方在上面签了名,一人拿一份,张云起把自己的身份证递给余林,这个时候的身份证还是那种类似后世驾驶证一样,用塑料片热压而成的。

出门的时候,余林看了眼手表,已经快十二点了,于是约张云起一起吃个饭。

张云起笑着说:“还是下次吧,我还有点事儿,余老板,我祝像你说的那样,要不了多久,你就能把货卖遍整个湘南地区,成为一堆杂草当中的那颗参天大树。”

“你还别说,前边活了几十年,我确实自我感觉挺良好的,觉得自己混的不错,但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人比人气死人,搁你身边一对比,不管再怎么撒化肥大粪,我都感觉我就是一杂草呀。”

两人相视而笑,各自离开。

元旦节过后,市一中考试的旺季来临,大伙像菜市场的小贩一样忙碌起来。

在学习上,张云起和往常一样,上课自学,按时完成作业,不旷课不迟到偶尔会早退,总之不给老师添麻烦,也不让老师给他添麻烦。

眼见着一个学期就快过去了,张云起跟班上的同学倒是相处的越来越融洽,尤其是经过上次他大手笔请客吃饭的事情之后,接近他的人开始增多起来,班上那些吊儿郎当的男生对他的称呼变成了云哥。

由此可见,高中学生也是比较现实的,只是现实的很幼稚。

赵涵像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每天照样和一竿子朋友在课余时间玩闹,有王小凯田壮壮和林月英在场的时候,她对待张云起也一样,说说笑笑的,偶尔嫣然一笑逗逗张云起,局面开怀备至,生活和学习并行不悖的进行,像是包裹了一层坚实外壳的蛋清和蛋黄,毫无半分泄露。

赵涵爸爸是厨师,赵涵经常会带些好菜来,像红烧鸡翅、糖醋排骨,中午她在食堂里热好后,就和王小凯、张云起一伙人一起吃,每一次,她都会一脸嫌弃地对张云起说看你瘦的跟个排骨似的,然后把挑出来的好菜塞到张云起的碗里。

只不过她再也没有找张云起请教过问题,再也没有有事没事坐在张云起旁边的位置上,盯着张云起那张沉静的侧脸发呆。

再也没有在体育课上,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给满头大汗的张云起送饮料,再也没有在阳光灿烂的星期五下午,带着微笑,以御女的姿态,以命令式的口吻让张云起送她回家。

以前班上的同学挺喜欢拿他们两个开玩笑的,有时候赵涵和好友趴在走廊上晒太阳,身边的好友会突然抬手指向从楼梯口过来的张云起说:“你家那口子来啦,嘻嘻,我就不打扰了,上个厕所。”

这个年纪的人都乐于成人之美,他们的调侃带着更多的是善意,但是渐渐地,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班上不再有人拿他们开玩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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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缄默

在驴岛咖啡厅会面后,余林和张云起达成的约定中,有一条是次日上午余林需要支付给张云起四千台掌中王掌上机的订金,订金为货款的一半,也就是六万块。

第二天起床后,余林做的第一件事并不是给张云起打款,而是拿着张云起的身份证,找到江川市一中教务主任罗大海的联系方式,然后把电话打了过去。

余林的女儿在市一中初中部念书,成绩差的一塌糊涂,一点儿也没有遗传他老爸的聪明基因,当初余林为了把女儿塞进市一中,他没少孝敬罗大海,经常请吃请喝请嫖,关系瓷实的很。

罗大海正在办公室里看报纸,接到土豪余林的电话后,他很兴奋,听到余林说今晚请他去水云间洗浴中心玩就更加兴奋了,看着对面满脸麻子的女同事都是鸡儿梆硬的。

罗大海这种老炮儿当然不会幼稚到余林会请他白吃白喝白嫖,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嘛,扯了会儿卵蛋,他笑呵呵地说:“余老板,你这是有啥子事儿吗?”

余林盯着张云起的身份证说:“也没啥大事,就想跟你打听一个人。”

“谁?”罗大海收起报纸,鸡儿也软了下去。

余林道:“一个男生,叫张云起,1976年7月5号生,今年十六岁,住在封阳县云溪村13组,这是我了解到的情况,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个学生,但我好几次在市一中门口遇到他,而且年龄也相符,所以想跟你打听一下,罗主任,你帮我找找看,你们学校有没有这个人。”

“不用找不用找。”电话那头的罗大海乐道:“我还以为你打听谁呢,张云起嘛,那我太了解了,他是我们学校的学生。”

余林噢了一声,靠在沙发上道:“那你给我说说看。”

罗大海道:“张云起是我们学校高一168班学生,成绩特拔尖,是封阳县的中考状元,他填报的志愿本来不是市一中,当初为了挖他我亲自去了他家呢。”

余林想了想,道:“那他在学校里的表现怎么样?有没有做过一些坏事,比如偷蒙拐骗啥的?”

罗大海道:“这怎么可能,余老板你这是在开国际玩笑吧,这个学生在学校里的表现很优秀呀,因为他的成绩很拔尖,所以我对他还是比较了解的,他给我的感觉就是聪明上进,比较成熟而且很踏实,心智比同龄人要高出一个档次,是个可造之材,能上清华北大的那种。”

余林笑笑说:“那我知道了。”

挂完电话后,他在沙发上坐了会儿,然后起身去银行把订金打到张云起的卡里,随后又给张云起的助理打了个电话,告诉他60000块钱订金已经打过去了。

如果说昨天会面时,他对张云起的信任只是虚伪的套话,那么现在,他很有底气去相信张云起会拿着这六万块钱的订金把他的货带回来。

******

那天中午,张云起照常上课。

在教室里学习的时候,他不会想掌上机的事儿,直到中午下课在食堂吃完饭,回到宿舍后,他才从刘老头嘴里得知余林已经把订金打过来了。

张云起离开学校,跑到银行取了这笔钱,给盛龙电子销售部打了个电话,然后跑到工商银行把60000块钱的货款汇过去,随后找到王贵兵,让他跑一趟深圳提四千台掌上机回来。

张云起回到学校继续上课。

天气很冷,大雪从元旦下到现在,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反而越下越大,一中校园内银装素裹,处处见白,尤其是一教二教这两栋在雪地里平行挺立而出的教学楼,白的像女人挺拔的胸脯。

这样的时节里,最高兴的当属学生了,只要是课间休息的时候,校园内到处都是三三两两像蚂蚁一样的黑点,堆雪人,打雪仗,扔雪球,有女朋友的高年级学生更特么的爽,一没事儿就拉着小手漫步在校园里欣赏免费的雪景。

张云起也喜欢和班上的一伙人站在走廊上聊天扯淡看雪景,不过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成绩压力不小,他可不想拿着一张不合格的成绩单回家,到时候老妈看了后绝对会喊自己滚回家养猪。

最近他的心思都在对接批发商这块,功课落下的不是一星半点,不过其他科目倒是还好,努力一点啃也啃的进去,但薄弱科目英语是真没辙,必须得下苦功夫。

上次期中考试考了个九十来分,刚刚及格,这回怎么着也得进步点不是,张云起就给自己定了一个极具挑战的大目标,一百分!

估计班主任江立华知道后,能把他喷的亲妈爆炸,这特么那是一个中考状元该有的志向呀,不过自从期中考试成绩公布那天,张云起向江立华亮明态度之后,江立华也不怎么管他了。

张云起乐的清闲,平时上课也认真努力,按照自己的节奏搞学习,不懂的地方就请教学霸初见。

在学习方面,初见是真的刻苦用心,时时刻刻都在看书,也极少和同学们在走廊上玩闹,她唯一的娱乐活动,就是在课间的时候,捧着从张云起那里借的课外书籍看。

张云起觉得这样挺不好的,这个女孩子看起来很柔弱清冷,但内心深处有一股火山爆发的力量蕴含其中,她的上进,她的缄默,让人心疼。

有时候,他会喊她一起去灯火阑珊的校园里走走,去小卖部买些零食坐在操场石凳上一起吃,去足球场上躺在冬日暖阳里谈谈虚无缥缈的理想,这时她的眼眸里就有清亮的光,那是对未来的期许。

三天后,在大雪纷飞的天气里,王贵兵把四千台掌上机从深圳带了回来,张云起亲自去火车站接了货,然后找了一辆车独自把货运到兴隆电子数码城。这回他没打算给王贵兵分红,直接给了他一千块辛苦费。

在兴隆电子数码城门口,张云起和余林接头后,余林叫人把货送到他的仓库里,然后找了家高档餐厅请张云起吃饭。

饭快吃完的时候,余林掏出张云起的身份证还给他,说道:“剩下的60000块钱货款,等下你跟我去店子里拿。”

张云起说成,想了想,又说:“有个事情我还挺好奇的,60000块钱,这么一大笔订金,当初你为什么会直接给我?”

余林笑,然后反问:“如果我不付这笔订金,你会给我进货吗?”

张云起道:“不会。”

余林笑道:“你很理智,很好,但我可能是个感性的人吧,相信直觉,信任你。”

张云起笑笑,他觉得余林在放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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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劳资是云哥

小寒过后,天气愈发的冷了起来。

从元旦开始的大雪断断续续没有停歇过,学校路面上的雪越积越厚,一脚踩下去,能把整只鞋子吞没。

教室里永远都是冷嗖嗖的,穿再多衣服都不顶用,水龙头经常被冻住,热水永远供应不上,晚上睡在简陋的宿舍里没有多少暖意,那双脚永远都是冰冷的,好多学生的手上生满了冻疮,不得不承认,那个年代的学生读个书是真苦。

在这种凄苦寒冷的环境下,能够耐心认真学习的学生已经寥寥无几,大伙在教室里度日如年,每个人都想早点放假回家,围着煤炉给鸡儿取暖,但学校领导很残忍,依然安排学生照常上课。

这么恶劣的天气,通学生都不来学校上晚自习了,就是连坐班的老师也时常开小差,晚自习上到一半,见不到人是常有的事,而在168班,初见是唯一一个每天照常来学校上晚自习的通学生。

天气很冷,学校也不管,但是学生们的智慧是无穷的,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168班突然就流行起了自制小火炉。

这玩意儿很容易做,就是用一个铁罐子,在底下打十来个小孔,铁罐子的两个用一根铁丝绑定,然后往铁罐子里面添加一些柴火和从食堂后面偷来的煤炭,点火之后,提着铁丝用力挥舞,空气从铁罐子底下的洞口进去,煤炭燃烧起来后,就可以烤火了。

这种自制小火炉在那个没有暖宝宝和空调的年代里很流行,张云起记得自己小时候也搞过一个,冬天上下学一边走一边挥舞,既实用又好玩还能锻炼身体,但年纪上来了后,他就有点儿怵这种玩意,在脑袋上晃来晃去的,稍不留神就有可能砸到人,那可是滚烫的火炉子。

小年轻就没这么多顾虑了,每天上晚自习的时候,班上好些个男生都提着自制小火炉来教室里。

当然不敢让老师发现,这玩意儿可是易燃物品,老师发现绝对没收,他们藏在课桌底下,等老师走了后,就提着自制小火炉在教室后面和走廊上挥舞,让里面的煤炭烧的旺旺的,好在上课的时候烤火。

张云起呢,就时不时的找班上男同学借着用用,经过近一个学期的相处,班上绝大多数的男生都挺服他,跟他玩的很好,张嘴闭嘴都是云哥,就是连以前拽的没边的邹正现在也不敢惹他,俨然有成为168班一霸的趋势。

当然,这也不是没理由的。

张云起的心智比他们成熟一大截,班上有什么事情张云起都是比较主动的,成绩又好,对待大伙儿也平易近人,班上的人都知道他兜里有钱,上体育课打完篮球后,经常有人开玩笑让张云起请客,一般这个时候张云起不会说话,直接一张100的拍过去,一人一瓶饮料,挑最贵的买。

这点儿小钱张云起不在乎,在这群小傻帽面前装逼也没啥意思,他单纯的觉得大家都是同学,没事请这群苦逼的娃儿吃点东西,挺好。

别看这些家伙年纪不大,但也懂得感恩,从家里带什么土特产都有张云起的份,什么抄作业,逃课帮忙打掩护那就更不在话下了。

好东西要懂得分享。张云起借了别人的自制小火炉,经常会提着去找初见问英语题目,然后和她一起烤火。

初见每天都是穿着一件很旧的黑色棉衣,看起来很单薄,张云起不知道这么冷的天气,这个小女孩怎么忍受的了。

当然,他从来没有问过。

有一次上晚自习,他提着小火炉和初见一起烤火的时候,看见了她的手上长满了冻疮,有的地方在流脓,在印象中,三个月前,这双手是修长白皙的。

一月十三那天晚上,晚自习上到一半的时候,学校里突然停电,正在上晚自习的学生们立马就闹腾了起来,男生们就提着自制小火炉在教室后面挥舞。

坐班的是他们的数学老师林聪,晚自习上了没半个小时人就不见了,张云起估计他去宿舍给某个女生单独辅导功课去了。

以前他听王小凯八卦说过,林聪好像跟学校的一个女生搞到了一起,有一次上完晚自习他亲眼见到了,但是当时天太黑,那个女生没认出来。

张云起听完之后很羡慕,可惜自己魅力不够,没本事给人在教室里辅导完了回床上继续辅导。

他抬头看了眼前面的初见,见她没有收拾书包回去的意思,就用笔戳了戳她的背说:“停电了,你还要看书?”

初见抿嘴说:“等一下应该会来电,我还有一个题目没做完。”

张云起道:“那我去小卖部买点蜡烛。”

离开教室,张云起沿着楼梯下楼,一路上都是学生们的吵闹声,小孩子都喜欢唯恐天下不乱。当然,也有的班上次序维持的很好,点着蜡烛在教室里一起唱歌。

在小卖部买了一打蜡烛,张云起准备走的时候,瞥见柜台里有手套,想了想,问老板:“你这手套多少钱一副?”

老板说3块。

张云起掏钱要了一副白色毛绒手套。

回到168班教室,张云起还没进门呢,就看见教室里火光四溅,他本来以为是小火炉里的光,但没走两步,就发现是教室里四处都是火苗子,还有呛鼻的浓烟冒出来,女生的恐叫声在教室里回荡。

张云起怔了怔,但也只是一刹那的事情,他就看到初见的黑色棉衣有火星子和浓烟冒出来。

什么也没想,张云起扔了蜡烛直接冲过去,拉开初见的棉衣拉链,把棉衣扔了出窗外,然后拉着她往教室外面跑。

“你站远一点。”

张云起没时间多说废话,脱了自己的棉衣外套塞给初见,转身刚要走,就被初见紧紧的抓住了胳膊。

初见抿嘴说:“注意安全。”

“知道。”张云起往教室里面跑。

这时候教室里的火势有点大了,主要是外面的风很烈,教室里都是书籍课桌,很容易烧起来的东西。

张云起跑到教室门口的时候,浓烟很大,他根本就看不清晃来晃去的人影,只听到女孩子的恐叫声和男生们喊着扑火的声音。

他只能大声吼:“大家听我的,都先出来再说,出来!”

喊了三四句,响应的人好像不多,他就急眼了,大吼道:“听到劳资的话了没,劳资是云哥!张云起!都特么给劳资滚出去!听劳资的指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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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灾难

临近年关的纷飞大雪中,168班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打破了校园里的宁静,火苗在冰冷的黑夜里若隐若现,滚滚浓烟冲出窗户口,袅袅升起。

很快的,教学楼里的学生最先察觉到异常,发现火情,这个时候没有人能静下心学习,少年人所特有的强烈好奇心驱使着大家跑到168班那一层楼看热闹。

那时候,李雨菲正在楼上复习功课。

临近期末考试,学习的压力陡然倍增,为了拿着一张漂亮的成绩单给爸爸妈妈过个好年,最近李雨菲学习很用心,经常和赵莹莹一起来学校上晚自习复习功课。

课上到一半的时候,李雨菲听见教室外面稀稀落落的脚步声,出去上厕所的赵莹莹突然风风火火的跑进来,凑到她面前说:“168班起火啦,就是张云起他们班,李雨菲,我们去看看。”

李雨菲愣了一下,说好。

两人离开教室,下楼来到168班所在的那一层楼,可惜的是楼梯口已经被堵的水泄不通了,到处都是黑漆漆的人影和嘈杂的声音,根本就走不下去。

李雨菲站在楼道口上,远远的看见不远处的一间教室里火光四起,浓烟从窗户口冲出来,教室外面的走廊上,亮如白昼,十多号满脸乌漆嘛黑的男生站在那里,最前面领头在大声指挥的男生她一眼就认了出来,是张云起。

李雨菲的心脏突然就跳了一下。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只是默默地注视着张云起,张云起的脸乌漆嘛黑的,根本就看不清,只能远远的听见他沉静的声音:“王小凯,你带三个男的去一楼储物间把门撬开,大水管和水桶全都搬上来,杨伟,你去找电话报火警,田壮壮,你去找班主任!”

“赵亮,吴小东,龙腾,唐军军,你们四个男生加其他女生去走廊两侧把路堵住,不能让学生跑过来凑热闹,邓小山,刘龙,钱健健,你们三个人去别的班上通知火情,找其他班上的男生帮忙疏散人群,记住一定一定不能发生踩踏事件!于仁礼,你去隔壁班叫二十个男生过来帮忙灭火!”

张云起一道一道命令下去,168班六神无主的学生立马行动起来,混乱的次序得到了初步的遏制。

大家分头行动后,张云起带着一伙男生疏散人群,用蛮力也好,苦口婆心也罢,总算将看热闹的学生劝走,把走廊清空。

这时王小凯带着三个男生提着大水管和几十个水桶风风火火跑过来,张云起就让他先去走廊两侧的厕所把水管接过来,同时,他安排于仁礼从别的班上找来帮忙的男生排队,从168班教室排到两边厕所,厕所里安排四个男生接水,然后一路传递到168班教室,直接往里面泼水。

这是张云起能想到的最好办法了。

可能是时代的限制和学校里从没有发生过火灾,市一中防火意识薄弱的要命,根本没有室外消防栓,走廊上倒是放了十多瓶布满灰尘的灭火器,但老化严重,根本就没什么效果。

灭火的过程中,陆陆续续来了十多号老师,估计都是今晚晚自习坐班的老师,他们的神色很严峻,但是看着张云起指挥灭火得当,大家在他的安排下就像一台机器一样高效运转,就不好上去添乱了。

不过也陆陆续续有老师找过张云起,比如隔壁班的班主任孙海仁就找到张云起,问他说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灰头土脸的张云起瞧了眼堵的水泄不通的楼梯口,说:“疏散学生,大家都在楼梯口堵着看热闹容易发生踩踏。”

孙海仁点头说可以,立马转身找人去疏散学生。

张云起继续指挥灭火,这时候走廊的一侧突然传来一道暴怒的声音:“这是谁干的?谁放的火?!”

张云起转头,就看见林聪大步流星冲过来,在火光的照耀下,他的两只眼睛是通红的,那张清瘦的脸上剧烈扭曲着。

张云起耐着性子解释道:“林老师,现在还不知道是谁放的火,估计是不小心烧起来的,不过我觉得现在先把火灭了在说其他的比较好。”

林聪瞪着张云起吼道:“什么叫做不小心烧起来的,那是谁不小心烧的火?今晚是不是又有学生带小火炉来教室?”

林聪已经丧失了理智,他是今晚168班晚自习的坐班老师,168班发生这么严重的火灾,他要承担非常大的责任,他大声质问道:“学校三令五申不准搞小火炉,你们这些不学无术的家伙就知道给学校添乱,说!哪些人带了小火炉?你给我指出来!”

张云起笑呵呵地说:“我是不学无术,你倒是挺有学问的,天天钻研怎么把学生妹弄上床!”

“什,什么?”

“你给我滚好吗?”

“你再说一遍?”

“滚!操尼玛的大傻逼!”

“你!你!你……”

林聪气的浑身颤抖,眼珠子通红,突然照着张云起的脸一巴掌呼过去,张云起扭头躲过这一巴掌,一脚踹在林聪的肚子上,林聪直接趴在地上。

走廊上提水的男生被这一幕惊住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张云起面无表情道:“于仁礼,廖小华,你们两个过来把这个傻逼抬走,其他人继续提水灭火。”

于仁礼和廖小华立马跑过去把林聪拖走,现在的这种情形下,张云起就是他们的主心骨,而且,他们都私自带了小火炉。

解决了林聪,浩浩荡荡的提水接龙又继续高效运转起来,一桶桶冰冷的水朝着教室里的火苗泼过去,浓烈的水蒸气冲天而起,这时候,王小凯带着几个男生终于把两根大水管接了过来。

张云起说:“你怎么这么慢?”

一身湿漉漉的王小凯冻的嘴唇发紫,他一边颤抖一边说:“我,我的亲哥,水管太大,和水龙头接不上,我跑到宿舍找刘老头借了铁丝和钳子才接上的。”

“成吧,先灭火再说。”张云起没时间纠结这些,和王小凯一人拿一根大水管,往教室里面吞吐的火苗喷射水柱。

这栋教学楼的水压很强劲,比一桶桶往里面泼水效果强的多,教室里面都是木材和书籍,遇水即灭,不到一会儿,疯狂燃烧的火焰就得到遏制,变成了星星点点的火苗子,最后慢慢熄灭,化作滚滚白烟冲出去。

大火终于扑灭了,楼道口里响起了阵阵欢呼声,但几十号参与灭火的男生没有庆祝,全都坐在湿漉漉冷冰冰的地板上发抖,累的,冷的,已经虚脱了。

这时候,教学楼下面突然传来阵阵警笛声,但没有人去张望,张云起默默地望着满目疮痍的教室,他知道,这场突如其来的火灾扑灭了,但真正的灾难,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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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人性

1月13号的那天夜里,168班的教室所在地,平时根本见不着面的市一中校领导来了一波又一波,他们的脸上没有平日里的气定神闲,个个都是脚步匆忙。

教导主任罗大海也来了一趟,了解情况之后立马就走了,通知全校教职工参加紧急会议,并且安排老师下去通知学生取消晚自习,整栋教学楼迅速被清空。

但是,168班参加晚自习的学生都被留了下来,他们站在寒风鹤唳的走廊上无所适从,有些女生蹲在楼道口低声抽泣。

168班班主任江立华今晚带着老婆孩子回了江川市城北的娘家,火灾的事情还是老对头罗大海打电话通知他的,他急急忙忙赶到学校的时候,大火已经扑灭了,消防员正在排查起火原因。

没有发生人命事故,没有学生受伤,江立华松了一口气,但是等他来到168班,看着教室里满目疮痍的景象,课桌和书籍全部被烧成了碳灰,气血从脚底板冲到了脑门。

江立华立马来到走廊上,让班上的女同学回家,把班上参加了晚自习的男生全部叫到办公室里,他的脸色很不好看,但没有像往常一样暴跳如雷,只是坐在椅子上,香烟一根接着一根的抽着。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道:“你们说说看吧,今晚这火是烧起来的。”说到这里他扫了一眼众人,除了张云起,所有人都勾着脑袋默不作声,他就说:“张云起,你来说。”

其实起火的原因张云起已经找王小凯了解过,就是他去小卖部买蜡烛的时候,班上男生在教室里甩小火炉,教室里乌漆嘛黑的,也不知道是那两个家伙的小火炉撞击到了一起,里面的煤炭撒了出来。

小火炉里面的煤炭都是很小块的,撒的到处都是,大家的课桌上都是书籍,很容易就烧了起来,当时大家都在扑火,但是起火的地方太多,扑灭了这里那边又起了火,而且教室里黑灯瞎火的,很多地方大家都注意不到,最后引发了火灾。

现在江立华问当时的情况,张云起不好打马虎眼,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怎么着也得给学校一个交代,于是他如实的把起火的原因说了一遍。

江立华听完以后点了点头,说:“今晚哪些人带了小火炉?”

没人做声,都勾着脑袋。

江立华道:“没带小火炉的往后退一步!”

大家迟疑了一下,最后有两个男生朝后退了一步,张云起没有带小火炉,但是他没往后退。

江立华又问道:“你们当中哪两个人把小火炉撞到了一起?”

没人做声,都勾着脑袋。

江立华点了一根烟道:“没撞小火炉的人往后退两步。”

这一次大家迟疑了很久,学校还没来电,阴暗的办公室里只有两根蜡烛,暗淡的火光下,大伙脸上的神色都有些阴晴不定,在这种沉闷的氛围之中,突然响起鞋子摩擦地面的声音,有人朝后退了。

一个,两个,三个……

不断的有人往后退,最后,站在前面的只剩下一个人,张云起。

江立华知道这起火灾和张云起无关,发生火灾时他都不在现场,只是眼前的局面,让他对一个人的担当和人性有了更深层次的认识。

江立华知道这样问下去不会有结果,只是等下还要参加学校里的紧急会议,他很头疼,不知道到时候该怎么向校长汇报。

看着这群人全身都是湿漉漉的,他叹着气摆摆手说:“你们都先回去休息,这件事情明天再说,明天我会通知你们的家长来学校处理。”

江立华的最后一句话,在大伙心中埋下了阴霾,从办公室里出来后,每个人都勾着脑袋,神情萎靡,谁都没有说话。

来到教学楼下,张云起看见初见站在大门口,手里提着书包,披着他的那件大棉袄。

大伙看见初见,立马望向张云起,但很识趣,一一离开,王小凯拍了下他的肩膀,说:“我们在宿舍等你。”

张云起说好。

大伙离开后,张云起走过去说:“你怎么还没回家?”

“你的衣服还在我这里,给。”初见取下张云起的棉衣递过去,冷风刮过,穿着毛衣的她抖了抖身子。

张云起接过棉衣直接披在初见身上,道:“这么晚了,又没有公交车,你一个人不安全,我送你回家好不好?”

初见抿了抿嘴唇,说好。

两人来到校门口的停车棚,张云起推出自己的自行车,载着初见离开学校,路上张云起突然想起这场大伙把教室里所有的东西都烧没了,说:“初见,你的重要物品都拿出来了没?”

初见抿嘴说:“没有,我的东西都带出来了,还有你的一些书。”

张云起无语:“起火的时候你在装我的书?”

初见轻轻的嗯了一声,说:“不过当时太急了,教室里烟又大,我看的不太清楚,只拿了你桌子上的书,课桌里的书没来的急,不知道有没有落下重要的东西。”

张云起心里突然挺感动的,他抬头望了望漆黑的夜空,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你是不是傻,你难到没发现自己的棉衣着了火吗?”

初见说:“没看见,火在我的背后,幸好你来了。”

张云起笑道:“你也知道幸好我来了,现在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了,怎么感谢我?”

初见迟疑了一下,说:“我不知道。”

张云起道:“这么着吧,你答应我一件事情。”

初见问:“什么事情?”

张云起道:“现在还没想好。”

初见说:“那你什么时候想好。”

张云起道:“想好了再告诉你成不?”

初见翻了下白眼,说好。

两人聊着天,穿过被风雪笼罩的江川市,很快就到了初见家住的地方。

以前张云起送过一次初见,她家在北城红山路的棚户区,环境很差,治安很乱,全都是破落的旧房子,随处可见的垃圾,光着屁股打架的小孩,小偷混混十分猖獗,恶势力在这里滋生蔓延。

张云起在距离初见家比较远的地方停下了车,初见下车之后,把棉衣还给张云起,说:“书我明天给你带回学校。”

张云起说好。

初见就说:“那我回去了。”

张云起说等一下,他从兜里掏出一副白色手套,递给初见:“送给你的。”

初见怔了怔。

她抬眼看张云起,摇头。

张云起笑道:“你不能反悔呀,前面不是说答应我一件事的嘛,这件事情就是收下这个。”

说完,张云起直接把白色手套塞进初见手里,跳上车子拜拜手说:“我先回去了,你早点回家。”

“路滑,你要慢点,注意安全。”

“知道。”

张云起踩着踏板直接开走,初见站在原地默默地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雪地里,抿了抿嘴,然后把白色手套带上,毛茸茸的,很漂亮,很暖心。

第四十八章 迎刃而解

张云起回到宿舍已经凌晨了,门房刘老头给他开的门,神神秘秘地说:“老板,你们班上这个事儿闹得有点儿大呀,跟你无关吧?”

张云起点点头,没多说,转身回到自己的宿舍。

学校还没来电,宿舍里黑漆漆的,王小凯和田壮壮、杨伟哥仨都没睡,听见动静就从被窝里探出脑袋,王小凯说:“你回来了?”

张云起“嗯”了一声,从柜子里拿了两根蜡烛点燃搁在桌子上,他正准备脱衣服的时候,一伙男生推门进来,是今晚被江立华叫到办公室里的那群人,他们俨然把张云起当做了主心骨,围着张云起说:“云哥,这事儿怎么办?学校不会开除我们吧?”

张云起想了想,说道:“法不责众,开除不至于,毕竟没有证据证明火灾是你们引起的,不过明天班主任肯定还会找你们谈话,而且这次是一个一个来,单独谈话,你们回去好好想想怎么应对,我的建议是心里怎么想的,到时候就怎么说。”

张云起的这句话说的意味深长,但没有明说,大伙各怀心思离开了。

张云起脱了衣服,想了想,抬脚踢了踢上铺王小凯的床板,说道:“凯子,你知道跟林聪好上的那个女生是谁吗?”

王小凯探出脑袋:“不清楚,你问这个干嘛?”

张云起道:“那你跟我说说那天遇到林聪和那个女孩的情况,我想了解一下。”

王小凯说道:“那天晚上太黑,我只记得那个女生是短头发,那个时候都晚上十一点了快,通学生早回家了,不出意外那个女生应该是寄宿生,而且我敢肯定是林聪教的三个班的学生。”

张云起想了想,道:“这个女生不可能是我们班的,这样,你人脉广,明天早上你去林聪教的另外两个班调查一下,昨天晚上有那些女生没来教室上晚自习。”

王小凯知道张云起心里已经有了计较,按照他说的去做错不了,点头说成。

张云起吹灭蜡烛睡觉。

第二天,张云起大清早去了教室。

昨晚黑灯瞎火看不清,现在他看的感慨不已,好好的一间教室,被一场大火全给摧毁了,整间房子没有一块白色的地方,没有一张完好的课桌,全班学生的书籍都化成了灰烬,黑灰和碳屑遍地都是。

班上学生陆陆续续赶到之后,局面和张云起料想的一模一样,有错愕的,有骂娘的,有站在教室里无所适从的,有一边哭一边在碳灰里翻找重要物品的。

但于事无补,火灾是无情的。

168班的教室现在已经被毁,昨晚学校领导就给同学们安排了空出来的一间教室,班长林月英接到通知后把大伙带过去,按照原来168班的排位就坐,不过大家的课本书籍已经全部烧毁,课上不了,全部坐在位置上打摆子。

王小凯没上课,一大早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直到第二节自习课结束的时候,他才来到教室,把张云起拉到厕所里,说:“昨晚你让我打听的事儿有线索了。”

张云起道:“你说。”

王小凯就把打听到的情况说了一遍。

林聪除了教168班的数学以外,还是169、170两个班的数学老师,在这两个班里面,只有32个读寄宿生的女生,王小凯找到两个班负责晚自习清点人数的同学,打听到昨晚上晚自习的有28个女生,没来上晚自习的4个女生当中,只有一个是短发,170班的赵雅丽!

这个女孩张云起有点印象,不怎么好看,但身材不错,比较开放,有一次他和王小凯站在三楼走廊上闲聊,看到赵雅丽靠在二楼的走廊上,当时她穿着一件领口很深的白色体恤,张云起站在上面往下看,可以看到她里面的黑色胸罩,和鼓得老高的半边白白嫩嫩的胸部。

张云起道:“你能确定是她吗?”

王小凯道:“八九不离十,我在170班上有几个哥们,他们告诉我这个赵雅丽和林聪走的很近,好几次遇见林聪请赵雅丽在校外吃饭。”

张云起想了一下,说我知道了。

两人回教室继续上自习,一直到最后一节课上,一上午不见人影的江立华才风风火火地赶到教室里,他在讲台上轻描淡写地提了几句昨晚火灾的事情,让大家安心自习,然后喊杨伟去一趟他的办公室。

同学们的目光刷刷全部射向杨伟,看着他慌里慌张离开教室的背影,不免将他与纵火犯联系在了一起,但是很快的,杨伟就回来了,接着又有一个男生被叫去江立华的办公室。

局面和昨晚张云起预料的一模一样,昨晚上晚自习的男生全部都被一一叫出去单独谈话,王小凯被叫出去的时候,他拍了拍张云起的肩膀说:“神了你!”

张云起是最后一个被江立华叫到办公室的,他没有向前面的同学问过谈话内容,但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来到江立华的办公室,江立华拉了张椅子让他坐,或许是烦心事太多,他开门见山直接说道:“昨天晚上开会的时候,林聪林老师说你打了他,是不是真的?”

张云起点头承认:“是的。”

江立华很有点气短,不管平时在班上怎么对待自己的学生,但公众场合他还是会竭力维护自己的学生的,昨天晚上的紧急会议上,他对林聪的话进行了回击,表示自己的学生不会做这种蠢事,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

现在张云起亲手打了他一耳光,江立华有些恼火的拍了拍桌子,说:“你为什么要打他?”

张云起道:“我当时在指挥灭火,情况比较急,林聪一直在干扰我。”

这个说法让江立华的情绪好了点,本来学生殴打老师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情,但是在火灾面前,就显得无关紧要了

他说道:“好,现在先不谈这个,昨天晚上的火灾我知道跟你没关系,但是你在班上人缘比较好,发生火灾后你也在现场,你觉得,这场火灾是谁引起的?谁的嫌疑最大?猜一下也可以。”

江立华能这么问,说明前面他单独谈话的那些男生没有一个承认纵火,目前学校里还没有找到引发火灾的那两个人。这个结果张云起预料到了,没有证据,那群男生虽然怕,但不傻,厉害关系拎得清,所以这已经变成了一个死局,不可能有人承认。

张云起也不可能卖队友,事实上他真不知道是谁引发的火灾,说道:“我不知道,发生火灾的时候我不在现场,江老师,我觉得以现在这个情况,不小心引发火灾的那两个人肯定查不出来,但出了这么大的事,需要有人负责的,让学校有个说法。”

江立华看了张云起一眼:“谁负责?”

张云起从江立华的声音里感受到了一丝莫名的期待,现在火灾已经发生了,找不出引发火灾的人,他知道江立华的日子不好过,他是168班的班主任,而林聪是当晚的坐班老师,不管怎么样,他俩多多少少都要承担一些责任的。

问题是校领导也会考量这个责任怎么承担,谁来负主要责任?这就要看两个人私底下的运作了,张云起估计,昨天晚上的紧急会议上,两个人明里暗里争斗了一番。

张云起昨晚踹了林聪一脚,加上前边林聪对初见毛手毛脚的事儿,干掉林聪是他的最佳选择,所以不管站在那个角度,他都会力挺江立华:“林聪作为坐班老师,如果不是他晚自习上到一半就走了,怎么可能会发生火灾?”

江立华满心的期望顿时化成了泡影:“林老师说他临时离开,是因为有课件要修改,昨晚他一直在办公室里修改课件。”

市一中是允许坐班老师在晚自习时间回办公室修改课件的,只要在晚自习开始和结束前,来班上清点人数和监督一下纪律就不算缺勤。

只要这个理由成立,就不可能把主要责任推到林聪身上,张云起这孩子聪明是聪明,但总归年纪小了点,幼稚了点。

江立华叹了口气,说道:“这个事情到底该谁负责,学校会有定论,你不要多想了,昨晚救火的时候你表现的很不错,估计校领导会嘉奖你,你提前做个准备。”

张云起不知道这个嘉奖是什么,但他脑子里想的不是这些,把话题拉回来道:“江老师,你就这么确定,昨天晚上林聪在办公室里修改课件,而不是去外面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江立华听出了点味儿,看着张云起道:“不然呢?你能证明他干别的去了?”

“我不能,但有一个人能。”

“谁?”

“170班的赵雅丽,江老师,如果你能让学校私下调查一下她和林聪的关系,很多事情都会迎刃而解。”

******

第四十九章 结果

江立华找张云起谈话的那天下午,168班十三名私自带自制小火炉的男生家长就被通知赶到了学校。

整整一个下午及晚上,这些男生和家长都先后和江立华进行了谈话,教务主任罗大海也参加了。

大伙都很惨,几乎没有不被自己爹妈骂的,那个年代的子女教育比较粗暴简单,王小凯告诉张云起,谈话的过程中,好几个男生挨了父母的一顿揍,班上的于仁礼最惨,被他爸打的嘴巴出血,后面还是罗大海和江立华劝住的。

然而好几个小时的谈话并没有取得任何收获,没有人承认是自己引发的火灾。这点和张云起的预想没有任何区别,他甚至觉得校领导把这群学生的父母叫到学校是极大的失策。

道理很简单。

不小心引发火灾的两个人肯定在这十三男生里面,他们毕竟年龄小,心智没那么坚定,怕事儿,如果加大审查力度,指不定真正引发火灾的人就动摇了,承认了。

现在他们的家长来了,他们就有了主心骨,这些家长私下里肯定了解过情况,和自己的崽通过气,教他们怎么应对学校的调查,这样一来,学校没有证据,想要查出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事实也确实如张云起所料,这群家长对自己的崽骂也好,打也罢,仅仅是针对他们私自携带自制小火炉这个问题上,向学校表明一个态度,但没有任何人承认是自己引发的火灾。

第二天,十三名学生的家长们离开了学校,关于火灾的处置结果并没有出来,这起火灾事件也没有被江川市的电视报纸媒体报道出去。

张云起记得,火灾发生的当晚,就有媒体记者过来采访过,显然,这些天学校高层虽然一直风平浪静,没有给学生、家长以及外界一个交代,但私底下他们一定在利用各种关系控制舆情发酵。

在学校里面,这起火灾的舆情是控制不了的,只要校领导一天不给出一个官方说法,那么关于这起火灾的八卦就会越传越厉害,在火灾发生的那几天里,几乎每个学生都在讨论这件事情,各种内部消息在大伙之间流传着,168班成了市一中著名的旅游胜地,课间的时候,总有学生跑过来看稀奇。

张云起也成了一个稀奇的动物。

课间的时候,经常有学生走到他们班上的窗户口,指着他对身边满脸稀奇的同学说:“就是他!就是他!”

张云起受到了不小的影响,不管是上课、吃饭还是走在路上,经常有人用一种好奇的目光打量他,不过这起火灾似乎对林聪没有产生什么影响,他每天都照常上课,因为168班绝大多数学生的书籍都被毁了,每节课都是自习课。

每天的数学课上,林聪就坐在讲台上看书,偶尔有几个女同学上去问问题,他都会细致地讲解分析。

没有人去问的时候,他就慢慢的翻着自己手里的书,一脸的风轻云淡。

教室里,只有阅历丰富的张云起能察觉到林聪的略微不同,以往向女同学讲解题目的时候,他很喜欢盯着对方的眼睛微笑,现在,他从不多看女生一眼。

有一天的一节数学课上,一向喜欢随性简约的林聪突然穿起了白色衬衣和黑色西装,打着一条稳重的蓝色领带,手里抱着一叠资料,显得非常精神帅气。

前面大半节课上,和往常一样自习,林聪坐在讲台上看书,给同学细心讲解题目。

距离下课还有几分钟的时候,林聪动手把搁在讲台上的一叠资料分成数份,叫班长林月英下发给每个同学。

资料下发完了之后,林聪拍了拍手掌,把同学们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后,他说道:“这份资料是我当年读高中时的数学笔记,算是我个人的一点学习心得吧,希望对各位能有点帮助,高中三年是很艰苦的,但不吃点苦又怎么能见到更加壮丽的人生呢?祝大家前程似锦。”

下课铃响。

林聪微笑着,把讲台上的书收拾好,在同学们略略错愕的目光下离开了教室。

张云起默默地看着他,看到他的微笑里压抑着火山一样的情绪。

隔一天的数学课,林聪没有来教室。

班上的学生越来越疑惑,但是班主任没有做解释,直到当天下午,学校出了一份通知。

张云起去食堂吃饭的路上,在学校的公告栏里看到了这份通知,是关于1993年1月13日168班火灾处理情况的通报。

通报很简洁明了,林聪作为事发当晚168班的坐班老师,在事发当天晚自习上擅自离开岗位,没有监督好学生,导致火灾发生,责任重大,开除教师队伍。

168班的13名寄宿生在学校明令禁止制作小火炉的情况下,违抗校令,事发当晚携带着自制小火炉去教室参加晚自习,导致火灾发生,全部记大过处分。

这份处分结果,并没有在学校里掀起轩然大波,相反的,它终结了很多越传越离谱的八卦,只是在这场火灾中,林聪承担了这么大的责任,被直接清退,出乎了很多学生的意料。

唯一不感到意外的大概只有张云起。

张云起知道林聪被清退的原因根本不是火灾,火灾只是清退他的借口,和给学生家人一个交代的理由,因为在通知发出去的两天后,170班的赵雅丽就退学了。

显然,学校查到了他俩的事情。

168班十三名学生被记了大过,这份处罚是非常严厉的,他们心里很不好受,至少张云起从表面上看是这样的,至于哪两个人在心里舒了口气,就不得而知了。

后面的几天里,张云起还发现,这十三个本来铁板一块的男生之间渐渐有了间隙,矛盾和猜忌。

有一天的体育课上,张云起他们打篮球,当时杨伟和于仁礼一队,在一次进攻的过程中,杨伟没有把球传给处于空位的于仁礼,于仁礼就说了杨伟两句,杨伟立马反驳于仁礼。

两人争着争着,吵起了架,羞恼成怒的杨伟指着于仁礼的鼻子骂道:“你他妈别以为自己是什么好人,别以为我猜不到,前几天那场火灾就是你引起的,孬种!敢做不敢当,害得大家都跟着背大过!”

于仁礼怒道:“你他妈胡说八道!有证据吗?我还觉得火灾是你引起的!”

“操尼玛的血口喷人!”

杨伟冲上去就和于仁礼扭打在一起,当时班上的男生都在旁边围观,尤其是因为火灾背大过的那些人,都用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目光盯着于仁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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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诛心刀

杨伟和于仁礼的这起争端,最终在张云起的干预下化解了,倒不是多管闲事,杨伟跟他是一个宿舍的,于仁礼和他关系也不错,大庭广众之下斗殴,给江立华知道这俩小傻帽不会有好果子吃。

然而张云起可以阻止他们武斗,但不能阻止他们的内部分化,原本经常玩在一起的这一伙人四分五裂,互相猜忌,互相指责,互相不待见。于仁礼最惨,个个都怀疑火灾是他引发的。

谣言才是诛心刀。

在自己的利益受到侵害后,哪怕是这群乳臭未干的学生,也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测朝夕相处的同学。

最开始的时候,于仁礼还会激烈反驳,甚至是和怀疑他的人吵架,后面,经历多了,他慢慢的麻木了,别人问他是不是他引发的火灾,他就直接点头说:“是的,我是其中一个,引发火灾的是两个人,我记得很清楚,另外一个人就是你,就是你的小火炉跟我的撞在一起引发的火灾!”

从那以后,就再也没人敢问他了。

张云起倒是一点不同情这群小傻帽,有一句烂大街的话怎么说来着,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这群小傻帽都是自作自受,怪不了别人。

周一的第一节自习课上,班主任江立华来到班上通知大伙,两天后,学校将在体育馆举行一场消防宣传大会,全员都要参加。

说完之后,江立华就把张云起单独叫到自己的办公室里,他的心情似乎不错,这次的火灾他并没有受到牵连,他拉了张椅子让张云起坐下聊。

聊的都是学习方面的话题,关于林聪被学校清退的事情,江立华只字不提,但是不知道是对张云起提供的线索抱有感激心理,还是别的原因,他对张云起的语气特别亲切,哪怕是希望张云起在学习上再进一步,也是很委婉的表示出来。

聊了十来分钟,最后他还告诉张云起说:“因为救火时你的表现不错,这次的消防宣传大会,学校安排你作为代表上台发言,回去先写一份发言稿,想想到时候说什么。”

张云起当时就想,这就是江立华前些天所说的嘉奖?还要写发言稿?写个锤子的写,太他妈糊弄人了。

两天后,消防宣传大会在学校体育馆如期举行,全校师生都参加了,并且人手发了一本防火知识宣传手册,场面格外正式隆重。

开场致辞的是市一中校长王道忠,一个瘦高的中老年人,五十岁上下的样子吧,平日在学校里根本见不着面,也只有在这种比较重要的大型集会,学生们才能聆听到他的教导。

王道忠口才非常好,气度很儒雅,满腔正义,说起话来口若悬河,把下面的一群小傻帽唬得一愣一愣的,或许在场的只有张云起知道,这个重点高中的校长是个贪污犯。

前世他看到过王道忠贪污受贿被判刑的新闻,好像是伙同他那个当任教育局副局长的老婆一起,在市一中的学校基础建设上大肆敛财,后面东窗事发,被双规了,从此消声灭迹,不知道是坐牢了还是怎样。

直到2008年,张云起在江川市当地的网络论坛灌水,偶然间看到一条王道忠参加某个教育论坛的新闻,当时他以教育家及江川市一中老校长的身份,高坐主席台上高谈阔论。与此时此刻的场景,格外相似。

王道忠的发言并不长,但说的十分精彩和有吸引力,下台的时候,全场学生都向他们心目中的这位德高望重的校长报以热烈的掌声。

接下来的节目,是消防知识科普。

市一中特地邀请了四名消防员,现场亲自教学生们面对火情如何正确灭火以及各种逃生技巧。

消防知识科普以后,就到了张云起作为此次参与灭火的学生代表发言的环节。

这次火灾闹得全校学生人尽皆知,但认识张云起的人并不多,像168班学生这些认识他的人也不知道他要上台发言,所以当他出现在舞台上的时候,挺惊讶的。

和李雨菲坐在体育馆正前方位置上的赵莹莹看到张云起的时候,眼睛瞪得像两个乒乓球,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拉了拉旁边的李雨菲,指着舞台上的男生说:“这,这是张云起?我没看错吧雨菲。”

李雨菲微笑说:“没错,就是他。”

赵莹莹啧啧感叹:“真是看不出来呐,这家伙,人不可貌相人不可貌相。”

李雨菲把散落下来的碎发拂到耳根后面,不经意地说:“张云起长得也不丑吧。”

赵莹莹没有经过大脑就回道:“我没说他丑呀,这就是个比喻,这家伙有点本事,不像学校的某些绣花枕头。”

李雨菲没有做声。

她望着台上的男生,不由的就想起了火灾的那个晚上,这个男生指挥着一群人灭火的那份临危不乱,就是连学校里面的老师都心甘情愿听从他的安排,那种成熟笃定的气场,给她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一直以来,李雨菲都不大喜欢张云起平时的样子,好像对什么事情都不上心,在学习方面也不够努力,没有一个中考状元应有的样子,即便是作为一个普通朋友,她也是有一点点小失望的。

然而她不得不感叹人是一种多变的动物,在大是大非面前的时候,这个看起来稀疏平常的普通男生就表现出了相较于同龄人成熟一大截的气场,他处事之果决,面对问题时的说一不二,彻底推翻了之前在她心里留下的印象。

想起国庆时,在市七中邂逅贩卖掌上机的张云起说的那段话,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李雨菲心里就有一点点悔意,当时自己的语气似乎太重了点,也不知道张云起是怎么想的,会不会介意呢?

这么想着,李雨菲突然听见了张云起透过话筒传过来的声音:“各位敬爱的老师、亲爱的同学,大家下午好,我叫张云起,是高一年级168班的学生。”

这个介绍倒是中规中矩,李雨菲默默望着台上脱稿发言的张云起,只听见他说:“那天168班发生火灾,我全程都参与了,而我今天之所以能站在这里,是因为学校希望我分享一下那天灭火的情形,但是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现在记得的不多,因为当时看见那么大的火,我腿都是软的,幸好那天晚上没喝水,要不然裤子都得湿掉。”

噗呲一声。

赵莹莹笑出了声,说:“这家伙不但有本事,还挺逗的嘛。”

李雨菲也微微笑着,但是视线没有离开张云起,张云起说:“我看很多同学都在笑,其实这真的不好笑,因为事关到我们的生命,我们的学习环境,那天晚上的大火,摧毁了一间教室,60名同学的书籍,120天的学习资料,原因却仅仅只是一个同学的不小心,这叫啥?万人防火不嫌多,一人麻痹就闯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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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两个人好一些

站在舞台上,面对着三千多人的注视,张云起心里是很有一些紧张的。

两辈子加起来,这是张云起第一次站在这么大的舞台上,他是一个很普通平凡的人,有点小聪明,也挺踏实,吃得了苦,但没有什么太大的本事,如果不是老天眷顾让他重来一次,他并不会比在座的学生强到哪里去。

好在多多少少也算是有点阅历,人生的酸甜苦辣都独自咂摸过,就是连死亡也面对了一次,所以渐渐适应了会场里的环境后,他的心态就很快放平了,说话不磕巴,也不刻板,时不时的还能来上几句后世的搞笑段子,让整个会场气氛很欢乐。

纪灵也在会场里面,她一个人坐在体育馆二层的一个空位上,周围一个同学也没有,不过她喜欢这种大型集会独处的感觉,外界很喧嚣,但内心宁静。

看着站在舞台中央侃侃而谈的张云起,纪灵那张精致的小脸上一直带着笑,而不是诧异和惊讶,或许是了解的越深,就越懂吧。

大会结束后,纪灵没有离开。

那时候雪下的很大,她站在体育馆门口等了好一会儿,才看到被一群男生拥簇着的张云起,她就踮起脚尖招手:“嘿!这里,小张同学。”

张云起看到纪灵就立马跑过去,看着她那张在风雪中白里透红的小脸蛋说:“外面那么冷,怎么不回教室?”

纪灵直接说:“等你呀,蠢得做猪叫。”

张云起笑:“你这么说我好过意不去,走,我带你吃大餐去,顺带晚上去逛一下步行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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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消防宣传大会结束后的几天里,这起火灾的热度渐渐消散下去,现在学校已经盖棺定论,而且马上就要期末考试,大伙像菜市场的小贩一样忙碌着,那还有心思关心闲事。

大雪依然时断时续的下着,气温一直在零度以下徘徊,江川市这种南方小城的冷和北方城市不大一样,因为湿度大,风是阴冷的,专往骨头里钻,特别不好受。

学校在学生取暖这方面的工作做的不到位,但是防范火灾的力度提升了几个档次,每个教室都贴了禁止携带制作的如小火炉这类易燃物品,隔三差五还会突击检查男生宿舍,但是经过火灾事件之后,学校里搞小火炉的学生少之又少,有那么个把被逮着的,那是相当的惨。

张云起也受不了这样的天气,其实平时倒还好,主要是晚上睡觉,躺在冰冷的宿舍里根本就没啥暖意,经常半夜给冻醒,最后他干脆晚上去姐姐家睡。

姐姐张秋兰家里最近搞得挺火热的。

小外甥七八个月大了,特别可爱,家里最近也添加了几件大件,买了一台电视机,生活水平相较以往有了不小的提高,亲家妈妈最近总是笑呵呵的,尤其是对张云起,特和蔼可亲,一听张云起晚上要在她家睡一段时间,高兴的不得了。

大姐张秋兰现在有点儿从家庭妇女转变成事业强人的意思,天天都在外边跑市场和送货,晚上回家吃饭也是匆匆忙忙的,吃了饭就又跑到楼下便利店,和零售商打电话处理进货的事情。

有一天晚上吃饭的时候,张秋兰告诉张云起说货不多了,现在她这里只有百来台掌上机,要考虑进货的事情了。

张云起想了想,就让姐姐把生意停一段时间,过个好年再说。

现在距离过年越来越近,大大小小的学校都陆续放假了,学校附近的便利店、小卖部生意清淡,不少商家都已经关门回家过年,现在进货卖不出去几台,还会把资金给卡死。

现在张云起对搞这种小打小闹的零售也不怎么感兴趣,来钱太慢,成不了啥气候,跟余林这种大老板合作才是正道,上次两人合作,一次就赚了60000块,他做了一个学期的零售,估计都没赚到这个数。

当然,这门生意还有不小的赚头,也不能说是鸡肋,只是把大把的精力放在这上面有点不合适,所以他把手头上掌上机的大部分业务都交给了姐姐张秋兰打理,比如跑市场、接单、送货以及和零售商经营关系等等,等过完年后,他打算就让姐姐全盘接手。

相较于几个月前刚接手那会儿,姐姐的变化还是挺大的,比较放的开了,这里面的门道也捋顺了,和零售商打交道侃得来,人终究是环境的产物,只要有一份上进的心,其实这些东西都不难。

住在姐姐家后,张云起和通学生一样,每天坐公交车上下学。

这样一来,张云起隔三差五就会遇见龙景园罐头厂的那些在市一中念书的厂区干部子弟,比如李雨菲、赵莹莹和刘子城。

李雨菲和赵莹莹平时在学校里时倒是经常有遇见,刘子城很少碰见,大概也不是一个圈子里的人吧,这小子以前在张云起面前拽的像二五八万,现在倒没了那份倨傲的心,有时候在去学校的公交车上遇到张云起,也只是把脸撇一边。

赵莹莹是个话痨,每次在公交车上遇见张云起都会喊他聊天,火灾那天的事情她没少拿出来说,旁边的李雨菲偶尔也会微笑着插两句话,开一下张云起的玩笑,说什么你现在是我们学校的救火英雄啦,气氛倒是挺融洽的,国庆节两人之间的那点不愉快,似乎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有一次,张云起起床晚了,眼见就要迟到,他漱口洗了把脸就离开姐姐家,穿过厂区大院,远远的看见一辆去往市一中的公交车经过,在罐头厂站牌停下时,李雨菲一个人上了车,但距离有点远,他赶不上,只能等下一辆公交车。

张云起走到站牌下面,意外的看到了李雨菲,于是问道:“我刚才看到你上车了,怎么下来了?”

李雨菲手里捧着一杯奶浆微笑说:“我坐在位置上看见你过来,就跟司机师傅说我做错了车,司机师傅就开门让我下来了。”

张云起问:“你不怕迟到?”

李雨菲道:“没事的,现在学校已经停课了,都是自习备战期末考试,早点晚点到都是一样的。”

顿了一顿,她那双明亮的眼眸掠过张云起的脸庞,不经意地说:“两个人一起去学校有个伴,好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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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家的力量

在旧年历的小年前夕,纷飞的雪花里,江川市一中期末考试来临了。

这期间,张云起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学习上,虽然马上就要考试了,但临时抱佛脚其实是学习状态最好的时候,因为有一股强大的紧迫感,能够让人全情投入,而且他前面已经复习的差不多了,临考前加大学习力度,对加深某些知识点的印象是很有帮助的。

王小凯最近也乖得多了,有机会也不叫田壮壮杨伟三人外出游戏,而是规规矩矩的把张云起的笔记借来抄记,张云起再怎么说也是全班第二的存在,作为他最好的哥们,王小凯挺有压力的。

这次期末考试和几个月前的期中考试是一样的规矩,三天考九门科目,按照成绩分配考场位置,168班也只有张云起和初见两个人杀入了科技班考场,但两人并不在同一个考场。

三天时间考九个科目,时间很紧凑,也过得很快,期末考试考完最后一堂,张云起收了书包,出门的时候,在对面的考场遇上迎面而出的初见,都愣了愣,初见对他点点头,两人一同走下阶梯。

其实他们出来得不算太早,距离总交卷时间还有半个多小时,只是这最后一堂考试,很多人心都是慌着的,就考虑着考完了寒假要怎么玩,这导致提前交卷的比比皆是,很少有坐到最后半小时的,大部分考场走得稀稀落落,剩下的不是能稳住心来检查的,就是还没做完担心终考成绩问题的。

张云起和初见两人沿着楼梯下楼,人员稀少而宁静,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回荡在这薄暮弥漫的教学楼中,那时候是下午五点过一些,红彤彤的日光穿过雪花,斜着从窗户上射入楼道口里面,把两道连在一起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

离开教学楼后,张云起问初见去哪儿?

初见说回家。

张云起就陪着她一起往校门口走去,好在那个时候学校里的人并不多了,遇见的一些学生也不认识他们,但是每个经过初见身边的男生,都会侧头偷偷的打量这个女孩。

对此张云起只是想笑。

来到校门口,他问初见道:“对了,初见,暑假打算去哪里玩?和班上同学有没有约聚会?”

初见想了下,说:“不会去哪里玩吧,因为我要打寒假工,还要温习功课,可能会比较忙的,你家不在市里,寒假有时间上来找同学吗?”

张云起说:“我大年初六前后会上来。”

初见怔了怔,问:“约了人了?”

张云起道:“没,我姐住在市里,到时候来我姐家拜年。”

初见噢了一声,顿了顿,她说:“那初六我们可以去玩的。”

张云起笑着说:“好,到时候我去找你吧。”

初见点头,说:“那我就回去了,云起,你也早点回家,新年见。”

“新年见。”

初见摆摆手,背着书包走向不远处的公交站台,那时候天空中的夕阳很暖,红彤彤的光映在她细笔软直的头发上,镀了一层柔亮的颜色,有种奇幻油画的错觉,让张云起心头涌出一股热流。

张云起转身回自己的宿舍,王小凯、杨伟、田壮壮都在收拾行李,不过都是明天早上才回家,张云起见时候不早,就叫上他们在外边搓了一顿大的,算是跟自己的哥们提前庆祝新年吧。

马上就能脱离苦海回家过大年了,哥几个情绪特高涨,喝着小酒唠着小嗑,整到后半夜才结伴回宿舍睡大觉。

第二天,上午十点多。

张云起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王小凯、田壮壮和杨伟都卷铺盖走人了,张云起就跑到门房那里给家里去了一个电话,告诉老妈今天回家。

挂了电话,他洗漱收拾完了后,又在外面吃了个饭,才提着行李跑到汽车站坐去封阳县的客车,封阳县离江川市很近,半个多小时就到了,但前往龙湾镇的客车只有一辆,车子不大,环境很差,碰上这种春运返乡的高峰期,坐这种车子就别提多难受了,贪得无厌的司机能把整辆车子给塞爆。

一路上,打呼的、放屁的、抽烟的、说荤段子的、和售票员讨价还价的声音此起彼伏,这些是那时候农村客车上司空见惯的事儿,而比较惹人注目的,却是车上几个在沿海一带打工回来的小年轻。

他们穿着五颜六色也不知道是什么牌子的衣服,带着很打眼的爱华牌随身听,头上染了很时兴的黄毛,虽然在张云起眼里,这尼玛就是城乡结合部的杀马特,但是在这群粗鲁的土农民面前,优越感就比较浓了。

小客车到达龙湾镇已经六点多,张云起一下车,就看到了伸长脖子朝这边张望的大哥张云峰。

张云峰穿着一件发毛且略显狭小的黑色夹克,下身是肥大的深黄色裤子,蹲在满是积雪的屋檐下箍着双手,嘴里抽着旱烟棒,一个普通庄稼汉子的模样。

看到张云起下车后,张云峰立时把旱烟棒在鞋底板上掐灭,跑过来接住弟弟的行李,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他,很高兴地说:“看来你们学校的伙食不错,小半年没回家,个子倒是长了不少!”

这话张云起爱听。

这小半年来,他的身高确实长了不少,前段时间量了一下,有173,初步摆脱了三等残废的悲催大军,当然,这和他健康的饮食习惯以及每天坚持跑步运动也是分不开的,但小半年不见,他倒是发现大哥的皮肤更黑了,身上油灰味比较重,看来搞运输也并不轻松,这样子下去肯定不行,都二十老几了,还没讨老婆呢。

大哥的终身大事确实耽搁不起了。

那个年代比不得后世,尤其是农村,二十三四还没结婚的比较罕见,大多数是破落户或者身体残疾的,对于他大哥而言,这些问题根本不存在。

张云起想着这些,和大哥张云峰拉了下家常,张云峰说道:“走吧,老妈和春兰小小还在家里等你回去吃饭,我们边走边说,拖拉机在那边。”

张云起坐上张云峰的拖拉机离开龙湾镇,直奔云溪村。

大冬天的,寒风凛冽,夹杂着雪粒子,刮在脸上犹如刀割,不过张云起并不觉得冷,跟着大哥翻山越岭,驶过那一条条熟悉的山路,穿过那一座座熟悉的村庄,心里就会有一股熟悉的温暖感觉,特别的踏实。

这是家的力量。

******

第五十三章 如烟往事

岁节辗转,渐入年关。

张云起终于回到了阔别大半年的家。

张妈没什么变化,只是气色相较于以往红润一些,两个妹妹张春兰和张小小都长高了点,变胖了点,尤其是张小小,扎着两个羊角辫,脸蛋圆圆的,红彤彤的,特可爱,和半年前那个面黄肌瘦的小丫头简直不像同一个人,看来这半年来家里的伙食很不错。

张云起回到家最高兴的就数张小小,她一改往日调皮的性子,端着一盆热水放在张云起跟前,又拿过毛巾递给他,特乖巧。

等张云起洗了把脸回到堂屋里,张小小又磨蹭到他身边亲热了会儿,见张云起没有表示,于是跑到张云起的房间里翻他的手提包,翻了半天啥也没找到,她就又跑出来凑到张云起身边,甜甜地说:“二哥,你从城里回来给我带礼物了没?”

张云起笑着说没有。

张小小像泄了气的气球,一脸不开心。

坐在旁边嗑瓜子的春兰没好气地说:“就凭你考试考的那两分,也好意思要礼物?寒假作业写了几个字?”

张小小幼小的心灵受到摧残,瘪着嘴巴好委屈的样子,把在旁边剥炒花生吃的张云起看的直乐。

老张家五兄妹,老大老二张云峰和张秋兰小学刚毕业就辍了学,但念书那会儿成绩也是顶棒的,至于他和老四春兰那就更不用提了,考起试来,放眼封阳县几乎没有敌手,拿不到第一名就是耻辱,唯独最小的老五张小小,成绩简直惨不忍睹。

张云起想着按说都是一个老子一个娘,差别不能这么大啊,不过看着要泄洪的小丫头,还是忍不住把她拉过来用毛巾给她抹了脸:“别哭,过两天二哥带你和秋兰去市里,买漂亮衣服,还有奶糖,大白兔,晓得不?”

“二哥最好了,可别忘了。”一听有糖吃,小丫头立马就不哭了。

这时候张妈妈端着一锅子热气腾腾的火锅从厨房里走进来,听见张云起的话就说:“你惯着她干嘛,又是一个不成事的,给我早点小学毕业,滚回家里养猪。”

张云起差点喷水。

老张家的男人都是老实忠厚吃苦耐劳的主儿,但老张家的女人真是一个比一个利索,除了大姐张秋兰,就没善茬。

今晚张妈做了一锅羊肉火锅,那股子充斥在堂屋里的浓郁香味,让张云起闻到了久违的家里的味道,他带着两个妹妹摆好碗筷,一家人围着桌子吃热气腾腾的火锅。

张云起给大哥和自己都满了一杯土酿的高粱酒,如今在外读书,和家人喝酒的机会不多,得学会珍惜,或许只有上了年纪的人才懂得,跟再多的狐朋狗友吃香喝辣,也不及在家中陪家人唠唠家常,喝喝小酒的时光。

张云起一个学期没回家,吃饭的时候,张妈和张云峰问了他很多在学校里的事情,除了学习成绩,还有关于贩卖俄罗斯方块掌上机的事儿,这个张妈和张云峰是从秋兰那里得知的。

张云起没瞒老妈和大哥,不管是学习成绩还是掌上机的事儿,有什么说什么,只是在事实的基础上,往高里说,往大里吹。

张妈听他说成绩很稳定,在班上名列前茅,就没说他不务正业,问他做生意赚了多少钱,张云起就回卧室里拿出三捆百元大钞放在桌子上,直接把一家人给震住了。

这么做可不是为了装逼,张云起想下个学期把家人接到江川市去住,必须得展现一定的经济实力。

其实买房子的事儿不大,顶多也就是四五万块钱的样子,他现在完全掏的出这笔钱。但一家人祖祖辈辈生活在云溪村,突然搬到市里去住,这个弯不好转。

除了经济方面的问题,还得考虑老妈去市里习不习惯,舍不舍得离开云溪村,大哥去市里做什么,以及春兰和小小的上学问题,总之搬家牵扯到方方面面,很复杂,得循序渐进,急不来。

酒喝到一半的时候,张云起突然说道:“妈,我想过几天一家人去探望一下爸爸,我已经让纪叔叔帮忙向那边打过招呼了。”

张妈夹菜的筷子一顿,秋兰把头埋在碗里用力扒饭,只有张小小抬起头很天真很高兴地说道:“我们去见爸爸呀,什么时候去?二哥,爸爸现在在哪儿呀?”

没有人回答张小小的问题,张云峰往嘴里倒了一杯酒说道:“都一年了,也不晓得爸在里面怎么样,是应该去看看了,云起,马上过年了,尽早找个时间安排吧。”

这个话题三言两语就潦草结束了,家里人都不愿意多提,但他们心里都是很想去看看爸爸的,张云起第二天就跑到村委给纪重打电话,确定了探监的时间和人数。

从村委回家的路上,积雪还没有消融,一望无垠的旷野上冰封千里,好多小孩在上面追赶玩闹放鞭炮,远处有着一缕缕的炊烟升起,充满了人间烟火的味道。

在晒谷场附近,张云起遇到了一伙自己的初中同学,都是云溪村的,一行3个人,横穿晒谷场向村口方向走去。

三人看到张云起,招手打招呼说:“去镇上玩,张云起,你去不去?”

张云起说:“不去,你们好好玩。”

三人转身走了,张云起默默地看着他们的背影,尽管这一世和他们并不怎么打交道,但是他依然熟悉他们每一个人,包括他们的性情、习惯、喜好,知道他们每一个人毕业后近20年的发展走向。其中最让张云起印象深刻的,是刚才那个向他打招呼的李荣。

李荣初中跟他是同班同学,家境比他还差,成绩也没他好,但初中毕业选择了封阳县市三中,后来考上省城经济学院。

李荣大四的时候,张云起已经出来工作,李荣经常跑去找他,在他面前那张麻子脸上永远都洋溢着灿烂笑容,张口闭口都是云哥,这么做为的只是蹭一顿免费的午餐。

刚毕业那会儿,李荣没钱租房子,找张云起借了两百,但这笔钱至今没还,不过后来,李荣进了财政局的下属单位,靠会来事儿、肯送礼、能喝酒,混得不赖,再后来他下海搞房地产,赚了不少钱。

毕业15年后,初中班级27个人在江川市聚会,李荣已经摇身一变成了土大款,当着一帮老同学的面,他在饭桌上吧唧着满嘴油的大香肠嘴说:“天天手下几百人张嘴要饭,不好养活,多得给我愁死了,你们说说,钱不好赚啊。我本来打算明年a股上市呢,看来又要泡汤了。”

18年后,李荣的猖狂劲儿更足,在同学聚会上接手机绝不肯离席,奔驰s600的车钥匙永远在桌上显眼的地方搁着,说国内空气质量太差正考虑准备移民、刚买的300平米大房子没人住太浪费,散场后,还顺带开车送当年的班花回酒店打一发友谊炮,重温一下当年的同窗情谊。

20年后,李荣在云溪村修建别墅,侵占张云起家的宅基地,两家父母闹得不可开交,李荣从首都赶回来,直接往张云起面前撂了一排成捆的钞票,说:“都是老同学,直接点,地我要定了,钱你拿着!”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往事掠过心头,张云起看着3个人远去的身影,想着10年间这些人之间关系的调整颠倒,他无比清醒地认识到,只有想办法赚钱,穷尽一切努力赚钱,让自己有钱有势,才能不给得志小人在自己面前炫耀的机会,才能把那些得意便猖狂的人踩在脚下,踩死碾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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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请你吃大白兔

临近年关,和所有过冬的动物一样,庄稼人已经早早收好了锄头,挂了犁耙,缩在火炉旁,享受着一年当中难得的闲暇时光。

张云起不是庄稼人,但家里没啥农活干,他也就清闲的很,在家里好好歇了两天,没事就做做好吃的,辅导辅导自己的学渣妹妹张小小。

老五张小小的老师布置了寒假作业,其中有一项作业是每天要写一篇日记,字数不能低于一百个字。

这对小小来说好像也不难,唯一的麻烦是,每天规定一百个字的日记,她往往二三十个字就写完,比如:“1月23号,xue,今天我二哥脚我坐shu学作业,收huo好多。”

没了。

她不知道该写些什么。

张云起就教她:“你要学会设置障碍,比如唐僧去西天取经,他没那么简单,中间会有很多障碍,比如说九九八十一难,唐僧历尽千辛万苦,那么只有到最后一段了,唐僧才能取得真经,立地成佛。”

张小小很聪明,在张云起的循循善诱之下,举一反三了。

写野炊,懂得设置障碍,小刀没带了,点火点不着了,菜叶没地儿洗了,等她一个一个障碍解决,别说一百个字了,一千个字都给凑得出来。

但是有一天,她突然醒悟过来,用那双很纯真的眼睛看着张云起说:“二哥,你这么教我写是不是有点假?我们和唐僧不一样,我们其实一切都很顺利,没有这么多障碍的。”

张云起笑着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等你长大了,你就明白,所有的事情都会有障碍的,有的障碍,你还没有办法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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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25号,是去贵平监狱探监的日子。

去探望张爸的前一天,张云峰跑到镇上花30块钱向一个朋友租了一辆面包车,朋友开玩笑说:“大年底的租面包车干嘛呀,相亲去见对象呀?”

张云峰笑笑说比见对象重要。

那一天,张妈带着春兰和小小也去了镇上赶集,给自己和两个女儿买了一身崭新的衣裳,还给两个女儿买了头饰。

那一天,张云起给大姐张秋兰打了个电话,让她明天放下手头上的事情,和姐夫牛奋带着外甥去封阳县汽车站等他们,一起去贵平县探监。

那一天的晚上,一家人都很兴奋地忙乱着准备明天探监要穿的衣服、要带的东西,春兰把贴在墙壁上的奖状一张张撕下来,卷起来用布袋收好,老五张小小早早洗完澡换上新衣裳。

张妈把给张爸带的被褥和大棉袄扎成捆,还让张云起去村口的小卖部找个塑料瓶子装坛子肉,她嘴里念叨着说:“你爸最喜欢把肥肉腌在辣椒坛子里给来下酒吃,但以前穷,吃不上肥肉,这次就多给他带点,解解馋。”

张云起告诉张妈探监不让送吃的,顿了一顿,他又说:“监狱里有店子,能买到一些好吃的,以后我会定期给我爸的卡里存钱的。”

“那,这些坛子肉就留着等他回来下酒吃吧。”张妈说了一句,就默默地把装在公鸡碗里沾满红油辣椒的坛子肉重新倒进坛子里。

第二天一大早,张云峰开着租来的面包车,载着穿戴一新的一家人和给张爸带的东西,先是去封阳县汽车站接了张秋兰一家三口,然后踏上前往贵平县的路。

去的一路上,张云起看着一家老小期待的模样,心里想的却是怎样才能早点把老爸弄出来。

这是他的死穴。

但大错在上辈子就已经酿成了,这杯苦酒不喝也得喝,他现在能做的,只有想办法把老爸尽早弄出来,弥补丁点亏欠,不过现在老爸已经坐牢一年了,想让他早点出来,唯一的办法就是减刑。

前世的时候,张云起就了解过,减刑需要在监狱表现良好、争取到相应的劳动成绩或者嘉奖之后,才能予以减刑。

劳动成绩通常是一个季度评定一次,需要累积三个劳动成绩才有资格向上级申报减刑,申报之后,还需要经过层层审批程序,即表现良好的情况下,减刑程序至少需要一年左右才能办理完毕。

老爸一共是两年零四个月的刑期,现在已经服刑一年多,所以想通过这种途径减刑是很困难的。当然,如果有重大立功就另当别论了,只是怎么样,才能让老爸有重大立功表现呢?

张云起打算探监之后,找纪重聊聊。

上午十点多,张家一家人就抵达了贵平县监狱,张云起已经来过一次,轻车熟路,他先给张爸的账户上充了600块钱,他倒是想多存一点,但贵平县监狱里有规定,为犯人存零花钱,每人每次不得超过人民币600。

存完钱后,张云起拿着户口本登记,领取了探监证,带着一家人按照探监号坐在探视室里等待。

张爸张六顺早早就接到了家人来探视的通知,他以为来的只是二儿子云起,但来到探监室,看到穿戴一新的一家老小全都来了,他那双老眼就浑浊了,半天都说不出话,高兴的。

看到张爸,一家人也全都围到探监窗口前叫他,但是隔着防弹玻璃根本听不见,而且探监的时间只有三十分钟,人多,话筒又只有一个,最后在狱警的安排下,一家人轮流坐到探视窗口前拿话筒和张爸说话。

第一个说的是张妈,她拿着话筒笑着说:“他爸,现在家里一切都好,你在里面不要担心,咱们的两个儿子都争气,云峰在镇上开拖拉机搞运输,云起在市里最好的高中念书,家里现在有钱了,以前欠的债都还清了,我的心脏病也好很多了,都停药了,他爸,你在里面放宽心,照顾好自己,想吃啥就买,云起已经往你卡上打钱了,好好表现,争取早点出来,现在家里就等你出来享福了。”

第二个说的是老大张云峰,他不是一个善于表达感情的人,简单说道:“爸,我给你捎了两条芙蓉王,但少抽点,过过瘾就好,在里面你照顾好身体,我讨老婆的事儿,还得等你出来主事的。”

第三个说的是老二张秋兰,她红着眼睛把儿子抱到窗口前,对张六顺说:“爸,这是你外孙,叫天天,已经七个月大了,爸,你在里面照顾好自己的身体,等你出来的时候,天天就能叫你外公了。”

第四个说的是老四张春兰,她从袋子里掏出叠放的整整齐齐的奖状,一张一张举给张爸看,语气特别坚定地说:“爸爸,这是我今年拿的奖状,都是第一名,你放心,明年我一定会像二哥那样,考封阳县的中考状元,去市里最好的高中念书,上国内最好的大学!”

第五个说的是老五张小小,她个头矮,撅着小屁股很艰难地凑到窗口前,然后翻了翻口袋,掏出两颗大白兔奶糖,捧在手心里递到张爸眼前,红着眼睛奶声奶气地说:“爸爸,我好想你,你能不能跟我回家,我给你大白兔吃,好吃,都给你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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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友尽

探监的半个小时很短,晃眼就过去了。

张云起上次已经来过一次,没有上去和家人抢着和爸爸说话,临了最后的时刻,他才告诉爸爸说,等过了春节还会来看他。

从始至终,看着这一个个听话懂事的儿女们,张爸一直都是笑着,不住的点头,不停地说好,说我在里面也很好。

他不敢说太多,他怕忍不住,他一直让汹涌的泪水通过鼻管流进肚子里,哪怕是起身回牢房的那一刻,看着红着眼睛的老婆,捂着嘴巴抽泣的春兰和秋兰,在云起怀里哭着吵着喊爸爸的小小,他还是对着玻璃外面的一家人挥了挥颤抖的手掌,笑着说:“看着家里这么好,在里面我也踏实,不早了,你们早点回,云峰云起,大年三十,记得替我给你爷爷扫坟头。”

说完,他转身离开。

张云起死死抱着哇哇大哭喊“爸爸你回来!你跟我回家!”的张小小,默默地望着那道佝偻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那一刻,他心里涌出了一个无比强烈的想法。

回去的路上,一家人的情绪慢慢地平复了下来,哭的最凶的张小小哭累了,在张云起怀里睡着了。

时间是治愈伤痛的良药,一家人回到家后,过了几天,年末的繁忙就冲淡了大家对张爸的想念,就是连张小小也重新变得活蹦乱跳起来了。

对于他们来说,现在不再像以往那样穷苦,老张家的日子已经有了新的盼头,张爸还有一年多的时间就能出来,努力把日子朝着更兴旺红火的方向过下去,等张爸出来颐养天年,才是正经事。

一晃眼,时间就到了农历的腊月二十四,按照国人的风俗,要过小年了,该置办年货了。

按照张妈的意思,年货去龙湾镇上赶集买就可以了,张云起不这么想,以往家里过年有猪肉吃就觉得满足,能请裁缝做一件新衣就兴高采烈的一晚上睡不着觉,但这不叫过年,叫相当凑合,他说明天刚好要去大姐家送过年菜,年货顺带在市里买。

张妈拗不过他,应了下来。

腊月二十五那天,张云峰又跑到镇上租了一辆面包车,载着一家人去市里。去之前,张云起特地给纪灵家里打了个电话,告诉她今天去她家找她玩,大概九点半到。

纪灵正无聊呢,说我等你。

张云起一家人坐车到了市里,分头行动,张妈和张云峰去大姐家送过年菜,张云起提着三十斤茶油、二十斤土酿高粱酒和六斤重的大猪肘子,带着两个妹妹打的去纪灵家所在的水榭云都别墅区。

到了水榭云都,张小小趴在窗户口看着里面那一栋栋高档别墅,瞪大眼睛羡慕地说:“好漂亮的宫殿呀,像书里画的一样。”

张云起笑着说:“以后你也会住这种宫殿,更大更漂亮的。”

开的士的是个开朗的中年大叔,他对张云起笑呵呵地说:“小伙子,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

张云起只是笑,没做声。

的士来到水榭云都大门口,张云起让司机停下,他已经看到纪灵,纪灵站在大门口的铁闸门里面,她穿着白色连帽衫和黑色裤子,外罩一件黑色大风衣,头上倒扣一顶棒球帽,脚下是一双纯白色的耐克,双手兜袋靠在墙壁上看街头来来往往的车辆,有点儿漫不经心,但那张精致的小脸在阳光下面,很清澈,有种纯净的美。

张云起叫司机停车,让两个妹妹坐车里等他,他提着茶油、高粱酒和猪肘子下车来到铁闸门前面。

纪灵叫保安开门,看着走进来的张云起手里提的东西,眯眼说:“大包小包的,你提了什么?”

张云起笑道:“给你家送的过年菜。”

纪灵翻了下袋子说:“茶油,猪大腿,还有土酒,你可真有心,都是我爸爱吃的,爱喝的。”

张云起笑道:“这话说的,我也不知道你妈爱吃啥爱喝啥呀。”

纪灵瞪大眼睛说:“你就没想过我爱吃啥爱喝啥?”

张云起说:“知道呀,市一中旁边八毛钱一碗的米饺嘛,等开学了我请你吃个够。”

“小张同学,我怎么感觉这是要友尽的节奏呐。”

张云起笑道:“别呀,开玩笑的,等下你想吃啥想喝啥随便挑成不,对了,你爸妈在家吗?”

纪灵摇头:“不在,他们很忙的。”

张云起本来想见见纪重,联络联络感情,顺带聊聊他爸的事情,但纪重不在家,那就只好赶明儿去市公安局找他。

张云起提着茶油、猪肘子和土酿高粱酒送到纪灵家里,回的士车的路上,他告诉纪灵说,想让她带两个妹妹买新衣服。这个丫头在穿着简约不简单,特别清澈明媚,至少在富家女多如狗的江川市一中,衣品找不出比纪灵让他感觉更好的。

纪灵就问他:“有什么要求么?”

张云起说:“好的,贵的,我两个妹妹喜欢的。”

纪灵感叹:“有个土豪哥哥可真好。”

张云起笑道:“你也一样呀,只要你喜欢,好的,贵的,随便挑。”

“小张同学表现还是很不错的嘛,那到时候我就不客气了咯,我们走吧走吧。”纪灵拉张云起往门口跑,那张精致的小脸笑得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上了车,纪灵对司机说去西门街。

西门街是江川市最繁华的商业街道,林立着商贸店、服装店、小吃店,张云起四人到了这里,他还看到一家新开的肯德基,门口围满了想尝试洋餐的大人和小孩,虽然超市还没进去江川市,但有国营的大型商场,以及被私人承包和分租的供销社,物资极为丰富,服务态度也是很好的。

穿行在这条街道上,张云起能清晰的感受到时代的变迁,市场经济的力量,无数的新兴事物在柜台上琳琅满目,层出不穷的新鲜玩意儿从海外舶来,街上行人的穿着已经从清一色的“蓝黑白”摇身一变成五颜六色的时髦衣裳,洋字号品牌闪耀各大百货商场,从白色家电到打火机,从儿童玩具到男女服饰,看的春兰和小小眼睛都花了。

春兰和小小都是第一次逛步行街,她们见过最繁华的场面大概是龙湾镇的集市,面对着川流不息繁花似锦的西门街,乡下人的那种没见过世面的怯懦就显露了出来,好在她们很喜欢纪灵,尤其是张小小,走到那里都拉着纪灵的手形影不离,觉得这个城里姐姐漂亮人好。

气场很强的纪灵带着两个弱弱的小萝莉这里看看,那里逛逛。

张小小看到好吃的就要吃,纪灵说买。

张小小看到好玩的就要玩,纪灵说买。

老板问谁付钱,纪灵就手指后边的张云起说:“那个那个,小张同学,墨迹什么,买单买单。”

春兰捂着嘴巴笑,心想这个越来越神气的张家老三,现在总算有人治得住了。

逛了两个小时,张云起和三个女孩把整条街的商场都逛遍了,纪灵带着春兰和小小两个人在高档商场各买了两套衣服裙子,买了两双鞋子,花了九百多块钱。

中饭纪灵带着春兰和小小吃肯德基,两个小丫头都是第一次吃这玩意儿,吃的可贼开心了,尤其是小小,一手一只炸鸡腿,一手拿着可乐,小嘴巴塞的鼓鼓囊囊,话都说不清楚。

“你俩慢点吃,没人跟你们抢。”张云起笑着帮她们把番茄酱撕开,挤在餐巾纸上。

作为世界头号出名的洋快餐,肯德基进去中国也才几年时间,去年年底在江川市开了一家,这种在国外的平民快餐,对于那时候的普通老百姓而言还是比较昂贵的,但是却非常受国人喜欢,尤其是年轻女孩和小孩。

纪灵看起来就像经常来吃肯德基的女孩,很轻车熟路,但对汉堡炸鸡翅不感冒,就爱吃香草味的冰激凌,这么冷的大冬天吃了两个。

吃完了一个炸鸡腿,张小小盯着桌子上还剩下的两个汉堡,嘬着沾了油的手指咽了咽口水,对张云起甜甜地说:“二哥,可不可以把汉堡带回家呀?”

张云起笑道:“怎么了?在这里都还没吃饱,就想着打包带回去吃?”

张小小噘着嘴奶声奶气地说:“不是的,妈妈和大哥还没次过的,我想带回去给他们也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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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攀登

这个小丫头平日里调皮捣蛋的很,关键时刻还挺让人出其不意的感动。张云起笑着摸了摸张小小的脑袋,说你敞开肚子吃,吃完了再买,到时候还可以打包带几份回去。

“二哥你最好了。”张小小的脑袋像小鸡仔似的啄着,手倒是一点不闲着,立马抓了一个汉堡包往嘴里塞。

张云起笑了一声,起身离开肯德基,在路边公用电话亭打电话,叫张妈和大哥张云峰过来,下午还要去百货市场买年货和家电,买这些东西张妈和大哥在好点。

半个小时后,张云峰开着面包车赶到。

张云起和纪灵带着两个妹妹上了车后,把在肯德基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张妈和张云峰都笑的不行,张云峰摸着张小小的脑袋说:“小小这么乖,回去我那份也给你吃。”

“那不好的,我要和大哥妈妈一起次。”抱着一大包肯德基外卖的张小小笑得眼睛都弯了。

面包车到了百货市场后,一家人先去买家电,他家里什么家用电器都没有,就连平时想看个电视,都得往邻居张小梅家跑。

张云起最先入手了一台标价1500元的24寸长虹彩色电视机,当时小小就高兴的活蹦乱跳,春兰也在电视机旁边这里摸摸那里碰碰,一脸的开心。

随后张云起拿下一台2688元的新飞冰箱,当他还要买3289的海尔洗衣机时,从进门开始心情就像坐过山车的张妈拉着他的手,说啥也不让他败家了。

张云起想想过完年后他要在市里买房子,到时候装修后也要买家电的,就依了张妈。

搞定了家电,买年货张云起没去。

他没时间,他给了大哥张云峰3000块钱,打的先把纪灵送回她家,然后直奔市公安局找纪重。

纪重办公室张云起已经来过多次,负责接待的工作人员都认识他,知道这个小年轻和纪局关系不一般,所以张云起一路走去畅通无阻。

张云起进门时,纪重拿着公文包正准备离开,看到张云起,笑道:“这个时候你不在家里好好过年,怎么来这了?”

张云起笑着说:“纪叔这是有事要出去?”

纪重把公文包搁在茶几上说:“市政府那边有个比较重要的会议,我给你十分钟,速度说吧,改天有时间,去我家咱叔侄再好好聊聊。”

张云起说成,然后道:“纪叔,我过来找你还是为了我爸的事儿,不过我就是想问个问题。”

纪重看着他问:“什么?”

张云起道:“监狱里的犯人,怎么样才算有重大立功表现?”

纪重直接道:“这个有很多,比如阻止他人重大犯罪活动;检举监狱内外的重大犯罪活动;舍己救人;有发明创造或者重大技术革新;对国家和社会有其他重大贡献等等。”

张云起想了一下,问道:“纪叔,你可不可以给我搞一份贵平县监狱服役犯人的名单?”

纪重看着张云起,眼神突然变得意味深长起来:“罪犯服刑情况是由监狱司法机关掌握,属于绝对的机密。”

张云起点头说成。

这种事情不能勉强,罪犯服刑名单流传出去可能带来的危害极大,他还没牛逼到让纪重愿意为他担这种风险的程度。

拿不到贵平县的罪犯服刑名单,该干的事儿还是得干,张云起向纪重告了辞,回到姐姐家和张妈大哥他们会合,载着一车子年货返回云溪村。

回到家里后,一家人兴高采烈地卸年货,张云起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绞尽脑汁冥思苦想,就眼下的情况来看,想给老爸减刑,现在唯一的一条路就是让老爸有一个重大立功的表现。

纪重说的那些犯人重大立功表现中,张云起经过反复推敲后,觉得最靠谱的还是检举监狱内外重大犯罪活动。

这事儿他以前干过一次,检举江川市奸杀高三女学生案嫌疑犯的窝藏地点,现在想想实在是太可惜太浪费了,如果当初把这个案子透露给老爸让他检举,不就是一桩重大立功表现么?

张云起很想抽自己两个大嘴巴子,聪明反被聪明误,但事已至此,多想无益。

本来他找纪重拿和老爸同一个监狱的劳改犯名单,就是想在里面找找看有没有前世听说过的犯人,这些犯人当中肯定有背了隐藏犯罪的人,虽然找出来的几率很小,但范围小,典型多,不失为一个合理可取的办法。

现在纪重不给他这个名单,没办法,只能扩大范围找合适的案子,张云起拿着笔和纸坐在桌子前面冥思苦想,在记忆里面搜罗前世知道的这一时期江川市的各种案件,记起一桩就写一桩,熬到了大半夜,两只眼睛发晕,才写了十来桩。

这时候家里人都已经睡下了,窗外万籁俱寂,张云起放下笔跑到小院里打一瓢冷水洗了把脸,脑子立马就清醒了。

他回到桌上,拿起笔开始遴选,纸上记录的案子当中,觉得合适的就打钩,不合适的他就打叉。

比如官场的,张云起记得江川市好几起贪污受贿的大案要案,牵扯到江川市官场盘根错节的关系网络,像江川市一中校长王道忠那种还只是小儿科,但这是炸弹,碰不得,直接打叉。

去掉官场的,他目前能想到的都是那个年代在江川市轰动一时的大案子,毕竟能让他记几十年的案子,影响力不可能小不了,但是有些涉及到的人物权势太大,跺一跺脚江川市都得抖三抖。

这种大人物没有得罪的必要,也没有得罪的实力,别说自己没证据,有证据都未必扳的倒,直接打叉。

去掉这两种类型的案子后,剩下的案子就不多了,而且剩下的几桩案子里面,有些时间点对不上,有些没有确切的把握或者是记得不那么清楚。

张云起一路勾勾画画下来,最后发现,没有一起案子合适的。

他揉了揉太阳穴,直接把纸捏成一团朝窗口扔了出去,但过了片刻,他突然像是醍醐灌顶一样惊醒过来,立马起身跑出门外把那张纸团拿回来,重新展开。

看着上面那些大案里面记载的关键人物,他总算知道了什么叫做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找不到给老爸立功表现的案子,但这些案子里面在江川市举足轻重的大人物,都有可能成为他往上攀登的助力和垫脚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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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相亲

小年一过,再往前捎,就近了除夕。

腊月里的农村很热闹,或许越是乡土的地方,原生态的风物保持的就越久;越是久远的年代,年味也就会越浓,家家户户都乐于折腾,也喜欢交流;不厌其烦地做些传统吃食,不在于贵,而在于费时费力。

有张妈的操持,加上从市里买来的丰盛年货,老张家的这个年准备的充实又热闹,早几天前,家里就已经忙活开了,杀过年猪、做翻皮豆腐、炸麻花、打糍粑、蒸菜蒸肉……

这些农家特色吃食里面,张云起最爱的是糍粑,刚打出来的糍粑又香又软,不用沾糖就能嚼出甜味,打好的糍粑挨个捏成团,泡在冷水里,就可以储存整个冬季,晚上肚子饿了,还可以架在火炉上烤软,沾着糖边吃边看电视。

自打老张家里有了彩色电视机后,每天晚上都很热闹,但能收到的台极其有限,只有四个台,cctv1和湘南省的芒果台,本地的江川电视台、封阳电视台。

这天晚上吃完饭,一家人都在堂屋里看电视,放的是六小龄童主演的86版《西游记》,这一集正好是三打白骨精,春兰和小小看得津津有味,一边看还一边热烈地讨论着剧情的发展。

张云起很想剧透一下,不过想想还是算了。算命的都是瞎子,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一个深刻的道理,剧透是没有好果子吃的。

《西游记》上辈子早特么看腻了,寒假暑假轮番轰炸各个电视台,张云起看的直打哈欠,在两个看的聚精会神的妹妹当中,显得特不合群。

他干脆跑到厨房和大哥一起炸圆子,圆子是封阳县一带的特色美食,用鸡蛋和面粉加水搅拌,里面包一个肉丸,然后扔进油锅里炸至金黄色,型号和撒尿牛丸差不多,但是味道不一样,口感更柔,味道更鲜。

炸着圆子,兄弟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聊的还是张云起在市里上学期间卖掌上机的事儿。

张云峰对这个很感兴趣。

因为能赚钱,还是大钱。

虽说他现在开拖拉机搞运输收入也还不错,发狠干的话,每个月赚个三四百比较轻松,但和弟弟云起比起来,那真是九牛一毛。

前段日子去百货市场进货时,他看着弟弟为了让家人过个富足的好年,几千几千块往外花眼睛都不眨一下,他为弟弟的这份大气懂事感到高兴之余,也有一点惭愧,但是他还很年轻,最不缺的就是上进心,家里出了个这么厉害的弟弟,自己当然想跟着朝上走。

张云起就半开玩笑半当真的跟他大哥说:“要不等过完年,你和我一起去市里做生意得了,留在村里,成天就陷在一些狗屁倒灶的事情里,也没前景。”

或许是因为越来越信任弟弟的能力,张云峰很感兴趣,问道:“我一个庄稼人,跑到市里能做啥?”

张云起说道:“什么都可以做,现在经济势头那么好,干什么都有的是赚头,如果不会,咱就先做点小本买卖,学着做,一步步来,积累经验。”

张云峰道:“那你觉得我行?”

这话问得有点太过于小心翼翼了。

不傻不蠢的,做个生意哪有什么行不行的事儿,但大哥能这么问,说明他心里还是有这个念想的。

这总归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毕竟要把一家人接到市里去,肯定得先给大哥在市里谋一份事业,而且走出去,对于大哥的眼界、见识,都有好处,未来老张家家大业大,大哥需要成长。

张云起就说道:“没啥行不行这一说,只要你愿意干,就铁定行,半年前咱们贩卖烤烟的时候,你也不会做这门生意,后边不也一样干的很熟练嘛。”

这段话倒是让张云峰觉得很在理。

当然,这些都只是闲聊,还没有准数的,张云峰也没时间和心思多想,现在距离除夕越来越近,他手头上一大堆事情要做,更要命的是,张妈给他安排了一连串相亲。

眼瞧着一年就要过去,张云峰的年龄又长了一岁,从23变成24。张妈每次想到这事儿就急的不行哩,她现在越来越感到太对不起儿子了。人家的儿子到这般年龄,都已经有了娃娃,可云峰至今还单身一人,二十四岁,对公家人来说,还不算大;可一个农民,岁数已经到山梁上了。再不抓紧,眼看着就误了娃娃一辈子的大事。

不行!得赶紧办这件事。

以前家里穷困,出不起财礼,别人家姑娘也瞧不起张家,现在可不一样了,只要是儿子中意的姑娘,多少财礼她都愿意给。

张妈就找刘大婶通了气,让她做介绍,刘大婶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媒婆,一听说是要给张云峰做介绍,想都没想就应了下来,还说:“就凭你家这条件,保管给找个黑眉大眼腚大臀肥的黄花大闺女。”

刘大婶话撂了下去,事儿也办的漂亮。

她连续给张云峰介绍了四个姑娘,依照张云起的眼光来看,条件都还算是不错的,要么家底殷实;要么亮明态度不要财礼,只图张云峰这个人;要么样子耐看,身体发育的丰丰满满,正是庄稼人所梦想的那种女人,但是最后都没有谈成。

因为张云峰觉得不合适。

其实自打被张妈安排相亲以来,张云峰的内心就一直在翻腾,他知道这件事迟早总会发生的。他的年龄的确不小了,村里和他同龄的人,已经媳妇娃娃都有了,看见人家小两口子一块亲亲热热,自己心里就忍不住毛乱半天,但是,他并不甘愿相亲。

刘大婶就没了辙,直接对找上门的张妈说:“这个介绍我是做不下去了,云峰他妈,按理来说,凭你家现在的条件,云峰这么好的一个后生,里面要挑谁就是谁,但问题是他谁也不挑,介绍一个说不合适,介绍一个说不合适,我这还咋介绍呀。”

张妈听完之后气的不行,回家对张云峰发了一通火,吓得春兰和小小连《西游记》都不敢看了,张云峰就蹲在院门口吧嗒吧嗒抽着闷烟,也不吭声。

在剥冬笋准备做中饭的张云起扔下手里的活,走过去把张妈拉到一边,笑着告诉她说:“大哥心里已经有中意的人了,不要安排他相亲了,这事勉强不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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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除夕

除夕的那天,家家户户忙。

杀鸡宰鱼,买烟花,写春联,繁忙又快乐,这片充满乡土气息的土地上,处处都洋溢着浓浓的年味儿。

张云起记得前世听一个同事说,现在的年味儿是一年不如一年,有时感觉过个春节还没圣诞节热闹。

这个观点也不能说完全没道理,毕竟年轻人不杀猪、不熏肉、不写春联、不守岁,而老人,已经做不动这些了。

所以后世年味儿淡很正常。

但九零年代的年味是真浓。

到了除夕这一天,家家户户都忙里忙外,为迎接即将到来的新年做准备。老张家也一样。

张妈在厨房里准备年夜饭的食材。

张云峰在院子外边打水洗拖拉机。

张春兰洗衣服打扫卫生收拾屋子。

张云起则是带着老五张小小去了龙湾镇买春联和鞭炮。

大年三十了,镇上大部分服务型的行业都已关门,但卖东西的小商贩依然挺多,尤其是卖春联和花炮的,估计要忙碌到下午三四点才会收拾回家过年。

张云起买了一副春联,然后去买花炮。

这是张小小最盼望的事情。

今儿一大清早,这小丫头就缠着他来镇上,其实长这么大,她一直都是羡慕地看别人玩花炮,没辙的事儿,以前家里穷嘛,每分每厘都得掰扯成两半来花销,给小孩买花炮培养童年乐趣?可没那么闲的。

现在不缺这点钱了,小丫头想要啥都不是个事儿。

拿在手上甩的满天星、摔炮、擦炮,小朋友最常玩的冲天炮、彩连珠、蝴蝶花。张云起给老五张小小买了两大袋子,然后挑了两挂一万响的大地红,带高兴的要飞起来的张小小往家奔。

一回到家,张云起看到张晓楠来了。

张晓楠站在院子里和正在洗拖拉机的张云峰聊天,她时不时从张云峰手里接过木桶帮忙打水,对此张云起没有感到丝毫意外,打了声招呼就贴对联去了。

自打小年张晓楠回村里后,隔三差五,她就往老张家跑,她跟张妈说明年春兰要中考,她找了一些市一中内部的中考复习资料给春兰辅导,但是张云起发现,每次张晓楠在辅导完春兰后,并不急着离开,而是找大哥张云峰拉好长时间的话。

除此之外,上个学期张云起好几次在学校里遇到张晓楠,两人只要一拉话,她就必定会提到大哥张云峰。

虽说张晓楠和大哥从小一块玩大,感情非比寻常,哪怕后来大哥小学毕业就辍学回村务农,而张晓楠凭借自己的努力成了市一中初中部的公派老师,但她还是和从前一样对大哥好,而且种种迹象表明,张晓楠和大哥之间有了“那种瓜葛”。

从内心上说,他挺希望大哥能娶张晓楠这样的女人当媳妇,张晓楠有样貌,有学识,说话做事大气得体,可是他也知道,这个很困难,前世两人没在一起就是铁一样的证明。

他哥是农民,而张晓楠是公派教师,算得上是飞出旮旯窝的金凤凰。最重要的是,张晓楠她老子张国瑞是云溪村村书记,在云溪村这可是一个相当厉害的人物,而她二叔在江川市教育局当干部,是云溪村人的骄傲,虽说张晓楠和他大哥小时候一块长大,两个人十分相好——可相好归相好,结婚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这么想着,张云起对大哥这份感情就有点乐观不起来,但感情的事儿旁人很难拿捏,他现在不好说啥,得等大哥先表个态,再看怎么处理。

贴好了对联后,张云起烧水洗澡。

他家里没卫生间,洗澡要烧水提到卧室里洗。麻烦是麻烦了点儿,但一年当中除夕这个澡可是最重要的。

脱了衣服,张云起一边搓香皂,一边打量自己的身材。经过长期的运动,他的胳膊变粗了一些,腹部的腹肌也一道一道凸显,尽管因为身体在抽条,依然显得很瘦,但至少不是瘦排骨了。

嗯…瘦的很有型,鸟也变大了。

看来发育期营养充足,对身体发育的确有很大的好处,下一个学期还得继续加强训练,一定要把身体基础打牢。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没本钱以后还怎么泡妞。

为了小鸟长大,必要的按摩是必须的。

搓一搓,打个香皂洗一洗。

张云起透过模糊的玻璃窗,隐隐看到院子里大哥和张晓楠的身影,他悠然的哼着:“我是一只小小小小鸟,想要飞呀飞,却飞也飞不高。我寻寻觅觅寻寻觅觅,一个温暖的怀抱,这样的要求算不算太高。”

洗澡,就是这么爽。

洗完澡后,张云起操刀年夜饭。

现在家里人都好他的手艺,都喜欢吃他做的菜,他做年夜饭不讲贵,不要求奢华,但要敦厚、肥硕、有人情味儿。

张云起特地买的大青鱼,鱼身子用盐腌了,鱼头用来炖汤,叫做年年有余;年夜饭必得有个红烧蹄髈,而且还得炖到酥烂,最好能用猪骨头划开,瘦肉皆成条纹;酒酿圆子年糕,配上自家腌的萝卜干,求的是步步登高,团团圆圆。

多幸福,少是非。

到了下午六点,团圆饭快做好时,张云起出门放鞭炮。

其他省份不知道,但这是云溪村过年的传统,吃年夜饭前,要放一封鞭炮,叫做辞旧;大年初一天不亮再来一封鞭炮,叫做迎新。结合起来就是辞旧迎新,希望新的一年能够有一个兆头。

以前这种隆重的鞭炮仪式由老爸张六顺来搞,后面交给了大哥张云峰,而今年,张云峰交给了张云起。

张云起提了一挂一万响的鞭炮来到院门口,掏出打火机点燃,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和妹妹张小小开心的叫声交织响起,算是辞了旧,即将迎来新的一年。

万象更新的1993年!

和别人家的孩子不同,以前张云起最怕的就是过年,红包是不用想的,新衣裳也极少买过,更打击他自尊心的是,每每到了除夕那天晚上,到了这个万家团圆围着火炉看春晚的时刻,他一家人却要提心吊胆等数不清的债主上门讨债。

今年的除夕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相反其乐融融,一大家子都换上了新的衣裳,高高兴兴的,等待着春晚和丰盛的年夜饭。

吃年夜饭的时候,一家之母张妈端起酒杯站着说:“以前年夜饭的这第一杯酒都是你们爸来举的,他不在,就我来吧,这些年家里经历不少的事情,但总算苦尽甘来了,以后也不求什么大富大贵,新的一年,全家人平平安安就好。”

大家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酒是家里做的土酿梅子酒,味道浓郁甘甜,不呛喉咙。

第一杯酒后,大家各自吃了起来。

张云起和张云峰兄弟俩一边喝酒一边聊天,张妈吃的不多,拿着筷子给儿女们夹鸡腿和各种好菜,春兰一边看春晚的预热节目一边大快朵颐,张小小一手拿鸡腿,一手拿可乐,小嘴巴塞的鼓鼓囊囊,还含糊不清的对张云起说:“次快点!次快点!二哥带我放花炮。”

张云起笑道:“红包还没领呢,急啥。”

“有红包?”张小小瞪圆了眼睛,就连春兰都转过了头。

这一幕挺让张云起心酸的,家里的妹妹们这么大了,可从来没见过红包,他就说:“有没有要到十二点才知道。”

这么说就是有了。

张小小人小但鬼精灵,她高兴的蹦到张云起身边纠缠,说什么恭喜发财,红包拿来!把一家人都逗笑了,新年喜庆的氛围充斥在老张家残破的房子里。

前边喝了几杯酒,张云起头晕晕的,心暖暖的,他看着家人们带笑的脸庞,突然就觉得,这种质朴圆融的家族式团圆的感情,才是“年味儿”的根本。

所谓年味儿,其实就是人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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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给你们的新年祝福

过年了,不照国际惯例来波感人肺腑的总结。

最近这大半个月一天一更,老是在qq上被大家各种花式关爱。

我想告诉大家的是,虽然我慢,但我又粗又长又坚挺呀!!!!

这是众所周知的,就不多说了。

来点儿心里话吧。

其实我对自己的书有个比较清晰的定位。

比较自我,小众,红不了。

但是人嘛,总该有所坚持的。

自从写书以来,我一直想的是写一本不是那么浮躁的小说,在文字里点起丝缕人间烟火,将感知的生活意味传达出来,希望能够写一个平淡却暖人的故事,能够让你们回忆起自己的青春。

所以我总是在做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为了一句话反复斟酌个把小时是常有的事,一章写五六个小时是常态,熬夜到凌晨两三点太特么习以为常了。

这就是我为什么一天一更的原因。

我从来不敢保证我写的有多好多精彩,但我敢说的是,每一章、每一段话、每一个字,我都付出了我的心血,对得起我自己的良心。

但那又怎样呢?

不喜欢的人依然很多,喜欢的人还是很少。

无所谓了。

劳资就是这么作!

劳资就是要为很少的喜欢去做一件喜欢的事情!

谢谢。

新年快乐。

祝你们皮肤和姓欲青春永驻!

过完年,等回公司后我会想办法一天两更(我是这么想的,做不做的到就另说了,今晚请假一天,大年初一继续更新,前面请假可都补更了,求收藏推荐#^^#)。

第五十九章 鞋子

大年初一,张云起六点半起的床。

没辙,家里事儿多,洗脸漱口后,他在院门口放了一封一万响鞭炮,然后跑到厨房里,把昨晚除夕吃剩下的菜回锅蒸热,一家人聚在堂屋里吃新年的第一餐饭。

这是有讲究的,叫新年头天不动炉灶。

年夜饭吃剩下的菜,重新回炉蒸蒸,张云起记得北方应该叫“折罗”,封阳一带没名字,只觉得这么吃显得节俭,而且香。

吃过了早饭,张云起张云峰兄弟俩就提着香纸蜡烛去了村里后头的将军岭,给老张家的祖宗扫墓。

这是封阳的习俗,正月初一祭拜先人。

老张家上一代人丁单薄,张云起的爷爷奶奶先后生了四个,前边三个都没长大就走了,只有最后一个儿子顺利的长大成人,也就是张云起老爸张六顺。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在计划生育最疯狂的八零年代,张六顺为了多生几个娃儿,经历了罚款砸房抄家和四处逃难,家里想不穷都难,不过在这样艰难的情形下,他能够把五个娃拉扯大,确实也不容易。

老张家的祖坟,在将军岭上山路口的丛林里,一堆杂草丛中突出四块坟包,里面躺着的分别是张云起的太爷爷、太奶奶和爷爷奶奶,上面没有墓碑,每个坟头上垫着一块长满青苔的普通石头,没有名字,没有姓氏,特荒芜,像一处乱坟岗。

张云起哥俩默默地拔草修坟圈,已经立了春,正月初一的天气很晴朗,干着活儿,晒着太阳,身体暖融融的。

路上有三三两两的村民,提着装有香纸蜡烛的篮子带着孩子来扫墓,大家都是一个村子的,各自家的祖坟都是相隔不远的一个挨着一个,而在老张家的上面,则是云溪村书记张国瑞家的祖坟。

相较于张云起家祖坟的寒酸,张国瑞家的祖坟可要大气上档次的多,坟圈是用青砖砌成的,坟包是用水泥浇筑的,而墓碑则是用大理石雕刻而成的。

若是放在后世,这样的坟圈构造也稀疏平常的很,但在那个年代的云溪村是蝎子拉屎——独一份,显的极为尊贵。张云起听他大哥说,这是张国瑞那个在教育局当领导的二弟张国祥出钱修的。

张云起哥俩快把自家坟圈修整好的时候,张国瑞才背着手提着篮子出现在他家祖坟里,一同前来的还有他的女儿张晓楠。

张晓楠看到张云起哥俩,只是点头示意了一下,就拿着带来的扫帚清扫坟圈的泥土,而张国瑞笑着向张云起哥俩打招呼,说:“替你爸给你爷奶来上坟呀。”

张云起笑着点头,没有多话。

这个张国瑞虽然只是个农村的支部书记,但穿越过不同时代的各种社会风暴,阅历丰富,和一般的普通农民不同,小时候张云起还挺怕他的。

“他爸,国祥来家里拜年了,你上坟搞完了没,国祥在家里等你好一阵了。”

忙活了一会儿,将军岭的山道上突然传来一个妇女的呼唤声,张云起扭头瞟了一眼,认出是张晓楠的妈妈,刚刚烧完纸钱的张国瑞回道:“好,我马上赶回去。”

收起香纸蜡烛,张国瑞对还在清扫坟圈的张晓楠道:“你二叔来了,晓楠,咱先回去吧。”

张晓楠就说道:“爸,你先回去招呼二叔,我清理完了坟圈就回。”

张国瑞没多想,招待弟弟国祥是件大事情,他还想托国祥在市里面的教育系统给女儿晓楠一个对象,女儿不去更方便唠。

其实活到他这个份上,这个岁数,吃穿花销已经不用愁了,绝大多数事情也都看得开,他唯一的心病就是女儿的婚姻,眼瞧着今年就要满22岁了,但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对象,他着急呀。

嘱咐了几句女儿,张国瑞提着篮子走了。

张云起见他的身影消失在山道上,立马就笑着对他大哥说:“我肚子痛,回去上个厕所先。”

张云峰“诶”了一声,想要叫住弟弟张云起,但张云起像是没听见一样,离开坟地下了山。

但他和张国瑞走的不是一条路。

张云起一走,那一块地方就只有张云峰和张晓楠两个人,气氛突然变得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张云峰心里有点慌张,过了半晌,他才尴尬的挠了挠头发对张晓楠说:“云起这家伙,人小鬼大。”

红着脸的张晓楠笑了一下:“没呀,我倒是觉得云起是聪明,脑子转的很快,不像你,老是一根筋。”

张云峰呵呵的傻笑,说老张家有他一个聪明人就足够了。

“话不是这样说,你也要多向你弟弟学习。”张晓楠走过来,在张云峰旁边的一块圆石头坐下来,拍了拍旁边的地方,红着脸说:“云峰哥,你来这里坐。”

张云峰有点局促的坐了过去,两个人离得不远不近,气氛就一下又紧张了起来,但空气之中又似乎漂浮着若有若无的情愫。

张晓楠的性格明显爽利一些,一直找话题和张云峰唠,唠着唠着,气氛就慢慢轻松了起来,毕竟两个人从小玩到大,只要打开话匣子,就有扯不完说不尽的有趣话题。

到了正上午,天气慢慢转热,张晓楠见张云峰额头上有汗,突然说你别动,然后红着脸伸手用衣袖给他擦汗。

“晓楠,你还没扫完么?”

这时,将军岭的山路上猛然传来张国瑞拖长了音调的呼唤声。张云峰和张晓楠都被吓了一跳,扭头就看见张国瑞正站在不远的山道边上。

张国瑞脸上的神色不大好看,但没有走过来,只是见张晓楠没有反应,就又沉着声音叫着说:“晓楠,你二叔一家都来了,都在等你吃饭……”

张晓楠咬住嘴唇,没有应声。

张云峰有点手足无措,连忙对张晓楠道:“你回去吧。”

张晓楠张了张嘴,最后站起来沿着山路向村子里走去,她心里莫名地有点烦乱,一路踢着山道上的泥土发泄,脚下那两只崭新的皮鞋被她折磨地糊满了泥巴。

张国瑞看见女儿过来了,转身就走。

回到家后,张国瑞并没有提起在将军岭看见的那一幕,但心虚的张晓楠立刻给父亲解释说:“我刚才扫完坟圈见时间还早,就和还在除草的云峰聊了会儿,他家的坟头草又多又杂,好难搞。”

“呵呵,扫坟圈扫累了吧,一年就去那么一两次,枯叶多,确定难打扫……现在吃饭去吧,你二婶特地从市里给你带了你爱吃的螃蟹呢。”进门的时候,张国瑞一直笑呵呵的,好像根本没听见女儿说什么,他只是在女儿不留意的时候,用复杂的眼光瞥了一眼她刚脱在门口的那双狼狈的泥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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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拐弯马

张国瑞什么都没有说,不代表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也青春年少过嘛,虽说他谈爱那会儿还是旧社会,但男欢女爱在旧社会和新社会又能有什么分别呢?只不过那个时候他没胆子像晓楠和张云峰那样,光天化日之下坐在山坳上谈情说爱罢了!

这些年来,他为了女儿的婚姻是操碎了心,托弟弟国祥物色一个又一个机关单位的男娃娃,但晓楠这个看不上,那个说不合适,他本以为女儿是以事业为重,想着她毕竟是吃公家饭的人,跟村里务农的女娃娃不一样,晚点结婚就晚点结婚吧,直到今天,他才震惊地发现,女儿推三阻四不找对象,竟然是看上了村里的张云峰!

他真的做梦也没想到会是这样。

他晓得晓楠和张云峰一起耍大,关系要好,但那毕竟是小时候的事,再说了,现在两个人根本就不是一个层次上的人,张云峰一个在土里挖刨的农民,这辈子再怎么折腾也就那样了,他女儿呢,那可是正经八百吃公家饭的人,江川市一中的公派老师,有文化有前途,日后要进市教育局当干部的,这怎么能嫁给张云峰呢?怎么也说不通嘛,这不是全中国的一件怪事吗?

想到这里,张国瑞气得都笑了!

他是真的很纳闷,一向看起来羞羞答答的女儿,谈起恋爱胆子怎么这么大,一点不顾脸面在山坳上和张云峰谈情说爱,一个黄花大闺女也不知道害臊!凑那么近给人擦汗,这要是让村邻乡舍看到,他张国瑞的老脸往哪搁?

他现在才知道,自打小年回来后,晓楠有事没事就往张六顺家跑,说什么张六顺的女儿春兰是个好苗子,马上要中考了,帮忙去辅导,哼!现在看来,全是掩耳盗铃!

张国瑞是越想越气越慌乱。

女儿到底凭什么能看上这个张云峰?

他承认,这个张云峰是个好后生,待人接物没得说,干起农活来,村里头所有人都得往后稍稍。

最瞩目的是,他家那副破烂摊子已经露出了发达起来的势头,去年卖烟狠狠的发了一笔,八九千一辆的拖拉机都有了,年前从市里买的那一车年货把村里人给眼馋的不行,里面大几千的长虹电视机和新飞冰箱可都是稀罕玩意,但是泥腿把子就是泥腿把子!他张云峰再怎么捣腾,也逃不出在土里挖刨的苦命。

哎!要是张云峰能像他那个弟弟张云起那样,读高中考大学,日后能在机关单位谋份工作,那根本不用张云峰骚情他的晓楠,他张国瑞会亲自找媒人上门说亲!

可是,现在明摆着,两个人的条件相差太远太大,根本就是天上地下,这要是真在一起了,难不成晓楠在市里上班,家里男人在云溪村务农?

根本就说不过去嘛!

不行!不管怎么样,他绝对不能任由这桩丑事继续发展下去,虽然现在已经是新社会了,主席他老人家多年前就提倡自由恋爱了,但是自由恋爱也不能坏了传统不是?不求门当户对,但总该有个框框架架,不能相差太远。

当然,张国瑞是个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穿越过不同时代的各种社会风暴,因此有了人们常说的那种叫做”经验”的东西,他知道在什么时候做什么事,说什么话,所以尽管心里又急又气又无奈,恨不得拽着张云峰的脑袋问他:凭什么敢骚情我女儿?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点配的上她?!

但是,他不愿意伤害女儿晓楠,所以对女儿和张云峰的事情,他一直揣着明白装糊涂,哪怕女儿偷偷出去见张云峰,他也跟不知道一样。

直到大年初十那天,女儿回市里上班后,张国瑞才行动起来。

平时一向不怎么出门的他,那几天一直在村里头闲逛,留意着张云峰的动向,正月十二那天下午,他在村头遇到了拜年回来的张云峰张云起两兄弟。

那时候村口没有其他人,张国瑞就叫住了张云峰,旁边的张云起倒是很聪明,很懂人情世故,打了声招呼就先走了。

张云峰很拘谨的走到张国瑞面前,张国瑞在路边的空地上坐着,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拉着家常,等到张云峰不那么拘谨了,他才问道:“云峰,你今年多大了?”

张云峰咄讷地道:“三月满二十四了。”

“这个年纪可不小咯。”张国瑞伸手往口袋里掏烟,张云峰连忙把弟弟张云起给他的芙蓉王递给张国瑞,掏出火柴给他点上,他吸了两口,才说道:“以前家里光景困难,你拉拽着弟弟妹妹们不容易,耽搁了自己呀,现在家里条件转好,是该考虑自己的大事了。”

听到这种话,张云峰心里又紧张了起来,讷讷地做不出声。

张国瑞在泥地上掐灭烟蒂,感慨地说道:“云峰呐,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整个村里的后生小子,就觉得数你中用,你现在还单着,我琢磨着我婆娘那边有个远房侄女,是和平镇的,人长得水灵,黑眉大眼的,性格乖巧,干活也勤快扎实,如果你情愿的话,就去和平镇见上一面,看看这个女娃娃,歪好耽搁不了两天的功夫。”

张云峰没有做声。

因为失落的情绪占据了他全部的思维。

他并不相信张国瑞是好心给他介绍姑娘,张国瑞明明看见了他和张晓楠坐在山坳上,但是他丝毫没有提及这桩事,却通过这种隐晦的手段,把自己的态度表露的明明白白:我不同意你跟我女儿好!

他很清楚张国瑞的为人,这就是这个村里的强人的路数,不喜欢走直来直往的车,而是拐弯抹角的马。当然,他也能理解张国瑞这么做的原因,其实他早已经预料到,张国瑞看不上自己这个泥腿子,又怎么会让自己去沾染他如花似玉前程似锦的女儿呢。

但是这种理解证明了自己的无能,让他更加的痛苦和绝望!是的,他喜欢晓楠,晓楠也喜欢他,但这份感情就像水里面的月亮一样,不实际,根本就捞不着,现在张国瑞的举动,更加证明了这一点。

张国瑞走了之后,失魂落魄的张云峰一个人蹲在地上呆了很久,旱烟棒一支接着一支抽着,抽的眼睛通红。

直到天色慢慢转黑,他才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准备振作起精神回去,他不愿意让家人看到自己狼狈的一面,他要给弟弟妹妹做好榜样,不管是什么时候,都要抖擞着精神面对生活的艰难。

可就在这时,张云峰听见了背后传来脚步声,扭头一看,是弟弟云起过来了,他咄讷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张云起笑道:“我一直没走,就在后面的竹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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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云走江川

张国瑞找大哥说事,张云起不用了解,也知道张国瑞说的是啥。他也有过青梅竹马,爱而不得的这种事儿,对于他来说,就跟吃饭吃到沙子拉屎拉得肛裂一样,习以为常。

依照前世的发展轨迹来看,大哥和张晓楠两人注定是一场悲剧,根本就不存在任何可能性,一个满身汗臭的泥腿把子,怎么可能和堂堂江川市一中的公派女教师一块生活呢?

门当户对,这种在中国传承了几千年的概念可不是几句自由恋爱的口号就能消弭的,哪怕是在后世,这种爱情阶级观念也深深的根植在国人的思维里,屌丝逆袭白富美,那也是逆袭了之后才能迎娶白富美。不管在哪个时代,吃上天鹅肉的癞蛤蟆,终归是少数,是异类,但现实且势利的张国瑞,又怎么可能让这种少数的异类出现在他优渥的家庭当中呢?

看着大哥深陷爱情漩涡里无法自拔,张云起打心底里想安慰他,但是他清楚的知道,再多语言上的安慰都是苍白无力的,并不能让大哥振作起来享受这大好的生活,真正有用的是,大哥能想通这里面的关键点,从那里跌倒就从那里爬起来,张国瑞瞧不起你,你就做出一番大事业让张国瑞垫着脚尖都仰望不到你!

所以对于大哥和张晓楠之间的事情,张云起一句也没有提,他提的是年前和大哥商议过去江川市做生意的事情,窝在山窝里,他这一辈子都是个泥腿把子,但是走出去了,眼界就宽了,路子就大了,又有自己引路,发财是迟早的事。

再说了,张晓楠不也在市里教书嘛,如果大哥去了市里,那就是近水楼台先得月,都是气血旺盛就差来一炮的年轻男女,处着处着,指不定哪天干柴烈火就造出了个男娃娃,到了那个时候,窝在村里头的张国瑞也只能一边跳脚骂娘一边洗尿布。

张云起觉得自己这个主意稳得一匹。

张国瑞有张良计,咱有过墙梯嘛,为了这个事儿怀疑人生那真没必要,但是张云峰听完他再次提出去市里做生意的想法之后,还是没有表态。

这不是一件容易决断的事情,对于他这种从十三岁就开始在土里挖刨的庄稼人而言,放下一切去一个陌生的地域闯荡,内心显然是难以抉择的。

直到正月十三的那天晚上,张云起收拾行囊准备回江川市了,张云峰才把他叫到院子外面,坐在门槛上,他卷起一支旱烟卷默默地抽完,才说道:“我想好了,云起,听你的,去市里闯一闯!”

第二天,张云起卷起行李去了江川市。

现在已经成功搞定了大哥张云峰,那么老妈那边肯定容易的多,他的想法是不但要让大哥来市里发展,还要把一家人全接到市里来住,因此需要提前安顿的事情很多,首先就要尽快把房子的事情落实到位,所以他让大哥先在村里等一段时间。

下午四点多,张云起到了市里,市一中要正月十六才开学,他直接打车去姐姐张秋兰家住一晚上。

吃晚饭的时候,他向姐姐姐夫透露了在市里买房子的意思。

张秋兰和牛奋都很诧异。

不明白他年纪这么小,买房子干嘛。

至于钱嘛,张秋兰倒是知道弟弟不缺。

因为掌上机生意全都要经过她的手,尽管不知道进价,但光去年年底卖出去的三千台掌上机,每台40块的批发价,这里面就有十二万的总收入,其中她拿了三千块提成,满打满算,弟弟兜里的钞票不低于十万块。

张秋兰不知道的是,张云起去年还从余林那里倒手赚了六万块,但即便是这样,她心里也清楚弟弟不缺买房子的钱,当然了,现在市里的房价一平米五百上下,这对很多像她丈夫牛奋这样的普通工人来说,是真不便宜,买套八十平米的房子,一辈子的积蓄都填补不上。

张秋兰问道:“你买房子干嘛?云起,你不想读寄宿可以来我这里住。”

张云起道:“不是我,是我哥过段时间要来市里发展,到时候总该有个落脚的地方,买个房子方便一点,不过我后天就要开学了,没时间找房子,姐,姐夫,你们有没有时间先帮我物色一下?”

听弟弟这么说,张秋兰立时高兴了起来。

她一直就觉得大哥张云峰待在云溪村那个山窝窝里没啥前景,尤其是年前跟着弟弟云起做起生意以后,见了点世面,眼界变宽了,就更加觉得大哥一边开拖拉机一边务农出息不大,累人磨人不说,挣得那三瓜两枣完全不顶事。

她就问道:“你是想买新房还是二手房?”

张云起道:“二手房。”

那个年代商品房在江川市才刚刚兴起,就那么几个商品房楼盘,抢购的人也很多,而且手续繁琐,装修太麻烦,等住进去都不知道猴年马月了,他可没功夫等。

姐夫牛奋说:“那这样,这几天我没事,先去物色一下,你有什么要求可以先说说。”

张云起想了想,说道:“最好离市一中近点,面积不能太小,起码得四室两厅,140平米往上走,另外装修不能差,家具电器什么的有没有倒是没关系。”

牛奋一口应了下来。

第二天,是正月十五元宵节,张云起买了一箱水果和一对白酒去对门的王贵兵家串了下门,算是拜个晚年,都是老伙计了,这点礼数还是要有的。

当时王贵兵正跟几个年轻人在喝酒,一个个喝的面红耳赤在酒桌上整牛逼,看到提着礼品的张云起,王贵兵有点受宠若惊,赶忙跑出来把他邀了进去,对那群小年轻说:“来来来,认识一下,这是我云哥,张云起云哥,以后大家在路上遇见了可得放尊重点儿!”

这伙小年轻似乎是和王贵兵一起混的,王贵兵跟他小半年,赚了万把块钱,也算挺富的,身边有那么几个马仔不稀奇。

除了王贵兵,张云起从来没有和混混打过交道,但这世道从来不太平,以九零年代初为甚,治安混乱,坑蒙拐骗特猖獗,认识几个混混,日后指定能派上用场,所以他笑呵呵地和这伙年轻人喝了几杯酒才走。

从王贵兵家出来后,张云起在附近的小卖部往纪灵家里打了个电话。

接电话的是纪灵,纪灵在电话里问他什么时候到的。

张云起说:“昨天下午。”

纪灵嘿呦了一声:“昨天下午到的,怎么现在才记得给我打电话?”

张云起笑道:“能不能不注意这些小细节?我也忙嘛,你晚上有事不?没事的话我现在就去接你,晚上元宵节一起玩。”

纪灵慢慢悠悠地说:“我怎么觉得,大晚上和男生出去玩不太好呐,说,是不是不怀好意?”

张云起差点吐血:“难不成你还怕被我拐走?”

那头的纪灵眯着眼睛笑了:“你长得那么丑,敢拐我,还不得被我爸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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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更新说明

因为家里有个小超市,过年期间生意很好,白天一直要开门做生意,我一年才回家一次,必须得帮爸妈干活搬货看店子卖东西,晚上才有时间码字,但是今晚要出去拜年,而且今晚是过年以来我第一次出远门,去市里外公家拜年,我家在很远的镇上,估计回家都十一点多了,根本来不及码字。

平时一般家里出远门拜年,我都是不敢去的,因为要码字,如果哪天没有更新,我去哪里玩都心不在焉,玩的不开心,但今天去我外公家是没办法,我从小被我外公带大的。

小时候我很调皮,成绩也差,小学的时候我妈把我送到我外公家住,我外公是老师,无论在生活还是学习上,他一直悉心教导我,可以说没有他,我考不上高中,读不了大学,人生轨迹完全不一样,外公对我来说恩重如山,现在他年龄也大了,我一年回来一次,哪里都可以不去拜年他哪里必须去。后面其他亲戚那里,我估计也不会去拜年了。没办法,我码字速度太慢,不更新心里也很不舒服。

今晚还请见谅,不好意思,要请假一天。

不过我明天会更新两章,补上今天的。过年期间,走亲访友是没办法的事情,希望大家能理解,抱歉。还是那句话,等过完年,我会想办法一天两更的。

希望大家支持理解。

这样我心里会好受一些。

第六十二章 就是这样

正月十五,元宵节。

在这样一个特别的日子里,江川市市委市政府为了大力推进四个现代化精神文明城市的建设,丰富基层群众的精神文化生活,营造浓厚节日文化氛围,在梅湖公园举行丰富多彩的民俗活动来庆祝,赏花灯、猜灯谜、吃元宵、逛庙会、放烟花。

这一天晚上的梅湖公园人山人海,彩灯万盏,江川四十多家传统老字号摊档组成的元宵市集从公园门口向内延伸几百米,一盏盏大红灯笼高挂屋梁、桥墩、树梢枝头,处处火树银花,洋溢着欢乐祥和的景象,充满了原汁原味的年味道。

这一天晚上,李雨菲、赵莹莹和刘子城还有几个朋友也来到了梅湖公园玩,他们是冲着今晚的烟花来的,怀揣春意的少男女孩嘛,最爱这种浪漫热闹的氛围。

烟花要晚上八点才会开始,李雨菲几人就逛起了元宵市集,他们放了孔明灯,然后找了个烧烤摊坐着一起东西,炭烧鱿鱼、铁板韭菜、烤茄子、臭豆腐、糯米粑粑……各种本地特色小吃都是心头爱。

吃到一半的时候,喜欢东张西望看热闹的赵莹莹好巧不巧地看到了一个老熟人,张云起,他一个人在一颗老槐树下也不晓得在干嘛。

赵莹莹伸手喊:“张云起,你怎么来了?”

张云起听见有人叫他,扭头一看,不远的露天烧烤店里,热闹地坐着一群和他年龄相仿的男男女女,除了老熟人李雨菲、刘子城和赵莹莹,还有几个不大认识的男生女孩,但其中有一个身材高大相貌帅气的男生,倒是印象深刻的很。

去年国庆节,他在市七中的一家便利店推销掌上机,和这个俊朗男生有过一面之缘,当时这个男生和李雨菲两个人去市七中玩,偶遇了他,还闹得有几分不愉快。

后边在学校里也见过几次,人脉宽广的王小凯告诉他说这家伙叫高明,高二年纪的,在高年级里是排的上号的风云人物。

那边的一伙人都注意到了张云起,赵莹莹见他没应声,以为他没听见,凑过来笑嘻嘻地说:“你一个人来看烟花?”

张云起笑道:“没有,还有一个人,她有点事情忙去了。”

“张云起,要不要过来坐一下,吃点东西。”说话的是李雨菲,她口里还咬着一根饮料吸管,微笑看着张云起。

张云起想了想,李雨菲主动邀请,于情于理于保护女孩子的自尊,他都没有拒绝的理由,而且随便坐会儿也没事,待会儿纪灵回来也找得到他。

当然,白吃白喝可不好,他拿了百把块钱叫老板挑好的上,几个不认识张云起的人倒没想到张云起一来就这么大方,顿时对他生出了几分好印象,几个女孩也在默默地留意他,看着李雨菲一直在找话题和他聊天,心里更是啧啧称奇,一向高傲恬淡的市一中校花级别的李雨菲,竟会对这个看起来貌不惊人的男生青睐相加。

反倒是刚才最闹腾跳仗的刘子诚突然沉默了起来,一直勾着脑只顾闷头吃东西,而赵莹莹在张云起面前很不客气,拿着单子点了一大堆贵的好的,还扭头问正在和张云起谈笑的李雨菲:“雨菲,你想吃什么?”

“来一根烤香蕉吧。”

李雨菲恬淡一笑,对坐在对面的高明问道:“你还要吃什么吗?”

“不用,我吃的差不多了。”高明面带微笑,目光却时不时的瞟着张云起,他有点想不明白,自从这个家伙过来后,一向高调跳战的刘子城突然变成了一个闷葫芦,似乎有点儿怵他,而心高气傲的李雨菲对这小子格外热切的态度,就更值得考究了。

他还记得去年国庆在市七中的一家便利店里遇到这小子时的场景,背着一个袋子上门推销什么掌上机,最后被便利店老板当苍蝇一样轰了出来,活脱脱的一个人见人嫌的小贩子嘛,这样的一个人,又凭什么让李雨菲这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公主青睐有加呢。

端了一杯酒,高明笑呵呵地对张云起说道:“哥们,今天这么闲来逛公园,怎么不去推销掌上机呀?刚刚过完年,学生兜里都很有钱,你看街边那些小商贩生意多好,浪费了实在可惜呢。”

一直埋头在吃东西的刘子诚“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个高明真是够损的,把张云起和街边那些小商贩沦为一谈,而且他所说的话看似关心,实则带着很看不起和羞辱的语气,不过他说的也没毛病,在市一中这种现实的圈子,一向只拼爹拼钱拼成绩,张云起这种时常去教室里骚扰大家学习的小贩子嘛,让人厌恶的货色。

高明是他们这个圈子里为首的人物,家里经商,他爸在江川市能量不小,而他在市一中也是一号风云人物,看起来性格低调随和,实则相当霸道跳仗,最近他一直对李雨菲格外上心,今儿个摆明了是看到突然杀出来的张云起很受李雨菲的青睐,他有点儿吃味,找由头挫挫张云起的锐气呢。

几个女孩煞有介事的盯着张云起,李雨菲看了高明一眼,表情多有不悦。

张云起却一直笑呵呵的,没动气,不至于,他笑道:“刚刚来市里,还没准备好货。”

赵莹莹倒是有点儿惊奇:“张云起,你真的在卖掌上机?”

张云起点头:“从别人那里进了点货,没事的时候卖卖,赚点生活费。”

赵莹莹立马就问:“什么牌子的?”

张云起说:“掌中王。”

“哇!那正好,我上个学期就想买这个掌中王,但那时候没那么多钱,想着过年有压岁钱再买,张云起,咱们也算是好朋友了吧,嘻嘻,我在你这里买,给打个折怎么样?”

张云起笑着说成。

在场其他几个不知道掌中王的人倒是有几分好奇,问赵莹莹这东西好不好玩,赵莹莹立马绘声绘色地向她们介绍了起来,好几个人听完之后很有点意动,就问张云起在他哪儿买有没有优惠?

张云起笑着说:“没问题,都打折。”

高明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一句话不但没挫掉张云起的锐气,反而给他做了一笔生意,心里很不是滋味,或许是少年心性气太盛,争强好胜惯了,他笑呵呵地对大家说:“那个叫什么掌中王的玩意儿才50块一台,估计是盗版的吧,既然大家想玩掌上机,改天我送你们人手一台gb。”

这话就有点当面打脸的意思了。

当着大家的面说张云起卖的是廉价盗版产品,还在大家准备要买掌中王的时候送昂贵的gb,摆明了就是针对张云起,要让他丢脸出糗。

气氛一下子就变得很僵,没人接话,毕竟前边不少人已经说了想要买张云起的打折掌上机,这时候再去应和高明,不免有点儿势利作贱的意思,所以好些女生的笑容停顿下来,几个随和的男生的表情变得尴尬,刘子城看着张云起,嘴角诡异的扬起了嘴角。

“高明呐,你口气很大嘛,你爸爸前几天在我家不是让你老实一点,听话一点吗?这才多久就不知道做人了?”

众人扭头一看,一个女孩端着两杯热咖啡走过来,她有着一头精致的短发,眉眼明晰,皮肤莹白,穿黑色紧身裤搭配白色连帽衫,脚下是一双那个年代较为罕见的耐克白鞋,两条长腿纤细笔直,但最惹人注目的是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干净,清澈。

高明诧异地站了起来:“纪灵,你怎么来了?”

“坐着坐着,别说话,跟你不熟。”

纪灵直接走到张云起面前,把一杯热咖啡递给他,尽管整个过程中,她那张精致的小脸一直带着笑,但说的那句话不但让一向眼高于顶的高明倍觉难堪,还震惊了众人。相较于在场那些衣着华丽娇滴滴的女孩,她的打扮简约干净得多,但是轮起气场,没有一个人能压住这个威风凛凛的女孩。

纪灵就是这样,威风凛凛。

第六十三章 江川路人王

在市一中,相较于名声极响的李雨菲,知道的纪灵并不多,或许是家庭原因,也可能是性格造成的,她朋友不多,时常独来独往,有时显得成熟得可怕,只有偶尔在像张云起这种交心的朋友面前,她才看起来像个小孩子,总爱玩一些恶作剧捉弄人。

然而市一中那个圈子就那么点大,说不准的事也多,没准那个转来的新学生,就是某个首都魔都等地的富豪子弟,平时默默无闻的一个小人物,可能家里也有市里哪个秘书长的关系,久在这里浸淫和高明混久的刘子城等人深知这个道理,所以尽管不认识纪灵,但见眼高于顶的高明在她面前颜面尽失,却没有丝毫反抗的意思,自然也就能够猜到,这个女孩的背景肯定远胜高明。

众人对纪灵不免郑重起来。

一中这个圈子向来只尊重有实力的人,无论在家世还是成绩上,纪灵来历不凡,绝对是学校里隐藏着的一位大人物子弟,但让他们啧啧称奇的是,这个女孩似乎和张云起是十分交好的朋友,交谈的时候,十分随意和有朋友之间的默契。

其实前面她为了张云起毫不留情面的回击高明,就已经表露了他们关系不俗,毕竟高明也不是吃素的,纪灵不可能为了一个普通朋友得罪他,这让刘子城看张云起的眼神发生了变化,这个家伙藏的很深呐!今晚没招惹他,绝对是个明智之举。

仿佛镀了一层金,在场的人对张云起都多了一份侧目和热情,想起之前高明暗讽张云起是小贩子的事情,都觉得可笑的很。

李雨菲也不免多看张云起几眼,她越来越发现,这个男生身上充满了谜,一层层的剥开他普通的外表,一点点的了解他的内在,就会发现他不平常的一面。

今晚就是一个缩影,张云起面对高明有意无意的刁难,始终从容、沉静,而相较于张云起,高明今晚的举动一点都不高明,咄咄逼人,有失风度,过于幼稚了。

高明已经感觉到了自己在李雨菲面前颜面尽失,心情很抑郁,但想起父亲对纪灵爸爸的重视和多番讨好,他最终还是忍下了内心的几分恼怒,待在一边闷头不做声。

张云起虽然一直在和纪灵聊天,但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或许今晚纪灵的气场有点儿强,大伙怵她,也可能是敬畏,这样子再待下去没什么意思,就向大伙打了声招呼,喊纪灵撤退,当然,他没有忘记把账给结了。

临了张云起起身要走的时候,之前几个要买掌上机的女孩子当中,有个满脸雀斑的女孩还不忘笑着说道:“张云起,别忘了给我打折的掌上机。”

张云起应了一声,和纪灵起身离开。

李雨菲几次欲言又止,似乎想说点什么,但看着张云起旁边的纪灵,又不知道如何开口,就那么看着两人的背影渐渐远去在灯火阑珊处,心里面突然有一股莫名其妙的失落。

离开烧烤店,走过元宵市集,穿过红灯柳荫,张云起和纪灵沿着鹅暖石铺就的林荫小道在江边散步,纪灵忽然说道:“高明对你说的话我全听到了,可真有点过分,这家伙跟他爸去我家拜年的时候可老实巴交了,下次你别对他客气。”

张云起笑道:“小孩子一个,不至于跟他斗气吧。”

纪灵双手捧着热咖啡说:“他的年纪和你差不多大,他是小孩子,难道你不是么?”

张云起笑了笑,按常理来说,他是应该像个十六七岁血气方刚的男生该有的样子,毫不留情面的怼高明,但他毕竟是个四十多岁的油腻大叔,这种争风吃醋的幼稚把戏,早他妈玩腻歪了。

张云起转移话题道:“怎么上个厕所搞了这么久?”

纪灵说:“上了厕所出来看到咖啡店,觉得你会想喝,就去买,但是人好多,排了好久的队。”

张云起笑了笑,心里暖融融的,正要开口说话,突然看见漆黑的天空亮了起来。

“嗖!”地一声。

他仰头就看见一道流星掠过天空,却是自下而上的,在夜幕中爆炸,变成了一朵盛放的鲜花,数百条流光坠落,瞬间照亮了两人的脸,照亮了整个梅湖公园。

“烟花啊!”

纪灵伸手指天空,惊叹出声。

公园的深处,不断有烟花射上天空,就像逆射的流星雨,花的种子在天空中四散,在黑暗中恣意盛开,下坠的青色吊兰,火焰般的骆驼刺,紫色的曼陀罗,漫天飞舞的金色蒲公英,短短一瞬间,整个天空变成了花的海洋。

“真好看。”

纪灵望着夜空中美轮美奂的花海。

张云起侧头,纪灵的侧脸在烟花的照耀下流淌着淡淡的光,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里有刹那的失神,他突然有点恍惚,这一刻,他眼睛里这个威风凛凛的小巫女,忽然变成了一个又孤独又纤瘦的女孩。

天空沉寂了片刻,一枚巨大的烟花弹突然升上,整个天穹瞬间塞满了逆射的流星雨,怒放出花的海洋,金色的绿萝,红色的迷迭香,五彩斑斓的流光在巨大的金色背景下拼出了一段文字:

“元宵节快乐!”

过了片刻,天空重归沉寂,张云起收回目光,发现纪灵正看着他,他笑道:“我不会祝你元宵节快乐的。”

纪灵眼睛瞪大了:“为什么?”

张云起道:“因为我希望纪灵同学一生都快乐呀。”

纪灵噘了下小嘴巴,忽然就笑了,她伸手把张云起的脑袋抓了个乱七八糟,然后扭头就走。

都说女人的腰,男人的头,能看不能摸,但张云起还是随她抓了,看着她走在前面的步伐忽然轻盈如一只小鹿,愣了好久,他也笑了起来,跟着蹦蹦跳跳的纪灵,向远方灯火最璀璨处跑去。

远处,一队杂技艺人正游行而来,他们有的踩着高跷,有的喷云吐雾,时而百鸟朝凤,时而群兽闹春,引起两旁观灯人群一片雷鸣般的掌声和喝彩声。

这是1993年的元宵夜。

这一年,张云起如同一个怀揣着梦想的燃灯者,在安静地等待着龙门陡开的那一刻,纪灵却已到了情窦初开的如花年岁,中华民族经历了百年战火和动荡,也终于走向了复兴的拐点,只是每个国人依然行色匆匆地行走在时代的边缘,把怀旧的心情丢在了忙碌的脚步之中,丝毫没有感知到自己的命运正在悄然地发生着巨变。

时代的变迁,历史的更迭,民族的觉醒。如烟往事一幕幕掠过,亲切的、遥远的、重大的、沧桑的,留成了一段跌宕起伏的历史。对于身处这段历史的人而言,我们都是过客,我们都是路人,我们终将归途。

【第二卷:江川路人王·终章】

第一章 异常的初见

立春刚过,料峭依旧。

正月十六,江川市一中迎来了开学的日子。

小别胜新婚。

那些讨厌的时候面目可憎的同学,经过一个寒假的分别,也变得分外可爱起来。

于小蕊等几个玩得好的读寄宿的女孩子从家里带了一些土特产,经常在课间的时候贡献出来给张云起一伙人吃,王小凯、杨伟兴奋得跟发情的公狗似的,对着空气唱情歌,并嚷嚷着投桃报李,大家伙儿把家里带回来的能吃的都贡献出来,一起在食堂里聚了个餐。

上个学期末168班遭遇火灾的老教室已经被粉刷一新,座椅门窗都安置了新的,同学们重新回到这间焕然一新的老教室里上课,很有点意外之喜。

老班江立华除了变丑了点之外,还是一样的变态。

开学第一天,他就要求重新调整座位。

换座位的规则还是一样,按照成绩排名来排座位。

初见依然是168班的第一名,更恐怖的是,上个学期期末考试她的成绩已经杀进了全校前十,这样的一份成绩单让班上同学连赞叹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但是这个女孩并不浮躁,也不骄傲,清冷、淡雅,永远都是安静的做着自己的事情,最早一个来到班上,最晚一个离开教室,除去学习,也经常给同学解答难题,偶有空闲时间,就坐在被阳光踱上一层金边的窗户下面,捧着一本《瓦尔登湖》看的认真,她就像是一个存在于不同维度的女孩,矗立在普通的168班里,大伙只能仰望,还他妈是看不到脚尖的仰望。

第二名照旧被张云起拿下。

他是稳中带升,相较于上次期中考成绩有了些许提高,没有初见那么抢眼,但也杀进了全校前一百名。

张云起已经让姐夫牛奋物色房子,住宿舍的时日不多,当然,这事儿他没跟王小凯他们说过,不过晚上躺在宿舍里睡觉的时候,听着这群小傻帽们吹牛逼聊漂亮姑娘,嘿!对这种骚气荡漾的氛围还挺他妈不舍的。

掌上机的生意也要重新启动了。

连高明都知道刚刚过完年,学生兜里有钱,正是一波贩卖掌上机的好时机,张云起怎么可能不知道,但是他自己不打算再插手具体的事务了,除了进货渠道,他把整个摊子全部移交给大姐张秋兰来做。

经过小半年的磨炼,大姐对贩卖掌上机的整个流程都很熟悉,都很上路,说起来这事儿也没什么技术含量,就是跑市场、每天按时送货以及处理和零售商的关系,也就是销售、送货以及客服她一个人全挑。

周三的那天中午。

回宿舍午睡的张云起接到大姐的电话。

大姐张秋兰告诉他,他姐夫牛奋找到一个比较合适的房子,下午就可以看房。

张云起下午请了个假,在市一中门口等到赶过来的姐夫牛奋,两人聊了一下房子的具体情况,然后去看房。

这套房子牛奋是按照张云起的要求找的,距离市一中也就十来分钟的路程,位置好,在市教育局边上,一环内少有的几个闹中取静的好地方,门口一条四马路车道两边种满了香樟树,交通方便不说,绿树成荫也十分安静。

外部环境张云起很满意,现在就差看看房子怎么样了。

在牛奋的陪同下,他在教育局边上见到房主,房主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语气神态看起来像个有钱人,他见到要买房的张云起是个小年轻,倒是有些诧异,但没多说什么,直接带着张云起上楼看房,房子是8年的框架式建筑,面积很大,四室两厅加一书房,146个平方。

这么大的房子,在90年代初可不是主流房型。

因为那个年代城市里的职工都有单位分房,商品房比较少,而一般的单位分房子都是一室一厅为主,到了两室一厅这个面积的,少说是个干部,而且是当红的干部,至于这种四室两厅的,基本不可能是单位房,绝大多数都是商品房。

看房的过程中,张云起和房主聊了聊,得知他是做建材生意的老板,卖房子的原因,是因为儿子考上了首都的大学,加上有一点门路,在那边生意做的比较好,打算在首都长期发展,现在全家人都搬过去了,觉得房子空着浪费,而且手头上也比较紧,就打算卖掉。

房子简单的装修过,除了常见的一些家具,还有一台22寸的进口彩电,一台新飞洗衣机,一台索尼录像机。

张云起看完之后,很满意。

房价牛奋已经和房主初步谈过了,当时房主一口要价7万,全包。

姐夫牛奋跟人家还到6万5,每平米才450块钱。

不得不说那个年代的房价是真低,那怕换升值十倍也才4500一平米,张云起想想再过二十多年,在江川市买这样的一套房子起码得要一百多万,也没再讲价,付钱的时候干脆利落的不行。

旁边的牛奋倒是看的有点儿心颤。

因为老婆秋兰一直跟着这个娘家弟弟做事,他知晓这个娘家弟弟有点与众不同,不但成绩优异,也很有做生意的头脑,并不差钱,但看着实打实的6万5千块人民币撂出来,他眼睛都被晃得有点睁不开,在罐头厂工作那么多年,他连这个零头也没存到。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刺激到了,他心里突然就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让这个娘家弟弟指一条路,他知晓过段时间张云峰要来市里闯荡,说不定这也是自己的一个机会,但转念一想,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这样不行,太不稳当!国营罐头厂那可是铁饭碗呐,收入是低了点,但旱涝保收工作也轻松,如果跟着云起做事,首先就要辞职,这么大的风险,可不能冒。

张云起倒是不知道自己这个姐夫脑子里转过这么多念头,如果牛奋鼓起勇气开了这个口,他还真想和姐夫好好聊聊这事。

和房主谈好之后,还要办理一些手续。

虽然张云起虚岁才17,但已经具备购房资格,出示户口本和身份证就可以办理房产证,而房产证是从92年房改后才有的,用以记载个人名的个人房屋所有权。

搞定了房子,张云起决定周末搬家。

这怎么也算是一桩喜事,他打算邀请班上玩得好的一些同学吃一顿饭。

除了铁杆王小凯、田壮壮和杨伟等人,还邀请了一些走得近的女生,林月英、于小蕊还有赵涵。当然,他没说要买了房子的事情,简单告诉大家一起聚个餐。

至于初见,张云起是在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上跟她说的。

当时她还没来得及回答,好巧不巧地班主任江立华出现在了教室门口,看到张云起在和初见说话,表情不大好看,他走过来叫初见去一趟办公室。

大概过了十多分钟,初见就从从江立华办公室回来了,张云起发现她的脸色有点异样,有点苍白,就问她怎么了?

初见淡淡笑了一下:“没事。”

顿了一顿,她又问:“聚餐是什么时候?”

张云起说:“明天晚上七点。”

初见抿了抿嘴唇,说:“不好意思,那时我有事,可能去不了……”



第二章 你的心事

聚餐很开心。

张云起选了上次王小凯过生日的那家餐厅,醉湘南。

吃饭的途中,坐在张云起旁边的林月英小声问他:“初见怎么没来?”

张云起回道:“她有事,来不了。”

林月英“噢”了一声,目光瞟了眼赵涵。

吃完回到宿舍,张云起才告诉王小凯他们,家里在市里买了房子,就在市一中附近,自己打算搬出宿舍住家里。

从寄宿生转为通学生需要班主任的同意,张云起就让姐姐张秋兰给江立华打了个电话,理由让江立华没得话说,家里在市里买了房,以后要住家里。

这个周末的那两天,张云起搬家。

其实搁在宿舍里的东西并不多,张云起搬个两三趟就能搞定,但是那天王小凯、田壮壮和杨伟都没回自己家,一起把他全部的东西一次性搬回了家里,顺带还在附近的菜市场买了一堆食材和调料回来。

看着偌大的房子,王小凯躺在柔软的沙发喝着可乐啧啧感叹:“土豪呀土豪,时间再往后退个小三十年,你都够打地主住牛棚的资格了。”

正在厨房里忙碌的张云起道:“房子是家里买的,过来洗菜,看看人壮壮多勤快呀,就你特么的最会偷懒。”

为了犒劳这三个小傻帽,他中午亲自下厨,做了四菜一汤,都是大菜硬菜,江川市的特色美食茶油烧鸡公、双椒鱼头、糖醋排骨、香辣鸡翅。

这哥仨都是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人,刚开始对张云起说要在家里做饭的提议深表怀疑,但香味浓郁的饭菜上桌后,就一边狼吞虎咽一边说:“好吃,太他妈好吃了!你还读个锤子的书呀,直接开饭店得了!”

一顿风卷残云过后,盘子里的菜消灭的干干净净,三个小傻帽坐在椅子上剔牙的剔牙,抽烟的抽烟,满足的找不着北了。

随后的两天,王小凯三人都住在张云起家里,他们在附近的影碟出租店租了十来部港片,星爷的《赌圣》、《赌侠》、《逃学威龙》,还有发哥华仔成龙的一些片子。

哥仨是天天从早看到大半夜,黄金时代的经典港片看的他们如痴如醉,大半宿张云起做好夜宵,喊他们吃的时候,还在激烈的讨论《逃学威龙2》里张敏和朱茵那个适合当老婆些。

这些电影张云起看过无数遍,剧情倒背如流,没兴趣陪他们重温当年的激情,而且,他还个重要的事情没想通透。

现在市里的家算是简单的安置好了,他得尽快给大哥张云峰还有蒙在鼓里的老妈找一条发家致富的路子,两人都是地地道道的庄稼人,在土里挖刨了那么多年,适合他们的路子真不多。

一时半会,张云起也没有好的想法。

两天很快过去,周一照常上课,学校里的生活很平静,张云起除了琢磨大哥做生意的事情,每天就是按部就班的搞学习,在成绩方面他一直不求多么惊艳,能稳步提升就可以,值得一提的是,他发现最近初见很有些反常。

虽然初见每天依然是最早一个来到教室里的学生,但她常常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就背着书包离开,晚自习也不来上了,最让张云起奇怪的是,她那张清澈的小脸上时常带着倦容,有一次自习课上,她看书看着看着竟然睡着了。

张云起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初见。

等初见醒来后,他用笔头戳了戳她的肩膀,问:“你最近怎么了?脸色有点差。”

初见怔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她笑着说:“没什么的,可能是没休息好。”

张云起点点头,没有再问。

上午下课后,他和王小凯、田壮壮四个人去校外吃饭。

刚刚立春,天气还很冷,悬在头顶的太阳柔弱无力,一个个包成粽子的学生勾肩搭背出来觅食,校外老旧的水泥马路上人流如织,路两边的小饭馆、粉店里到处都是拥挤的人群,张云起四人在街上转悠了好一会儿,对中午吃什么产生了分歧。

田壮壮想吃米粉,但王小凯一听米粉就反胃,说:“死胖子你别提这茬了成不,整个市一中旁边就没一家能吃的粉店。”

田壮壮问:“那你说说吃啥?”

杨伟拿着小圆镜子照了照脸上新冒出来的青春痘,道:“这条街能有啥好吃的呀,又脏又乱又差,凑合着随便吃点得了,咱们是来读书的,别那么多讲究。”

张云起说:“那就去吃粉吧。”

他们几个人凑在一起吃饭的时候,为了吃啥纠结半天是常有的事情,不过杨伟说的也没毛病,市一中外边的小饭馆确实是脏乱差,但是饿了的时候,他也能闭着眼睛把这条街的饭馆都吃个遍,本来是想比一比哪家快餐更好吃些,最后只能得出哪家快餐最难吃的结论。

如果有条件,在这里开一家餐馆或者粉店倒是不错。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张云起就想到了大哥张云峰和老妈,两人都没什么手艺,发家致富的路子不宽,搞餐饮应该算是一条。

衣食住行嘛,人人都需要,尤其是在全民吃喝的90年代初,不但三公消费没有限制,甚至中午的禁酒令都没人执行。

这年头,随便一个厅局单位,足以让一个大型饭店活的滋润,因为随便一个有点小钱的单位,总有几个定点饭店,是个领导都能免单。当然,这也得有靠山,要不然签白条能把你亏到亲妈爆炸。

再看看市一中路边的餐馆粉店鳞次栉比,每个生意都很火爆,满街都是十元五炒。张云起就越想越觉得靠谱,前世自己也开过餐厅,有比较丰富的餐饮经验,在旁边掌个舵,让大哥老妈从小做起一步步上路,这他妈发家致富不是稳得一批?

这么想着,张云起简单解决了午餐,和王小凯他们在校门口分道扬镳,他直接去了教室琢磨开饮食店的事儿。

中午教室里人不多,大部分通学生都回家吃中饭了,寄宿生也一般在宿舍睡觉,教室里有那么三两个学生,不是趴在课桌上打瞌睡,就是缩在椅子上和女生谈情说爱。

初见在教室里看书,她听见后面的动静,回头看了看,见是张云起,淡淡笑了笑。

张云起见她脸色有点苍白,说:“你累了午睡一下。”

初见说:“没事,不累的。”

张云起看着初见转过头去,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初见好像有心事,有点欲言又止,想对他说什么,但好像又开不了口。

想了一下,他觉得这样不是个事儿,就伸手拍了下她的肩膀,说道:“初见,我觉得你最近的状态很不好,有什么事情你直接对我说好吗?我不希望你这样的。”

初见连忙说:“不是,云起,不是你想的那样……”

顿了一顿,她又小声说:“我只是,想找你帮个忙。”

“你说。”

“你,有钱吗?”

张云起一怔,道:“有,怎么了?”

长久的沉默,初见说:“如果不麻烦的话,我想跟你借300块钱,我会尽快还你的。”



第三章 你的灰暗

张云起不知道初见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在92年,300块钱对于一个学生来说,不是一个小数目。

但他没问。

他掏了300块钱给初见。

初见这种乖乖女,倒不用担心她拿这笔钱做什么不好的事情,但正是因为她是一个懂事又有自己的想法的女孩子,最近种种异于往日的举动才让人想不通透。

张云起没有多想,他现在手头上也有事。

一个是掌上机的生意,一个是开餐馆的计划。

现在掌上机的生意已经重新铺开了,去年拿下的几十个零售商,张云起让他大姐都去拜访了一遍,每家送一个水果篮,拜个晚年联络一下感情,顺带确定送货数量。

这次他从盛龙电子进了三千台掌上机,货款四万,老规矩,王贵兵入股六千,同时负责进货。按照出资配比来算分红,王贵兵应该占15%,但和上次一样,张云起只给他10个点,原因很简单,他没有参与最累最辛苦的产品销售部分。

现在掌上机的销售、客服以及送货全由大姐张秋兰来做,大姐基本上天天从早忙到晚,是比较辛苦的,张云起就把那5%的分红给了她,加上前面承诺每台掌上机1块钱分成,加起来差不多有个8%的分红。

去年张云起赚了十五万,买房子花掉6万5,这次进货花了3万5,再加上过年买年货和其他七七八八的花销,兜里差不多还剩下个小四万块钱,这笔钱用来开餐饮店,倒是绰绰有余。

为了确定开个什么样的店子。

接下来的那三天里,张云起请王小凯、田壮壮、杨伟几个人把学校外边早就吃腻的小餐馆和粉店强行吃了个便,一边参考他们的意见,一边自己琢磨。

最后他得出了一个结论。

开饭店行不通,开粉店倒是一条好路。

首先开饭店谁来做菜是个难题,老妈手艺可以,但达不到厨师的标准,初期还没发展起来,这种针对学生群体的小餐馆请大厨师又不划算,但一般的厨师手艺不精深,做不出特色肯定就没有吸引力。

开粉店呢,主要是大哥和老妈比较好上手,前期不用请厨师,有一个特色主打产品就成,就像卤粉店主打卤粉,过桥米线店主卖过桥米线一样。

而且如果自己真的要开一家粉店,主打产品是什么,那根本不用想,现成的,板上钉钉的,搁在后世是个江川市人都知道的,鼎鼎大名的栖凤渡鱼粉!

栖凤渡鱼粉是湘南省江川市的著名小吃,属于湘菜系,发源地就在江川市里的栖凤渡古镇,当地有一句流传千百年的古话:“走千里路、万里路,舍不得栖凤渡!”

这句古话说的不仅是栖凤渡的地方好,更夸它独树一帜的传统小吃——栖凤渡鱼粉。

在张云起的印象中,栖凤渡鱼粉红火起来是在90年代中期,那时候,许多栖凤渡人到江川市卖鱼粉干起了个体户,后面栖凤渡鱼粉在江川和周边许多县市名气越来越大。

到了2018年,他重生的那会儿,江川市的大街小巷上,基本上十家粉店八家在卖栖凤渡鱼粉,总之极富盛名,相当于云楠过桥米线在琨明人心中的地位,是江川市人早餐、夜宵的首选食物。

以前张云起每年过年回老家云溪村,经过江川市的时候,都会停车吃上一碗正宗地道的栖凤渡鱼粉,有时也会亲自下厨做上一碗解解馋,对于像他这样的在外求学和打拼的江川市人来说,一说起栖凤渡鱼粉,应该都会下意识咂一下嘴巴,咽咽口水,在心尖上咂摸那股浓烈鱼香和鲜辣混杂在一起的美味。

现在栖凤渡鱼粉还没有成为江川市盛行的早餐食品,在市里张云起也还没见过有这样的粉店,市场前景没得说,赚钱稳得一批,最主要的是开粉店前期在不招人的情况下,比较辛苦磨人,技术含量倒是比较低,适合大哥张云峰和老妈做。

反复斟酌后,张云起觉得这条路可行。

他就给大哥张云峰打了个电话,让他把家里的事情处理好,尽快来市里。

搞定了这些,张云起回学校继续学习。

自从初见找他借钱之后,他一直在默默关注着这个女孩。

这个女孩子很优异,不提出众的外表,内在也是没得说,性格安静善良,家庭条件应该不大好,但自强自立,出淤泥而不染,看起来比较清冷,不大好接近,却对老师敬重有加,对同学热心帮助,学习成绩更加没得挑剔,在一个普通班里,力压一竿子科技班重点班的考试机器杀进全校前十就是明证。

站在朋友的立场上,张云起不希望这么优秀的一个女孩子因为一些外界的因素,影响到自己的本心和想要做的事情。

只是这个安静的女孩内心深处有着常人难以理解的骄傲和倔强,从来不会对任何人吐露半分自己的难处,包括张云起。

张云起已经多次察觉到了最近她的一些举动有点异常,上课注意力也不集中,他问了初见好几次是不是有事?但初见总是轻松地对他笑,总是说自己没事。

张云起确定她有事。

一天上午的历史课后,张云起在走廊上晒太阳,初见的好闺女于小蕊上完厕所回来,经过他身边,他就叫住了于小蕊。

于小蕊扭头笑着问道:“什么事?”

张云起笑道:“想跟你问下初见的事,现在她每天晚上晚自习都不来上课,你知道她是回家还是干嘛去了?”

于小蕊看了张云起几眼,回答道:“这个我不清楚,她没跟我说过,不过呢,张云起,我可以告诉你一件别的事,初见家里挺困难的,这个学期的学费都交不起,老班都找她谈了好几回了。”

张云起怔了怔,问:“还有别的吗?”

于小蕊就眼含笑意盯着张云起:“没有了,初见很少跟我聊她个人的私事,不过按道理来说,你应该比我更加了解她。”

张云起笑了:“快上课了,我回教室了。”

于小蕊盯着张云起的背影,眸子闪烁,很有些意味深长。

最后一节自习课下课后,张云起看着前面的初见背着书包离开教室,过了会儿,他就起身跟了上去。

来到校门口,他看到初见步行离开学校,也没有坐公交车,于是推出自己的自行车远远的跟着她,来到不远的新街口东侧。

新街口虽然有个新字,但环境很差,老旧的水泥路破损严重,露出泥土,车辆过往,扬起尘埃,空气之中弥漫着颗粒的气息,路两边是各种小饭馆、摩托车修理店等各种便民商铺,完全是城郊的景观。

张云起远远的跟着初见,看到她走进了一家小餐馆,小餐馆门头上没有招牌,面积不大,四五张桌子,一个健硕的妇人正站在门口招揽过往的人群,应该是老板娘,她一脸横肉,眼影漆黑,新纹的眉毛如同两条细长的黑虫子趴在三角眼上,一看就不是善类。

大概三四分钟,初见从里面出来了。

她已经换掉了身上的校服,穿着一件灰色外套,好像是男生穿过的,比较宽大,并不合身,而且略显老旧寒酸,像一些汽车修理铺扔了不要的工作服。

在那个健硕妇人的指挥下,初见先是把餐馆里面的桌子全擦了一遍,然后扫地拖地,最后咬牙吃力地搬了一大盆泔水横流的饭碗,来到小餐馆门口侧面的空地上,她搁下盆子,用手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接着蹲在地上,开始洗碗。

******



第四章 星光下的女孩

这一幕对张云起的冲击力不小。

经过大半年的朝夕相处,从初见平时的衣着和举动当中,他自然看得到初见的出身不好,家里的情况应该比较糟糕。

穷人家的孩子,一边上学一边打临时工倒也正常,但在那个年代,像初见年龄这么小就干这种活的高一学生却并不多见。

张云起看了会儿,没有走过去。

他骑着自行车走了大概一百来米,在斜对面找了家小餐馆,让老板上了两个菜,一边吃一边慢慢喝酒,酒是七毛钱一瓶的老燕京,墨绿色,握在手里有种沉甸甸的感觉,也不太好入口,苦中带涩。

以前不会喝酒的时候,他一直很纳闷这么苦的东西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喝,后来,他在梁朝伟主演的电影《伤城》里看到这样的一句台词:酒的好喝,就在于它很难喝。

说得真好!

对面的小餐馆里面也渐渐来了客人。

张云起远远地看到初见洗完盘子后,开始在小餐馆里给客人端茶倒水送菜打饭。

顾客来了一波又一波,在七点多的时候到达了高峰期,餐馆爆满,都是些附近机械厂工厂干粗活的普通工人,初见忙的脚不离地,大气都没有喘过一下。

随后吃饭的顾客慢慢减少。

接近九点时,送走了最后一个客人。

初见的工作却还没完,接着擦桌子,拖地板,蹲在餐馆门前洗碗,而那个健硕的老板娘翘着个二郎腿坐在一台黑白电视机前,一边嗑瓜子一边看《我爱我家》,不时仰起头发出阵阵粗鲁的笑声。

“哗嚓!”

盘子碎裂的声音突然响起。

粗鲁的笑声戛然而止,紧接着就响起了老板娘的大骂声:“你怎么这么蠢呀,洗个碗也洗不好!”

张云起看到初见一边慌乱地收拾菜盘子碎片,一边弯腰向那个悍妇说着什么。

后面这事儿也不知道怎么解决的,距离有点远,张云起没法看仔细和听仔细,他只是听到老板娘一直在喋喋不休的骂着脏话,直到深夜十点过后,他才看见初见重新穿上校服,离开餐馆,暖色街灯的照耀下,那张白皙清澈的脸蛋上充满了疲倦。

张云起结了账,骑上自行车不紧不慢的跟着初见。

大概走了五分钟,他突然就看到初见停下脚步,蹲在了路边上,双手捂着脸。

清冷的街头,寒风凛冽,星光洒落在她微微颤抖的肩膀上,或许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刻,这个在老师和同学们眼里,优异到无与伦比的女孩子才会控制不住,把内心深处所承受的一切释放出来。

张云起默默看着她纤细的身影,看着她手指间已经凝结了的血迹。

大概一两分钟过后,初见站了起来,继续往家的方向走。

张云起骑着自行车离开。

他并没有再跟着初见,而是转向另外一条岔道。

在路边找到一家药店,他买了一包创口贴,然后骑着自行车一路飙到另外一个三岔路口上等待。

等了几分钟,远远看到初见慢慢走过来的身影,他就骑着自行车飞快的冲了过去,恰好和初见正面相对。

他惊讶地叫了一声初见,才刹住自行车。

初见怔了一下,扭头,看到张云起,讶异道:“云起,你怎么在这?”

张云起推着自行车走到初见身边,笑着说道:“我去我姐姐家吃晚饭,刚刚回来,恰好路过这边,初见,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回家?”

初见似乎有些心慌,轻声说我有点事。

张云起点头,说道:“那事情办完了吧,我送你回去?”

初见连忙摆手说:“不用了,我家离这里不远,自己走路回去就好,云起,这么晚了,你快点回家,明天还要早起上学的。”

张云起笑道:“没事,我住的地方离这也不远,一会儿就到了,初见,上车吧,大半夜的你一个女孩子回家不安全。”

初见抿了抿嘴,说:“那好吧。”

初见家在北城红山路棚户区,张云起去过两次,轻车熟路,他载着初见穿街入巷。

那时夜已经很深了。

天气枯冷,寒风如刀。

街道两侧的商铺紧闭着,行人和车辆都很少,鳞次栉比的屋宇窗口上亮着点点灯火,也就是传说中的万家灯火的景象。

一路上,张云起一直在和初见聊天。

聊得都是一些班上有趣的事情,王小凯、田壮壮和杨伟这三个小傻帽经常干一些让人捧腹大笑的傻缺事,比如王小凯有一次上厕所,他看到旁边一个人的背影,以为是班上同学,脑子抽筋伸手拍了下那人的屁股。

那人回过头来。

一看,是班主任江立华……

张云起把这些说过初见听。

气氛挺好,初见极少见地一直在笑。

只是快到红山路的时候,她突然喊了一声云起。

张云起扭头道:“怎么了?”

片刻的沉默,初见说:“你,是不是看见我在餐馆里打工?”

张云起怔了怔。

这个女孩确实冰雪聪明,根本骗不了她。

只是大多数的时候,很多事情她都藏在内心深处。

张云起点点头:“我看到了,希望你不要见怪,其实今天下午放学后我就一直跟着你,这么做的原因,是我感觉到你最近好像有什么心事,很多时候都心不在焉,很疲惫的样子,但是你又不愿意告诉我说,作为朋友,我挺担心你的。”

初见抓着张云起肋下的手突然攥紧了。

许久的沉默,她才说:“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张云起说道:“我没事,主要是你。”

初见抿嘴说道:“我现在告诉你好吗,云起,其实上次跟你借的三百块钱,是给来交学费的,我家里过得比较拮据,交不起学费,之所以不告诉你,是不想你担心,其实去年放寒假后,我就一直在找寒假工,但我年纪小,很多店子都不要我,后来找到了这家小餐馆,事情是多了点,但做起来也不是很累,而且,我还想早点把钱还给你。”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脑袋轻轻地靠在张云起的肩膀上,望着满天星光,笑着,小脸轻松地说:“其实真的没什么的,你不要多想好吗?云起,就像你说的那样,生活是有很多的不幸,但没必要一味的放大和沉溺其中,毕竟,生存是一件事,生活是一首诗。我家里的条件不好,自然就应该比别人更加的努力。”

张云起被这个女孩感动到了。

他尽量让自己笑着说:“你是不是傻,那300块钱不重要。”

初见抿嘴道:“对我来说,很重要。”

******



第五章 哑巴

星光下,冷风渐入夜。

张云起载着初见穿过街灯辉煌的巷道。

一路上,两人一直聊着天。

初见极少见地说了很多的话,是张云起认识她以来说过最多的一次话。其实像她这样的女孩子,很多事情都喜欢放在心里,给自己的负担太重,倾吐出来,挺好。

来到红山路棚户区,张云起没有像前两次送初见那样,在距离她家很远的地方就停车让她自己步行回去,而是直接踩着踏板骑到她家门口,然后扭头对初见笑道:“我口渴,去你家喝口茶可以不?”

初见迟疑了片刻,点头说好。

张云起停好自行车,和初见一起走进她家的那三间低矮瓦房。

推开锈迹斑斑的木门,映入张云起眼眶的是已经起皮脱落的灰白色墙壁,很多地方裸露着暗红色的红砖,挂满蜘蛛网的房梁上悬吊着一盏电灯泡,光线昏暗,房间里有一张木桌,一个老式橱柜,三条长凳,家具虽少,但也给人拥挤和压抑的感觉。

两人进门没多久,侧面卧室里就走出了一个妇女,她完全是一副农村女人的穿着打扮,似乎刚刚睡醒,头发有点乱,身材干瘦,但比较高,那张干瘪的脸上有很多皱纹,不过轮廓很柔,很秀丽,和初见有几分神似,看起来年轻的时候应该很漂亮。

初见对张云起介绍说:“这是我妈妈。”

张云起笑道:“阿姨好。”

初见妈妈人很好,见女儿带男同学回来,并没有像一般的家长那样立即拉起警戒线,对张云起表面笑眯眯,背地卖麻批。

她端着一壶茶,拿了一袋子晒干的地瓜条给张云起,还一边做手势,一边嘴里发出一阵:“啊啊啊啊……”的声音。

张云起有点疑惑。

旁边的初见解释说:“我妈妈是哑巴,她的意思是谢谢你送我回来,家里没什么好吃的,你先吃点地瓜条,这么晚了,肚子肯定饿了,她说她下面给我们吃。”

张云起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连忙接住地瓜条说:“别,太麻烦了,阿姨,我不饿,真的不饿,吃地瓜干就可以。”

初见妈妈摆着手势又啊啊啊了几句,张云起也不知道她说的是啥,但根本挡不住她的热情,看着她笑呵呵地跑到隔壁屋子里做起了面。

面做了两碗,一碗小的,一碗大的,小的她端给自己的女儿初见,大的给张云起,里面还特意打了两个鸡蛋。

面条的味道其实并不怎么样,清汤寡水的,张云起也不饿,但他还是让自己看起来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虚是虚伪了点,但毕竟是国人共有的根劣性嘛。

见初见吃的只是一碗清汤面,张云起把一个煎鸡蛋夹到初见碗里,笑着说:“对了,初见,你妈妈做什么的?”

初见小声说:“我妈妈没工作,没单位要,平时就在街道上捡些废品卖钱。”

张云起没有再接话。

他没有看到初见的爸爸或者其他亲人,本来还想问问,但以初见家里这般困顿的境况,他感觉自己不管问什么,都会让本来轻松的气氛再次凝重起来,甚至是勾起初见不美好的回忆。

看着这个家徒四壁的屋子,生活的不友善,现实的残酷无情,在这个坚强的女孩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把一碗面条干光,张云起准备回家。

那时已经很晚,初见妈妈给两人煮好了面条后就已回房间睡觉。初见起身对张云起说:“我送送你。”

两人出了门,来到破旧的马路上,张云起从兜里掏出那包创口贴,塞到初见手里说道:“手指上的伤口,等下记得贴一个创口贴,留下疤可不好看了,以后自己要学会照顾好自己,下次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不要强撑着,跟我说说,以后去小餐馆打工小心一点,那个老板娘态度那么恶劣,如果可以的话,还是不要去了。”

初见怔了怔,看着眼前的少年,突然就说不出话,但她心底里感觉暖暖的,好像有一股热流在身体里流淌着。

“傻愣着干嘛,我回去了。”张云起笑着推出自行车,跳上去踩着踏板闪人。

初见连忙招手:“云起,你要慢点,注意安全。”

张云起朝后摆摆手:“好,你早点休息。”

骑着自行车一路狂飙,他到了家的时候,已经快深夜十二点,偌大的房子一个人住,鸡儿天天放假,挺无聊的。

洗了个热水澡,张云起在书房拿着一沓4a纸,草绘了一下栖凤渡鱼粉店的装修图,又琢磨会儿鱼粉店的名称、门头设计以及开粉店的一些章程,注册商标等等事宜。

门面倒是有现成的租。

市一中前面的那些五花八门的商铺,隔三差五就有生意不好倒闭的,张云起在市一中读了一个学期,校门口前边的小吃街上起码有三分之一的商铺换过招牌,这两天他也看中了几家空置的门面,就差和老板商议怎么个租法。

栖凤渡鱼粉店以后是要交给大哥张云峰来做的,但前期的这些筹备工作,大哥他一个庄稼人肯定玩不转,张云起得帮助大哥把基础打牢,按照他的设想,如果能顺利的建设起来,就能做成未来连锁店的第一家样板店。

其实这玩意儿说起来也简单,租个门面卖个粉嘛,不智障,都能干,但想要干好干大,干出规模和特色,那就真不容易了,好在他以前开过餐厅,在餐饮这一行有比较丰富的经验,做起来倒是比较顺手。

搞得凌晨一点多,有了一个初步的方案,他才上床睡觉。

一夜好梦伴入眠。

第二天清早,张云起照常去学校上课。

上午第二节语文课后,他找到班长林月英,跟她要班上同学的资料表。

开学不久,前几天班上同学填写了一份学生资料表,林月英还没有提交给班主任江立华,就把资料表给了张云起,张云起拿着资料表扫了一眼,找到初见那一栏,联系人上面写着她妈妈的名字,蒋凤。

中午吃完中饭,他在宿舍里给他大姐张秋兰打了个电话。

聊的是最近掌上机的销售情况,刚刚开学不久,学生个个都是不差钱的主儿,掌上机生意异常火爆,现在大姐手头上的零售商已经有32家,日销售量破百,以这种速度卖下去,这个月指定能卖出去三千台,总销售额达到13万左右。

张云起不免想起了余林余大老板,这才是块大肥肉呀。

这么久了,估计余林要找他了。

这么想着,张云起对她大姐说道:“现在生意这么好,你一个人忙不过来吧?”

这个问题张秋兰倒是不太好回答。

现在她一个人全权负责对接32家零售商,每天送货、接订货电话、记录每日的销售数据表等等,一个人倒也不是忙不过来,只是彻底的挤压了她的生活时间,天天从早忙到天黑,晚上想带一下孩子都没空,常常扔了饭碗就去和零售商沟通订货的事宜,有时想去跑下市场也挤不出时间。

但是,张云起不仅仅是她的弟弟,也是她的老板,张秋兰虽然读过什么书,没什么文化,但经过这小半年的历练,也渐渐明白了在工作上遇到的一些问题,是需要自己去解决的。比如,上次市二中老板不付货款的问题,就是自己全责,本应该由自己想办法把钱要回来。

再者说了,弟弟给自己的报酬极为丰厚,张秋兰已经很满足,累点也没什么,她说道:“还好吧,忙是忙了点,但没有什么问题的,云起,你专心念书就好。”

张云起听出了弦外之音,笑着说:“不是,姐,你忙不过来的话,我这边刚好有个人可以帮你送货。”

张秋兰一怔,立时就高兴起来:“那现在他人在哪儿?”

张云起说道:“这个人是我一个同学的妈妈,叫蒋凤,住在红山路棚户区,是个哑巴。”

张秋兰一愣:“哑,哑巴?”

张云起解释道:“是的,是个哑巴,像和零售商打交道之类的其他事情,你也别让她做,让她帮你定点送货就成,这个很简单,应该问题不大,不过前面你还是多带她一段时间吧,如果她真的做不了,到时候你告诉我一声。”

张秋兰点头说成,然后又问道:“工资给多少?”

张云起说开300块一个月,想了一想,他又说:“到时候先给她预支600块钱,抵扣她前两个月的工资。”



第六章 拉岳母娘打工

在电话里,张云起只说了把那个蒋凤招过来送货。至于怎么招,招过来之后怎么安排工作。这就是张秋兰的事了。

现在张秋兰对这门生意的流程已经很上手了,和零售商们也能正常地打交道,做账方面虽然不专业,但那次经过被市二中便利店老板少付货款的事件之后,再也没有出过错,不过她还没带过兵,现在张云起给她塞了个人,她其实挺头疼的。

主要是这个人得她自己出面招。

说起来招人问题不大,问题大的是他们现在干的生意没有任何资质证件做背书,对方又是一个哑巴,家里很困难,估计见识也不大,如果自己冒然跑起去招工,指不定给当成骗子轰出来。

挂了电话后,张秋兰躺在床上想了小半个晚上,没啥头绪,就把呼呼大睡的丈夫牛奋推醒,迷迷糊糊的牛奋很懂味地爬到了她身上,缠绵了三分钟后,她突然就想起红山路棚户区兴华中学附近,有一家便利店是她年前拿下的掌上机零售商,通过这个零售商,或许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这么想着,张秋兰拍了下牛奋,坐在驾驶室的牛奋不由自主的升档,加速。

三挡……

四挡……

五档……

……

第二天上午,面色红润的张秋兰送完货后,坐车去了洪山路。

洪山路棚户区也叫红山弄,是解放后形成的江川市著名贫民窟。

她听老一辈的人说过,那时候衡南一带连续闹饥荒,大量的难民涌进江川市,其中有一部分在如今的北城一带定居下来,他们就是把几根毛竹用火烘弯成弓形,插入泥地里当作架子,盖上芦席搭成的小窝棚。这种棚屋没有窗,挂个草帘当门,矮得要弯下腰才能钻进去,很像夏天的老农在西瓜地里守望而搭建的临时窝棚。

由于当时荒芜的空地还不少,最早到此居住的棚户居民在空地上垦荒,大多种上红薯以代口粮,外出谋业的居民晚上归来时,顺带去地里刨上一箩筐红薯当晚饭,红薯的别名又叫做红山药,“红山弄”也正是因此而得名,后来此地就渐渐成为了江川市贫民窟的代名词。

如今住在红山弄的人,要么在轮船码头或者是水泥厂当苦力,要么踏三轮车搞运输,除此之外,还有大量衣食无着、没有正经工作的穷苦人民,以及为非作歹的小偷混混。

总而言之,红山弄的形象非常不好,贫困和肮脏的代名词,市里哪家闺女相亲找对象,只要一听对方是红山弄的,肯定不同意。这就让张秋兰很有些疑惑,她想不明白弟弟云起怎么和这里的人产生了联系,甚至替别人安排工作。

带着这个疑惑来到红山路,张秋兰直接去了兴华中学便利店。便利店老板姓周,周老板听完张秋兰的来意之后,就带着她找到红山路棚户区居委会主任。

居委会主任是个热情的大妈,姓于。

张秋兰直接向于大妈表明来意,说自己是市里做数码电子产品的代理商,因为事儿多,想招个人帮忙送货,如果做得好,工资不会低于200块。

虽说弟弟云起已经给蒋凤开300块钱一个月的工资,这事定了,没得改,但在那时300块钱比一般国营工厂的普通工人的工资都要高,直接告诉这个于大妈,指不定吓到对方,反而会怀疑自己的来路。

生活需要智慧,和穷苦人打交道,张秋兰也有自己的方式,毕竟半年前,她也是生活在贫苦之中的人。

当然,200块钱一个月的工资也是不少的,至少在红山路棚户区里,能拿到这份收入的人绝对不算多。

于大妈就觉得这是个天大的好事,她们这种棚户区住着大量的困难户,没有工作、衣食无着,为了吃上一口饭,最后慢慢走向了犯罪的道路。

这是红山弄名声这么臭的根本原因,但是如果大家能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和收入,谁又愿意去偷摸拐骗呢?

现在,有老板来这里招工,于大妈哪能不高兴呀,而且工资这么高,足够把一个贫苦户拉到能够吃饱喝足的水平,但她也不是个马虎的人,毕竟这个张老板从未谋面,不知道真假,于是她客客气气地请张秋兰坐下,打探起了她的底细。

张秋兰笑着一一作答。

倒是旁边的周老板听出了味,就拍着胸脯担保:“于大妈你放心啦,我带来的人你还不相信?人家张老板可是个正经生意人,我店子里也在卖她的货,到时候有啥事你找我就得了嘛。”

这个老周就住在于大妈家斜对面,也算是熟人,于大妈见他这么笃定,心里的疑惑就落了地,她热情地给张秋兰泡了杯浓茶才问道:“张老板,你有什么要求?想找个什么样的人?”

张秋兰说:“我这个工作也不难,就是送货,五肢健全的就行,不过我今天专程跑这里来请人,其实主要是前两天听一个朋友说,你们这边有一个叫蒋凤的女人,是个哑巴,她家里很困难,当时我听了我那个朋友的描述后,心里就很感动,想帮帮这个蒋凤,我们做生意的嘛,赚了一点钱,也想力所能及的做点好事儿。”

于大妈“哎哟”了一声,立马拉着张秋兰的手兴奋地说道:“遇到好人了,遇到好人了!张老板呐,这个蒋凤家里确实很困难,因为她是个哑巴,找不到正经工作,就靠捡垃圾养家糊口,但你尽管放心,虽然她是个哑巴,但做事勤快踏实,张老板,要不我先带你去她家看看?”

张秋兰点头说成。

去得路上,她不动声色地问于大妈:“对了,于大妈,你说的那个蒋凤家里有几个孩子?”

于大妈没过脑子就说:“两个,两个女儿,哎,小的智力有问题,小时候发高烧没及时治疗造成的,现在也有五六岁了吧,都还不会说话,好在她那个大女儿争气,长得顶漂亮,成绩又棒,人也乖巧懂事。”

张秋兰就问:“她大女儿叫什么名字?在哪儿念书?”

于大妈回道:“那闺女叫初见,现在在市一中念高一,是咱们这一片唯一一个考上市一中的孩子,念书特别厉害,啧啧,从小到大往家里带的奖状,一堵墙都贴不下了。”

听到这里,张秋兰就有点明白了。

自己这个弟弟不会是谈恋爱了吧?她的心就有点乱,如果是真的,倒是有点麻烦,这种情况,自己还要不要去蒋凤家招工?这可是拉岳母娘给他打工呀。



第七章 不会这样

最近张云起一直在忙活开粉店的事情。

在前面初步挑选过的几家可以开粉店的门面当中,他最后相中了校门口斜对面的一个门面。

以前这个门面是一家书店,但生意不大好,学校旁边嘛,书店比较多,竞争极为激烈,再加上其他的一些原因,这家书店竞争不过别人,生意清淡,去年年末关了门,门口旁边的墙壁上贴了招租信息。

张云起联系到门面房东,请了一下午假和他见面看门面。

两人见面后,房东见张云起这么面嫩,表情有点儿古怪,但没多说什么,他掏出钥匙打开卷闸门让张云起进去看看。

上个学期张云起来这店子买过好几次书,对这个门面的内部环境比较了解,要不然也不会看没看就相中这里,除了地理位置比较好以外,这个门面的面积也很大,差不多有60个平米,可以摆下十多张桌子,各个方面都比较满意。

两人聊了几句,房东笑着问:“张老板,租门面做什么生意?”

张云起说:“开粉店。”

房东立马就热情洋溢起来:“开粉店好呀,和市七中对门对户,黄金地理位置,生意肯定红火。”

张云起问:“你这门面租金多少?”

房东说道:“年付的话,一年是八千四。”

一年八千四,算下来一个月要七百,这可是92年的人民币价值,搁在后世,往少里说也得有个七八千,虽说市一中的门面挺贵的,但这个价相较于市一中周边的房租均价还是高了点儿。

张云起又问房东:“合同签多久?”

房东笑呵呵地说:“合同嘛,我觉得一年一签最好,你也方便我也方便,毕竟这个行情是不停在变化的,一次性签太久,对你我都不好。”

张云起想了想,直接说:“一年一签是不可能的,我开的是大型高档特色粉店,包括装修买餐具七七八八的费用得花不少钱,如果一年后你说不租了,我怎么办?”

房东立马道:“这你尽管放心,每次转租门面都要闲置一两个月,对我来说这可是不小的损失,所以只要你愿意长租,我肯定不会转让给别人。”

张云起道:“我觉得这么说没意思,我既然要在市一中旁边开粉店,肯定事先了解过这地方的房租水平,你开出的房租比别人可高出不少,但我也不想跟你还价,八千四就八千四,可是合约年限你得让我放心,起码签五年,五年内不能涨价,五年后根据市场价,我有优先续租的权力,房租一年一付,先付一年,转租权也归我。”

沉吟良久,房东衡量了会儿利弊,看着张云起问:“张老板,您今年多大?看你样子还像个学生。”

“脸嫩,已经19了。”

“呦,真是年轻有为,什么时候签合同?”

“明天,不过我没时间,到时候我让我哥跟你约个地点签合同。”

张云起和房东达成了初步的租房协议,他又独自在路边找了个电话亭,跟大哥张云峰打了个电话,确定他明天中午能够来市里,才回学校继续上课。

到了168班教室,张云起屁股刚刚挨到椅子,王小凯就跑了过来,兴奋地说:“你去哪儿了?今下午咱们班上发生了大事!”

张云起莫名其妙,问:“什么事?”

王小凯说:“邹正和于仁礼被人的打了!”

张云起怔了怔:“怎么回事?”

王小凯就解释起来,事情经过是这样的。

今天上午的体育课上,邹正和于仁礼跟初三的一伙男生抢篮球场。

邹正在班上一直是个混不吝的角色,自从上个学期竞选班长爆出走后门的事儿之后,他就一天天颓废起来,上课摸鱼,成天抱着武侠小说看,偶尔打打篮球,学习成绩吊油瓶,跟班上那几个吊儿郎当的家伙混在一起。

而这起冲突正是因为打篮球引发的。

市一中的篮球场有限,一直处于僧多粥少的状态,非常热门,今天上午的那节体育课上,邹正和于仁礼跟对方抢篮球场时,因为对方是只是初三学生,显得有点霸道,态度和语气比较冲,还推了对方一个领头的初三学生。

那个初三学生也是善茬,当时笑呵呵的什么也没说,但今天下午就叫了一伙高二学生来到168班找邹正和于仁礼的麻烦。

直到那个时候,邹正和于仁礼才知道惹了硬茬了,那个初三学生有个堂哥叫林子昊,高二学生,学校里面掰着手指头能数出来的有名的风云人物,他领着十来号高年级男生出现在168班教室走廊上,而高明赫然在列,他显然是被叫来充场面的,当时引起了女生们纷纷侧目。

于仁礼脸都吓白了,不过林子昊倒也不是一个不讲理的人,他让168班的学生把邹正和于仁礼叫出来,向他堂弟道歉。

这事儿本身就是邹正和于仁礼先动手推了人家一把,不对在先,道歉是应该的,但邹正和于仁礼道了歉之后,林子昊的那个堂弟还不依不饶,动手要打人。

这就上升到了班级荣誉的问题了,班上同学被人堵在门口欺负,谁的面上都不好看,但面对这伙高年级学生,却没人敢冒这个头,不少女生看着被林子昊堂弟推搡不敢还手的于仁礼,觉得脸上无光的同时,不免想起请假不在的张云起。

有他在,不会这样。

后面这事儿怎么了结的,王小凯没跟张云起说,他看了眼就坐在前面的初见,不太好说,也不大敢说。

因为这桩冲突是初见解决的。

当时初见上厕所经过走廊上,看到班上同学被人欺负,她迟疑了一下,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看书,看着看着,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大,于仁礼和邹正被林子昊的堂弟推到墙角下,手掌直接往他俩脸上呼。

然后,王小凯就看到初见合上书本突然起身,在班上无数道错愕的目光下,她直接走向走廊上那伙高年级学生,走到林子昊面前,一字字地说:“你们再这样欺负同学,我现在就去叫老师。”

她声音不大,但异常坚定。

林子昊盯着初见那张清澈的小脸失神了片刻,一把拽住自己的堂弟,说够了。

初见转身就走。

林子昊扭头盯着初见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拦住路过的一个168班学生,指着初见问:“打扰一下,请问这个女孩叫什么名字?”

那个男生讷讷地说:“初,初见。”



第八章 几多彷徨

这些天来,张云峰的日子并不好过。

作为一个庄稼人,他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生活的压力和永远干不完的农活也没有闲工夫让他多愁善感,只是每每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刻,躺在床上,张国瑞的那番冰冷的话就会时刻在他脑子里不断回响,再加上老妈的唠叨,平日里乡里乡亲三番五次好意给他介绍对象,这让他内心极为苦恼。

有时候他也会想,就这么算了吧,听从生活的裁决吧,找一户和自己一样的农民女人结合吧,你张云峰也老大不小了!早已经过了成家立户的年龄,又是一个在土里挖刨的泥腿把子,而晓楠是市一中公派教师,她的父亲——那个在云溪村一手遮天的张国瑞又在一旁虎视眈眈着,你和晓楠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完全不存在可能性,那你又还有什么好奢望的呢。

但是,一想到年前弟弟云起对他说的那番话,张云峰就会拂去脑子里杂乱颓废的想法,再次坚定了那颗不甘于顺应命运摆布的心。

是的,年前弟弟云起说的那番话,给他悲观晦暗的人生拉开了另外一扇崭新的窗户,引发了一个农村青年自立意识的巨大觉醒,他陡然惊醒过来,外面的世界那么宽广,道路那么多,那么为什么自己一定要死守着当农民这条路呢?为什么自己就不能为了晓楠的那份热爱,去搏一份更远大的前程呢?

其实他也明白,从改革前的“一大二公”、“政社合一”的人民公社体制,到如今的家庭联产承包为主的责任制,现在国家的政策是越来越好,日子越来越有奔头,做一个安份守己的庄稼人,眼下这社会正是创家立业的好时候。

这几年过下来,他也切身地感受到了国家政策给农民生活带来的巨大变化,越来越多的人家不愁吃穿了,餐餐有肉也不在是奢望,一般的农民,只要自己心头攒着劲,哪怕纯粹在土地上刨挖,也能过好光景,更何况,自己现在已经有了一辆拖拉机,那前程不用说,大有奔头!

发家致富,从来都是千千万万中国普通农民的生活主题。只要有饭吃,有衣穿,有钱花,身体安康,人活一世,自己还能要求什么呢?

可是,谁让自己偏偏喜欢上了张国瑞的女儿张晓楠呢?

这些天里,他一个人在山里劳动歇息的时候,头枕手臂仰面躺在土地上,长久地望着高远的蓝天和悠悠飘飞的白云,眼里便会莫名地盈满了泪水,山里寂静无声,甚至能听见自己鬓角的血管在哏哏地跳动。

这样的时候,他记忆的风帆会反复驶进往日的岁月。

他想起了和晓楠的点点滴滴,想起了和晓楠一起上学时候的快乐日子,想起了晓楠离开云溪村那天夜晚,靠在他肩膀上说的那些话:“云峰哥,不管我爸同不同意,这辈子我就想跟你好!”

想着想着,张云峰心就碎了。

但是碎裂的心重新粘合在一起后,似乎更加的坚韧,对去市里打拼的想法,也更加的坚定!

他已经不想再做一个安分守己的农民了,他知道,想要改变自己的处境,想要和晓楠在一起,去市里打拼,这就是最好的出路,这就是创家立业的好时候!

打定了主意出去闯荡之后,那段日子里,张云峰没有再出去跑拖拉机拉货,而是整日在山里田间务农耕种。

自己去了市里闯荡后,这些农活就要全落在老妈一人身上,小小年纪还小,做不了什么,春兰倒是务农的一把好手,但如今她正在龙湾镇上念初三,再过两个月就要中考,面临着初升高的紧要时期,不能因为农活而耽搁到妹妹的学习。

但是,老妈身体不好,熬苦不得。他想在临行前把家里的农活尽可能多的做一点,老妈就可以少做一点。

春耕已经开始,张云峰把家附近的土地全部松了土,种下了豇豆和玉米,至于几亩烟田,犁完之后,就没有再下烟苗,一直耽搁在那里,家里的猪过年时已经杀了,张妈催促了他几次,但他找借口拖延着没有去镇上买幼猪苗。

把家里的事务处理妥当之后,张云峰就决定和老妈谈谈去市里闯荡的事。

这天吃过晚饭后,张妈坐在电视机下纳鞋底,尽管现在家里已经不缺买鞋子的那个钱,但她还是喜欢给子女们织毛衣纳鞋子,因为自己做的暖和又耐穿,而且她手艺很深,行行道道,疏密有致,远看如同工艺美术家精心设计的图案。

张云峰卷了一支旱烟棒,默默地抽完之后,才调小电视机声音,鼓起勇气对张妈说道:“妈,我有个事想跟你说。”

张妈低倾着头,语气平静地说:“是去市里的事情吧?”

张云峰有点惊讶,半晌之后,他才讷讷地问:“你怎么知晓的?”

张妈叹了口气,把毛线篓子搁在桌子上说:“春兰告诉我的,年前你和云起商议去市里的事情她听到了,她就偷偷说给了我听,而且我最近也感觉的出来,你心野了,大了,在家里务农不痛快,但是我不拦你,你也老大不小了,自个看着办吧。”

张云峰心里涌出了一股惭愧,半天才说道:“妈,你放心,云起已经在市里买了一套大房子,等我在那边安顿好了,有了门路,就把你和妹妹们接到市里去住!”

张妈惊讶道:“云起在市里买了房子?他哪来这么多钱呐?”

说到这里,她突然就想起了云起一边读书一边贩卖掌上机的事,现在秋兰也跟着云起在做,她多多少少探到了一些口风,具体赚了多少钱不清楚,但肯定不少,光过年时买那些家用电器和年货就花了近万块钱,但她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才十七岁大的小儿子,竟然有本事在市里买房子。

一时间,她又是欣慰又是难过。

欣慰的是儿女们的争气懂事。

难过的是儿女们一个个都大了,已经有自己的想法了,要独自外出打拼了,自己这个做母亲的,除了在心里默默祝福以外,却半分也帮不上他们。

张妈不免有些伤感,说道:“你弟弟年纪小,但是看得出来,他脑瓜子活,比较有想法,你过去了,要多听听他的意见,踏实做事,家里你就不要担心了,有我,哎…只是你这一出去打拼,更不晓得啥时候才能成亲了,眼瞧着你就要24了,你弟弟妹妹都懂事乖巧,妈现在也没啥念叨的,就天天念想着你能够早些成家立业。”

昏黄的灯光下,张云峰默默地看着母亲那张皱纹密布的脸庞,一时间,他的喉咙里堵得慌,说不出话来,心里面更是充满了无言的感动,和身为长子的惭愧。



第九章 走江川

几天以后,张云峰就决定走江川了。

这一期间,他一直忙着在出门前把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务都处理妥帖。

到时候他出了门,家里就张妈半个劳力,肯定应付不过来,所以以前家里最主要的烤烟就不打算种了,家里的几亩烟田也全都租给了邻居张海军。

剩下的一点山田,张妈想要种些瓜果蔬菜,平日里自己也有的吃。张云峰就依了张妈,这几天他忙活着翻土下苗,除草育肥,想把所有春耕的农活都在自己走前做完。

临近离家的这一天下午,张云峰在将军岭山脚下的土里摆弄庄稼时,好巧不巧地遇见了张国瑞,正是春耕时节,这些时日里张国瑞也常来地里翻土下苗。

张国瑞虽然是云溪村的书记,但书记也是一个农民,和千千万万个普通农民一样,也要根据时令及时耕种。

也或许正因为他是农民,尤其是一个从旧社会走过了许许多多沧桑岁月的老农民,他深深地体会过作为一个农民的熬苦和艰难,所以才会如此强烈地反对女儿和张云峰好,他不愿看着女儿再受自己受过的苦难,只想她找个城里人过吃公家饭的日子。

在村里头,他家是最富裕的。

早在张晓楠很小的时候,张云峰连玉米红薯都吃了上顿没下顿,她家就已经不愁吃穿了,到了如今,她家大部分的田土都出租了出去,包括她在内的三个儿女也劝父亲张国瑞不要再务农,但是张国瑞舍不得让家里的土地荒了。

他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不自己种粮食,难道还要去镇上买吗?这在当时的农村可不就是笑话嘛,再者说了,种点瓜果蔬菜,不但够自己吃用,还能给城里的儿女们捎些过去。但是,他单枪匹马一个人,耕种这点土地也是很不容易的。

别人家都是两个人一起劳作,一个耕犁,一个在后头撒粪籽,他这个云溪村的书记,却只能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

老伴早年间就去世了,家里的三个娃娃都出门在外工作,但是他年纪已经上来了,不中用了,又有严重的膝关节炎,平日里坐着都会隐隐作痛,一劳作久了,那种痛就会扩散,蔓延到整条大腿,直往心里钻,折磨的他直抽冷气,最后只能停下来歇上一口粗气。

就这么一路歇歇停停的劳作,大半天功夫,眼瞧着在山里劳作的人都快收工回家了,但张国瑞的地连一半都还没有种完,他不免急躁起来,他知道张云峰就在上头劳作,估计马上就要收工经过这里了。

在旧社会的时候,张国瑞在地主门上做工,天天没日没夜的劳作都不带喘口气,是响当当的一把劳动好手,哪怕是现在年纪上来了,不中用了,他也不愿意叫年轻后生看自己的笑话,更不愿意叫张云峰这个觊觎自己女儿的泥腿把子,看自己的笑话!

歇了一会儿,胸腔里淤积着一口气的张国瑞手撑隐隐作痛地膝盖,挣扎着站起来,拉着老牛,继续向另一头犁土。

只是等他喘着粗气回转时,就惊讶地看见张云峰端着他的粪斗子,顺着他刚耕过的犁沟,一步一把撒着粪籽,走了过来。

他楞楞地站在原地,怎么也没想到张云峰会来给他帮忙。

张云峰已经播种到他身前,说:“年纪上来了,能少做点就少做点吧,身边没个人支应着,种地不容易啊……”

张国瑞看着张云峰说不出话来。

最后,他什么都没有说,擦了一把汗,吆喝着老牛继续向前犁去。

两个人不到几锅烟功夫,就把这点地种完了。张国瑞看着张云峰把他的粪斗子和老镢把整整齐齐码放在田埂上,心头上五味陈杂,咧开嘴难为情地笑了笑,说:“这些我来弄,时候不早了,云峰,你回去吧!”

张云峰点点头。

在张国瑞的注视下,他背着镢头下了山。

******

临行去市里的前一天,张云峰去了一趟龙湾镇中学。离开之前,他还想和妹妹春兰交代一些事情。

步行来到龙湾镇中学,张云峰在春兰教室门口等到下课铃声响过之后,才招手喊正趴在课桌上认真搞学习的春兰。

春兰听见声音,扭头看到大哥张云峰,顿时一阵欣喜,跑出教室凑到他面前说:“大哥,你怎么来了?”

张云峰用手在妹妹头上亲昵地抚摸了一下:“来看看你,明天我要去市里了。”

这个事情春兰年前就听大哥二哥讨论过,她心里早有准备,只是现在大哥当真要去市里闯荡,她还是有一点适应不过来,有些难过地说:“你想好了去市里做什么了吗?”

张云峰笑道:“道路千千万,难道还担心找不到事做嘛。你不要操心这些,我外出做事了,家里就妈妈和小小还有你,你要顾好这个家,有啥事就打你大姐的电话,她会通知我的。”

听到这些话,春兰不免伤感,说:“大哥,你放心吧,我知道怎么做的。”

张云峰就从口袋里掏了100块钱塞进她手里,说:“你打小就懂事乖巧,我放心,但是以前家里穷,害得你还要一边上学一边捡废品攒学费,哎,只怪哥没本事!但现在家里不缺你这点生活费了,马上要中考了,你要专心搞学习,不要压力太大,买些好吃营养的补补脑子,还有,以后生活费不要管妈妈要,我每个月1号定时给你送来,没时间也会托人给你送来。”

春兰听着大哥这些深切而厚爱的话,突然鼻子一酸,眼睛就红起来了。

张云峰用他那满是老茧的手掌在她头上拍了拍,说:“哭什么哩!你要给咱家争一口气,一定把书念成个样子!我十三岁从学校跑回家劳动,就是为了和爸爸一起供你和你二哥上学,现在你二哥有出息了,你也脑子灵醒,以后肯定能谋大发展,所以你要以你二哥做榜样,好好念书,争取考封阳县的状元,去最好的市一中念书,到时候咱家全都住市里去!”

春兰用力地点头。

她在心里悄悄说:“大哥,你放心!我一定不会给咱家丢脸的……”

张云峰离开之后,张春兰收拾好情绪,又投入到中考前的紧张学习当中。

她是个有毅力的姑娘,心中有自己的抱负,和前世的张云起一样,学习起来是真玩命,她从来不参加学校的任何活动,更不爱玩,从早到晚都抱着书啃,只要有空子,就往各个科目老师的办公室里钻,请教各种各样的高难度题目。

这些老师们也都很喜欢这个天赋很高、常年霸占全校第一的女学生,而且都知道她是张云起的亲妹妹,张云起是从龙湾镇中学走出去的第一个县中考状元,在这所中学里面,他就是传说般的存在。

学习果然是有遗传基因的。

张春兰的任课老师们都看得出来,以目前这个女孩表现出来的天分和学习成绩,在几个月后的中考当中,很有可能缔造兄妹连庄中考状元的神话。

******

探望了春兰后,张云峰在家睡了一晚。

第二天一大早,从龙湾镇开往封阳县的第一辆汽车过来后,在土路边上为张云峰送行的张妈和老五小小都举起了胳膊拦车。

车一停,张云峰就提着早已打捆好的一卷行李挤了上去,他望着挤在土路上的妈妈和跳着向他招手的张小小,挥手告别。

一个多小时后,汽车到达封阳县。

张云峰换乘前往江川市的汽车,到了市里时,还是上午十点多,他就坐公交车直接去了市一中。

来到这个地方,张云峰心里有一股莫名的紧张和期待,因为他总会不自觉的想起晓楠在这里教书,但今天他是来找弟弟云起的,不过从没有来过市一中,他只知道云起的班级号,走在偌大的市一中校园里,看着绿荫之中的那一栋栋高楼,他连方向都搞不清楚,更不要说找弟弟云起的教室了。

张云峰就把行李搁在路边上,卷了一根旱烟棒塞进嘴里抽了两口,正准备找个学生打探168班教室在哪里呢,就听到背后有人叫他:“你是…张云峰大哥?”

张云峰扭头,就看见了一个顶好看的女孩。



第十章 心有灵犀

眼前的女孩很漂亮,个头又高,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穿着打扮很青春靓丽,一看就是那种有钱人家的女娃娃,她身边还有一个高高大大的帅气男生,这一对俊俏男女,极为般配。

按理来说,自己这种成天在土里挖刨的庄稼人不大有机会认识到这类富贵人,但是张云峰看着这个女孩总觉得眼熟,偏偏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是谁。

他有些歉然地说道:“你是……”

女孩微笑道:“我叫李雨菲,是你弟弟张云起的朋友,也在市一中读书,张云峰大哥,你难道忘记了吗?以前我们在龙景园罐头厂见过面的。”

张云峰想了好半天,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见过这个叫李雨菲的女孩,但对方说到龙景园,他料想应该是龙景园罐头厂某位领导的子女吧,而且和弟弟云起又是朋友,那就再好不过了,可以给自己指下路。

张云峰客客气气地说道:“你好你好,我今天来找云起,但不知道他那个168班在那栋楼,能不能麻烦你指下路?”

李雨菲甜美地笑着:“这样吧,张云峰大哥,我带你去他教室。”

张云峰瞟了眼一直默不作声的那个高大帅气的男生,连忙摆手:“不用不用,哪能那么麻烦你,给我指下路就成。”

“没什么的,就几步路。”

李雨菲倒是很坚持,她扭头对旁边那个男生说:“高明,你先回教室吧,改天我们再去买肯德基可以么?”

高明笑着点头:“成,你去吧。”

等到李雨菲带着那个乡巴佬走了之后,他脸上的笑容渐渐阴郁起来。

******

那时正是课后时间,张云起在班上自学。

最近事儿挺多的,他没少请假,落下了一些功课,所以在班上的时候就疯狂的恶补功课,赶各个科目的作业,但他现在的同桌是王小凯这个小傻帽,而林月英、于小蕊一伙女孩子都聚在王小凯课桌旁边,叽叽喳喳的讨论着什么诗歌。

八零年代至九零年代初是中国诗坛最为辉煌的一个时期,顾城、汪国真、舒婷这一批诗人风靡中国大江南北,而刚刚自杀几年的海子是当时学生眼中的偶像,他那变化多端的语言和形式,极能令心思敏感者陶醉,让无数小年轻们终日浸淫在他的诗歌里遐想生死、绝望、理想等关键词。

王小凯手里有一本北师大出版的《当代先锋诗歌选》,里面有海子那首流传最广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他就和班上几个喜欢诗歌的女生以诗会友,聊得鸡儿火热,但张云起可就被吵得有点鸡儿蛋碎了。

特么的,他发现男人都一个尿性,年轻傻逼的时候呢,喜欢打着诗人的幌子在女生面前玩儿少年不知愁滋味;到了世事洞明的阶段呢,就把妓院当洞房,把老鸨当丈母娘,看到漂亮姑娘,只想打洞上床。

“张云起,有人找!”

张云起正给吵得看不进书,这时听见有人叫他,扭头,就看到门外的李雨菲和他大哥张云峰,怔了怔,然后向班长林月英请假一天,起身出门,一问才知道,大哥不知道他的教室在哪儿,李雨菲带他过来的。

张云起向李雨菲道了谢,邀请她一起吃中饭。

李雨菲想了一下,歪了下脑袋笑说:“改天吧,中午我还有事。”

张云起点头说成。

两人又聊了几句,李雨菲摆摆手离开。

张云起提着大哥张云峰的行囊,两人一起下楼离开学校,穿过校园的路上,张云峰好奇地问:“你和这个叫李雨菲的女孩是什么关系?”

张云起笑了笑:“只是普通朋友。”

张云峰不大相信。

他忠厚,但不蠢,从很多小细节上,他看出了那个叫李雨菲的女孩对自己弟弟有点过分的好,已经超出了普通朋友的范畴,但是从穿着打扮和言谈举止可以看得出,这个女孩子家庭条件应该是极好的,云起现在年纪又小,正是学知识求进步的时候。

如果和这个女孩没有那方面的意思,那是最好的,如果有,他不想看到弟弟为了这些虚无的东西耽误到自己的前程。但是这些话,一时半会他又不好向弟弟提起。

兄弟俩来到学校门口,拦了辆车,三分钟不到就飙到位于市教育局对面的家住小区。

到家后,张云峰在房子里看了好一会儿,才问张云起:“这房子花了多少钱?”

张云起给他倒了一杯热水:“6万5,都是贩卖掌上机赚来的钱。”

张云峰叹了口气,不知是欣慰还是其他说不出来的感受,他说道:“云起,你是不是想让我跟你姐一样,跟你做掌上机的生意?”

张云起笑道:“不是,掌上机生意长久不了,撑死了也就能做个一两年,我想到另外一个更加长久稳当适合你做的项目,不过你还没吃中饭吧?那吃完饭再说这个事情,我先去菜市场买点菜回来。”

张云峰点头说成。

张云起拿着钥匙出门买菜,张云峰一个人留在家里休息,尽管坐了一上午的车子,但他并没有丝毫困意,在这间偌大的房子里东逛逛西看看,心里感叹莫名,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竟然能有这一天在市里住上这么好这么大房子,还是这个弟弟本事大呐!

十来分钟不到,张云起回来了。

张云峰看见他手里提着一条鲜活的鲢鱼,还有大包小包的调料,就问:“你这是要做什么?”

张云起笑着说:“等下你就知道了。”

他转身来到厨房里,开始忙活起来,捣腾了个把小时,他才端着一大碗粉搁在餐桌上,一股浓烈的鱼香和鲜辣味顿时冲进张云峰的鼻子里。

他抬眼一看,粉是干切粉,汤料大概是用鱼和姜、蒜、朝天椒、茶油熬制而成的,冒着一股浓郁的茶油香味,上面有一层深红色的辣油,撒了一些香菜和油炸花生米,还有几块鲜嫩的鱼肚肉。

张云峰胃口大开,拿着筷子吃了起来。

二月下旬的天气还很冷,但他吃得满头大汗,浓郁的鱼香和鲜美的辛辣混杂着嚼劲十足的干切粉送进嘴里,那股滋味儿在舌尖上咂摸,舒畅爽快!

不到五分钟,一大碗鱼粉见了底。

张云起扯了一张餐巾纸递给满头大汗的大哥,笑道:“好吃吗?”

张云峰一边擦汗一边说:“你这做鱼粉的手艺,不念书都可以开粉店了,生意指定红火!”

张云起笑道:“那咱哥俩还真是心有灵犀,我正有开鱼粉店的打算,不过是你开。”

张云峰呆了呆:“我开?”



第十一章 青草味

张云起点头:“对,你做,你觉得靠谱不?”

张云峰怎么也没有想到云起给他指的路竟然是开粉店,一时间,心里很有几分摇摆不定,这开粉店那是说开就能开起来的,先不说需要多少财钱,光自己从来没有餐饮经验这一点就是首要的拦路虎,但基于对弟弟的信任和刚才吃的那碗美味鱼粉,他还是以请教的口吻说道:“味道是靠谱了,但这门生意怎么做?”

张云起道:“门面我已经选好了,就在市一中门口的小吃街上,那里人流量大,只要做的好,客流量有保障,而且门面我也和房东谈好了,到时候你出面跟他签合同,签完合同后,就装修开业。”

顿一顿,张云起又说:“装修好了以后,咱们就把老妈和小小接上来住,在市里给小小找个小学,春兰读寄宿的,等她中考完了再来市里住,老妈就和你一起开粉店。”

张云峰咄讷地道:“可是我没经验,这能成嘛。”

张云起道:“你没什么经验也没事儿,开粉店嘛,关键是粉做的怎么样,合不合食客的胃口,我刚才做的鱼粉叫做栖凤渡鱼粉,栖凤渡镇你知道,味道怎么样你也尝过了,非常符合江川人爱辣爱重口的饮食习惯,至于具体的做法,过段时间我再教你,只要掌握了汤料的制法,很容易就能上手。”

说到这里,张云起起身从书房里提着一个黑色小包和一沓资料出来,他把资料摆在桌子上,对张云峰说:“这是栖凤渡鱼粉店的装修设计方案,你先看看。”

张云峰翻开一页一看,第一页是手绘的,是设计的商标,还有店名,店名叫做张记栖凤渡鱼粉店,然后是门头和店里的装修效果图,后面一页页的,都是参杂着图画和一些简单表格的文字说明。

他念过的书少,里面很多看起来有点深奥的东西不大能理解,很疑惑的看着张云起:“这开一家粉店要搞得这么多?”

“多吗?一点不多。”张云起有些遗憾地说道:“只是时间仓促,要上学,我暂时就想到这么多,还是先把店开起来,然后再慢慢完善吧!”

张云峰看着意气风发的弟弟无言以对。

张云起继续说道:“这几天你和姐夫一起去找一只靠谱的装修队,尽快按照这个方案把粉店装修起来,另外,咱们这个张记栖凤渡鱼粉店的商标也要尽快注册下来。”

张云起从黑色小包里掏出两沓钞票递给张云峰:“这两万块钱是经费,只要他们活儿办的扎实,不用省着花。”

张云峰看着两沓钞票,惊讶地说道:“开个粉店要花这么多钱?”

张云起笑:“装修门面可是脸面工程,想要做好做出特色做的有吸引力,区别于其他粉店,前期砸点钱是应该的。哥,你不用操心这个,专心把装修的事情落实好,开粉店这点儿钱我还是有的。再说了,等咱们把粉店开起来,你上了手,做得好,赚钱稳当的很。”

张云起灌了口茶水,继续侃侃而谈:“到时候赚了钱,咱们还可以接着开连锁分店,一家接着一家,这就像你在田里播种一样,端着粪籽一路撒过去,争取两年时间,咱们把咱们的鱼粉店撒到省城去,让张记栖凤渡鱼粉的招牌闻名全国!”

张云起打的这波鸡血,搞得张云峰一整晚都没睡好觉。

他是一个脚踏实地的人,什么让张记栖凤渡鱼粉闻名全国的事儿想都不敢想,但心心念念的晓楠,以及瞧不起他的张国瑞,还有眼下并不明朗的处境,令他对云起的那番宏伟的畅想充满了向往。

是呀!这都多少年过去了,整日在土里挖刨的自己,不就是等这样一个翻身的机会吗?这次割舍下家里已有的一切,冒着给村里人看笑话的风险出门闯荡,不就是想证明自己这个泥腿把子也能在城里混出一片天地吗?

现在,路就摆在自己的面前,弟弟云起也把框框架架都打好了,方方面面都安排妥当了,自己只需按着他的思路做下去,这样好的情形,如果再不能干出一番大事业出来,自己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孬种!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起了床,尽管一夜没睡好,但精神头十足,吃过早餐后,他和弟弟云起打了声招呼出门,就去罐头厂找妹夫牛奋,让他引路物色装修队。

那天星期三,张云起照常去学校上课。

开春的天气很冷,时间又早,到教室的时候还没什么人,张云起啃了一个馒头,路边豆浆摊子生意好,他没买到热豆浆,有点渴,端着水杯去二楼开水器打热水喝。

二楼水房打水的学生有点多,排着长队,张云起站在后头等待的时候,肩膀突然被人轻轻地戳了两下,他转头,就看着一边笑一边呵着暖气的初见。

初见抿嘴问:“你也来打热水?”

张云起点头:“是呀,吃了早餐没?”

“来的路上吃过了。”初见今天似乎心情不错,清澈的小脸上带着笑,她从口袋里拿出3张整齐的100元,递给张云起说:“给,虽然我知道你不在意这个,但是对我来说很重要,谢谢你,云起。”

张云起接了300块钱:“现在有钱了?”

初见轻轻地“嗯”了一声,说:“我妈妈找到了一份工作。”

张云起道:“那很好呀,做什么的?”

初见笑道:“当时我没在,具体的不太清楚,听邻居伯伯说,有个有钱的老板请我妈妈送货,他心肠好,看我家条件不好,还提前预支了600块工资给我妈妈。”

张云起笑道:“那就好,现在钱还了,学费交了,那以后你可以把精力放在学习上了吧,不要再去那个餐馆打工了。”

初见“嗯”了一声,说我有时间就去跟餐馆老板说,过了会儿,她又说:“我想去上个厕所,云起,能不能替我打个水?”

张云起说:“可以,你的水杯呢?”

“在那里。”

初见手指了指前面的开水器上面。

那里放了好几个水杯,但都是一模一样的透明杯。张云起就问:“哪个是你的?都一模一样,别等下打水的时候拿错了。”

初见抿嘴笑:“不会的,我有特殊的印记。”

说着,她伸手拿起水杯递给张云起。

张云起打量了一下,并没有发现什么特殊记号。

初见就抬起手,递到张云起的脸前,特别近,她小脸红着,细声细气地说:“闻到了吧?我水杯上也有我手上这个护手霜的味道,你闻一下,这样子就不会拿错了。”

张云起怔了下,下意识看向眼前女孩。

她穿了一件普通老旧的黑色棉衣,但干净整洁,没有褶皱,帽子是雪白雪白的颜色,有些毛绒绒,簇拥着一张清澈的笑脸,上面带着一丝嫣红。

“没闻到?”

她抿嘴瞧张云起:“呐,再给你闻一下。”

她又红着脸抬起手,贴着他的脸,还是特别近,靠近眼睛,鼻尖,嘴巴。

张云起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青草香味。

其实他不懂女孩子的各种护手霜,但就好像武侠小说里写的那样,凡事练最高深的内功,必须要废除原先练下的所有武功,重新开始,所以一点都没有武功的虚竹,反而很容易地接受了无崖子的北冥神功,所以从今以后,他再也忘不掉那个护手霜的味道了。

特别是初春,早上,啃馒头,睡眼惺忪,还有点冷,在打水的时候。



第十二章 想认你当岳父

雨水过后,惊蛰在望。

淅淅沥沥的小雨毫无征兆地下了起来,雨丝里依然夹杂着一丝寒冷,但江川市的大街小巷已是绿色渐浓,柳树垂下那柔软如丝的柳条,在细雨里轻轻摇曳,几只春燕站在电线杆上叽叽喳喳地叫唤着,似乎是想告诉行色匆匆的人们:

温暖的春天,就要来了!

这是一个适合发情的季节,人的欲望就像市一中校园里的映掩成群的植物一样,每每开始抽芽,就迫不及待的疯狂生长,往大里长,往肥里长,长得跟北方村妞的屁股一样肥厚,尤其是那些鲜红欲滴的花儿,总是让那么几个青春时节里的少年们情不自禁的脸红。

王小凯显然是其中之一。

他摆着一张花痴脸,成天在学校里追着班上几个漂亮女生的屁股上蹿下跳,遭到张云起、田壮壮和杨伟哥仨一通鄙视,不过杨伟也好不到哪儿去,他那张脸上的青春痘越来越多了,一没事就拿着一张小圆镜子挤痘痘。田壮壮这个光长肉不长脑子的小胖子呢,对女生没兴趣,痴迷游戏,隔三差五就拉张云起去游戏厅带他玩拳皇。

张云起可没那么多时间在游戏厅里浪费青春,他每天按照自己的节奏看书搞学习,回家就和大哥张云峰商议开粉店装修的事儿。

周五的那天中午,张云起接到了余林的电话,请他晚上去凤凰台谈生意上的事儿。

当天晚上,张云起欣然赴约。

凤凰台是一家娱乐中心,在江川市名气贼大,集餐饮、歌舞厅、文艺演出、娱乐为一体,是全江川市最早引进卡拉ok和电动游戏机的场子,它的舞场,是完全按照香江顶级夜总会的方式装修和经营的。张云起听过有人形容说,和露天舞场相比,市里的歌舞厅是高档场所,和凤凰台相比,市里最好的歌舞厅也就是个贫民窟。

但是相较于凤凰台口口相传的奢华和大气,张云起倒是对这家娱乐中心的名字更感兴趣,它的老板肯定是一个爱词、爱吹箫的雅人,要不然取不出这么骚包有内涵的名字,凤凰台上忆吹箫嘛。

当然,前世张云起也见过更骚包的夜总会名字——枫林晚!

这三个字出自老色鬼杜牧的一首诗: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到了凤凰台,张云起和在门口等待的余林寒暄几句,一起进了一个唱卡拉ok的大包厢,大包厢里面已经有不少的人了,都是三十四岁正当壮年的男人,好几个腰间别着砖块大的大哥大,在里面唱歌喝酒抽烟谈生意,显然都是和余林一路的生意人。

他们看到张云起,还以为是余林的某个晚辈,笑着打声招呼,但也没怎么认真对待,进门后的余林笑呵呵地向他们介绍说:“这是张云起张老板,今年才十七岁,但是大家别看它小,能力可真不小,身家几百万呢!”

做生意的人都爱吹牛逼,这是一种策略,有一句话说你是什么样的人,你身边就是什么样的人。反过来说同样成立。

余林故意拔高张云起的身家,肯定有他的道理,但这个牛逼吹得有点过了,众人倍感惊讶,有一个带着小拇指大的金链子的矮个子男人抽了口烟,对张云起笑呵呵问了句:“这位小兄弟,你是做啥发财生意的?“

大家都是生意人,在这方面的嗅觉相当敏锐,立时都望着张云起。

张云起倒是觉得有点儿荒唐,笑着说:“发财的生意嘛,本来是不能外传的,但大家都是余哥的朋友,告诉你们也没什么关系,但各位老哥可千万别告诉别人。”

矮个子男人立马点头:“我们也就听听,哪能说出去呀。”

张云起“嗯”了一声,道:“其实我啥事也不干,就是每天去高档小区挨家敲门,如果开门的是男的,就说走错了,如果是女的,就问她要不要一夜情,如果要就爽一把,然后问她要钱,不给就赖在床上等她老公回来,如果没人开门那就直接撬门,里面的钱全是我的。大家觉得这条发财的路子怎么样?”

众人听完之后,沉默片刻,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最后哈哈大笑起来,那个矮个子男人笑着说:“这个小老弟有才,幽默!”

张云起端了一杯红酒说道:“开个玩笑,各位老哥不要介意,赚钱嘛,不管那条路子都要脚踏实地奉公守法,大家都是生意人,都深知做生意的不容易,来,敬大家一杯,祝大家新的一年四季大发!”

一时间,包厢里的气氛热闹起来,张云起和这伙老板相谈甚欢,他超前的意识和丰富的阅历让他们觉得这个小伙子不简单。

酒过三巡后,张云起起身去上厕所。

正在唱歌的余林瞧了眼出门的张云起,立马搁下话筒跟了上去,和张云起肩并肩一起来到卫生间,他笑呵呵地说道:“知道这伙人是干嘛的吗?”

张云起道:“卖电子产品的老板吧。”

余林道:“猜得没错,小张,这伙人都是咱们江川周边地区的做电子产品大批发商,他们都是我的多年客户,每年这个时候,我都会找机会邀请他们来玩玩,熟络熟络感情。”

张云起笑了一声,很直白地说:“今晚你叫我来,就想让我看看你渠道多广多硬?”

余林抽了一口烟说道:“这个是前提条件嘛,要不然你怎么信得过我呢?”

顿了一顿,他才说出今晚找张云起的真实目的:“有没有兴趣一起合作一把,咱们一起开一家做电子产品的贸易公司?”

张云起问:“怎么个开法?”

余林道:“你有进货渠道,我有销售渠道,我能够迅速把货推向江川市其他地区,吞吐量起码是十万级的,前期我投三十万,你投十万,股份咱们六四开。”

张云起问:“我六你四?”

余林乐呵呵地说:“老弟,你开玩笑吧?”

张云起跟着笑:“看来咱们分歧挺大的,那这事儿日后再议吧。”

其实开贸易公司这个想法很好,他也有这个想法,但他绝对不会让自己处于这种被动的局面当中,不能说余林野心勃勃,但至少比较强势,这也难免,毕竟对方在这个落后的年代也算是个成功人士,逐利本性搁在那里,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做法跟看见漂亮姑娘就想打洞一样,太正常不过。

但是对于张云起来说,不管怎么样,如果余林想要把这个贸易公司开起来,在股份上,他占主导权是不容置疑的!哪怕出资多一点,另外,他还想把大姐张秋兰和王贵兵两人拉入伙,虽然两人能力差了点,但是衷心,用的踏实。

听张云起这么说,余林也没强求,这事儿不是一锤子买卖,来日方长嘛。

撒了一泡滚烫悠长的尿后,余林抖了抖老二,拉起拉链和张云起一起出门洗手,洗手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一个事儿,对张云起道:“诶,对了,小张,你不是中考状元嘛,成绩应该相当优秀吧,要不帮我个忙?辅导下我女儿?我女儿读初一,成绩差的一塌糊涂,诶,我这个当爹的可是操碎了心!”

张云起有点乐了,开玩笑道:“还是别吧,我怕到时候想认你当岳父,这生意就没法谈了。”



第十三章 难道他喜欢男的?

余林差点给呛得含笑九泉,他指了指张云起道:“你这么一说,我还真不放心,得,这事儿纯当我没说。”

张云起笑道:“看来余老板看不上我呀。”

余林呵了一声道:“看这说的是啥见外话,小张,再过八年,只要八年,如果你还没讨老婆,我就找你爸妈说亲去,到时候你可别反悔啊。”

张云起笑着说成。

两人说说笑笑扯着淡,洗完手,一起回包厢,只是走到半路的时候,张云起有些意外地迎面遇到了一个熟人。

高明。

高明显然喝了不少酒,醉熏熏的样子,他也看到了张云起,愣了好一会儿。

张云起没有和他打招呼的意思,直接越过他,和余林一起回了包厢。

这个小傻逼好几次找过他的茬了,虽说张云起没兴趣为了妹子跟他争风扎刺,但也没必要那么虚伪嘛,看人不爽直接来一板砖那是没脑子,看人不爽还腆着脸凑上去那就是窝囊废了。

余林是个人精,看出了点端倪,问张云起:“认识?”

张云起道:“一个学校的。”

余林笑笑说:“这小伙子是凤凰台老板高启天的公子,我来这里遇见好几次了,挺嚣张的,不过他老子高启天在江川能量很大,我觉得你最好还是不要得罪他,咱们做生意的,求的是财嘛,以和为贵,有些气能忍则忍。”

张云起点头:“有道理。”

两人来到包厢,余林望了眼他请来的老板们都在唱歌喝酒,就对门口的服务员招招手,让他喊经理带姑娘过来。

对于成年男人来说,在这个城市里,除了唱歌、桑拿、打炮之外,似乎也找不出其他更高雅的文艺活动。

几分钟之后,凤凰台的一个经理带着一排小姐像蝴蝶一样翩跹而入,站成一排,个个黑丝短裙,要胸有胸,要屁股有屁股,但余林只是扫了一眼,就摆了摆手,道:“不要这么低级趣味。叫姑娘来,良家!知道不,别拿小姐蒙我!”

“可以可以,老板,我马上就换,换姑娘,绝对的良家姑娘!老板,麻烦您稍等片刻。”经理弯腰陪着笑脸,带着这一伙垂头丧气的小姐鱼贯而出,不多时,他就像专门搞批发似的,送了一堆清纯的姑娘进来。

张云起年纪最小,其他老板客客气气的让他先挑。

张云起摆手笑着说:“各位老哥可别客气,我经常和余哥来这边玩,你们难得来一次,你们尽管挑。”

大老爷们也没那么多客套,听张云起这么说就挑了起来,最后一人搂一个漂亮姑娘,张云起入乡随俗,也选了一个个高腿长的,和大家喝酒,玩骰子,谈笑风生。

这群老板都是做电子产品的大批发商,虽说这条人脉掌握在余林手头上,但张云起觉得跟他们培养培养交情还是很有必要的,指定那天就用得上,如果要开贸易公司,那就都是自己的财神爷。

喝到差不多深夜十一点多,这群人已经和张云起勾肩搭背互道哥们了。

当年他中专毕业分到一家国营食品厂,前面做技术管理,后面嫌工资低,他就转到了销售部,一步步慢慢爬到了部门经理的位置,那些年真是身经百战,跟供应商、经销商、广告商、保险商谈判过无数次,跟形形色色的人砍过价吹过逼,历练出一身刀枪不入的本事,应付这种声色之娱不在话下。

到了下半夜,酒喝够了,牛逼吹足了,是时候进入最精彩的环节了,大伙都很有默契,打过招呼后,就各自扛着身边的漂亮姑娘,像熟练的屠夫扛着一口生猪肉,向两米长一米五宽的砧板走去。

最后,偌大的包厢里就只剩下张云起和他身边的那个漂亮姑娘,张云起可不打算把这辈子的处男之身糟蹋在这种地方,放下酒杯直接让姑娘收工走人。

之前被这么年轻的小男生挑中,这个姑娘心里还有几分得意,但让她怎么也想不到的是,从头到尾,这个男生除了跟她喝了两杯酒、聊了几句天之外,别说像其他老板那样在那些女人身上摸来摸去,甚至是从来没有正眼看过她。

她自然是不甘心的。

一晚上都浪费到这里了,陪酒和陪睡的待遇可不一样。

她贴到张云起身上,手往他的大腿根部摸,嘴里娇嗔着说:“老板,都这么晚了,要不要我陪你去休息一下?你长得这么年轻帅气,还没尝过吧?很舒服的哦~”

张云起恶心的胃里一阵翻滚,这***就是所谓的良家?他一把抓住她的手,扫了眼门口,低声说:“出去!”

那个姑娘见张云起口气这么坚决,知道没戏,总算识趣,拎着包包起身离开。

只是她拉开包厢门正准备走出去的时候,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高明,吓了一跳。

高明立马做了一个闭嘴的手势,伸手把门合紧,才把她拉到一边低声问道:“你怎么出来了?”

那个姑娘有点惊慌:“他,他好像对女人没兴趣。”

“难道他对男的有兴趣?!”高明心里很恼火,他本来还以为这是一个让张云起在李雨菲和纪灵面前形象大跌的好机会,那知道这小子把老二管的这么严。

这时包厢里突然响起了张云起的声音。

高明摆摆手,让那个姑娘滚蛋,然后站在包厢外边听了听,然后就很无语了,心想这张云起是不是脑子有病呀,有妹子不睡,居然一个人悠哉悠哉地在包厢里唱歌,唱的还是谭咏麟的《一生中最爱》。

《一生中最爱》这首歌是谭咏麟1991年发布的,收录于专辑《神话1991》中,同时也是1992年香港电影《双城故事》里面的主题曲,现在已经红遍中国大江南北。

张云起很喜欢谭咏麟的歌,比较合他的胃口吧,因为从谭咏麟沉稳内敛的歌声中,他总能感受到到一种刻骨铭心的力量,就像平静的海水下面的火山。

记得前世刚刚走向社会的那会儿,他一个人在陌生的城市里闯荡漂泊,没有交心的朋友,每天除了上班就是呆在出租屋里,真的特无聊,有时候也会觉得孤独,陪伴他的是谭咏麟,每天听着《一生中的最爱》,听到无处安放的心里暖融融的。

如今回想起来,那个发福的中年胖子在前世内敛又激情的音乐,陪伴自己走过的孤独岁月,他心中不禁一颤:

如果痴痴的等某日

终于可等到一生中最爱

谁介意你我这段情

每每碰上了意外

不清楚未来

何曾愿意

我心中所爱

……



第十四章 来了就知道

第二天幸好是周末。

张云起在床上足足睡了一个上午,直到中午十二点多才爬起来洗脸漱口。

这是重生以来他起床最晚的一次。

昨晚余林和他那群生意伙伴在凤凰台过夜,他也差不多凌晨三点多才回家,没打招呼直接回的,春宵一夜值千金,去打扰人家打洞那也太不识趣了点。

起床后,张云起没看到大哥张云峰,他不在家,估计大清早就出去忙活张记栖凤渡鱼粉店装修的事情了。

前段时间和房东签订了租房协议后,大哥张云峰就跟着姐夫牛奋一起物色了一家有经验的装修队。不过初来乍到,对于大哥来说一切都是全新的领域,很多事儿他都不熟悉,好在还有姐夫牛奋帮着一起做。

现在龙景园罐头厂的经营问题越来越严重,罐头卖不出去,销路打不开,厂子里时不时的停工几天,姐夫牛奋清闲的很,上班跟领导似的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有大把时间的他就和张云峰一起进材料和监工装修粉店,顺利的话,估计一个多月以后,这里就会出现张云起画在纸上的那样一家粉店。

如果说去年的倒卖烟草生意,让老张家一家人脱了贫,那么现在的这家粉店,将是老张家发家致富的新起点!张云峰干劲十足,天天忙的脚不沾地,但是,张云起画起来容易,他们做起来难的不行。

以前这家店面是书店,现在要改成栖凤渡鱼粉店,工程量还是挺大的,首先墙壁准备重新粉刷,地砖要铺新的,还要加固承重墙,扩大门洞,计划装上两扇对开的玻璃门,至于天花板,张云起打算搞在这个年代比较新颖的石膏板条,安装筒灯和轨道灯,除此之外,还有门头制作,要找相关机构审批,才能让广告公司定制大灯箱……

这种装修风格,张云峰找来的装修队以前都没接触过,压力很大,而张云峰又成天待在门面里监工,要求装修队完全按照张云起的设计来搞,所以返工是常有的事情,好在张云峰给他们的报酬比较高,装修队倒也干劲十足,也投机取巧。

张云起呢,偶尔有时间就去看看,了解一下进度,顺带提提装修改进意见,但是装修队的一伙人看到他来就面有苦色,如临大敌,最怕他说这里要改那里不行。

本来今天是周末,张云起前边就打算今天去粉店里看看装修情况的,但昨晚折腾了一宿,精神不大好,准备休息一天。

这么想着洗完了脸,张云起下楼去菜市场买菜,经过小区门口便利店时,便利店女老板把他叫住了,说有他的电话。

自打住进这个小区,因为业务上的事儿,张云起基本上每天都要来这里打电话,一来二去,和小区门口的女老板搞得挺熟的。

从女老板手里接过纸条,张云起瞟了一眼上面的电话号码,就知道是余林的,他把电话打过去,没过多久余林就接了,两人在电话里扯了会儿淡,张云起才问道:“老余,今天找我又有啥好事儿?”

余林笑呵呵地说:“好事倒是个好事,,不过你也能猜的出来,我要进4000台掌上机。”

合伙搞贸易公司的事儿有分歧,但两人之间的掌上机生意还是要继续做的。

按照张云起当初和余林达成的协议,余林是兴隆电子数码城唯一一个拥有从张云起这里低价批发掌中王掌上机权利的大批发商,但江川市大的电子产品批发商基本上集中于兴隆电子数码城,至于小点的批发商,张云起没兴趣去找,这也就是说,目前除了大姐张秋兰那点儿小打小闹之外,江川市以及流入下面县镇的掌中王全部出自于余林的渠道。

当然,张云起可不会做亏本买卖,让余林占了这么大的便宜,那么余林就应该承担相应的条件:在半年之内,每个月从他这儿进4000台货。

这个货量不小,虽说他这种掌中王掌上机相较于其他品牌的掌上机便宜一大截,零售价只要50块,但是50块钱对于目前的掌上机主要受众——中学生而言,也绝对不是随随便便就掏得起的,能买得起的只是少数,渠道不硬的小批发商,根本不可能硬接。

余林气很粗,硬接了。

事实证明,他的渠道也确实硬,先不说昨天晚上认识的那伙大批发商,光在这一个半多月的时间,他能把四千台掌上机销售一空就足以证明这一点。

要知道,掌上机的主要受众群体是学生,这期间放暑假就将近一个月,真正生意好的时间段,也就是过完年开学这段时间。

张云起算是对余林的能力有了很深的认识,如果以后真有打算开贸易公司,倒是一个靠谱的合作伙伴,当然,这是以后的事情,现在先把这笔倒手就能赚几万块的买卖搞定再说。

上次双方已经合作过一次,这次还是按照老规矩办。余林先支付一半的订金,4000台掌上机就是60000块钱订金,等收到货后,支付剩下的一半货款。

两人商定好后,张云起挂了电话,又先后给王贵兵和纪灵打了电话,打电话给王贵兵是安排他去进货,至于纪灵嘛,他估计周末纪灵一个人待在家里无聊,就想喊她陪自己去逛街买台bp机。

这大半年来,他是深受没有手机不能及时收到信息的困扰,做生意要联系的人又多,买个通讯工具还是很有必要的,不过至于大哥大,他就一直没想过买,总觉得那些个把砖块背在身上的人冒出来的那股子浓浓的暴发户气质贼倒胃口。

买个bp机倒是不错。

这玩意儿轻便灵巧,随时能接到信息,也不像大哥大那样贵的离谱,过段时间再在家里安装一台电话就齐活了。

没有出乎他的意料,纪灵在家。

电话接通了之后,纪灵问他有什么事。

张云起就笑道:“请你来我家做客呀,买房子一段时间了都,一直没时间请你来家里玩儿,刚好今天放假,没事要不你过来?我给你做好吃的,然后下午咱们去逛街。”

纪灵就说:“做什么好吃的?”

张云起笑:“你来了就知道了。”



第十五章 这么小气怎么找女票!

和纪灵通完电话后,张云起去了一趟菜市场,买了点菜回到家里下厨。

直到快做好的时候,门铃才响起。

纪灵来了。

她一进门,就瞪大眼睛这里看看哪里看看,兴致很好的样子,最后她找了一部周星驰主演的《家有喜事》,把电视声音调的很大,坐在沙发上看的津津有味。

张云起把家里的零食都抱出来给纪灵吃,还有大哥张云峰从家里带来的一些土特产,地瓜条、油饼等等,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的纪灵看着忙前忙后的张云起,突然笑眯了眼,说:“在这里有家的感觉。”

张云起知道纪灵爸妈都是事业狂人,从早到晚都不着家,纪灵一个人住在大别墅里面跟住高级酒店似的,在亲情方面比较缺失,所以每年暑假她都喜欢去云溪村。

那里虽然贫穷,但那里充满了人情味。

张云起笑着说道:“那以后周末没事,你都来我这里。”

纪灵想了一下,点头说好。

张云起说道:“那我给你做好吃的去。”

回到厨房里,张云起捣腾了十来分钟,就端了两碗鱼粉出来,现在他在家里招待客人,一律请吃张记栖凤渡鱼粉。

鱼粉上桌后,纪灵看着碗里飘着的一层红油,说:“怎么放这么多辣椒?”

张云起知道纪灵不吃辣,他已经尽量少放了很多辣椒,但是不放不行啊,首先是鱼的腥味重,其次是他觉得栖凤渡鱼粉没有辣椒就会少一股独特的味道。

湘南人的饮食习惯是怕不辣,而江川市一带又是整个湘南最能吃辣的地区,从重口爆辣的栖凤渡鱼粉能够在后世成为江川市民们日常早餐这一点就可见一斑,早餐嘛,肠胃还没缓过来,一般人都喜欢吃清淡点的,但江川人餐餐要辣,不管吃啥东西,没辣椒就觉得不得劲。

张云起说道:“我家里准备在市一中前边的街道上开一家粉店,就卖这个鱼粉,我知道你不吃辣,所以只是放了一点调味,因为这个鱼粉叫栖凤渡鱼粉,没有辣椒不太好吃,也不知道你吃过没有,要不先尝尝看味道怎么样?觉得辣了,我再给你做其他的好不?”

纪灵笑:“不用啦,我能吃的。”

张云起把筷子递给她:“那就吃吧。”

纪灵胃口很小,每次跟她出去吃东西的时候,张云起都见她只吃一点点,而且吃的很慢,她吃东西的时候也不爱说话,但让张云起有点儿没想到的是,一碗栖凤渡鱼粉她吃了二十多分钟,最后竟然全吃完了,吃的小脸全是汗,张着红红的嘴巴说:“水,给我拿水,好辣!”

张云起笑着起身给她倒了一杯温热的龙井茶,纪灵咕噜咕噜一口喝了,才鼓着精致的腮帮子呼气说:“虽然很辣,不过味道可真好,等你家粉店开了,以后我要天天在你家粉店吃早餐。”

说到这里,纪灵就眯着眼睛笑的贼兮兮的:“小张同学,凭咱们的关系,你不会收我钱的吧?”

张云起道:“那哪成呀,朋友归朋友,生意是生意,该收的钱还是要收的吧。”

纪灵说:“你这么小气以后怎么找得到女朋友?”

张云起乐了:“那是以后的事儿,现在就我算想找女朋友,我妈也会不同意呀,对了,下午没什么事,咱们逛街去怎么样?我想买台bp机。”

纪灵说好。

收拾了一下残羹冷炙,两人出门逛街。

不过说是逛街,张云起也只是带纪灵去买了两杯热咖啡,在西门街随便走了走,就摸到了附近一家卖bp机的店。

bp机店老板是个三十来岁风韵十足的女人,察言观色的本事挺强,她扫了眼纪灵的女士手表,就知道这女孩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于是热情洋溢地向张云起和纪灵介绍起了各种型号的bp机,最后她指着一款黑色bb机笑道:“小伙子,这款摩托罗拉的数字机性价比很高,只要两千三,没事儿还可以跟你女朋友玩玩数字传情呢。”

在这个没有微信也没有手机的九零年代初,小年轻们隔空谈爱的方式极为匮乏,但是后面随着bb机越来越风行,就渐渐发展出了一套用数字传情的招数,5201314、53880 之类的浪漫讯息,靠数字就能攻占对方的心房。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纪灵听到“女朋友”这三个字意见有点大,皱了皱精致的鼻子说:“老板,我旁边这位又傻又撮还矮,哪来的女朋友?”

张云起差点吐血:“我哪里撮了?”

纪灵翻大白眼说:“哪儿都撮,你就是个大撮把子。”

女老板倒是有点尴尬。

她心想我说的女朋友不就是你嘛,但这个女孩这么说,估计就不是了。

她连忙笑呵呵地转移话题说:“小伙子,觉得这款摩托罗拉数字机怎么样?要不我给你开机试试?”

张云起摆摆手说:“不用了,你忙,我自己再看看其他的再说吧。”

张云起和纪灵沿着柜台自己挑了起来,数字机不方便,他打算买个汉显的,不过五花八门各式各样的汉显bp机价格都不便宜,就没有低于三千的,换算成后世人民币的价值,差不多得三四万,一般人根本就舍不得买,而且绝大部分都是洋货。

其实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在当前的年代里,bp机的市场份额国外品牌占据了99%,而国产的bp机根本就卖不动,质量是一方面,但最主要的原因是那时候的国人热衷于洋货,特崇洋媚外,表现最明显的一点,就是那时候的英语热、出国热。

这堪称九零年代初的一股奇葩风潮。

在那个年代里,仿佛学英语出国就是鲤鱼跳龙门的一条捷径,普通人改变命运、获得成功的一个法宝,大量年轻人为了学习英语呕心沥血,有的人把gre单词背了一百多遍,一本单词书已经翻到破破烂烂还在看、在读、在背;有的人考托福、gre、雅思,考了几十次,还有的人为了出国倾家荡产。

其实不谈普通老百姓对国外的狂热崇拜,燕大清华够牛逼了吧,里边的学生都是万里挑一的精英分子,从小受过的爱国教育没少吧,但说白了点,在那个时候,它差不多就是美国设立在中国的人才粗加工基地,只要有机会,就争先恐后跟难民逃亡似的往硅谷跑,最可气地的是,还专门给老美的科技事业添砖加瓦。

但是,他们在美国真的取得了他们曾经梦想的追求了吗?

对于这个问题,电影《中国合伙人》里面给了一个答案:中国人在美国,不是做老板的,而是打工的。



第十六章 在雨中

在店子里逛了一圈后,张云起最后选了个国产波导汉显机,标价3198。

波导质量还行,比较便宜,性价比高。

他现在手头上挺缺钱的,买房买租门面加上装修,以及七七八八的打点还有进那三千台掌上机付的三万五千块货款,一顿操作下来,他手头上只剩下两万块钱,得省着点花,而且bp机买个能用的就成,反正过不了多久就得淘汰,至于什么支持国货嘛,那还是得了吧,咱以质量说话。

自打去年伟人南巡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时代就已经到来了,既然是市场经济,那么就应该遵守市场经济的规律,优胜劣汰,以产品质量来说话,国产货牛逼了,国人自然会买,抵制终究只是小道,苦练内功才是根本。

中国人的发明创造能力,在这五千年来已经被无数次证明过,在历史的跑道上,我们经常引领这个地球的科技发展,以前可以,现在凭什么不行呢?后世的华为海尔这些世界级企业不就是明证吗?当我们能够做出闪耀世界的产品,国人怎么可能不支持呢?当然,那些个崇洋媚外的牲口倒是可以丢到海里喂王八。

买好bp机,张云起和纪灵去西门街玩。

两个人在街上买了一大包小吃,边走边吃边逛,逛了整整一下午。

到了下午五点左右,天色有些变了,不时有闷雷滚过,张云起和纪灵走到黄亭子的那一段时,一阵细细密密的春雨下了起来,张云起本来想买把雨伞的,纪灵却眯眼笑着喊:“小张同学,我们淋雨回去好不好?”

张云起还没来得及说话呢,纪灵就拉着他冲进雨幕里。

这个丫头性格的强势可见一斑。

一股清凉的感觉从头顶传到心里,张云起觉得挺舒服,洗掉了身上的疲倦。

纪灵像在阳光下散步一样轻快地走着,那头利落的短发很快就被浇透了,水滴从她稍显凌乱的鬓角下来,在那张精致的小脸上快速滑落,一股充满了野性却又清澈的美感在她身上乍现,像极了电影《这个杀手不太冷》里的女主角娜塔莉·波特曼。

“小张同学,你有过故意淋雨么?”

“有,很久以前。”

“那你喜欢淋雨么?”

“还行,疲惫的时候淋下雨会轻松很多。”

“那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个神经病?在学校里经常拉你晒阳光,却还爱淋雨。”

“怎么会,你有你的个性,我觉得挺好的。”张云起其实特别能理解这个小女孩内心的感受,从认识她以来,她就是这样的,双重性格特明显,她喜欢热闹,也喜欢独处,特别爱笑,脾气却不大好,像个荆棘,但从来不愿意伤害他人。

两人走在春雨中,走过人潮涌动的街头,走在前面的纪灵心情很好,蹦蹦跳跳地踩着水,步伐轻盈的像一只小鹿。

从北门街往南,穿过王儿庄,渐近了水榭云都,那时候天已经黑了,路途上塞满了车辆,街灯与车灯交织闪烁着,身边的女孩一直拉着他的手臂,尽管淋着雨,但她那张小脸上的笑就像阳光,张云起的心里忽然涌出了一股莫名的温暖。

多年以后,他在人群中时常想起这种感觉。

******

周末很快就过去了。

星期一。

张云起照常在学校上学。

中午下课吃完饭,他去校门口外边租的门面去看了看,施工队都回去吃饭了,中午他们有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店子里只有大哥张云峰,因为装修难度比较大,进展有点儿慢,目前才搞了水电改造,承重墙已经加固,正在安装对开玻璃门,贴砖、刷墙面漆、大堂吊顶之类的都还没搞。

张云起对在吃盒饭的大哥张云峰说道:“这进度有点慢,还是得加快速度,怎么着也得在清明节之前把粉店装修好开业吧,这么慢腾腾地搞下去,一个学期就过去了,咱们在学校旁边开店子,客流量就指望着学生,等到放了暑假,两个月都不会有生意。”

张云峰一直在思谋这个问题,弟弟这么一说,他就放在筷子道:“这样吧,等下施工队下午过来,我跟他们商量一下,大不了多付点钱,喊他们开晚工搞。”

张云起说成,想了想,他又问道:“对了,哥,你在这装修这些天里,难道没有遇到过晓楠姐?”

张云峰那张黑瘦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摇着脑袋说:“没有。”

张云起笑道:“要不要我去找她说一声?”

张云峰连忙摇头:“没这必要。”

张云起就说成,又和大哥随便聊了两句,他才转身回学校。

最近学校里很热闹,因为再过半个多月,清明节之后,就是市一中成立88周年纪念日,校领导要搞88周年校庆文艺汇演。这事儿张云起还是从王小凯嘴里听到的,他对学校的事儿一向不怎么关心。

市一中历史悠久,追根寻源起来,能够算到光绪32年,也就是公历1906年,那时候的江川市一中叫江川官立中学堂,因为时局动荡几经迁址,北伐战争时期,因为江川市地处西线战场,还停办了很长一段时间,到了新中国成立以后,市一中挂牌省重点中学,89年又摇身一变成了省实验中学,渐渐的就牛逼了起来。

市一中校长王道忠显然是个好大喜功的人,除去即将面临高考中考的应届生,为了这次的校庆,他把全校师生都给动员了起来,不过也是,他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龄,前半辈子罪没少受苦没少吃,临老再不耍耍威风顺带捞点棺材本,这辈子可就白糟蹋了。

这次的校庆文艺汇演也有168班的份,168班要出一个节目,班长林月英就成天在下午自习课上号召大家为了班集体荣誉踊跃报名参加,但真正报名的人一个也没有,没别的原因,就是***鸡儿怂。

作为一个班长,林月英还是很尽责的,她热心敬业、主动为同学解决她能解决的难题,具有较强的行政能力,天天以联合国秘书长的标准要求自己,现在班上同学都不买她这个便宜班长的账,校庆文艺汇演的事儿就一直架在这里,急的她跟王小凯打情骂俏都没滋没味的,上头还等着她把节目名字报上去审核呢。

后边实在没辙了,林月英豁下脸拿着本子一个同学一个同学谈,谈到张云起这里的时候,张云起笑着说:“名我就不报了,不过主意倒是能给你出出。”



第十七章 重赏之下必有勇妹

林月英正苦恼着呢。

班上男男女女都不想参加,她也没权利强迫人家不是。

虽说168班实在拿不出节目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学校要求每个班级都要出一个节目,剔除初三和高三两个年级,也还有60多个班,就是有60多个节目。

这么多节目,到时候还要经过好几轮的评比筛选,最后面肯定会刷下来一大批,真能上校庆文艺汇演的就那么几个,但这毕竟是一个在全校范围内争取荣誉的机会,她们班上先不说出节目,现在连人都凑不齐,这也太不像话了点,给老班知道了,指定河东狮吼。

现在张云起说可以给她出出主意,这可把林月英乐坏了,这家伙脑子灵泛,有主见,想法多,办事能力强,在气质上胜过同龄男生一大截,林月英是相当信赖他,凑过去问道:“啥主意?你给我指点指点。”

张云起道:“班上同学都不想上,那就你顶上去呗。”

林月英差点吐血:“这算个屁的主意!我要是能上,哪还会有这么多事儿呀。”

嘿!张云起发现这林月英跟王小凯搁一块儿腻歪久了,说话口吻都一个调调,这么发展下去迟早奸情热恋起来。

他说道:“你不能上那就这么着吧,咱们班上搞一个舞蹈,找几个漂亮女孩一起上。”

林月英没好气地说:“找谁?你上不?”

张云起差点含笑九泉。

劳资可是宇宙无敌钢铁钛合金纯爷们,掏出大鸟,你得跪着唱征服!

喝了一口水,张云起才说道:“招人这事儿其实很简单,每个参加文艺表演的人发两百奖金,重赏之下,必有勇妹!信我的,包管想参加的人一大堆。”

林月英觉得张云起越说越不靠谱:“我从哪儿去找这笔奖金?”

张云起道:“从我这,这笔钱我来掏。”

林月英诧异地看着张云起:“你会有这么好心?”

张云起装逼道:“看你说的什么话,为了咱们班上的集体荣誉,出这点钱又算的了什么!”

林月英啧啧感叹:“真是土豪,惹不起惹不起。”

张云起笑了:“那就这么说定了?”

林月英想了想,说道:“这个主意倒是不错,但是我担心给咱们老班知道不太好,会有意见,太功利了。”

张云起说道:“你这个就是眼界的问题了,我掏钱,我乐意,我为了班集体荣誉牺牲小我成就大我!老班知道了指定高兴,说不定还会在班上表扬我呢,诶,对了,到时候如果老班想给我发三好学生的奖状,你可别忘了去借台照相机给我合影留念。”

林月英啧啧了两声:“先别吹了吧,小张同学,如果这事儿能成,我给你把初见拉来合影留念都没问题。”

张云起笑道:“开玩笑,可别当真,不过招舞蹈队这件事你可以放心,按我说的去做,能成。”

顿了一顿,他话锋一转,说道:“不过呢,出钱赞助咱们班上参加文艺汇演,我也有一点点小要求想跟你说下。”

林月英真想吐血:“你刚才不是大义凛然,说什么为了班集体荣誉,牺牲小我成就大我的吗?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又要提要求了。”

张云起笑呵呵地说:“班集体荣誉为主,要求是附带的嘛。”

林月英问:“那你说看看,什么附带要求?”

张云起就把真实目的说了出来:“如果咱们班上的节目通过了评比,在校庆文艺演出的那天,让参加舞蹈表演的同学在衣着服饰上贴几个字,给我打个小广告。”

林月英看着张云起的目光顿时充满了鄙视:“扯了这么老半天,合着心怀鬼胎呀,啧啧,我说张云起啊,在咱们班上,你也算是拔尖领头的了吧,班上同学对你可敬佩的很,现在给班上办点事儿,这么功利好吗?这么奸商合适吗?”

张云起想笑,没经历过社会摧残的小女孩就是这么幼稚,他说道:“话别说的这么难听成不,现在没人参加,我这也是为了班上着想呀,而且我的要求也不高嘛,就是在舞蹈队的服饰上贴几个字,完全没影响。”

林月英问道:“那你说,打什么广告?贴什么字?”

张云起说道:“这个不急,咱们先确定一下跳什么舞蹈,还有就是确定哪些女同学想参加,这事儿先私下找班上女同学谈,不要搞得大张旗鼓的,钱我下午就给你,诶,对了,记得选漂亮的妹子,长得不好看不付钱啊。”

“大哥,请搞清楚这是招舞蹈队,不是选美!”临了林月英还叨叨了两句,才转身去忙活舞蹈队的事儿。

“滴滴滴……”

这时候兜里的bp机响了。

张云起掏出来扫了两眼,是王贵兵发来的信息。

张云起离开教室,来到宿舍,在刘老头那里给王贵兵回了个电话,王贵兵说货已经带上来了,他在火车站等。

张云起立马打车去了火车站。

两人碰面后,聊了几句,王贵兵坐了大半天的火车还没吃饭,张云起刚好还有事情想跟他聊聊,就找了一家餐厅一起吃饭。

喝了两杯酒后,张云起告诉王贵兵说:“过段时间,我可能会跟别人合伙搞一家贸易公司。”

王贵兵一愣,问:“也是做掌上机的?跟谁合作?”

张云起道:“一个做电子产品生意的老板。”

王贵兵喝了一杯酒说:“其实我琢磨着,开公司这事儿咱们也可以干的,稳赚的买卖,跟人合作是不是有点不划算?”

张云起反问:“你有一个月能推几万台掌上机的渠道吗?”

王贵兵无言以对,过了半晌他才讷讷地说:“也是,咱们有产品,但怎么卖出去才是一个难题。”

张云起端起酒杯跟他碰了碰:“现在我跟对方在合作方式上还有点分歧,如果到时候公司真搞起来了,你准备好过来跟我一起干。”

王贵兵立时点头:“随时支应我。”

跟着张云起能挣钱,对此他深信不疑。

吃完了饭,张云起在路上拦了一辆车,和王贵兵一起把四千台掌上机搬上去。

上车前,张云起掏了两千块给王贵兵,算作跑这一趟的辛苦费。

坐车来到兴隆电子数码城。

张云起找到余林,卸了货,直接拿到剩下的六万块尾款。



第十八章 洛神

最近这段时间,张云起每天下午放学之后,就在家里教大哥张云峰做正宗传统的张记栖凤渡鱼粉。

现在他读通学,晚上时间一大把。

张云峰学的很用心,但在厨艺方面他的悟性不太高,不过这也没什么,以后生意好了,开了连锁店,做鱼粉的事儿哪还轮得着他一个老板动手,只是这些天里,哥俩天天晚餐都得吃栖凤渡鱼粉。

对于张云起来说,这玩意像米饭一样,真吃不腻,反倒是前世他在外边打拼的时候,吃不到正宗的栖凤渡鱼粉,就特怀念。

这种感觉应当每个人都会有,毕竟一个人在外面漂久了,习惯会改,口音会变,但口味是永远不会变的,因为你永远会记得家乡的味道,妈妈的味道

对于张云起来说,栖凤渡鱼粉、江川烧鸡公一直是他心头挚爱,前世有一段时间他在职场上混的不如意,辞职了,搞起了餐饮,他专程请了一个栖凤渡的老师傅,那个老师傅跟他关系很铁,见他喜欢吃鱼粉,就教了他最传统正宗的栖凤渡鱼粉的做法。

后面那个老师傅年纪大了,退了休,回家养老,但两人一直有联系,张云起记得有一次在电话里跟他闲聊,老师傅感叹说:“现在栖凤渡鱼粉虽然名气大,但论味道已经比不得当年了,因为以前像我这种出身栖凤渡又干这行的老人很多,但是随着我们这一代人死的死,退休的退休,现在就是本地人煮,也煮不出传统栖凤渡鱼粉的味道了。”

这件事已经过去很多年,但是张云起依稀还能记起这句话。

他能够理解老师傅话里面的无奈,但其实任何事情都遵循着这一规律,过度商业化后,失去产品的本真在所难免。

在后世,栖凤渡鱼粉在江川的地位就相当于重庆酸辣粉、桂林卤粉、柳州螺蛳粉,作为江川市最具代表的食物,栖凤渡鱼粉遍布江川大街小巷,但是味道却早已经不复当年,无数商家为了节约成本的同时又能提辣提鲜,用死鱼熬汤,往汤料里加入大量辣椒素和味精,味道差不说,还害人健康。

这门生意以后要让大哥张云峰来掌舵,但是不管赚多少钱,把连锁店开到哪里去,张云起都希望他都能够恪守一些最基本的底线,所以在教他烹制张记栖凤渡鱼粉的时候,张云起也会偶尔谈谈这些,告诉他做餐饮要有自己的品质和格调,不管怎么样,至少对待消费者不能没有良心。

至于栖凤渡鱼粉的做法,说简单也简单,说不简单又不简单。

首先,粉必须是干切粉,而且得是手工制作的干切粉。这个很好办,手工制作的干切粉附近菜市场上到处都有得卖。92年不比后世,自熟米粉机市面上寥寥无几。

至于汤料,这是一碗栖凤渡鱼粉正不正宗、好不好吃的关键。

它由各种调料熬制而成,里面少不了鱼、姜、蒜和辣椒,那鱼必须是鲢鱼,而且必须是早晨买来的活生生的鲢鱼,容不得半点假,用隔夜的或放在冰箱里的鱼来做,汤料就肯定不会鲜,辣而且鲜才能构成正宗栖凤渡鱼粉的特殊风味。

鱼粉出锅后,除了撒上香菜、香葱、酸萝卜、海带丝和花生米这些基本的佐料之外,还必须得添加一种特殊的调料:豆膏。

用江川市的土话来讲,豆膏也叫豆油,但豆油可不是大豆油,实际上它是一种颜色发黑的膏状物,味道略重,是江川市人挚爱的一种日常调料品,但喜欢的人觉得很香,不喜的人会觉得很臭,就像螺蛳粉一样,而且除了江川市一带,其他地区好像没得豆膏卖,前世张云起住在省城里津市的时候,想吃这玩意儿,还得让他老妈邮寄。

有一天晚上,张云起在厨房里教张云峰做栖凤渡鱼粉的时候,张云峰突然问他说:“对了,云起,你从小都没去过栖凤渡,怎么会做他们那边的鱼粉?”

张云起想了一下,找了个借口:“上个学期有一次和几个朋友去栖凤渡镇玩,有个朋友是栖凤渡镇的,他老爸煮了这个粉招待我们,我吃了后觉得很不错,当时就冒出了干这个的想法,然后就请教了下那个朋友的爸爸怎么做栖凤渡鱼粉。”

听弟弟这么说,张云峰笑道:“这就是眼力吗?出去玩也能发现商机,你天生就是一个做生意的料子啊。”

张云起道:“想要做好生意,赚大钱,光有眼力可不成,埋头苦干更不可取。”

张云峰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那需要什么?”

“资本、眼光、能力、机遇,还有运气。”

这句话说的很笼统,但张云起体会还是挺深的,因为他自己就是活生生的例子,能力大小先不谈,眼光他有,重生就是最大的机遇和运气,但是还没什么资本,虽说这大半年来他赚了一些钱,身边的亲人日子也越来越好过,不过也没有干出什么大成绩。

都说重生者的征途应该是星辰大海,他现在却还在教大哥怎么做鱼粉,怎么卖鱼粉,说起来呢,确实混的挺丢重生小伙伴们的脸的,看看隔壁的马强东博士,坑蒙拐骗走的是高端诈骗路线;再看看隔壁的李东老哥,超市崛起商业纵横捭阖,还一边装逼一边把妹,绝对的屌丝逆袭走上人生巅峰的教科书。

混的这么拽,让人羡慕呐。

但是话又说回来了,他也曾经看过歌德曰过的一句话:我们需要仰望天空,我们也需要脚踏实地。每一颗认真生活的心,都应当被尊重。

当年尼克松出访中国,恭维太祖,说太祖推动了中国,改变了世界。

太祖站在天安门上,遥望着远处的袅袅炊烟,答道:“我没有本事改变世界,我能改变的,只是燕京附近几个地方而已。”

太祖文功武略上比秦皇汉武,下追唐宗宋祖,连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在他眼里,也只不过是个爱玩大鸟的家伙而已。

雄才武略至此,尚且这么说。

至于自己嘛,路漫漫兮其修远。

总之大道艰难,能潇洒肆意的活着,能让爱自己的人和自己爱的人生活的更好一点点,很知足了。

******

最近这些天里,班上招舞蹈队的事儿进展的如火如荼。

张云起没有参与过,他只给了班长林月英千把块钱,过了几天,嘿!他发现林月英把这事儿办的还真是不赖,报名的女生挺多的。

毕竟两百块钱的吸引力搁在哪儿,放在后世起码得有个两三千,够一个普通学生两三个月生活费了。

舞蹈节目是张云起出的。

他出了钱,这点儿话事权还是有的。

但他出这笔钱,可不仅仅是为了争取班集体荣誉。

目前,他家的张记栖凤渡鱼粉店装修正在日夜赶工,进度已经提快了很多,清明节过后就要开业,刚好,那段时间学校要搞八十八周年的校庆文艺汇演,到时候肯定声势极大,除了几千名学生、家长、电视台的媒体记者之外,肯定还有一竿子海内外杰出校友以及市委领导出席校庆活动。

这么好的热点不蹭蹭,那真是白瞎了那些年在微博上吃过的瓜。

所以除了赞助班上的舞蹈队之外,张云起最近一直在琢磨整一套策划方案出来,利用这次校庆宣传栖凤渡鱼粉,最好是能让栖凤渡鱼粉和一些大人物发生点联系,达到一炮而红的效果,这对后面开张记栖凤渡鱼粉连锁店会有很大的作用。

至于跳什么舞,这个好办得很。

他买了几张古典舞录像带,在家里看了看,最后挑中了一个中国风古典舞,《洛神》。

《洛神》这个舞只要六个人,一个主舞和五个伴舞,但是报名的女同学多出了一些,林月英就拿着名单给张云起挑。

张云起挑人的标准就一个,美女,身材好气质棒的美女。

一路挑下去,在名单的最后,张云起有些意外地看到了初见的名字,他抬头瞧了眼坐在前面的初见,然后在名单上打了个勾。

凭初见的气质,这个主舞非她莫属。



第十九章 天使

经过筛选,舞蹈队成员定了下来。

除了初见,还有于小蕊、钱浅,孙晓丽等五个女孩。

至于赞助舞蹈队的经费,舞蹈队六个女孩,一个人200,一共1200。这笔钱张云起已经给林月英,林月英想着自己拿在手里也不稳妥,就提前分给了她们。

排练舞蹈的地方,学校早就已经做了安排,就是平时168班上音乐课的音乐室。每天中午放学和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的时间,初见在内的班上六个女孩子就在音乐室里排练。

《洛神》这个从汉朝不断演化至今的中国传统舞蹈是由一个主舞和五个伴舞组成的,伴舞在这个舞蹈当中相当于古代的宫女,活儿比较轻松,只要手持大型宫扇成弧形移动,偶尔做一些简单的舞蹈动作,从而给主舞营造一种众星捧月的氛围,所以除了主舞和五个伴舞的舞蹈服之外,还需要大型宫扇这个道具。

舞蹈服饰比较容易搞定,张云起出钱让林月英去采购,至于宫扇,这玩意儿一时半会儿比较难搞出来,他就让舞蹈队拿普通扇子先应付着,而真正要到校庆文艺汇演上用的宫扇,他想了半天,最后想起了余林,余大老板见多识广,指不定就有门路,于是他给余林打了个电话,向他打听哪里有定制宫扇的地方。

余林直接说:“文楼街,街道入口左侧就有一家专门制作手工扇的地方,你可以去看看。”

当天中午放学后,张云起就打车跑到文楼街,找到那家纯手工制扇店后,他让老板给他定制五把大宫廷扇,长08米,宽05米,宫扇前面秀一个江川市一中校门的山水图案,后面秀一排金色大字:“张记栖凤渡鱼粉店恭祝市一中88周年校庆圆满举行!”

谈好之后,临了走人,张云起还特地向老板强调了一遍:“字体一定要大,一定要亮眼!”

这次校庆文艺汇演,为了凑齐班上的舞蹈队他花了千把块钱,不少了,怎么着也得让这笔广告费花的物超所值,让全校师生都能记住他的张记栖凤渡鱼粉。

当然,利用舞蹈队打广告只是其中的一个环节,张云起还想利用校庆这个热点搞一套营销组合拳出来。

回到学校后,张云起找到班长林月英问:“班长,你有没有认识学生会的人?”

“你想干啥?”

林月英警惕地看着张云起,自从经过张云起赞助班上舞蹈队的事儿后,她算是看清了这个家伙的真面目,一句话总结就是无利不起早,跟他扯什么朋友感情啊同学友谊啊班集体荣誉啊都是瞎扯淡。

张云起笑道:“其实也没啥大的事儿,就是眼瞧着距离校庆文艺汇演越来越近了,学生会那边肯定已经有了校庆活动的流程表,我想提前看一下。”

林月英盯着张云起:“看这个干嘛你?”

张云起笑道:“校庆再怎么说也算是学校几年一度的大事儿了,我作为市一中的一份子,关心关心嘛。”

搞份校庆活动流程表也不是什么大事,迟早要公开的嘛,林月英想了想就说道:“好吧,明天学生会那边要开会,到时候我找熟人给你复印一份。”

张云起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上课。

下午放学后,王小凯拉他去音乐室看初见她们排练。

张云起想了想说成。

去之前,他和王小凯两人去小卖店买了一些饮料和膨化零食,这样子就能打着犒劳舞蹈队的旗子光明正大看美女了嘛。

随着距离88周年校庆越来越近,其他班上参加校庆文艺汇演的学生也都在同一层音乐室里加班加点练习节目,所以一到中午或者是下午的放学时间,这一层楼格外热闹,除去参加表演节目的人之外,还有很多像张云起王小凯一样来看热闹和美女的。

张云起两人来到168班舞蹈队所在的音乐室的时候,外边有一伙男生趴在窗户上朝里面张望。

张云起扫了眼其他音乐室,稍微对比了一下,就发现他们班舞蹈队围观的男生是最多的,这不免让他对这次的文艺汇演多了点儿信心。

王小凯的表情倒是有几分警惕,好像自己家种的瓜被人惦记上了一样,

两人走进音乐室,班上的舞蹈队正在排练,房间里回荡着古典高雅的音乐,五个伴舞穿着粉红色的长裙如蝴蝶穿花般在弧形舞动,而在她们的中间,是穿着纯白色长裙的主舞初见。

张云起两人看着初见,都怔住了。

那时候已是傍晚,泛着暖色的阳光透过窗户投射在那道舞动的身影上,就像天仙,白裙翻飞之间,每一根线条都青春流畅,每一寸肌肤都温润如玉,纯净至灵魂的美,既不蠢蠢欲动也不心痒难耐,让人希望时光就此定格在灿烂千阳里面。

作为中国传统舞蹈,《洛神》在两千年前的汉朝就已经兴起了,到唐朝更加流行,而现代新编的舞蹈不但继承了传统《洛神》里面绮丽优雅的部分,并且新加入的衔接与新的服饰、编排等,让舞蹈如高山流水,有一种深谷幽兰的清澈感。

只是《洛神》对主舞者的要求很高,需要追求的是一种在高度弯曲倾斜下的稳定性,在s形曲线下寻找这种特殊曲线的游离感,连贯动作中要有曲线流动的韵律,头颈收含,一脉贯通,配合呼吸的起伏,富有神韵,形成舞蹈动作鲜明的古典中国风。

张云起从来没有见过初见跳舞,在他的认知里面,这个女孩家境不怎么好,家里是不大可能有闲钱供她去学习舞蹈的,所以眼下见她竟然能将《洛神》的神韵诠释得如此之好,心神摇曳之余,还有几分诧异。

其实不仅仅是他,包括王小凯,还有窗户口围观的几个学生,都看得目不转睛,心里赞叹。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一个高大俊朗的男生忽然出现在门口时,那几个学生当中,才有人讶异地小声说:“这,这是林子昊吗?他怎么来了?”

其他几个学生扭头一望,都愣住了。

说话的那个学生似乎想到了什么,顺着林子昊有神的目光又投向了音乐室,最终落在了那个身着白裙清雅纯净的女孩身上,他顿时就有了一种醍醐灌顶的明悟,以及一点点莫名其妙的失落感。

第二十章 难为你了

林子昊的出现,也引起了音乐室里的人的注意。

几个伴舞的女孩看到他都有些发愣,个别人的舞蹈动作都迟缓了下来,王小凯拉了拉身边的张云起,眯着眼睛说:“看到门口那人没?”

张云起扫了一眼那个男生:“怎么了?”

王小凯低声说:“林子昊,上次在教室门口打了于仁礼和邹正的那个初三学生的表哥,高二的,在学校里风头很盛,那天叫了一伙高年级学生在咱们教室走廊上打于仁礼和邹正的时候,后面初见出去了,也不知道她跟这个林子昊说了什么,那伙人就放过了于仁礼和邹正。”

张云起扭头又望向林子昊,林子昊也看到了他,两人的目光有过刹那的交汇,林子昊就移开目光,再次望向正在白裙翻飞的初见,过了一会儿,就转身走了。

他似乎只是路过的。

一曲《洛神》跳完后,张云起和王小凯把饮料和零食送上去,大伙开了会儿玩笑,几个女孩还七嘴八舌的讨论了几句刚才经过的林子昊,于小蕊扫了眼初见,问道:“林子昊怎么会来这里呀?不会是……”

王小凯连忙打岔道:“人家只是路过的啦,想些啥呀,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王小凯这么一说,大家很识趣地停止了这个话题。几个女孩换了衣服后,背着书包离开,她们见张云起在,下意识地就没有叫初见。王小凯也很爱自作聪明,直接跟着几个女孩屁股后边走了,这样一来,张云起和初见就留在了最后面。

两人一起穿过校园的时候,初见那张小脸上一直都是红彤彤的。

来到校门口停车棚,张云起推出自行车送初见回家。

路上两人聊了聊最近的一些事儿,初见告诉张云起说,现在她已经没有去新街口的哪个小餐馆打工了。

张云起笑道:“这样挺好,现在你精神气色都好了很多,以后在学习上也不要太拼命,多参加一起班上的活动,像这次参加班上的舞蹈队就挺好。”

初见抿嘴淡笑,点头说好。

到了红山弄,张云起停下自行车。

初见下车之后,从书包里掏出两百块钱,递给张云起说:“给你,云起,这两百块钱是月英给我的,她告诉我说,这是你给我们班舞蹈队的赞助费。”

张云起怔了一下,说:“对呀,赞助费,这个钱是你应得的,给我干嘛?”

初见看着张云起的眼神很清澈:“我参加班上的舞蹈队,是自己喜欢,还有就是想像你说的那样,多多参加班上的活动,不能要你钱的。”

张云起笑了笑,接了两百块钱说:“那改天我请你吃东西?”

“嗯。”初见轻轻点头。

“那我走了。”张云起跳上自行车,临走之前扭头看了眼初见,初见垫着脚尖向他挥手,那张小脸上的笑容淡然又温暖。

******

林月英这妹子平时一直咋咋呼呼风风火火的,但作为班长,办起事儿来可一点都不含糊。第二天去学生会开完会之后,她就把市一中88周年的校庆活动流程表给了张云起。

张云起拿着流程表仔细研究了一番。

校庆为期两天,4月8号到4月9号。

4月8号下午搞校友座谈会,4月9号上午搞校庆活动开幕式和杰出校友学术讲座以及杰出校友事迹报告会,晚上7点到9点是为期两天校庆的重头戏,将在体育馆举行88周年校庆文艺汇演。

这些对张云起没什么用,他要重点了解了的是这两天时间里,邀请来的杰出校友和一些领导们吃饭的问题。

这次校庆活动很紧凑,学校可能是为了方便和提供高质量的服务,或者是让这群校友们重温一下母校食堂的口味,这两天的早餐、中餐和晚餐三餐都在学校的食堂里解决。可别以为市一中食堂的饭菜都是给猪吃的,那只是对学生而言。

学校的食堂一共有三层。

一楼是给学生吃的大锅饭,味道就别提了,简直是每个从市一中走出去的人的学生时代的阴影;二楼的小炒味道相当不错,大部分单身年轻老师和有钱的学生都是在这里解决吃饭问题;至于三楼,环境相当清雅高档,里面的饭菜张云起没尝过,总之有领导来学校视察一般都是安排在三楼就餐。

了解了领导们的用餐安排后,张云起开始着手张记栖凤渡鱼粉店的下一步推广计划,他找的第一个人,就是市一中食堂管理处副主任黄小明。

黄小明负责管理学校食堂厨房这一块,他也是田壮壮的小舅舅,田壮壮这家伙长得这么肥头大耳也不是没原因的。

张云起知道这层关系,还是今年年初开学的时候,黄小明喊田壮壮吃饭,田壮壮就把他和王小凯、杨伟哥仨都捎上了,所以他和黄小明有过一面之缘,当时聊的还挺愉快。

张云起看完流程表之后,直接向林月英请了半天假假,他回到家里亲自下厨做了一碗栖凤渡鱼粉,然后用保温盒装好,提着回到学校找到黄小明的办公室。

黄小明对张云起还有点印象,他外甥的好哥们嘛,上次一起吃饭的时候,他对这个家伙的可是记忆深刻,情商极高,性格稳重又能言善道,真的不像个高中生,但黄小明没想到他回来这里,愣了一下才说:“小张啊,你怎么来我这里了?”

张云起笑着说:“黄主任,是这样的,我哥准备在市一中门口对面开一家鱼粉店,主打的是一款新产品,你在餐饮这块是专家,所以想请你品尝一下,看看味道怎么样,指正指正。”

黄小明盯着张云起看了两眼,很有点意味深长,但他只是笑着说:“成,那我就享享口福,尝尝吧。”

张云起打开保温盒,一股浓郁的香辣味道立马就溢了出来。

江川人都爱吃辣,黄小明更是一个吃辣狂魔,吃什么东西没辣椒都没滋没味的那种,他刚好还没吃中饭,看着保温盒的鱼粉上面红彤彤的辣油,胃口开了,拿起筷子夹了一大口塞进嘴里咀嚼了几下,就竖起大拇指说:“嗯!不错不错,味道很好,这鱼粉叫啥名字?我以前可没吃过,你哥自己想出来的鱼粉新做法?”

张云起笑呵呵地说:“栖凤渡镇你知道吧,这个鱼粉就叫做栖凤渡鱼粉,我哥是湘菜大厨,以前本来是在腾华大酒店当厨师,年初辞了职,准备创业搞一家张记栖凤渡鱼粉店,就在咱们学校大门口对面,以后黄主任想吃鱼粉了,随时欢迎。”

“呵呵,那就先替我谢谢你哥,以后有机会一定去捧场。”黄小明吃着鱼粉,嘴里慢悠悠地说道:“小张呐,你找我还有别的事儿吧?你跟我外甥也是好哥们,有什么事情直接说,我能帮忙的地方一定帮。”

张云起笑着说道:“本来还不大好意思开口,既然黄主任这么客气,那我就直说了,是这样的,我哥的栖凤渡鱼粉店在4月9号开业,刚好那天是咱们学校的校庆,这种大喜的日子,我哥在学校旁边开店,也想给学校出一份力,我看了下校庆流程表,那天领导和一些校友会在咱们学校的食堂用早餐,我哥就想到时候给他们供应这个鱼粉,黄主任,你觉得怎么样?”

黄小明听完之后,隐隐约约想到了张云起打的是什么主意,虽然不大确定,但觉得这个家伙有点儿不简单,比自己那个只会玩游戏的外甥可强多了,就是不知道这个主意是他想出来的,还是他哥怂恿他来干的。

黄小明放下筷子,扯了一张纸巾抹了抹嘴巴,才面露难色地说道:“小张,不是我不帮你,只是这么做不符合学校的规定呐,你也知道,学校食堂对卫生健康要求非常严格,平时给学生们吃的饭菜都要严格检查,绝对不允许用外面的食物顶替,更别说是这次来参加校庆的那些杰出校友了,他们可都是大人物,在吃的方面出了问题谁都负不起责,我没法办呀。”

对于黄小明的拒绝,张云起一点都不意外,不拒绝才会意外,他笑着说道:“黄主任,您先别急着拒绝,我这么做也是为了这次学校的校庆,要不,你听一下我的想法再做决定?”

“那你说说看。”

“这个栖凤渡鱼粉的味道你已经尝过了,黄主任,你一直管理学校的食堂,对餐饮这块的了解那一定是相当精深的,这个鱼粉很符合咱们江川人的口味,咱们学校的那些校友们又一直在国内外各地打拼,可能几年都难得回一次故土,让他们尝尝故乡的味道,其实挺好的嘛。”说到这里,张云起将事先准备好的300块钱压在办公桌上推到黄小明面前。

什么理由的不重要,这玩意才是重点!

黄小明的心脏快跳了一下,看着桌子上的钱没说话。

“至于饮食健康这一块,黄主任你尽快放心,制作所有栖凤渡鱼粉的材料,我哥都会在当天凌晨去买新鲜的,在学校食堂厨房里现做,到时候黄主任可以现场监督。”说到这里,张云起又往桌上加了两张一百的。

黄小明的表情就有点复杂了,摸着腮帮子说:“这事儿有点不太好操作啊,到时候来的领导那么多,口味都不一样,这个鱼粉又那么辣,总会有个别领导不吃辣的,如果不符合他的口味,有什么意见传到上边,我可担不起这个责啊。”

张云起笑了笑,再一次往桌上加了两张一百的,说道:“这个你放心,黄主任,我哥供应这个栖凤渡鱼粉,并不是要求只给领导们提供栖凤渡鱼粉,校庆那天,食堂可以供应多种多样的餐品,包子馒头油条面包水果米粉等等,把栖凤渡鱼粉搁在里面,让领导们多一种选择,说不定吃得更满意。”

黄小明盯着七百块钱,手指头在桌面上敲了敲:“既然你这么说,供应这个什么栖凤渡鱼粉倒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呢,校庆那天要让你哥亲自来学校食堂做鱼粉,这个事情有点不太好办,他毕竟不是学校食堂聘请的厨师嘛。”

张云起明显感觉到黄小明这是在故意找难题让他加码,虽然只是学校的一个基层干部,但官场上的这套压价功夫,他倒是运用的活灵活现。

张云起不傻,让人当凯子一样宰的事儿没兴趣干,这只不过是煮碗粉而已,他能够出七百块,已经够意思了,黄小明一个副主任不肯干,上面不是还有正主任嘛。

张云起就笑着说:“黄主任,其实可以这样操作的,就是到时候找个借口,比如说校庆那天要接待很多大人物,食堂厨师人手不足,外聘一个高级厨师之类的,当然,如果实在不行的话,我也不勉强的……”

说到这里,张云起起身装作去拢钱。

黄小明立马拿起一本书盖在了钱上,笑呵呵地说:“难为你了,小张,替学校的这次校庆饮食问题考虑的这么周全。”

第二十一章 假证

春分过后,清明将近。

在张云起忙着蹭热度的同时,市一中校庆的筹备工作也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周三的那天上午,在办公楼举行的校庆工作负责人会议上,校长王道忠为此次校庆定下基调,十个字概括:

高规格,高档次,高影响力!

在这个大的基调下,校庆筹备小组成员领任务分头行动,这里面的重中之重是邀请政府各级领导,各大新闻媒体记者,市一中走出去的各类名人,毕竟大人物的出场,才能给市一中这次校庆的高规格高档次高影响力来背书,像那些企业家教育家作家,只要有个“家”字头衔的人物,统统打电话或者是送请柬往他家。

距离校庆文艺汇演节目评选的时间越来越近,168班的舞蹈队排练也更加地勤快,毕竟节目已经上马,如果半路被腰斩,谁心里都不好受,所以最近除了正常的上课时间,只要在学校里的时候,初见、于小蕊六个女孩子基本上都呆在音乐室排练。

张云起则充当了她们的后勤部队。

每天拉着王小凯给她们打包中饭,供应各种水果零食饮料。

周四的那天中午,张云起和王小凯在学校外面吃完中饭后,提着给班上舞蹈队打包的盒饭和水果,路面校门口的时候,王小凯突然盯着斜对面的一家店子惊讶地说道:“这里什么时候又开了一家店子?啧啧,搞得可真奢华,也不晓得卖啥东西的。”

张云起顺着王小凯的目光看过去,不免笑了起来。

王小凯说的那家店子是他家的鱼粉店,经过大半个月的日夜赶工,门面装修已经接近尾声,电路改造、贴砖、墙面漆、大堂吊顶都已完工,现在木工在打柜子和做隔墙,估计两三天时间就能搞好,等大哥张云峰和姐夫牛奋把桌椅和厨具买来,就等着4月10号那天开业。

现在从外面看起来,他家的鱼粉店整体效果已经初见端倪,临街的这一面墙几乎全部被掏空,两边装上了落地玻璃,中间是对开的玻璃门,门柱被漆成红色,门头上是一个红色的大灯箱,上面镶着字,是张云起设计的“张记栖凤渡鱼粉店”招牌,不过现在被一整块塑料布挡着。整体看起来,和以前的书店一比,真是两个天地。

王小凯见张云起半天没吱声,盯着那家新店子,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容,就有点莫名其妙:“我说大哥,你对着一个门面发什么春?它又不是初见。”

张云起真想对着这个小傻帽的屁股来一脚:“这家店子是卖鱼粉的,咱们走吧,舞蹈队的还没吃中饭呢。”

王小凯跟在后面说:“没开玩笑吧,开家鱼粉店有必要搞得这么上档次嘛,估计价格很贵,啧啧,我说这家鱼粉店老板不是脑子给门板夹过,就是钱多没地方扔,在学校旁边开这么好的店子,有几个学生消费的起呀。”

张云起道:“生意好不好,到时候开业不就知道了。”

“那你知道啥时候开业?”

“4月9号,就是咱们学校校庆那天。”

王小凯摸了摸腮帮子,道:“说起这个我倒是想起一件事。”

张云起问:“什么事?”

王小凯就凑到张云起面前说:“4月9号那天是初见的生日,你看巧不巧,那天还正好是咱们学校的校庆。”

张云起怔了怔:“你怎么知道的?”

王小凯“嘿”了一声:“你别好心当做驴肝肺成不,哥们这是为了你好,我可没兴趣打听这玩意儿,是林月英告诉我的,她有班上所有人的花名册嘛,至于她为什么告诉我,小张同学,你这么聪明,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张云起笑了一声,没接话。

两人来到音乐室给舞蹈队送了午餐,王小凯这个小傻帽赖在六朵金花里面格外惬意潇洒,舍不得走,他的理由倒是义正言辞的很,说怕等下舞蹈队的女孩饿了渴了想吃东西没人跑腿。

张云起要去兴隆电子数码城找余林办点事情,先走了。

最近余林经常喊他吃喝玩乐,隔三差五凤凰台走起,吃饭按摩桑拿卡拉ok一条龙,其实张云起心里也清楚,余林想尽快和他在开公司这件事儿上达成一致,毕竟拖得越久,损失的钱越多,最后两败俱伤。

这是生意上的大忌。

因为目前的情况是,掌中王俄罗斯方块掌上机在江川市市场上的局面已经急转直下。

大姐张秋兰手头上那些零售商每天的销售额现在回落的很快,虽然年前进的那三千台掌中王俄罗斯方块掌上机已经快卖完,但那是因为过完年刚开学的那段日子,学生们手头上有钱,火爆了一波,而最近这小半个月来,销售额已经直线下降,最差的一天里面,三十多家零售商一天只能卖出去二十多台,创下历史新低,下一次进货肯定要拦腰斩一半。

出现这个局面很正常,并不是大姐能力不足没有维护好市场,要知道江川市就那么点大,掌中王掌上机零售价50块一台,相较于其他品牌的掌上机来说,确实很便宜,但对于主要受众群体中学生而言,依然是一笔需要攒很久才能拿得出来的资金,所以很容易饱和,能有钱买的学生就那么多,而余林能够吃进他的四千台掌上机,这是因为他渠道硬,江川市下面的县镇他都有客户。

张云起心里很清楚,随着信息流通越来越发达,这种南货北贩,差价暴富的路子干不了多长时间,但他现在也确实很需要钱,需要资金来运作下一个大项目,眼下拓展电子产品生意显然是他积累原始资本最快的一条路子,只是想要把这么生意做下去,只有去开拓周边地区电子产品的市场。

余林有这个渠道,能够把产品迅速推向周边地区,因此和余林合作开公司是最切合实际的做法,但他今天来兴隆电子数码城找余林,不是谈生意的,其实凭直觉,凭最近余林的一些举动,他知道余林很快就会抛出他的第二次合作方案。

今天他来这儿,是找余林借照相机的。

余林做了很多年的数码电子产品,这玩意儿不缺,借了一台他自己用的柯尼卡hexar照相机给张云起。

虽然从80年代中后期开始,国内就开始引进国外照相机生产线,90年代初,一批外国品牌也进入了大陆市场,可由于价格相对昂贵,对于一般老百姓而言,照相机依旧是个罕见的物件,奢侈品。

一般稍微富裕点的家庭,大不了买一个傻瓜照相机,那种用纸盒子包装着,上面印着英文“欢迎来到美国”的山寨货,三米之外拍出来的东西几乎就没法看,而余林借给他的这款柯尼卡hexar照相机绝对是那个年代的潮货,91年才出厂,在国内称为巧思,采用35/2大口径定焦镜头,拥有出色的色彩传递性能和非常好的平衡性,是摄影达人的心头爱。

在前世的时候,张云起也算是个摄影爱好者,他真没想到余林会有这种好货,一时间有点爱不释手。

拿着手里玩了会儿,他才笑着问余林:“对了,老余,你知道哪儿有搞假证的地方?就是什么记者证啊身份证之类的假证。”

第二十三章 非常好

星期五的中午,张云起来到红山弄。

红山弄就是初见家住的江川市贫民窟,但今天他来这里不是找初见,他骑着自行车穿过坑坑洼洼的泥泞巷子土路,在一间类似造假作坊的民房外边停下,伸手敲了敲门,没过一会儿,门被拉开半边,一个叼着烟的平头青年伸出了脖子,盯着张云起问:“干嘛的?”

张云起道:“办证,余林介绍我来的。”

平头青年拉开门,让张云起进去谈。

张云起走进民房,随便打量了几眼,屋里灯光昏暗,到处堆放着造假材料,还有不少别人遗失的身份证,这玩意儿换张照片就能当真的用,就算是到了派出所都认不出来。

张云起问:“我想搞个记者证,要多长时间?”

平头青年坐在椅子上说:“两天,你想当哪个单位的记者?”

“听你这口气,可以随便挑?”

平头青年抽着烟说:“只要你想得出,我就搞的出,别说中央电视台的记者证,联合国的都行。”

张云起道:“低调点,就江川新闻晚报吧。”

平头青年说成,然后又问道:“记者证上的名字填啥?”

张云起想了想:“用真名吧,邹杰伦。”

平头青年诧异的看了张云起两眼:“确定用真名?”

张云起说:“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就用真名!”

平头青年点头:“那行,杰伦兄弟,你是余老板介绍来的,我也不讲价,一口价200块,交50块押金,明天再过来取。”

张云起乐道:“你这那是看余老板的面子?这么贵,怕不是欺负小孩吧。”

平头青年说:“这玩意儿风险高,就这个价。”

“30块钱怎样?”张云起问。

平头青年一脸的鄙视:“那伺候不起,请回吧。”

张云起又说:“那我出个良心价,50。”

平头青年不耐烦:“100,不行拉倒。”

张云起笑着说成交,他给了30块钱押金,出门骑着自行车沿原路返回。

经过一条小巷子的时候,张云起看到了三四个八九岁的小男孩在欺负一个小女孩子,他们手里拿着泥巴往小女孩的身上砸,玩的兴高采烈,而那个小女孩才六七岁的样子,穿着一身破烂衣裳,头发乱蓬蓬的,沾满了泥沙,正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看到这一幕,张云起怔了一下,立马意识到不对,他调转车头飚了回去,喊道:“放开那个小女孩!你们这群小兔崽子,干嘛欺负人!”

几个小男孩吓了一跳,扔了泥巴想跑。

张云起已经骑着自行车杀到,伸手把他们当中看起来最大个的小男孩像拎小鸡仔一样给拎了起来,摆着一张凶残的表情道:“都他妈的给我站住,说,干嘛欺负人?信不信我揍你!”

小男生吓得哇哇大哭,说再也不敢了。

“现在知道不敢了?刚才干嘛欺负她?下次再让我抓到你们欺负她,看我不把你们的屁股打开花!当着你们爸妈的面打!”张云起一顿威胁加怒吼,把这伙小男生吓得缩在墙角下瑟瑟发抖,一边抹眼泪一边说对不起。

张云起这才让他们滚蛋。

下了车,他走到那个坐在地上的女孩面前,这个时候她也不哭了,睁大着眼睛,梨花带雨地看着自己,只是那双大眼睛里没有小女孩特有的清澈,有点儿呆滞。

这个小女孩是初见的妹妹,叫初心,张云起前面有几次送初见回家见过她。

他听大姐张秋兰说过,初心小时候发高烧没钱看病,脑子烧坏了,智力有点问题,是个低能儿。上次大姐来这边招初见妈妈帮忙送货,了解到了这个情况。

张云起蹲在初心面前,伸手把她抱起来,仔细的拍掉她身上、头发上的泥巴碎块,然后对她笑了笑。

小女孩也咧开嘴巴,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笑。

张云起就说:“还记得哥哥不?”

初心傻笑着,懵懵地看着他。

张云起又道:“哥哥带你去买好吃的怎么样?咪咪虾条,冰糖葫芦,爆米花,麦丽素,酒心巧克力,无花果,济公丹……”

初心的眼睛突然就明亮起来,用力啄了啄小脑袋。

张云起起身抱起她放在自行车后座上,后来想了想,有点担心这小女孩坐不稳摔下来,就把她抱到自行车前面的篮筐里面,然后上车踩着踏板飚到红山弄大路上,找了家小卖店,买了一大袋子零食。

回来的路上,张云起故意把自行车骑的很快。

坐在篮筐里的初心抱着一大包零食。

一路上,都是她银铃般的笑声。

到了初见家后,张云起停下自行车把初心抱下来,推门进屋,一股浓烈的酒味冲进了他的鼻子,抬眼,他就看见一个身材瘦小的中年男人正坐在木凳上喝酒。

这男的从来没有遇见过,不出意外应该是初心的爸爸。至于初见她妈妈,这时候应该正跟着大姐张秋兰在送货。

张云起笑道:“叔叔好,我是初见的同学,今天来这边办点事,正好看到有几个小男孩欺负初心,就把她带回来了。”

中年男人已经喝的醉醺醺的了,干瘪的脸膛子红红的,他端着酒瓶子“哦哦”了两句算是回答了张云起,张云起就笑了一声,蹲下身子对初心说:“哥哥要回学校上学了,改天再来看你。”

说完后,张云起摸了摸初心的小脑袋,起身离开屋子。

推出自行车,他正准备走,眼角余光瞟到了从屋子里跑出来的初心,初心没有跟着他,就站在门口,瞪着那双大眼睛看着他,那呆滞的眼神里面夹杂的东西不知道怎么形容,好像有一点点的不舍。

张云起笑着摆手说道:“快点到屋子里面去,以后不要一个人出来,下午放学你姐姐就回家了。”

张云起不知道初心能不能听懂他的话。

大概是不能吧。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个小姑娘,他突然就想起了自己的女儿,自己的女儿和初心差不多大,六岁,特乖巧可爱,是他的心头肉。他仰头看了眼天空,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

******

回到学校,正好上下午的体育课。

168班的学生集合完后,体育老师点了下名,就让学生们自由活动,张云起和王小凯、杨伟、田壮壮加上班上一伙男生组成3v3打篮球,打了二十来分钟,张云起把这伙小菜鸟虐的生活不能自理,才下场和王小凯去小卖部买水。

买完水回来的路上,王小凯搂着张云起的肩膀说:“小张同学,告诉你个好事儿。”

张云起扭头看了王小凯一眼:“你能告诉我的事多半不是什么好事。”

王小凯一点都不生气,乐道:“是不是好事你听完再说,今天中午十二点半,学校参加校庆文艺汇演的班级进行了评比,我们班的舞蹈队入围了。”

张云起喝了一口水说:“中午才参加的评比,这一个小时不到就出了结果?”

王小凯“嘿”了一声:“评比结果是还没出来,但是我敢打包票,咱们班上的舞蹈队一定能通过评比,上这次校庆的文艺汇演。”

张云起问:“理由呢?”

王小凯道:“理由就是这个评比是学生会的人主导的,学生会主席是林子昊,他参加了这次的评审,当时我和田壮壮趴在窗户上看热闹,啧啧,别的班上表演的时候,林子昊脸上没什么表情,也不说话,但是初见表演完之后,他就鼓掌说,好,很好,非常好!”

第二十三章 母亲的骄傲

最近张云峰在忙老五张小小转学的事。

张记栖凤渡鱼粉店已经装修完工,桌椅全部到位,厨房设备也安装好,一切准备工作都已经就绪,就等四月九号那天开业。

开业之前,张云起和张云峰哥俩商议好了,在清明节回云溪村一趟,一是扫墓,二是把老妈和老五小小接到市里来住,老五现在在云溪村小学念小学一年级,来市里住,眼下要先解决她的上学问题。

张云起买的房子属于nh区,划片来算,张小小可以就读附近的姑苏岭小学。

那个年代小学生转学倒不像后世那么坑爹,后世你不缴培养费不拿钱开道,很多学校根本就不鸟你,随便找个学生太多,班级已满员的借口就能把你吊在半空中荡秋千。

九零年代初小学生转学倒是还没这么多灰色交易,但手续办理起来也麻烦的很,两边学校同样都要打通。

张云峰带着户口本及复印件和房产证先去了姑苏岭小学开接收证明,然后到nh区教育局找到工作人员加盖公章,等清明节回云溪村后,还要在云溪村小学开转出证明,接下来再到云溪村小学的主管单位加盖公章,把材料给两边学校送过去才能转学。

回云溪村的前一天,张云起又去了一趟兴隆电子数码城,他找到余林的店子,向他买三台正版爱华随身听。

余林很有点诧异,爱华随身听是那个年代的奢侈品,价格高达七八百一台,但他诧异的不是这个,以张云起的财力,这玩意儿买百八十个也不是问题。

他问道:“你怎么跑我这里来买这个,这些东西,你应该有渠道拿到更便宜的好货吧?”

张云起笑道:“便宜的好货等我忙完这阵子咱们再好好谈,买随身听我现在有用。”

余林就凑上来说:“送女孩子的?”

张云起没搭理他,问:“多少钱?”

余林拿了十多台颜色各异的正版爱华随身听摆在张云起面前:“你自己选吧,至于钱就算了。”

“一码归一码,做生意不能让你赔本嘛。”张云起不想在这种小事上占余林便宜,他选了一台粉红色的,一台白色的,一台黑色的,然后拍了两千五百块钱给余林。

四月二号,清明节的前一天。

张云起哥俩坐小客车回云溪村。

一个小时后,到了封阳县,哥俩换成同往云溪村的小客车。

小客车驶出封阳县后,一路向南,穿过无数个飘荡着袅袅炊烟的低矮村落,向云溪村飞驰而去,车轮在积水的土路路面溅起一溜白雾,透过车窗,从辽阔的原野上望过去,是一望无际的烟叶,它们在初春和煦的阳光下茁壮成长,到了八九月份,往烤烟房一送,就会变成金黄的叶子,变成封阳一带数以百十万计的庄稼人一整年的口粮。

到了云溪村村头,哥俩下车回家。

明天就是清明节,张春兰和张小小都已经放假在家。

张妈昨天就接到哥俩回来的电话,她特地去龙湾镇赶集买了鱼肉,又杀了一只家里的老母鸡,做了一桌子的好菜,一家人聚在堂屋里边吃边看电视,张云起吃的足足三碗米饭,他好久没体会过这种家的味道了。

吃过饭后,一家人商议起了搬家的事。

一家人去市里住,老妈和大哥一起开张记栖凤渡鱼粉店,这两件事情是张云起一手促成的,但是他还没有和张妈仔细谈过,不过通过大姐张秋兰和大哥张云峰两个人,张妈早已经知晓这件事。

张妈的个人意愿,是不想去市里住的。

这主要是因为她在云溪村生活劳作了二十多年,这里的人,这里的地,这里的生活方式都已经融入了她的血液里。

毕竟上了年纪的人,守旧,她这么大的岁数,再去一个陌生的城市过日子,出门都不晓得该往哪儿走,心里一直再打退堂鼓。

只是她也明白,眼下的实际情况是老大要在市里开鱼粉店搞事业,老二早几年前就嫁到市里了,老三也在市里念书,老四再过三个月就要中考了,估摸着也得走他二哥的老路,去市一中念书。

至于老五小小,一听说要去大城市住,高兴的不得了,这些日子天天晚上睡觉就趴在她身上,奶声奶气地问:“妈妈,妈妈,大哥二哥他们什么时候来接我们去市里住呀?”

作为五个孩子的母亲,张妈看着子女们一个个从山窝窝里奔往大城市,忙事业的忙事业,读重点学校的读重点学校,心里有着一种说不出的骄傲和自豪!

这一辈子,她刘玉凤苦过累过绝望过,被全村人瞧不起过,烟田灌水跟人争水渠打架的时候被推到泥坑里过,丈夫张六顺被抓进牢里的时候甚至想喝农药过!

现在,总算熬苦到头了。

有吃有穿,生活无忧,走在村里头说起她的子女,哪个能说半点闲话呢?

在这种情形下,她就觉得自己的个人意愿实在是无足轻重,如果能够让子女们越过越好,让老张家兴旺发达起来,莫要说要她去城里住,天南海北都成!

再说了,她去城里住不是去享福的,眼下鱼粉店刚刚起步,大儿子云峰太憨厚,一个人肯定招架不住,招人又太浪费钱,而且自己去了市里,不但能够帮衬着老大开鱼粉店,还可以照顾一家人的生活起居。

这么一想,张妈就没了顾虑,直接答应搬家去市里住。

张云起倒是没想到老妈这么干脆利落。

他其实是知道张妈的心思的。

这也是他为什么和大哥大姐们谈全家人搬到城里住,却从来没有跟老妈提过这件事的原因。

他不想勉强老妈,但他和大哥都去了市里,春兰中考考上市一中,到时候就老妈和小小两个人留在云溪村,小的小,老的老,这肯定是不行的。

现在,老妈同意去市里,张云起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有一丝说不出来的感觉。

他相信老妈去了城里后,慢慢适应,自然就会习惯甚至是喜欢那里的生活,到时候生意红火了,连开它个七八家分店,老妈坐着虎头奔领着一群马屁精,也不用干啥,就负责天天往美容院里钻,时间久了,怕是happy的不行。

现在确定了去城里住,接下来就是把要搬到市里的东西归置打包好,但眼下要处理的事儿有点多,一家人就分头行动。

张云起去镇上找货车准备搬家,还有买明天扫墓要用到的香纸蜡烛。

张云峰去村里小学处理张小小转学的事,虽说现在学校已经放假,但是学校领导和张小小的班主任都是村里人,平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邻里关系也不错,转学这么大的事儿,他们应该会通融一下。

张妈和春兰小小三个在家里收拾东西。

家里最贵重的东西就是去年花7500块钱买的拖拉机,这个一时半会找不到卖家,九零年代初的农村,可没多少人随便就能掏出几千块钱,前面吃饭的时候,张云峰说把拖拉机托给他的老同学朱达,让朱达帮忙找找看有没有人要买。

去年年末,张云起买的大彩电和冰箱这些贵重电器自然要带上去,其他的零碎,按照张云起的意思是能不带的就不带,城里的家里都有,但是张妈哪里舍得呀,她和默不作声的春兰一趟趟的从这间屋子走到那一间屋子,把她认为该带的东西全都打捆装蛇皮袋,忙的是热火朝天脚不离地。

张小小倒是很清闲,也很高兴。

她的两个兜里塞满了张云起给她从市里买回来的酒心巧克力和咪咪虾条,在家里呆了一会儿,就蹦蹦跳跳的在村里瞎逛,遇到小伙伴就张扬她要去城里住的事儿。

后面,她还跑到村里玩的最好的小伙伴金标家里,从兜里掏了两个酒心巧克力塞到金标手里说:“我要住城里去了,以后有机会带你去公园看大熊猫!”

说这话的时候,张小小扬着小脑袋,那张越来越白胖的小脸上又神气又傲娇,把金标羡慕的眼睛冒光。

“小小,你说什么?”

云溪村村书记张国瑞正坐在小院门槛上拿着簸箕扬米,瞧见张小小和对门国华家的儿子金标的对话,手抖了一下,撒了一地的米,他连忙放下簸箕把张小小叫了过来,问道:“小小,你刚才说你家要搬到城里住?”

张小小眨巴着大眼睛说:“对呀,我家要住城里了。”

第二十四章 不差钱

清明节的那天,老张家全家搬往江川市住的消息突然就传遍了村里,这让风平浪静云溪村陡然激荡起来。

在山里,在家里,在村中各处的闲话中心,这桩事成了全村人议论的热点话题。

乡亲妯娌们扯闲话的时候都是感叹,这张家的两兄弟,真是村里头年轻一辈当中一等一的能人呀,短短八九个月的光景,就把家里搞得这么红火兴旺,拖拉机、大彩电、大冰箱这些寻常庄稼人都不敢盼念的贵重东西,老张家却一件件往家里捎,现在更加不得了,竟然在市里买了大房子,准备开粉店做生意,张云峰这个土农民野心更大,他是要扒拉掉身上的那层泥巴,摇身一变做高贵的城里人了。

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呐!

这一天的上午,好些村里的门中人都去了张家看望,给张家搭把手一起搬家,现在眼瞧着张家要发达了,村里乡亲们除了真心实意的帮忙外,也多多少少带点攀附感情的意思,日后他们有啥子事要去市里,也有个落脚的地方,有个说得上话的人嘛。

其实老张家在村里头并没有直系亲戚,他家上一代人丁单薄,张云起的爷爷奶奶先后生了四个孩子,但是只有他老爸张六顺顺利的长大成人。

再往上他爷爷那一辈算,倒是有三个兄弟,开枝散叶后,下边有两个堂伯,一个堂叔,按血缘关系在张云起这一辈还没有出五服,但平日里交往的比较少,也就是过年时串串门,张爸出事坐牢后,关系就变得更加淡薄了。

老妈那边的亲戚倒是很多,他的外婆还健在,下面除了张妈外,还有三个儿子,也就是张云起的三个舅舅,这三个舅舅里面,大舅刘红军为人憨厚,小舅刘红星则单纯贪耍,但混的最好的是二舅刘红兵,这些年来搞小土砖厂赚了一点钱,但是性格有点儿自私贪婪。

张云起永远忘不了的一件事情是,去年他爸出事进了牢里后,张妈为了凑他和春兰的学费,在二舅刘红兵家苦苦求了他整整一天,他才很为难的答应借了钱。

但这也是有条件的,二舅刘红兵跟张妈说他手头上拮据,拿不出钱,只能帮忙去借点高利贷,卖了烤烟后要付一倍的利息。

去年张云起哥俩倒卖烤烟的那段时间,二舅刘红兵听到消息,知道他家赚了点钱后,立马就跑到他家讨债,当时张妈一句闲话都没有,直接按两倍的本金把钱给了他,但是今年过年的时候,张妈坚决不允许张云起兄弟俩去他家拜年。

刘红兵家在云溪村下边的刘家冲,张云峰一家要去市里住这桩事情,其实他早就知晓,但一直没什么动作。

直到清明节这一天,他笃定外甥张云峰会回村里扫墓,就卡着时间点赶到老张家,也没有通知他那另外两个兄弟。

其实刘红兵心里也清楚,去年年初那趟烂事让妹妹对他心怀芥蒂,诶!现在想来,他心里也是悔不当初。

说实话,如果不是事实摆在眼前,打死他也不敢相信这两个外甥这么有能耐,无声无息的,就把一个残破的家庭搞得这么兴旺红火,现在都要去市里开店子办大事业了,这十里八乡的土农民哪个比的上呐?

诶!还是自己眼光浅了,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坏了大事!眼下他想把这门亲续上,让外甥张云峰帮个忙,只怕是困难得很,但事情已经发生了,只能想办法找补。

刘红兵提着六斤炒花生上门后,一副很热情的样子,和大外甥张云峰拉了许多关于搬家去市里住的一些四不沾边的话,才慢吞吞地说道:“云峰呐,你的粉店马上要开业了,招服务员了没?”

张云峰摇头说:“还没。”

刘红兵就把烟蒂卷在鞋底下踩灭,说道:“那敢情好,我正想跟你说说你妹妹春丽的事,你也知道的,你妹妹不想在家务农,说没前景,吵着要外出务工,可是她一个小姑娘家的,又没个熟人引路,让她出去我实在不放心,你这开粉店总要服务员,就让你妹妹春丽去市里帮忙吧,她手脚勤快,又是自己人,你用着也踏实。”

张云峰抽着旱烟棒没有吱声。

张妈自打刘红兵进门后就一直盯着他,她太了解这个二哥了,上门准没好事,听到了二哥的话之后,性格刚强的她直接走过去说:“红军呀,现在店子都还没开张,但家里全部资金都砸进去了,现在没打算请人做事,也请不起人做事。你体谅一下这个外甥,他刚刚出去闯荡,自己都顾不过来。”

刘红兵点点头说:“那也成,等云峰的店子生意红火了,再把春丽带上去吧,让她去城里多见见世面。”

张妈和张云峰都没回应他。

刘红兵面上也不尴尬,坐在椅子上拉着张云峰东拉西扯,一会儿说妹夫张六顺坐牢的事儿,一会儿说张妈身体不好去了市里要好好疗养,一直捱到在张家吃了一顿丰盛的午饭,他酒足饭饱了,才剔着牙签拍拍屁股走人。

他一走,张云起哥俩提着一竹篮的钱纸蜡烛,带着两个妹妹一起去将军岭扫墓。

四月的气候已经转暖,阳光和煦地照耀着解冻不久的大地,将军岭附近的山湾里,桃花又一次红艳艳地盛开了,河两岸的缓坡上,刚出地皮的青草芽子和枯草夹杂在一起,黄黄绿绿,显出了一派盎然的生机,柳丝如同少女的秀发,在春风中摇曳。

烧纸点蜡烛的时候,张云起瞭望着被绿色掩盖的云溪村,心情很舒畅,只是下次来这里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扫完墓后,张云起把春兰叫住,两人走在后头,他想跟春兰说说一家人都去了市里后,她一个人留在龙湾镇中学念书的事。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再过三个月,春兰就要中考了,临时转学去市里肯定影响她的学习,另一方面,以春兰的成绩,龙湾镇中学也不大可能轻易让她转学。

全家人都去了市里,她一个女孩子留在农村,张云起知道春兰心里肯定是不好受的,但是这两天下来,她那张越发秀美的脸蛋上并没有表现出分毫的难过。

这个妹妹确实打小就懂事。

张云起还记得她五岁不到的时候,就缠磨着让老妈给她编了一个小筐筐,整天挽在胳膊上,蹒跚着跟在自己的屁股后面,去后山捡柴禾。

这些年下来,不管多么饿,穿的多么破烂,张云起从来没见过她向家人开口讨要过什么,在家里的时候,做家务、放牛、薅猪草、下秧苗、采烟叶,她样样精通;念书的时候,没钱买笔和纸,就自己在镇上捡垃圾,考试依然回回拿第一名,甩开第二名n个档次的那种。

或许她那幼小的心灵懂得,以前她们家是个可怜的穷家,穷人家的孩子,得自己争命!

张云起伸手拍了拍春兰的小脑袋,说:“明天就要搬家去市里了,到时候先把你送到学校去,你在学校里,周末补课就留在学校里,放假的话就坐车去市里住,如果傍晚没有小客车,你就找朱达让他送你去封阳县再转车。”

春兰说:“二哥,我晓得的。”

张云起从兜里掏了一台粉红色的爱华随身听递给她:“再过几个月就要中考了,你不要压力太大,至于成绩,顺其自然就好,不管歪好,哥都能保证你这辈子有大出息,在学校里没事的时候也多和同学玩玩,别老是坐在教室里看书,这个是随身听,平时可以听听歌放松一下。”

春兰手指扣着精致的随身听:“这个很贵的吧?”

张云起乐道:“贵不贵有什么关系呢?你哥不差这点钱。”

第二十五章 校庆

清明节的次日,张家准备动身去市里。

该带的东西昨晚就已经收拾妥当,但这一天早上,张妈还一趟趟的从这间屋子走到那一间屋子,一副空落落的样子,看到张云起就说:“你再帮我想想,是不是还有什么没带的,哎呀!看我这记性,刚刚明明想起忘了什么,现在怎么也记不起来。”

张云起笑:“老妈,这事儿你已经问了我三遍了,该带的都打捆好了,你不要想太多,等车子来了咱们就出发。”

张妈笑着摇了摇头,然后走到院子里找了一条蛇皮袋,把城里用不上放在这里又会坏掉的东西都装了起来,送到隔壁邻居张小梅家,顺带把钥匙交给张小梅的爸爸张海军保管,让他帮着照看房子。

张小梅的妈妈拉着张妈的手热情地说:“早饭就在我这里吃吧,省得你们又开火,到时还要收拾,太麻烦。”

农村就是这样,你对他大方,他就对你慷慨,你对他抠门,他一口水都不会让你喝。

吃过早饭后,刚好张云峰和司机开着货车从镇上赶来了,一家人把打捆好的东西装上车,张海军一家人也过来帮了把手,还有不少端着碗吃早饭的乡亲都赶到坪前围观,大家都很热情,和张妈拉着不舍的话,让她没事常回村里转转。

东西快搬完的时候,张云起从货车箱跳下来,有些意外的看见了张国瑞。

张国瑞似乎只是路过,站在对门的邻居国华家院外面,和国华一起抽了一根旱烟棒,就背着锄头往田的方向去了,但是在国华家门口的时候,他时不时往张家这边瞟来的目光,已经暴露内心某种焦躁却又无可奈何的情绪。

张云起笑了笑,扭头对身边的张云峰说:“大哥,这趟子西天取经,你才刚刚过了第一难。”

张云峰一脸的莫名其妙。

张云起没有再多说什么。

东西归整好后,一家人坐上车。

货车启动时,张海军从家里拎出一挂大鞭炮放了,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在乡亲们感叹的目光下,一家人驶离了这个张家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的小村落。

货车先去龙湾镇中学,春兰今天晚上要上晚自习,所以得先把她送到学校里,他们才能去市里。

去的这一路上,张妈一直拉着春兰的手嘱咐来嘱咐去的,但春兰是个懂事又有主意的孩子,并没有流露出太多的不舍,哪怕是货车抵达龙湾镇中学,在母亲和两个哥哥的嘱咐下下车后,她依然笑着挥手告别。

直到看着货车启动,在泥巴路上渐行渐远,渐渐消失在自己的眼眶里,她才忍不住鼻子一酸,红了眼睛。

******

花了两个多小时,货车进了城,来到教育局对面的家住小区后,一家人一起把打捆的东西搬上楼,张云起跑到厨房给老妈烧茶,老妈看着偌大的房子和各式各样的高档家具和电器,咂舌不已。

刚刚到家,懒得开火,张云起在外面找了个餐厅一家人吃了一顿大餐。

吃饭的时候,张云起笑着摸了摸张小小的脑袋,问道:“小小,住在城里感觉怎么样?”

“太好玩了,好多好多漂亮的房子和汽车,还有好多好多好次的!”张小小一手一只鸡腿,一手拿着可乐,瞪大眼睛兴奋地说道:“对了,二哥,你什么时候带我去动物园看大熊猫呀?”

张云起哑然失笑:“改天。”

这个改天注定是永无期限的……

吃过了饭,张妈和张云峰开始忙着家里鱼粉店开业前最后的一些工作,还有张小小转学到姑苏岭小学念书的事情。

周末已经结束,张云起回学校上课。

随着校庆日渐临近,市一中开始布置校园环境,4月7日,校庆的前一天,市一中大门口开始设岗,校园里的高级轿车一下子多了起来,负责迎接的校乐队一遍又一遍吹号敲鼓,以示欢迎的隆重,而体育场周围被拉着条幅的氢气球笼罩,张云起觉得再加把劲儿,都可以赶上《飞屋环游记》的配置了。

4月8号校庆那一天,除了初三高三两个年级以外,市一中其他年级的学生全部停课,学生们要么在班上自习,要么去参加校庆活动。

校庆活动安排的很满。

从4月8号下午开始搞校友座谈会,4月9号上午搞校庆活动开幕式和杰出校友学术讲座以及杰出校友事迹报告会,晚上7点则是为期两天校庆的重头戏,将在体育馆举行市一中88周年校庆文艺汇演。

校庆的第一天,张云起就忙的脚不离地。上午他先去文楼街把五把定制的宫廷扇带回了学校,然后在音乐室看了会儿班上舞蹈队最后的排练。

下午参加杰出校友事迹报告会。

市一中近百年辉煌历史,从这里出去的名人很多,牛逼哄哄的主儿也不少,几个在国内外名头很响的大拿被主持人邀请上台,畅谈以前在市一中的光辉岁月。

既然是回忆往昔的光辉岁月,吹牛逼那肯定是少不了的,刚好母校这么个舞台又合适,所以台上的大拿们一个个都是一副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日天样儿,把台下的小傻帽们糊弄的五迷三道。

张云起倒是一句也没听。

没时间。

他利用学校免费发的门票进门后,就把花了100块钱搞到手的江川新闻晚报的记者证挂在脖子上,戴着一顶黑色鸭舌帽,帽檐压得低低的,手里拿着柯尼卡hexar照相机穿梭在会场之内。

每个嘉宾桌前都有台签,上边写着这伙儿大拿的名字和头衔。张云起光明正大的给他们拍照,好看不论,重点是把他们的脸和台签全部给拍了下来。

拍完之后,张云起离开会场,在学校外面找了一家科达冲洗店冲洗照片。

一卷胶卷从送进机器到照片出来,2个小时就足够了,当然,由于冲洗胶卷的药水成本很高,还不能反复使用,所以如果冲洗的照片数量不够,一般情况下,老板是不乐意开机的,特殊情况是加钱。

拿到照片后,张云起直接回了家,和大哥张云峰商议明天去市一中食堂做栖凤渡鱼粉的事儿。

经过大半个月的练习,现在大哥张云峰做出来的张记栖凤渡鱼粉味道和他做的已经相差无几,这个其实只要知道配方,沉下心好好钻研汤料的熬制,很容易就能掌握。

只是明天的场面不小,不能出岔子,有些小细节和出现什么意外的应对方式,他还要和大哥核对一下。

兄弟两人商量到深夜十一点,才各自回房休息,张云起躺在床上拿着下午冲洗出来的照片一张一张的看,直到把里面重要人物的名字和面貌都印在了脑子里,他才关灯睡觉。

睡也没睡两个小时。

凌晨三点左右,他就从床上爬了起来。

大哥张云峰已经起来了,在准备熬制栖凤渡鱼粉的食材,张云起洗漱完后,就和大哥一起把所有要用的东西都搬到门口。

下楼的时候,张云起突然想起今天是初见的生日,于是又转身回到自己的卧室,把给初见的礼物揣入了兜里。

第二十六章 故人

凌晨四点多,江川市一中的校园内还是一片沉静,但食堂里面已经灯火通明,为了安顿好这一天参加校庆的校友们的早餐、中餐和晚宴,食堂的工作人员几乎没怎么睡觉。

昨天食堂管理处副主任黄小明已经和管事的人打过招呼,张云起哥俩带着食材过来之后,就给他们在和食堂三楼的自助餐厅安排了一个灶台。

食堂三楼是学校专门用来招来视察的领导和参加学校活动的嘉宾的,装修不亚于这时候高档酒店的餐厅。张云起哥俩一起把食材搬上来后,张云峰换上了洁白的厨师服,开始配料、切菜、杀鱼、洗葱姜蒜,忙的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直到熬制鱼汤的时候,张云峰才有了点空,张云起就把昨天下午在杰出校友事迹报告会上拍的那些照片拿出来,让大哥把里面的人和头衔仔细记下来。

今天的事儿能不能成可全靠这个,所以张云峰记的很认真。

六点多的时候,学校食堂管理处副主任黄小明来了一次,他吃了一碗张云峰做的栖凤渡鱼粉后,叼着张云起给的小熊猫在厨房和自助餐厅视察了一圈,就回去补回笼觉了。

这次来参加校庆的校友们都住在学校指定的宾馆,就在学校边上,学校还安排了一群学生会学生负责接待他们。

七点钟不到,学生会的人就已经在宾馆大厅里候着,引导洗漱完后的校友来市一中食堂三楼用餐和参加上午的校庆活动。

湘南人偏爱米粉,江川市人偏爱重口重辣的干切粉,尽管餐厅早餐是自助式的,面包油条豆浆包子饺子水果都有供应,但人最多的地方还是张云峰煮鱼粉的餐台前。

张云峰是第一次面对这种场面,虽然心里有几分怯场,但也没有手忙脚乱,因为鱼汤早已经熬制好,调料搁在碗里摆了一桌子,他只需要下粉、捞粉、添加鱼汤就可以,程序简单,倒也能做到忙而不乱。

张云起很清闲。

他带着记者证坐在窗户下吃着早餐,顺带观察餐厅里有哪些名气大的校友在吃鱼粉,随便扫了几眼,他就看到了好几个算是有点名头的大拿,都是名牌大学的教授领导,像武大的院长钱端国,中大的教授吴林涛,还有一个清华大学经管院的教授,叫马自清。

马自清是昨天赶回母校参加校庆的。

昨天晚上他在母校的一个老友家打了半宿的江川字牌,睡也睡到老友家里,起床后,老友叫他去食堂用早餐,马自清欣然同意。

几十年没在母校食堂吃过东西了,尽管口味肯定发生了不小的变化,但他还是很期待,毕竟再怎么变,也是家乡的味道嘛。

来到食堂三楼后,马自清点了一碗鱼粉,吃了一口,就觉得鲜辣无比,对着老友很有些感叹的说:“还是家乡的东西好吃呀,这滋味,这辣味,我在首都多少年都没尝过了。”

一碗鱼粉三口两口吃完,马自清感觉酣畅淋漓,还有点儿意犹未尽,没吃饱,于是端着剩下的鱼汤让张云峰加粉,他虽然是国内超一流大学的教授,但生活节俭。

马自清第一次过来的时候,张云峰就已经认出了他,弟弟云起给自己看的照片里有这个人,他连忙接过瓷碗热情地说:“马教授,我给您重新做一碗吧,味道浓一些,新鲜一些。”

马自清一怔:“你认识我?”

张云峰搓了搓手,笑着说道:“怎么能不认识,您老知识渊博,德高望重,可是咱们市一中的骄傲,这次您能来学校参加校庆,也是咱们市一中天大的福气呀。”

这一通恶劣的马屁把马自清拍的如浴春风,老教授笑呵呵地说:“都是一样的,都是为学生服务,而且术业有专攻,你看你做的这个鱼粉,我就从来没吃过,太美味太有家乡的感觉了,怕是江川市都找不出几个有你这种水平的。”

张云峰被说的黝黑的脸膛发红,但想到弟弟云起交代的事情,还是硬着头皮说:“过奖了,马教授,我虽然是个做鱼粉的,但是对您一直很仰慕,那个,我可不可以跟您一起留个影?”

“可以呀。”马自清爽快点头,但转念一想,又说:“不过合影没有照相机。”

张云峰就伸手指向坐在窗户下吃粉的张云起,说道:“那旁边有个参加校庆的记者,是江川市新闻晚报的邹杰伦邹记者,刚才他在我这点了粉,人很好的,要不我去麻烦他给咱们拍合影?”

马自清笑呵呵地说成。

张云峰连忙放下汤勺,走过去和张云起说了几句话,两个人就一起走过来,张云起带着黑色鸭舌帽,拿着柯尼卡hexar照相机,让两人靠近站好。

“二位,冲着镜头微笑,三、二、一!”

“咔嚓”一声。

一个带着金丝眼镜德高望重的老教授和身着厨师服的青年就印在了胶卷底片上。

“很好,外瑞古德!”

张云起竖起大拇指,随后走过去和马自清握了下手,热情又简单的聊了两句,才转身回自己的座位,只是他走到半路的时候,门口突然进来几个人,他扫了一眼,有些意外地看到了一个熟人。

张国祥。

张国瑞的亲弟弟,张晓楠的亲二叔!

张国祥是江川市教育局的领导,具体的职务张云起不大清楚,不过和纪灵的爸爸纪重一样,是云溪村的两大靠山,谁家有什么处理不了的疙瘩事儿,大都上门求他俩。

前世张云起一直在外读书,和张国祥倒没怎么打过照面,平时过年张国祥去村里,他也和其他爱凑热闹的乡下人一样,只有远远围观的份,但张国瑞认识他大哥张云峰,因为张国瑞是老师出身,最开始在云溪村小学当老师,教过大哥张云峰语文。

以前他听大哥闲聊说过,张国瑞年轻的时候长得高大英俊,一表人才,因为这一点,后来他被封阳县市三中校长的女儿看上了,两人结婚之后,在岳父的运作下,张国祥先是被调到封阳县广播站,然后进入官场,一步步爬到了现在的位置。

当然,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他知道大哥一个农民冒充大酒店厨师,跑到学校食堂给领导和嘉宾做早餐,如果给张国祥察觉出来,他这个教育口的领导,可是有权把这个小事变成大事来严肃处理的。

偏偏因为大哥张云峰和张晓楠谈恋爱,张国瑞极度反对,对他大哥成见很深,张国祥作为张国瑞的亲弟弟,指不定为了给张国瑞出一口气,甚至是为了阻挠张晓楠和大哥在一起,整出什么幺蛾子坏自己好事!

第二十七章 背书

这张国祥来的可真不是时候。

张云起没预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

按道理来说,张国祥作为市教育局的领导,应邀出席市一中的校庆活动倒也合情合理,但他大清早跑到学校食堂来吃早餐,可就有点儿不太寻常了。

张国祥和那些从外地赶来参加市一中校庆的校友不一样,在市里有家有室,如果单纯为了吃个早餐来这里那也太夸张了点,估计要么是陪同某个有分量的校友来这里,要么就是急着赶过来参加校庆活动的会议,没时间在家里吃早餐。

张云起想到这里的时候,张国祥一行已经从门口走了过来,双方相距只有十多米的距离。

张云起没有时间去想应对的办法了。

他扭头四下看了看,直接走到自己的餐桌旁,顺手端了一杯乳白色的牛奶,绕了一圈,以一个非常隐蔽刁钻的角度从背后扔向张国祥的肩膀。

“砰”地一声!

玻璃杯贴着张国祥的背部掉落在地毯上,玻璃杯子完好无损,但张国祥的背部已经沾满了乳白色的液体,顺着光滑无痕的西装一滴一滴往下滑落。

接下来就是后世那些脑残青春剧里面小混混碰瓷女神的狗血剧情了,虽然对方是个半边脑袋瓜子都秃了的老男人,但张云起还是很敬业地摆出一脸手足无措的样子,向张国祥连声道歉。

张国祥默不作声地扫了眼张云起,伸手脱掉皮尔·卡丹西装,看着上面沾满了奶水,背部都湿透了,他心里不免就有些恼火,但是这里人那么多,有些来头还不小,他一个国家干部还不至于在这样的场合下对一个小年轻发脾气。

旁边一个中年男人皱了皱眉,说道:“国祥,你的西装弄脏了,要不要先去换掉?我车里面带了衣服,马上就要参加会议了,早餐等下开完会去外边吃吧。”

“那就麻烦林院长了。”

张国祥的那张国字脸上的表情缓和了一点,但他没有急着离开去换衣服,而是扫了一眼张云起胸前挂的照相机和工作牌,问道:“你是哪个单位的?”

张云起连忙说:“江川市新闻晚报的记者,邹杰伦,这位先生,实在抱歉,您的西装挺贵的,要不,我赔你一点损失?”

“不用。”张国祥摆手,和旁边的中年男人一起离开。

张云起目送着张国祥的背影消失在楼道口,伸手从餐台上扯了张纸,擦掉溅到自己身上的牛奶,转身回到餐桌前,继续吃这顿吃了半个小时还没吃完的早餐。

每隔一段时间,大概十多分钟吧,张云峰就会叫他去给某个杰出校友拍合影,套路和刚才请马自清拍合影大同小异,但是他们绝对会等到上一个合影的校友吃完鱼粉走了之后,才会寻找下一个合影的目标,避免撞车引发不适。

毕竟那些捧臭脚的话大同小异,都是张云起教张云峰的说辞:某某大人物呀,你是我们市一中的骄傲呀,我虽然是个做鱼粉的但很敬仰你呀,有个不情之请想跟你合个影呀……这么恶劣的马屁,对第一个人说他可能甘之如饴,但你合完影扭头就对第二个人说,第一个人听到了后,指定心里我有一句卖麻批,不知当讲不当讲。

整个过程当中,哥俩心照不宣的合作,倒也没出什么岔子,差不多搞到十点多,人渐渐少了,哥俩就收摊离开学校,回到张记栖凤渡鱼粉店。

鱼粉店还没有正式开业,玻璃门半掩着的,张妈穿着白色的服务员服装在厨房里择菜洗菜,见两个儿子回来了,她就说:“不是说好今天店子开张的嘛,新鲜的鲢鱼我已经买回来了,底料都还没熬呢,你哥俩到底打算咋个搞?”

张云起说:“今天是试营业,明儿才算是正式开店,老妈,你和大哥先适应一下,食材少准备点,有客人就煮,没客人就歇着,别着急,生意慢慢会红火起来的,我现在还要去广告公司一趟,做一堵照片墙。”

说完,张云起拿着皮尺在鱼粉店大厅右边的墙壁上量尺寸,量完之后离开店子,他打车来到西门街,找到远宏广告公司。

远宏广告公司的规模很小,租了个五十来平米的门面当做办公场所,包括老板在内才五个工作人员,前边鱼粉店的门头、灯箱和金色发光字都是他们做的。

老板见到进来的张云起,热情地拉了张椅子请他坐下,张云起喝了两口茶就把来意告诉了他,准备在张记栖凤渡鱼粉店的大厅里制作一堵大型照片墙,照片就是今天张云峰合影的那些杰出校友。

这叫啥?

利用名人效应给鱼粉店背书。

其实这种宣传套路在后世早已经泛滥成灾,几乎所有的公司的企业手册上都会有“领导关怀”这一页,里面全都是老板和各种各样名人领导合影的照片,为的就是向用户证明公司的制度和产品够牛逼。

张云起让他大哥合影的那些校友,一个个都是从市一中走出去的拔尖人物,或许搁在其他地方没什么用,但在市一中旁边,宣传效果肯定是有的。

毕竟在市一中学生眼中,这伙杰出校友德高望重地位尊崇,有他们的背书,多少能够说明张云峰的这个鱼粉做的还不赖,值得他们尝试一下。

其实在后世,很多餐厅都会把和明星合影的照片挂在大厅里面,还有些明星自己开餐饮店,像赵薇黄晓明杜海涛还有韩寒,他们的餐厅一开业就火爆的不行,东西做的好不好吃是其次,靠的就是这么个噱头,让大家伙儿心甘情愿上门尝鲜……回头吃完了就觉得又贵又坑又特么不好吃。

张云起把墙壁尺寸给了老板,两人又聊了下材料和照片墙布局,材料用亚克力板和荧光灯灯箱,设计成不规则的菱形形状,张云起倒是想做超薄灯箱的照片墙,更高端更有质感,但是92年还没有这玩意儿。

确定了材料和设计方案,张云起问老板道:“这个照片墙多久能出来?”

老板说道:“至少两天吧。”

张云起道:“两天不行,明天早上必须挂上去。”想了想,他又说:“这样吧,我多付点钱,你加班加点进材料赶工,明天早上六点前给我挂上去。”

老板就说:“那得加两倍的加班工资,给我手下的员工,你这个这么急着要,他们今晚得通宵赶工才来得及。”

张云起直接道:“一倍,你接不接?不接我找其他广告公司。”

老板沉默了一下,点头:“成吧,今晚通宵也给你搞出来。”

双方商定好后,已经中午两点多,张云起还没吃中饭,他在路边小摊上买了几个肉包子,拦了一辆摩的直接飚往市一中,准备参加今晚的八十八周年校庆文艺汇演。

第二十八章 诗予惊鸿

江川市一中88周年校庆重头戏,4月9号的文艺汇演将在当天晚上的七点开幕,场面搞的很盛大,除了学生、部分家长,以及来自国内外各个领域的杰出校友,江川市市长杨永云领衔的一竿子政府职能部门的领导都将联袂出席。

这一天的下午,将要参加文艺汇演表演的各个班级的学生也都在学校体育馆内进行最后一轮彩排,张云起和王小凯哥俩赶到的时候,正好轮到他们班上的舞蹈队。

六个穿着舞蹈服的女孩子在上面随着音乐翩跹起舞,让人心旷神怡,不过美中不足的是,五个伴舞手里拿着的大宫廷扇扇叶用塑料薄膜遮住了。

这是张云起的意思,晚上文艺汇演他们班上正式表演的时候才拆下来。

彩排完之后,舞台侧面的音控室里走出来一个高大帅气的男生,坐在下面的张云起瞟了一眼,认出是高二年纪的林子昊。

这次校庆打杂的工作都是学生会在干,对于学校来说,这是免费的劳力,对于学生会的人来说,这是装逼的机会。

林子昊作为学生会主席,出现在这里指挥排练倒也正常。

张云起看着他走到168班的舞蹈队当中,好像说了几句笑话,把于小蕊、钱浅、孙晓丽几个女孩子逗的花枝乱颤,看着他的目光可没少崇拜。十五六岁的小女生嘛,刚刚情窦初开,最喜欢阳光正好、衬衣够骚的男生。

接下来的一幕就有点让空气安静了。

林子昊来初见身前,脸上挂着的笑容很有几分开朗,但初见一副安然若素的模样,听着他说着些什么,一会点点头,一会小脸微红地摇摇头。

张云起不知道林子昊说了些什么,但是他知道,自从上次的文艺汇演节目评选,林子昊和初见有了第一次近距离交谈认识之后,在最近的这段日子里,这家伙就开始借着彩排的机会不断接近初见,可以说追求初见的意思越来越明显,以至于在168班里,关于林子昊的传言甚嚣尘上。

当然,全都是围绕初见展开的。

好些和初见关系不错的女孩早已经看出来林子昊想追初见,语气中透露着羡慕,比如于小蕊和钱浅,无形之中,她们在初见的面前为林子昊做了大量的宣传工作,林子昊如何如何的性格稳重,如何如何的体育优秀,思维慎密,长得又帅,成绩良好,打篮球水平一流,家里条件好像也非常不错。

在江川市一中,这样的男生当然算是优秀的,所以他追求初见倒也无从诽议,毕竟男才女貌,顺理成章的事儿,不管在哪个地方,只有癞蛤蟆吃到天鹅肉和鲜花插在牛粪上才值得大家大惊小怪,这就像吴彦祖娶了赌王千金lisa·s(雷珊)只是普通新闻,但如果吴彦祖娶了凤姐,绝对能够成为爆炸性新闻。

林子昊这个帅气的小伙子倒也没有同龄人的鲁莽和冲动,没干那种直接向初见表白的傻事,初见这种外表柔弱纤细内心坚定,甚至是有点孤傲的女孩,想靠这种毫无营养的屁话攻占她的心房,简直就是天方夜谭,所以林子昊的策略明显是润物细无声。

和初见做起了普通朋友。

这些天来,他成天打着学生会主席指导排练的幌子,腻歪在168班舞蹈队里边,和几个女孩玩的贼鸡儿熟,就连平日里给几个女孩跑腿买饮料买零食打包盒饭的事儿,都从王小凯手里抢了过去,安排身边的人做。

这些八卦本来张云起是不知道的,从老家扫墓回来,他就一直在忙自己的事情,但身边有个大嘴巴王小凯,这家伙跟摄像机似的,学校里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总能够绘声绘色地还原出来。

其实自从林子昊出现在舞台上,王小凯就在不动声色地注意旁边张云起的脸色,看起来倒也正常,神色好像还很轻松。

他心里啧啧称奇,这家伙小小年轻就知道把情伤放在肚子里,不得了不得了,宰相肚子里不但能撑破船,还能撑情敌呀!

但这种是非之地不宜久留,林子昊上次喊了一伙高年级的人堵他们班教室门打人的画面还历历在目呢,他怕两人打照面有什么冲突,于是拉着张云起去食堂吃晚饭。

去的路上,他搂着张云起的肩膀说:“没事儿,小张同学,听哥一句劝,还没表白的暗恋不叫做失恋,而且不就是一女人嘛,没了就没了!咱不稀罕,市一中还有那么多美女等着咱哥俩去撒播关爱呢,按照毛嗲嗲他老人家的说法就是:美女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还是我们的!”

张云起问:“毛嗲嗲没说过这话吧?”

王小凯摆手道:“这你就不懂了,他老人家用实际行动证明过这句话!”

张云起发现这小子胡说八道的功力越来越炉火纯青了,笑着伸手掐了下他的狗脖子,然后哥俩勾肩搭背去食堂吃晚饭。

吃过晚饭,张云起甩下王小凯,回到教室里把自己的外套脱了,然后独自在学校转悠了会儿。

等到快到七点的时候,他拿着门票进了体育馆会场,然后把记者证和照相机挂在脖子上,头顶戴着鸭舌帽,帽檐压得低低的,班上有不少同学参加今晚的文艺汇演,到时候被认出来了可不大好办。

正是进场的时间,张云起在会场中间特地留给记者的席位上找了个空位置,还没坐下去呢,旁边突然有人凑过来问:“咦!你这照相机是柯尼卡的?”

张云起扭头,看见一个身材高挑面容秀丽的女生,二十多岁的样子,带着记者证,他笑着回答:“对,柯尼卡hexar。”

女生说道:“这是好东西呀,这台相机不但拥有1/4000的超高速金属快门,它的徕卡m口更是这个星球上最伟大的镜头卡口之—,不过用来参加会议拍新闻照片可太浪费了,我觉得它适合记录生活,品味生活。”

张云起倒是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一个文艺女青年加摄影达人,扫了眼她的记者证,湘南日报的,名字那一栏写着林诗予。

他说道:“其实拍的对象是什么不重要,用心去构图、寻觅闪光点、雕刻画面,一样能够拥有诗与远方。”

女生一怔,笑了,向张云起伸出手:“年纪看起来不大,对摄影这块倒是挺有个人想法的,你这句诗与远方跟我的名字很相称,我叫林诗予,湘南日报的。”

“邹杰伦,江川新闻晚报的。”张云起握了握她的手。

“你多大的?看起来好年轻。”

“脸嫩,十九了都。”

“那也很小。”

“难道你就很大吗?”

“你这是在套我年龄呀,小家伙。”

……

两人坐在记者席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会场内很快坐满了人,两人就各自分开,忙起了各自手头上的工作。

到了七点半,主持人登场,宣布文艺汇演正式开始,全场起立,奏国歌、鸣炮,然后校长王道忠上台致开幕词,市长杨永云致辞,校友代表致辞……

一竿子大人物致辞完了后,就轮到了全场期待的校庆庆典文艺汇演,但跟张云起上辈子看过的所有晚会一样,乏善可陈,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亮点,像高二130班表演的十八铜人,涂了金漆的肌肉棒子亮瞎狗眼,而且表演的特卖力,各种前空翻后空翻360°回旋翻,引得全场起身鼓掌。

张云起不知道班上的舞蹈队什么时候表演,文艺汇演过半了还没出来,于是在会场里随便拍了几张照片,他顶着个记者的牌子,装装样子还是很有必要的。

回到记者席位,林诗予已经忙完回来,坐在椅子上向他招手,他走过去坐下,还没开口呢,就听到舞台上传来女主持人的声音:“接下来,请欣赏中国古典舞《洛神》,有请高一年纪168班舞蹈队登场!”

张云起一怔,抬眼望向舞台。

空荡又黑暗的舞台上,追光灯亮起来的那一刻,初见穿着纯白的如云长裙如惊鸿乍现!

不负当下——上架感言

今年元宵节那天的上午,我打捆好行李准备去外地上班,应该是十点左右吧,我妈还在准备家乡菜让我带给同事们尝尝,公司的微信群里突然爆了一个通告,公司无薪延长休假。

简单点说,就是公司垮了,发不出工资了,我失业了。

这件事情我当天在书里说过。

当时我的想法是直接去找工作,后面和编辑沟通了一下,书正在大推荐位上,而且即将要上架,忍住了,决定等到书上架一周后,再去找工作,也就是说,再过一周左右,我要去找新工作,为了有一口稳定的饭吃。

没有办法。

今年我虚岁二十九,人们常说三十而立,但我不知道我立在哪里。

是的,什么都没有,反倒是日积月累的写书搞了一身的毛病,不写书的时候,我作息规律,按时朝九晚五,虽然也没什么钱,但还算轻松,只是我这人呐,实在是太轴了,明明多次体会过写书的痛苦和绝望,依然前仆后继,天天熬夜码字,成绩不好,就活的特别焦虑和压抑,昨天晚上码字到凌晨四点多,早上七点多爬起来写到现在,没吃一口东西,除了两包烟。

呵呵……可能是为了所谓的梦想吧。

这就是我眼下的情形。

但多说无益。

还是说说书上架后的更新吧。

今天四更,后面一天两更,盟主加更。

我会努力去做到这一点的,毕竟我要靠订阅吃饭。

至于一天上万字更新那种,在我的世界里是不存在的。不是做不到,只是不愿意以牺牲水准影响质量去粗制滥造,但像今天这样,一天坐在电脑前码二十多个小时的事儿,干多了我就不用活了。

最后,还是希望大家能够支持我吧。

如果觉得喜欢,请订阅一下吧!

群里的书友建议我搞防盗版章节,我觉得这样对支持正版的书友不公平,就打算搞了,我也一直在强调,不敢说这本书写得多好,但对得起我自己的良心,对得起各位亲爱的书友的订阅。

我是一个唯心的完美主义者,对自己、对生活、对小说都要求过高,惭愧的是能力不够,常常达不到自己所设想的那样,达不到读者要求的那样,也就是所谓的有一种落差,叫做你的能力配不上你的野心。

这是人痛苦的根源。

但是不管怎么样,我都会脚踏实地一如既往的好好写这本书,努力提升自己,让读者看的开心。

不念过往,不惧未来,不负当下。

在此,谢谢责编梧桐哥的支持和帮助。

谢谢书友们一路的陪伴。

谢谢你们的打赏和订阅还有推荐。

谢谢。

第二十九章 流云

初见的出现,让会场安静了一刹那。

寂静之中,舞台上的女孩印在了众人的眼眶里面,她有如云的长发和清晰的五官,身着纯白色长裙,眉心有一点朱砂,美得让人感觉不真实。

刹那过后,背景音乐缓缓响了起来。

五个穿着红色流苏长裙女孩手持着一把足有一米高的宫廷扇,开始呈扇形展开运动变化,宫廷扇绣着广告词的那一面一直藏在背后,只露出画有江川市一中校门油彩画的一面,配合灯光背景板和其他道具营造一种古典大气的意境。

而在万众瞩目的焦点处,女孩白衣轻舞。

她柔美纤细的身躯在悠扬的乐曲之中缓缓起伏律动,流云般慢移,旋风般疾转。

《洛神》作为一曲闪烁着中华璀璨文化,承载着中国古典美感的经典舞蹈,那种大悲无言、大爱无言的意境并不是一个青稚女孩所能企及的,甚至很难将中国古典舞蹈的风格、体态、韵律和流动之美表现的淋漓尽致,然而她的一举一动之间,轻颦浅笑里面,却能够呈现出一种空灵纯净之感。

她翩跹起舞的身影里面,仿佛有着阳光的味道和露水的湿润,那是一种只存在记忆里的青涩纯净的气息,就像在一个布满灰尘角落里找到一张多年前的老照片,因为过度曝光而模模糊糊,只有绿色的、纤细的草尖,和女孩瘦瘦的小腿,翻飞的白色裙摆。

清澈、明晰、带着最初的美好。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舞台上的女孩收身鞠躬,沉浸在纯净琴音和妙曼舞姿里发呆的老师学生们才意识到节目结束了,全体起立鼓掌。

可就在这个时候,站在初见后面的于小蕊低声说了一句,和其他几个伴舞把高举着的宫廷扇180°翻了个边,露出一排金色大字:“张记栖凤渡鱼粉店,恭祝江川市一中88周年校庆圆满成功!”

江川市一中体育馆是香江大慈善家英东先生投资建设的,落成也就一年多的时间,在那个年代算是江川市比较大的一座体育馆,今晚文艺汇演的会场能容纳三千多人,还安装了那个年代较为先进的全彩色(full·color)多灰度大显示屏。

通过大显示屏,这一幕刹那间出现在了众人有些发愣的眼眶里。

这这这……

上一秒仙女下凡,下一秒垃圾广告时间?

林诗予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画风在她眼里有点儿别扭,虽说宫廷扇制作精良,但这什么什么张记栖凤渡鱼粉店和市一中校庆也八竿子打不着呀,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个张记栖凤渡鱼粉算是让在场很多学生给记住了。

“这个鱼粉店老板倒是挺有才的。”

“不但有才,估计应该还长得很帅很有气质。”张云起难得骚包一把,他笑着拿着照相机,对准舞台上“咔嚓咔嚓”一顿狂拍。

直到舞台灯光熄灭,舞蹈队退场后,他才放下照相机,扫了一眼坐在侧面不远处的江立华,距离太远,看的不大清楚,只是隐隐感觉到他脸上的表情不大好看,打广告的事儿没通知他,通知他就没法干了。

其实舞蹈队的几个女生能够配合他私下运作这件事情,除了那两百块足够她们一个学期的零花钱之外,当然还有跟他关系铁的原因,高一学生倒也没那么势利。

这个小插曲只是一闪而过,除了那张明媚如诗的容颜和那个什么张记栖凤渡鱼粉店在大家心里留下一点印象之外,随着下一个节目的上演,很快就被他们抛之脑后,但是文艺汇演严重超时,差不多搞到十点多才散场。

张云起已经达到目的,和林诗予打了声招呼,两人互相留了联系方式,在晚会结束之前他就离开了。

******

会场的后台。

初见表演完后,换回了自己的校服。

舞蹈队的其他几个女孩要去看文艺汇演,初见没有去,她想去教室里拿书包,所以一个人先离开了。

那个时候还不到十点,绝大多数的学生都还在会场里看演出,走廊里很安静,但是她走到体育馆门口的时候,看见了林子昊。

林子昊似乎在体育馆门口等待多时。

他坐在一辆摩托机车上抽烟,摩托机车在学校里很有名气,是1989年轻骑公司引进岛国铃木集团的技术打造的铃木王,天王巨星张国荣出任形象代言人,八九十年代中国畅销不衰的传奇车款,整个市一中只有这么一辆,其实别说学生,对于普通家庭来说,这玩意儿都是难以承受的奢侈品。

每天下午放学的时候,学生在学校门口只要听到马达刺耳低沉的嗡鸣,就知道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林子昊来了,然后没过几秒钟,就能够在女生的讶异声中,看到一台蓝色如影的摩托机车掠过,其实不管哪个年代,这种藤原拓海式的拉风场景对于校园女生的杀伤力都是极强的。

见初见出来,林子昊扔掉烟屁股,微笑道:“初见,你要回家了?”

初见蹙了蹙眉,点头。

林子昊笑道:“我送你,上车吧。”

“不用麻烦了,我还要去教室拿下东西。”初见声音平静。

林子昊怔了怔,立马微笑道:“没事呀,我先陪你去教室吧,这么晚了,又没有公交车,等下你一个女孩子回家不大安全。”

初见摇头:“不用了,等下有人来接我的。”

林子昊感觉得出这个女孩在搪塞他,笑着道:“那就好,是你爸爸么?”

初见正要开口,这时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初见。”

初见抬头,她清澈的眼眸里,就看见张云起踩着他的二八大杆从黑夜里驶了过来,驶到近前,张云起一个风骚的摆尾,斜停在她的身前,笑道:“洛神,坐车不?”

初见抿嘴笑。

然后侧头对林子昊说:“我朋友到了。”

说完,初见直接越过脸色突然晦暗下去的林子昊,走向另一边的张云起。

只是走了两步,她迟疑了一下,又转身回去,捡起林子昊扔在地上的烟屁股放入垃圾桶里,很有礼貌地对林子昊说:“只是一个小小的建议,以后,还是不要乱扔垃圾吧。”

第三十章 愿车马轻衣裘

夜已深了。

江川市一中依然灯火通明。

清明刚刚过去,夜的风中夹杂着春暖。

校园内的路灯昏黄,尽管体育馆里时有喧嚣传来,但打碎静谧的,是一道突如其来的马达声,在笃笃笃低沉的刺耳声中,一台蓝色如影的机车掠过校园,与暴躁刺耳的嗡鸣一同渐渐远去,但余音不绝。

在林子昊离开之前,初见就已经坐上张云起的自行车一起走了。

两个人走之前,张云起的二八大杆和林子昊的铃木王机车大概有五六米的距离,天很黑,他看不清林子昊的神色,也没兴趣看,不过从后来听到的暴躁的机车行驶声音当中,估计这家伙心里也很暴躁。

初见坐上张云起的自行车离开后,就告诉他说:“我还要先去教室一趟,拿书包。”

张云起点头说好,那时听见林子昊飚着铃木王机车离开的声音,他笑着对初见道:“我这二八大杆坐的还习惯吧?”

初见一怔,抿着嘴说:“愿车马轻衣裘,与朋友共,陋之而无憾。”

听到这话,张云起心里突然感觉到一丝温暖,才女就是才女,表达方式都这么高端有内涵,他笑着说:“我记得这句话是子路对颜渊说的吧,出自论语·公冶长。”

初见抿嘴笑:“不愧是中考状元呀。”

张云起现在最怕别人跟他提中考状元这茬破事儿,毕竟那是前世的辉煌了,说道:“可别再说这事儿,再说我都要脸红了,那个中考状元全靠瞎蒙的,没啥含金量。”

初见一怔,小脸认真地说:“怎么能说这种丧气的话呢,分数高低不是最重要的,中考状元也或许没什么,但是考什么分数,都是自己能力的体现。”

张云起发现这丫头在某些事上特较真。

来到教学楼下后,他停好车,和初见一起上楼来到168班教室,初见有班上教室的钥匙,因为她天天最早来教室,最晚一个离开教室,所以班主任就给了她一片钥匙。

拿了书包,两人并肩下楼离开学校。

江川市只是西南内陆的一个小城,它没有大城市的辉煌灯火,也不可能出现“东风夜放花千树,宝马雕车香满路,一夜鱼龙舞”等繁花似锦歌舞升平的夜生活场景,这里,有的是安静行弛在街道的车辆,还有那被风吹得倒伏呈涟漪状扩散的大片青草地。

在星星点点的灯光之下,张云起骑着自行车载着身后的女孩缓慢地游移在街道之上,穿过江川市的大街小巷,掠过波光粼粼的梅湖江畔,有轻风拂过,把背后女孩身上的香味吹过来,他心里有一种沉静纯粹的感觉。

一路上,两人聊了会儿今天晚上文艺汇演的事情,初见问张云起说:“今天晚上表演节目的时候你在哪儿,我怎么没有在班上同学坐的地方看见你?”

张云起笑道:“那时候我没和班上同学坐一起,一个人找了个地方,单独欣赏初见同学妙曼的舞蹈。”

初见的小脸红了,细声细气地问:“跳的好看么?”

“sood!简直就是个被学业耽误的舞蹈天才。”

“有那么夸张么?”

“这可是真话,前边真没想到你跳的这么好,而且你等着看吧,从明天开始,咱们班上外面的走廊上指定多出一个加强排的男生,全都是打听洛神的。”

“越说越不正经啦。”

张云起笑了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他说道:“对了,明天说不定班主任会找你们舞蹈队的谈话。”

初见一怔,问:“谈什么?”

张云起说道:“张记栖凤渡鱼粉店在今晚校庆文艺汇演上打广告的事情,不出意外,他明天应该会找你们六个女孩子问这件事情,到时候你就直接告诉他,这事儿我干的,你们只是出于同学友谊给我帮忙的。”

舞蹈队的几个单纯的女孩子或许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这件事儿在某种程度上违反了学校的规定,私下给外边的商家打广告,这种事儿在高中学校里自然得归到歪风邪气的范畴里面,虽说也不是什么大事,顶多就是被江立华批评几句,但张云起还不至于low逼到让几个关系好的女同学替他背锅。

两人聊着天,很快就到了红山弄。

红山弄贫民窟没有路灯,到处都是乌漆嘛黑的,远处低矮错落的平房里,隐隐亮着模糊的灯光,但是坑坑洼洼的泥巴路上依然很黑,在红山弄的深处,偶有狗吠响起,还有婆娘拖长声音呼叫孩子回家睡觉。

好在今晚天气和初见的心情一样好,张云起籍着月光骑着自行车慢慢地来到了初见家门口,只是他还没有下车,就听到了初见家的那间低矮的平房里面传来激烈的争吵声,还有小孩子的哇哇大哭声。

张云起怔了一下,背后闪过一道倩丽的身影,初见已经下车跑了进去。

张云起停好自行车,跟着走了过去。

走到狭小拥挤的平房门口时,落入他眼睛里的是满屋子的狼藉,木桌被掀翻在地上,初见的课本扔的到处都是,还有打碎的锅碗瓢盆,哇哇大哭的是初心,这个低能儿坐在地上哭的撕心裂肺,但真正让人惊心的一幕,是正在打架抢夺东西初见爸爸和她妈妈蒋凤。

两人抢得是一个透明的塑料袋,塑料袋上面沾着灰尘,还有些许没擦掉的蜘蛛网,像是藏在某个角落里的,里面装的是钱,有几张一百的老人头,十块的大团结,还有零零碎碎几块的几毛的几分的。

初见爸爸似乎喝了不少酒,那张干瘪脸膛子红通通的,一边抢塑料袋,一边骂骂咧咧说些难听的脏话。

初见的妈妈蒋凤死死拽着塑料袋不撒手,嘴里呜啊呜啊的拼命抵抗。

“臭娘们,你给老子松开!”初见爸爸心头火气,一脚把蒋凤踹翻在地上,夺过那个装钱的塑料袋,转身就要出门。

“这是妈妈辛苦打工赚来的钱,你不要拿去赌!”初见已经冲了过来,挡住她爸爸的去路。

她爸爸甚至没有多一秒钟的考虑,反手“啪”地一巴掌打在初见的脸上。

嘴唇被打破了,有鲜血溢出来。

第三十一章 空灵(求订阅)

这一幕真的出乎了张云起的想象。

他上辈子活了四十多年,该经历的也都经历过了,没经历过的也都见过了,这世界上大大小小的事情,大概可以用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来形容。

其实家境穷困潦倒,爸爸打女儿,这些事情并不新鲜稀奇,每个年代,每个角落,都在以不同的方式上演着这样的相同剧情。

他想不明白的是,初见这样一个各个方面都乖巧出挑的女孩,放在学校里是人人倾慕的学霸,人人喜欢的女神,按道理来说,应该是每个父母的心头肉,他的父亲怎么就下得了这个手。

前世张云起自己就有一个小女儿,他深切体会过拥有一个乖巧的女儿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重生回来,这么久的时间过去,他已经能够慢慢的放得下前世的妻子,毕竟他俩都是过了结婚的年龄,在父母亲的压力下,为了结婚而结婚,两人之间压根就没有爱情,他妻子人挺好,但生活在一起大架小架没少吵,更多的是一种朝夕相处的亲情吧,但是他怎么也放不下的就是自己的女儿,有时候在路边看见小女孩,想起自己的女儿,心脏就像被别人用刀子割走了一块肉,那种感觉真的很不好受。

所以在心理层面上,他和初见爸爸一样都是为人父母的成年人,因此看到他干脆利落的一巴掌扇在初见的脸上,扇出了五道手掌印,扇出了鲜血,绕是他二世为人心肠已经极硬,依然有点无法保持冷静。

“叔叔,有什么事情好好说,为什么打人呢?”张云起几步就走了过去,挡在初见爸爸面前,虽然初见爸爸做的很过分,但他中年男人的基本思维逻辑还是在的。

对方不是路边小混混,是初见的亲爸爸,如果在事情没搞清楚之前,他一个外人对初见爸爸做一些鲁莽的行为,或许眼下能帮助一下初见,能出一点气,但是初见以后在家里的日子会更不好过。

“关你屁事,这我家事。”初见爸爸醉眼朦胧的眼睛瞪着张云起,口气格外恶劣:“小兔崽子,你是初见的同学吧,以后少来我家,我女儿用不着你送!”

“谁送我不用你管。”开口说话的是初见,虽然眼下的景象如此不堪,但她却变得十分冷静,那张沾了血渍的小脸上有着一股冰冷,说道:“你拿钱走吧,去赌吧。”

“女大不中留,白费老子养你这么多年。”

初见爸爸哼了一声,撕开塑料袋,把里面的钱一股脑全抓出来塞进兜里,然后越过张云起摔门而去,在这间简陋拥挤的平房里留下了一地狼藉,和一个哑巴、一个低能儿、一个今天才满16岁的高一女孩子。

是的。

今天是初见的16岁生日。

但在这个濒临崩溃、充斥着野蛮暴力的家庭,是没人会在意这些的。

包括初见自己。

此时此刻,在这个简陋的平房里,面对着患有残疾的妈妈和妹妹,这个女孩成了这个残破的家的脊梁骨。

她用手臂擦掉嘴角溢出来的鲜血,竟然还微笑着对张云起说:“云起,你先回去吧,实在不好意思。”

随后,她走过去把嚎啕大哭的妹妹初心抱入怀里,对瘫坐在地上抹眼泪的蒋凤说道:“妈,没事的,钱没了我去赚,我去打零工,你不要哭,你等我长大,到时候就没人再敢欺负你了。”

说到这里,初见又轻轻地拍打着怀里初心的肩膀,轻轻地说:“初心不怕,初心乖,姐姐在,姐姐在的,你不哭哈,姐姐明天带你去买咪咪虾条……”

那时已经很晚,夜色很浓,窗外有月光洒进来,张云起没有走,他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幕,那颗老男人的心脏在不停地悸动。

三个小时前,这个女孩以风华绝代的姿态登上市一中88周年校庆文艺汇演,她的容貌、她的舞姿,她身上所散发的那股独特的空灵清澈气息,在颦笑之间惊艳了全校师生。

两个小时前,林子昊开着那辆上万块钱的铃木王机车,找各种各样蹩脚的借口想送她回家,作为市一中最拉风的男神,或许林子昊的一句话,就能够让学校70%的女生跪倒在他的牛仔裤下唱征服,但是在这个女孩面前,却只能像一条狗一样跪舔。

一个小时前,这个女孩安静的坐在他的自行车后面,吹着春暖的风,说着有趣的话题,开心的像个孩子。

现在,这个女孩在这间破烂的平房里,褪去了那层高不可攀的光环,一改往日那种柔美纤细的乖乖女的样子,将内心的坚定表现的淋漓尽致,像个母亲一样照顾着两个残疾人。

生活的落差瞬息万变,但这个女孩身上闪烁着的可贵品质让人动容。

张云起不愿意去打扰母女三人,默默地把掀翻的木桌重新规整好,把打碎碗碟用撮箕清扫干净,把散落一地的书籍一本一本捡起来,拍平后整齐的堆叠在木桌上。

这个时候,初心被初见哄着哄着没有再哭了,躺在她怀里睡着了,而蒋凤的情绪已经平缓过来,抹着眼泪起身,对着张云起“啊啊啊”了几句,才从初见怀里接过初心,去了里面的卧室。

房间里只剩下张云起和初见两个人,长久的沉默后,初见才说道:“云起,时间不早了,我送下你。”

张云起点头说成。

两个人一起出了门,在路边停下了脚步,初见侧着身子看着张云起,低声说:“今晚,不好意思。”

张云起笑了笑:“这个时候跟我说什么不好意思,只是,初见,我想问一下,今晚这个事情是怎么回事?”

初见仰头望着天空,沉默了许久,才说道:“他爱喝酒爱打牌,不管家里有多少钱都能输掉,就是因为这件经常跟我妈妈吵架打架,欺负我妈,几个月前,有个好心的老板请我妈妈送货,我妈妈就把发的工资都藏在墙角下的一个洞里,应该是今晚被他发现了,后面,就是你看到的那样。”

张云起想了想,问道:“那你爸爸一般拿着钱去哪里赌博?”

初见苍白的脸上笑:“他不是我爸。”

第三十二章 小芳(求订阅)

张云起一怔:“今晚那个男的不是你爸?”

初见点点头,沉默了一下,问:“你不急着回家么?”

张云起笑:“不急的。”

初见说:“那我们走走好么?云起。”

张云起点头说好。

他知道这个女孩怀揣着难以排解的心事,承受着难以承受的压力,她总是习惯于把事情放在心里,但久了,会崩溃。

在寂静的夜色下,两个人沿着坑坑洼洼的泥巴路走着,张云起跟在初见身边,初见对这一片很熟悉,带着他来到一颗香樟树下,香樟树下是一片青草地。

两个人坐在青草地上,初见两只手抱着曲卷的膝盖,仰头看着夜空,夜空有月亮,有繁星点点,她突然说:“云起,你想听下我的事情么?”

张云起一直在等初见开口:“你说。”

初见道:“其实今天你在我家遇到的那个男人,是初心的亲爸爸,不过只是我的继父,他叫初大鹏。而我的亲生爸爸叫做赵世雄,是首都燕京人,七零年代的知识分子,到我妈妈的老家梧桐村插队的知青。”

张云起怔了一下,但是没有做声,继续默默地听着初见的诉说,大概花了十来分钟的时间,他就把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弄得一清二楚,甚至凭借着多年为人处世的经验,和他对70年代知青上山下山那段时期的宏观了解,理解的更加透彻与清晰。

初见的亲爸爸赵世雄,是土生土长的燕京青年知识分子,父母都是大学教授,后来因为一些历史原因被自己的学生举报,被下放到西北农场改造。

至于赵世雄,他在七四那年以知青的身份插队到江川市的贵平县的梧桐村,他人长大的高高大大,很精神,眼神活泛模样周正,嘴皮子也利索,当时很招村里队里女人喜欢,但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他偏偏看上了村里大队长的哑巴女儿,也就是初见的妈妈蒋凤。

蒋凤年轻的时候人长得也算秀丽,只是她打小就是一个哑巴,一直没嫁出去,被赵世雄这么一个有才华又俊朗的年轻人看上,蒋凤爸爸都高兴坏了,蒋凤对赵世雄更没有抵抗力,所以这门亲事水到渠成,七六年,赵世雄和蒋凤有情人喜结连理。

两人结合后,因为蒋凤的爸爸是村里大队长,赵世雄避免了很多繁重的农务,不但在生活质量上有了提升,而且有大量的时间和精力看书搞学习。

1977那年的今天,蒋凤生下了初见。

只是那时候的初见不叫初见,叫赵煜,这个名字是她亲爸爸赵世雄取得,取自《太玄·元告》当中的一句话:“日以煜乎昼,月以煜乎夜。”

是光芒的意思。

同样在这一年的十月份,还发生了一件举国关注的重大事件,国家结束“白卷英雄”的时代,恢复了高考制度。

赵世雄作为一个高级知识分子家庭出身的有为青年,自立意识早已经觉醒,在首都见识过大世面,怎么可能甘心窝在一个小小的村庄里面做一辈子的土农民?

他要参加高考是自然而然的事情,而且那些年里,他一直在私下里拼命念书,但是,那时的考生高考需要一个不是太正规却很必要的东西——介绍信!

没有这个东西,赵世雄参加不了高考,也不知道他很有先见之明还是走了狗屎运,娶了哑巴蒋凤,因为所有在梧桐村插队的知青参加高考的介绍信,恰恰是由他那个担任村大队长的岳父掌管的。

岳父为了女婿的前程,给赵世雄开了介绍信,于是赵世雄顺利的参加了高考,也许是家学渊源,也许是天生聪慧,他毫无波澜地考上了国内最顶尖的清华大学。

这件事情在当年轰动了整个江川行署,当时县里乡里大大小小来了上百号人,在梧桐村敲锣打鼓很是热闹,蒋凤她爹也很高兴,在村里大摆宴席,或许这个老农民质朴地以为,这是他家飞黄腾达的机遇。

赵世雄更是信誓旦旦的向岳父表示,等在首都安顿下来后,就把妻女接到首都去住,但是他踏上了开往北方的火车后,从此音讯全无,再也没有回来过。

在这期间,久盼乘龙快婿的蒋凤爸爸一直没有等到赵世雄的消息,于是带着女儿蒋凤去了一趟燕京。

一个老人,一个哑巴,这两个在偌大的首都连路都不认识的土农民,经历了千辛万苦找到清华大学后,大闹清华,闹了好几天,最后,一个自称是赵世雄表哥的男人出现在了两人面前,并且带来了一份离婚协议书和六百块钱。

这事儿听起来很狗血,很像后世芒果台的八点档情感剧《寻情记》,但张云起知道,在八十年代的那个年代里,知青抛妻弃子的这种事情就像欧美型男的腿毛,太他妈多了!

有的知青迫于压力在农村成了家,有了老婆孩子,后来回城,为了摆脱过往,直接一刀两断;有的知青上了大学进了城,向往自由恋爱,为了爱情,做了陈世美。

赵世雄应该是后者。

张云起依稀还记得,1993年,也就是今年,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歌手李春波写下一首名叫《小芳》的歌曲,这首歌曲一经发布就火遍中国大江南北,李春波也斩获了全国十大最受欢迎男歌手奖,成为了93年最炙手可热的当红歌星。

这首歌之所以在这个年代那么火,除了它脍炙人口的旋律之外,更重要的原因是符合那个年代的人的口味,它以知情上山下乡的人生经历和情感体验作为背景,打动了当时无数返城的知青。

然而后世有人解读这首歌说,《小芳》就是一个负心汉知青的后悔心声,抛弃了农村漂亮姑娘,还装作高大上唱出来,说着漂亮的话,谢谢你的爱,今生今世我不忘怀,呵呵……有个鸟用?

其实,特殊年代的婚姻爱情,对与错,谁又说得清,道的明白?

张云起不会站在道德高地上指责任何人,他只是在想,把这些对与错转移到身边这个才刚满16岁的女孩身上,赵世雄真他妈够王八蛋的。



第三十三章 不染(求订阅!)

被赵世美无情的抛弃后,蒋凤的苦日子并没有到头。

那一年,带着离婚协议书和六百块钱从首都燕京回到梧桐村后,本来就有高血压和各种老年病的蒋凤老爹郁结攻心,被气得一病不起,在床上躺了两年多,不但把家底掏空,人也撒手走了。

蒋凤老爹死了之后,蒋凤一个哑巴带着才两岁大的女儿初见在梧桐村讨生活,那时候全中国的广大农村已经实行大包干了,也就是家庭联产承包制,靠着种点田,母女俩也能把清贫的日子过下去。

一直到了85年,村里有人见她孤儿寡母的,日子难捱,蒋凤一个哑巴遇到大事情管顾不了,于是给她做了介绍,对象就是住在红山弄贫民窟的初大鹏。

初大鹏是个二流子老光棍,三十老几了还没讨到婆娘,不过以当时蒋凤的情况,她一个哑巴,又离过婚,家里困难,带着几岁大的女儿初见,本身那个年代离了婚的女人名声就不好,有人愿意娶她已经很不错了,而且还是在那个年代农民羡慕的城里人。

两人结婚后,蒋凤听从了初大鹏的安排,由初大鹏变卖了她家里仅有的祖屋和一头猪,搬到红山弄和初大鹏一起生活,或许蒋凤做出这个决定之前,初大鹏迷惑了她的心智,以为找了一个踏实靠谱的男人,她悲惨的人生可以从此翻篇。

搬到红山弄后,两人不紧不慢地过了一段日子,蒋凤在家里做些针线活带孩子,初大鹏就在水泥厂卖苦力,虽然生活清贫,但也能好好的把家庭经营下去。

或许男人都是这样的,刚结婚的时候,会有一种责任感,一种担当,自觉或者是不自觉地压抑住了以前的那些坏毛病,在江川地区,自己的子女结婚后,家里老人会说这样的一句老话:现在你成家了,就应该懂事了。

在那个年代里,按照中国大多数人的惯常思维来说,男孩和男人之间的分界线不是年龄大小,而是结婚,结婚前,你在外面胡闹可以理解,结婚后,你就应该懂事了,承担起一家之主的责任了,因此很多男的在结婚前吊儿郎当,吃喝嫖赌样样精通,结婚之后立马大变活人,把以前那些坏毛病通通改掉,当然,等过了那段甜蜜的新婚期,没了新鲜感,不少男的就会恶习复发。

初大鹏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结婚没一年时间,初大鹏开始吊儿郎当了起来,水泥厂的工作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平时好吃懒做,餐餐要喝酒,喝醉了就发酒疯,家暴蒋凤和初见,赌博的恶习也没落下,甚至是变本加厉,有点小钱就跑去附近的麻将馆里赌,把家底败得一干二净。

在1988年,初大鹏的二女儿初心一岁大的时候,有一次细菌感染,引起了脑膜炎和高烧,家里拿不出钱给初心治病,耽误了治疗,对大脑产生了不可逆性的损害,也就是民间俗称的烧坏了脑子。

那个时候初见已经11岁,懂事了。

她至今对这件事情记忆犹新。

坐在青草地上,她告诉张云起说:“我记得那天晚上,反复发烧的初心突然变得精神呆滞,就像虾一样弓起身体,特别僵硬,还不停的呕吐,但是家里没有钱给她治病,家里但凡有一点钱,都被我那个后爸喝酒打牌花掉,我妹妹发病的那天凌晨,他不知道跑到哪里喝酒打牌去了,我妈妈一个大字不识的哑巴,不知道该怎么办,跑到外面去找他,等拖着他回来去卫生院做检查的时候,已经晚了。”

张云起沉默了片刻,说道:“如果有机会,你愿意带你妈妈妹妹离开他吗?”

初见苍白的小脸上淡淡地笑:“其实从我懂事以来,我就这么想的,我希望自己能够更努力一点,考上大学,赚钱把我妈妈和妹妹接走,逃离这个家,逃离初大鹏。他对我来说,就是一个梦魇,云起,你知道为什么我永远都是最早一个去学校,最晚一个离开教室的么?因为从我读初二开始,初大鹏就开始对我毛手毛脚,不穿衣服进我房间。”

“这件事情我不敢告诉我妈,我怕她崩溃,我只能尽可能少去家里,我绝对不让他得逞,不让他碰我一下。”说到这里,初见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弹簧刀,安静的说:“每次放学回家,我都会为自己准备好了这个。”

张云起扭头看着她。

他从来想到这个在学校里那么受人喜欢的女孩子,竟然生活在这样一个肮脏暴力和变态的魔爪之下,在风平浪静的学习之外,每天还面对生死的考验。

生活给这个女孩子强加了太多太多的苦难,但是她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提及过半句,哪怕是今天,如果不是自己撞见,只怕永远都不会知道。或许也没有人知道,这个出淤泥而不染的女孩子外表看起来柔弱纤细,内心是这么的倔强。

此时此刻,袒露心扉的时候,初见那张清澈的小脸上才有了说不出的疲倦,她仰头看着星空,眼眸里有荧光,突然说:“云起,我能借你一下肩膀么?”

“嗯?”

“我有点累。”

张云起伸手把初见抱入怀里。

初见脑袋埋在他的胸膛上,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

“云起,你知道吗?自从懂事以来,我就每天在心里对自己说:初见,你一定要坚强呀,或许日子很苦,或许生活很不幸,但是你的挣扎,没有人看得见,没有人能够懂,那么,你就没有必要害怕,如果你踏遍千山万水,你也会发现这世界上拥有很多东西的人也可能过得并不好,这个世界上贫苦的人同样可以善良和拥有幸福,没有必要恐惧生活给予你的磨难,孤独,就该更加坚强。”

那时候,夜已经很深了。

四周很静,月上梢头,夜空中有月亮,有繁星点点,在那片青草地上,张云起抱着纤细柔软的女孩,过了许久,他才伸手擦掉她小脸上的泪水,笑着说:“没事的,初见,你一定要相信我,一切都会变好的。”

女孩脑袋枕在他的胸膛上,听着强有力的心跳,闻着他身上淡淡的味道,情绪似乎慢慢地稳定了下来,轻轻地“嗯”了一声。

张云起又说道:“初见,那些不愉快的咱们先放到一边,就像你说的那样,这个世界上贫苦的人同样可以善良和拥有幸福,没有必要恐惧困难,而且你难道忘了吗,今天还是个很重要的日子。”

初见怔了怔:“什么重要日子?”

张云起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白色的爱华随身听和一副耳机,把其中的一个耳塞塞进自己耳朵里,另外一个递给初见。

初见迟疑了一下,接过耳塞戴上。

张云起摁了摁随身听播放器,然后,里面响起了一首轻快悦耳的生日歌:“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第三十四章 我的天空没有太阳(为盟主妥妥的XY加更)

“一天当中,有太阳升起的时候,也有下沉的时候。人生也一样,有白天和黑夜,只是不会像真正的太阳那样,有定时的日出和日落。有些人一辈子都活在太阳的照耀下,也有些人不得不一直活在漆黑的深夜里。人害怕的,就是本来一直存在的太阳落下不再升起,害怕原本照在身上的光芒消失。

我从来没有在太阳底下生活过。

我的天空里没有太阳,总是黑夜。但并不暗,因为有东西代替了太阳。虽然没有太阳那么明亮,但对我来说已经足够。凭借着这份光,我便能把黑夜当成白天。”

这段话,出自东野圭吾的《白夜行》。

是西本雪穗说的。

在这个漫长的深夜里,当初见这个女孩像洋葱一样一层层褪去裹在表面的光环,露出她最本真的面目时,张云起不由自主地就想到了这句话,是的,西本雪穗生活在没有太阳的黑夜里,但她小学五年级就有了智若妖孽的桐原亮司,初见呢?

这十多年里,初见在这样一个贫困肮脏暴力的家庭环境下是怎么熬过来的?是怎么保持内心那份本真和善良的?

张云起不知道,也不想问,少女心事多忧愁,那些不开心的,艰难的,痛苦的,不堪的,令人绝望的,没必要再深究了,看开一点,然后想办法解决,或许是他心理年龄大的缘故吧,经历了太多,就觉得尿憋不死活人,再大的坎儿都只是眼下的,挺过去了,就是屁事一件。

所以,眼下开心最重要。

所以,张云起和初见听着生日歌,看到在凄美的月光下面,初见的那张白的透明的小脸上又有泪水滑落,他就笑着问道:“这么重要的好日子,你心里还很难过吗?初见。”

“没有了,云起。”

“那你这么好看,可不可以笑一下?”

初见就抿嘴笑了,过了片刻,她小声对张云起说:“谢谢你,云起。”

张云起伸手擦掉她小脸上的泪水,看着她的眼睛笑着说:“谢啥呀,傻姑娘,十六岁生日快乐。”

初见抿嘴轻轻地笑着,把脑袋埋在他的胸膛里,听着强有力的心跳声,闻着他身上淡淡的味道,在淡淡的月光之下,那张小脸如雪凄美。

自从懂事以来,在她的记忆里面,这是第一次有人给她过生日。穷人家的孩子讲究不起来,不要说别人,甚至连她自己都不记得今天是自己16岁生日,或许正是因为从来没有过过生日,所以她也从来没有意识到过个生日有什么大不了的吧。

直到此时此刻,初见才知道,有那么一个人,陪伴在身边一起过生日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初见也知道,自己这一辈子都忘不了今天,忘不了此刻,忘不了这个成熟笃定的男生抱着自己度过的十六岁生日。

时光静静,月光如洗,青草地上有星光洒下,张云起抱着纤细柔软的女孩,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女孩香味,内心却一片澄澈,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笑着说道:“好晚了,我送你回家好不好?”

初见点头轻轻的嗯了一声。

两个人一起步行沿着原路返回,路并不远,几分钟就到了初见家门口。

张云起跳上自己的自行车,对初见摆摆手说:“早点休息,明天还要上课的。”

初见点头:“好,云起,好晚了,你路上注意安全。”

张云起笑着说成,然后在初见的注视下,踩着踏板消失在夜色下。

他来到红山弄贫民窟的出口处,在十字路口下停车,走到旁边的一个公用电话亭里,拿起话筒让人工台给王贵兵的bp机发了消息,但是转念想想,这凌晨两点深更半夜的,正常人都该睡着了,于是又给王贵兵家附近的便利店打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好久,对方才接听了,迷糊着问:“谁呀?”

张云起说道:“张云起,张秋兰老弟,经常打你便利店电话的那个,我找住在罐头厂职工区的王贵兵,麻烦你去叫一下他。”

便利店老板一听是张云起,倒也没有不耐烦,以前张秋兰刚刚接手俄罗斯方块掌上机的时候,天天都要用这个便利店的电话和张云起对账,每个月话费都不知道给他赚多少,而且王贵兵也是用他的电话和张云起联系的,所以他打着哈欠说:“那你等等吧,我去叫他,如果他不在就不回电话了。”

张云起说谢谢。

这个年代就是这样,没有手机,找个人得绕来绕去真不方便。

挂了电话,张云起在电话亭里等了十多分钟,电话才响了起来,他立马拿起话筒问道:“是王贵兵吗?”

那头响起王贵兵的声音:“对,云哥,这么晚了找我有什么事?”

张云起说道:“我现在在南城红山弄入口处,你马上带俩个人过来,快点,有个小事要处理一下。”

王贵兵一下子就理解了张云起说的小事情是什么,一般情况下,张云起是不会叫他的。这么晚找他也还是第一次。

电话挂掉后,张云起抬手看了眼时间,已经快凌晨三点,月色很浓,天气清冷,大马路上寂静无人,他裹了裹身上的衣服,转身来到十字路口旁,从口袋里掏了一根烟点上。

三根烟抽完,这条寂静无人的马路上突然飚来一台风驰电掣的摩托车,在周围转悠了一会儿,才来到张云起身前停下。

“云哥。”王贵兵喊了一声,然后和两个青年从车上跳了下来,这两个青年今年过年的时候张云起在王贵兵家见过,二十出头的样子,头发留的很长,脸上的神情一眼就可以看出来是在社会上浪荡的人。

下车之后,王贵兵拍了下两个小青年的肩膀,对张云起介绍说道:“马史,小武,这俩都是跟我的好兄弟,从小玩到大的,这是张云起云哥,你们叫云哥。”

“云哥好。”

两个小青年在张云起面前很尊敬,或许是从王贵兵哪里知道了点什么,但是被几个比他大的人张嘴闭嘴叫云哥,张云起心里还挺别扭的,他不大习惯社会青年搞的这套,但是他也知道,有时候这也代表了双方地位的高低和关系的亲密。

张云起起身道:“走,给我办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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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春草(求订阅)

贫穷往往是滋生肮脏的温床。

在红山弄棚户区这片贫瘠的土地上,这一点体现的淋漓尽致。

这里不但网罗着数不尽的贫穷的劳苦大众,还有形形色色不务正业的小偷小混混,整天不着家的酒鬼赌鬼色鬼,一到了深夜里,他们就像杂夹着剧毒瘴气的薄雾一样弥漫在红山弄的下河街上。

下河街是红山弄最繁华的一条街道,但也只不过是一条老旧的水泥马路,白天这里灰尘漫天,夜晚就像一个热闹的夜市,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贩,变戏法般摆出各种廉价的玩意儿,从服装鞋帽丝袜胸罩到煤气灶工具箱和各种管制刀具。

水泥路的两边,则林立着密密麻麻的小餐馆、烧烤摊、红灯发廊、台球室、游戏厅、还有门口公然挂着岛国av女优没有穿衣服的海报的录像厅,每天深夜里,总有几个还穿着高中校服的男生,带着渴望又猥琐的神情在路边上打量游弋。

对于他们来说,那个录像厅仿佛是个有魔力的漩涡,最后在老板暧昧的呼唤声中,他们就会被吸引进去,准备聆听学习惊心动魄的一堂生理课。

在录像厅的正对面,是一间低矮普通的平房,平房木门上面悬挂着一块写有“金翠麻将馆”的牌子,平房里面摆放着一张又一张的桌子,一些男人女人围拢在桌子四周,有人在玩麻将,有人在玩扑克牌,还有两张桌子专门供喜欢玩骰子的赌徒下注狂欢。

玩的最大最凶人最多的,是扎金花那一桌,除了挨着桌子挤着坐的十多个男女,外面还密密麻麻像粽子一样包着三层。

最外面那层的人站在木凳上,手里挥舞着大团结和老人头,神情亢奋,就像是这里面能够挖到金矿似的,而在里面坐着玩的十多个玩家当中,初大鹏就是其中之一。

他正在白炽灯下聚精会神的扎金花,干瘪的脸上带着亢奋的潮红,背脊上的汗水已经湿透了衣服,但是今晚他的手气很不好,带来的三百多块钱全都输光了,随后又跟旁边的赌友借了50多块钱继续赌,但越赌越输,越是想盘本手气越臭。

到了凌晨四点多的时候,初大鹏已经身无分文,旁边的牌友都不愿意借钱给他,他就把手上的三张牌扔到桌子上骂道:“妈的!怎么把把牌这么臭!不玩了!”

在这种破烂的小赌场里,赢家想走不容易,输家要走倒也没人阻拦,借了50块钱给初大鹏的那个男人见他要走,还笑呵呵地说:“大鹏哥,下次记得多带点钱来玩呀。”

“这样的手气,以后还玩个屁!”初大鹏嘴上虽然这么说,但是只要他手头一有钱,立马就会往这里钻。

骂骂咧咧的出了门后,初大鹏点了一根相思鸟,他拿着身上仅有的四块钱,正准备去烧烤摊上买点鸡腿花生米回去下酒吃的时候,迎面走过来两个身材高大的青年。

初大鹏没在意,直接走过去,双方擦身而过的时候,他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就感觉到眼前一黑,脑袋被一个东西罩住,他反应过来后,刚要大叫,脑袋砰地一声巨响,然后听见一个家伙声音冰冷的说:“拖走!”

初大鹏心里一惊,还要大叫,但立马被人用一团有泔水臭味的抹布堵住了嘴巴,像条死狗一样被人架着拖走。

一路上,初大鹏惊恐的呜咽着挣扎着,但是没有用,他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嘭”地一声被人扔在地上,他的整个身体都感觉要散架了,随后眼前一亮,头套被扯掉,他就看到了自己在一条黑冷潮湿的小巷子里,几个身材高大的男人面色不善的盯着他。

初大鹏心里陡然生出一股寒意,张嘴大叫救命,面前一个胳膊刺虎的家伙劈面就是一拳,打得他眼冒金星。

“再叫下看看?”

那个家伙说着话,突然伸出一只手掐住他的喉咙,力气大得惊人,他几乎闭了气,嗓子眼咕咕乱响,青筋凸起,眼珠子瞪得老大,视野也渐渐地变得清晰起来,然后他就看清楚了站在最后面的是个十六七岁的男生,他认识,是女儿初见的同学张云起,他就意识到是怎么一回事,他想开口说话,但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时间漫长的没有边际,初大鹏都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张云起挥手,那个家伙才松开了手,他立马像个痨病鬼一样剧烈地咳嗽,一边挣扎一边对张云起问道:“你,你不是我女儿的同学吗?你这是干嘛?”

张云起面无表情盯着他,突然就是一个耳光,陈大鹏应声而倒,一头撞在墙壁上,脑袋嗡嗡作响,然后就听见从张云起嘴里吐出来的两个冰冷的字:“干你。”

旁边三个如狼似虎的青年像是得到指令一样,扑上来在他身上又打又踢。

在雨点般的拳脚中,初大鹏双手护着脑袋,靠两条腿在又臭又脏的臭水沟里爬,往小巷子的外面爬,那里有光,那里有人,那里就是他的出路!

但是爬了没几米,他的头发就被一个人死死的拽住,整个身体被拎了起来,那个人一膝盖顶在他肚子上,他感觉五脏六腑全碎了,软绵绵地跪倒在臭水沟里,接着那人又是一脚踩在他脖子上。

“嘭”地一声闷响!

他的脖子像断了一样,拱了半天拱不起来,一头扎在臭水沟里,红肿的嘴唇碰水立刻皮开肉绽,疼得他眼泪直流,他对着站在远处的张云起苦苦哀求:“对,对不起,你,你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话还没说完,脑袋上又重重挨了一脚,嗡嗡作响时,初大鹏模模糊糊地听见张云起终于开口说:“把他拖过来。”

一个家伙立马弯腰揪着初大鹏的头发,像死狗一样把他拖到张云起脚下,张云起一脚跺在他的脖子上。

陈大鹏艰难地仰头,然后看到了张云起的眼睛,一股寒意就从他的骨髓里透出来,慢慢涌到胸口,慢慢地,涌到四肢百骸。

他的身体开始瑟瑟发抖,冷!

张云起扯了一把钱扔在他的身上,道:“第一,把这一千块钱拿回去还给初见她妈妈,说你打牌赢来的;第二,从今天起,你再敢碰初见一根头发,我会把你的**剁了喂狗!”

夜如黑狱,星斗沉寂。

天空洒下一缕阴冷的月光,像是杂夹着剧毒瘴气的薄雾,覆盖在臭水沟中那具不知死活的躯体上,躯体周遭的泥土里,有春草无数,在黑夜中慢慢生长。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具躯体才摇摇晃晃扶着墙壁站了起来,一张一张,捡起洒落一地的老人头,然后艰难地走出了那条黑黑的、长长的小巷口。



第三十六章 日尽繁花(求订阅)

张云起回到家时,已经是凌晨四点半。

大哥张云峰和老妈刘玉凤的卧室门没反锁,半掩着的,他站在门口朝里面瞧了瞧,都不在,今天鱼粉店正式开业,估计两人早已经去店子里准备了。

张云起回到自己的卧室,衣服不脱在床上躺了半个小时,五点左右爬起来洗脸漱口,然后精神抖擞的出门去家里的鱼粉店。

果然人年轻就是好。

这两天事情多到他基本上没睡几个小时,但稍微休息一下照样能生龙活虎,前世三十岁不到的时候,他稍微熬一下夜,就浑身不得劲,这里酸痛那里难受,感觉身体都不是自己的。

所以年轻时坚持锻炼还是很有必要的。

以前住宿舍,他天天早上都去足球场跑步,但是自从读通学之后,就把这个好习惯扔到一边了,看来还是得重新捡起来,坚持天天跑步,锻炼身体。

嗯,尤其是不能打飞机。

当然,为了早日,也为了在未来媳妇面前一展雄风,洗澡的时候,偶尔搓了搓,促进一下血液循环,让大鸟茁壮成长还是很有必要的。

出门去鱼粉店的路上,张云起闻着清晨干净的空气,心情很愉悦,又忍不住哼起了那首他最喜欢的歌:“我是一只小小小小鸟,想要飞呀飞,却飞也飞不高,我寻寻觅觅,寻寻觅觅,一个温暖的怀抱,这样的要求算不算太高……”

唱着唱着,就觉得悠闲自在。

他真的很喜欢这首老歌,是他去ktv唱歌的必点曲目,尤其是喜欢卢冠廷和李宗盛在演唱会上对唱的版本,那种声音低沉沙哑的唱腔,真***有种日尽繁花、倦鸟归巢的沧桑感。

哼着轻快的歌,步行来到家里的鱼粉店门口,张云起看到鱼粉店大门上面以前遮住招牌的塑料薄膜已经扯掉了,露出一块红底金字的灯箱,灯箱的红色底图是群鱼跃水,很灵动,当然,最吸引人的是鱼粉店名称,张记栖凤渡鱼粉店八个大字金光闪闪。

张云起走进店子里,大哥穿着白色的厨师服,带着高帽子,站在厨房里,厨房和餐厅是用玻璃分隔开,顾客过来取餐的时候,里面的情况可以一览无余。

厨房灶台旁边的不锈钢大汤锅里,小火炖着鲜香飘着红油的鲢鱼汤,此时“汨汨”作响,案板上的笊篱里,一份份的干切粉已经分开放好,就等着下锅。

张妈穿的侍者服也是白色的,外面套着红色围裙,特别干净利落,感觉年轻了好几岁,她正拿着扫把撮箕在清扫垃圾,见儿子云起进来,立马就问道:“昨晚你一晚没回家去哪里去了?”

“去同学家玩了,去的时候太匆忙,忘记跟您汇报了。”这事儿没法说真话,说了老娘不知道得有多担心,虽然张云起自己觉得没什么,不过就是干了一个屁用没有的酒鬼赌鬼,要不是考虑到初大鹏是初心的亲爹,他会让初大鹏这辈子在床上度过。

至于这三年来,初见母女三人所遭遇到的那些艰难,所过的那些非人日子,那已经是过去式,他不会施舍那些没有用的同情,更不会为此无病呻吟的伤感,那是小孩子玩的把戏,一个男人,就应该有一个男人的担当。

快乐的生活,开心的赚钱,高兴的学习,不断的提升自己,遇到困难,就想办法解决困难,这才是一个潇洒男人对待生活所应有的姿态。

怎么让初见母女三人彻底脱离初大鹏。

这是他眼下考虑的事情。

尽管二世为人他心肠已经很硬,满世界撒播欢笑撒播爱那是傻逼玩意儿,但不管从那个角度讲,他都想出一点力,让初见生活好一点,能够把更多的心思放在学习上。

“张老板,照片墙做好了。”

这时候门口来了三个人,张云起听见声音扭头一看,是远宏广告公司的老板陈国富来了,他带着两个员工扛着亚克力板和荧光灯灯箱进门,一个个都是油条油脸,眼睛里都是眼屎,估计为了赶工也是一宿没睡,说话还有一股浓浓的口臭味。

“陈老板,辛苦了,来抽根烟。”

张云起一人发了一根红塔山,然后带着他们来到餐厅右边空旷的墙壁上,开始动工安装。

照片都已经喷绘好,只需要把荧光灯灯箱框架按照设计方案固定在墙壁上,把亚克力板装进灯箱里,盖上透明板就可以,工程十分简单,二十来分钟就搞定,但效果十分明显,照片墙占据了小半个墙壁,无论是荧光灯灯箱和亚克力板都是那个年代的高档装修材料,加上较为先进的设计方案和照片布局,让餐厅环境上了一个档次。

当然,外观是其次的,照片墙里面的内容才是关键,里面和大哥张云峰合影的人物都是从市一中走出去的大咖,并且标注了名字和身份,对市一中的学生来说,吸引力不会小,引起围观也不稀奇。

照片墙安装好后,张云峰给宏远广告公司的三个人都下了一碗栖凤渡鱼粉,他们赶了一晚上的工,早已经饥肠辘辘,鱼粉一上桌,就拿着筷子狼吞虎咽了起来,老板陈国富倒是还比较斯文,夹了一筷子鱼粉塞进嘴里,咀嚼了两口,立马就对张妈说:“这粉味道正,顶棒!”

张妈眉开眼笑,说:“那你多吃点,今儿辛苦了,吃完少了再加。”

陈国富和两个员工都加了一次粉。

吃完出门的时候,哥几个叼香烟的叼香烟,剔牙签的剔牙签,很尽兴,那股子精气神都有点儿不一样。

陈富国还对张妈和张云峰说:“你们这鱼粉做的太地道了,要不是距离远,我包管天天往这儿来吃早餐。”

张妈笑的合不拢嘴。

张云峰心里也踏实了一些,昨天试营业的时候,来店子里吃粉的才十多个人,虽然对他做的鱼粉评价都很不错,但是生意这么差他心里也有点儿受挫,本来想找弟弟云起聊聊,可是一晚上没见云起的人影。

送走三人后,张云起自己也下了一碗鱼粉吃,张云峰就坐在对面跟他提了一下昨天试营业的情况,他笑道:“那是昨天的事儿了,不用担心,今天再看看情况吧。”

吃完鱼粉,张云起端了一杯滚烫的清茶走到门口。

天色已经渐渐亮了,街道上的店铺都已开门营业,不过距离上课的时间尚早,经过的学生很少,张云起喝了两口茶后,看见一辆桑塔纳从街道上行驶过来,怔了怔,桑塔纳他认识,是纪灵他老爸的。

桑塔纳停在市一中门口,纪灵从车子里走了下来,她穿着一件藏青色牛仔裤,搭配黑白条纹的连帽衫,里面是纯棉的白色背心,背着一个黑色的耐克双肩背包,那张精致的小脸上有着一股干净利落的气质,她也没有向车里的人打招呼,直接走向学校。

张云起想了想,搁下茶杯走了过去。



第三十七章 够铁

张云起越过马路走到校门口时,那辆桑塔纳刚好启动,透过玻璃窗他看到了纪重,但纪重没看见他,飚着车子走了。

张云起朝纪灵走过去,喊了一声。

纪灵扭头,见是张云起,就眯眼笑着招了招手,等他走到近前才说:“小张同学,昨天晚上你们班舞蹈队跳的《洛神》我看了,后面的那个广告打的让人印象深刻呀。”

张云起总觉得纪灵话里有股子味道,笑着问道:“印象深刻是什么意思?这广告到底好还是不好?”

纪灵说:“纠结这么多干嘛咯,就像你人一样,丑也丑出了特色嘛,反正这下子你家的鱼粉店全校大部分学生都记住了。”

“绕来绕去,你还是为了打击我。”

“别开玩笑了好不,就你这样还用得着打击?别人说刘德华不好看那是打击,但说潘长江丑难道不是客观评价么?”

“合着在你眼里我就和潘长江一档次?”

“嗨,请你不要侮辱潘老师好吗?”

张云起无语凝噎。

纪灵就眯着眼睛笑,她踮起脚尖揉了揉张云起的头发:“开玩笑啦,咱们的小张同学长得还是可以的,又成熟又可爱,还很贴心,比那些塑料花瓶可好多了。”

你这是在安慰吗我安慰我吗安慰我吗?

张云起算是彻底服气这个女孩了,说道:“你吃早餐了没?我家鱼粉店开业了,没吃去我家鱼粉店吃。”

纪灵说:“吃过了,明天再去咯。”

张云起点头说成。

纪灵又说:“对了,小张同学,你们班上那什么舞蹈队可以呀,特别是跳主舞的那个女孩,长得可真好看。”

张云起笑道:“那女孩叫初见,是我们班上的学习委员,成绩很好,就坐我前边,也算是半个同桌吧。”

纪灵侧着脑袋看张云起:“那什么时候介绍给我认识?”

张云起莫名其妙:“你认识她干嘛?”

纪灵小脸上的表情很理所当然:“我喜欢好看的女孩。”

这话张云起听起来别扭的不行,说道:“那就这周星期五晚上吧。”

“为什么要这周星期五?”

“我家栖凤渡鱼粉店已经开业了嘛,这周五会请一些亲戚朋友一起吃个饭,热闹一下,到时候我也会叫班上的一些同学过来凑一桌,初见应该会去,那纪灵同学,周五您老人家有没有时间赏个脸去捧个场呀?”

纪灵双手放在背后,眯着眼睛说:“不会要打红包的吧?我可没钱。”

“小气鬼,喝凉水,迟早塞牙。”

“塞牙也没钱。”

“得得得,不跟你较劲了,没钱没事,有你这个人就成。”

纪灵突然就笑得很开心,她手抱着张云起的胳膊歪了下小脑袋:“够意思,铁!这才是我最好的哥们嘛。”

两个人聊着天,已经走到了二教楼下。

张云起在一教,纪灵在二教,纪灵摆摆手摆摆手说:“我走了,改天聊。”

张云起点头说成,然后目送着纪灵轻快灵动的身影消失在教学楼门口,他转身去了一教,上楼来到168班教室。

教室门已经打开了,初见一个人在教室里看书,和往常一样,她永远都是第一个来上学的,她看到走进来的张云起,放下英语课本有些担心地问道:“云起,你怎么来的这么早?昨晚都没睡几个小时的。”

张云起走过去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没事儿,我精神还好,等下累了再睡会儿就是了,初见,你几点过来的?”

初见说:“六点十分。”

顿了一顿,她又说:“昨天晚上,我后爸被人打了。”

张云起喝着水说:“啊!有这回事儿,被谁打的?”

初见看了一眼张云起:“他没说,今天早上我起床的时候,看到他躺在沙发上呻吟,身上很多伤,一身臭味和血腥味,手里攥着一把钱,有气无力的说他打牌赢了一千块钱,让我给我妈保管。”

张云起笑了:“赢了这么多钱,看来昨晚手气很不错。就是不知道被谁打了,他有没有说这个事情?”

初见摇了摇头:“他说是自己不小心摔到的,但是完全不像,那些伤口应该是被人打出来的。”

张云起郑重其事地点点头,然后分析道:“估计是昨晚他打牌钱赢得太多了,得罪了赌场里的人,被对方报复了。”

初见想了想,点点头。

这时候已经有同学三三两两的来到教室,准备上第一节早自习,王小凯提着两包外卖走了进来,冲着张云起和初见咋咋呼呼说道:“昨儿晚上咱们舞蹈队帮忙打广告的那家鱼粉店今天开业了,生意好火爆。”

这事儿张云起感兴趣,问道:“怎么了?”

王小凯把两碗给田壮壮和杨伟打包的鱼粉搁在课桌上,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说:“那不是我刚才出门买早餐嘛,走到学校门口就看见了正对面的店子开业了,门口上边的招牌上写着‘张记栖凤渡鱼粉店’几个字,我当时就想起昨天晚上的校庆文艺汇演上,咱们班舞蹈队在离场的时候举的就是这家鱼粉店的广告牌,心里挺好奇的,想试试味道,于是跑过去看了一下,我去,鱼粉店子里一大片学生,生意火爆的不行,估计都跟我一样,冲着昨晚那个广告去尝鲜的。”

张云起笑道:“味道怎么样?”

王小凯说:“这个倒是真的没得话说,特别的正,又辣又鲜,吃得我满头大汗,很符合像我这种土生土长的江川人口味,我在学校旁边就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粉,不过价格有点不太友好,一块五一碗,比其他粉店都要贵一点,而且人太多,厨房玻璃窗口那里排着长队,店老板做一碗卖一碗,我排了十多分钟的队才买到的鱼粉。”

说到这里,王小凯往嘴里灌了两口水,才继续说道:“不过说起来呢,人家贵也有贵的道理,那家鱼粉店的店老板有点儿牛逼,和咱们学校好多大名鼎鼎的校友合影过,像清华大学的教授马自清,武大院长钱端国,中科院的孙海洋……啧啧,都吃过他做的鱼粉,店老板还特地把合影框起来挂在墙壁上,好些人在围观呢,光凭这个招牌,就不知道吸引了多少咱们学校的学生。”

张云起笑道:“凯子,你倒是挺会替人家老板着想的呀。”

王小凯“嘿”了一声:“这话我可就不大爱听了,咱都是就事论事,对了,我们班的舞蹈队给这家鱼粉店打广告是你搞的幺蛾子吧?小张同学,你跟这张记栖凤渡鱼粉店是啥关系?为什么给人打广告?”

张云起笑了:“你觉得呢?”

“不会是,你家开的吧?”

“蠢了一辈子,就聪明了这回。”



第三十八章 声名

当清晨的阳光铺满市一中校门口前面的那条马路时,背着书包睡眼朦胧的学生们就像蚂蚁一样密密麻麻的出现在这里,踩着时间脚步匆忙地涌向马路两侧的包子铺、粉店还有各式各样卖早点的小摊子。

这一天的清晨,这条马路上形形色色的餐饮店当中,最受欢迎的,是校门口斜对面的那家敲敲打打装修了足足一个多月才开门的店子,店子大门的上方,悬挂着一块红底金字招牌:张记栖凤渡鱼粉店。

张记栖凤渡鱼粉店这八个字好多学生都还有印象,印象还很深,因为在昨晚的校庆文艺汇演上,有一只舞蹈队,有一个至今还不知道名字,但很多人已经在私下探听寻找的明媚女孩儿,在一曲惊艳的《洛神》谢幕时,翻出来的招牌,就是张记栖凤渡鱼粉店这八个大字。

于是就有不少学生跑去吃鱼粉,他们带着好奇,对这家看起来装修高档很有格调的鱼粉店的好奇,对它能在市一中校庆文艺汇演上打广告的好奇,对鱼粉的口味的好奇,还有对那个明媚女孩儿的好奇。

于是张记栖凤渡鱼粉店的生意就慢慢的红火了起来,尽管鱼粉的价格不便宜,一块五一碗,相较于其他的粉店贵了些许,但是没办法,味道正,符合绝大多数江川市人的口味,重辣重鲜,吃起来贼鸡儿带劲。

昨天试营业还没什么顾客,今天一大早鱼粉店生意就这么好,张妈和张云峰都有些措手不及,两个人忙的是脚不离地,下粉、配料、出锅、收钱、上桌、收拾碗筷、擦桌子,真是一刻都没得歇,但两人挂着汗水的脸上是兴奋的神情,高兴的神情。

对于母子俩来说,这就是张家在江川市这座城市里的新事业,新奔头,新发展!但是对于在不远的168班教室里准备上早自习的张云起来说,一切都才刚刚开始,老张家未来家大业大,张记栖凤渡鱼粉店只是一个小小的起点。

当然,步子太大蛋蛋容易受伤,做人得脚踏实地。

赚钱一样,学习也一样。

这一天的上午,张云起在教室里按部就班搞学习。

昨天晚上校庆文艺汇演已经过去,但余波才刚刚开始,课间大家伙儿讨论的热点话题都是班上舞蹈队的精彩表现,跳主舞的初见难免成为了众人讨论和打量的焦点,但是这个女孩和往常并没有什么区别,安安静静的坐在张云起前面的位置上,捧着一本书在阳光下看的认真。

只是让人意外的是,不仅仅是自己班上的一些人,学校里很多怀揣着别样心思的人,这一上午都在调查猜测跳主舞洛神的那个女孩。

好几次课后期间,都会有高二的一些算得上很出头的学生,出没于他们168班的活动区域和走廊附近,有时还不忘朝着教室里面打量张望,一直到看到初见,他们才似乎找到了什么主体。

直到第二节课间操时间,众人行走在操场当儿的时候,看见抱着篮球突然出现在初见面前的林子昊,他们才恍然大悟,合着前面那伙高二学生全都是前哨兵,这才是正主!

那幅场景特别惹人眼球,一个抱着篮球的高大帅气男生站在初见面前,带着开朗的笑容说着什么,画面一点都不违和,甚至没有人感到诧异,觉得这两个人就是郎才女貌理所应当的一对。

女孩倒是安之若素,只是稍微停顿了片刻,就越过林子昊走向教学楼。这幅画面落在众人眼里,只是觉得这个女孩在大庭广众之下的矜持,几个和林子昊玩的好的高二学生还公然吹着口哨打趣道:“昊哥,什么时候带嫂子出来一起吃个饭呀?”

于是乎,在全校素有“校草”之称的林子昊正式追求初见的消息不胫而走,在学校里引起了不少的风波,尽管168班的学生早在文艺汇演前就收到了风声,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现在这个八卦实锤了,自家种的香瓜要被别人摘走了,以王小凯为首的一伙牲口心里跟吃了屎一样别扭,一上午都在讨论这个事儿。

在这期间,还发生了一件不小的事情。

上午的最后一节自习课上,江立华走进教室里,把舞蹈队的六个女孩叫去了办公室,就舞蹈队在校庆文艺汇演上未经允许擅自打广告的事情找她们谈话。

六个女孩子倒是很讲朋友情谊,并没有出卖张云起,站在办公室里默不作声,当时气氛就有点僵硬,最后江立华问这个广告是谁私自接的,几个女孩依然没有说话,最后初见抿了抿嘴唇,说是她。

江立华倍感震惊。

在他心里,初见一直是一个乖巧懂事又有主见的女孩子,他当了这么多年的班主任,带过的学生不计其数,毫无疑问,初见是他带过的最优秀的孩子,对老师敬重有加,对同学热心帮助,在他们这样的一个普通班里,成绩却能始终保持全校前十,实属难得。

江立华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样的一个女孩子会利用校庆私下接广告为自己谋利,震惊之后,他的脸色就变得有点难看起来,沉默了会儿,他才摆手让于小蕊钱浅五个女孩子先出去,然后又拉了一张椅子,让初见坐下。

如果是班上其他的学生,这时候的江立华只怕早已经拍着桌面暴跳如雷,但对这个女孩子,他发不了脾气,也不想把话说的太重,但是不管怎么样,事情还是要问清楚的。

他尽量心平气和语气委婉地说道:“可能你不太了解,初见,这个私接广告是不符合学校规定的,学校里有专门对接外面商家的外联部,你这个行为,从某个角度来说,是损害了学校的利益的,再说了,学生来学校是学习知识的,做这个不太好,不能利益心太重,当然,事情已经发生了,你不要想太多,我不会怪你,你就告诉我,接这个广告收了多少钱?”

初见沉默了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对江立华微微颔首,说道:“江老师,我辜负了你的信任,我……”

“咚咚咚……”这时门外有人敲门。

“进来。”江立华出声喊道。

“咔嚓”一声。

办公室门被人从外面打开,初见微微侧头,就看见走进来的张云起。

窗外有阳光,透过香樟树树梢投射在他的脸上,他脸上的笑容从容且笃定。



第三十九章 攻和受(为盟主酔享燕云加更)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张云起知道会出现这一局面,他也了解初见的性格,所以昨天送初见回家的路上,他就特地向初见强调,如果江立华要拿班上舞蹈队私自打广告的事情找她们谈话,直接说这件事情是他干的,他能解决。

回头强调完了,还是没用。

刚才在教室里,张云起看到舞蹈队的五个女孩子都回来了,唯独初见没有,他就知道初见又干了一件傻事。

哎!这个心地善良又坚强的女孩这么做,大概是不想把他牵扯进来,挨江立华的批评,甚至是导致师生冲突吧。

张云起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他一个大男人,怎么可能让一个女孩子背锅?想想都觉得跌份,所以当于小蕊风风火火跑到他课桌旁把情况说明后,他立马赶到江立华的办公室,敲门,进去,态度良好地说:“江老师您好,我有点事儿想跟您汇报一下。”

江立华看着他问:“什么事?”

张云起没有看旁边初见的神情,直接说道:“就是这次校庆文艺汇演,班上舞蹈队替外面商家打广告的事情。”

江立华皱着眉头问道:“这个事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张云起回答道:“这件事情是我安排舞蹈队的几个女孩子配合做的。”

江立华的脸色就变得不大好看了,目光在张云起和初见两人的脸上扫来扫去,说:“那为什么初见说是她?”

初见张嘴正要开口说话,并肩站着的张云起从后面拉了一下她的手,笑着解释:“江老师,初见她人善良,心地好,又是班干部,怎么可能把责任推到同学身上?就算有什么事情,也会自己承担的。”

本身江立华就不相信初见会做这种事,现在听张云起这么一说,就觉得好像还真就是这么回事。

他抬头看了眼旁边的初见,心里有点宽慰,这个班上最优秀的学生没有让他失望,于是他摆了摆手说:“初见,既然这件事情跟你没什么关系,那你先回教室看书。”

初见没动,看着张云起,目光深深。

张云起笑着向她点头,她才抿了抿嘴收回目光,对江立华礼貌地说了一声“谢谢老师”,然后转身离去。

这时候江立华的注意力全在张云起身上,他语气倒还算平和,但话可不太好听:“说说吧,搞这个,收了多少广告费?”

张云起立马道:“没接广告费,是免费的。”

“免费的?”江立华低笑。

“是的,是免费的。”张云起道:“因为这个张记栖凤渡鱼粉店是我家开的,刚刚开业,没什么人气,班上舞蹈队的几个女孩子跟我关系都不错,就好心帮忙配合我在文艺汇演上搞了这个宣传。她们一分钱没收我的,纯粹就是帮朋友的忙,但是没有想到给她们带来了这么大的麻烦,我很抱歉。”

这套说辞一点毛病没有。

只要不涉及到金钱交易,这事儿也没那么值得大题小做,江立华盯着张云起,一时间有点语噎,诶!说起来自己这个学生的诡辩功夫和超高的情商,他已经领教过多次。

按道理来说,班上有这么一个思想成熟成绩优良的学生,他应该当宝贝来供着,平日里张云起除了偶尔迟到请假以外,表现也很不错,都不用他操心,但是偏偏这小子偶尔搞一下事,就是让他窝火的麻烦事,关键是有事之后吧,想训他几句,却反而总是被他说的哑口无言,好多时候,江立华都有些束手无策的感觉。

现在这种感觉格外明显。

江立华心里憋着一股闲淡气,把手里搪瓷茶杯往桌面上重重一摆,说道:“你叫我怎么说你好?你家开店生意不好就利用学校文艺晚会打广告?难道没意识到这么做不符合学校的规矩吗?你是一个学生,学生就应该有一个学生的样子,把心思放在学习上,你说你一个中考状元,虽说现在成绩也不错,能够维持在全校七八十名,但全校前十才是你应有的水准。”

张云起说道:“现在意识到了,这件事情是我考虑的不周全,下次绝对不会再犯这种错误,至于成绩,老师您放心,最近我学习状态很好,估计这次期中考试还能往上爬点。”

张云起没有给江立华开口的机会,继续道:“对了,老师,我来学校之前,我妈特地交代我,家里粉店刚刚开业,这周五打算办几桌酒,她很感谢你这大半年来对我的悉心栽培,想邀请您赏个光去吃个便饭。”

这下子,江立华更没得话讲了。

现在张云起错误也认了,学习方面什么全校前十没啥戏,但也稳步提升中,而且还邀请他吃酒,这叫啥,伸手不打笑脸人嘛。

江立华憋了好久,但实在想不到有什么好说的,他无奈的挥了挥手:“这件事情到此为止吧,下不为例,把精力放在学习上,去吧,下课了,早点去吃中饭。”

“谢谢江老师。”张云起立马转身朝门外走,只是走到办公室门口的时候,他刚伸手拉门,背后就传来江立华的声音:“对了,那个吃酒的事情,跟我谢谢你妈妈。”

张云起笑了一声:“要的,江老师。”

做人就是这样,有时候面对长辈事出有因的怒火时,针锋相对,那是情商很堪忧,智商很提神,但打不还手骂不还口,那就是脑子瓦特了,看你勾着脑袋一副小受样子,怼你的人指不定欲望更强烈,但是,在他准备骂你的时候,你把姿态摆好,拉开架子让他打你,多半他连骂都骂不出口了。

走出办公室后,已经十二点半。

这时早过了中午放学的时间,学生们都去吃饭了,旁边的几个教室里都空空荡荡的,走廊上也静谧无声,但是张云起没走几步路,就看到了初见。

初见背着书包站在走廊上捧着一本书,但时不时会往江立华办公室的方向看看,看到走过来的张云起,她就挥手:“云起,班主任有没有说你什么?”

张云起走过去说道:“随便扯了两句,就让我出来了。”

“说真话。”

“这就是真话呀?”

“他没批评你?”

“我一个成绩那么好态度那么端正的尖子生,老班哄都来不及,怎么舍得批评。”

初见忍不住抿嘴笑,嗔道:“皮厚。”

张云起笑了笑,伸手拿起初见手里的书拍平塞进她的书包里:“肚子饿了吧?我们吃饭去。”

“去哪里吃?”

“还能哪里,我家店子里呀。”

“那,不太好吧?”



第四十章 你的婆婆

张云起发现带初见来他家鱼粉店吃饭是个错误,因为当他走到店子门口时,发现店子里的桌子都已经坐满了,厨房玻璃窗口那里排着长队,生意格外红火,大哥张云峰在厨房里下粉调料出锅,张妈在餐厅里收钱收拾碗筷抹桌子,两个人忙的应接不暇。

张云起看到这样一副情景,就想尽快招个人打下手,他老妈的身体调养了大半年才好不容易调养好,平日里也没什么大的病痛,但如果天天这样子操劳,怕是吃不消。

张妈虽然在收拾碗筷,但她做事麻溜,眼睛很尖,一直注意着门口进出的客人,她看到儿子带了一个漂亮女孩进来,愣了一下神才走过去,目光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初见,问儿子:“下课了呀,这个是……”

张云起道:“我班上的同学,刚好一起放学,我请她来家里吃饭。”

或许是女孩子特有的第六感,初见总觉得云起妈妈看她的眼神怪怪的,她不禁有些小紧张,抿嘴小声说:“阿姨您好,我是云起的同学,我叫初见。”

“你好你好。”

张妈立马就热情起来。

这女孩长得顶好看,身上带着一股书卷味儿,就像她们老家将军岭上积雪融化的山泉水,干净清澈的透亮,她就觉得应当是一个听话懂事的好孩子。

只是眼下店子里的生意太好,张妈顾管不过来,也没时间做饭,她不免有些歉意:“闺女,阿姨现在忙,要不,你跟云起先坐一会儿说说话,我忙完这段就给你们做饭。”

初见连忙说:“阿姨您忙,没事。”

张妈笑呵呵地说好,才继续去餐厅里忙起了生意,张云起对初见说道:“饭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的吃,饿了吧?要不你先吃一碗鱼粉?刚好你也没吃过,尝一下味道。”

“不要了,还是等下一起吃吧,现在没什么事,我给你妈妈打下手。”初见抿着嘴,目光在餐厅里扫了一眼,然后把书包放在椅子上,从厨房的柜台上找到了一条抹布,勤快地收拾起了碗筷和抹桌子。

张云起看到这一幕有点乐。

请人吃饭饭没吃上,回头让人成了学生工,搞得自己跟恶霸黄世仁似的。

张云起也跑到餐厅里招呼客人,端粉收钱,给大哥张云峰打下手,配料捞粉,干些打杂的活儿。

在这期间,张妈看到初见在帮忙收拾碗筷,说了好几次,不让初见做,初见却很落落大方说:“没事的,阿姨,我以前有在餐馆里打过零工,这些事情能做的。”

张妈就不再说什么了。

只是收粉钱的时候,她嘴上挂满了笑。

事实证明,在校庆那天早上,张云起给食堂管理处副主任黄小明的那七百块钱很值,吃栖凤渡鱼粉的当儿,不少学生都围在那堵照片墙下围观,议论纷纷。

有还没吃粉的男生看到这照片就对旁边的同学说:“这老板这么牛,给咱们学校那么多名人做过鱼粉,手艺肯定相当棒。”

也有正在吃鱼粉的学生对旁边同学说:“我没骗你吧,这栖凤渡鱼粉的味道是真的正宗,要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学校出去的名人吃他的粉。”

张云起听着这些话,真想感谢这伙移动小广告牌,他知道要不了多久,很多学生就会知道市一中旁边有家鱼粉店的老板,给学校出去的那些大人物做过早餐,味道很正宗,这样的口碑会一传十十传百,鱼粉店的生意就会慢慢的越来越好,直至饱和。

当然,这些玩意儿都是简单的营销,后世烂大街的玩意儿,生意能这么红火,最核心的还是栖凤渡鱼粉的口味过得硬,霸得蛮,重辣重鲜,对江川人的胃口,后世江川市十家粉店八家卖栖凤渡鱼粉,就充分证明了这一点,证明了张云起选这个项目是靠谱的。

差不多忙碌到一点多钟,来店子里吃鱼粉的学生才渐渐的少了。

张云起淘米做饭,张妈下厨做菜,她瞧了眼拿着扫把在扫地的初见,低声叮嘱道:“下次你带同学来吃饭提前支应一声,今天没买什么好菜。”

张云起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了:“老妈你就别多想了,人跟我是好朋友,吃啥都一样的,不会见外。”

张妈没好气的数落道:“就你这个二球货没心眼,人家女孩子第一来,先不说耽搁了饭点,总得招待好吧。”

第一次来咋滴了?

人又不是来见你这个婆婆,有啥吃啥。

张云起掏好米,上了锅,然后在厨房里给老妈打下手,两人很快就做好了四菜一汤,葱香煎豆腐、干煸四季豆、鱼香肉丝、醋溜土豆丝加上一碗紫菜蛋汤。

张妈是农村人手艺,不精致,但够劲。

尤其是她做的葱香煎豆腐,味道十分鲜美,豆腐切成一厘米左右厚度,用猪油把豆腐两面煎至金黄色,然后加入姜蒜和酸红辣椒慢火小炒,最后撒点芹菜叶子收汁起锅,味道酸辣酸辣的,煎豆腐鲜美嫩滑,还带着浓郁的葱香,是一道地道正宗的农家菜。

初见吃得津津有味的,一直说阿姨您做的菜可真好吃。

张妈一直在笑,她看着初见吃饭的神情和举动就觉得很讨喜,很有礼貌,她说:“都是些简单的家常菜,喜欢吃多吃点。”

初见也不扭捏,小声说好。

张云峰也在旁边观察着初见,发现她身上没有一点他见过的城里女孩身上的娇惯和轻浮,于是在餐桌上问了下初见的学习情况,当听到张云起说初见是班上常年第一名时,他和张妈都很诧异,在学习成绩上能压云起这个中考状元一头的人,以前可没见过,但这餐饭的气氛却变得更好了。

吃过了饭,已经快两点。

张云起和初见出门去学校上课时,张妈站在门口热情地对初见说:“闺女,以后常和云起来家里吃饭,今天家里没什么好菜,不好意思呀。”

“没有,阿姨,我吃的很好。”已经走到马路边上的初见挥了挥手,又对旁边的路张云起说:“你妈妈和哥哥真热情。”

张云起笑道:“你别不好意思就好。”

“滴滴滴……”

这时候兜里的bp机响了。

张云起掏出来扫了一眼,是余林发来的信息。



第四十一章 二八(求订阅)

余林打电话过来,是请张云起吃饭。

张云起就顺带柯尼卡hexar照相机带过去还给了余林,这玩意儿很贵,至于余林请他吃饭,只不过是绷不住了,早个把月前商量着说要合伙搞贸易公司,至今连最基本的出资配比和股份都没扯拢,这还开个锤子开。

喝酒的时候,两人扯了很久的淡,话题最后回到了掌中王掌上机上。

余林表示江川市的掌上机市场差不多快饱和了,因为今年市面上也涌现了很多其他牌子的掌上机,虽然价格都比掌中王贵点,但还是分走了不少份额,如果合伙开贸易公司,单单靠这款掌中王是不行的,没有竞争力,赚不了大钱。

张云起想了一下,抛了一个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价值的商机:“其实除了掌上机,咱们还有贩卖其他电子产品,单放机、都能搞到手。”

余林立马问:“这些你都能搞到低价的?”

张云起点头。

这些山寨玩意儿深圳华强北满大街都是,牌子杂,更新换代快,缺乏竞争力,只能做一锤子买卖,他并不打算做这个,他也有更好的项目做,但现在开公司的事儿还没个说法,自然不能透露给余林。

张云起端着一杯酒道:“老余,说说吧,这个贸易公司的事儿你打算怎么搞?”

余林没有急着说话,他喝了一杯酒才笑道:“小张,你说的这些货,是从南边沿海地区拿来的吧?”

张云起一怔,随后点头:“是的。”

余林明显地愣住了。

他的这个表情,摆明了告诉张云起,我只是察觉到了你的货是从沿海一带来的,我只是在试探你,你他妈平时这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就直接认了呢。

毕竟,货源是张云起和他合伙开公司最大的依仗,没有这个依仗,张云起在他面前的优势并不大。

但是张云起可不这么想,无所谓了,余林知道货源又如何?瞒得了余林一时,瞒不了一辈子。

要知道,九零年代初是外贸投机倒把的鼎盛时期,最典型的例子就是牟其中的罐头换飞机,这个草莽时期的中国商界教父,在91年利用时间差以价值4亿的500车日用消费品换4架飞机,倒手赚了一个亿。这个空手套白狼的商业奇迹,注定前无古人后也不会再有来者。

那个时候苏维埃刚刚解体,中俄经济贸易也才全面恢复,海外淘金热骤然兴起,因为俄罗斯的轻工业不是很发达,很多生活用品都比较紧缺,这才有了以牟其中为代表的大批中国商人涌入俄罗斯淘金。

张云起记得以前他看过一部电影,《莫斯科行动》,由真实案件“中俄列车大劫案”改编,夏雨主演,这部电影说的就是这个外贸投机倒把的疯狂时代。

中国一件70元的皮衣,运到俄罗斯就能净赚三四百元,火车开入俄罗斯境内后,每到一个站点,倒爷们就扒着车窗,向在站台附近等候的当地商人兜售货物,回头火车还没到终点站,货物就已经卖的七七八八。

同样的,九零年代也是内贸投机倒把的落日余晖,随着国人经济水平的日渐提升,体外价格机制的逐渐发育、壮大,信息传播的媒介越来越多样和发达,像七零八零年代的那种南货北运和利用计划经济价格双轨制大发横财的倒爷,已经失去了信息和体制内价格的优势,在九零年代中期渐渐退出了历史的舞台。

张云起贩卖掌上机,其实就是这个路数,简单的利用了信息的不对称来攥取差价。

每次王贵兵把货从深圳带到江川市后,都会把托运单撕掉,余林不知道货从哪里来,他很聪明,也从来不去问,但他是个商人,混的也还算成功,他有商人对财富和商机应有的嗅觉,所以他发现了廉价掌上机货源来自于南方沿海一带,张云起不意外。

尽管九零年代初是个消息闭塞,思维更闭塞的时代,但是毕竟邓公南巡已经过去了一年多,去年10月份的十四大报告,正式确定中国经济体制改革是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方向,第二次改革开放正当热浪如潮,越来越多的草莽前赴后继奔向南边的那个小渔村,缔造了一个又一个财富神话,也越来越多有眼光的人知道哪里遍地黄金,有数不清的财富商机。

余林显然是一个有眼光的商人。

他以前的货都是来自苏杭温州一带,而且还是从二级经销商哪来拿下来的,但是和张云起做生意后,他以一个商人对商机特有的嗅觉,肯定会像狗一样闻着味道去寻找,过了这么几个月,给他找着了,一点不奇怪,甚至还算慢的,但找着了是一回事儿,想利用这点掌握主动权,那还得看看他的对手是谁。

上辈子张云起混的不算好,但当年在国营食品厂干销售经理的时候,也算是年身经百战,跟供应商、经销商、广告商、保险商谈判过无数次,跟形形色色的人砍过价,历练出一身刀枪不入皮厚如城墙的本事。那时候整个食品厂,客户最怕他来谈判说事儿,经常是说着说着猛然发现:咦,我怎么又被你绕进去了?其实诀窍只有两个:一是后发制人,先让对方发球;二是拼命藏住自己的底牌。

现在余林憋不住发球了。

张云起最大的价值就是拥有这条渠道,现在余林知道他的货源,自然就失去了优势,但是可不要忘了,当初他们之间是签署过销货协议的,每个月余林要替他卖4000台掌上机,期限半年,所以余林知道货源又能怎么样?还不是得替他再买几个月的货!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跟这些大批发商打交道,关系好是一码事,利益是另外一码事,余林摆明了想拿货源的问题,在贩卖掌中王和合伙开公司这两件事儿上拿捏他,他光棍的很,直接道:“老余,咱认识这么久了,怎么也算是朋友,我打开天窗说亮话,咱们合伙搞贸易公司的事儿,估计没戏了。”

余林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刚要化被动为主动,张云起就来了一招釜底抽薪,有点儿措手不及,说道:“别呀,有话好好说,你有什么要求可以提嘛。”

张云起乐道:“那你说出资和股份怎么算?”

余林想了想,觉得跟张云起再这么熬下去也不是一个事儿,于是提出了一个他认为足够诚恳公道的方案:“咱们各出资一半,股份各占一半。”

张云起摇头:“只能八二,我八你二。”

余林直接say~no!

只要他脑子没病,就不可能接受张云起这么无理的要求。

张云起一点也不意外,他现在就没打算让余林接受,随口报了个数字,不过话说到这个份上,合伙开公司的事情也没有继续聊下去的意思了,但买卖不成仁义在,两人喝着酒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饭后才各自离开。

张云起来到马路边,看着余林开车走了后,转身在路边找了一个公用电话亭,让人工台给王贵兵的bp机发了一条消息。

过了会儿,王贵兵就回了电话。

张云起在电话里直接说:“准备一下,这周六跟我南下一趟。”

王贵兵愣了一下,问:“是去深圳拿货?”

张云起说:“不是,另外一个地方,我有个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王贵兵点头说成,顿了一顿,他迟疑着说道:“对了,云哥,有个事儿,我不知道要不要告诉你。”

“什么事?”

“小武打人了,很严重。”



致读者的一封信

明天,是的,明天。

我要背起行囊重新出发,去外地租房子找工作。

生活不容易,生活不是小说。

本来在正月十五前家公司倒闭我自动失业后,就应该出去找工作的,但是为了这本书能够平稳的上架,我在家里多呆了一个月。

现在上架了。

订阅成绩,只能用凄惨来形容。

没有办法。

不怪别人,怪我自己。

更新慢,手残,写的也不是很好。

其实,最近很多书友劝我全职,安心码字,我都没有同意。这是因为我已经不再年轻。

因为早在五六年前,我大学刚毕业,那时候我的书被创世看中买断,于是我犯下了这二十九年来比较严重的一个错误。

全职。

我以为我能在网文界出人头地,于是大学一毕业工作没找直接租房子全职写作,这一写,就是两年,我天天待在房子里码字码字码字,书没火,成绩越来越差,口语能力还不断退化、不会社交、朋友圈越来越少,身体不好,腰椎痛,活的非常压抑。

两年后,小说完结了。

我又把开的新书投买断,没过,于是选择了分成,成绩惨不忍睹,惨到一千个收藏都没有,而当时我身上的钱都差不多全花光了,坚持不下去了,只能选择了把书太监掉。

至今我还记得那天晚上的心情,彻夜难眠。

没钱,房租钱欠着老板的,买断过不了,继续分成熬不下去,去找工作的话,可是我已经从大学毕业开始全职了两年,连怎么面试都不知道怎么面试,说实话,我真的不知道我的路在哪里,绝望到崩溃!

那天晚上,我在书友群和书友聊过我当时的艰难处境,那个时候跟过来的元老书友现在还偶尔在书友群里提起当时我的情况,惨到什么地步呢?买米的钱都没有,后面一个元老书友给我邮寄一袋大米和一箱芒果。这个书友的名字叫做行四方,至今还在书友群里。

不相信的,可以进书友群问一下。

后面无路可走,我只能暂时放下了写书的想法,鼓起勇气像盲人摸象一样在网上找工作,最后找了个编辑的工作,底薪两千五,连个菜鸟都不如,和毕业生一样做最底层的工作,什么都不懂,经常给主管指责,同岗位的那个毕业生因为和我有竞争关系就更别提了,话语里经常对我冷嘲热讽。

说这个的目的,是想告诉大家,正是因为全职写书,我荒废了两年多最宝贵的青春时间,一无所获,还影响到了自己的事业发展,别人大学刚毕业开始从事传媒行业,我两年多后。这就是差距。

所以现在这本书的订阅这么差,我怎么敢去全职呢?我二十九岁了,父母年纪大了,我天天晚上想的是怎么给父母一个交代,买房子结婚,所以出去工作是我眼下最切合实际的路。

不过大家放心。

这本书我会尽可能的好好写的。

最近这段时间,我要出去找工作租房子,也会坚持一天一更,如果实在那天事情多,断更了,我会发通知说明的,等工作稳定了,再尽可能的想办法一天两更吧。

另外,我还要感谢四个盟主谦晋泰临、妥妥的xy、西风天涯、酔享燕云,以及很多很多打赏订阅我的书友,尤其是书友群那群不离不弃跟着我多年的书友,他们看着我这么难,还在各种想办法给我推广书,经常给我打赏,在次,就不一一列名字了。

目前,我还欠着两位萌主谦晋泰临、西风天涯的每人一章更新,我一直记着的,但这段时间是补更不了了,下个月一定找机会给二位盟主补更。

谢谢你们。

最后,我要说的是,最近经常有看盗版的书友在书评区发评论,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我写书很不容易,请你们不要打搅我的思路,在起点没有粉丝值的账号,我都会封掉,谢谢合作。

谢谢大家。

望谅解吧,都不容易。

第四十二章 你不要搞我

这事儿张云起一点也不意外。

虽然他和小武只有两面之缘,第一次是在王贵兵家里,第二次是修理初大鹏,但他对这个才满二十岁的小年轻印象深刻,性格比较内向,不大爱说话,很讲义气,脾气火爆,有股狠劲,至于打架,这玩意儿对他来说,就像吃饭吃到沙子一样习以为常。

通过电话,张云起从王贵兵的语气里面感觉到这事闹得挺大的,于是问他怎么回事,王贵兵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原来,小武家住在龙门街,家里老娘摆了个烧烤摊,就在今天傍晚,有个酒喝多了的客人因为嫌他老娘烤东西太慢,叨逼了几句不大好听的话,刚好小武在,脾气火爆的他直接让客人滚犊子,但那个客人喝了酒也是老子要日天的主儿,两人争执了几句就上了手,最后小武啥事儿没有,那个客人脑袋被开了瓢,浑身是伤,躺着进的医院。

当时有人报了警,小武跑了路。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只能祈求那个客人伤的轻一点,但是无论怎么样,到了这个地步,小武已经涉嫌故意伤人罪,牢狱之灾避免不了,警察应该正在逮他。

王贵兵说完之后,张云起沉默了很久,他突然想起了在监狱里的父亲,问道:“小武打算去自首吗?”

王贵兵道:“他不想。”

张云起点头:“你先帮我拿三千块钱给他。”

王贵兵说好。

挂了电话,张云起又给大姐张秋兰打了一个电话,谈俄罗斯方块掌上机的事儿。

现在大姐张秋兰手头上有三十多家便利店在替他卖掌上机,但是生意越来越差,有时候一天才卖十来台掌上机,这个苍蝇大的市场已经饱和了,差不多凉了。

张云起就让张秋兰去找那些零售商把剩余的货款全部结清,将这门生意停掉。

张秋兰却还有点舍不得,毕竟她靠这门生意赚了一两万块钱,这是一笔很大的收入,但如果把这门生意停了,那就意味着她又要回到从前那种家庭主妇的日子,但是现在她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她了,天天伺候一大家子吃喝拉撒,对她来说毫无人生的追求。

张云起懂大姐的心思,笑着说:“这种食之无味的鸡肋有什么好可惜的,把把这门生意停了,过几天我要南下一趟,换门有前途的买卖做。”

张秋兰听弟弟这么一说,心里就安稳一点,只是她又想到了一个问题,如果把这门生意停了,帮她送货的蒋凤怎么办?

假如是一个普通的员工,直接辞退就得了,但偏偏这个蒋凤的女儿跟自己弟弟关系好像不一般,她不得不郑重一点,问道:“把生意停了,那帮忙送货的蒋凤怎么办?”

张云起想了想,说道:“这样吧,这周五家里摆酒席,你找机会把蒋凤推荐给我妈,让蒋凤去栖凤渡鱼粉店帮忙做事,她一个哑巴招待不了客人,但可以做些简单的杂活,分担点老妈的压力。”

张秋兰愣了一下。

现在她看待问题的角度已经越来越深。

弟弟要把蒋凤安排到家里的粉店做事,她就想到了蒋凤的工资问题,如果还按照300一个月的话,那肯定是不合适的,以后粉店做大了,招其他普通员工标准不好定,工资给低了,其他员工知道就有意见,但都按照蒋凤这么高的标准给,粉店承担不起。

但是她没有问张云起怎么处理这个薪资待遇的问题,以这个弟弟的个性,还有他和蒋凤女儿不大一般的关系,她大概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最近她也一直在尝试着看一些简单的经济商业方面的书,真正学到的东西倒不多,那些笼统的理论和概念,她越看越懵,脑袋里一团浆糊,但是她记住了这样的一句话:老板不问过程,只看结果。

确定了蒋凤的工作安排,姐弟俩又聊了聊星期五家里摆酒的事情,张云起挂电话的时候,感觉到自己的这个大姐,渐渐的有点儿能替他独当一面的意思了。

张云起笑了笑,拦了辆的士回到家。

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张妈在厨房里准备明天要用的栖凤渡鱼粉食材,大哥张云峰在餐桌上算账,老五小小小日子过得最舒服,坐在客厅沙发上抱着张云起给她买的洋娃娃,一边吃咪咪虾条一边看《哆啦a梦》。

张云起换了鞋子,走过去把张小小扑倒在沙发上,抢了她的咪咪虾条,在她越来越白越来越肥的小脸蛋上揉啊揉啊揉,白白嫩嫩的,像有温度的海绵一样,手感特好特舒服。

张小小却很愤怒,大声抗议道:“臭二哥你不要搞我啦,我要看哆啦a梦!把咪咪虾条还我!”

张云起乐的不行。

小丫头才是贴心小棉袄呀,生起气来都这么呆萌可爱。

张云起把咪咪虾条还给她,在沙发上陪小丫头玩了会儿,才转身来到餐厅,拿了一个苹果边啃边看大哥张云峰记账。

张云峰没当过会计,不过最基本的记账原则还是非常清楚的,他将收支情况一笔一划记在表格里面,包括每一种食材的种类、数量、进价、总成本以及营业额,全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张云起在旁边看了会儿,啃了一口苹果问道:“今天的营业额有多少?”

张云峰扭头见是张云起,有点兴奋地说:“538块钱。”

张云起心算了一下,差不多今天一天卖了三百多碗栖凤渡鱼粉,这个销售额也还行,毕竟是第一天:“那能算出来今天的利润吗?”

张云峰回答道:“粗略算了一下,应该有300块钱的利润。”

张云起点头,其实食材配料水电煤气之类的成本倒是还好,但市一中旁边门面的租金贵得离谱,这些加起来,一碗一块五的鱼粉,六七毛的成本是要的。

张云起又说道:“后天就是星期五了,家里的几桌酒放在晚上办吧,我要邀请一些同学和老师,白天他们要上课。”

张云峰点头说成,又问道:“你要请那些人?有多少?明天我好买菜。”

张云起想了想:“同学有一桌,老师有一桌,朋友有三个。”

张云峰道:“那就搞三桌,家里在市里也没什么亲戚,就你大姐一家人回来吃饭。”

张云起问:“晓楠姐呢,你不请她?”

张云峰讷讷地道:“她现在还不知道我卖鱼粉的事情。”

张云起道:“那你告诉她呀。”

张云峰神色迟疑道:“这,不太好吧?”

张云起乐了:“成吧,那你继续打光棍吧。”

第四十三章 时间不多

自从小武打人出事后,张云起晚上睡觉就一直睡得不怎么踏实。

老是失眠,经常做梦。

大多数的时候,都是梦见在监狱里的父亲,有时半夜从梦里醒来,他就坐在床头望着窗外发呆,过了会儿,才起身来到书桌前,拿着一本黑色笔记本上涂涂改改。

如果说,这辈子有什么事情让他耿耿于怀,始终放不下,只要一想起来就像一块巨石一样压在心口上的,那一定是因为自己前世愚蠢的行为导致老爸锒铛入狱这件事。

今年年初,一家人去贵平县监狱探望老爸的那一幕他还历历在目,老五张小小哭着喊着的那一句“爸爸,你跟我回家”也犹言在耳。

张云起想让老爸提前出狱。

然而以眼下的情况来看,想让老爸能够减刑或者假释,按照正常流程很难办,因为劳动成绩一个季度评定一次,他老爸现在才评上了两个劳动成绩,但是三个劳动成绩才有资格向上级申报减刑或者假释。

最难的是,申报之后,还需要经过层层审批程序,即使是在表现优异压过其他犯人的情况下,减刑程序至少需要一年左右才能办理完毕,到了那个时候,老爸都已经刑满释放了。

当然,如果他实力够强,在江川市的官场有比较广的人脉和资源,搞点暗箱操作也能把老爸假释出来,但这样对他以后的前途不利,更重要的是,整个江川市官场,他唯一说的上话的纪重,并没有任何理由配合他做这件事。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张云起知道自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让老爸有重大立功表现,但是他清楚的意识到,这条路并不稳妥,很险,里面有很多个小细节需要完善,每一个步骤的时间点都得掐得死死的,像一台精密的机器一样完美运转,哪怕是松了一颗螺丝钉,都有可能让自己和老爸陷入囫囵。

其实小武打人被警察追捕的这件事,张云起根本就没有想到,太突然了,但是以小武的个性,仔细想想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当然,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经过反复的推敲和思谋,他发现这起意料之外的暴力冲突,可以成为他整盘计划当中,最重要的那颗螺丝钉。

想到这里,张云起伸手翻了翻日历,看着上面的日期,他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

时间过得很快。

转眼就到了星期五。

这一天春兰请了一天假,大清早坐汽车从龙湾镇赶到市里,她没去过自己家,不知道怎么走,于是直接去了大姐张秋兰家。

张秋兰就带着春兰和她婆婆去了张记栖凤渡鱼粉店帮忙做事,今天晚上家里要摆几桌酒,给搬新家和鱼粉店开业讨个彩头,但鱼粉店今天还要正常营业到下午才关门,张妈和大哥得一边招待客人一边准备几桌子酒菜,肯定管顾不过来。

张记栖凤渡鱼粉店开业那天,张秋兰和丈夫牛奋来过一次,放了一挂五千响的鞭炮,但春兰是第一次来,下公交车步行去鱼粉店的路上,她问张秋兰:“大姐,家里的粉店生意怎么样?我妈我哥都没做过这种生意,这能赚钱吗?”

张秋兰指向不远处的市一中大门,笑着说道:“春兰,你的注意力应该放在那里,像你二哥那样,今年九月份让市一中领导把你风风光光的请进去,至于赚钱的事情,你就别担心了,以咱们家现在的经济水平,够你读十个博士后的。”

春兰笑着点头说:“好,我会努力的。”

两姐妹说说笑笑的,来到家里的鱼粉店门口,那时候已经过了中午十二点,春兰看到了三三两两的学生从装修高档的鱼粉店里进进出出,餐厅里坐满了客人。

春兰很有几分惊喜和诧异,自家鱼粉店的生意竟然这么好,实在是大大的出乎了她的意料,但叫她格外心疼的是老妈和大哥,这个正是倒春寒的时节,天气还有几分冷意,两人却赶忙的满头大汗。

她进去和老妈大哥支应了几句,就拿着抹布开始抹桌子,收拾碗筷,这样的杂活对于她这种从小吃苦的农民家孩子来说,是不具备丝毫跳战的。

张秋兰则是站在门口招呼进进出出的客人,有时候也帮着老妈收收钱,送送餐,等到客人渐渐少了以后,她就拉着张妈把弟弟云起交代给她的事儿说了出来:“店里生意这么好,得招个服务员了。”

张妈愣了一下,就摆着手说:“没这必要,生意才刚刚起步,招人浪费钱,我现在一个人虽然忙了点,但不是做不来。”

张秋兰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说道:“妈,做不做的来是一回事儿,但你身体不好,等下熬出了啥病痛,得不偿失,再说了,招个服务员,生意你顾管的过来,对顾客的服务也会精细周全一些,客人满意了,就会常来这里吃,而且招人又花不了几个钱,每天多卖几碗鱼粉抵工资顶够用。”

听女儿这么一剖析,张妈就觉得是这么个理儿,但是她还有忧虑:“可是这个人不好招呀,有些城里年轻姑娘太娇气,我怕支应不了,诶!要不,让亲家母来帮忙做事?”

张秋兰倒是想把她婆婆塞到鱼粉店做事,反正她待在家里事情也不多,来鱼粉店做份工,能有份收入,而且又是一家人,老妈用的也放心,可惜的是,这份工作已经让弟弟云起送给哑巴蒋凤了。

张秋兰说道:“我婆婆不行,她家里的事情都忙不过来,不过人我这里还有一个合适的,叫蒋凤,市里人,比你小五岁,以前跟着我做了几个月的掌上机生意,做事很踏实勤快,用的绝对放心。”

张秋兰话没说完,张妈就道:“这个可以,年纪比我小点,又跟你做过事,应该吃得了苦,好使唤,只是待遇怎么给她开?”

工资的事情张秋兰早就想好了,还是按照以前的标准每个月给蒋凤三百,但鱼粉店的工资只能是每个月一百块钱,另外两百块钱,名义上是她这个前老板给的补贴,实际上由弟弟云起来出。

这件事情张秋兰没有问弟弟张云起,但她知道弟弟的性格和做事风格,肯定会认同这个方案的,不过,眼下她还有一个麻烦的事儿得跟老妈说清楚:“工资待遇也不用给太高,一个月一百就够了,不过,妈,这个蒋凤呀,人真的是很不错,勤快能干,只是她不能说话,是个哑巴。”

“哑巴?”

张妈愣了一下,脑袋立时就摇成拨浪鼓:“那不行那不行,哑巴不行,我这招服务员可是要招待客人的,哑巴怎么招待。”

张秋兰就知道老妈是这么个反应,苦笑了一声,没办法,她只能抖点儿东西出来:“老妈,你别急着拒绝,可能你还不知道,这个蒋凤有个女儿和云起是同班同学,我琢磨着吧,云起可能对她女儿有好感,噢……对了,她女儿好像是叫初见。”

张妈“啊”了一声:“初,初见?”

第四十四章 白了少年头(求订阅)

星期五的那天傍晚七点左右,张家邀请来店子里吃酒的人陆陆续续到了,他的任课老师一桌,同学一桌,另外还有社会上的一些朋友,除了余林,关系最铁的王贵兵和马史都来了,至于家里的亲戚,倒是比较少,就大姐张秋兰一家人。

张云起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请假没去上,来店子里帮忙准备晚餐,张云峰想着弟弟手艺好,就让张云起掌勺做菜,张妈在旁边打下手,亲朋好友和老师就由他和妹夫牛奋招待。

王小凯田壮壮杨伟几个男生本来以为来张云起家吃饭,能喝着小酒,吹着牛逼,好好的大吃大喝happy一顿,兴高采烈了一个下午。

哪里晓得来到店子里后,发现教他们班的老师全他妈齐活了,而且就坐在隔壁一桌,这下子可太憋屈了,张妈跑来问他们要喝什么酒的时候,一个个都装孙子说:“阿姨,不喝酒不喝酒,我们还是学生。”

其实张云起请的一桌同学里面,全都是168班玩的好的同学,外班的只有纪灵一个女孩子,但是她可一点都不怕生,来了之后,和张云起一家人说了会儿话,就来到张云起同学坐的那一桌。

在场的同学很多都不认识纪灵,面对这个看起来无论从穿着还是长相都极为出挑的女孩子,有点怯场,聊天都不那么自在,但是王小凯这种从初一就在市一中混的老鸟认识,他盯着纪灵眼睛有点发愣,没想到张云起还跟这个女孩是好朋友。

纪灵笑着和大家打招呼,扫了一眼,最后看着初见,走过去坐在她的旁边,摆摆手说初见你好。

初见怔了怔:“你认识我?”

纪灵慢悠悠地说:“校庆文艺汇演看过你跳舞,好看!”

初见小脸红了红,说谢谢。

纪灵笑眯了眼,她觉得这个女孩可真恬静:“吃过小张同学做的菜么?”

“没有的,是第一次。”

“那你尝尝这个清蒸鲈鱼,他做的最好吃的一道菜。”

“你经常吃云起做的菜么?”

“放暑假的时候有吃过蛮多次的。”

“你们认识很久了?”

“从小认识,算是一起长大的吧,他老家在封阳县云溪村,我妈妈是那里的人,每年暑假我都会云溪村和他一起玩。”

两个女孩子一边吃饭一边聊天,初见很少说话,说话也是细声细气的。

纪灵就不一样了,她是想要干什么就干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的女孩,不管在什么场合,总有一股比较惹人注目的气质。

初见就觉得纪灵活的很精致洒脱。

不是娇滴滴的小公主,也没有那种富家女的盛气凌人,更没有穷人家女孩的自卑胆怯,她有一股灵动清澈的气息,让人喜欢和亲近。

张云起做好了菜,大家正吃的正酣,他端着酒杯在余林和王贵兵、马史那一桌敬了两杯酒,又来到班上任课老师那一桌。

平时这些任课老师对他都挺好的,因为成绩的原因,算是比较看重他,哪怕是偶尔会给他找点找麻烦最后双方闹得不愉快的班主任江立华,很多时候也是用心良苦。

这些道理张云起拎得清,他端着酒杯好好的敬了几杯酒,几个老师在张云峰的作陪下已经喝了一些酒,正在兴头上,聊的很开,当然话题都是围绕张云起的。

168班的语文老师王老师就对张云峰说:“你这个弟弟呀,学问方面很不错,很有才华,但是个偏才,有一次我问他,《清平调》里面的那句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是李白在什么状态下写的?好在哪里?”

顿了一顿,在其他人的注视下,他又说道:“当时你弟弟回答我说,这首诗不好,是李白写的最烂的一首诗,充满了陈词滥调,比喻俗不可耐,匠气十足,彰显了李白高超的拍马屁能力,如果李白生活在这个时代,一定能在官场上混的如鱼得水。”

大家听完之后都是笑的不行,气氛很好,已经敬了一轮的张云起端着酒杯又敬了王老师一杯,才来到他同学这一桌,坐在王小凯旁边。

王小凯他们见张云起大摇大摆的敬老师酒,也不怂了,搞了几瓶老燕京和张云起推杯换盏,饭局上闹哄哄的,一直持续到夜晚九点多才散了场。

大人们用不着张云起招呼,王小凯几个读寄宿的同学喝高了,勾肩搭背自己回学校,张云起在路边拦了的士,把班上几个读通学的同学送走。

纪灵一个人做一辆车,上车的时候,张云起问她:“今晚吃的怎么样?”

纪灵靠在车窗上说:“还不错,十分给个八分吧,但是小张同学可不要骄傲。”

张云起乐道:“骄傲不至于,对了,你不是要认识初见吗?她人怎么样?”

纪灵就说:“女孩之间的事你一个男生八卦什么,好了,我走了,初见还没回家,你记得送她咯。”

张云起摆摆手,目送纪灵离开。

这时候王贵兵和马史从店子里走了出来,但是初见还在店子里,她被张云起老妈留住了,张妈拉着她的手也不知道在说着什么。

张云起点了一根烟,和王贵兵、马史三人站在路边上聊了一会儿,就让王贵兵先回家准备一下,明天星期六和他一起南下。

见王贵兵要回去,马史跟着起身准备和他一起走,王贵兵就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留下,云哥还有事儿跟你聊。”

马史长得高壮,手臂上有一个老虎的纹身,相较于性格火爆的小武,稳重老道一点,他从小跟王贵兵一起混大,也比较讲义气,听王贵兵这么一说,就知道张云起有重要的事情让他做,点点头说好。

王贵兵拦了辆的士走了后,马史望着消失在夜色下的车子,神色有些迟疑,问张云起道:“云哥,你还有啥事儿交代我做?”

张云起掏了一根黄鹤楼给马史,笑道:“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再说,你等下。”

马史点头说好。

张云起起身回到粉店。

粉店里,张妈拉着初见的手还在叨叨絮絮地说着什么,初见低着头,小脸上的神色似乎有几分惶然,但是一见到走进来的张云起,张妈立马就闭了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张云起。

张云起笑笑,也没说什么。

他转身走进里间,拿着今天上午从照相馆里租来的一台傻瓜照相机出来的时候,店子里墙壁下的柜台上,那台从老家搬来的二十四寸彩色电视机里,正在重播《射雕英雄传》。

画面当中,是杨铁心和丘处机第一次见面,背景音乐是罗文演唱的《满江红》:“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

张云起停下脚步看了几秒钟,才对老妈说:“今晚我要去一个朋友家里玩一下,可能晚点才能回家。”

离开粉店后,张云起在路边拦了一辆的士,带着马史来到北城新林路,新林路接壤107国道,周边都是些低矮破落的平房,也有一些汽修店和小餐馆,但人烟稀少,到了晚上九点多的时候,差不多连鬼影子都看不到了。

的士最后停在的一条小巷口,两人下车,马史跟在张云起后面,他见张云起在漆黑无人的巷子里绕来绕去,似乎对这一带很熟悉,经常来这里。

张云起最后停在一颗梧桐树下,递了一根黄鹤楼给马史,两人吞云吐雾着,张云起不说话,马史也不开口问,他的心理素质似乎十分不错。

直到两根烟抽完,张云起才站起来,目光注视着不远处的一家小餐馆,说道:“你见过杀人的场面吗?”



第四十五章 第一悍匪(求订阅)

面对张云起的这个问题,马史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云哥,你小瞧我呀?见别人杀人可不算什么本事儿,改天如果有谁惹急了我,我能灭他全家。”

张云起乐了:“我就当你开了个玩笑,不过真要说起来,灭了别人全家也不算什么本事,因为你也要搭一条命进去,做人做事还是得多用脑子。”

马史抽着烟笑道:“我跟你不一样,云哥,我小学都没毕业,这辈子就是个卖力的命,你是市一中的高材生,天生就聪明,注定是干大事的人,你看看王哥,以前混的跟我差不多,穷鬼一个,成天在街上溜达,但自从跟了你,不但有钱了,气质都不一样了,我记得有一次和王哥喝酒,他跟我们提起你,说你是他王贵兵的贵人。”

张云起笑了笑:“夸张了,看来王贵兵也是个大嘴巴,现在我们说一下正事吧。”

马史点头:“你说,云哥。”

张云起伸出手指向不远处的那家小餐馆,问道:“看到那家小餐馆没?上面挂着一块老刘餐馆的招牌。”

马史的洞察力还是很强的,他早就发现张云起自从来到这里之后,就会时不时地盯着那家关了门的小餐馆,他点头说:“看到了,这个老刘餐馆怎么了?”

张云起收回目光,对马史道:“你听好了,在这个月的十九号或者是二十号,具体的时间段应该是下午四点到六点,有个人会冲进这家餐馆里,杀一个人。”

马史呆了一下。

倒不是震惊,打打杀杀的场面这些年来他也没少见,听别人说一点感觉没有,只有真正面对杀人的场面他体内的肾上腺素才会加快分泌,他只是心里很疑惑,张云起怎么会知道这里会发生命案?大半夜带他来这里说这件事情的目的是什么?

想到这里,马史就问道:“云哥,你想要我怎么做?到时候阻止他?”

张云起摇头:“凶手要杀的那个人是他在少管所里的狱友,今年两人出狱后合伙抢劫了一家南杂店,因为一些原因,两个人狗咬狗起了冲突,我推测这个月20号前,凶手会跑过来报复他的狱友,而到时候你要做的是,给那个凶手拍照,但是那个人相当悍勇,你不要靠近他,不要让他发现你,藏的远远的,拍的照片模糊点没有关系。”

马史沉默了片刻,点头说:“我懂了。”

张云起就把手里的照相机和一台bp机递给马史,然后伸手指向背后的老槐树:“看到这里没有,有一个很大的树洞,到时候你拍完照把照相机藏在这个树洞里,然后跟踪那个凶手,根据我现在了解到的信息,凶手是长德市人,我几乎可以确定他会回长德市,所以你要想办法跟踪他到长德市,找到他的黑窝点,而在这段期间,你不能跟外界进行任何联系,必要的时候,我会通过这台bp机联系你。”

这一段话里的信息量很多,马史仔细听完之后,想了好一会儿才消化掉,他心里想着整个计划张云起设计的这么周详,肯定多次来这里踩过点。

至于拍照跟踪,这件事情他没有觉得太难,比那些打打杀杀风险系数低得多了,至少不会有生命危险,当然,关键点在于怎么跟踪目标人物而不让对方发现,要不然打草惊蛇就坏了事情。

很快的,性格较为稳重老练的马史就把这件事的利弊分析了一遍,他接了照相机和bp机,然后迟疑了一下,才向张云起说了一个很实际的问题:“这件事情我可以去办,云哥,只是有个难事儿,你也知道我没什么钱,在市里还好,吃家里的住家里的,如果要其他市里,没经费怕是干不了。”

张云起从兜里掏了一叠整齐的老人头递给马史:“三千块,已经给你准备好了。前面你说我是王贵兵的贵人,其实我觉得这话不太对,贵人什么的太虚了,我跟他只是合作共赢,我希望跟你也是,这三千块钱只是你的经费,干完这件事,你要多少?开个价。”

马史迟疑了一下,说:“那云哥,既然你这么说,我就不客气了,五千!”

张云起笑道:“我给你两万。”

马史看着张云起那一双镇静有神的眼睛,心里莫名地有股心悸,但是他没有犹豫,接了钱说:“云哥,你放心,这事儿我豁了命也给你办好!”

“不用豁命,豁了命肯定办不好。”

******

张云起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多了,张妈她们已经睡下,大哥张云峰还在客厅里算账,听见张云起的声音,他扭头问道:“这么晚才回来?”

张云起点头:“去同学家里了,对了,大哥,明天我要去南下一趟,处理一些事情,可能好几天过才能回来。”

“成吧,你别落下成绩就好。”张云峰点了点头,也不问弟弟云起南下干嘛,继续算鱼粉店的账目,对于他来说,现在这个弟弟根本就管不住,事实上也没什么需要他管的,相反的,他自己的那摊子烂事儿倒是没让云起操心想法子。

兄弟俩说好以后,张云起转身去了自己房间,一进门,他就看见妹妹春兰正站在他的书桌前,翻阅着什么。

张云起怔了怔。

他立马走过去道:“你在看什么?”

正看的入神的春兰被吓了一跳,扭头见是二哥张云起,这才缓过神来,说道:“你的高一数学课本,怎么了?”

张云起松了口气:“没什么,以后你想要看什么,跟我说,我帮你找。”

春兰迟疑了一下,她心里总感觉二哥突然变得怪怪的,但又说不上什么,但也能隐晦的听出二哥不让她乱进他房间看书的意思,不免有点小失落,点头说好。

张云起说道:“时间不早了,你早点去休息吧,这两天周末学校放假,家里鱼粉店不会有什么生意,让大哥带你和小小去梅湖公园玩玩,还有几个月就中考了,你也不要压力太大,好好放松一下。”

等春兰出去以后,张云起伸手把房门反锁,转身来到书桌前,拉开最下面的一个抽屉,抽屉里面都是一些重要的东西,身份证、银行卡和一些文件资料,而在抽屉的最底下,是一本上了锁的黑色笔记本。

这种自带小锁的笔记本在九零年代很流行,很多学生喜欢拿它来记录一些私密日记,或者是伤感歌词诗句,或者是永远也不会送出去的情书。

当然了,如果心怀叵测的人诚心想要偷看里面的内容,那么这种小锁就是个摆设,撬开它是分分钟的事情,但是一般来说,大多数人无心翻到这种笔记本,看到上面的锁,都会自觉地停手。

张云起仔细检查了一下,见抽屉里没有被挪动过的痕迹,神情才缓和下来,他伸手把黑色笔记本拿出来,从兜里掏出钥匙把它打开,坐在椅子上翻看了起来。

从第一页开始,这本笔记本里,以年代为时间轴,记载的每一段话都是一条石破惊天的信息,比如今年6月份朱总会兼任中银行长,拉开全国上下整治肃清企业三角债的大幕;比如6月份beyond主唱黄家驹会去世,至此一代摇滚巨星魂归天堂,他的传奇永远地留存在了影像里;比如9月份中国申奥以两票之差败给悉尼,这个国人心中的遗憾直到8年后才得以弥补。

除了这些宏观上的国家重大事件,里面还有关于改革开放进程中的一些重要节点和举措,一些在后世成为中国商业的龙头巨擘的孵化期和成长期,江川市几届市委班子的人员构成、治市思路、升贬和空降的情况,记忆中的一些贪污受贿的官员名单,轰动一时的刑事案件,等等等等。

这些东西对张云起来说,是一笔重大的财富,但是他也知道,把这种东西记录下来对自己存在一定的危险,一旦被外人看到很有可能带来未知的麻烦,而刚才闯到房间里找书看的春兰再一次给他提了个醒,不能就这么明晃晃地记,要隐蔽!要想办法做到笔记本落到一般人手里都看不懂。

张云起想了很久,最后想到了用元素周期表里面的首字母代替汉语拼音,再杂糅一些阿拉伯数字和奇怪符号的记录方式。

凌晨三点半的时候,当他成功地把倒数第二页的信息,用元素周期表里面的字母和一串怪异的符号组合记录好之后,他拿着打火机和垃圾篓,把之前那本黑色笔记本一张一张撕下来烧掉。

大概用了十来分钟,他就烧到了最后一页纸,点燃之后,那页纸的开头那一段话,在明亮的火焰中显得十分清晰醒目:

中国第一悍匪,张君!



第四十六章 纯真vs野性(求订阅!)

四月中旬的一个上午九点,一辆途径江川市开往南方沿海一带的火车像一匹野马一样在中华大地驰骋着,在哐当哐当的火车声中,张云起和王贵兵两人踏上了南下香山的旅途。

这样的旅途并不美好。

速度太慢,磨人。

要知道,距离第一次火车大提速还有五年,而现在的火车比后世人们印象中最慢的绿皮车还要慢上一个大档次,最高时速只有80公里左右,平均时速是低到令人鸡儿蛋碎的60公里,如果再算下停靠站,以及避让其他火车的时间,一百公里的距离,你得在火车上足足呆上两个小时。

其实速度慢还不算可怕,那一时期南下的火车最可怕的一个特征是人多,多到那些站票的旅客连立锥之地都没有,过道和厕所门口处处堵的严严实实,那些南下打工的民工上车的方式是从窗户口爬,如果想上厕所,你得踩着别人的肩膀过去。

在这样的情形下,整个火车厢就如同一个闷罐,空气十分浑浊,屁味、狐臭味、汗臭味、脚丫子味和方便面味混杂在一起,让人透不过气来。

一路上,聊天的,喝酒的,吵架的,打牌的,抽烟的,打呼的,小孩哭的,放臭屁的,说荤段子的,各种各样嘈杂刺耳的声音此起彼伏,有时候,张云起会觉得自己像是待在一间男女老少通用的大型公厕里面。

不对,这是在羞辱大型公厕。

除此之外,那个时代的火车安全隐患也比较严重,张云起才坐了三个小时车,就已经两次看到有人在车厢里面用刀片划包。他没有出声提醒,因为根本管不过来。

90年代初的社会治安是很混乱的,一些后世出名的匪徒都活跃于这一时期,恶性案件层出不穷,偷摸拐骗稀疏平常,全国上下各个地区基本都是这样,就连火车上都活跃着大量的歹徒,像这种刀片划包只是小打小闹,手持武器劫火车这种在后世无法想象的大案都有发生。

在前世的时候,张云起经常听到有人怀念这个旧时代,觉得九零年代的人心地淳朴良善,是一个纯真的年代,这么觉得并不能说是错的,毕竟每个人的经历不一样,接触的面不一样,只不过纯真的另一面,必定有着想象不到的野性疯狂。

一个女人很傻很可爱。

背地里,可能很黄很暴力。

但是不管是面对哪一面,保持清醒的头脑是很重要的,张云起发现火车上有人划包后,他就变得更加谨慎,时刻注意着自己的随身物品。

他全身家当有十七万,在这里面,他自己有两万,大姐张秋兰那里卖的三千台掌上机收回来了126000,扣掉给王贵兵和大姐的分红,他拿到了九万,再加上从余林那里赚到的六万,一共十八万多点,但这个把月也花了万把块钱。

这次出门南下香山,他身上只带了一万块钱现金,其他资金在工行出具了汇票,到了香山再取。

全身家当才十七万块钱,他也不清楚这点钱能不能完成此行的目的,但现在已经是四月中旬了,按照时间上来推算,后世的那个顶级隐形富豪,步步高、vivo、oppo的幕后大老板段永平,他的小霸王学习机应该要面世了。

这么想着,张云起收回望着窗外的目光,望向对座,对座坐的是两个女生,一个圆脸长头发,一个身材高挑性格开朗。

这一路上,那个高个子女生抱着一本汪国真的诗集,一边看一边叽叽喳喳闲侃,侃诗,侃汪国真的八卦。

七十年代至九十年代初是中国诗歌最红火的时期,而汪国真是这一时期最红的诗人之一,搁在后世,就是当红巨星,流量担当,喜欢他的跟喜欢打飞机的人一样多。

高个子女生很人来熟,有点缺心眼,除了她身边的朋友,还跟张云起王贵兵聊着天,王贵兵很兴奋,眼睛一直笑眯眯的,盯着人家女孩子高耸的胸脯,但他小学都没毕业,再怎么装都是一个臭流氓,哪懂什么诗歌什么汪国真。

张云起呢,坐在又臭又挤又颠簸的火车上,提不起太大的精神,也不怎么搭话,高个子女生谈着谈着,谈到最后她发觉已经无人可聊,于是提议打牌,接着从包里掏出一副备好的牌,把小桌子的物件推到一边,立刻腾出一块狭小的地儿。看她精力旺盛而且利索的样子,将来要是嫁了人,估计她老公得天天补牛鞭。

张云起和王贵兵,还有对坐的一个圆脸女孩,四个人凑合着打,人群拥挤又人来人往,加上颠簸,四人如漂流在海面的落难者在娱乐,张云起不免想起伏尔泰说过的一句话:即使生活是一条沉船,我们也要在上面纵情高歌。

牌局很艰难地进行了几局,颠簸的人实在受不了,本来张云起就对打牌这玩意儿没什么兴趣,于是草草结束,高个子女生见张云起盯着窗外一副无聊的样子,于是把那本汪国真的诗集递给他:“你还是学生吧,要不看下这个打发时间?”

张云起摆手说:“谢谢,不用了。”

高个子女生笑着问:“不喜欢汪国真?倒是稀奇啊。”

“难道学生就一定要喜欢汪国真吗?”

“那你为什么不喜欢?”

“直白点,我觉得他的诗挺幼稚的。”

张云起实话实说,他觉得汪国真大部分的诗歌都很华丽漂浮,缺乏情怀和对时代的穿透力,理想主义占据了主导,语言与形式都变化多端夸夸其谈,就像是一坨装满了甜蜜的屎,颜色好看但毫无营养。

高个子女孩对张云起的话似乎意见很大:“怎么就幼稚了?那么多人喜欢呢,汪国真可是现在最流行的诗人。”

张云起笑道:“只是个人意见,不代表一定就有道理,至于你说汪国真为什么这么流行,我觉得流行的东西有两个特征,第一是庸俗,第二是实用。当然,也有一些文学作品因为伟大而流行,比如汪国真模仿对象普希金的诗,但是他自己的诗明显不属于这一范畴。”

听张云起口若悬河,高个子女生倒是有点孜孜不倦:“这么说这种诗很庸俗了?那么有什么实用呢?”

张云起乐道:“泡妞嘛。”



第四十七章 南国霸王

张云起的话把两个女孩子逗得花枝乱颤,那个性格开朗的高个子女孩边笑边说:“既然汪国真的诗这么有用,那你应该更加喜欢才对嘛,要不然怎么在学校里泡妞呢?”

张云起道:“我还小,没这方面的需求。”说着拍了拍王贵兵的肩膀:“我隔壁这位倒是正当壮年,要不咱们换个座位,你跟他近距离好好沟通一下,指不定就弄出了一段火车情缘。”

高个子女生脸都不红一下,说道:“看你说话的口吻,可一点不小。换什么座位,你不会是盯上我朋友了吧?”

张云起闲的无聊,胡扯道:“这叫啥?好心当做驴肝肺。火车上到处都是坏人,你们长成这样子,本来就给社会造成了很大的负面影响,不信瞧瞧周围,上万头色狼都盯着呢,作为一名有责任心的公民,我说换座位只是为了避免犯罪率上升。”

她们都笑,说这么不要脸的话亏你也说的出口。

其实那个年头的姑娘们都喜欢口花点的臭男人,什么诗歌文学都不是必要条件,只要嘴皮子灵便,再加上点不要脸的革命精神,一般的女生都能生擒。

说起来这女的长得也还不错,身材高挑,该瘦的地方瘦,该肥的地方肥,笑的时候呢,胸前就像大海一样波澜壮阔,可惜是个大嘴巴,从上车到现在叨叨叨个没完没了,一点气质也没有。

十二个小时后,火车终于到达了香山。

火车像个孕妇,小心地缓缓地停靠站台,接着从硕大的肚子里掏出一堆又一堆的人儿,瞬间就把出站口给塞满了,火车驶离之后,留下来的那一地密密麻麻的人流就象洪水过后的蚂蚁,互相撕咬着、拉扯着,瘸腿断手地爬进这座城市里的每一条小巷、每一栋房子、每一寸土地。

在历史上,香山是一块年代久远的土地,距今5000多年前的新石器时代就有古越族人在此渔猎生活,据唐朝《太平寰宇志》记载,其境内的五桂山多产奇异花卉,香溢数十里,故名香山。

新中国成立后,尤其是83年撤县改市后,香山市发展迅猛,一跃成为珠三角中心城市之一,同时,这里也诞生过许许多多的名人,如古代的陈临、周尚文,近代的古天乐、叶倩文,至于最有名的,当然是国父中山先生。

和张云起对座的两个女孩是土生土长的香山人,那个高个子女生叫孙希希,另外一个叫卢静,从火车站出来的一路上,两个女生还向他俩介绍自己的家乡哪里有好吃的好玩的,张云起就随口问了一句:“你们是香山哪里人?”

孙希希说:“民众镇的呀。”

张云起想了想说:“那你们认识一个叫胡志标的人吗?二十岁出头,高个子,方脸。”

两个女生都摇头说不认识。

张云起就笑道:“那要不留个联系方式吧,同坐一辆车,算是有缘人,改天请你们吃饭。”

孙希希面若桃花似的:“真的只是吃饭?”

张云起乐道:“你想吃其他的也行嘛。”

“那就说好了。”孙希希眉目含笑地掏出一只圆珠笔,把联系方式写在汪国真诗集上面,把诗集递给张云起。

张云起接了诗集,立马在路边拦了辆的士,直接拍了一百块钱给司机说:“一定要把这两位女士服务好!”

孙希希和卢静走了后,旁边的王贵兵叹着气说道:“云哥,这一路上,两个女的的注意力可是全给你抢走了,我一句话都插不上,啥时候教教我泡妞的技术呀?”

“把它一字不落全背完。”

张云起顺手把诗集扔给了王贵兵,然后在路边拦了一辆车,两人离开火车站后,在市里随便找了个旅馆凑合了一晚上。

第二天的上午九点,张云起换上了一套特意买的西装,对着镜子照了照,感觉看起来成熟了几岁,像那么回事儿,才带着王贵兵打车赶到香山市的日华电子厂。

日华电子厂厂大门似乎装修过不久,焕然一新,但是站在外面朝里面看,全都是一间间低矮破旧的房子,有些一股老旧破财的痕迹,王贵兵皱着眉说:“我们来这里干嘛?云哥,你认识这里面的人?”

张云起笑:“很快就认识了嘛。”

这个时候认识日华电子厂的人不多,但是要不了多久,它更改后的一个企业名却做到了天下无人不识君,因为它承包了整个中国80年代出生的人的儿时记忆,小霸王电子工业公司。

张云起的记得,日华电子厂是1987年成立的,不过早期的日华不过就是香山益华集团下面的一家小作坊,根本不值一提,因为经营不善,收益不佳,员工毫无积极性,外部债台高筑,亏损200多万元,一直在倒闭的边缘徘徊。

直到1991年的时候,日华电子厂放弃了找不到出路的大型机,转而生产家用游戏机,也就是山寨任天堂的红白机,当时它做出来的产品和任天堂的fc性能几乎一样,但价格只要四分之一,十分符合当时的中国国情,比较受市场欢迎。

这个英明的举措,让日华电子厂度过了最艰难的时期,从濒临破产的边缘回到正轨上,但是那个时候国产游戏机市场的情况很复杂,几百家游戏厂商抢占市场,早在80年代,岛国的小天才就已经雄霸中国的游戏机市场,还有天景的新星,深圳的奇胜隆等等,再加上山寨盗版问题,很多厂商都赚不到票子,盗版被盗版,山寨被山寨,总之这一时期,在多如牛毛的游戏机公司里面,日华电子厂只是其中做的比较好的一家而已,赚了一些钱,但也没有混到举目无敌逮谁灭谁的地步,要不然它的厂区也不会是这么个破样子。

张云起知道,在激烈竞争的游戏机生产行业中,最终使日华电子厂从群雄并起、硝烟弥漫的混乱时局中脱颖而出、遥遥领先的,是日华电子厂高人一筹的品牌意识和创新思维。

1993年,也就是今年,日华电子厂创新性地在游戏机上加入键盘,打造出了后来家喻户晓的小霸王学习机。

靠着这款爆款产品,在90年代中期,日华电子厂开始了她的光辉岁月,这家亏损百万的企业仅用三年时间就获利10个亿,市场份额逼近80%,一时间成了这个行业引领风骚的南国“霸王”。

1995年,小霸王达到了荣耀的顶峰,年产值达8亿元人民币,小霸王中英文电脑学习机甚至被团中央全国少工委和王码电脑公司共同推荐为“全国少儿计算机知识及五笔字型输入大赛”唯一指定训练用机。

回想起这家企业的点点滴滴,张云起就觉得自己重生晚了,如果再早两年,那个时候的日华电子厂债台高筑,一直在倒闭的边缘徘徊,拿下它是比较简单的,但如今的日华电子厂已经走出了泥潭。

现在已经是四月中旬了,如果不出意外,按照前世的轨迹来算,小霸王第一代学习机已经研制成功,即将面世,然后拉开它辉煌的序幕。

张云起对这个破厂子倒没什么兴趣,他眼馋的是这个厂子里面的那伙后世中国商界大佬,vivo蓝厂董事长沈伟,oppo绿厂董事长陈鸣永,步步高ceo金志江,当然,最重量级的,肯定是那个哥不在江湖,哥只是一个传说的段永平。



第四十八章 感觉来了

从江川赶到香山这一路上,张云起都没有对王贵兵说过此行的目的是什么,王贵兵也没问,两人一起共事了这么久,还是比较有默契的。

看着这个小厂子上边挂着的“日华电子厂”几个字,王贵兵经过最初的疑惑,然后就觉得自己想明白了,估计和当初卖掌中王掌上机是一样的路数,他说道:“云哥,你打算卖这家厂子的东西?”

张云起笑道:“差不多吧,不过这次咱们要做这家电子厂的区域总经销。”

他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最想干的还是收购日华电子厂,这才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如果再早两年,他背个几十万块钱,分分钟就能拿下这个破厂子,但是眼下的日华电子厂已经度过了最艰难的时期,运转良好并且实现盈利,以段永平对这份事业的执着,以益华集团那帮子高层的尿性,现在已经没有拿下它的可能。

错过了这么一个别墅靠海春暖花开的机会,张云起意识到了把握时机的重要性,他知道未来中国商业的发展方向,知道哪家小企业会在某个时间点上凤凰涅槃,知道哪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值得自己倾尽家产赌上一切,但这样的机会,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有。

张云起不免想到了胡志标。

这个九零年代名动中国大江南北的央视标王,一代商业传奇人物,估计正窝在香山的哪个犄角旮旯里修电视。

得加紧赚钱了。

要不然搞不定这位后世大佬。

眼下已经没机会拿下日华,但分杯羹还是可以的,他很清楚小霸王第一代学习机即将上市,如果能够趁着这个机会拿下几个区域的总经销,以它的潜力,躺在家里啥事不干赚个几百万,那是轻松加愉快的事情。

想到这里,张云起就问王贵兵:“老王,你说日华电子厂招经销商最看重的是什么?”

“那肯定是销售渠道。”王贵兵以前在这种电子厂打过工,后面做掌上机又经常跟盛龙电子销售部打交道,对这块熟的不能再熟了。

张云起点头:“但眼下的问题是,我们现在一辆车子没有,一个销售员没有,谈何销售渠道?日华又凭什么相信我们能够把它的产品代理好?”

王贵兵想了想,说道:“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这什么日华看起来也不过是个小厂而已,有人代理它的产品就不错了,那会有这么多讲究,再说了,咱们搞得只是市经销,而且又在江川,距离这里远着呢,有没有销售渠道还不是靠嘴巴吹出来的,难不成他日华这么一家小厂还会跑到江川市调查?”

张云起乐了:“你这种想法就是纯靠踩狗屎,要不得,不保险,但不管怎么样,既然来了,咱们进去先看看吧。”

两人走进日华电子厂,早盯着他俩的门卫立马迎了上来,一听说是来谈生意的,门卫像是遇到了亲爹,殷切地说:“二位这边请,我带你们去见沈科长。”

张云起问:“沈科长是沈伟吗?”

门卫扭头说:“对,您认识沈科长?”

张云起笑:“听过他的大名。”

在门卫的引领下,张云起王贵兵两人来到日华电子厂的销售部,销售部里空空荡荡的,估计业务员都跑市场去了。

张云起记得,前世他看过的一本商业书里有写到,这个时候的日华电子厂由于资金极度紧张,请的业务员大多数都是半路子出家的,总之千奇百怪,有卖咸鱼的,有卖雪糕的,有卖假肢的,有卖水泥的,有卖保健品的……可是,也可能正是因为这一伙业务员全都是草台班子,所以百无禁忌,各出奇招,效果贼鸡儿好。

这伙奇人异士张云起没有缘分见到,但也不可惜,因为门卫给他带了一位很不一般的年轻人,二十岁出头的样子,模样稚嫩,但张云起一眼就认出了他,后世vivo董事长沈伟。

此时的沈伟虽然已经是日华电子厂销售科科长,但举止神态还很稚嫩,一听门卫说张云起是来谈生意的老板,格外热情,亲自泡了两杯茶请张云起和王贵兵坐下来,才自我介绍道:“沈伟,销售科科长,二位想做我们公司的产品?”

张云起点头:“张云起,湘南省江川市的,之前一直在做掌上机、红白机之类的电子产品的市总经销,我最近有了解到贵公司的一款新产品小霸王学习机,觉得这款产品市场前景应该还不错,所以上门来谈合作。”

沈伟热情地说道:“张老板,看你年纪轻轻的样子,就做到了一个市的总经销商,厉害呀。”

张云起不禁莞尔:“你也不大嘛。”

沈伟笑呵呵地说:“我在厂里只是个跑腿的,比不了,对了,张老板,你一直做电子产品的经销,和我们公司的产品倒是很对口,就是不知道渠道怎么样?”

张云起道:“我在江川市,和周边的衡南市、永山市、长德市都有比较广的经销渠道,手上有一大批合作的电子产品批发商,能够迅速铺货。”

说到这里,张云起就打住了。

说多了容易露馅,他转移话题道:“虽然我对贵公司的小霸王学习机很有信心,但毕竟是一款新产品,知道的人不多,我想了解一下,贵公司对这款新产品宣传推广力度怎么样?”

沈伟立马道:“这个张老板请放心,公司在宣传推广这一块一定会下大力度,除了在全国性的报纸杂志上投放小霸王学习机的广告,举办游戏比赛等等,还会砸重金在央视黄金时间段播放广告。”

张云起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说:“在央视打广告这个主意好呀,我现在还记得两年前你们在央视上打出的那个有奖竞猜广告,好像是……拥有一台小霸王,打出一个万元户。对!就是这个,印象深刻呀,就是不知道这次你们的广告是什么?”

沈伟“呃”了一声,说“这个广告还在筹备阶段,这两天段总一直在琢磨这件事情,具体的方案还没出来,但也要不了多久,因为马上就要配合产品推向市场。”

张云起乐道:“这个东西需要灵感,急不来的,但广告这个东西,怎么说呢,很玄乎,做好不容易,要能够立足定位,抓准受众群体,别具一格的同时,塑造出自己的品牌才是一个好广告。”

在九零年代初,大多数中国企业的品牌意识是很淡薄的,那时候一家企业做出了一款好产品,立马就会有无数个山寨货出现在市面上,消费者分辨不了哪个是正版哪个是盗版,原因正是正版企业缺乏品牌意识,而在激烈竞争的游戏机生产行业中,最终使“小霸王”从群雄并起、硝烟弥漫的混乱时局中脱颖而出、遥遥领先的,正是小霸王高人一筹的品牌意识。

因此,沈伟听了张云起对广告的剖析以后,倒是有点儿新奇,说道:“张老板,你对广告这一块的认识很深呐。”

张云起笑:“还行吧,不过对于贵公司的这款小霸王学习机的广告,我倒是有点儿想法。”

沈伟兴趣极浓:“不吝赐教。”

张云起伸手从办公桌上拿起笔和纸,唰唰唰写了几行字,然后递给沈伟。

沈伟没接,他在发愣,过了半天才说:“这,这么快?”

张云起笑:“感觉来了,挡不住。”



还是发个单章吧

我真不想隔三差五发单章,说一些相同的废话,但又怕各位老爷们以为我偷懒,所以还是写了。

找工作一周时间了,我真的是累成傻逼了。

本来以为周末不找工作可以轻松点,好好构思一下小说情节给大家更新,哪里知道昨天复试的一家公司让我做一个ppt策划案,如果一般的公司我就懒得搭理了,偏偏这家公司各个方面都不错,我比较有意向。

昨天下午我回朋友家后,就给人做策划案,做到凌晨十二点,然后码字到凌晨四点半更新,大家可以看更新时间,凌晨五点多睡的。

睡了四个多小时,今天早上十点爬起来继续写策划案,写到下午四点才吃了一碗饭,中间除了上厕所没挪过屁股,吃完饭继续写策划案到六点,然后家里停电,我跑到网吧写策划案到晚上十一点半,然后写书到凌晨一点半,写了一千五多字了,累的不行,饿的不行,下机在外面吃了一份饺子,我顶不住了,准备睡觉。

说这些不是诉苦,大家也千万别觉得我会怎么样,不用同情我,只不过是一边找工作一边写策划案还一边写书,时间确实不够,累什么的,撑过去就好了。

总之我会尽快把工作定下来的。

到时候好好更新,明天一定两更,因为策划案还差一点点,估计明天上午可以做完,下午就能好好写书了。

希望大家理解,书我会好好写,太监什么的根本不存在,只不过是订阅不好,只能出来工作有个稳定的饭吃,这样我也能安心好好写书。

第四十九章 霸王饮恨

这天阳光明媚的一个上午,日华电子厂销售科科长沈伟手里拿着几页纸,步履匆忙地穿过厂区,很快来到一间标有总经理办公室的房间。

他没有敲门,而是直接推门进去,房间不大,只有一张办公桌,一个书橱,一条普通沙发,布局很简单,甚至算的上简陋,而在办公桌前,坐着一个三十岁出头的青年。

此人,正是日华电子厂总经理段永平。

段永平见手下爱将莽莽撞撞的,皱着眉说:“怎么了?”

“段总,你最近不是一直在琢磨在央视打广告的事情吗?现在有头绪了没?”沈伟虽然年轻,但在日华电子厂呆了多年,一直跟随段永平,深得段永平信任,说话也直接。

“没有。”段永平放下笔,揉了揉眉心,这几天他一直在琢磨这事儿,眼下小霸王学习机已经研发成功,批量生产,就等广告造势配合上架销售,但广告方案一直没有定下来,请的几家广告公司做的方案他都不满意。

“那正好,有人给咱们做了一份方案,我觉得很不错,段总,你先看一下。”沈伟把手里的几张纸递了过去。

段永平怔了一下,但没说什么,接过方案,一目十行地看下去。

看着看着,他就愣住了。

旁边的沈伟一直注意着段永平的表情,多年相处下来,他对自己的这个老总已经知之甚深,特别能沉得住气,一般不轻易表露内心情绪,此刻见他这幅失神的模样,就知道这个广告方案已经在他心里引起了波澜,于是问道:“段总,你觉得这个方案怎么样?”

段永平反应过来:“哦,才刚刚看。”

他端起搪瓷杯喝了一口浓茶,才再一次拿起方案继续看了下去,这次他看的很认真,看的很慢,看完之后,他就把纸搁在桌面上,手指忍不住敲击着,沉吟了许久,才抬头望向沈伟:“这个东西是谁写的?”

沈伟回答:“一个跑来我们厂里谈做产品经销的年轻人写的,看他那个样子,估计还没我年纪大,算是很有想法小伙子。”

段永平又怔了怔:“是做经销的?”

沈伟点头:“对,他想做咱们的新产品小霸王学习机的市区总经销,我跟他聊了聊,聊着聊着就聊到广告宣传这一块,我见他年纪虽小,但对这一块好像挺有见解的,于是就说了下咱们准备在央视打广告的事情,没想到他顺手拿起笔就给我们写了这个广告方案。”

段永平想了想,说道:“那叫他过来,我想跟他聊聊。”

“好。”沈伟点头,转身出门。

“诶,等一下。”段永平突然又把沈伟叫了回来,起身说道:“算了,还是我自己去见见吧。”

两人离开总经理办公室,在沈伟的引荐之下,段永平很快在销售部见到了张云起,虽然沈伟已经告诉过他这个人很年轻,但真正见了面,段永平还是略略地有点诧异,但没有表露出来,他热情地伸出双手道:“你好你好,我是日华电子厂的总经理段永平。”

“你好,张云起。”

张云起打量了好一会儿眼前的青年男子,才伸出手和他握了握。

来之前,他对这位后世中国商业界的顶级隐形大佬可是充满了兴趣,甚至是把段永平在前世商业上的一些重要举措和值得反思的地方记在了那个黑色笔记本上。

1989年,段永平拿到人民大学研究生的学历,在那个年代,是中国商业界绝对的少数派,心怀鸿鹄之志的他,在“孔雀东南飞”的全国性人才流动大潮中来到香山接手濒临倒闭的日华电子厂,担任总经理。

短短五年时间,他就把这家小厂做到年产值8亿元人民币,市场份额逼近80%,但“小霸王”产权不明晰以及和上面的益华集团之间的种种矛盾,最终导致段永平带领核心团队拂袖离去。

没隔多久,一代霸王饮恨东江。

总而言之,在段永平的手上,香山市小霸王电子工业公司在现代市场经济的浪潮中,演绎了一段充满悲凉气味的、一唱三叹回味无穷的现代版霸王别“机”,从1991年发迹到1997年败退,其间不过短短的6年时间。

离开小霸王之后,段永平创办了步步高。

商业天才在哪里都是商业天才,同样的没用几年时间,他就把步步高打造成中国无绳电话、vcd、教育电子产品等行业中数一数二的名牌。

1999年,段永平以其“明晰的远见和创新能力”,被《亚洲周刊》评为亚洲20位商业与金融界“千禧年”行业领袖之一。

2001年,刚满四十岁的段永平把公司一剖为三,分成了步步高,oppo和vivo三家公司,他自己呢,退休,跑到大洋彼岸的美国跟女朋友当神仙眷侣去了。

可能是天天搂着老婆睡觉,小日子过得太安逸,鸡儿受不了,所以没事的时候,他就搞搞投资,做做慈善,和巴菲特吃吃饭,还带出一个后世大名鼎鼎的徒弟黄铮,此人就是拼多多老总,至于投资方面,段永平最牛逼的一个案例是在2001年底,他以1美元左右“吃”进网易股,一年多后,他持有的股票爆涨五十倍以上,身家超过十亿。

总之,张云起很欣赏这个人,在中国近代商业史里面,这是一个别具一格的大佬,比不了马老师和小马哥,也没有不知妻美的强东哥拉轰,但他对名望的淡薄和务实诚恳的商业逻辑是后世众多中国企业家所缺少的。

这次和段永平见面,张云起是有所期待的,但是眼下真正见到了,却也没有想象的激动和仰慕,或许是因为他早已经审视完了这个人的一生,就像开了挂的上帝一样,已经不自觉地站在了一个更高的角度。

段永平对张云起却是相当热情,请他到总经理办公室里,奉上一杯热茶,似乎有意无意的,带着试探的口吻和张云起谈了很久的市场营销之类的话题。

经过一番深入的交谈以后,张云起的谈吐姿态和对中国市场营销这一块的犀利见解,似乎有点儿让此时还不算老道的段永平心悦诚服,他心里很有点啧啧称奇,他可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有远见和才华的经销商,于是笑着把话题转回张云起做的那个广告方案上。

他说道:“张老板,你的这套广告方案十分契合小霸王的品牌定位和战略方向,做的很完美,对我的胃口,不瞒你说,为了这个广告方案,我已经好几天没睡好觉了。”

张云起被段永平追着问了半天,有点口干舌燥,喝了一口茶,才笑笑说:“过奖,我也就是随便这么一写。”

其实他心里很清楚,段永平一定会重视和欣赏他的这个广告方案,因为段永平这个人的一贯商业逻辑就是后发制人,专注产品,着重营销,线下销售。

在很多人固有的认知里面,但凡做买卖成功的大商人,大企业家,肯定都是敢于第一个吃螃蟹的冒险家,段永平却是个例外:做游戏机他不是最早的,做vcd他不是最早的,做电话他更不是最早的,但无论是小霸王还是步步高,他所崇尚的这套后发制人着重营销的打法,都取得了巨大的成功。

总之,这是一个特别务实,在那个年代稀有的具备品牌意识的人,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营销大师,广告大师,小霸王为什么能在并不占先机被层层包围的情况下杀出重围?就是靠着一个个耳熟能详的广告!

他给段永平的这套广告方案,可不是什么原创,而是前世段永平把自己关在小黑屋里冥思苦想好几个昼夜想出来的,对他的胃口是肯定的,张云起庆幸的是,段永平这时候还没把这个广告方案琢磨出来,要不然假李逵碰到真李逵,那可就原形毕露了。

至于这个广告方案的效果,张云起印象很深,当年在央视黄金时间段一经播出,几乎是一夜之间,就让小霸王学习机红遍中国大江南北了,成为很多城市家庭的标配。

“张老板谦虚了,你年纪轻轻,对市场营销见解这么深刻,实属难得。”段永平笑呵呵的,经过一番交谈,他对这个不骄不躁的年轻小伙子很有好感,也很欣赏他的才华,说道:“张老板,你有没有兴趣来我们厂里发展?当然,小霸王经销生意你可以接着做,而且厂里还可以给你提供很多便利,至于职务和待遇方面,绝对不会亏待你,一个月三千怎么样?”

张云起心里很乐,装逼道:“暂时没这个想法,前面我做掌上机总经销,一个月能挣五十万。再说了,请我来做广告营销也没必要,广告营销只能起到一时的作用,一家企业能不能长期稳定高速发展,看的是经营管理。”

“也对。”被张云起直接拒绝,段永平也不尴尬,点头道:“那请问张老板,你觉得我这个厂子经营管理有什么问题”

张云起说:“经营管理的问题当然有,但是日华电子厂最关键的问题不是这个。”

段永平兴趣很浓:“那最关键的问题是什么?”

张云起伸出中指朝上指了指,然后说了四个字:“益华集团。”

第五十章 鞭打快牛

张云起虽然只说了四个字。

但是这四个字就像射出来的25亿个精子中最强壮最快的那一个,穿过如同军事障碍赛的宫颈赛道,直接命中靶心,戳中了段永平内心深处隐藏的痛点。

是的。

对于他来说,怎么把日华经营管理好,怎么把小霸王推向全国,怎么让这家企业能够像滚雪球一样不断发展壮大,这些都不是最棘手的问题,真正悬在他心头上的隐疾,是“益华集团”这四个字。

日华电子厂是益华集团旗下的一家全资控股子公司,段永平刚接手的那会儿,厂子效益不好,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益华集团几次三番想把它卖出去,但那时候日华电子厂负债累累,还有一屁股的工人要处理,根本没人接手这么一个烫手山芋。

而如今,日华电子厂在他的手上经过两年时间的改造,已经良好运转,但是随着小霸王发展越来越快,它与益华集团的关系也变得越来越微妙,最让段永平难以接受的是,益华集团不时地将小霸王的赢利抽走用于别处。

其实他也清楚,对于益华集团整体而言,或者“鞭打快牛”或者“拆东墙补西墙”,这样做也是无可厚非,但对小霸王的发展而言,却有着不小的伤害,他的很多决策都受到了益华集团的掣肘。

段永平已经意识到,如果不解决这个核心问题,他的一些理想很难依靠“小霸王”的发展来实现。

现在,张云起提到了这一点,他很想听听这个见识深刻很有想法的年轻人的看法,摆手让沈伟出去,等到办公室里只剩下他和张云起两人,段永平才说道:“既然张老板提到了益华集团,想必对我和益华集团之间的问题有所了解,不知道有什么高见?”

张云起笑笑说:“那我谈谈我的看法?”

段永平道:“还请畅所欲言。”

张云起端起陶瓷杯喝了口茶,说:“段总,你是不是打算向益华集团提股份制改造?”

段永平看着张云起,沉默了许久,才点头道:“是的,这个想法我在心里已经酝酿了很久,等第一代小霸王学习机上市以后,就打算找机会和益华集团老总陈建仁谈股份制改造。”

张云起又问:“你觉得这条路可行?”

段永平下意识地反问:“为什么不行?我提股权制改造不是为了自己谋利,是为了让这家厂子更好的发展。”

张云起乐了。

现在的段永平这个年轻的企业家还是带点儿理想主义色彩的,或许是因为他太想做中国的松下新之助,太想把“小霸王”办成中国的松下。

张云起说道:“我能理解,段总,你只不过是想通过管理层股权激励,把你和益华集团股东之间纯粹雇佣关系变成合作关系,这个想法不能说不好,毕竟能一劳永逸解决日华发展过程中受到的掣肘,但我觉得不切实际,至少不符合益华集团的战略,益华集团可以给你钱,但股份改造?不大可能。”

张云起说这段话可不是瞎掰的。

现在已经是93年了,他记得很清楚,段永平从94年初开始,就多次向益华集团提出要将“小霸王”进行股份制改造――产权改造,从根本上解决“小霸王”产权不明晰及由此产生的种种相关问题,但益华集团老总陈建仁根本就不鸟段永平。

于是段永平就闹着要出走。

当时出于对段永平个人价值的认同,也为了挽留他,益华的股东不但按照事先协定的分配方案,拿出小霸王纯利润的20%给段永平本人及下属,还提出了丰厚的加薪方案,可以说,益华集团的股东非常大方了,但就是不同意段永平提出的股份制改造方案。

什么是股份制?

用最通俗的话来说,股份制的核心理念是参与者各自投入资源共同做一件事,通过管理层股权激励,把原本是纯粹雇佣关系的股东和职业经理人变成以资本为纽带的深层合作关系,公司治理结构因之可能发生颠覆性的变化,好处大大的有。

其实这种管理层股权激励用来绑定人才为己所用,一向是后世企业的常用手段,就连很多鸡儿大点的小企业老板在给员工们洗脑时,都拿股权来画大饼,但在九零年代初,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才刚刚开始,产权不明晰是那时候很多企业的特征,股份制改造绝对是个新鲜玩意儿,益华集团不愿意改变这种雇佣关系,或者说是误读了管理层股权激励的核心理念,再正常不过,只是段永平的认知比较超前而已。

当年段永平出走后,成立了步步高。

从公司开始注册之际,他就采用了股份制形式,几乎所有中层管理人员和部分代理商都成为公司股东,以产权为纽带结成利益共同体,大家众志成城,成立仅三年的时间,就取代了小霸王的霸主地位,而段永平在创始之初持有的70%股份,也一路在管理层股权激励的政策下减持到不足1/4。步步高业绩的一路攀升和段永平绝对持股比例的一路下降,值得所有投资人深思。

可以说,在九零年代中期,段永平出走“小霸王”让国内许多企业家第一次感受到管理层股权激励的强烈震撼,张云起就记得有人说过,中国商业界在那一期间最具里程碑意义的当属段永平出走“小霸王”和储时健59岁入狱这两桩公案。

其实审视这段过往,张云起就觉得段永平出走小霸王是注定的。

因为股份制改造行不通,益华集团和段永平的雇佣关系就不能改变,雇佣关系不能改变,那么立场就会大不一样,自然,身为劳资双方的益华集团和主要管理者段永平对小霸王的战略观念就会有严重的分歧。

当然,站在张云起的立场上,他巴不得段永平早点儿从小霸王公司滚蛋,说道:“你这个股份制改造行不通,不是商业层面上的问题,而是因为益华集团股东目光的局限性和思维僵化,在他们眼里,你只是个打工的,替他们挣钱的,不信,你可以搞一份股权改造方案试试他们的口风。”

段永平沉默了。

或许此刻他的内心有点五味陈杂,但也不谈张云起说的对不对,只是问道:“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处理这个问题?”

张云起直接说:“其实你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段永平抬眼看张云起:“什么路?”

张云起摆手:“这个不用我说,段总心里应该也想过的。”

段永平想了想,问:“离职?”

张云起笑道:“段总如果有兴趣再造一个小霸王的话,那我就算倾尽家产卖血卖肾也要参上一股。”



第五十一章 大湘南

在张云起的印象中,段永平出走小霸王是在1995年的8月份,当时他突然向益华集团提出辞职,并且带走了开发部的“四大天王”和总经理助理、外销部部长等等一大堆技术骨干,几乎抽空了整个小霸王的中层。

这一突然的人事震动,让先前毫无思想准备的益华高层感到措手不及,最终导致“小霸王”的经营瞬间陷入困境,昔日的辉煌随着人才的大量流失而不复存在。

然而这毕竟是两年以后的事情,至于现在,他认为段永平带领团队出走小霸王的可能性为零。

段永平心里肯定是有离职的这个想法的,但不管是对益华集团的股东心存幻想,还是对这家厂子难以割舍,在眼下这个第一代小霸王学习机即将面市的节骨眼上,段永平都不可能带领创业团队出走。

即便明知道这个结果,但张云起还是提及到了辞职这个话题,因为这是他想在段永平心里种下的一粒种子,这粒种子或许不用两年时间,就会茁壮成长变成一颗欲望之树。

段永平听了他的话之后,却半天没做声。

如张云起所预料的那样,他在心里确实想过离开这家公司,但也仅仅是益华集团高层干涉公司事务、抽走赢利的时候想想罢了。

真要现在离开,很难做到。

段永平叹了口气说:“张老板看人的眼光很准,但你说的这条路我也走不了,这个事情只能从长计议,眼下小霸王学习机就要推向全国,张老板既然有兴趣做这款产品的经销商,还希望在市场推广方面给我多提点意见。”

张云起说:“这个是自然,我既然打算做你们厂里的经销商,在市场推广这一块就有出力的义务,毕竟只有把小霸王的名气打出去,生意才能更好做。”

谈及市场方面的问题,段永平一扫心中的烦闷,目光有神地看着张云起,问道:“那张老板还有什么高见?”

张云起想了想,说:“高见算不上,有三点意见你可以参考,第一、你们这个小霸王学习机虽然打着学习机的口号,但游戏元素的成分太重了,差不多就是一个红白机加了个键盘鼠标,儿童市场确实是一块大肥肉,可是这块肥肉并不容易吃,因为还有一个大笼屉盖在上面呢——他们的爹妈。”

张云起说:“毕竟中国的父母一向奉行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玩游戏就是玩物丧志,肯定不会愿意轻易给子女掏腰包,所以如果可以,我建议最好在小霸王学习机上面增加一些学习方面的元素,让游戏和学习兼顾起来。”

段永平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但这款小霸王学习机研发的时候,他和研发部能想到的创意都添加进入了,于是问道:“不知道你有什么想法?”

张云起说道:“现在正是全民英语热的时候,国人都想学好英语去老美的地盘,但是学习英语最好是从娃娃抓起,所以你可以开发一个《英语词霸》,和趣味英语课堂之类的东西,对市场会有促进作用。”

段永平沉思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又问:“那第二呢?”

张云起说:“目前市面上的电子产品盗版猖獗,你应该深受其苦,毕竟这种东西对小霸王的发展很不利,但普通的防伪手段又没用,一般的消费者很难分辨真假,我建议你搞有声商标帮助消费者辨别真伪。”

段永平点头,然后拿起笔唰唰唰地在笔记本上记录,嘴上说:“还有第三点呢?”

张云起说:“小霸王学习机的市场虽然是小孩子,但营销策略的重心还是应该从家长这一块着手,毕竟掏钱买产品的是他们,所以一定要在他们心中树立起小霸王学习机的良好印象,如果厂里资金足够雄厚,我建议你邀请成龙给小霸王代言,广告词我都想好了:同是天下父母心,望子成龙小霸王。”

段永平握笔的手一顿。

他怔怔地看着对面的张云起,忽然觉得这个少年沉静的眼睛像一个漩涡,深深的,黑黑的,不知道通向哪里。

许久过后,他才放下笔笑道:“张老板,时候不早了,有没有兴趣一起吃个便饭,也顺带把你这三个高见再跟我详细聊一下?”

张云起没有拒绝。

段永平亲自开车,他带了两瓶五粮液,载着张云起来到附近的一家高档广式餐厅,两人一边喝酒,一边谈着小霸王学习机的营销策略,张云起把刚才说的那三个意见给段永平好好解析了一番。

后面聊的深了,两人又聊了会儿中国的商业发展,最后还谈了谈香山市的风土人情之类的轻松话题,总之是相谈甚欢,酒过三巡之后,已经称兄道弟。

吃过饭之后,两人回到日华电子厂。

段永平直接把沈伟叫到办公室里,让他处理张云起代理经销商的事情,还特地强调了要一路开绿灯。

沈伟有点不明白:“一路开绿灯是什么意思?直接签合同?段总,这个张云起的胃口可不小,要拿湘南省一大块区域的总经销权,但他的渠道实力我们可一点不清楚,难道不要去了解一下吗?”

段永平只是语气平静说:“渠道什么的,只是针对普通客户,你按照我的意思去办,要办好。”

这么说这个张云起不普通了?

沈伟没有问。

他出门后,直接找张云起谈经销合同。

张云起让王贵兵跟他谈。

其实日华电子厂和经销商谈的经销合同都差不多,只是个别地方因人而异,王贵兵和沈伟没花多久就谈完了。

商定的合同里面,规定了双方的义务和权利,最核心的两点是,在协定的经销区域内张云起拥有独家经销权,日华电子厂不得向其它单位和个人发货或另建销售渠道,同时也规定了每个月张云起得销售多少产品的任务,给日华电子厂打多少销售回款,如果没完成月度任务70%,那么日华电子厂就有权利单方面解除合同。

沈伟开的这个条件其实挺苛刻的。

因为一般的经销合同,要求经销商必须完成的月度任务一般在60%左右,但是他直接提到了70%。

为了这事儿王贵兵意见很大,跟张云起扯了好一会儿的牢骚,但是张云起想都没想,直接在合同上面签了字。

就这样,他拿到了大湘东区的经销权。

整个湘南省分为三个区域,一个是历史上有名的大湘西区,一个是环洞庭湖区,省会城市里津市所在地,全省文化产业核心区,至于湘东区,则是指在湘南省东南方位的江川市、永山市、衡南市、邵光市四个市。

还有就是,搁在后世,根据《公司法》明文规定,凡事从事经营活动都必须依法取得营业执照,如未办理营业执照,将责令关停,没收违法所得,所以想做正规企业的经销商,营业执照是必须要有的,现在到没那么麻烦,个人也能做,因为这时候的《公司法》都还没有出台。

搞定了这事儿,张云起和王贵兵离开了日华电子厂。

走的时候,段永平非常热情,亲自把张云起送到门口,并且把他的联系方式给了张云起,反复强调以后要多多通电话。

张云起笑着说好。

他明显感觉得出,此时段永平对他的热情不是刚见面时的那种客套和试探性的热情,这一整天的口水算是没白费,他破天荒地卖弄了那么多具有前瞻性的见解和营销思维,就是要让段永平觉得他是个有眼光的合作者,让段永平对他产生深交的欲望。

打的离开日华电子厂后,王贵兵在路上问道:“现在事儿已经搞定了,要不要今晚连夜赶回去?我好去买火车票。”

张云起摇头:“再呆两天,我还要找一个人。”



第五十二章 不给你添麻烦了

给段永平上了一天的课,张云起很累,但是回到酒店后,他也没歇,直接翻出了汪国真的诗集,按照上面留下来的联系方式,给孙希希打了个电话。

孙希希对张云起的来电很有些意外,毕竟只是一段火车上的意外邂逅,但是挺高兴的,她明知故问地说:“找我什么事?”

张云起笑呵呵地问:“明天有时间不?这两天把事儿办了,想在香山玩玩再回去。”

孙希希没说有时间,也没有说没时间,就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张云起扯淡聊天,张云起性子很好,陪她聊了个把小时。

挂电话的时候,孙希希报了住的地址。

第二天一大早,张云起很绝情地让王贵兵留在酒店里,独自一人打的按照孙希希给的地址飚过去,接到了孙希希。

这一上午,孙希希说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张云起全程陪同,耐心也很好,但他玩的兴致不高,有点走马观花。

孙希希看出了这点。

中午吃饭的时候,她就问张云起:“你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

张云起想了想,说道:“我确实有点事儿要处理,虽然来香山市不少次了,但就认识你这么一个朋友,所以有话就直说了,你在民众镇派出所有没有熟人?”

孙希希道:“认识一个普通民警,叫钟伟,跟我是一个村里的人,沾点亲戚关系,算是我的一个表哥吧。”

张云起说:“那你晚上能不能把他请出来吃个饭?我想请他帮个忙。”

“帮什么忙?”孙希希追根问底。

张云起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上次在火车上跟你提的那个人?”

孙希希想了想,问:“胡志标?”

这女孩记忆力不错,反应也很快,张云起点头:“对,我找的就是胡志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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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在一张稍小一点的中国地图上,南粤省的香山市只不过是个弹丸之地,这里地处珠江西岸,自古地少人稀,流民不绝,只不过百年之前诞生了中国革命的先行者中山先生,才有了点儿名气。

真正值得让人惊叹的是,在过去的20年里,这个弹丸之地却成了中国新兴企业的摇篮之一,威力、乐百氏、小霸王、金正、帝禾这些威名显赫的品牌与一大群年龄不过30岁上下的少年英雄先后从这里呼啸而起,搅动中国商业风云。

在这其中,也包括了著名vcd品牌爱多。

还有它的创造者,胡志标!

在张云起的记忆里,胡志标现在好像才二十多岁,农民出身,香山市民众镇人,没读过几年书,但他对家电有一种天然的爱好,从小就以组装半导体为乐,在香山市路边一家家电修理铺打工,跟苏杭大学无线电系科班毕业的段永平没法相提并论,但在九零年代中期,他打造的爱多牌vcd并不比小霸王名气小,还值得一提的是,段永平和胡志标之间还有过好几次摩擦。

94年的时候,胡志标和朋友分别投资2000元,合伙在香山开了一家专门山寨电子游戏产品的小厂,而当时小霸王已经闻名全国,是中国最大的学习机制造商,段永平听说香山市东升镇有一家路边小厂在生产假冒的小霸王学习机,立即派人上门打假,当打假人员闯进工厂的时候,迎面碰到的就是面红耳赤的胡志标。

他是这家小厂厂长。

当时双方之间发生了不小的冲突。

段永平却没有把胡志标当回事儿,这个原因很简单,他一个年产值达十亿元的大企业总经理,怎么可能把一个还在生存边缘垂死挣扎的小厂厂长放在眼里?或许这桩事情过去以后,他连胡志标的名字都没记住,但让他怎么没有想到的是,就是这个他没放在眼里的小年轻,在4年后的央视梅地亚中心举办的标王争夺战中,以21亿元的天价击败他夺得标王。

张云起印象深刻的一件事是当时争夺标王之前,有记者采访胡志标,问他对这次的标王是不是志在必得?

胡志标很风轻云淡,只说了两句话。

第一句话是:“夺不夺标,你看我的名字就知道了。”

第二句话是:“我不当标王可以,唯一的前提是段永平也没当上。”

能说出这么霸气的话,这说明了胡志标的草莽个性十足,也说明了爱多vcd在当时的中国影碟机市场上有多牛逼。

眼下对于张云起来说,他现在已经错过了拿下小霸王的机会,再过两年就会迎来爆发的vcd机市场,他不想放过。

他很清楚,虽然万燕公司主导发明的世界上第一台vcd机,在今年七八月份就搞出来的,但即便是搞出来了,市场反应也不好,这里面的原因很多,售价昂贵,配套的碟片同样价格不菲,这个新兴产品了解的人稀缺,但是两年后,随着东南沿海城市的盗版业大肆猖獗起来,vcd影碟机市场瞬间爆发,vcd影碟机需求成百倍上千倍的增涨。

虽然前世第一个开发vcd机的是万燕公司,然而当时真正引领这个行业的弄潮者却是胡志标,他打造的爱多vcd红遍全国,销售额做到了16个亿,1997年,他去荷兰菲利浦总部考察,这位百年巨人以私人飞机加红地毯的最高规格接待了他。

据称,菲利浦从来只对两类人给予这样的礼遇,一是国家元首,一是公司最重要的客人,当时业界对这位年龄三十岁的年轻人的厚望可见一斑。

然而现在的胡志标混的就不咋地了。

张云起推测,他现在应该窝在某个犄角旮旯里修电器,至于具体在哪儿,张云起也不知道,他只知道胡志标是香山市民众镇的,不好找,想来想去,最后他想到的最简单快捷的办法,就是直接去当地派出所查胡志标的本人信息。

其实向当地公安机关或者派出所求助,要求协助查找到某人信息,有名字也能够办到,但除非是政府机关部门或者是直系亲属,不相干的人没有充足的理由,公安机关是不会帮忙查询的。

当然,有熟人事儿就好操作多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孙希希就把她表哥钟伟约了出来。

张云起特地在石岐街道找了一家高档餐厅,请钟伟吃石岐乳鸽。

钟伟一见到有个陌生青年在场,就知道这个便宜表妹喊他过来吃饭,被托人情办事儿了,不过他也不点破,虽然只是个普通民警,但这种场面没少见,该吃吃该喝喝,酒过三巡后,他就问张云起是不是找他有事?

张云起没想到这家伙这么爽快,但这样更好办,省去了很多弯弯绕绕的废话,他就直接把目的说了出来。

钟伟想了想,一副按规矩办事的口吻说道:“找个人倒是不难办,不过如果你没有正当理由,我也没办法,派出所是不会给你看档案的。”

张云起早就想好了说辞,说道:“这个你放心,钟警官,我找他有绝对的正当理由,我是做游戏机经销的,每次分发给下级代理都会有小部分损坏的游戏机,但有些劣质游戏机,厂家是没有售后服务的,回头全退到我手里,我一个做生意的也不能亏本不是,所以每次来香山市进货,我就把那些坏了的游戏机带过来,找人修好便宜处理掉。”

张云起继续说道:“胡志标是做电子产品维修的,我跟他合作了好几次都没问题,但是上次我来香山市,带了一百多台坏了的游戏机找他维修,回头他拿了我支付的定金和游戏机之后就失踪了,我又不知道他住哪里,根本找不到人。”

钟伟听完之后,点头问:“那这个胡志标的修理店在什么地方?”

张云起说:“以前他在日华电子厂不远的地方支了个维修摊子,当时约好三天之后我去取货,但是直到我临走前也没见到人,我一个外地人来这边只是为了处理生意上的事情,时间不够,拖不起,就赶回去了,这次我过来,还是没见到他人,想来想去,最后就想求助派出所找到他的户口所在地。”

说到这里,张云起把自己的身份证和日华电子厂签订的经销合同递给钟伟,故意强调说:“钟警官,你看,前面我一直做日华电子厂普通的经销,现在已经和这家厂子签订了区域总经销的合同。”

钟伟拿着经销合同,看得很仔细,全部看完以后,没有察觉到什么漏洞,就说道:“那这个事情已经涉嫌到诈骗了,小兄弟,你要不要立案处理?”

张云起摆手:“不用不用,这只是一个小小的经济纠纷,也没多少钱,我找他人私下解决就可以了。”

钟伟倒是好心,问:“你一个外地人,年纪又这么小,确定找到他就能拿回钱?既然你是我表妹的朋友,我可以陪你去找他。”

旁边的孙希希听到这话乐开了花。

张云起却义正言辞道:“钟警官,你可是要办大案特案的人民警察,我这点小事,就不给你和所里添麻烦了。”



第五十三章 较真的初见

生活就像鸡儿,总有出其不意的蛋碎。

张云起搞七搞八搞请吃请喝花了好几张老人头,才通过钟伟在派出所查到胡志标的户籍住址,民众镇沙仔村人。

查到这一点,找胡志标就简单多了,那时候的民众镇沙仔村不大,只不过是一个沿海普通的小村落,张云起随便打听了一下,就找到胡志标的家,但让他蛋碎的是,胡志标的老妈告诉他说,胡志标不在家,前几天去外地学习电器维修了,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回来。

直到这时候张云起才想起来,他曾经在一本分析爱多发展史的商业书里面看到过这方面的记载,年轻的时候胡志标酷爱电器维修,但和出身名门浙大无线电系毕业的段永平不同,他只是半路子出家,曾经去江门一个电器维修班学习过。

如果没记错,估计就是这个时间点了。

张云起已经来香山市四天,不可能为了等胡志标在这里继续耗费时间,虽然结识胡志标对以后进入vcd影碟机领域有好处,但是他人不在,只能押后再议。

好在时间上不算太急。

现在才93年,世界上最早的vcd机要今年7月份才由万燕公司推出。

张云起没有打算赶超万燕公司提前研发vcd,不是不想,而是不切实际,这不是几百万的买卖,当年万燕公司为了开发vcd的软硬件,前期斥资1700万美元,其中研发资金就用掉上亿,回头产品研发出来,万燕公司却没有及时申请专利,进行技术垄断,其他制造商只需要花费极小的代价就能获得成套的成熟生产技术。

另外,影碟机刚面世的时候极为昂贵,一台四五千多块钱,中国绝大多数的家庭是买不起的,还有就是碟片片源的严重限制,市场培育得需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起码要到94年年末,随着盗版影碟市场兴起后,影碟机市场才能火热起来。

最关键的是,自行开发vcd影碟机技术光研发成本就需要上亿资金,但再过个小半年时间,引入影碟机整套的生产技术甚至不需要一百万资金,张云起不会傻到选择前者,尽管他知道vcd的专利技术很诱人。

眼下胡志标不在,他已经没有留下去的必要,现在身上只有17万,借着小霸王这股东风,怎么赚一大笔钱,筹足研发vcd生产技术的资金才是当务之急。

张云起让王贵兵买当晚回江川市的火车票,虽然人没有找到,但是孙希希在这事儿上出了力,张云起特地在香山市找了家高档饭店,请她和她的便宜表哥钟伟吃了一顿饭,到了晚上,才和王贵兵踏上了返程的路。

经过十多个小时的折腾,火车在凌晨六点半驶入了江川市郊区,到站之后,王贵兵回家补觉,张云起提着两台小霸王学习机,拦了辆的士直奔张记栖凤渡鱼粉店。

到了店子里的时候已经七点钟多,正是上学的高峰期,店子里的生意格外火爆,门口有很多进进出出的学生,大哥张云峰在厨房里下粉,张妈收银和招待客人,负责收拾碗筷和擦桌子的则是蒋凤。

张云起没想到蒋凤这么快就到了岗,大姐张秋兰现在的办事效率和能力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这次小霸王学习机项目的一部分,看来交给她是可行的。

蒋凤认识张云起,女儿初见带他去家里好多次了,这也是女儿唯一带回家的男生,又是老板的亲弟弟,蒋凤一个哑巴说不出话,看到他就笑呵呵地“啊啊”了好几句。

张云起笑着打招呼:“阿姨早。”

大哥张云峰和张妈都很忙,张云起回来也没啥特别的待遇,张妈端了一碗鱼粉递给他唠叨说:“出去这几天怎么感觉瘦了,你说的那什么游戏机的事情处理好了吧,诶,现在家里也不缺钱了,你说你一个学生天天惦念着赚钱,这回期中考试也不知道能考多少分,桌子都给客人坐满了,你就站着吃吧,吃完了快点去上学,把功课补上。”

回家后老妈的这第一句话,让张云起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但是他确定这是自己的亲妈,自己不是从垃圾桶里捡回来的!

接过大碗,张云起拖了条椅子坐在门口吃大哥做的栖凤渡鱼粉,那股子久违的熟悉的香辣味儿让他酣畅淋漓。

吃完鱼粉后,张云起回学校,第一节早读课时间还没到,但上楼的一路上,一间间教室里传出来的都是朗朗读书声。

这种感觉真他妈美好。

坐了一晚上的火车,刚好又吃了东西,张云起有点困,回到座位上直接趴在课桌上补觉,但是没睡多久,就感觉到有人拿笔敲他的脑袋,抬头,就看见了课桌前面的初见。

初见说:“昨天晚上没睡好?”

张云起道:“坐了一晚上火车,有点困。”

初见就问:“你去哪里了?我记得你是上个星期六走的,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香山市,旅游去了,其实也没多久,因为来去的路上就差不多花了两天时间。”胡说八道张云起张嘴就来。

初见怔了怔:“班主任知道么?”

“没事儿,我跟老班请过假了。”张云起说道:“对了,初见,这个暑假一起去香山旅游怎么样?那地方其实还不错,风景秀丽,海对岸就是深圳和香江,很近的,坐高速客轮一个多小时就能到。”

初见极少见地翻了下白眼,那副模样特好看,她说:“再过几天就要期中考试了,还想着玩,等下成绩不够理想的话,班主任会批评你的。”

张云起乐了:“我的成绩虽然跟你没法比,但怎么说也不算差吧?”

初见抿了抿嘴,张云起在学习上的这种随性而为,她是不大喜欢的,在她心里,他很聪明,有才华,她说:“可你是中考状元,应该对自己要求高一些。”

“初见,你能不能不提中考状元?八百年前的老黄历了。”

“那你答应我,以后在学习上多用心。”

张云起投降,点头说好。

初见小脸认真地说:“你不要敷衍我,虽然这只是一个小的事情,但是既然你答应了我,就要好好做到。”

这就是传说中的挖坑埋自己吗?

张云起面对着这个恬静之中带着较真的女孩,第一次有种束手无策的感觉,他端正态度说:“我一定努力吧。”

初见小脸带出了清澈的笑。

她扭头从课桌上拿了一个白色笔记本递给张云起:“呐,这个给你,这是这两天英语课上我做的笔记,其实你其他功课都很好,只是英语差了些,要把落下的英语课补上,里面有些我觉得比较重要的英语题,你先做做,等下我给你讲解。”

张云起接过笔记本,实在是忍不住,叹了一声说:“这个世界上本来没有脏话的,英语题做多了,就有了……”



第五十四章 拥有坐标地位的男人

前世读中学那会儿的时候,张云起的英语成绩其实也很不错,崴脚老虎可考不上中考状元,只不过年轻时他的性格有点叛逆,觉得这玩意儿毫无作用可言,自己又没想过靠英语混饭吃,也没想过漂洋过海去当假洋鬼子,花那么多精力学这个干鸟用?

真正牛逼的还是解数学难题,比较有成就感,所以学的就记不到心上,后来考上中考状元后,英语就被他彻底放弃了。事实上,前世他确实也用不着英语,除了看欧美毛片辨认叫床声之外。

虽然实在是对英语无感,但因为这玩意儿把整体成绩拉下来可不是什么好的事情,他接过初见的英语笔记本后,这一整个上午都在恶补落下的英语课,不懂的地方就问初见。

做了两节课,张云起才把所有的英语习题搞懂,他合上作业本扔了笔,脑子里又想起了去香山市前夜交代给马史做的事。

这几天他心里一直惦记着这件事。

今天已经是四月二十五号了,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新林路的凶杀案应该发生了,但他今天早上才赶到江川,还没来得及去了解,如果没有重要的事情,他不想联系马史。

中午放学后,张云起跑到路边的报刊亭问老板要了份江川日报,他从头到尾浏览了一遍,没有看到想看到的新闻。

想了想,张云起问报刊亭老板说:“最近江川市有什么大新闻没有?刑事案件或者体育新闻这块的。”

报刊亭老板回道:“没听说过。”

张云起点头说谢谢,然后和小脸带着古怪的初见去家里的鱼粉店。

因为初见妈妈在鱼粉店里做事,前边张妈反复叮嘱过初见,让她以后每天中午放学来鱼粉店里吃中饭,所以上午的课上完之后,初见就和张云起一起回鱼粉店。

从十二点到一点左右,是鱼粉店中午生意最好的一段时间,因为要照顾生意,张云起家吃中饭比较晚,差不多要一点半才有的吃。

在吃饭前的那段时间里,初见就帮忙做事,抹桌子收碗筷,勤快的不得了,搞得张妈还有点过意不去,但这个女孩就是这样,总怕自己做得不够好,给别人带来麻烦。

张云起帮忙招呼了会儿生意,等到人少了之后,他跑到路边的电话亭里,拿起话筒按了他给马史的那台bp机的号码,留言让马史回个电话,但是等了二十来分钟,眼见要上课了还没有接到马史的电话,张云起就离开了电话亭。

第二天中午放学后,张云起没和初见一起回家,而是独自一人跑到北城新林路。

他穿过巷子,来到当初和马史一起来过的那颗老槐树下的附近,远远的,张云起就看见了那家老刘餐馆紧闭的大门,门口上还有已经凝固变成深褐色的血迹,路上已经拉上了黄色警戒线,现场有两名警察,旁边还有几个路过的行人围观。

张云起扫了眼那颗老槐树下面隐藏着的树洞,洞口很小,上面覆盖着枯叶和泥土,毫无痕迹,非常隐蔽。

张云起想了想,转身走到斜对面的一个小卖店里买烟,买烟的时候他跟小卖店老板闲聊了几句,才指了指远处的老刘餐馆,好奇地问道:“哪里怎么拉起了警戒线,老板,发生了啥大事呀?”

老板摇头:“我也不清楚,这事好像是前天傍晚发生的,反正死了人,我们这地儿平时来往的人少,警察又第一时间封锁了消息,没几个知道这事,知道的也不敢乱说,不过这种事不是什么好事,少知道为妙。”

“说的有道理,好奇害死猫嘛。”张云起笑笑,又和便利店老板扯了几句才离开。

没有意外,和前世一样,这起凶杀案果然发生了。

唯一和他反复回忆推敲的案情发展不一样的一个小细节是,张云起记得前世第一时间江川日报就报道了这起案件,但是现在警方却在第一时间封锁了消息,也没有哪家媒体报道这件事情。

张云起曾经让马史拍照然后把照相机藏在那个远处极为隐蔽的小树洞里,如果没有什么意外,里面应该记录了一部分凶杀案的内容,但凶杀案才刚刚发生,远处一直有警察保护现场,现在拿照相机似乎不太理智,眼下他也不是十分需要这个东西。

离开北城新林路后,张云起在路边找到一家报刊亭买了份一报纸,但还是没有他想要的信息。

晚上六点多的江川市新闻联播,张云起守在电视机下面从头看到尾,依然没有。

第三天也一样。

第四天同样如此。

张云起心里就隐隐生出了了一种不大好的预感,能够让无孔不入的媒体集体沉默的凶杀案,小不了!

他不得不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出现了偏差,但是不应该,他很笃定这起案件是张君干的,杀的是老刘餐馆老板的儿子刘猛,当年这起凶杀案第一时间就见了报。

张君何许人也?

九零年代的中国头号悍匪。

这家伙从小不学无术,他十七岁那年,也就是83年,因为打架斗殴在江川市少管所蹲过三年牢,刑满释放后,他干下的第一起连环杀人案,对象就是他当年在江川市少管所结识的两个朋友,老刘餐馆的儿子刘猛和另外一个名叫刘保刚的人。

在之后的6年时间里,张君纵横湘南江城云贵等地,连续犯案十余起,杀死、杀伤近50人,抢劫现金、首饰价值600多万元,他组织了一个非常严密的犯罪团伙,定期拉着团伙成员苦练各种犯罪技能,公然叫嚣与警方斗狠,制造了渝湘鄂系列持枪杀人抢劫,光抢劫银行就干了好几次,每次都能逃脱警方的全城追捕。

直到2000年6月份,张君抢劫长德市农业银行江北支行的运钞车,他一路开枪滥杀无辜,手段十分残忍,打死八人打伤三人,而且整个抢劫过程没有超过两分钟,精心设计的逃跑路线天衣无缝,全程仅有一处红绿灯电子监控,但这样的大案已经引发举国震动,警方布下天罗地网,张君穷途末路潜逃到江城,和情妇接头的时候被捕。

当年张君落网后,整个湘南地区欢欣雀跃,张云起翻阅了大量关于他的资料,后来还看了根据他改编的电影《天不藏奸》和纪录片《中国头号悍匪覆灭记》,印象极为深刻,这是一个和反人类的杀人狂徒白宝山一样,在中国刑侦史上,拥有坐标地位的男人。

就眼下的情况而言,张云起能够确定这起凶杀案是张君干的,只不过和前世有了一点偏差,他还不清楚这个偏差是什么,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造成的这个偏差。

这个心思让他脑子里的那根弦一直处于紧绷状态,因为关系到了在牢里的老爸,这个案子他前前后后反反复复的回忆和推敲,足足花了三个月的时间,确定每一个细节和步骤,才敢实施自己的计划。

但是现在,张云起心里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这个计划才刚刚开了个头,里面的人似乎就跳出来他的控制。

而两天后的一个夜晚里,一个突如其来的陌生电话,坐实了他的这种预感。



第五十四章已经全部删除修改了

最近很忙,这事儿大家都知道,从家里上来没住的地方没电脑一直用手机码字,天天搞到凌晨三点多,根本没时间梳理剧情,昨晚脑子太乱了,故事有点写岔了,用力过猛了,其实上传之后我就感觉到了,但那个时候都凌晨四点多了,实在提不起精神去管,今天早上我看了一遍就感觉出来了,就一直在上班偷偷修改,现在已经改完了。

大家刷新一下看吧。

就算防盗版了一次。

现在我要好好整修一下后面的剧情大纲了。

要好好构思下剧情,希望能够写好点,能有高潮,而不是各种毫无营养的水,而明天是星期天,本来以为能好好写书,他妈的公司要搬新的办公地点,强行占用员工的休假时间,回头一周还只有一天假,简直日狗/流泪,不过上班五天了,慢慢走上正轨了,慢慢下一周开始可以稳定更新了吧/抱拳/抱拳/抱拳/抱拳/抱拳

抱歉,望谅解。

第五十五章 联众

余林干了那么多年电子游戏批发商,最不缺的就是眼力,什么玩意儿好卖,什么玩意儿不好卖,他心里是透亮的。

见张云起提起这个话题,他就拿着那台小霸王学习机分析了起来:“其实我做了这么多年的游戏机生意,经常遇到的一种情况是,一款游戏机做的很好很吸引小孩,但价格不便宜,要家长掏腰包,你也知道,中国的父母一向认为玩游戏是玩物丧志,不买是常有的事,回头还要劈头盖脸教育自己的子女一顿,这里就损失了一大批客户。”

余林戳了戳手里的小霸王学习机,说道:“这款小霸王学习机最大的亮点明显是针对这一难题设计出来的,它和其他游戏机一样,针对的是小孩游戏市场,但“学习机”这三个字和内置的一些学习功能,却将它和其他游戏机区分开来,能够完美的将小孩们爱玩和家长们也乐意掏腰包这两点结合到一起,市场前景小不了。”

张云起见余林分析的有板有眼,很看好小霸王学习机市场,这倒是省了他很多口水,用不着自己来描述一番小霸王学习机未来在国内受欢迎的程度。

张云起就把他和日华电子厂签订的经销合同拿出来,递给余林:“既然你这么说,那先看看这个。”

余林扫了一眼合同上面的几个字,怔了一下,然后下意识问道:“你已经拿到这款产品的经销权了?”

张云起点头。

余林就拿着合同认真的看了起来。

合同里面的内容很多,但余林关注的重点只有三个,第一点是区域总经销权,第二点是囊括了整个湘东的经销区域,第三点是利润分配。

看完之后,他就大概明白了。

为什么前面两次张云起都没有同意他提出来的合作方案?因为那个时候张云还起没有拿到这个经销合同,有没有这个经销合同,两人之间的合作方式是截然不同的,但这也不能说张云起这么做有什么不对,相反的,他欣赏张云起在游戏机领域独到的眼光和敏锐的嗅觉,跟着这种人做生意,赚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余林放下了经销合同,点了一根烟,抽了大半截才望着张云起问:“有个问题我很想请教一下,你是怎么拿下小霸王整个湘东区域的总经销权的?”

余林是真的想不通这点。

他对张云起已经很熟悉了,脑瓜子没得说,真聪明真有能力,但是在经销渠道这一块,他就是光杆司令一个,没分销渠道,没资金实力,连一个业务员都没有,而经销商作为从生产企业一直到终端零售的这条长长的销售渠道链里的一个重要的环节,尤其是这种大区域总经销商,按照常理来说,任何一家有实力有前景的公司都会慎之又慎,调查对方的实力背景,让一个啥都没有的人直接拿到这么大的区域总经销权,这种举动显然是很冒失的。

当然,话又说回来了,经销商确实需要一定的资金实力进行铺货,也需要一定的分销渠道来控制终端市场,但是经销商最重要的素质,还是市场推广能力。

张云起没有资金,也没有分销渠道,但余林不知道的是,凭着张云起给段永平的市场推广方案和那个即将在央视上黄金时间段播放的广告方案,已经足够让段永平信任他的市场推广水平不会差到哪里去。

这就是段永平毫不犹豫把小霸王学习机湘东地区的总经销权给张云起的最大原因。

张云起把烟蒂在烟灰缸里面掐灭,说道:“怎么拿到经销权,这个过程说起来有点曲折,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现在有了这份经销合同,有了一个庞大的市场等着我们去开发。”

张云起故意说“我们”,就是在向余林释放一种合作的讯息,现在双方都认可小霸王学习机市场前景很大,又有了最关键的区域经销权,接下来自然要谈的是怎么合作把这个市场搭建起来。

余林很接招,他对和张云起合作的事儿一直很上心,要不然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拉着张云起谈这事儿。

现在拿下了这么大的一个市场总经销权,开公司是很有必要的,这对搭建分销渠道和对接客户以及向日华电子厂对公打款都会方便一些,但开公司涉及到方方面面的细节,张云起和余林谈了三天。

这期间,他也把大姐张秋兰和王贵兵叫过来一起商讨,这两人目前的能力是欠缺了点,但一直跟着他做生意,用的也顺手,张云起就打算让他们入伙继续跟着自己做,也能够顺带分一杯羹。

4月28号那天,公司的框架出来了。

张云起提供十二万资金参与新公司的发起筹建,占据60%的股份;余林则以江川市和衡南市的渠道资源及七万资金注入新公司,占据35%的股份;张秋兰和王贵兵出资一万,占5%的股份。

其实在分销贸易体系里面,资金的作用相对来说是次要的,市场能力与容量才是着重考虑的因素,张云起不动用一分资金就从日华电子厂那里获得湘东区的总经销权,便是对他市场能力的肯定。

实际上,只要拿到小霸王学习机的经销权,凭小霸王学习机一经上市就持续数年的热销,说成躺着赚钱都不过分,湘东地区任何一个想做小霸王学习机的终端销售商,张云起都能剥一层过路费。

他之所以拉余林合作,两个原因。

第一个是余林有铺货渠道,能迅速变现。

第二个则是看中了余林在商业方面的能力,张云起不想把自己陷入公司的日常琐事当中,赚钱很重要,但说来说去,这玩意儿还不是给来享受生活的。

眼下他信得过的大姐张秋兰和王贵兵能力都还不够,没有全盘管理一家公司的那种水平,但余林有这个水平,而且合作了这么久,双方很愉快,让他管理公司事务,把自己解放出来,让别人给自己赚钱,又何乐而不为呢。

新公司的名字是张云起敲定的,叫联众贸易股份有限公司,由余林担任总经理,张秋兰和王贵兵负责一些具体的事务。

在九零年代初,公司注册的手续格外的烦琐,整个流程包括企业名称预先登记、指定银行入资、会计事务所验资、企业登记、刻制印章、办理组织机构代码证书、统计登记、税务登记又分国税地税、开立银行账户、转帐资金等,还有专业性前置审批,但是没有专业的代理机构,整套程序搞完,没大半个月走不下来。

那个时候对公司发起人的年龄没有限制,公司股东甚至可以是刚出生的婴儿,但是监管部门在执行实践中,却又要求法人代表必须是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也就是要年满十八周岁,张云起距离十七岁都还差几个月,自然当不了这个法人,他就让大姐张秋兰当了。

公司注册一时半会搞不下来,但是时间不等人,小霸王学习机的广告应该很快就会在央视黄金时间段播放,可是自己的分销渠道在哪里?铺货的资金在哪里?

张云起想尽快解决这两个事儿。

第五十六章 过分低调就是不谦虚

余林忙着办理公司注册手续,但一时半会搞不下来,没有员工和办公地点又开展不了业务,张云起鸡儿蛋疼,他把找办公地点和员工招聘这些事儿交给张秋兰和王贵兵去做,因为他也没什么时间,公司才刚刚开始筹建,高一下半个学期的期中考试已经滚滚而来。

期中考试前的那天下午自习课上,课快上完的时候,江立华在班上安排备考事宜,并且敲着讲台反复强调这次的期中考试成绩非常重要,将会影响到下学期文理科分班。

他的这番话,搞得班上的气氛格外紧张,大家伙儿都人心惶惶。

高一下半个学期眼见着已经过去一半了,大家也都从菜鸟变成半大不小的中鸟了,平日里呢,吊儿郎当的不少,旷课打游戏的很多,但涉及到分班的事儿,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想法,不过说来说去,最后能分到什么班,还是要以成绩来说话。

168班除了初见和张云起前边那几个尖子生之外,后面一大啪啦全他妈都是的吊油瓶,班上的总体平均分只能用凄惨来形容,但再怎么吊儿郎当的人,这个时候也知道应该努力一把,那怕心思不放在学习上,提前搞搞小纸条什么的也是很有必要的嘛。

不得不说,中国的学生真的是全世界学生里最苦逼最容易失败的,因为他们面临的是全世界最残酷的考试,时时刻刻都要竞争,失败无处不在,人生如此绝望,这就是现实!但是又能怎么样呢,掉在水里你不会淹死,呆在水里你才会淹死,唯一的出路就是游,开足马力以打炮的激情不停地往前游。

张云起放羊了一段时间,但在学习上他不马虎,除了去香山请了几天假之外,该上的课没有缺过,或许是因为拥有成年人的智力和读档前大量的经验阅历,逻辑思维和看待问题的方式是同龄人所不能比的,再加上青春期旺盛的精力,学起来确实事半功倍,整个高一的知识点,他基本上全翻完了。

当然,也会遇到不少解不了的难点。

这个时候,他就会找初见或者是任课老师请教,想方设法把它搞懂搞透,纳入到整个框架里面反复记忆,一定要做到只要自己一想到这个知识点,就能清晰地浮现在自己的脑海之中,如同没有穿衣服的叶子楣一样,波澜壮阔。

江川市一中的考场依旧是按照成绩来安排的,这次考试,张云起的考场直接从全他妈是学渣的35号考场,上升到全都是学霸的3号考场,这里面百分之八十的都是科级班重点班的学霸,基本上已经预定了重点本科,剩下的那么一小撮人,也都是像张云起这种在普通班里成绩称王称霸的主儿。

4月30号那天,期中考试如约而至。

第一堂考试是语文,整套试卷做下来,张云起感觉自己发挥得特好,基本上没有遇到什么做不出的题目,估计是因为昨晚睡眠质量不错,没梦到老情人安吉丽娜·朱莉。

把整张试卷做完之后,张云起就反复检查试卷,因为疏忽大意而失分是最可惜的,他不会放这种低级错误,直到收试卷的铃声响起后,他才交卷离开考场,出门之后,就遇到了在走廊上等他的初见。

初见的成绩全校前十,在1号考场,也就是3号考场的斜对面,里面搁着的全都是传说,全都是读书不要命的死变态。

因为考场隔得近,早上张云起和初见两个人是一起来的,所以现在初见才会在走廊上等他,两人聊了几句这次语文试卷的难度,然后一起下楼去鱼粉店吃中饭。

以往为了照顾鱼粉店的生意,张云起一般都要一点半才有的中饭吃,但张妈知道今天是期中考试,十一点多店子里还没有客人的时候,就和初见妈妈蒋凤一起煮饭做菜,给张云起和初见准备一顿丰盛的午餐。

吃饭的时候,张妈不出意外地问起了他俩考试考得怎么样。

初见说:“一般吧,张姨。”

张云起说:“考得非常好。”

张妈就笑,说:“你怎么这么不谦虚?”

张云起夹了一筷子红烧鱼塞嘴里:“老妈,你是说我不谦虚还是初见不谦虚?如果是说初见的话,我倒是可以帮你批评她几句,明明考得那么好,偏偏说自己一般,这是什么?过分的低调就是不谦虚!”

蒋凤坐在旁边一个劲的呵呵笑。

初见极少见地翻白眼,夹了一块张云起喜欢吃的煎泥鳅放在他碗里说:“你多吃饭。”

张妈发觉自己的这个儿子越来越油嘴滑舌了:“那说你呢?”

张云起吃着泥鳅道:“说我?那根本不存在,本来就考的好嘛,再说了,我啥时候在考试上丢过你的脸?”

这话说的一点毛病也没有。

张妈想教育一下张云起也没机会,看来家里的儿子是个学霸也有苦恼的时候。

吃过了饭,才十二点半,是鱼粉店生意正当红火的时候,张妈和蒋凤还有大哥张云峰忙碌了起来,张妈就让张云起和初见去学校休息会儿,准备下午的考试。

距离考试还有很长一段时间,考场还没开放,张云起和初见回到考场走廊上,他趴在栏杆上晒初夏的太阳,初见在他的身边,捧着一本下午要考的物理课本温习。

张云起有点儿无聊,望着捧着物理书看得认真的初见,忍不住说道:“我记得你不是已经决定高二选文科了嘛,干嘛还对对理科这么上心?高考又不用考,下个学期的会考只要60分及格就可以了,凭你的水平及格这还不是简简单单。”

高一马上就要进行文理科分班了,很多高一学生都已经确定了自己要选择哪一科,因此,选择理科的学生会主动放弃文科,把更多的精力放在语数外以及物理化学生物这六科上。反之亦然。

高中的时间是很宝贵的,九门功课想要学到融会贯通,很不容易,也没这个必要,中国的教育是应试教育,成绩为王,放弃三科高考不用考的科目,这是一种明智的选择。

初见抬头看了看张云起,用红色钢笔在一个她认为是重点的地方划了一条红线说:“这样的态度可不太好。”

张云起乐道:“怎么就不好了?”

初见收起了钢笔,将垂下来的碎发捋到耳后,看着张云起的眼睛说:“我觉得,学习是为了有用,考试只是附带的,即便是里面的内容在我们的日常生活当中可能用不到,可能也会忘记,但它的理论逻辑已经融入了我们的思维里面,所以不论学到了多少,对我们的人生都应该是有裨益的。”

张云起觉得初见说的很有道理,一点毛病也没有,但理想化了,不符合中国应试教育的情况,这就像我想睡范冰冰,但晚上却只能搂着一个没胸没屁股,刷上一层亮漆能当镜子用的黄脸婆。

当然,别人做不到,但至少眼前这个女孩做到了,这就是初见让人侧目的地方,张云起也不想和这个外表柔弱内心倔强的傻姑娘在这种问题上较真,笑着说:“有道理,是我境界低了。”

初见怔了怔,她清澈的眼眸看着张云起说:“怎么能这么说自己呢,人和人是不一样的,一个道理适合很多人,但不会适合每一个人,我觉得吧,相较于同龄的高中生,你已经有成熟思维和世界观,高中课本上的知识对你作用可能不大,这就像一个小孩子,他需要学习才知道一加一等于二,但你不但已经知道一加一等于二,还知道怎么解高等数学题。”

张云起乐的不行:“打住打住,再说下去我就脸红了。”

“不许皮厚,我可不是夸你。”初见抿着嘴角笑,在初夏午后温润的阳光下,她那张白的透明的小脸纯澈如青荷。



第五十七章 他是老板

张云起和初见聊着天,时间过得很快。

临近考试的时候,两人各自回了自己的考场,下午考的是生物,总体来说,张云起稳定发挥,考的很好,嗯,估计还是因为昨晚没梦到老情人安吉丽娜·朱莉,精神倍儿棒。

第二天考数学化学历史三科,上午去学校的路上,张云起有些意外的看见了初见和纪灵,两个女孩有说有笑朝教学楼走去。

那副画面格外的很养眼。

清晨的阳光下,一头精致短发的纪灵背着黑白相间的耐克书包,她双手放在背后,和扎着马尾辫的初见走在鹅暖石铺就的路上,偶尔会侧头眯眼笑着和初见说着什么,一副灵动纯真的模样,经常有路过的男生侧头。

张云起没有跟上去,他见时间还早,去了男生宿舍。

自从改读通学生后,张云起就已经很少来这边了,男生宿舍门头刘大爷看见他亲切的不行,拉着他的手扯了好一会儿。

掌上机的业务早就停了,客服的工作自然没有存在的必要,刘老头也碰瓷了一波这年头正当流行的下岗热潮。

和刘老头扯了会儿淡,张云起去以前住的宿舍,在走廊上,意外地遇见王子琛和高明这一伙在学校里很拉风的高二男生,大清早的,寄宿生才刚刚起床,他们两个通学生怎么会出现在男生宿舍?

王子琛和高明都看见了张云起,本来笑呵呵的在聊着什么,突然就安静了下来,看着张云起的眼神也有了点变化。

直到张云起走了过来,高明才干笑一声,伸手拦住他:“张云起是吧,平时你在学校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难得遇见一次,刚好有个事儿想跟你讲讲。”

张云起笑笑:“讲你麻辣个逼。”

高明的脸色立时就变了。

但没办法,张云起就是这个脾气。

他知道这伙男生因为妹子的事儿有点仇视他,王小凯就曾经告诉过他,以高明为首的一伙人最近在打听他的底细。

当时张云起没说什么,但这种为了女人争风扎刺的幼稚把戏,他早他妈玩腻了,还有大把的钱等着他去挣呢,真没时间和耐心陪这伙吃饱了撑得慌的傻逼玩。

不服?那就干!

所以他根本就没兴趣听高明叨逼,直接拨开高明的手,继续往前走,背后的高明似乎想扯他,但被王子琛一把拽住了:“这男生宿舍,今天考试,忍了,回头再说。”

来到以前住的宿舍,闻着熟悉的味道,张云起心情很不错,不过三个牲口才刚刚起床,王小凯看见他的第一句话就是:“我说小张同学,你难得来一次,怎么不带碗栖凤渡鱼粉来?还没吃早餐呢。”

张云起拉了一张椅子坐下:“你特么骗吃骗喝,现在都骗带了呀,说说看,这个月在我家店子里赊多少鱼粉钱?”

王小凯总算脸红了一下,他腆着脸凑上去嘿嘿笑道:“云哥,咱们哥俩谁跟谁呀,再往后倒退小六十年,就是并肩打天下的朱毛!这点儿小事别介意嘛,你也知道我经常打游戏,钱不够花,你妈人好,让我赊账,等下个月发了生活费我立马就还。”

张云起乐了:“这话说的还算有点人性,没亏我妈对你那么好。”

王小凯立马说:“那是,在我眼里,你妈就是我妈。”

张云起抬腿朝王小凯的屁股揣了一脚:“你这***连我妈都要碰瓷,还有没有一点人性。”

坐在床上的杨伟掏出小圆镜子照了照脸上的痘痘:“人性?那小张同学还是别奢望了,这玩意儿他只有在林月英面前有。”

“别废话了,谈点正事儿。”张云起不想跟这几个小傻帽扯淡,说道:“看你们一天到晚就知道玩儿游戏,书也不好好读,兜里又没钱,要不要我给你找点兼职的事儿做?”

“啥事儿?”王小凯兴趣很浓,就连坐在床上睡眼朦胧的田壮壮和杨伟都伸长了脖子盯着张云起。

张云起笑道:“跑业务。”

三个小傻帽集体无语凝噎三秒钟,然后各忙各的,起床穿衣下床漱口洗脸去考场接受悠长的折磨。

为期三天的期中考试就像一泡便秘的屎,断断续续的,少一截大家就畅快一点儿,等到全拉完,ok!功德圆满,大伙儿手不洗就冲出厕所,背起书包奔向校外的游戏厅大肆happy庆祝一番,兴高采烈跟过大年似的。

王小凯田壮壮杨伟也是其中的一员,三个牲口非要拉着张云起去游戏厅玩街机,搞到深夜十一点多才意犹未尽地出去。

张云起掏腰包请三个穷光蛋吃夜宵,吃夜宵的时候王小凯问:“你早上说的兼职跑业务是跑啥业务?看看能不能干。”

张云起听了这话,就觉得不管哪个年代的学生都一个吊样,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他说道:“还你能不能干?挑三拣四的,我要不要你还是一个问题,你们以为钱容易挣吗?都是好哥们,话直白点,游戏偶尔玩玩就得了,怡情!成天泡在游戏厅里算什么?”

几个小傻帽被说的哑口无言,或许是平日里张云起跟他们嬉皮笑脸惯了,张云起突然一本正经起来,他们有点吃不消。

夜宵吃完后已经是凌晨十二点半,王小凯喊张云起回宿舍对付一晚上。

张云起摆手拒绝了。

等他们走了之后,张云起裹了裹衣服,把黑色连帽衫的帽子带上,才在路边拦了一辆的士,伸手拉开副驾驶车门的时候,他想了想,然后钻进了后座上。

司机问他:“哥们,去哪儿?”

张云起说:“北城新林路。”

二十分钟不到,的士飚到北城新路。

张云起没说具体位置,让司机在一个十字路口停下,他下车后步行了一段路程,来到一条巷子里,弯来绕去走了十来分钟,才来到当初和马史一起来过的那颗老槐树下,远远的,张云起就看见了那家老刘餐馆紧闭的大门。

张云起四下打量了会儿。

这块地带比较偏僻,最近又出了命案,大晚上的鲜有人迹,他见周围没有人,走到那颗老槐树下,老槐树下有一个隐藏着的树洞,洞口很小,上面覆盖着一层枯叶和泥土,毫无痕迹,他在里面翻了翻,掏出一台照相机,没多想,转身走了。

张秋兰在燕泉大厦里挑选了两处办公地址,正好期中考试结束后学校放两天假,张云起趁着这个机会去看了看。

两个办公地点一处在十六楼,大楼的东南角,只有六十平方米,另外一处在十八楼,大厦的中间位置,正方形大开门有八十个平米,适合小规模的公司,大厦的物业承诺可以按照要求对大开间进行任意的分隔。

张秋兰心里比较中意十六楼的那间办公室,面积小,可以节约租金,而且公司刚刚才搞起来,没多少人,足够用了。

然而张云起看完十八楼的办公室也没说租,他来到走廊上,指着最西端的办公室,门墙上没有什么公司的铭牌,问大厦物业经理道:“这间办公室还没有租出去?”

物业经理道:“这个有二百七十平米,比你们要求的大了不少,听这位女老板说你们只是开一家小规模的公司,所以我推荐了六十平米和八十平米的那两间办公室。”

张云起没有理会他,径直走过去,推开玻璃门,金色的夕阳光辉透过玻璃幕墙倾斜进来,洒在身上暖融融的,西南角有向外延伸的转弧形飘窗,他站到飘窗前往外看了看,右边是商铺林立的新世纪文化广场,正对面是碧波荡漾的春江。

张云起扭头对张秋兰和大厦的物业经理说:“就这里,把这转角隔出一间办公室,要把飘窗包括在里面。”

张秋兰立马道:“是不是太大了?”

“以后就不会觉得大了。”张云起朝物业经理挥挥手,说道:“就选这里,你去拟写租约,今天签掉。”

物业经理没动,他疑惑地看着张秋兰。

张秋兰只能笑:“去办吧,这是公司老板。”



第五十八章 非你莫属

定了办公地点,张云起马不停蹄地让王贵兵布置公司,买办公用品和把电话装上,虽然这年头安装电话贵的卖麻批,但这玩意儿不可或缺。

另外,公司方面什么资料都没有,这个暂时也不急,但是小霸王学习机的资料必须要有,到时候可要靠这玩意儿赚钱的,张云起抽空花了一天时间把日华电子厂的介绍,小霸王学习机的产品说明优势买点撰写整理了出来,交给王贵兵打印。

张秋兰负责招聘员工,暂定的岗位包括一名人事,一名会计,四名业务员,开的待遇很高,除了这年头一般公司该有的福利都有之外,业务员的底薪是300,不过面试这事儿张秋兰搞不定,张云起得亲自把关。

张秋兰在人才市场收了一波简历,初次筛选了一批觉得不错的,大概有八十来个人,然后一一给他们打电话让他们统一星期天九点准时来公司参加面试。

所有的应聘者都很奇怪,联众贸易为什么会将面试安排在周末,这些人想破头也想不到联众能说话算数的人只有周末才抽得出时间来,不然面试就只能安排在晚上了。

星期天的上午,张云起九点准时到了公司,大厅里已经陆陆续续来了很多应聘者,散落在各个地方填写简历。

张云起估算了一下,大概有个五十多号人,他直接对在收简历的张秋兰说:“后边来的应聘者,让他们直接回去。”

在场的应聘者听到这话,一个个面面相觑起来,他们似乎有点儿搞不清楚状况,但是看着张秋兰点头,而那个小年轻直接走进一间办公室里,自然就意识到了什么,心里不免有点稀奇,甚至是有人觉得荒唐,对这家新公司的实力充满了问号,但也没有人离开,毕竟这家公司开的待遇是很高的。

张云起在办公室呆了会儿,张秋兰抱着一沓资料进来了,她说道:“这是刚刚收上来的简历,一共五十六份,四十九份是面试业务员的,应聘会计的只有四个,人事三个。”

“人事和财务你面试就可以了,其他的应聘者,让他们按照顺序一个个进来谈。”张云起说着话,有条不紊地翻阅起了简历。

人事和会计不是他关注的重点,业务过得硬就行了,像联众这种内贸公司,市场才是关键,才是这家公司能不能起来的命门,所以他要亲自把关。

当年他在食品厂做过市场部经理,员工招聘是逃不了的差事,对所谓的面试早就驾轻就熟,而且九零年代人力资源管理比较粗糙混乱,连个基本的框架都没有,他相信自己比绝大多数的人事经理都拥有更多的面试经验和技巧。

面试开始后,一个接着一个的应聘者进来,本来他们还有点紧张的,但相较于他们之前看到的张云起的那副冷峻作风,此刻他的神情有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始终面带着微笑,很好说话的样子。

其实他说的话不多,只在关键性的问题上稍微提一提,话题也不刁钻奇葩,很简单直接,但大多数的时候,他都是笑着当一个聆听者,让应聘者能够在轻松的气氛下表现自己,当然,遇到极个别的应聘者,他也不介意给点中肯的回馈。

面试完第十三个应聘者的时候,张云起就搁下笔,跟对方说道:“你的简历和能力我觉得都还不错,但有几个小小的建议,我发现从你走进来到现在,都没有和我有过眼神交流,说明你不够自信,我想让你谈一下日华电子厂上一款产品的营销策略,你说了一大推,但是我抓不住你的重点,有点不着边际,说明面试前没怎么做功课,还有,说话的时候你喜欢不停地轮换交叉双腿,我不知道是不耐烦还是个人习惯,但在这种正式场合,这么做是不大合适的。”

张云起把简历递还给他:“我说这些,只是希望你去其他公司面试的时候能够对你有所帮助,你很年轻,多多加油。”

这个二十岁出头的应聘者并没有羞恼成怒,他红着脸说了几句感谢的话,似乎还有点感激的成分在里面。

其实一个好的面试官,最基本的一个素质就是尊重。正是因为尊重,所以张云起直接取消掉了迟到的应聘者的面试资格。应聘者的时间是宝贵的,面试官的时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更宝贵,但是能够进入面试环节的应聘者,那面试官都应该以一种平等中肯的态度礼待对方,引导对方,回馈对方,让对方充分展现自己的知识、能力和性格。

张云起记得前世国内有一档打着职业面试旗号的综艺节目,叫《非你莫属》,里面许多的嘉宾都是刚刚尝到成功滋味的私企大老板,希望借助这个综艺节目提高自己公司的知名度,但那伙儿大老板高高在上的态度,让人掉下巴的问题和对应试者回答拙劣的评论,每次都让张云起像吃了屎一样恶心。

有些嘉宾赤裸裸歧视女性的言论、明目张胆的打听家庭背景、大张旗鼓地讨论应试者的残疾、遇到不懂的专业知识不仅要装懂还要曲解应试者的答案等等。

更让人无语的是,遇到这种明显违反基本面试规则的嘉宾,节目的主持人不仅不出面干预,还会为了收视率而附和,这他妈像啥?资本家的走狗!给全国的企业管理人员树立了非常不好的示范作用。

花了三个多小时,张云起才面试完所有的应聘者,在这其中,每面试一个人,如果觉得合适,他就会放在左边,目前不合适的,就放在右边,个别的,直接递还,最后他数了数左边的简历,一共十名应聘者通过了初试。

张云起喝了一口茶,让张秋兰通知这十名应聘者去会议室,他等了一会儿,直到大姐过来叫他,才去了会议室。

十名应聘者都坐在会议室里,见走进来的张云起,纷纷站起来说:“张总好。”

张云起笑呵呵的摆摆手让他们坐下,说道:“各位现在已经通过了初试,个人能力是比较优秀的,但适不适合联众,能不能够入职联众,就看各位接下来的表现了。”

说到这里,张云起让王贵兵拿了一台的小霸王学习机进来,他把小霸王学习机摆在众人面前说道:“我们公司是一家内贸公司,做的就是这款产品,小霸王学习机,两天时间,我需要各位施展自己的才华,做出一份小霸王学习机的市场营销方案,关于它的基本资料,这位王经理等下会带你们去拿。”

会议室的十名应聘者面色各异,但没人说什么,等到张云起离开后,他们才跟着王贵兵去领资料。

通过刚才的面试,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对这个谈吐风趣幽默,姿态平易近人,说话字字珠玑的年轻领导十分有好感,加上丰厚的待遇,倾向进入这家新公司的人很多,但十个人只要四个,竞争压力不小。

等看中的十名应聘者领着资料离开后,张云起还在办公室呆了会儿,向他张秋兰和王贵兵交代了一些后续的工作,等员工入职后,公司的小霸王学习机业务立马就要上马,在这期间,王贵兵要联系广告公司把办公室的环境简单布置一下,不说多奢华,至少公司的logo以及一些简单的企业文化要搭建起来。

谈到下午四点,把事情交代清楚后,张云起才离开公司直接回家。

家里除了在看动画片的老五小小,张妈和张云峰都不在,虽然是星期天,但市一中学生下午会返校,晚上有一波吃鱼粉的客人,所以这一天下午家里的栖凤渡鱼粉店照常开业。

张云起陪老五小小玩了会儿,到了晚上七点多的时候,他动手做了晚餐,两兄妹吃完饭后,张妈和张云峰才回来。

“老妈,吃晚饭了没?”

“在店子里吃过了。”张妈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她似乎情绪不太好,一副累心累人的样子。

张云起有点奇怪:“怎么了?”

张妈看了张云起一眼,想了想才说:“最近老是有人在鱼粉店里捣乱,前天店子卷帘门被人泼了油漆,还有好几次遇到吃了鱼粉不付钱的,今天下午又有两个男生,吃完鱼粉趁我不注意就跑了,就一眨眼的功夫,我叫都叫不及,真是气死人了。”



第五十九章 请放过小学生

张妈是一个朴素的农村妇女,一向与人为善,但她并不是那种任人欺负的懦弱性格,骨子里是很要强的。

张云起小的时候,家里境遇艰难,张爸老实巴交,下面又有一支嗷嗷待哺的超生游击队,日子实在不好过,好在还有张妈支撑着这个贫穷的家。

要知道,在落后的山窝窝里争执是时有发生的,比如争灌溉烟田的水渠,你家的猪拱了别家的菜地,此类事情极易造成争端,动辄从村头骂到村尾,如果家里没有一个强硬的人物,谁都能在你的头上施肥沤土。

前世的时候,张云起没少见老妈在村里头和人家吵架,他还记得有一年大旱,家里的稻田快干死了,有一次老妈跟邻村的人争水渠,被对方推到泥水沟里面,一身是泥的老妈立马就爬起来,揪着对方的头发拖进泥水沟里打架,而周围好些背着锄头的村民在笑着看戏。

那个时候张云起还很小,带着小孩子的敏感和自卑,看到这一幕只是觉得自己的妈妈很丢人,为什么妈妈连起码的脸面和自尊心都没有呢?

后来慢慢长大了,懂事了,有时候想起这件事,张云起就觉得自己很愚蠢,自己的老妈不是不要脸面和自尊心,只是比起她自己,她有更想守护的——那块稻田,那是一家人一年的口粮!

但当时自己并不知道,一个人真正的强大,不是因为守护着自尊心,而是抛开自尊心的时候,所以自己的老妈很强大。

总而言之,这么多年下来,老妈活的是不大容易的,她把五个孩子拉扯大,回头自己得了心脏病,刚刚动完手术没两月,丈夫进了监狱,苦了大半辈子,穷了大半辈子,现在张云起只希望她能有一个幸福的晚年,其他啥事都不是事。

所以张云起听老妈说完之后,没想别的,就怕她气不顺,气坏身体,安慰道:“这没事嘛,两碗鱼粉而已,纯当喂狗了,老妈,咱家现在这么有钱,也应该向那些富人家多多学习了,乐善好施爱护动物还是很有必要的嘛。”

张妈给逗乐了,说:“就你嘴巴子灵泛,这是钱的问题吗?我就是气不过。”

张云起立马道:“不是钱的问题那就不是个问题,老妈,你放心好吧,这个事儿交给我了,不要一周时间,我一定把吃霸王餐的那两兔崽子揪出来给你道歉。”

张云起这么一说,张妈反倒是觉得没这个必要,说:“揪什么揪,你有那份精力还不如多看点书,我也就是心里不舒坦,想唠唠而已,下次多注意点就好了。”

张云起听张妈这么说,就知道这事儿揭过去了,老妈气顺了,他又聊了两句,等老妈起身去洗澡后,才打着哈欠回房睡觉。

第二天,张云起起了个大早,他特地去鱼粉店看了看,鱼粉店的卷闸门上被人泼的红漆张妈已经清洗过了,但还是有一块一块已经凝固了的红印子,有点不雅观。

他觉得事儿有点不太对劲,被人吃霸王餐什么的倒也正常,这类破事每个餐馆都会发生,张云起也没在意,但无缘无故的往餐馆大门泼红漆,这人要不是脑子有病,那一定是和这家餐馆的老板有矛盾。

想到这里,张云起走到电话亭给王贵兵打了个电话,直接问他说:“你知道市里哪儿有监控设备卖吗?”

王贵兵道:“兴隆电子数码城呀,这个余总应该比较清楚。”

张云起说:“我还要上课,你找他帮我在我家鱼粉店里安装一台监控设备吧,尽快办,最好今天下午搞定。”

王贵兵说成。

挂了电话,王贵兵当天下午五点就带人跑到张记栖凤渡鱼粉店装监控系统。

那个年代国内的监控系统还是闭路电视监控系统,也可以叫做第一代模拟电视监控系统,传输媒介是视频线,由控制主机进行模拟处理,虽然这玩意儿很落后,但是价格不便宜,张云起觉得在鱼粉店搞事情的应该是认识的人,跟他有矛盾,花点钱安装个监控系统,指不定能把对方给揪出来,也免得让老妈为这破事烦心。

装好了监控系统后,王贵兵笑着对张云起说:“要不要像别人一样写几张‘内有监控’的牌子,震慑震慑那些想动歪心思的人?”

张云起摆手,这么做就是打草惊蛇。

送走了安装监控的师傅,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他喊王贵兵一起吃了个晚饭,第二天照常在学校里上课,刚刚结束的期中考试成绩还没公布,班上的同学过得格外难捱。

第三天,张云起请了一上午的假,直接去了公司,因为今天是十名应聘者提交小霸王学习机营销方案的日子。

余林今天也在公司。

最近这段时间,他一直忙着处理联众手续注册的事情,每天都在各个衙门之间打转,张云起难得跟他见一面,刚好十名应聘者的关于小霸王学习机的营销方案已经提交了上来,张云起就叫上余林***了看。

余林看过以后,就觉得有两个营销方案做的不错,尤其是一个叫谭云的应聘者做的小霸王学习机营销方案,他十分欣赏,还特地拿给张云起看。

张云起看了以后,客观一点评价,稀疏平常,十分给个六分。

事实上,在他眼里,这十个应聘者做出来的市场营销方案没有一个是阐述生动富有价值和创意的。

对于这点他心里有数,90年代初刚刚脱离计划经济,供求关系和后世恰恰相反,求大于供,这一点尤以80年代最为突出,生产力不足,物资紧缺,物价又不能随便涨,有钱买不到东西是常有的事,那时候销售都不叫做销售,叫供销,所以供销的是大爷,采购的是孙子,你要跟谁说什么顾客是上帝的理念,简直就是扯犊子。

正是因为求大于供,商家根本就没必要讨好客户,搞什么市场营销简直浪费钱,只不过随着92年总设计师南巡了一趟,正式确立了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体制,私营经济开始爆发生长,商品的数量和种类百花齐放,国人才有了选择的余地,企业之间才有了竞争的关系,也就慢慢地引进了市场营销的理念。

总的来说,九零年代初的中国市场营销还只是一个草莽期,根本没有一个完整成熟的营销体系和理念,像小霸王的段永平、爱多的胡志标,乃至于名动一时的点子大王何阳,这些营销天才都是野路子出家,真正的营销大牛是非常稀缺的,就算有,也不可能选择联众这样的小公司。

抱着这样的心态,张云起要求定得不算高,他没期望靠着300块钱的底薪招来一个胡志标,这种美事就跟睡到老情人安吉丽娜·朱莉是一个性质,不存在。

在与余林进行简单的讨论之后,张云起矮子里面拔高个,挑了四名应聘者,让张秋兰通知他们明天来公司正式上班。

处理完这件事情,张云起又和余林谈了谈搭建分销渠道的事情,这件事情已经迫在眉睫,他知道小霸王学习机的广告在五月底就会出现在央视黄金时间段。

在这之前,张云起想拿到足够多的铺货资金,但是现在公司账户上只有十多万,完全不够看,好在现在人马已经招齐了,虽然公司注册一时半会搞不下来,但他不打算等了,兵贵神速,先把市场搞起来,薅一笔羊毛再说。

余林弄明白了张云起的意思之后,先表了一个态:“我这边的渠道会全部对接联众,当然,他们愿不愿意做小霸王学习机这个项目,我控制不了,所以我想找时间把他们请到公司里谈一下,让他们相信这个项目有前景,有利可图,这样子才好谈。”

张云起点头:“这样,你这两天尽快把员工培训一下,让他们熟悉我们的业务,再把你那边的老客户请过来谈,当然,我们眼下的重点还是要想办法吸引一批做游戏机市场的客户来做我们的小霸王学习机。”

“那你有什么好的想法?”余林点了一根芙蓉王。

张云起道:“在报纸上打广告,吸引江川市的游戏机终端零售商主动来找我们合作,这是最快最直接的办法。”

余林下意识说:“那打广告就用谭云那个方案,刚好她那个方案也是利用报纸做媒介,你觉得怎么样?”

张云起摇头说不行。

他又想了想,拿起笔在4a纸上唰唰唰写了起来,他早有腹稿,写的行云流水,二十分钟不到就把整个方案写好递给余林。

余林拿在手里看了看。

看完之后,他就明白了为什么张云起看不上谭云的市场营销方案,二者摆明了就不是一个量级的。

说实话,和这样一位性格沉静思维缜密想法天才的高中生合伙开公司,余林对公司充满信心的同时,自身压力挺大的,有时候他会有这样的一种感觉,就是跟不上张云起的步伐和思维。

说起来他也很年轻,今年才34岁,身家不薄,应该算是这个年代的成功人士,但在张云起面前,他没有一丁点成就感,不过他并不挫败,跟这样的人合作才有挑战,才能干点以前不敢想的大事。

余林说道:“那就这么定了,用你这个方案,我去联系一些报刊媒体的熟人,这两天把广告的事情搞定。”

张云起说道:“广告不用铺的太大,选最权威的江川日报上这个广告就可以了,最好是想办法拿下江川日报最显眼的广告位,起码得半个版面,连续四天,广告费不是问题,公司账上的钱都可以花掉,反正过几天就会有收入了。”

余林听张云起说的这话,倒是有点釜底抽薪毕其功于一役的意思,他笑着说:“看来这事儿不成功,我就要成仁了。”

余林在市里的能力确实不小,隔天就解决江川日报的广告版面问题,他拿到的是江川日报的封面半版,5000块钱一天,四天就是两万块,搁在后世就是二十多万块,但张云起觉得这笔钱花得值。

5月6日那天,江川日报的封面刊登了一张巨幅图片广告,广告在整张报纸最显眼的封面处,占据了整整半个版面,但半个版面之中只有十二个红色大字:

“fc游戏机,请你放过小学生!”



第六十章 钟爱之选(求订阅)

1993年依然是fc游戏机鼎盛辉煌的一段时期,在那个没有电脑,没有网吧,更没有智能手机的年代里,各式各样各种盗版品牌的fc红白游戏机绝对是每个中国小孩放学后背着书包飞奔到家里重要的原因。

它陪伴着中国小孩度过了无数个美好的时光,背着书包,歪着头挤在一起,抢着手柄玩《超级马里奥》等游戏,这样一份单纯的童年快乐,是中国八零一代的集体回忆。

当然,这份美好的回忆里面免不了的是父母的唠叨和责骂,中国家长一向视游戏为洪水猛兽,这一点直到后世也没能改变。

5月6号那天,江川市最权威发行量最大的报刊《江川日报》的封面上,最显眼处的那一排大红字在一定程度上说出了家长们的心声,成了不少人茶余饭后的话题,但这句话没头没尾,搁在最显眼的广告位置上,却没有任何广告信息,挺让人迷惑不解。

在那个营销理念匮乏的年代里,张云起搞得这个典型的悬念式广告确实比较新奇,要知道,中国第一条悬念广告还是在1995年11月份胡志标给他的爱多vcd打广告时想出来的,当年他研发出了爱多vcd,火力瞄准的第一个市场就是羊城,在“寸土寸金”的《羊城晚报》上,他连续4天包了报纸1/2的通栏。

第一天,他登了两个字:“爱多。”

第二天,还是两个字:“爱多。”

第三天,依然只有两个字:“爱多。”

第四天,谜底出来了——“爱多vcd。”

这个悬念广告站在张云起这种后世人的角度来看,并没有什么技术含量,但它是中国的第一个悬念广告,对于这一时代还没有被各种营销套路包围的国人来说,特别吸引眼球,爱多vcd就这样轻轻松松的在羊城一夜爆红。

不得不承认,胡志标的市场直觉天分奇高,是个难得一见的营销奇才,但张云起对自己的这则悬念式广告信心更足。

5月7号那天,《江川日报》封面的半版上,再一次出现了一排简单的文字:“即将淘汰fc游戏机,小学生的钟爱之选,它是什么?”

简简单单的几个大红字,在那个营销思维贫瘠的年代里,所蕴含的传播效应和话题热度是后世人难以理解和想象的,亦如胡志标在《羊城晚报》上随便挂了“爱多”两个字,搁在信息爆炸的后世可能没有人会有兴趣多扫两眼,但在九零年代,却像有魔力一样吸引街头巷尾的市民们讨论热议。

那天下午放学,张云起经过李姐的小卖部的时候,李姐还拿着一份《江川日报》在琢磨,见到张云起,立马就叫住了他,指着报纸上面的那段话说道:“小张,来来来,你给姐说说看,淘汰fc游戏机,小学生的钟爱之选,你觉得这玩意是啥呀,应该好卖吧?”

张云起接过报纸看了看,笑道:“李姐,你卖的东西都是给初中生和高中生的,小学生喜欢的东西你掺和啥呀。”

李姐立马说道:“这可不一定,小学生喜欢玩的fc游戏机,初中生高中生不也一样爱玩嘛。”

张云起乐道:“这么说倒也有道理。”

李姐问:“那你觉得这个东西是什么?小张,你不就是做游戏机生意的嘛,我觉得这是一个商机。”

张云起搁下报纸道:“这个我真看不出来,商机什么的,明天报纸上应该还会有新的信息,到时候再说嘛。”

一天之后,也就是5月8号,《江川日报》封面的半版上,再一次出现了一排大红字:“集学习与娱乐为一体,颠覆电教游戏领域,它是什么?”

这次除了这一排制造悬念吸引眼球的大红字之外,在报刊封面右下角还留下了联众贸易的地址和电话。

报纸发行的当天上午,联众公司电话就开始有人打进来询问,到了下午,那台电话几乎没有休息过,一直处于忙线状态。

看着这个情形,张云起就意识到了自己有点失策,没有多安装几台电话,想打电话进来咨询却打不通的人里面,肯定有一部分是做电子数码产品的经销商批发商和零售商,他们才是自己搭建分销渠道的潜在客户。

******

5月8号,星期日,上班族休假的日子。

以往的这一天里,联众贸易办公所在的燕泉大厦门前格外冷清,但在5月8号的这个星期日,却很热闹,很多心思敏锐的人嗅着财富的味道跑到这里打听咨询。

好在联众贸易新招的员工都已经上岗,除了人事和会计,还有三男一女四名业务员,女的就是余林看好的那个谭云,三个男的分别叫陈兴、刘海华、廖秋明。

张云起让王贵兵找广告公司给他们定制了联众市场经理的名片,给了两天时间,让他们把公司业务搞熟悉在余林那里过了一遍之后,星期天加班接待来公司咨询的客人。

当然,最后的谜底是坚决不能对外透露的,这个悬念要保持到最后一刻,针对打电话或者上门咨询的人,一律态度恳切地让他们留下联系方式明天再来深谈。

现在公司一开张就这么红火,四个市场经理干的都很卖命,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公司好他们才能真正的好。

在这四个人当中,谭云是表现最积极的那一个,她今年才24岁,首都燕京师范大学毕业两年,之前在燕京的一家外企做策划,因为今年独居的母亲病重住院,她不得不回来照顾母亲。

母亲病好之后,苦口婆心地劝她留在老家工作,找个本地人结婚踏实过日子,谭云是她母亲一手拉扯大的,不想违背母亲的意愿,于是决定在老家发展,但在老家找个好工作是真不容易,和她专业对口、工资待遇能够达到她的要求的很少,也就是在这种状况下,她冲着300块的底薪来到了联众贸易。

谭云有着名牌大学的背景,外企工作的资历,进入这样的一家刚刚成立的小公司,她对自己的能力是比较自信的,张云起要求应聘者在两天之内做出一个小霸王学习机的市场营销方案,她只用了半天时间。

没有出乎她的意料,提交方案不到一个小时,她就接到了正式入职联众贸易的电话,但让她没想到的是,她提交的小霸王学习机营销方案石沉大海,公司第一场大型市场营销活动采用了老板自己的。

对此她是不服气的,觉得老板张云起年轻稚嫩独断专行,但是了解了老板整个营销方案的思路和这两天在市里造成的影响力之后,她就心服口服了。

目前国内的大多数营销广告,谭云都很了解,但老板的这个悬念式广告营销还是第一次见到,虽然还只是第三天,却吊足了市民们的胃口,在极短的时间形成了很大的影响,昨天晚上在家里听收音机的时候,她还听到了市电台的《今日热点》栏目的主持人专门讨论了这个话题,和部分市民互动这则悬念式广告的答案是什么。

谭云不知道这个电台栏目搞得这事儿是老板事先安排的,还是电台主动播放热点话题吸引收听率的,但不管是哪一种,都取得了非常好的效果,这一天陆陆续续上门咨询的人就是明证。

联众贸易的第一场营销大战,成功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这一点不仅谭云很确信,公司每个人都信心十足,但是相较于和她一起进公司的几个市场经理,谭云想的更多,看的更远,这家公司的老板张云起年纪这么小,但他沉着的性格,冷静的姿态,在营销上的深刻理解,对市场局势的主导能力,让她相信这家公司会走向不凡。

张云起倒是不知道谭云想法这么多。

他很忙,在公司坐镇了一天,到了晚上,才和大姐张秋兰将当天电话咨询和上门打听的人的信息进行汇总,其中有相当一部分的人是游戏机批发商和终端零售商。

这个再正常不过,做电子游戏机的生意人自然会对电教游戏市场蕴藏的商机相当敏感,而张云起打这个广告的目的,也就是吸引他们来合作,搭建小霸王学习机的分销渠道。

所以张云起把这群人的信息和联系方式记录下来,作为市场部重点攻克的对象,晚上加班开会的时候,他直白的对四个市场经理讲:“明天这个广告的谜底揭开后,公司市场正式启动,谁拉的客户最多,业绩最好,能力最突出,搭建的分销渠道最优秀,谁就是市场部的总监。”

目前联众贸易的领导岗位大量空缺,谁能上谁不能上,张云起有自己的想法,但作为老板,给员工画大饼是必要的手段,尤其是那些触手可及的大饼,效果杠杠的。

这一晚上,市场部的四位经理几乎没怎么睡觉,他们筛选手里头的资源,琢磨话术,思考怎么打动批发商和终端零售商,以及等待广告谜底揭露的那一刻。

到了第二天,他们出门之后不约而同地在路边买了一份《江川日报》,第一时间查看日报封面上更新的那一排大红字:“引领电教游戏时代,小学生的钟爱之选,小霸王电脑学习机!”



第六十一章 一只蟑螂

这几天里,余林在兴隆电子数码城发现一个让他振奋的现象,很多做电子游戏机的同行们都在私下打听小霸王电脑学习机。

作为江川市最有名的电子数码市场,兴隆电子数码城里聚集的全都是电子数码产品批发商和终端零售商,和余林一样,他们都是江川市改革开放进程中最先富裕起来的那一批人,对变化反应最积极的先行者们,对商机和财富的嗅觉格外敏锐。

他们能和自己一样盯上小霸王电脑学习机,这让余林深切地感知到这款产品真的要在江川市的电子游戏市场上红火了。

作为联众贸易的老板之一,余林心里是振奋的,他也不介意在兴隆电子数码城介绍推广小霸王电脑学习机,但这里面有个问题,在兴隆电子数码城做生意的老板都是三五报团,商业信息独享,绝对不会把看好的项目透露给他人,比如就在余林隔壁同样做电子游戏机批发生意的老王。

5月8号那天下午,余林和一个从衡南市来的批发商,谈完小霸王电脑学习机合作的事情,送他出门的时候,好巧不巧地看到隔壁老王正拿着一份《江川日报》在琢磨。

余林立马猜到老王琢磨的是啥,见他应该对小霸王电脑学习机有兴趣,就想和他聊聊,介绍一下这个项目。

送走客人之后,余林直接走到老王的店子里,笑着问:“老王,你在看啥呀,这么聚精会神的。”

老王抬头看了他一眼,伸手把《江川日报》的封面反扣在下面,皮笑肉不笑地说:“没啥,店子里没什么生意,看报纸解解乏。”

余林见此不好再问,也跟着笑笑。

5月9号这一天,余林坐镇联众贸易。

昨天下班之前,他特地让人事通知公司全体员工今天提前一个小时上班开会,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迟到。

今天一大清早,除了老板张云起之外,全体员工齐聚会议室里,余林先是统一了一下工作思想,然后议定工作流程,他分了两个工作小组,扫盲组与合作组。

扫盲组由王贵兵负责,主要工作内容是接待新上门的咨询者,重点是要将里面潜在的电教批发商和终端销售商梳理出来,建立完整的资料卡,然后对他们进行小霸王电脑学习机信息扫盲。

合作组由张秋兰负责,针对扫盲组建立的客户资料卡,挑选里面对小霸王电脑学习机兴趣比较浓的批发商或者是终端零售商,最后由四个市场部经理挨个跟他们商谈接下来的合作意向。

安排完了工作,公司门口已经陆陆续续来了一些咨询者,不少人手里还拿着今天的《江川日报》,《江川日报》封面半版广告的效果果然很不错。

今天的广告揭露谜底,找上门来的咨询者肯定会成倍增长,而且这群咨询者已不单纯是好奇心旺盛的市民,潜在的电教批发商和终端零售商占了一大部分。

余林立马结束了会议。

大家伙儿按照工作安排各行其事。

余林总览大局的同时也身先士卒,他带领着市场部的四名经理向批发商和零售商们描绘小霸王电脑学习机的广阔前景,并且重点介绍了联众贸易已经拥有小霸王电脑学习机湘东地区总经销权,这个是资质,权威,让他们信服的关键。

交谈的过程中,大家的反馈都很不错,看好小霸王电脑学习机的老板们占了多数,余林虽然说的口干舌燥,但也乐在其中,只是在和一个有意向做区域经销的老板交谈的时候,背后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余,余老板?”

余林扭头,就看见了老王。

他手里还捏着一份最新的《江川日报》,表情略显诧异地看着他。

余林对老王跑到联众贸易办公处来咨询一点也不诧异,他故意“呦”了一声,才笑呵呵地说:“这不是王老板吗,过来了解小霸王电脑学习机的?”

老王狐疑地看了余林两眼:“你也是?”

“我呀,我不是。”

“那你是……”

“这家公司的总经理。”

******

张云起今天照常在学校里上课。

没辙,期中考试之后,因为联众贸易筹备的事情他已经请过好几次假,每次请假班主任江立华的脸色都比较黑,今天是期中考试成绩公布的日子,顶风作案不大好。

每次成绩公布的那天,绝逼都是学生的受刑日,这话搁在哪个时代哪个学校都成立。这一天的上午,168班的学生们上课都是心不在焉的,有那么几个无所畏惧的学生,都是在学习上彻底放弃治疗的。

好不容易挨到了上午最后一节自习课,班主任江立华抱着一沓成绩单不急不缓地走进来的时候,整个教室落针可闻,眼睛齐刷刷地盯着江立华的脸色。

那副画面格外压抑。

江川市这座南方小城地处亚热带季风气候,五月的天气,这里已经很燥热了,但相比此刻168班同学们的内心,只怕是小巫见大巫了。

江立华的心情明显也不大好,他什么话也没说,直接下发成绩单,速度很快,几分钟不到就发了十多份,这里面有好有坏,排名有高有低,但放在整个高一年级来评比,就没有能够入眼的了。

张云起无所事事,他还不至于像班上同学一样对自己的成绩忧心忡忡,但在这种环境下又没有状态看书,他就一直观察着江立华的脸色,那张脸黑了十来分钟,突然阴雨转晴,他就知道下一个上台领成绩单的是初见。

“初见,678分。”

江立华顿了一顿,还加了一句:“全校第六名。”

在一片寂静之中,在同学们或倾慕或复杂的眼神之中,初见上台领下了成绩单,她的小脸上始终带着淡笑,里面没有骄傲,也没有故作的矜持。

她就是她。

那个每天最早一个来到教室,最晚一个离开教室的女孩。

那个在同学们课间打闹时总是在窗户下捧着课本的女孩。

那个可以为了解开一道高难度数学题,一整天吃不进饭睡不着觉的女孩。

那个单纯地怀揣着通过知识改变自己和母亲的命运的女孩。

成功是有捷径的,但不属于大多数,属于芸芸众生的是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初见就是这样的一个女孩,所以现在得到了应有的回报。

在初见成绩公布后初见,张云起的成绩也出来了。

616分。

杀进了全校前八十名。

张云起觉得挺不错的,稳中有升,虽然比不了初见,但他已经认命了,估计这三年只要和这丫头在一个班上,就得被她死死的压在下面翻不了身。

张云起的成绩单出来后,后边只剩下几个同学,很快就全下发了下来,江立华黑着脸在教室里念了好一会儿紧箍咒,才在一种压抑的气氛中背着手走了。

这时候正好下课铃声响了起来,张云起抬头瞧了眼前面的初见,见她拿着数学试卷似乎在思考一道做错了的题目,就拿笔戳了戳她的肩膀:“吃饭去了。”

初见有些不大好意思地说:“我想把这道题目解出来,云起,要不你先去?”

张云起点头说成。

今天是联众贸易市场启动的第一天,也不知道这一上午业绩如何,谈了几笔生意,拉了几个有意向的合作客户,他想吃完午饭去公司看一下情况。

张云起离开教室后,初见看着他和王小凯一起消失在楼道口,抿了抿嘴唇。

王小凯今天中午想去张云起家的鱼粉店吃鱼粉,张云起估计这家伙兜里的钱又打游戏花光了,但也不想说他啥。

哥俩一起来到家里的鱼粉店,大哥张云峰没多久就做了两大碗鱼粉端上来,张云起三口两口解决掉,鱼粉很辣,天气又热,吃的他满头大汗,但他要的就是这股鲜美爽辣,带着一股湘南地道的蛮霸劲儿。

张云起倒了一杯凉茶灌进肚子里,扯了一张纸擦了擦汗,正准备拦的士去联众贸易,但他还没有起身,就突然听见有人喊:“我靠!这鱼粉里怎么有蟑螂!”



第六十二章 争端的开始(求订阅!)

那道声音来自于张云起斜对面的一桌,那一桌坐着四个男生,个个身高都在一米八左右,很壮,年纪看起来十八九岁,有点像江川市一中的学生,但是他们脸上的神情和说话时的姿态,又给人一种在社会上打溜的小混混的感觉。

说鱼粉里有蟑螂的是其中的一个平头男生,方脸,五月份就穿起了一件白色短袖,两条胳膊上的肌肉很扎实,他的声音也不小,把鱼粉店所有人的目光都给吸引住了。

面对突发情况,张妈第一时间就跑了过去处理,她望了一眼吃的还剩下半碗的鱼粉,红彤彤的辣油上面漂浮着一只中指大小的蟑螂,脸上的笑容就僵住了。

这时候旁边好一些正在吃鱼粉的学生探头过来察看,看到了鱼粉里的蟑螂,有放下筷子的,有说恶心的,有质问张妈的,也有默默埋头继续吃的。

这个时候张妈已经反应了过来,她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下,尴尬地陪着笑脸说:“这个是不是搞错了,我店子里一向很注意卫生的,从来没有过虫子,不过搞错了就搞错了,没事儿,小兄弟,我给你去换一碗来。”

那个平头男生点了一根烟道:“换个屁!你给我解释一下什么叫搞错了。”

张云起皱了皱眉,正打算起身过去,王小凯一把拉住了他,指着那个平头男生说:“这家伙叫雷鸣,忒坏,跟高明是一伙儿的。”

张云起怔了怔,听王小凯这么一说,他突然想起了自己好像听谁提过这人,不过也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市一中虽然是江川市最好的中学,但这几年里,学校扩大招生各种缴纳高昂建校费进来的不学无术之徒,让他们好好学习那是不可能的,迟到旷课打游戏那是低级乐趣,调戏女生欺负同学也不过是家常便饭,而这个雷鸣,显然就是其中的人大代表。

张云起瞧了眼王小凯,问:“你跟他有过节?”

“有点儿。”

脸皮贼鸡儿厚的王小凯突然就有点不好意思,那已经是两年前的事儿了,但他还是记得很深,读初二那年,有一次晚自习下课,楼梯间人太多,他不小心撞了雷鸣一下,雷鸣当时嬉皮笑脸的,反手就扇了他一耳光。

王小凯从小到大没被人打过,他在自己的小群体里面也算是混的比较开的一个人,但面对足足高他一个头的雷鸣,还有他身边那群在学校里面飞扬跋扈的高年级男生,最终还是没有还手,不过这事儿让他难受了几天几夜,当时好多学生看着雷鸣揍他,那种感觉别提多难受了,就像光着屁股在人流密集的大街上拉屎,充满了悲愤和抑郁。

有时候在学校里碰到雷鸣,雷鸣瞧都不瞧他一眼,估计是把他这个小角色给完了,但王小凯真想把这牲口摁在地上好好摩擦一顿,不过也只是想想。

王小凯知道,张云起和雷鸣没有交集,认都不认识,两人之间不可能有什么过节,所以这事儿有点说不清楚,他有点怀疑跟高明有关,因为雷鸣是跟高明玩在一起的。

他在市一中认识的人多,有一个和高明在一个班的朋友,去年还帮张云起去兴隆电子数码城当过托,这个朋友知道他和张云起是哥们,前天告诉他说高明想弄张云起,不过这个王小凯不敢确定,也有可能鱼粉真的有蟑螂。

至于他给雷鸣打的事儿,太丢脸了,王小凯不愿意说给张云起听,岔开话题道:“还记得上次林子昊喊人替他表弟出头的事儿吗?在我们班上堵门打邹正和于仁礼的,就有雷鸣一份。今天这事儿,我觉得也也可能是冲着你来的。”

张云起没做声,他扫了眼安装在正上方的一台摄像头,对王小凯说:“我去隔间一趟,你帮我看着情况。”

说完之后,张云起起身走到客厅后边的隔间里,隔间的一张木桌上摆着前几天才装好的一台监控器。

张云起没有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打开监控画面后退看了看,心里就有了底。

他来到餐厅,雷鸣一伙人还在闹。

初见这时候也已经来了,她做完题目过来吃中饭,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见店子里围了这么多人,张姨和云峰大哥在跟几个人高马大看起来像学生,但散发着社会青年气质的男生在争论着什么,而自己的妈妈站在旁边一脸的焦急,鱼粉店气氛特别的紧张。

当时初见下意识地就想找张云起,但没有在鱼粉店里发现他,她见说着话的张妈捂着胸口手指在发抖,就连忙挤开人群过去,把张妈劝到餐厅里面的位置上,陪她说话安慰她。

初见知道张妈身体不好,受不的气。

和张妈说着话,没过多久,初见就看到了从隔间走出来的张云起,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纷乱的心脏突然就安稳了许多。

张云起径直走到雷鸣那一伙人前面,旁边的张云峰在跟他们争辩,对于他来说,这不是一只蟑螂一碗鱼粉的事儿,一碗鱼粉他大不了重新做,这是整个鱼粉店的声誉问题。

现在这么多学生看着,如果落实了鱼粉里有蟑螂,这要是传了出去,他店子里的名声算是要毁了,所以他才这么拧。

“我再说一遍,鱼粉不可能有蟑螂,我每天开业和关门前都会把厨房打扫干净,从来没有过小虫子进来过,而且每天的食材都是当天从菜市场买来的新鲜食材,不可能有蟑螂,就算有,这么大的蟑螂我不可能没有发现。你这碗鱼粉,就算了,我也不想跟你争了,我重新给你做。”

雷鸣心里素质相当的好,不管从神情还是姿态,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个高中生,他指着吃剩下的半碗鱼粉,死死的揪住关键问题质问道:“那我碗里的蟑螂从哪里来的?”

“对呀,事实摆在面前,扯那些没有用,老板你把这个事儿说清楚。”和那个高个子一伙的几个男生都开口质问张云峰。

张云峰黝黑地脸膛涨得通红。

无凭无据的,这事儿怎么可能说的清楚。

然而想到这里,他反应慢一拍的脑瓜子突然就想起一件事,店子里前几天才安装了监控系统,对!用监控可以查出真相,不过他不知道怎么操作,拍了拍旁边的张云起说:“云起,你去调那个监……”

“哥,你去忙吧,我来跟他们说。”

张云起打断了张云峰的话,并且用眼神对他示意了一下,两兄弟还有点默契,张云峰很相信自己的弟弟,就不说话了,让他处理。

张云起扭头望向雷鸣一伙人,立马陪着笑脸说:“抱歉,出现这种事儿实在是抱歉,不管怎么样,这个是鱼粉店的失误,要不这样,再给你重新做一份?”

张云起的态度很温和,语气很诚恳,相较于张云峰,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围观的学生就觉得这个少年是个明事理的人,让人心生好感。

雷鸣盯着张云起看了好一会儿,才说:“还说重做一份?你家的鱼粉现在能把我昨晚的隔夜饭都给恶心出来,你觉得我还吃的下吗?”

张云起还是笑:“不吃也行,好商量,好商量,总之这件事是我们的不对,全责,对你造成的困扰,在这里跟你道个歉。”

“道歉有用?”雷鸣旁边的一个瘦高个男生语气里带着一丝讥讽:“事儿已经造成了,说这些虚的真没意思。”

“也对,也对。”张云起立马从兜里掏了三十块钱搁在餐桌上:“这点钱算是鱼粉店给你的一点补偿。”

雷鸣扫了眼餐桌上的钱:“三十?打发叫花子?”

张云起笑呵呵问:“那你要多少补偿?”

雷鸣点了一根芙蓉王:“你看着办吧。”

张云起就掏了一张老人头搁在餐桌上。

雷鸣看都没看一眼。

于是张云起又掏了一张老人头搁在餐桌上。

雷鸣还是没有开口的意思。

张云起第三次往餐桌上搁下一张老人头的时候,一直沉着气的张云峰本来相信云起能处理好这件事情,但看到这一幕就憋不住了,他拉了拉张云起道:“你这是在干嘛呀,就算鱼粉里有蟑螂,是我们的不对,用得着赔这么多钱吗?”

“没事,哥,赔点钱没什么,钱没了可以再赚,但做错了还是要认的。”张云起拉了一把张云峰,笑着第四次往餐桌上搁下了一张老人头,问雷鸣:“这么多应该够了吧。”

“还行。”雷鸣一把搂起餐桌上的四百三十块钱,瞧了眼张云起,叼着芙蓉王直接带着一伙人出门。

虽然雷鸣一伙人走了,但鱼粉店里的气氛似乎更加的压抑,被这事儿一闹,店子里已经没人吃鱼粉,看热闹的三三两两离开,初见妈妈蒋凤默默地收拾着碗筷,张妈坐在餐厅里面,神情很不好看,初见和王小凯陪着她说着话,张云峰吧嗒吧嗒地抽着烟,问张云起说:“云起,你是怎么想的?”

“我处理一点事,马上回来跟你说。”张云起直接出了门。

他出门后没走几步,就看见站在马路边上的雷鸣一伙人正对两个似乎认识的,要来张记栖凤渡鱼粉店里吃鱼粉的女孩子说:“去张记吃鱼粉呀,劝你们别去吃了,刚才我们在他家吃的鱼粉里面有蟑螂。”

其中一个女孩怔了怔,说:“真的吗?这也太恶心了吧,以前我天天在张记吃鱼粉的,就冲着味道好,那以后再也不去了,小莉,我们还是去别的粉店吃吧。”

看到这一幕,张云起点了一根烟吸了两口,转身走到不远处的公用电话亭里。

投币,拿起电话筒,按110。

电话很快接通,值班的是个女警,声音很温柔,问张云起有什么事。

张云起说:“我是市一中校门口对面的张记栖凤渡鱼粉店老板,我叫张云起,我要报案,刚才有人在我的店子里诈骗了430块钱。”



第六十三章 我叫纪灵

报案之后,张云起回到店子里。

初见和王小凯都还在,张云起抬手看了眼时间,快两点钟了,就让他们去上学,顺带替自己请个假。

初见和王小凯离开之后,张云起把大哥张云峰叫进了隔间里,打开监控器,一边让他看一边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他。

张云峰听完之后,看着视频定格在雷鸣往鱼粉里扔蟑螂的画面,激动道:“我就说咱们的店子里不可能有蟑螂,这个畜生!云起,我们报警吧,让警察来处理这件事。”

张云起点头:“我已经报了警,估计警察很快就过来,不过,哥,这里面有个小细节你要注意一下。”

张云峰怔了怔:“什么?”

张云起道:“如果警察问你起为什么没有在事发第一时间调监控录像查看,你就如实说你不懂监控,不知道怎么操作,当时忘记了,如果警察不问,那最好不过。”

张云峰想了想,明白了弟弟的意思。

哥俩商议完了之后,没过多久,就有两名穿着便衣的派出所民警上门,两人分别叫胡小军和孙龙泉。

经过简单的身份介绍之后,谈起了这个案子,张云起哥俩已经私下沟通过,由他来向两位民警还原事情的经过,两名民警看着年纪轻轻的张云起明显有点诧异,但没多说什么。

张云起把监控录像打开播放,模拟电视监控系统的录像是黑白的,没有声音,也不够清晰,他一边给两名民警看一边说:“大概是今天中午的十二点二十左右,有四名男生来店子里吃鱼粉,其中一个平头男生吃的那碗鱼粉里有一只蟑螂,本来我打算给他重做一碗的,但是他一定要赔钱,不赔就闹事,当时店子里顾客很多,我顾及到生意和声誉,最后还是赔了钱。”

两名民警听了个大概,又把监控录像从头看完,对这起诈骗案就有了清晰的判定,物证就在眼前,诈骗的过程也被还原出来,人证一抓一大把,案情简单明了,清清楚楚,这就是一起典型的常见的餐厅诈骗案。

那名叫胡小军的民警想到了一个疑点,问张云起:“既然鱼粉店里安装了监控,当时为什么你不第一时间调出来看看?”

张云起有些懊恼地拍了拍脑袋,道:“这个真是我疏忽大意了,要不然不会搞成这样,因为当时事发突然,我的心里很急,很乱,监控系统装上去以后也还没怎么用过,等那伙闹事的人走了以后,我才想起这个东西,我把监控录像调出来仔细看过之后,才知道自己被人诈骗了。”

这个世界上最无敌的三句话就是我不知道,我不记得,我忘记了。要是没有证据,别人很难奈何的了你。

本身张云起就是受害者,人证物证又全都在,胡小军没有怀疑这么一个16岁大的高一学生会跟他玩儿钓鱼执法,他只是有这个疑问,听张云起这么一说,点了点头,又问:“你之前说你是个学生,平时不在鱼粉店,鱼粉店经营管理的是你妈和你大哥,你不了解不记得这个也正常,难道你哥和你妈都不记得?”

张云起叹了一声回答道:“我哥和我妈比我还不懂这个东西,到现在都还不知道怎么操作,当时他们根本就没意识到这个东西,我们一家都是从封阳县农村过来讨生活的普通农民,也是第一次做餐饮生意,防范意识不足,这个是我们的问题。”

另外一个民警孙龙泉就指着定格的屏幕问:“那你认识这个人吗?”

张云起道:“市一中的学生,雷鸣。”

孙龙泉道:“你们之间有过过节吗?”

张云起摇头说:“没有,我之前不认识他也不知道这个人,雷鸣的名字还是我的一个同学告诉我的。”

******

每天下午,雷鸣都是在游戏厅度过的。

这个可以说基本上雷打不动,因为他的成绩很差,不但他自己已经放弃治疗,他的班主任蒋雄辉也对他不抱任何希望。

本身市一中对待学生的态度两极分化的特别严重,成绩优异的学生会受到重点的照顾,大部分的资源都倾斜到他们的身上,而那些实在是无药可救的差生虽然会被放弃掉,但在学校里的小日子会过得格外滋润潇洒,只要不影响到成绩好的学生,他们就能拥有迟到旷课早退对老师横挑鼻子竖挑眼等等权利。

所以雷鸣每天早上早自习很少去上,下午和晚自习从来不去上,基本上都是在游戏厅里度过的,但是今天下午,雷鸣待在学校里没去游戏厅,因为金主高明交代他的一个事儿,还有一半没做完:

搞臭张记栖凤渡鱼粉店。

雷鸣拿着从张记栖凤渡鱼粉店敲诈来的430块钱,叫上一大批玩的好的哥们,把学校附近的几个小卖部的可乐全给清空,然后租了一辆大车子运到教学楼里,挨个班级里发,按人头算,一张课桌一瓶,发完为止。

事实上92年的可乐才3毛钱一瓶,430块钱差不多够买一千五瓶,一时半会儿根本就发不完,但这个举动在市一中确实是史无前例,轰动了全校,雷鸣也因此出了名。

他砸了这么多钱请同学们喝可乐,打听一下金主的名字和为什么请大家喝可乐,这是人的猎奇心态,天上掉馅饼这事儿不容易让人相信,总该事出有因。

雷鸣的召来的那伙儿哥们挨个发可乐的时候,遇到有学生问起这件事儿,就说:“今天中午雷鸣在张记栖凤渡鱼粉店吃鱼粉吃出了一只蟑螂,可他妈恶心坏了,那家粉店实在太脏了,虽然老板后面赔了430块钱,但其实雷鸣根本就没在意这个钱,就是为了给店老板一个教训,现在全拿出来请大家喝可乐。”

这句话越传越广,演变的越来越夸张离谱,张记栖凤渡鱼粉店做的鱼粉有蟑螂的事儿也被传的人尽皆知。

其实效果这么好,主要的原因之一是雷鸣分发可乐比较有策略,他针对高中部三个年级,每个年级随机选取了八个班级进行分发,而纪灵所在的高一157班幸运地被选中了。

纪灵中午都是在家里吃饭的。

她比较晚才坐车去教室,今天到了教室的时候,已经快两点了,她看见教室里大部分的课桌上面都摆着一瓶可乐,还有一些同学手里拿着可乐叽叽喳喳讨论着什么,好有兴致的样子。

纪灵就怔了一下。

这时候一个男生扛着还剩下几瓶可乐的纸箱子经过纪灵的身边。

他叫于涛,和雷鸣一个班的,瘦高个,今天中午和雷鸣一起在张记栖凤渡鱼粉店搞事儿的人当中,他算是最卖力的一个。

他瞟了一眼纪灵的侧脸,眉目清晰,小脸精致,穿着黑色紧身裤和白色连帽衫,身上有着一股清澈明媚的感觉,于涛心里很稀奇,他在学校这么多年,这么好看的女孩他竟然不知道,他忍不住凑过去搭讪道:“这位同学,要不要来瓶可乐?”

纪灵扭头看向他:“免费的?”

于涛点头:“对。”

纪灵问:“为什么?”

于涛就又说起了那段已经说过百八十遍的话:“今天中午我去张记栖凤渡鱼粉店吃鱼粉,我一个哥们雷鸣在鱼粉里吃到了一只蟑螂,可恶心坏了,真没想到卫生这么差,那家粉店实在太脏了,虽然老板后面赔了430块钱,但其实雷……”

“停一下。”

于涛问:“怎么了?”

纪灵伸手:“给我一瓶可乐。”

于涛“噢”了一声,立马掏了一瓶可乐递给她,纪灵接可乐的时候,他看着眼前女孩那张清澈的小脸,或许是少年心性,或许是雄性荷尔蒙分泌过多,心猿意马,忍不住装作不小心摸了一下她的手,然后笑着凑近说:“对了,这位同学,你叫什么名字呀?”

纪灵晃了晃手里的可乐,精致的小脸带着笑:“这个等下告诉你,先问你个问题,那个雷鸣是跟高明玩在一起的吧?”

于涛有点讶异地看着纪灵:“是的,他们关系很好,你们认识?”

“不但认识,还挺熟的。”纪灵眯着眼睛笑着,突然拧开可乐瓶盖,对准于涛的脸,气泡混杂着液体立马飙出来,喷的于涛满脸都是。

“你这是干嘛?!”于涛抹了一把脸,脸色涨得通红。

“很快你就知道了。”

纪灵将剩下的大半瓶可乐扔在于涛的脸上,拍拍溅到衣服上的水渍,那张精致的小脸依然带着一种无所谓的笑:“麻烦你现在去告诉高明,说我想找他聊一下,对了,我叫纪灵。”



第六十四章 真相

高明是真的不想去见纪灵。

他躲还来不及呢。

所以今天晌午临近第一节课上课之前,于涛跑到他班上找他说起这事儿的时候,他真的有点想把这家伙的脑袋敲开看看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颜色的屎。

这不是脑子有病吗?

泡妞泡到纪灵头上,劳资都没这勇气!

高明看着一脸水渍浑身都是可乐味道的于涛,也不知道说啥好,今天在张记栖凤渡鱼粉店搞的事儿这家伙是出了大力气的,不帮他出头有点儿不仗义,但帮他出头自己就是傻逼。

先不说纪灵老妈,光她爸纪重,如今已是身居市公安局局长的高位,入常和兼任副市长已经是比较明朗的事情,算得上是目前江川市政坛的一位冉冉升起的明星。

高明能够认识纪灵,是因为他老爸觉得纪重值得投资,逢年过节偶尔会登门拜访,有时也会带上他,或许,老爸觉得纪灵同样值得投资。

纪灵这女孩看起来天真无邪,总是笑眯眯的,模样清澈,刚开始高明也心存幻想,但被她往死里羞辱了几次后,就再也不敢招惹这个表面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女孩了。

所以于涛被纪灵泼可乐的事儿,泼了也就泼了,还能咋地?高明没兴趣替于涛出头,于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这件事情就算了吧。”

“为什么?”

“纪灵她老爸是市公安局局长。”

于涛就不吱声了。

高明就知道于涛是这么一个反应。

“今天下午放学以后,叫上雷鸣,还有把今天去张记栖凤渡鱼粉店的兄弟都叫上,我带你们去凤凰台。”高明笑着说道。

今天雷鸣把事儿办的很地道很漂亮,他打算请他们去家里的娱乐城玩玩。

说起来雷鸣这家伙一身的鸡肉棒子,脑子也很好使,拿张云起给的钱,搞臭张云起的名声,绝了!有点儿杀人诛心的意思。这比前几天找人偷偷往张记鱼粉店卷闸门上泼油漆和吃霸王餐更有技术含量。

本来高明不想这么搞的,他的想法就是直接叫人堵门锤人,简单直接干脆的多,只是锤张云起很有可能把纪灵引出来,到时候反而会搞得自己下不来台,以纪灵的个性,当着学生的面扇他几个耳光不是不可能,所以他想想还是算了,由雷鸣出面来做这个事情,而且鱼粉里有蟑螂是既定的事实,就算纪灵想找他的麻烦,也找不出正当的理由。

两人说好以后,高明起身和于涛一起离开教室,两人在楼道口分手,高明去了李雨菲所在的教室,于涛直接回他自己班上。

于涛所在的班是高二124班,他来到班上的时候,同学们毫无疑问地都在讨论今天中午在鱼粉店发生的事儿,一群男生围着雷鸣在打听详细的经过。

雷鸣只是笑,说:“别问那么多,总之以后别去张记栖凤渡鱼粉店吃东西。”

这时候正好上课铃声响了,几个男生各自回了自己的位置,于涛和雷鸣同桌,他走过去刚刚坐下,雷鸣就闻到了他身上浓浓的可乐味,问:“你怎么回事,这么重的可乐味?”

于涛又把事儿跟雷鸣说了一遍。

听完之后,雷鸣就皱着眉头说道:“高明这个***在坑老子啊。”

于涛怔了怔:“怎么说?”

雷鸣道:“你还不明白?这个纪灵连高明都不敢得罪,我们就更惹不起了,她为什么往你身上泼可乐?张云起。”

于涛没听明白:“那又怎么样?”

雷鸣道:“高明让我干这事儿的时候,我特意向他问了问张云起的底细,他告诉我说张云起只是一个普通学生,没背景,现在事儿才刚过去两个小时不到,就冒出了个纪灵,如果纪灵跟张云起关系好,要替张云起出头,我们不就成了替死鬼了吗?可别忘了,纪灵老爸是市公安局局长,我们干的这事儿可不太干净!”

于涛听明白了,但同时也被吓到了,他连忙说道:“不,不会吧,说不定只是纪灵看我不爽,因为我递可乐给她的时候碰了她一下,那时候我不知道她这个人。”

雷鸣瞟了于涛一眼:“你这么说也有道理,回头下课找人打听一下张云起和纪灵的关系,如果没关系那最好不过,如果有关系,找高明再要2000块钱。”

说到这里的时候,雷鸣看见班主任蒋雄辉拿着教案走进教室,于是停止了交谈。

雷鸣虽然是个无可救药的差生,早就被蒋雄辉放弃治疗,但在班主任的课上说小话影响其他同学这种事儿还是不能做的,他不是一个没脑子的人,只是没用对地方而已。

雷鸣把语文课本竖着搁在课桌上,直接趴在桌面上打盹。

讲台上的蒋雄辉看到了这一幕,一点反应也没有,他拿着教案继续上课,只是课上到一半的时候,教室外面的走廊上突然出现了三个人,教务主任罗大海和两名年轻男人。

这一幕吸引了教室里不少人的注意力,他们看着教务主任罗大海走到教室门口,脸色黑黑的,说:“蒋老师,你出来一趟。”

蒋雄辉怔了一下,对讲台上的学生说了一句大家先自己看书,然后在大家伙儿的注视下离开了教室。

蒋雄辉在走廊上和罗大海带过来的两个男人聊了几句,坐在窗户下面的一个叫刘志的学生看到那两个男子当中,有一个向他们的班主任出示了一个证件,他眼睛很尖,一眼就认出了那是一个警察证。

蒋雄辉很快就回到了教室,但从教室后门进的,他直接走到坐在最后面那一排位置,黑着脸把打盹的雷鸣推醒,语气生冷地喊了出去。

睡眼朦胧的雷鸣被叫出去后,五个人好像是去了蒋雄辉的办公室,但也没过多久,那两名男子就带着雷鸣再次出现在教室外面的走廊上。

罗大海和蒋雄辉跟在后面,坐在窗户下的刘志发现他们的脸色很不好看,至于雷鸣,这个性格较为成熟,平日里在学生面前总是带一股子淡定的男生,此刻的神情却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怯懦,他的嘴唇没有血色,两条腿在发抖。

这时候很多学生都意识到了不对劲,好奇地看着雷鸣跟那两名青年消失在楼道口,而罗大海站在楼道口向蒋雄辉交代了几句话,就黑着脸快步跟了过去。

蒋雄辉一个人站在楼道口抽了根烟,才回到教室里,他走到讲台上拿起课本,面无表情地说:“继续上课!”

这时候的刘志已经没心思听课了。

他的脑子里一直在想那两个警察跑到学校找雷鸣干嘛,现在把他带到哪里去了?那不用讲,肯定是派出所!

雷鸣竟然犯了啥大事,竟然惊动了警察?他就觉得很有可能跟今天中午雷鸣在张记栖凤渡鱼粉店干的破事儿有关!

别人不了解雷鸣,他这个同班同学还是知道一点的,别看这家伙平时总是摆着一副好说话的样子,其实为人相当猖狂霸道,在学校里没少敲诈低年级学生的生活费,所以今天中午突然冒出雷鸣在张记栖凤渡鱼粉店吃鱼粉吃到一只蟑螂,最后店老板赔了430块钱的事儿,不仅仅是他,班上很多男生都不信,相反的,雷鸣往鱼粉里扔一只蟑螂,诈骗店老板430块钱的事儿倒是相当符合他的作风。

刘志有点激动,这他妈可是一条相当劲爆的新闻,比前边那个吃鱼粉吃到一条蟑螂的事儿吸引力强多了。

想着想着,他没憋住,推了推同桌的手臂,小声说:“你知道刚才找雷鸣的那两个男的是干嘛的吗?”

同桌瞟了他一眼:“干嘛的?”

刘志道:“用港片的话讲,叫做条子。”

下午的第二节课课间休息的时候,一条消息悄无声息地从高二124班传了出来,它就像传销体系般一传二、二传四在周围学生群体之间蔓延传播,发酵相当迅速。

到了下午放学的时候,这条消息轰动了整个市一中:雷鸣在张记栖凤渡鱼粉店吃鱼粉吃到的蟑螂原来是他自己扔的,店老板报警告他诈骗,现在已经被警察带走。



第六十五章 大无畏精神

李雨菲在高一年级157班。

这一天下午的第一节课,157班是一节体育课,高明直接翘了自己班上的课,抱着一个篮球和157班的男生打篮球,当时篮球场四周围满了女生,而李雨菲赵莹莹几个女孩子也在其中。

在学校里,篮球玩得溜的男生总是能吸引妹子的目光,这是校园女生对打篮球的男生的一种特殊情结,对于她们而言,标志性的“汗水”、“球衣”、“球鞋”,等同于男生眼里的“黑长直”和“马尾辫”。

而高明篮球确实打得不错。

控球好,射术精,总能够让女生高潮。

但是他在球赛上更注重个人表演,比较独,一场3v3对抗赛打下来,和他一队的两个男生都有点牢骚,可是在女生们的欢呼声中,高明丝毫不以为意,抱着篮球走向李雨菲所在的那一群女生,邀请李雨菲一起去小卖部买饮料。

李雨菲落落大方的点头说好,然后在好事者的尖叫声中,这一对少年女孩并肩离开了球场,在初夏温润的阳光下,她那粉雕玉琢的侧脸泛着莹白。

在小卖部买好了饮料,两人回教学楼的路上,李雨菲口里咬着汇源果汁的吸管,突然向身边的高明提起了一个今天在学校里格外火爆的话题:雷鸣在张记栖凤渡鱼粉店吃鱼粉吃到了蟑螂。

其实李雨菲从来没有去张记栖凤渡鱼粉店吃过鱼粉,但是她的好闺蜜赵莹莹去过好几次,曾经告诉她说张云起家的鱼粉店装修的很高级,味道很好,至少是市一中附近最好的粉店了吧,让她也去尝尝味道。

当时李雨菲笑着说有时间就去,但她似乎一直都没有这个时间。

今天中午雷鸣豪购1500瓶可乐见学生就送的事情轰动了全校,她听说了,也听说了这里面的缘由,她知道高明和雷鸣是很好的朋友,忍不住好奇地问了两句。

高明只是漫不经心地回答说:“这个我也不清楚,我和你一样听到有学生在传才知道这个事情。”

李雨菲有点讶异地笑:“不会吧,你跟雷鸣不是好哥们吗?”

高明笑道:“我跟他关系是还不错,但还不至于去关心他吃粉吃到蟑螂的事儿。”

李雨菲轻轻地“噢”了一声,侧脸看着高明,她那张侧脸清丽可人:“那你觉得这个是真的么?”

高明想了想,说道:“我没在现场,不能确定,但既然这么多人都在传,应该假不了吧。”

李雨菲收回眼眸,微微笑:“很多人传,也有可能是以谣传谣的。”

高明愣了一下:“怎么说?”

李雨菲只是盯着他笑。

高明莫名地就有一种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感觉。

“高明。”

这时候高明听见前面有人叫他,抬头,见是一路奔跑过来的于涛,他愣了一下,问:“找我有什么事?”

于涛喘着气瞟向旁边的李雨菲。

李雨菲笑着摇了摇手里的汇源果汁,对高明说:“先走一步,莹莹还在等我给她送果汁呢。”

“好。”高明摆手,笑着望着李雨菲纤细高挑的身影在阳光下渐行渐远,对于涛说:“怎么了?”

于涛道:“二十分钟前,雷鸣被两名警察从教室里带走,估计跟张记栖凤渡鱼粉店的事儿有关。”

高明脸上的笑容瞬间就凝固了。

******

雷鸣的父母叫雷金荣和蔡丽华,是一对普通的工薪阶层,雷金荣在市里的江川起重机厂工作,操作间工人,而蔡丽华只是一个环卫工人,家庭境况很一般,夫妻俩二十岁出头结的婚,但在三十岁出头才生下雷鸣,算是九零年代较为稀少的晚育,对雷鸣这个独子是很溺爱的。

雷鸣小升初的时候,因为家庭户籍在南湖,被划片到了桔井中学,桔井中学就是江川市一中的初中部,直到2007年,因为国家教育政策原因才停办。

雷鸣不是一个读书的料子,至少从态度上来说是这样的,在桔井中学,他的成绩一直是吊油瓶的存在。

其实成绩差并不是一个多么严重的问题,这个世界上读书不行赚钱厉害的也是大有人在,关键在于他不但不学无术,还好狠斗勇,因为脑子灵醒,因为身材高壮特别能打,因为能替富人子弟干一些欺负同学的脏活累活,他和高明等人混到了一起。

中考以后,并不意外,雷鸣的成绩完全够不着市一中的录取分数线,但他还想留在市一中读高中,或许他年纪尚小,还不懂得财富在这个现实的社会上意味着什么,没有深切地意识到他和高明那样的富家子弟不一样,高明的中考成绩即便是零分,校长王道忠依然会亲切地把高明迎进市一中,但是他不行,他跪着舔王道忠的脚指头,王道忠也不会多看他一眼,因为他没有一个富甲一方的亲爹。

然而可怜天下父母心,在雷鸣的百般央求下,雷金荣和蔡丽华这对朴素的父母,为了满足儿子的愿望,让儿子能够继续留在市一中,接受最好的教育,把家里不多的积蓄全拿出来,并且还借了一部分钱,为雷鸣缴纳了高昂的建校费。

雷鸣如愿以偿,留在了市一中,但他扭头就忘了父母咬牙缴纳建校费时承诺的好好学习不惹是生非。

他继续跟高明等人混在一起,继续迟到旷课早退玩游戏对老师横挑鼻子竖挑眼,继续替高明干些欺负同学的脏活累活。

直到今天,5月9号,他替高明欺负了一个看起来很好欺负的张云起,然后把自己送进了派出所。

在南湖派出所审讯室里,雷鸣坐在冰冷的凳子上,带着手铐,狭小的空间和刺眼的灯光让这个尚未成年的男生喘不上气,脸色惨白,那两条腿一直在发抖。

刚开始面对胡小军和孙龙泉的询问,他还能断断续续地回答上来,关于往鱼粉里扔蟑螂的事情,他也承认了,两名警察没有把监控录像摆出来他就承认了,他毕竟还只是一个高二学生,哪怕是性格较为成熟,在校园里称王霸道,但是,面对着两名经验丰富的干警压迫式地连翻拷问,他内心深处的防线早已经溃提泄洪。

然而,关于胡小军提到的一个关键的问题,他却像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始终不交代不做声。

经过调查,胡小军和孙龙泉发现,雷鸣在张记栖凤渡鱼粉店里诈骗了430块钱之后,立马拿着这笔钱买了一千多瓶可乐请全校学生喝可乐。

胡小军觉得这不符合逻辑。

这可是一笔雷鸣冒着坐牢风险“挣”来的钱,他竟然半个小时不到就花得干干净净,而且还是请并不相干的全校学生喝可乐,胡小军干了这么多年警察,这样的大无畏精神从来没有见过。

针对这一问题,胡小军和雷鸣熬磨了很久,他问了很多遍,语气从最开始的谆谆诱导变成严厉的拷问,雷鸣的心智已被折磨的在崩溃的边缘,嘴唇毫无血色,喘着凌乱的粗气,身体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但他却始终勾着脑袋不作声。

胡小军脾气上来了,重重的将钢笔拍在桌子上:“你知不知道自己犯的是什么罪,诈骗,这是要坐牢的!你这么年轻的一个小伙子,这个时候不坦白交代,难道想在牢里过十八岁生日吗!”

雷鸣立时崩溃了。

他被吓得眼泪出来了,他抽泣着说:“你,你们可不可以让我先见见我爸妈。”



第六十六章 射到墙上

儿子雷鸣出事的消息,雷金荣半个小时后才收到,是124班班主任蒋雄辉把电话打到起重机厂,绕了好一大圈才找到他的。

这条消息对雷金荣来说不异于晴天霹雳。

他只是一个普通的操作间工人,每个月领着微薄的薪水,过着清贫却安稳的生活,年近五十了,这大半辈子一直都是规规矩矩,本本分分,什么诈骗,什么违法,距离他的生活实在太遥远。

他拿着电话筒发了很久的呆。

确定自己不是在做噩梦后,搁下电话,没有请假,穿着工作服一路狂跑离开江川市起重机厂,他花了半个小时,在街道上找到做环卫工的妻子蔡丽华,把儿子诈骗的事情告知了她。

蔡丽华两眼一黑,差点栽倒下去。

或许当时支撑着她没有倒下去的,除了丈夫的手臂,还有儿子雷鸣的安危。

这一对六神无主的夫妻蹲在马路边上像无头苍蝇一样讨论了十多分钟,最开始是想直接去派出所看儿子,后面又决定先去找儿子的班主任蒋雄辉了解情况,于是两人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江川市一中。

这是夫妻俩这辈子第一次坐出租车。

到了市一中后,夫妇两人不知道蒋雄辉的办公室在哪里,还是一个好心的学生带着他们找到了蒋雄辉。

在办公室里,蒋雄辉听到这夫妻俩自报姓名后,盯着两人发了许久的楞。

这是他第一次见雷鸣的父母。

他们过分寒酸的穿着和苍老的长相,着实出乎了他的意料。

蒋雄辉一直以为雷鸣的家庭情况是很不错的,不说富裕,至少也算得上殷实,因为雷鸣平时的穿着打扮比较时髦,花钱也算大手大脚,班上学生资料表上,在父亲工作情况那一栏,他填的是江川起重机厂产品部经理,平时家长会或者干了什么坏事,蒋雄辉让他叫家长来学校,他叫的都是一个三十岁的男人,自称雷鸣的亲叔叔,现在想想,这个亲叔叔应该是便宜的。

很久以前,蒋雄辉对雷鸣就已经绝望,现在见到雷鸣的父母后,甚至有点恨得咬牙切齿,但为人师表,他不愿意自己的任何一个学生身陷牢狱之灾,雷鸣是干了一件极为愚蠢的事情,受到惩罚是应该的,不过他终究是一个十七岁大的孩子,未来还有很多种可能,如果坐牢,那他这一辈子几乎就毁了。

蒋雄辉事无巨细,把自己知道的所有情况告知了慌乱的雷金荣夫妇,并且向他们提出了自己的建议:“雷鸣诈骗了张记鱼粉店430块钱,这个是事实,你们看看能不能把这笔钱给人家补上,好好道个歉,争取和解。”

雷金荣立时说:“那蒋老师,你知道张记鱼粉店在哪里吗?我现在就去道歉赔钱。”

蒋雄辉起身说:“我带你们去。”

去之前,蒋雄辉又跑到高一168班找到了江立华,他曾经和江立华一起去张记吃过早餐,知道张云起这个学生,也知道江立华是张云起的班主任,和张记的老板张云峰关系很不错,所以想拉他去当说客。

江立华听完事情经过后,同意了。

去的路上,雷金荣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个装钱的透明塑料袋,蔡丽华也把身上的散碎零钱拿出来凑到一起数。

蒋雄辉一直注意着那双数钱的手,或许是常年累月的干重活,干瘪粗糙,筋节凸出,像一对涂了黑漆的鸡爪子,抓着一把钱一张一张的数,钱不多,都是零票子,但数的有点慢,有点艰难,还在微微颤抖。

数完之后,一共87块6毛钱。

雷金荣把钱塞给蔡丽华,声音干哑:“家里还有钱没?”

蔡丽华红着眼睛:“全在这里。”

雷金荣立马说:“那我去厂里找人借。”

蔡丽华皱纹交错的脸上满是绝望:“可现在谁还会借给咱,上次给雷鸣缴建校费借的那么多钱都还没还清,要知道是这样,咱们就不该听他的让他来市一中念书,现在可好,不但把家底全掏空背了一身的债,人也进去了。”

雷金荣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蹲在地上,点了一根3毛钱一包的飞象牌香烟一言不发地抽着。

在九零年代初,430块钱确实是一个不小的数目,但绝大多数普通的家庭也是能够拿出来的,然而对这样一对为了儿子能够进入市一中念书缴纳高昂建校费而负债累累的老人而言,这不是一个随便掏得起的钱。

过了许久,雷金荣对蒋雄辉和江立华说:“两位老师,你们陪我老婆先去给人家道歉,我去筹点钱,一个小时就回来。”

怎么筹钱?卖家当?还是卖血?蒋雄辉不知道,他看着这个瘦小木讷的老人,夹着一点烟屁股还舍不得扔的手指在颤抖,突然明白了“绝望”这两个字的深刻含义。

“你们先等一下吧,我马上就回来。”

蒋雄辉一路小跑到教职工住宅区,五分钟不到就回来了,回来后,他手里多了400块钱,直接塞给雷金荣。

雷金荣眼睛红了:“蒋老师,这笔钱我一定想办法还您!”

蒋雄辉笑着说:“没事,先去张记鱼粉店把钱还上吧。”

张记栖凤渡鱼粉店就在学校大门口斜对面,几分钟的脚程,四人到了之后,江立华就把雷金荣蔡丽华夫妇介绍给了张妈。

夫妇俩连忙把487块6毛钱整整齐齐地递给张妈,反复道歉,说这件事情是雷鸣犯了大错,怪自己没有教育好儿子,说到最后,蔡丽华抹着眼泪要给张妈跪下磕头。

张妈一把就把蔡丽华拉住了。

她耳根子软,吃软不吃硬,之前她得知那条蟑螂是雷鸣扔进鱼粉里的时候,胸腔里憋闷的不行,然而现在,目睹着这对夫妇的凄凉模样,实在是气不起来。

诶!都是苦命人,都是做父母的,张妈又如何不能理解这对夫妇的心情呢,当年儿子云起犯下大错的时候,自己在派出所里不也是这般凄惨光景吗?

现在,人家上门来赔礼道歉了,道歉的态度又是这样的好,张妈不愿意耗费心神再深究下去,但是现在雷鸣人都被抓进去了,她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张妈就望着儿子张云起,道:“云起呀,你说这事咋整?”

张云起今天下午让初见请了假,没去上课,一直待在店子里。

说实话,他不知道雷鸣家里的情况会是这样,也觉得这对夫妇挺可怜的,但开弓没有回头箭,现在箭才射到一半,不把高明这个孙子射到墙上,没完。

张云起对雷金荣夫妇说:“叔叔阿姨,我实话跟你们说,这个是刑事案件,不能私了,只能在赔偿这块达成和解,但是我觉得这件事情你儿子不是主谋,他明显是受人指使的,如果他能够坦白交代问题,还有回旋的余地,至少能从轻处理。”

这起诈骗案雷鸣是不是主谋的,情形是完全不同的。九零年代初,诈骗金额超过200元就属于金额较大的刑事诈骗,要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所以雷鸣要坐牢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但如果是从犯,以雷鸣未成年的身份加上和被害人达成和解,法院肯定会从轻处置,刑期不会超过半年。

张云起的这番话,给了这对六神无主的夫妇带来了希望,他们慌乱的眼神里似乎一下子就有了神采,只不过,讽刺的是眼前给他们出主意的这个少年,正是把他们的儿子亲手送进了派出所的人,或许,在他们简单质朴的思维里面,儿子做错了事情,怪不上别人的,但为人父母,又怎能做到眼见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骨肉面临牢狱之灾而无动于衷呢?

雷金荣和蔡丽华夫妇听完张云起的分析之后,立马决定去派出所一趟。

蒋雄辉望着他们出门时忙乱的背影,有几分感慨地对张云起说:“小伙子,你很优秀呀。”

张云起只是笑。

******

雷金荣和蔡丽华夫妇来到南湖派出所的时候,胡小军和孙龙泉两位办案民警刚好从江川市一中回来,并且带了三名学生。

在那个关键问题上,雷鸣始终不愿意交代,他们就想从其他人身上入手,今天中午12点一刻,和雷鸣一起去张记栖凤渡鱼粉店的搞事儿的,包括于涛在内一共三名学生,全被胡小军和孙龙泉带回派出所接受调查。

胡小军和孙龙泉得知雷金荣和蔡丽华夫妇的身份和来意后,觉得以目前雷鸣的情绪来看,让这个外强中干的孩子见见父母,对破案有利,于是安排了一下,让这一家三口见了一面。

本来按照规定,雷鸣涉嫌诈骗,在那个年代430块钱不是一个小的数目,已经构成了刑事犯罪和被刑事拘留,罪犯亲属是不能直接见面的,只能委派律师介入,但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很多时候为了破案,尽快破案,经常特事特办,开这么一个绿灯并没有问题。

孙龙泉叫了两个同事分别审讯于涛在内的三个男生,而胡小军陪同雷鸣和他的父母雷金荣蔡丽华会面。

在房间里,胡小军和另外一名做笔录的女民警带着面无血色的雷鸣进来的时候,没有想象的舔犊情深,雷金荣直接上来,一巴掌打在雷鸣脸上,打的雷鸣嘴唇出血。

那名女民警想向前阻拦,但被胡小军摆手阻止了,他望着这个瘦小干瘪看起来朴素木讷的普通父亲红着眼睛吼道:“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一个畜生!我真该早点把你这个玩意儿掐死免得祸害社会!”

雷鸣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他什么话也没有说,把脑袋埋在地上。

旁边的蔡丽华已经满脸都是泪水,她拉住丈夫雷金荣对雷鸣道:“雷子,你说,快说,谁让你干这伤天害理的事儿的,快点跟警察交代!交代清楚,咱们争取政府宽大处理,就算坐牢,咱们也要公公正正,清清白白,回来再好好做人!”

“高,高明。”

这几个字是雷鸣从喉咙里蹦出来的,声音有点儿沙哑,虚弱,懊恼,绝望,里面似乎还夹杂着一丁点说不清的怨愤。

胡小军听到这里,让女民警做好笔录,然后离开房间,在走廊上点了一根烟默默地抽着,直到孙龙泉和另外两名同事对于涛三人的审讯结束,拿着笔录过来找他。

胡小军拿着三份笔录一对照,内容全都一致,而他们在调查的幕后主谋也同时指向一个人——高明!

胡小军合上笔录:“走,去一中抓人。”

第六十七章 对这个世界永葆好奇之心

生活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下一颗是什么味道。

这句名言出自汤姆·汉克斯主演的《阿甘正传》,《阿甘正传》这部电影是1994年的7月份才在美国本土上映的,初中毕业的胡小军自然不会知道一句话,然而此时此刻,他的心情就是这句话的真实写照。

在他看来,张记栖凤渡鱼粉店诈骗案是一起因果关系明显、案情简单、无需专业侦查手段的刑事案件。

三个小时不到的调查审讯,他基本上确定了这起诈骗案的始作俑者就是江川市一中高二114班学生高明,所以胡小军当即决定去市一中把高明带回来进行审讯,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动身,他的顶头上司,南湖派出所所长陈光明就派了一个人风风火火的把他叫进了办公室。

他的所长大老爷竟然破天荒地要亲自审查这样一起毫无侦查难度和社会影响力的小案子,当然,有社会影响力的案子也轮不到他们派出所来管。

胡小军只是对所长陈光明的敬业态度感到有点不可思议,太稀奇了,在他的认知里面,这个时候的陈光明,应该在某个酒店的包间里搓着江川麻将才对。

在所长办公室里,胡小军把张记栖凤渡鱼粉店诈骗案的整个经过向陈光明如实做了详细汇报,陈光明看着几份笔录说:“你说那个高明是这起诈骗案的幕后主使,查到了什么实质性的证据?”

胡小军道:“这几份笔录就是证据,从整个案情来判断,高明应该就是幕后主使,所长,你给我一个小时,我去把高明抓回来审一下就清楚了。”

陈光明脸上的表情就变得有点不满了:“抓回来审一下?怎么审?严刑逼供?你这是一个办案警察该有的态度吗?我一再要求所里的警员在办案时应该客观求是、务实求事,全当耳边风了是吧?”

听到这话,胡小军突然觉得有点可笑。

上个月你陈光明的小姨子在路边给两个社会青年调侃了两句,当时有人证吗?有物证吗?没有!你陈光明这么客观求是、务实求事的一个人民好警察,还不是让我把人逮回来打一顿直接安个流氓罪送进牢里。

当然,胡小军还没傻到在这种事情上跟陈光明较劲,他知道,顶头上司不管说什么话,做何种指示,总该有他潜在的意图的。

至于自己,能够做的就是把领导的指示一字不落的听进心里,然后落实到位,其它的,胡小军真不愿意去琢磨,因为越琢磨就会越觉得活得没劲。

没有意外,陈光明进行了一番深刻的思想教导之后,就把审讯于涛三人做的笔录直接扔给胡小军,他手指敲着桌面,意味深长地说道:“这个案子就到这个程度吧,笔录重新做,还是那句话,作为一名人民警察,一定要做到客观求是,务实求事!”

拿着三份笔录离开陈光明办公室后,胡小军干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通过户籍档案调查高明的家庭背景。

当他看到高明的户籍资料户主姓名那一栏,写着“高启天”三个字时,胡小军就彻底理解了陈光明嘴里“客观求是,务实求事”这八个字的深刻含义。

当天晚上,胡小军带着几名同事连夜突击审讯雷鸣于涛四名男生,诱导他们更改供词,四个人当中,另外两名男生完全放弃了挣扎和抵抗,雷鸣和于涛不听话,被直接上刑,一顿毒打之后,于涛认了,他把所有的责任全部推到他最好的哥们雷鸣身上。

雷鸣骨头最硬,不管怎么折腾都不肯认罪,也不肯在笔录上签字按手印,但这样也没用,胡小军有的是招折腾他,折磨他,等到他被折磨的气息奄奄的时候,直接握住他的手在笔录上签字按手印。

至于这么做会不会被有心之人查出纰漏,胡小军管不着,这是检察院的哥们该考虑的问题。

第二天天亮之后,南湖派出所所长陈光明的办公桌上,已经摆上了四份全新的供词和从张记栖凤渡鱼粉店取回来的监控录像。

陈光明看完供词和录像之后,脸上的神情和颜悦色,让胡小军尽快走完程序提交给检察院,等胡小军起身准备要走的时候,他才夹着一根芙蓉王说:“目前所里刑警队长还没定下来,我就觉得你不错。”

******

5月9号这一天,对于张云起的生活来说,绝对是一颗明治雪吻纯黑巧克力,先涩后甜再加甜。

这天下午放学的时候,家里栖凤渡鱼粉店的生意并没有出现回落,相反,客流量比以往更多,更火爆。

这时候雷鸣往鱼粉里扔蟑螂诈骗,导致自己和于涛三名从犯先后被警察带走的事儿已经全校皆知,是真正的全校皆知!上到校长王道忠,下到看门刘老头,还有校门口前边摆摊的一溜街边小贩。

刑事案件一向噱头很大,青少年犯罪更加吸引眼球,学生犯诈骗罪被警察带走在江川市一中已经几十年没发生过,以至于造成了极大的轰动,自然而然,张记栖凤渡鱼粉店做的鱼粉里有蟑螂的谣言不攻自破,但是学校师生们都记住了这家鱼粉店。

这种广告效果,张云起觉得自己在校庆文艺汇演上再打十个广告都比不上,下次遇到高明,他会表示一下感谢。

在随后的两天里,这件事情似乎有越烧越烈的趋势,一直有媒体记者往江川市一中跑,往张记栖凤渡鱼粉店跑,跟进报道这一事件,就连林诗予都通过张云起的bp机,联系到他打听这事儿。

林诗予是湘南日报的记者,市一中校庆文艺汇演的时候,张云起跟她有过短暂的交流,双方留了联络方式,不过张云起差不多快把这女的给忘了,看到bp机的讯息后,就给林诗予回了个电话,和她叙了一波旧,顺带把关于这起诈骗案大概的情况告诉了她。

张云起觉得林诗予只是因为曾经来市一中报道过,对这事儿有点好奇,纯属是私人私下找他打听打听,毕竟林诗予是省城的记者,还是省城湘南日报这种大媒记者,不大可能对这个新闻太上心,这个新闻也不大可能上的了省报,所以说的就很言简意赅,随便应付了两下。

然而让张云起没想到的是,他和林诗予聊完之后过了两天,林诗予就又给他打了一个电话,她在电话里兴致勃勃地说:“邹杰伦,我要去你们江川一趟,详细了解一下这个案子。”

张云起有些意外:“你一湘南日报的大记者,对这个小案子怎么这么好奇?”

林诗予说:“一个记者的基本素质就是对这个世界永葆好奇之心,邹杰伦同志,你这个江川晚报的记者有点不合格呀,怎么对新闻点没有一点洞察力和穿透力呢?”

张云起乐道:“林大记者说的有道理,我的洞察力有待提高,不过我想请教一下林记者,你在这个事儿上洞察了啥玩意呢?”

“你看吧,光嘴上谦虚,心里可一点没当回事,邹杰伦同志,我告诉你,这两天我在图书馆翻阅了大量资料,发现青少年犯罪一直是我们国家一个突出的社会问题,你知道吗?在七零年代特殊时期,青少年犯罪在整个刑事犯罪中的比例达到了60%,到了80年代,这种情况更加明显,光81年,全国青少年犯罪人数就占整个刑事犯罪人数的64%,到了88年,青少年犯罪人数占了整个刑事犯罪人数的5%!而且犯罪群体年轻化的趋势越来越严重,比例越来越高。”

张云起听完之后还真有点意外,他知道从七零年代初到九零年代中的这段时期,因为社会动荡,犯罪率居高不下,但没想到青少年犯罪比重这么高:“这个数据确实有点触目惊心。”

“所以说青少年犯罪是个大问题,应当引起全社会的重视,这几年来青少年犯罪群体越来越年轻,比重越来越大,校园犯罪越来越多,肯定有它更深层的原因所在,我调查了很多资料,觉得现在正是国家改革措施深入推进的关键时期,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已经形成,这导致现在的青少年犯罪作为一种社会现象也产生了一系列变化,就像美国学者路易斯·谢利说的:社会发展的进程可以促使犯罪的性质和数量发生变化,也可以引起犯罪人口的特点发生变化。”

“然后呢,你打算怎么做?”

“我现在想做一个专题,把江川市一中这个案子作为切入点,希望能够引起一些人的重视和探讨青少年犯罪预防工作怎么更加的法制化、规范化,尤其是如何建立符合社会需要的预防青少年犯罪工作机制。”

张云起倚靠在电话亭上道:“林大记者你可真是忧国忧民,佩服佩服。”

林诗予没好气的说:“佩服啥,来点儿实际的咯,等我去了江川,请我吃你们江川的好吃的,诶,对了!就哪个哪个啥,张记栖凤渡鱼粉。”

******

说一个悲伤的故事。

上班半个月,今天被辞退了。

原因是我们主管在外面接了很多私活,他干不来,回头非得天天让我做私活,公司的事情我就没怎么做,主管想办法给我顶着,但老板不瞎,以为我没干事,天天待在公司玩儿,就今天下班的时候,让人事通知我让我离职了。

虽然这是这辈子第一次被辞退,心里挺难受的,但回头想想其实也没什么,生活还是很美好,我还有书,还有你们。

而跟大佬们汇报这个的原因是,苦逼的我又要找工作了,只能挤出时间来更新,我尽量努力做到稳定更新。

望谅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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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大幸福250

张云起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踩过狗屎,5月9号这一天发生了这么多破事,不过也有一个让他觉得还不错的事儿。

临近傍晚的时候,他抽空给余林打了个电话,问公司的情况,余林很有些兴奋地告诉他,仅仅一天时间,愿意与联众贸易合作的意向资金已经达到了16万。

余林在电话里还向他汇报说:“今天拿下的客户主要是那些做游戏机批发商的,他们对商机的嗅觉更敏锐,出手也更果断,至于一部分建立了资料卡的终端零售商,他们就比较谨慎,我打算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把他们请到公司里来,开产品说明会,深入剖析小霸王电脑学习机的市场前景,然后让市场部一对一公关。”

张云起听完之后,就觉得让余林当联众贸易总经理的这个决定十分明智,不说他能力有多大,但至少在游戏机贸易市场做了那么多年,基本的水平是有的,又能比较踏实的处理好公司的大小事务。

他点头说:“可以,这个思路不错。”

余林又说道:“这两天,我这边以前和我做游戏机批发的一些客户也会陆陆续续过来了解小霸王,不过我们主要的客户还是冲着前面几天在江川日报打的广告来的,说起来呀,大老板,你这个悬念式广告真是不错。”

张云起笑道:“广告虽然重要,但做生意的人都不傻,想让他们掏钱,关键还是我们的产品有市场前景,能让他们挣钱。”

或许小霸王电脑学习机本身没有什么厉害之处,只不过是一个极具中国特色的山寨产品,张云起还记得前世他在知乎上看到有人问了这么一个问题:“为什么没有把小霸王上的经典游戏,比如《超级玛丽》《冒险岛》等做成手游?”

当时张云起忍不住留言调侃:“题主可能不知道,在遥远的东方之巅,有一个神奇的国度,那个国度有一家伟大的游戏公司,名叫任天堂。”

相较于任天堂从未进入过大陆市场的fc正规行货,小霸王电脑学习机完全与之相提并论,但顶不住段永平聪明,懂中国游戏机市场,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痛点营销”。

其实同期大陆仿制红白机的不少,不过学我者生,似我者死,抄要抄到精髓,那才是行家。相比于其他的山寨机,段永平的小霸王在红白机的基础上一点点加入了键盘、鼠标和英语词霸学习卡。

这样一来,小孩喜欢,吵着要;家长也会想买,要知道九零年代最新鲜的玩意儿是电脑,可是售价不菲,一台上万块,一个双职工一年不吃不喝也买不起,而便宜又万能的小霸王电脑学习机三四百块就能拿下,给小孩学电脑、学英语。

这么一个浅显的针对于中国电子游戏机市场的产品痛点,张云起能看出来,余林能看出来,那些批发商和终端销售商都是做游戏机的,市场嗅觉敏锐者多的是,他们在联众贸易深入了解过后,肯定能够想象得到这款产品广阔的市场前景。

这一天时间,愿意和联众贸易合作的意向资金达到了16万,就充分证明了这一点。

公司开张第一天取得了不错的成绩,张云起晚上刚好没事,他在电话里让余林把公司全体员工叫到南海渔村聚餐,吃海鲜大餐。

南海渔村在西门街北面,是原国税局的招待所,后来私人老板接盘,重新装修开起了江川市第一家高档海鲜餐厅,起名为九零年代红遍祖国大江南北的经营粤菜海鲜用烂了的名字:南海渔村。

张云起觉得南海渔村做的海鲜种类、质量、味道的确一流,迎宾门旁的银龙鱼在当时的江川市没有第二家,很吸引客人,不过不知道为什么,这家海鲜店好像只火了两三年,倒了,被别的老板接手改成了“99元唱一宿”的练歌房,小姐成群,后来广告词被江川人改成了“99元嫖一宿。”

九零年代初,在江川市这种内陆城市吃海鲜是一件奢侈的事情,公司的员工都还没尝过这个鲜,坐在富丽堂皇的包厢里有点拘谨,那个贵的离谱的菜单没人敢碰。

张云起这个老板只好亲自点菜,菜要好菜,酒要好酒,他还让服务员上了两瓶红的。

这顿奢侈的海鲜大餐吃的很尽兴。

吃饭的时候,大家伙儿聊的都是今天接待客户发生的有趣的事情。

聚餐快结束的时候,张云起才举着酒杯说:“今天大家表现的很不错,拿下了十六万的意向资金,开门红,阶段性的胜利,但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现在公司的架子已经打好了,广告也推出去了,我们又是大湘东地区的总经销商,说白了点这就是独家生意,垄断生意,至于能把多少潜在客户转化合作客户,看你们的,我定个小目标,这个月的30号之前,要拿到200万铺货资金。”

这场海鲜大餐,市场部的四个经理在欢乐愉快的气氛中开始,在心事重重下的情绪下结束。

老板张云起的话不是说说而已。

他订的这200万月度目标,除了总经理余林会对接渠道商消化一部分之外,剩下的全落在了他们头上平均分配,绩效好的,拉的客户多的,奖金丰厚,还有机会晋升市场部总监,但没达到最低业绩目标的,末位淘汰。

王贵兵买了一辆摩托车,大幸福250。

在这个绝大多数家庭的出行都是骑着一辆老款的凤凰牌或永久牌自行车的年代,这玩意儿算得上是豪车,张云起坐着王贵兵的豪车大幸福250,一起离开南海渔村。

半路上,张云起向王贵兵打听小武的事儿,问道:“小武现在怎么样了?”

王贵兵抽着烟笑道:“他那个情况还能怎么样,我给他找了个地方躲着的。”

张云起就说:“带我去见见他。”

王贵兵点点头,立马调转车头,往红山弄的方向走。

半个多月前,小武在他老妈的烧烤摊上和一个醉酒客人发生争执,把对方打的浑身是血,脑袋开了瓢,被鉴定轻伤二级,这已经达到了故意伤害罪的立案标准,对方也不肯私了,按照刑事案件处理,小武肯定有牢狱之灾,一两年是免不了的。

他现在有家不敢回,在王贵兵的家里住了两天,担心给警察发现,王贵兵就给他在红山弄贫民窟深处租了一间房子。

最开始的时候,王贵兵本来想在偏僻的城郊租房子的,但想想觉得不大稳妥,因为越是偏僻人少的地方,突然出现的陌生人就越显眼,越容易引起当地人注意,相反,像在红山弄这种鱼龙混杂、平房林立、巷道纵横的地方,多了个把子人,就像往大海里撒了泡尿一样。

然而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因为这不是普通打架斗殴的治安事件,治安事件追溯期是六年,六年一过,警察找不着你,事儿也就过去了,而小武这种犯故意伤害罪的刑事案件是没有追溯期的,也可以说追溯期会跟着打人者一辈子,如果再过十多年,小武现在就是网上在逃通缉犯。

张云起和王贵兵来到小武住的地方的时候,小武正躺在床上看《射雕英雄传》,见到两人,他激动的从床上跳了起来。

这种东躲西藏的日子过的憋闷压抑,平时他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天天在房间里睡了吃吃了睡,幸好前边张云起支援了他三千,要不然这样的日子都没得过。

张云起一边和小武说着话,一边打量了下房间,然后拉了张椅子坐下,又和小武聊了会儿,他才问道:“你有没有想法自首?”

小武靠在床头点头:“有。”

王贵兵把从路边买的一袋子水果搁在木柜上,说道:“我觉得这样是对的,虽然藏在外面警察一时半会找不到你,但你总不可能一辈子不回家,这又不是熬不过去的坎,你才二十岁出头,还有大好的人生,背着这么一桩事儿在身上,以后的日子好过不了。”

小武问:“自首要被判多久?”

张云起道:“你这个把人打的不轻,轻伤二级,犯了故意伤害罪,法律上的规定要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加上没有第一时间投案自首,我估计会判一年到两年。”

小武沉默了会儿,抽着烟问:“云哥,你有什么好的建议?”

张云起直接道:“自不自首都是路,这个只能你自己考虑清楚,我把你当成朋友,可以跟你摆明了讲,在这件事情上我有我的私心,所以给不了你建议。”

小武怔了一下,问:“什么私心?”

张云起道:“如果你想自首,那可以帮我做个事情,做之前,我给你两万,这段时间里,你家里的人我会帮忙照顾,等你出来以后,直接进联众工作。”

实在对不住大家

今天一大早九点面试跑了一天找工作,长沙天气热的死,晚上才回来,稍微吃了个饭码字,码着码着越来越长,这一章没写完,只能明天更新了,明天还有公司要去面试。

说实在的,做我的书友挺苦逼的,天天等更新,我也不好意思,但正常上班每天更新三千字左右我能做得到,等稳定了两更也不是不可能,但现在找工作,只能对不住大家了。

周末我努力希望能多写一点。

对不起各位。心里话。

第九十九章 抹黑

第二天,张云起照常去学校上课。u菠Ψ萝Ψ小u说

一点也不意外,雷鸣和于涛四人被警察带走的事情在班上传的很凶,估计其他班级也是同样的情况。

这个时候的王小凯在班上比往常任何时候都要受欢迎,那天他在现场,亲历了整个过程,跟班上的男生们吹起牛逼来有血有肉有说服力。

期中考试后分配座位时,张云起和王小凯同桌,坐在最后一排临窗的位置,有时候他挺烦这张大嘴巴的,但现在听他绘声绘色地向同学们说着那天雷鸣在张记鱼粉店故意扔蟑螂骗钱的事儿,好像有点儿动听。

中午放学后,张云起回鱼粉店吃饭。

穿过校门口的大马路还没进门呢,站在门口招呼客人的张妈就拉着他说:“那个雷金荣夫妇上午又来了。”

张云起问道:“来干嘛?”

张妈就说:“他们说前几天在派出所见到了雷鸣,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上午去就不让见了,他们现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张云起道:“这事儿人家派出所走的是正规程序,这种刑事拘留家属本来就不能直接见面,只能委托律师才行。”

话虽然这么说,雷鸣的死活张云起也不会去操心,但第一次南湖派出所破例让雷金荣夫妇见了雷鸣,第二次就义正言辞的摆法律讲规矩不让见人,这事儿背后隐藏的猫腻,张云起不瞎,还是能够看出点儿的。

“他们夫妇家里情况那么差,那请的起律师呀。”张妈很热心,只是有点儿热心过头了,或许是同情雷金荣夫妇的遭遇,她全然忘记自己也是受害者。

其实张妈就是这样的一个典型的农村妇女,谁要是跟她来硬的,她能够从村头骂到村尾,但遇到一些比自己还困难又明事理的人呢,她的心肠又极软。

张云起说道:“如果雷金荣夫妇还来,你就告诉他俩,江川师范有个社会弱者权利保护中心,去那里,会有律师提供免费帮助。”

中国以经济困难的诉讼当事人为援助对象的狭义法律援助萌芽始于1991年末,但是中国第一个由政府设立的法律援助机构——粤市法律援助中心,要在1994年才会挂牌成立,不过张云起记得江川师范有一个社会弱者权利保护中心,应该也能够给雷金荣夫妇提供一些简单的法律援助。

******

中午吃过中饭,张云起和初见一起去学校上下午的课。

第一节课是物理。

课上到一半的时候,教务主任罗大海突然意外的出现在168班的教室门口,他似乎有事情,向物理老师赵昆招了招手。

赵昆立马停止了讲课,离开教室,他在走廊上和罗大海说了两句话,就回到教室里说:“张云起,你出去一趟,罗主任找你。”

初见立马扭头看张云起。

张云起从她明亮的眼眸里看到一丝莫名的担忧,咧嘴笑了笑,然后在同学们好奇的眼神中离开教室,走到罗大海面前说:“罗主任好。”

“跟我去一趟教务处。”

罗大海说了一句,背着手先下楼,张云起跟在他后面。

两人来到教务处,罗大海脸上的神色突然就变得笑呵呵的,他让张云起坐下,然后和张云起聊了聊他的学习情况。

说起来,当初还是他亲自跑到云溪村那个穷乡僻壤的地方,把这位中考状元请回来的,所以平时在学校里,他也算是比较关注这个学生。

其实近一年的时间下来,张云起在成绩上的表现不是让他和学校方面很满意,堂堂的一个中考状元,连续多次考试进不了全校前十,这就是明显的退步嘛,但这个苗子已经全方位验证过了,绝对的优良品种,培养不起来,那就是负责培养的人的问题,江立华的问题,他觉得江立华的带班的能力水平存在不小的提升空间。

至于张云起,总得来说这个学生各个方面表现的都还不错,上次他们168班起火的事儿,这个家伙就处理的相当冷静到位,还受到了学校的表彰,不过这次雷鸣在他家里鱼粉店骗钱的事情,现在在学校和社会上所引发的舆论似乎有越闹越大的趋势,罗大海觉得有必要提点敲打一下他了。

罗大海手里拿着几份报纸,坐在椅子上对张云起说:“这次雷鸣四个高二学生在你家鱼粉店做的事情,学校方面已经详细了解过了,这个你可以回去告诉你家人,学校一定会严肃处理,雷鸣四人全部开除清退。”

张云起问:“罗主任确定是四个人吗?我还以为有五个人呢。”

罗大海一怔:“什么五个人,那天去你家鱼粉店骗钱的不是只有雷鸣于涛四名学生?难道还有其他人?”

张云起盯着罗大海的表情看了好一会儿,才笑着说:“噢,原来是四个人啊,我记错了,不好意思,罗主任。”

“这个没什么。”

罗大海摆了摆手,然后把办公桌上的几份报纸递到张云起面前,他白净的脸上笑呵呵的:“这是你这几天接受本地的媒体记者采访报道,我都看了看。”

张云起接过报纸扫了两眼,心想罗大海还真是挺操心这破事儿的,就是不知道他是单纯的为了学校的声誉操心,还是为了人民币操心。

张云起放下报纸,笑着说:“是的,最近有些本地的媒体记者来我家鱼粉店里采访这件事情,我妈和我哥都不太能表达,就让我接受了一些采访,罗主任,您对这个有什么意见或者是看法吗?”

或许一般的学生,面对罗大海这个教务主任的时候,只能稍息立正站好,接受他的训导和教诲。

然而眼前的这个家伙,从接触以来,罗大海从来就没有感觉到过他怕自己,一丁点都没有!从他的口吻、姿态和眼神里,罗大海只看到了一种和大人之间交流时的那种笃定和沉稳。

没辙,罗大海已经习惯了,谁让这个学生优秀呢?如果是那些不学无术的家伙,他还能揪着辫子严肃批评一顿,杀杀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闲淡气。

他又拿起那几份报纸道:“也不是说什么看法,只是雷鸣几个人在你家鱼粉店骗钱的这件事情,现在学校已经在严肃处理了,一定会给你家里一个满意的结果,你也是市一中的学生,是这个学校的一份子,本来这事情能够圆满妥善解决的,但给那些媒体报纸添油加醋传出去,指不定变成什么妖魔鬼怪的言论,张同学,你也不想学校被抹黑吧?”

张云起点头:“这个是肯定的,但罗主任,我也不想我家里的店子被人抹黑呀?”

第七十章 教育高明

市一中的学生在外边诈骗被警察逮进局子里,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舆论控制好了,压下去了,内部处理了,其实也没啥大问题,但反过来说,这个事一旦发酵起来,市井老百姓就像知道市一中是江川最好的中学一样,知道这地儿出了个即将面临判刑的诈骗犯,对市一中的舆论肯定是不太好的,有损这所百年名校的形象。

九零年代初不是后世那种狗血四溅、一地鸡毛的网络时代,没那么多吸引眼球的话题,上午吃着冰冰偷税的大瓜,下午又能享受着吴大叔亲手把小三送进监狱里的饕餮盛宴,这种美事在九零年代根本就不存在,但也正是因为这时候的普罗大众能消遣的话题太少,一旦一个事儿发酵起来,引发的负面影响更持久更广泛。

学校想要低调处理这事儿,没毛病。

张云起也能够充分理解这一点。

说实在的,他没想过为市一中的面子工程添砖加瓦,但还不至于往自己母校的脸上拉屎拉尿,他一个成年人也不可能意气用事到因为几个小混蛋跑到自家店子里干了一些坏事儿,就在媒体记者面前各种宣扬负面信息影响市一中的声誉。

那他为什么还要接受媒体记者采访?

原因前边他已经和罗大海提过了。

刚才罗大海说雷鸣于涛四名在他家涉嫌诈骗的学生都会开除清退。

当时他问:“不是五个人吗?”

罗大海反问:“五个人?难道还有其他人?”

张云起当然不会傻逼到说:“是的,还有一个学生,他叫高明,这个事儿就是高明怂恿雷鸣干的!”

因为说了也是白搭。

难道罗大海真的一点都不知道这个事情的真相吗?张云起是不相信的,事发当天雷鸣那边就招供了,他亲口说这事儿是高明指使他干的,当时雷鸣的父母雷金荣蔡丽华夫妇就在现场,他们知道这个事儿,来学校和罗大海谈了好几次。

然而结果只有一个,开除雷鸣四个人。

跟高明屁关系没有。

张云起还能说啥呢,满腔热血气愤填膺地戳着罗大海的脑门子说:“你罗大海包庇真凶,是中国教育界的败类走狗?”

哥们儿可别逗了。

张云起现在就想和罗主任深入的交流一下,昨晚在高明家的凤凰台睡了什么价位的姑娘,解锁了哪几种高难度的体位。

遗憾的是,罗大海显然没这种雅致。

他听着张云起不软不硬的一句话,脸上的神色就变得有点严肃了,说:“学校能够理解你家里人的心情,我知道,这个事情不仅仅是钱的问题,给你家店子里的声誉也造成了很大的负面影响,但是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希望你和你家里人能够以大局为重。”

“这个是肯定的。”张云起还是相当的配合的,嘴巴上的较量没意思,和罗大海扯皮也没什么意义,不管罗大海出于维护市一中的面子工程还是因为其他的目的,他都没有兴趣了解,总之一句话,这个事儿是谁干的,他就要干谁。

张云起说道:“罗主任,我的意思是,以后如果还有媒体记者跑来找我了解这事,你可以放心,我啥也不会说,也不会接受他们的采访,但是我家店子里的事情,学校也应该给个说法吧?”

张云起的这个态度就很不错,罗大海立马又觉得这个小家伙识大体明事理,心里是相当的欣慰和满意,但他还不太明白张云起后面那句话的意思:“你直接说,学校这边能做的一定会做,算是对这件事情对你家鱼粉店造成的影响的一点补偿。”

张云起笑道:“虽然很多学生知道这事儿,但传来传去说法五花八门,我觉得学校应该给个官方说法。”

罗大海是个人精,立马就听懂了张云起话里的潜台词,他“嗯”了一声说:“这个是自然的,最近学校在调查这件事,没来得及去做,这样吧,下午我发一则通告,向全校师生表明,这件事纯粹是学校极个别学生制造的事端,张记鱼粉店的卫生安全是绝对没问题的,可以放心的吃。”

话说到这个份上,双方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接下来的话题就相当愉悦了,罗大海兴致很浓,还问了问张云起,他和余林余老板是什么关系?

张云起没兴趣和罗大海聊这个,说是普通朋友,然后起身道:“罗主任,如果没别的事,那我就先去教室里上课了。”

罗大海笑呵呵地点头说好。

张云起转身出门,罗大海意味深长地盯着他背影的方向看了很久,才拿起办公桌上的话筒,按了一连串数字,等到电话接通之后,他就笑呵呵地说道:“周主任吧,高明在吗?麻烦你让他过来一趟。”

周主任是高二年级主任周先林,他也是高明所在的114班班主任,和罗大海聊完之后,他去了一趟教室。

那时候114班正在上体育课,高明没在教室里,不过班上还有很多学生没去上体育课,在教室里自习看书。

再过两个月就要进去高三了,高二年纪的学生学习压力也不小,体育课基本上形同虚设,体育老师也不做强求,想上的自由活动,不想上的在教室里自习看书。

周先林知道高明应该在篮球场,就派了班上的一个男生跑到篮球场找到他,通知他去教务主任罗大海那里一趟。

当时高明正和林子昊一伙玩的好的男生在打篮球。几个人都是学校里比较出名拔尖的人物,除了风头最盛的林子昊,就数他高明了,长得很不错,篮球又打的好,每次出现在篮球场上,四周都会围满了加油助威的女生。

平时高明很享受这些女生们热情的眼神和夸张的尖叫声,比较意气风发,但今天却一点感觉也没有,特别的心不在焉,被雷鸣入狱的事儿搞的神思不属。

5月9号那天下午,于涛告诉他雷鸣被警察带走了,他就知道事儿大条了,高明清楚的意识到雷鸣进了局子里,百分之一百会把他卖了。

于是他硬着头皮跑到老爸高启天的办公室里,把事儿的经过告诉了他,除了脸上挨了一巴掌以外,他老爸什么也没说,但是他知道,老爸肯定会第一时间处理这件事,至少不会让自己受到牵连。

虽然如此,高明却高兴不起来。

他反复思考过,这个计划没毛病,只是没想到张云起家里的鱼粉店安装了监控,那个年代监控系统那么贵,一家小小的鱼粉店怎么会装这个东西呢?不要说学校门口的那些小店子,可能放眼整个江川也不会有装监控系统的小饭店,因此自己没有考虑到这点是正常的,张记栖凤渡鱼粉店装了这个倒是极不正常,他不得不怀疑,这是张云起埋好的雷等他去踩。

这么一想,他就又恨又怕又心寒。

如果张云起不知道这事儿是他指使雷鸣于涛干的,那还好,问题不大,外边的一些人和隐患,他相信他老爸会处理干净,学校里也不会有人知道自己是主谋。

如果张云起知道,按理来说,他应该第一时间在学校宣扬这个事情搞臭自己,但张云起没有,他抓着自己的弱点不动声色,爱叫的狗不咬人,咬人的狗不叫,这只能说这个人心机够深够阴毒。

想起这些,高明就觉得无力,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有时候他很想让张云起体会一下自己此刻的心情,很想把张云起踩在裤裆下摇尾乞怜,但是他知道现在不是搞事情的时候,他要等这阵风过了,彻底没事了,因此,最近他在学校里也格外的低调,除了打打篮球,平时按时上下课,连约李雨菲出去玩的心情都没有了。

唯一让他放松一点的,也就是打打篮球了,但一场3v3比赛打到一半的时候,班上的一个男生跑过来找到他,告诉他教务主任罗大海让他去教务处一趟。

高明没多想,和林子昊几个玩的好的男生打了个招呼,离开篮球场,往办公楼的方向走,但是他还没走出几米的距离,就在篮球场旁边的马路上,恰巧遇见了从罗大海办公室回来的张云起。

看到张云起,高明身体里的血液就往脑袋上涌,后槽牙咬的紧紧的,但他的脑子很清楚的知道现在不是惹事的时候,尤其对方是张云起。

高明就当做没看见他,直接往前走,但张云起却对他招招手说道:“你过来一下,有个事跟你说。”

高明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走了过去问道:“喊我干……”

他话还没说完,张云起抬手一个大耳刮子,“啪”地一声扇在了他的脸上,声音很响很脆,而且特别的突如其然,把高明都打蒙了。

林子昊一直注意着这边的。

其实那时候篮球场上有很多人看到了这难以置信的一幕,只是林子昊反应最快,他扔了篮球就冲了过来,盯着张云起质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凭什么打人?”

张云起迎着他的目光,说:“没什么意思,心情好,教育教育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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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喜欢

那时候在场的的人很多,除了那些和林子昊一起打篮球的人高马大的校队男生,还有很多看篮球比赛的女生,这边一出事,就陆陆续续围了过来,把张云起、高明和林子昊三人围的水泄不通。

他们大都数都是高二年纪的学生,几乎没有认识张云起的,但看到他做的事,听到他说的话,就觉得这个家伙有点儿扎眼,倒是不知道学校里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一号人物,竟然能正面硬钢高明和林子昊。

林子昊其实是个脾气还不错的人,至少表面是这样的,但听到张云起这么过分的话后,也被呛的面红耳赤,连回击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事实上也没什么好说的,以往这个时候早就撸起袖子干起来了,但张云起毕竟是冲着高明来的,作为朋友他愿意搭把手,不过这第一炮得高明来打。

其实以往遇到这样的情况,以高明的个性,早就暴跳如雷怼天怼地怼神仙了,但林子昊实在是有点意外,高明只是克制的摸了摸还有手指印的左脸,对张云起点着头说:“可以。”

然后推开挡在身前的学生,直接走了。

这个结局可真是让人大跌眼镜,一向在学校里跳仗霸道的高明给人打了一巴掌,就这么狼狈的走了?

就连张云起都没想到高明竟然能这么克制,看来这家伙虽然有个小暴脾气,倒也没有智商欠费。

再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张云起转身离开,围观的人群很自觉的散开,然后失望地看着这个家伙就这么轻松愉快地往教学楼的方向走去。

张云起心情确实还不错。

因为下午连着两节都是他喜欢的语文课,又能够听语文老师王知行吹着两撇玩世不恭的小胡子胡吹海侃了,张云起尤其是喜欢听王知行剖析李白的诗歌,每次他都要顺带讲解一下唐玄宗跟他儿媳妇杨玉环和李白之间的三角恋野史。

至于偶遇高明给了他一巴掌的事儿,没别的原因,就是好久没见面了,下次见面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给一巴掌,留做他进少管所前的纪念。

当然,高明现在不敢跟自己搞事儿,这是有原因的,对他来说现在是多事之秋,如果等到雷鸣那茬事彻底压下去了,这家伙指定像疯狗一样逮着自己咬。

张云起也很清楚,目前正面干掉高明是不太现实的,这不是能力的问题,是精-子的问题,但还是那句话,拉弓没有回头箭,现在箭才射到三分之二,不把高明这孙子射到墙上,没完。

******

在这天的下午,张云起和高明的这起争端的消息在学校里不可避免的不胫而走,当时高二很多人都目睹了经过,事情的热度一时间沸沸扬扬的传播开来,很多人并不知道张云起,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们热议一向跳仗霸道的高明被人打了的事儿,而打他的那个人,竟然只是高一年级的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学生。

高一168班的也有不少人第一时间就听说了这个事,确实出乎他们的意料,除了个别的人,没人知道张云起和高明有矛盾,也搞不清楚两人起冲突的起因。

张云起在班上人缘比较好,不少人都挺关心他的,就连班长林月英都提醒他最近注意一点,有什么事情和老师汇报。

虽然大家都是学生,做不出什么阴狠的招数,不过是个人就有报复心,血气方刚的小伙子更甚,高明那一伙人在这方面经验丰富,没少干过冲教室锤人,或者放学在校门外堵路的事儿,上一次遭重的,就是他们168班的邹正和于仁礼。

这可是一个鲜血淋漓的活例子。

然而在高一168班不少家伙认为他们的教室又将面临一幕被高明等人找上门来闹事的当儿,这一切却如同这个宁静的盛夏,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张云起和高明起冲突的原因,却被无聊的人给扒了出来。

事情是从157班开始传起来的。

因为高明和157班的李雨菲走得近,连带着和157班其他男生关系也不错,高明经常喊着一起打球,请大家伙儿喝饮料,其实高明明里暗里追求李雨菲的意思很多人都瞧得出来,所以高明被揍的事儿发生之后,就有男生在班上关心起了这事儿,还问了问李雨菲和她的闺蜜赵莹莹。

当时李雨菲蹙着眉头还没说话呢,赵莹莹已经一边笑着一边感慨的说:“红颜祸水呀红颜祸水,看来我们李雨菲魅力太大也不是好事,啧啧,不过也没看出来,张云起这家伙看起来稳重冷静,但为了咱们的雨菲同学还是挺冲动的嘛。”

她觉得这番话是很有根据的。

高明和张云起好几次冲突她都在场,都是因为李雨菲而起的,高明喜欢李雨菲是明摆着的事,不过她不确定张云起是不是喜欢李雨菲,但有好感那是毫无疑问的。

赵莹莹至今还记得,有一年张云起来她姐姐张秋兰家拜年,在厂区大院遇见了她和李雨菲,这家伙看着李雨菲时的那股子一见倾心的傻楞样,现在回想起来,她都忍不住发出一阵猪笑声。

赵莹莹就是这样的一个大大咧咧的女孩,嘴巴子快,很多事儿不怎么过脑子,想啥说啥,于是乎她的这番话惹的李雨菲俏美的小脸嫣红,作势愈打。

旁边几个不明就里的同学听了之后,免不了浮想联翩,想着想着,就顿时有了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合着这他妈的又是一出情敌见面分外眼红的狗血剧。

168班的于仁礼,有个老乡在157班。

两人关系特铁,在学校里天天处一块玩一块吃饭,这天下午放学后,他们和往常一样在食堂吃饭,吃饭的时候他那个老乡聊起了张云起揍高明的事儿。

于仁礼和张云起关系不错,曾经因为篮球场上的争端,被林子昊高明雷鸣等人堵在168班教室门口欺辱了一顿,不说什么怀恨在心,至少今天张云起揍高明的事儿让他出了好大一口恶气,下午他还告诉张云起,如果后面要和高明搞事儿,叫上他。

而于仁礼的老乡知道这个过节,也知道于仁礼和张云起是哥们,他嘴碎没忍住,把自己在班上听到的消息告诉了于仁礼,还说张云起揍高明,是因为他喜欢李雨菲,和李雨菲的追求者高明争风扎刺。

当时于仁礼怔住了。

李雨菲他知道,学校很有名气的一个漂亮女孩儿,那个年代的高中大学都喜欢给女生排班花级花校花之类的称号,在很多牲口眼里,不说李雨菲是江川市一中的校花,起码也够的上级花的名头。

于仁礼不大理解的是,张云起啥时候跟这个女孩扯到一块儿了,后边他好好的琢磨了一下,才记起去年军训的时候,那个李雨菲曾经来他们168班的教室找过张云起,当时还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于仁礼顿时就觉得这哥们儿牛逼!

第二天第一节早自习过后,他就兴致勃勃的走到张云起课桌前,拍着张云起的肩膀调侃道:“可以啊云哥,都跟咱们楼上的级花李雨菲搭上线了,现在发展的怎么样了?”

张云起莫名其妙:“什么和李雨菲搭上线了?”

于仁礼笑的有那么点儿暧昧:“藏着掖着干嘛呀,都是哥们几个,再说了,现在157班都传开了,不就是你喜欢他们班上的李雨菲想追人家嘛。”

当时田壮壮、杨伟还有于小蕊几个人都在张云起和王小凯座位的那一块区域,而前面坐着的是初见和林月英,几个玩的好的本来是在聊天扯淡的,听到于仁礼的话,突然就安静了下去,神色各异地看着张云起。

林月英没有去看张云起,她眼角的余光下意识地瞟向了同桌初见,初见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扭过头来凑热闹,她一向极少参与闲聊,和平时一样,她拿着钢笔在做题目。

然而林月英发现,在寂静的空气之中过去了半分钟,初见拿在手里的钢笔都没有落下去,写上哪怕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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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前夜

有时候张云起真就觉得高中生和幼儿园的小朋友没多大区别,只不过是幼儿园小朋友喜欢讨论的是谁带了什么好吃的,高中小朋友爱八卦的是谁看上了哪个好看的。

其实张云起还挺享受在高中校园里晃荡的日子的,有时候跟着王小凯杨伟他们干些逃课、爬围墙、站在走廊上比较两个妹子谁屁股大之类的幼稚事儿,他也能老夫聊发少年狂一把,提点经过多年实操后的建设性意见,但在男女感情这个问题上,他实在没法跟这伙小傻帽们有共同话题。

老男人嘛,爱做,不爱说。

然而不管他愿不愿意,于仁礼的话还是很快地就传到了一些同学的耳朵里,在这种情形下,张云起和高明起冲突的原因似乎已经不重要了,勾起大家伙儿八卦之心的是张云起喜欢李雨菲,暗恋李雨菲。

其实这是屁话。

学校里喜欢暗恋李雨菲的牲口拉到菜市场足够供应一年,所以喜欢暗恋哪个美女什么的一点儿也不稀奇,关键是有没有勇气迈出这一步。

别说迈出那一步,张云起从认识李雨菲到现在连脚都还没抬过,所以这特么不是扯淡嘛。

本来在某些方面,他还挺欣赏李雨菲这个女孩子的,她不像纪灵那样个性强势,也没有初见那么清澈纤细,但她有她自己的特质和骄傲。

然而经过这个事儿后,有时候两人在学校里碰到了,气氛还挺古怪的,有一次课间操去操场的路上,张云起在楼梯间遇见李雨菲和她班上的一群女生,远远的,那伙女生就指着张云起嬉笑着说:“哗!这就是那个那个张云起啊,就不打扰你们了!”

然后一伙女生走的干干净净,只剩下一脸愕然的李雨菲和张云起,在安静的气氛中过了许久,她俏丽莹白的小脸嫣红,睫毛轻垂:“她们……好无聊。”

张云起只能笑笑。

然后和李雨菲一起去操场做课间操。

生活不乏狗血,校园生活更甚吧。

日子就这么波澜不惊的过着,五月十五号这天上午放学后,张云起和初见和往常一样一起回家里的鱼粉店吃中饭。

最近初见对他的态度似乎有了一点变化,揍高明的当天下午,就少见地很认真地对他说:“以后不要打架,你来学校是来学习的,不要让张姨和云峰大哥担心。”

从那以后,初见每天都在上午课间的时候给张云起讲解英语难点,下午拿各种各样各个科目的题目给张云起做,张云起做不出来的,她就耐心仔细的解答。

这样一来,张云起本来就不多课余时间全给初见占了,但大部分时间里他和她只有聊学习,也只有像现在一样,放学回家的路上能聊聊除了学习之外的生活。

两人来到校门口的时候,校门口密密麻麻塞满了学生,才刚刚放学,大家伙儿都要出来觅食。

刚开始张云起没怎么在意。

直到走到近处,他才感觉不对劲,朝人群中心看了看,于是看见了雷鸣的爸妈,雷金荣和蔡丽华夫妇。

这对夫妇跪在市一中大门口正中的马路上,雷金荣手里举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八个红色大字:我儿无辜,真凶高明!

旁边的披头散发面容憔悴的蔡丽华手里同样拿着的是一块大纸板,纸板上密密麻麻写了很多歪歪斜斜的字,里面详细说明了她儿子雷鸣在张记诈骗的事情,以及夫妇二人第一次去派出所见到雷鸣时,雷鸣向警察交代高明指使他做这件事情的经过。

这一幕在市一中是绝无仅有的。

张云起以前倒是没少见。

他记得比较奇葩的一次是在11年的时候,当时他去月麓山玩,开车途径湘南大学校门口的马路时,遇到了严重的堵车,因为当时整天马路都被一伙村民堵住了。

后来他向旁边同样被堵在马路上进不去出不了的司机一打听,才知道湘南大学一位院长酒驾撞死了一名农村女学生,这事儿被他利用各种关系压了下去,但那名女学生的父母不肯善罢甘休,把村子里的街坊邻居亲朋好友都叫到省城里津市,穿上丧衣,抱着那个女大学生的遗像,在湘南大学校门口敲锣打鼓放鞭炮,开起了隆重的追悼会。

这个事儿后边怎么解决的,张云起不知道,芸芸众生,有几多欢乐,就会有几多悲愁,所以他非常清楚的知道,活着,就要活在芸芸众生之上,不是为了凌驾别人,而是为了不被别人凌驾。

张云起看着密密麻麻像蚂蚁一样塞满了整个校门口的围观人群,他们交头接耳之间不断响起“原来这事是高明干的”、“高明这家伙太他妈坏了”之类的讶异的话语,他就知道这件事要捅破暴风雨前夜的宁静。

张云起收回目光,见旁边的初见盯着那对跪在大门口的可怜的夫妇怔怔出神,伸手拉了拉她,说:“吃饭去。”

中午的饭菜很丰盛可口。

清蒸鲈鱼,粉蒸肉,香煎嫩豆腐,还有一盘清爽可口的拍黄瓜。

初见的胃口似乎不怎么好,平时吃的本来就少,今天连她平时最爱吃因此张妈经常做的清蒸鲈鱼都没有吃几口,就在鱼粉店里帮忙做事。

那个时候已经一点多了,店子里没什么客人,张云起搞了一瓶老燕京,和他大哥张云峰慢慢的喝着,平时他很少抽烟喝酒,但是在某些需要的场合或者是情绪有起伏的时候,会来上那么两口。

吃饭时,一家人都在无声地关注着斜对面校门口的情况,学生们早已经三三两两的离开,而雷金荣和蔡丽华依然跪在校门口正中央,五月中旬的天气很炎热,正午的太阳高悬于顶,这对夫妇粗糙黝黑的像老树皮的脸上渗不出汗水,他们没有吃过饭,没有喝过水,一直跪在那里,像两根木桩。

从始至终,校领导都没有露过面,几个学校的保安倒是很关照这对夫妇,苦口婆心的劝过,蛮力强行的拉过,没用。

一碰蔡丽华,她就哭天抢地撒泼打滚。

一劝蔡丽华,这位穿着环卫服年过半百的妇人就用异常决绝的语气说:“你们让校长出来谈,说其他的没用,你们再拉我,我就一头撞死在市一中大门口石柱上!”

她的声音很激昂,远在对面的张云起都听得见。

张云起忍不住想,这对夫妇在这段日子经历了什么,才会跑到市一中校门口做出这么刚烈的事。

前段时间,这对夫妇来家里的鱼粉店找过好几次老妈,老妈把自己的建议告诉过他们,他们应该是通过江川师范社会弱者权利保护中心的免费律师,了解到了儿子雷鸣目前的情况,知道雷鸣已经招供签了口供抗下了所有的责任。

原因不言而喻,但这对知道真相的夫妇又怎么可能会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的儿子替人背锅承担更严重的刑事责任呢,去市一中找过领导,去派出所找过警察,去市政府信访局上访,等等等等诸如此类他们能够找到的申冤的途径都应该试过了,但是没用,走投无路,才会来这么一出。

或许这对夫妇的想法很简单,是他们儿子雷鸣该承担的,认了;被别人陷害的,一定要讨回公道。

然而这样就能讨回公道吗?

张云起倒真希望,但这似乎是个笑话。

他抬手看了眼时间,快两点了,时候不早,喊初见去学校。

初见起身点头说好,顿了一顿,她又抿嘴对张云起说:“你等我一下,我想打包一些饭菜。”

张云起一怔,点头说成。

初见拿出餐盒把一些好菜打包起来,张云起默默地看着这个傻丫头,没说什么,等她搞好了,两人一起去学校。

经过校门口的时候,初见停下脚步,她细心地把两份饭菜、两双筷子和两瓶装的开水分开,放在雷金荣蔡丽华的面前,说:“叔叔阿姨,你们吃点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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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江山下的男人

五月十五号那天,林诗予赶到了江川。

她大清早八点多的火车,下午三点才到江川市,其实湘南省省城里津市距离江川市也不算远,后世坐高铁也就一个小时,但这个年代坐火车得六个小时。

本来林诗予自己有辆小车的,但她不想开,因为从里津市到江川市全都是坑坑洼洼的省道县道,甚至还要经过无数段如同羊肠小径的村道,一路上遇到的,基本上都是骑自行车和摩托车的行人,有时候运气好点还能碰到一群牛羊堵路,看着他们悠闲的散着步你却无可奈何,总之整个行程下来,时速超过三十公里就谢天谢地了。

没办法,现在中国的公路事业就是这么烂的出奇,正经八百的第一条高速公路——泸嘉高速才开通不到一年,全长185公里,它也是整个中华大地的高速公路里程。

下午三点,抵达江川市后,林诗予在火车站附近找了个电话亭给张云起打电话,当时张云起正在学校里上课,看到bp机里的消息后,就跑到学校外边给林诗予回了个电话。

两人聊了几句雷鸣敲诈案的事情,张云起就问道:“雷鸣这事儿你真能刊登在湘南日报上?”

林诗予显得信心十足:“我提交的专题还从来没被打下来过呢,邹杰伦同志,你这个记者怎么在这方面这么不开腔呢,青少年犯罪率连年增高这个事儿有社会性,值得探讨和反思,具备登报的基础。”

张云起笑,说道:“那你直接来市一中。”

林诗予背着一台照相机跑到市一中,那时候张云起还没出来,她走到校门口的时候,不可避免地被还跪在校门口的雷金荣蔡丽华夫妇给吸引了。

作为一名热心正义凛然为公的人民好记者,林诗予第一时间跑了过去亮明身份了解情况,让她没想到的是,这对夫妇竟然是雷鸣的父母,而她此行江川的目的,正是要详细了解雷鸣诈骗案的经过,用来做中国青少年犯罪专题的切入点。

雷金荣蔡丽华夫妇看到林诗予掏出来的湘南日报记者证之后,相当的配合,竹筒倒豆子一样把所有事情都说了出来,所以没有花费多长时间,林诗予就把这个案子的来龙去脉搞清楚了。

当时她心里有点吃惊,如果雷金荣蔡丽华夫妇说的是实情,那么这一起小小的校园犯罪下面隐藏的大事儿不少。

不过她显得很专业,很有一名记者的素养,从始至终都没有感情流露,有条不紊地记录,拍照,录音,直到最后,她才提醒雷金荣夫妇最好是离开这里,这样做不会有什么效果,反而可能给他们自身带来麻烦。

雷金荣蔡丽华夫妇却格外的坚持,蔡丽华抹着眼泪说:“我们这把老骨头活够了,没啥好怕的,今天在市一中跪,市一中校长不出来给个说法,明天就去市政府跪,我们不想给国家政府带来麻烦,就图一口气,清清白白,雷子干了坏事,该他受的罪,认了,谁叫他自己不成器呢,但是咱们虽然穷,没本事,也不会让别人泼污水,做富贵人家的替罪羊!林记者,您是省城来的大记者,您一定要帮我们申冤呐,我给您磕头……”

不知道为什么,林诗予心里沉甸甸的。

等到张云起从学校出来后,按照之前两人在电话里说好的,张云起带她去张记栖凤渡鱼粉店吃她慕名已久的鱼粉,不过她显得没什么胃口,拿着筷子心不在焉的吃着,张云起就问她:“这个案子你了解清楚了?”

林诗予点点头:“没想到这么复杂。”

张云起道:“那现在雷鸣这事儿,你觉得还能刊登在湘南日报上?”

林诗予中气不足地说:“应,应该吧。”

张云起突然就觉得这女孩除了急公好义之外,还挺淳朴的。

雷鸣的父母跑到学校来闹的这件事,早在5月15号的那天上午,高明就在第一时间知道了。

因为班上很多人都去看了。

这导致了这一个上午他都是在一种极度压抑的氛围中度过的,没人跟他说话,说话也是礼节性的客套式的,仿佛他在这个班上突然变成了一个格格不入的外人,不对,应该说是怪物,无论是课间还是课上,班上总有学生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瞟他。

那种眼神是很杀人的。

还没等到放学,高明就熬不住了,离开教室准备回家,但他走到学校校门口不远的地方,看到跪在那里的那对夫妇后,立马就扭头往回走。

他实在不愿意和雷鸣爸妈正面撞上。

好在学校还有一个地方可以出去。

学校教学楼后面的铁围栏有一处损坏的破洞,上学期间学校大门是封闭的,只进不出,很多逃课出去打游戏的学生,就钻这个破洞出去。

以前高明坐在教室靠窗的位置上,经常能够看到这一幕,每次他都喜欢叫上班上的一伙男生趴在窗户口上大声喊:“有人钻狗洞了!教导主任罗大海来了!”

然后看着钻狗洞的男生仓惶逃窜的样子,趴在窗户上的高明笑得前仰后合,觉得特别有趣。

今天,他钻这个狗洞的时候,他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眼背后教学楼第四层他们班所在的教室的窗户口。

和以前一样,他趴过的那个窗户口上挤满了脑袋,都笑着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似乎是在用无声的语言耻笑:“噢,这家伙大门不走钻狗洞,这么亏心,原来雷鸣爸妈说的是真的啊!你高明表面上光鲜亮丽,暗地里竟然这么卑鄙无耻!”

不论在什么地方,背信弃义的行径一定会遭人唾弃,在旁人眼里,高明和雷鸣关系铁的不行,他支使雷鸣在张记栖凤渡鱼粉店诈骗这件事情,或许让人觉得有点过分,但真正可耻的是,东窗事发后,他没有第一时间想办法救雷鸣,而是借助家里的势力将所有责任全部推到“好兄弟”雷鸣身上,把自己撇的一干二净。

这叫啥?

卸磨杀驴,捅兄弟刀子!

钻狗洞离开学校后,那天下午,高明没有再回市一中上课。

这件事情爆出来后,他知道市一中已经没有他的立锥之地,那些充满恶意和鄙视的唾沫都能够把他淹死,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张云起扇他一巴掌他不敢还手的原因,他害怕张云起把这事儿宣扬出去。

张云起没这么干,现在,雷鸣爸妈找上门来讨说法了,闹到全校都知道他高明背信弃义,背后捅兄弟的刀子。

事儿到了这个地步,他心里充满了各种各样难受的滋味,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只能去找他的那个亲爹。

他来到凤凰台,一路上到最顶楼。

凤凰台的主楼并不高,只有六层,除了第六层办公区域,其他五层囊括了舞厅、餐厅、游戏厅和娱乐城,装修的金碧辉煌,富贵逼人,而第六层的装修风格截然不同,地面铺着一层酱色地毯,墙壁刷的落地大白,窗明几净之中带着一丝丝肃穆庄重。

高明来到这里,径直走向一扇棕色双开大门,大门旁边有两名身材高壮的青年,其中一个伸手挡住高明,语气神态却极好,弯腰笑着说:“老板在忙,高少,要不,您等一下再进去?或者您跟我说说有什么事,我帮您向老板汇报?”

“滚远点!”高明抬腿,直接一脚踢在那个青年的裤裆上,青年立时捂着裤裆弯下腰,他看也不看一眼,直接推门进去。

门的里面,是一间占地足有百平米的办公室,门的正对面是一整面墙的书架,上半部分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籍,下半部分的格子里整齐的摆放着杂志、报刊。

书架的另一边,是一排皮质沙发,另一侧摆着一张极大但并不奢华的办公桌,办公桌后面的墙壁上,则是一副北宋王希孟的《千里江山图》。

那副画的下面,坐着一个鬓角微白的中年男人,他有一张棱角分明的国字脸,正在打电话。

电话那头的人,是南湖派出所所长陈光明,他语气恳切地说:“高老板,您放心,这事儿我一定想办法处理好。”

中年男人没有开口,就听见了开门的声音,于是直接挂断电话,抬起头朝高明看了过来。

高明直接走到办公桌上,一脸焦躁地说道:“爸,今天雷鸣的爸妈跑到学校闹事,现在全校的人都知道这事是我干的,你不是答应我帮我处理这件事情吗?”

中年男人反问:“我什么时候答应过你?”

高明语噎,随后说:“但你这么干了。”

中年男人盯着高明看了半天,然后伸手指向大门,说:“滚出去。”

高明绷不住了,濒临崩溃的他握紧拳头“嘭”地一声重重捶在办公桌上,大声道:“你到底是不是我亲爹?”

中年男人语气淡淡地问:“你不想当我亲儿子?”

高明大声道:“不想又怎么样?”

中年男人点头说:“那我们刚好想到一块了,我也不想当你的亲爹,现在你可以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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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香樟树下的阳光里

邹杰伦这个骚包的名字,是张云起在今年市一中88周年校庆文艺汇演上遇到林诗予时随口乱起的,林诗予一直蒙在鼓里,但今儿她跑到张记栖凤渡鱼粉店里,听见张妈张口闭口都是云起啊云起的,林诗予就是个傻逼,这时候自己上当受骗了。

当她知道邹杰伦就是张云起,张云起就是张记栖凤渡鱼粉店老板娘的儿子,还是市一中的一个高一学生后,就黑着脸说:“我现在该叫你邹记者,还是张状元呢?”

“都行,大记者您随意。”

张云起笑呵呵的,伸手不打笑脸人,他又没干方圆十里之内不留母狗的事儿,还不至于上纲上线,林诗予叨了几分钟,就问他说:“这么说事发那天是你报的警,那个监控视频也是你给警察的?”

张云起点头承认。

林诗予分析道:“那个高明家里有钱的很,不可能为了几百块钱支使雷鸣跑到你家鱼粉店搞这事儿,而且后边雷鸣拿着那几百块钱请全校学生喝可乐,我还听说他请人喝可乐的同时,大肆宣扬你家鱼粉里有蟑螂的事儿,这明显就是想搞臭你家鱼粉店嘛,但他吃饱了撑得慌啊,干这么龌龊的事儿总得有个原因吧?不过可以肯定,他一个学生不可能是冲着你妈和你哥来的,说说呗,你跟这个高明有什么深仇大恨?”

张云起一本正经地回答道:“我也不太清楚,因为跟他不是一个班的,平时很难见着面,跟他也只是认识而已,其实我个人对他没什么意见,至于他对我嘛,意见好像挺大的,我想来想去,估计是因为他看我长得比较帅吧,比较受女孩子的欢迎,你应该也知道,学校里有这样心胸狭隘的人。”

林诗予有点儿叹为观止:“你脸皮怎么这么厚呢,拜托,我还没近视,帅这个字跟你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

张云起笑道:“果然,进入社会的更年期妇女不但智商极具下降,欣赏水平也挺让人堪忧的。”

林诗予差点没给张云起气晕过去:“你嘴巴子可真够毒。”

张云起笑呵呵的说:“开个玩笑,别介意嘛,林大记者还是很漂亮很美的,比不了林青霞,至少也是一关之琳。”

林诗予嗤之以鼻:“马屁拍到马腿上,我就是我,什么林青霞关之琳的都不是我的菜。”顿了一顿,她又道:“说正事,既然你也算是当事人之一,那我给你来一个正式的采访吧。”

张云起摆手道:“还是算了吧,我的事儿早在报警的时候就解决了,后边这些问题都是雷鸣和高明之间的事儿,跟我没关系。”

林诗予下意识道:“但是你了解这里面的事儿。”

张云起笑着回答:“其实自从雷鸣进局子里后,这个事儿我就没怎么关注,我知道的都是传出来的公开消息,想必雷鸣爸妈都告诉你了。”

他说的是实情。

林诗予热心帮助可怜的雷鸣父母,想通过《江川日报》把这件事报道出来,虽然他对此完全不抱希望,但如果他知道,自然不介意告诉林诗予。

事实上,这件事他知道的不会比雷鸣爸妈知道的多,雷金荣蔡丽华夫妇在派出所见过雷鸣,这些天跑来跑去一直在打听这件事情,林诗予该了解的,想了解的,相信他们早就声泪俱下竹筒倒豆子一样把所有的事儿都说过了,表述的肯定比他更具真实性和煽动性,他就没必要凑这个热闹了。

林诗予见张云起这么说,也不再强求,她起身道:“那好吧,没别的事,我今天还要连夜回里津市。”

张云起笑着问:“不留下来玩两天?”

林诗予翻白眼:“没心情了,下次吧,下次我要去爬姑苏岭,看你的本家张老囚禁的地方。”

张云起点头说成,他起身在门口拦了辆的士,陪林诗予到火车站买好票,把她送上火车站台。

上火车时,林诗予没搭理张云起,张云起也不介意,笑呵呵地目送着她那倩丽高挑的背影消失在车门口,这个女孩对这件事情的热心,不管是出于一名记者的素养,还是因为内心的良知,或者是同情雷金荣蔡丽华夫妇的遭遇,都让人侧目。

看着缓缓移动的火车渐行渐远,张云起忽然想起了江川市一中的校训——励学力行。这四个字的意思是说,励学天下博志之书,力行世间公平之事。

林诗予做到了。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张云起每天上早读前,都会在学校旁边的报刊亭买一份《湘南日报》,但是没有出乎他的意料,林诗予这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女心血来潮想到的什么青少年犯罪专题报道,一直没有出现在报纸上。

不怪他现实。

因为这就是最现实的结果。

5月15号那天,雷鸣的父母在市一中跪了整整一天,直到下午临近放学的时候,教务主任罗大海才出来见了他们一面,他苦口婆心说了很久,但似乎没有谈拢,罗大海又满脸无奈的回去了。

张云起现在读通学,不用上晚自习,那天下午放学后,他一直在鱼粉店里帮忙做事,时常注意着跪在斜对面校门口的那对木雕。

直到晚上八点多,市一中校门口没有什么行人了,那对似乎已经被人遗忘了的木雕才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互相搀扶着,佝偻着,踉跄着,穿过夜深的街头,消失在昏黄的路灯下,和张云起的眼眶里。

从那以后,这对夫妇再也没有出现过。

有的时候,张云起在上课的空隙里,会忍不住地想,5月15号的那天晚上,应该发生了很多他不知道的故事。

5月20号那天中午,张云起在家里吃饭的时候,意外接到了林诗予发来的信息,他立马跑到楼下小商店回了个电话。

当时林诗予在电话里告知他说,她的那个专题报道没有审核通过,不能发刊,但省委宣传口的领导做了批复,传到了江川市政府,至于市里会怎么处理,不清楚。

湘南日报是湘南省委的机关党报,省委宣传部直接管辖,一则报道从出炉到发刊要经过层层审查,严格把关,这个事儿不能上报,张云起不意外,被省委宣传部的人盯上他却没想到,往阳光一点想,这世上还是不乏人民好公仆的,不过实际来看,那就是林诗予应该有点人脉背景。

这天星期三的一节体育课上,张云起和王小凯几个玩的好的哥们在篮球场上打篮球,高明所在的高二114班在这一天也有一节体育课,而且和168班是重叠的,以往这个时候,篮球场上一定会有一道让女生们集体花痴高潮的帅气风景线,今天没有,或许,以后也不会再有。

高明已经从市一中消失很长一段日子。

可能除了114班的学生会在开始的那几天觉得有点不适应之外,学校里也没有人感知到生活有什么不同。

一样的上课睡觉,一样的吃饭拉屎,一样的八卦议论女生,尤其是现在距离期末考试越来越近,即将面临高二文理科分班,关于高明捅雷鸣刀子的纷纷扰扰的口水八卦高潮过后,不可避免地被考试的压力碾成尘埃,消弭殆尽。

其实目前高明到底怎么样了,学校里谁也不知道,但是不管这件事情的最后结果怎么样,有一点能够肯定,市一中已经没有他高明的容身之地。

张云起好久没打过篮球了。

陪着几个小傻帽玩儿,还挺开心,他技术还行,身体年轻又倍儿棒,至少虐王小凯和杨伟田壮壮三个人不在话下。

记得读初中那会儿,每天除了读书,他最大的乐趣就是抱着一个没有多少气的破篮球,和一伙男生在龙湾镇中学的泥地里追来追去,最后突破重重封锁,往一个木架子和铁丝搭得破篮筐里扔,技术是臭的不行,也没有规则,每次都搞得一身泥巴,但就是够劲,开心,忘乎所以,就像后世的小孩子打《英雄联盟》和王者荣耀一样。

说起来这都是青春呀。

后边中专毕业之后,事儿多,天天朝九晚六,为了生活打拼,一到周末就躺在床上睡的跟死狗一样,不到中午十二点就不会爬起来,至于篮球什么的,早特么跟***梦想一样烟消云散了。

五月末梢的天气挺热,张云起打了小半个小时,酣畅淋漓,一身是汗,湿透了,他扔了篮球打算去小卖部买水喝,只是穿过四周围观女生走到场外的时候,他有些意外地看到篮球场不远处的石阶上,并肩坐着两个女孩子。

初见和纪灵。

在香樟树下,盛夏的阳光里,有说有笑。



第七十五章 无猜

张云起有点意外。

他不知道啥时候纪灵和初见成了朋友。

跑到小卖部买了一瓶水和两瓶汇源果汁,张云起回到篮球场上,直接来到初见和纪灵坐的石阶上,一人递了一瓶果汁,笑着问:“你们在聊啥呀?”

“女孩子聊天你打听什么?”纪灵坐在香樟树下的石阶上,她穿着纯棉的白色小背心和藏青色牛仔裤,脚下是一双在那个年代极少见的耐克白鞋,两条又长又白的腿悬空晃悠着,那时候阳光很灿烂,她手捧果汁侧头眯眼看张云起。

张云起顺势坐在纪灵的旁边,喝了一口水说:“大姐,能不能麻烦你不要把话说的这么死,搞得我都不知道怎么接了。”

纪灵“嘿呦”了一声:“你这么皮厚的人也有说不出话的时候,可真难得呀。”

张云起觉得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下去自个儿会被纪灵怼的生活不能自理,换了个话题道:“再过个把多月就要放暑假了,你们有没有兴趣出去旅游?”

纪灵侧头问:“去哪里?”

张云起道:“香山,就是中山先生的故居,隔海还能看到香江,如果时间充裕,咱们还可以顺带去粤城深圳玩玩。”

“就我们三个?”

“可以再叫几个朋友,我妹妹春兰马上中考了,等她考完试之后,也带她出去玩玩,放松一下吧。”

“对了,你妹妹成绩挺好的,中考准备考哪里呢?”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初见问。春兰基本上每个不补课的周末都会回江川市住,初见见过几次,还教过她题目,把自己中考前的复习资料也给了她。

“市一中。”

张云起笑着告诉初见。

前世春兰和他走的是一样的路,两兄妹先后成了封阳县的中考状元,先后选择了读中专,但说来说去还是因为家里穷,心心念念着早点毕业出来工作。

这辈子,自然是不一样了。

聊了会儿即将要中考的春兰,张云起又把话题扯到旅游的事儿上,这个暑假他要去香山一趟,主要的目的当然是办事儿,旅游什么的只是顺带,刚好放假嘛,出去玩玩散散心挺好,如果王小凯田壮壮几个小傻帽方便的话,都可以捎上。

不过去旅游的事情纪灵比较有兴致,初见却没有表态,张云起也没有追问,还有小个把月的时间,早着呢,到时候再说。

三人聊着天,直到接近下节课快上课的时候,才离开篮球场,一起去教室,不过纪灵和张云起初见不在同一栋教学楼,半路上三人分了手。

张云起和初见一起往第一教学楼走,路上他问初见:“你和纪灵没认识多久吧,又不在一个班上,什么时候关系变得这么好的?”

初见说:“这个是自然而然的吧。”

张云起道:“其实说起来,纪灵的脾气挺差的,很倔,有点自我,别看她总是漫不经心或者笑的很开朗,但一向是生人勿近,在学校里也没什么朋友,她家里条件比较好,爸妈都是大忙人,管不了她,她总是独来独往。”

初见侧头看了张云起一眼,说:“你很了解纪灵呀,难怪有时候感觉你们之间很有默契,虽然见了面就拌嘴。”

张云起笑道:“你哪来的这种感觉?”

初见说:“熟悉了,自然就有,感觉你们认识好久了,是那种很知心的好朋友,不用多说什么,一个举动,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的喜怒哀乐。”

张云起笑:“这个有点夸张,不过我和纪灵确实从小就认识,那时候还在读小学,纪灵每年放暑假都会去我老家云溪村呆很长的一段日子,算是从小玩到大的吧,不过小时候她乖巧可爱的很,哪像现在,凶巴巴的。”

初见脑海里突然冒出了“两小无猜”这四个字,她抿嘴说:“哪有凶巴巴的,我觉得纪灵的性格就很好很好,很洒脱开朗,很阳光有主见,比较让人喜欢,我就做不到。”

张云起笑了笑,性格互补还是很有道理的,初见和纪灵,这两个女孩的性格截然不同。

两人聊着天,很快来到168班教室,继续按部就班的上课,为即将到来的高一期末考试备考,在下午的最后一节自习课上,张云起接到了王贵兵发来的信息,放学后,他离开学校找了个电话亭给王贵兵回了个电话。

两人先是聊了一下联众贸易的业务情况,其实目前公司的发展态势张云起觉得还不错,他虽然比较少去公司,管理上的事儿也一向不过问,但每天余林都会就当日的意向资金和达成的铺货资金,以及大方向的工作计划向他做一个报备。

小霸王电脑学习机的悬念式营销广告方案实施后的第一天,联众拿下的意向资金就有十六万,后面的这段日子里,基本上每天都有十来万的意向资金,目前已经达到了130多万,而且签订的意向资金绝大部分转为合同金额流向联众,只有少部分商户出于种种原因撤销早先签订的意向书。

下一步联众主要的工作自然是对湘南省东部其他三个地级市进行市场开发,搭建分销渠道,虽然这次是进入新的领域,但有江川市场的示范作用,相信很快就能步入正轨。

王贵兵是联众贸易的股东之一,张云起给他定了个副总经理的头衔,等大湘东地区的分销渠道搭建好后,张云起打算让他负责物流和售后以及与厂家的对接工作,不过目前他在公司是个打杂的,像一块砖,哪里需要往哪里搬。

对于王贵兵来说,可能这辈子他都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能摇身一变成为一家公司的副总,积极性贼高,打杂打的热火朝天。

目前公司的主要工作是招商,说白了点就像一个老鸨招揽客人,不过手头上的姑娘各个方面的素质还不赖,有吸引力,有卖点,所以公司天天人来人往车水马龙,这导致了招待的人手有点不太够。

余林在联众总揽全局,张秋兰负责目前公司最核心的市场部,王贵兵就需要负责接待、人事以及采购等等一系列事宜,这个老赌鬼忙活的大半个月没碰过麻将,但他也没觉得累,相反,很有存在感,尤其是每天上班的时候,他听着前台小姑娘的一声王总早上好,感觉分分钟能甜出糖尿病来。

除了公司层面的大小事务,张云起私人的很多事情都是他去完成的,今天他给张云起打这个电话就是为了一个私事,事儿还不小,但他耐着性子和张云起谈完公司的情况之后,才说道:“云哥,今天上午小武去派出所自首了。”

电话那头的张云起怔了怔。

那天晚上他没有劝小武自首,这是因为他有私心,不管怎么说,小武也算是他的一个朋友,他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虚伪劝小武去自首,但抛开私心站在一个客观的角度来讲,小武这么做肯定是理智的。

他年纪轻轻的,背了这么个事儿,以后不会好过,而且这个又不是什么特别大的事儿,顶多也就是一年多的刑期,虽然小武长得眉清目秀,进去了菊花可能会有点儿忙不过来,但肥皂掉了筷子大的疤,一年之后又是一条好汉嘛。

张云起笑了笑:“这个其实挺好的,有些事情我不方便,以后你多关照关照一下他老娘,那个被小武打成重伤的人肯定会索要赔偿金,这个钱你拿我的钱垫上。”

王贵兵点头:“这个我知道,不过小武去自首前,托我给你带一句话。”

“什么?”

“他说你交代的事情,他一定会办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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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我很期待

小武自首之后,并不会直接判刑。

刑事案件需要经过一段漫长的程序,批捕、检查、起诉、开庭、宣判、判决,如果嫌疑人不选择上诉,那么就能够立马实施刑期,小武这个案子不大,因果关系明显,案情简单,但整套流程走下来,两三个月是少不了的。

在很久之前,张云起就仔细了解过,整个江川市拢共两所监狱,一所是湘南省贵平监狱,始建于1984年,原名叫做江川地区劳动改造管教支队,1990年更名为湘南省贵平县监狱,位于江川市贵平县城郊,系江川市属监狱,也就是目前张爸服刑的地方。

另外一所监狱则是大名鼎鼎的湘南省江川监狱,江川监狱始建于1953年,1987年和原省春陵监狱合并组建而成,位于江川市中心城区,隶属湖南省司法厅,先后被省监狱局命名为特三级监管安全单位、系统第一个监区文化实验基地和罪犯技术教育实验基地,是部级现代化文明监狱,省直待遇,里面关押的大多都是老子要日天的重刑犯,小武这种小喽啰,还没资格进这种地方享受贵宾级待遇,等到他判刑后,必定会去贵平县监狱织棉鞋。

5月25号的这天周六上午,张云起去了一趟联众贸易,召集公司员工开会,双休日制度要在95年5月才正式实行,那个时候周六也是要上班的,但张云起不用上课,所以他工作上有什么重要的安排,基本上也都是这一天来联众处理。

对于任何一家处于初创期的私营企业来说,业绩就是生命线,其他都是扯淡,只要能够赚到钱,自然是欣欣向荣的,张云起来到联众时,看到各个会议室、办公室,还有交流中心都是来来往往洽谈合作的分销商销售商,很欣慰,他的公司是欣欣向荣的。

这一上午,员工们都在接待客户,张云起就把会议挪到了中午的休息时间,大家进会议室的时候,还是不断的听到外面的电话应答器不断的启动。

让人振奋,颇能提升士气。

不过对于联众市场部的员工来说,这个时候也不需要提升什么士气,因为目前小霸王电脑学习机市场的潜力和联众的薪酬模式已经足以让他们打鸡血卖命。

联众的薪酬模式比较简单,就是底薪加提成,每月每人的销售指标为5万元,基本工资400元,当月不满销售指标的部分,则按1%的比例扣款,当月高于5万的销售指标的部分,按照2%的比例提成。

像市场做的最好的谭云,目前为止,她这个月已经做了48万的业绩,400元底薪加上八千多的业绩提成,一个月的工资超过了九千多,搁在后世,也是实打实的月入十万的金领。

当然,这样的业绩不是每个业务员都能够做得到的,打铁也要自身硬,谭云表现的这么优异,在市场业务上自然有她的独到之处,这个毕业才两年多的名牌女大学生还是很接地气很有交际能力很豁命的,确实让张云起有点刮目相看,他听姐姐张秋兰说,前段时间谭云邀请几个大客户吃饭,灌了一斤白酒,吃完后把几个大客户送到洗浴中心玩,她自己强撑着跑到医院打点滴。

谭云终究只是一个个例,大部分的业务员的业绩都在几万到十几万之间,不过以目前小霸王电脑学习机的市场潜力来看,至少在一年以内,每个月达成5万块钱的业务指标,难度是不大的,哪个业务员如果做不到,张云起会觉得这不是能力问题,而是态度的问题,有没有必要留在联众的问题。

其实联众市场部一直在招募业务员,也一直在辞退业务员,淘汰压力是不小的,至于目前,联众贸易已经扩张成了一只十二人的队伍,由张秋兰直接领导。

张秋兰是联众贸易的小股东,和王贵兵一样,挂的是副总经理的职务,不一样的是王贵兵在公司负责的事务比较简单,业务能力的要求并不高,但市场部作为联众的核心部门,张秋兰身上的担子不小,虽然跟着张云起一起做了一年多的生意,成长很多,但管理团队的能力还有不小的提升空间。

前段时间,王贵兵在联众外面的公用卫生间上厕所,刚进门的时候,听见两个业务员在一边抽烟一边抱怨他们的直接领导张秋兰,说她本事没多大又爱指手画脚,一天到晚大会小会开个不停,当这个副总经理完全是靠着老板亲姐姐的身份。

当时王贵兵走进去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还把这事儿告诉了张云起,问张云起要不要开除那两名业务员。

张云起道:“你把这件事告诉我姐,让她自己处理。”

张秋兰没有处理,也没有开除那两名业务员,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只不过最近她经常让张云起推荐一些企业管理和市场营销方面的书籍,经常往图书馆跑,有时候遇到了问题,深更半夜跑到娘家找张云起。

有一次,姐夫牛奋在张记栖凤渡鱼粉店里跟张云起开玩笑说:“我现在在家里就是一家庭主夫,除了伺候一家老小吃喝拉撒,还得给你姐当闹钟。”

张云起问:“为啥?”

牛奋苦笑着说:“爬不起来呗,她每天下班回家还要工作看书看资料到凌晨三点,睡的比狗晚,起的比鸡早,早知道她有这拼命的劲头,当初去考大学多好呀,指不定咱们张家一门三状元呢。”

当时张云起只是笑。

然后看着在穿着厨师服在厨房里给客人下鱼粉的大哥张云峰。

还是那句话,未来的张家注定了家大业大,大哥大姐乃至于他这个姐夫牛奋,都需要更多的锻炼,平台就搁在这里,吃点苦受点累真没什么,只要能快速的成长起来,独当一面。

5月25号中午的这场会议只花了20分钟。虽然张云起平时挺爱跟玩的好的王小凯田壮壮他们扯扯淡,但在正式场合一向不喜欢说废话。

他对联众贸易近期的工作做了一个简短有力的总结,对人事进行了调整细分,重点强调接下来联众贸易的发展方向是全面推进大湘东地区的分销渠道搭建,并且安排王贵兵开始在江川地区进行铺货。

联众市场部将划分成为四部,针对联众贸易在大湘东地区拥有小霸王电脑学习机总经销权的江川市、永山市、衡南市、邵光市四个城市,成立市场一部、市场二部、市场三部、市场四部,四部总监分别由谭云、陈兴、刘海华、廖秋明四人担任,张秋兰直接领导。

这些做的主要原因自然是为了更好更快更细的搭建其他区域的分销渠道,目前江川市的市场渠道已经培育起来,另外三个区域才是联众接下来的重点攻克的市场,谭云陈兴四人是公司老人,业务最突出,把他们放出去开疆拓土,是眼下最合适的。

三个区域的营销策略在复制当初江川市搭建分销渠道时的打法基础上,张云起还制定了一些列的特别奖励和额外的返利,相信在江川市场的推动之下,其他地方也会很快启动起来。

这次会议的次日,在总经理余林的安排下,刘海华、廖秋明、陈兴三名市场总监带领业务员奔赴其他三市开展业务的同时,王贵兵也开始处理江川地区分销渠道铺货的具体事情。

货运从香山到江川这一段由段永平的日华电子厂负责,到了江川后,就是联众的事儿,现在司机和送货员已经招好,联众还买了台二手的跃进131型运输车,仓库是在龙景园罐头厂租的。

现在龙景园罐头厂日薄西山,罐头没销路,堆积成山,除了员工往自己家里捎,就是搁那儿养耗子,大半厂房都空置着,租出去,还能给职工发点工资养家糊口,厂领导们自然很乐意干这事儿。

王贵兵陪同张云起挑选仓库的时候,龙景园罐头厂厂长李季林亲自出了面,李季林就是李雨菲的爸爸,去看仓库的路上,王贵兵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再回想起半年前为了拿到自己的800块钱遣散费,李季林和他在厂长办公室里吵的脸红脖子粗,不免有点儿感觉造化弄人。

5月28号那天,张云起接到段永平的电话,两人叙旧了一波,段永平显然对张云起在大湘东地区做的市场营销推广有过详细的了解,对江川市的市场的分销渠道搭建十分满意,尤其是格外推崇那则悬念式广告,但他语气很委婉,说:“张总,下次有这类营销方案,希望和我对接,我会上挂到全国性的大媒体上,或许能够取得更好的效果。”

张云起笑着应了下来。

段永平又说:“你的那个广告方案我们已经做出来了,时间也定了,下个月十号,在央视一套晚上七点三十五播出,也就是新闻联播结束后的那段黄金时间。”

张云起点头:“那我很期待。”



第七十七章 霸主

5月30号,在联众正式成立之前的一个月内,小霸王电脑学习机在江川市场的分销渠道基本搭建完成,如期完成了两百万的既定铺货量。

六一儿童节过后,湘南省东部其他三个地级市的市场开发工作,在各个市场总监的带领下,依瓢画葫芦的有序推进着。

5月10号那天的傍晚,张云起在家里的店子里吃过晚饭之后,陪着老五张小小在小霸王学习机上玩儿《超级玛丽》。

张小小在学习一点没得到老张家的真传,在学霸哥姐面前就是一弱鸡,但玩儿游戏的天分倒是出奇的高,而且城里生活融入的格外的快,搬来还没半年,她已经能够跟班上的同学拽一大串江川话了。

刚开始的那个把月,张小小上下学还需要大哥张云峰接送,现在她都是自己背着张云起给她买的耐克书包步行回家,而且身边总有那么几个顺路的和玩得好的,一路上她都是吆五喝六的,年纪小小,就有点儿活出了大姐大的派头。

不过这也是有原因的,每天出门上学之前,张妈都会给张小小五毛钱零花钱,回头张云起也会隔三差五给她三五几块钱,对于小学生来说,这是一笔相当可观的巨款,够买很多很多包卫龙了。当然,如果那个年代有卫龙的话。

周末的时候呢,张小小喜欢带着初见的妹妹初心玩,因为初见妈妈蒋凤在张记栖凤渡鱼粉店做事,初心又还没上学,蒋凤经常把初心带到鱼粉店里,一来二去,性格外向开朗的张小小就和她年龄一般大的初心熟了。

虽然初心是个智商发育的比较缓慢,至今还不大会说话,但已经能认人,每次她在店子里,就傻呵呵的跟着张小小转悠。

******

春夏之交的傍晚,气候格外炎热。

张妈拿着蒲扇坐在门口纳凉,忙碌了一整天,也只有这个时候,她能够像在云溪村时那样,每天午后坐在小院门口静歇一天的疲惫,只不过在这个时候,她看到的不再是暮霭沉沉之下一望无际的田野,呼吸的空气之中也多了些许尘埃和异味,眼前华灯初上的街头,人潮涌动,小贩喧嚣,都是步履匆忙啃着馒头准备去教室里挑灯夜读备战中考和高考的学生。

张妈忍不住扭头对正在通关《超级玛丽》的张云起说:“老三,春兰快中考了吧?”

张云起说:“快了,下个月。”

张妈叹了一声说:“这丫头一直在学校里补课,也不知道什么情况,平时有事也不跟我们说,哎,就怕她压力大考的不好回头自己心里遭罪。”

张云起本来想告诉老妈说:“这个就不用操心了,春兰会稳稳当当妥妥帖帖的把第二名甩到冰岛去,然后把中考状元抱回家。”

但想想还是算了。

面临改变子女人生的大考的时候,做父母的心情可能都这样吧,和子女一样患得患失,如果考的差,就很遭罪,考的好呢,比自己的崽还激动。

他还记得前世公布中考成绩的那天,自己拿着成绩单,狂奔向烈日炎炎下还在田里插秧的老妈,告诉她,自己是封阳县的中考状元,老妈激动的把秧苗一扔,说:“走,妈给你做红烧肉去!”

那是他那一整年唯一一次吃红烧肉。

那股味道他至今还有点儿印象,现在吃不出来了,万事万物都是这个道理,过去了,就再也找不到了。

张云起抬手看了眼时间,已经是晚上七点半了,他扔了手柄,打开墙壁下的彩色电视机,转到中央一台,刚好新闻联播结束。

一连串在这个年代特别有名的产品广告开始出现在屏幕上,即将以32亿元的天价拿下标王而闻名全国的秦池酒无疑是这一段央视黄金广告时间的头号重磅选手,但今晚的主角不是它,而是小霸王电脑学习机。

时间很准,掐到了秒。

燕京时间6月10号19点30分的那一刻,张云起山寨段永平前世做的小霸王电脑学习机的《拍手歌》粉墨登场,几个和张小小差不多大的可爱的小孩子欢快的唱着:“你拍一,我拍一,小霸王出了学习机;你拍二,我拍二,学习游戏在一块……你拍四,我拍四,包你三天会打字……你拍八,我拍八,电脑入门顶呱呱;你拍九,我拍九,二十一世纪在招手。”

广告很快就播放完了。

张云起的感触不大,倒是旁边的张小小很惊奇,她手指着电视屏幕睁大眼睛说:“哥,这就是我们玩的小霸王学习机呀!”

张云起笑着摸了摸她的小脑袋:“那你还记得里面的歌词不?如果能一字不落背出来给我听,周末带你去买布偶玩具。”

张小小立马点头说:“我记得”,然后她当场唱了起来:“你拍一,我拍一,小霸王出了学习机,你拍二,我拍二,学习游戏在一块儿……”

张小小的声音软绵绵的,唱的格外动听,等她一字不落的唱到三分之二的时候,张云起笑着打断:“可以了,这周星期六,西门街的布偶玩具随便挑,你能拿多少就买多少。”

“二哥,你太好了。”张小小高兴的蹦了起来,她柔软的身体扑倒张云起怀里,各种撒娇卖萌装可爱,这个小萝莉贼的很,把她二哥吃的死死的。

然而张妈可不爱惯着这个老幺,坐在旁边唠叨说:“你别老是依着她,来市里住不到半年时间,看她现在娇惯成啥样了,餐餐饭不吃,吃零食,隔三差五还要吃那什么肯德基,一次七八十块,家里的玩具现在已经堆了半个房间,买的衣服呢,都是名牌,件件上百块,几百块,以前咱家一年的花销都顶不了你一件衣服,回头呢,没一次考试能及格,哎呦,说多了我心口痛,你给我听好了啊,这次期末考试再不及格,看我不把你送回云溪村小学去。”

刚才还兴高采烈的张小小瞬间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冰火两重天,她瘪着小嘴巴想哭又不敢哭的样子搞得张云起乐的不行。

他拍了拍张小小的脑袋:“去看书吧,不想回云溪村念书,这次期末考试就要努力及格。”

对待子女的教育问题,张云起不会和老妈这种老一辈一样。

儿子穷养,女儿富养,还是有一定的道理的。当然,这个富养应该是理性的,养出了刁蛮任性的性格就有点走火入魔了,或许是他自己前世有过女儿,有过心头肉,两个妹妹又都是穷苦过来的,这辈子,一定要在物质上尽可能的满足她们。

不过这只是一个小事,今天张云起搁在这儿陪张小小玩游戏,就是想看看小霸王电脑学习机首次登录央视的广告。

总体来说效果不错,虽然他自己没什么感觉,但连张小小这种学渣都能一遍就学会小霸王电脑学习机的《拍手歌》,难怪前世这首歌能够成为这个儿歌稀缺年代的新儿歌代表。

如果没有意外,他知道,今晚过后,小霸王电脑学习机会红遍大江南北,风靡全国横扫杂牌军,市场份额逼近80%,一举奠定学习机行业的霸主地位。



第七十八章 至阳时刻

如果说香山市小霸王电子工业公司在现代市场经济的浪潮中,演绎了一段充满悲凉气味的、一唱三叹回味无穷的现代版霸王别“机”,那么1993年的夏天,无疑是它的巨鹿之战,走向辉煌的至阳时刻。

6月10号那天晚上,小霸王电脑学习机在央视播放的《拍手歌》爆发出了惊人的传播力度,短短30秒的广告儿歌,简单直接有效,让这款产品深入人心。

在90年代初,家用电脑已经开始步入中国的老百姓家庭,但是由于售价较高,大多数中国家庭是买不起的,往往望“机”兴叹,相较于如火如荼的英语热,电脑热是呼之欲出而未出。

正是因为在那一年代电脑的“高不可攀”,游戏机的“游而无用”,让电脑学习机“有机可乘”。

小霸王科学精准的市场定位――“青少年电脑学习机”,是能够满足那个年代消费者们学习新技术的迫切需要的,对普通老百姓来说,电脑学习机就是电脑,或者说是电脑的入门机,而价格却是电脑的1/40,每台只卖两三百元,这是个寻常百姓可以支付得起的价格。

更重要的是,中国人历来有“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教育”、“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等共识,小霸王电脑学习机作为一款针对于小孩子的理想的电脑入门工具,加上高人一筹的品牌策略,让它毫不意外地成为了市场新宠,在当时全国多如牛毛的游戏机厂家中称王称霸,一骑绝尘。

张云起记得,在前世就有专家说过,小霸王的电脑学习机在半空中建造了一座平台,使中国人的电脑热提前实现“软着陆”。

不得不承认,段永平确实是个能人。

至少在那个年代,他对电教游戏机市场的认知无人能及,同样的,野心也无人能及,在小霸王电脑学习机推向市场的第一天,段永平就买了一张巨大的中国地图,挂在他那间狭小的办公室里。

他要把红旗插遍全中国!

这就是珠江三角洲的青年英雄们的超人之处,跟敛财有方的江浙企业家善于打“三北市场”不同,尽管地处岭南一隅,可是广东人从来都是把产品和品牌的推广目标定位为全中国。

尽管段永平不算是一个地道的广东人。

在他的市场直觉和打法里,《拍手歌》只是实现品牌战略的序幕曲,在接下来的近一个月时间里,一系列小霸王电脑学习机的铺天盖地的宣传报道席卷全国,除了电视媒介,各种传统的报纸杂志都能看见它的身影。

段永平还采纳了张云起的意见,在中国各个城市举办打字比赛,游戏比赛,虽然比赛游戏都是《俄罗斯方块》、《坦克大战》等一些简单游戏,但在这个竞技游戏概念几乎为零的国度里,取得了极为显著的营销效果,多年以后,在文人骚客的笔下,隐形富豪段永平成了中国电竞的先行者和启蒙者。

对于张云起来说,带头冲锋的大佬这么牛逼,这个时候像他这种大区域总经销商似乎只需要负责一件事,躺好了,数票子。

当然,这是老板该干的事儿,联众的员工的日子可就没有那么爽了,自从6月10号小霸王电脑学习机的《拍手歌》登录央视一套之后,联众贸易的办公室就变成了菜市场,不夸张地说,来公司洽谈小霸王电脑学习机分销业务的老板能够把门给塞住,接连安装的四台客服电话从早上响到晚上,间断的时间没有超过五分钟的时候。

为此,余林取消了周日的休假,给员工开了两倍加班的工资,并且一边让人事专员招人的同时,还找了十多名大学生临时工,至于他自己,最近在公司打地铺,白天接待大客户洽谈合作,晚上开主管级会议,深更半夜才有空处理日常工作和向张云起报备工作计划。

张秋兰则每天往返于四个地级市之间,统筹整个大湘东地区的分销渠道搭建工作,和王贵兵对接各个级别的分销商数据表,铺货数据表,并且开始筹建联众贸易的大客户运营团队。

公司里最忙的可能是王贵兵。

联众贸易前期筹备的时候,他这个负责物流和售后的副总经理还只是打打杂,做做采购和接待大客户,现在业务正式铺开,他除了要对接日华电子厂,处理进货事宜,还要负责整个大湘东地区的小霸王电脑学习机的物流,这是几百万的货物物流,公司现在的司机和送货员根本就不够。

本身小霸王电脑学习机的市场是井喷式爆发的,在爆发之前,公司刚刚成立,还没什么资金,物流业务又没有开展起来,不可能花钱养一批司机和送货员,现在市场起来了,自然而然的,物流跟不上它的终端销售速度,只能一边招人,一边加班加点在整个大湘东地区东奔西跑,一些重要的大客户,王贵兵就撸起袖子亲自下场,天天都是日里夜里连轴转,不是在送货,就是睡在送货的路上。

没办法,现在的联众什么都缺,缺人,缺车,缺时间,稍微不缺的可能是钱,仅仅一周的时间,江川地区拿到50万的纯利润,永山市、衡南市、邵光市三个地区的铺货款全都破了百万。

其实很早之前,联众贸易在永山市、衡南市、邵光市三个地级市就设立了办事处,市场总监领导,下面早已经配备好一名客服和两名业务员,在小霸王总部的广告轰炸之下,三个市场的渠道搭建自然进展神速,也根本不需要联众贸易再自掏腰包打广告,这个时候,想做这门生意的老板比想睡范冰冰的还要多。

在这种情形下,门槛是必须往上拔的,张云起要求区级和县级分销商必须要有货车,必须有仓库,必须有两名以上的业务员,必须缴纳一定数目的保证金……

这么多必须下去,张云起是挺爽。

有的时候,他在紧张的期末备考中,抽空去联众和余林谈工作,认识他的那些个分销商老板们个个点头哈腰张总好,不得不承认,也挺爽。

这个说来说去主要还是小农思想根深蒂固,上辈子他的层次就那么高,至于境界什么的,扯犊子玩意儿,咱们的马老师不也是先把钱赚够了再装的这个逼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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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我养你啊

时间过得很快,到了六月中旬,轰轰烈烈的期末大考就要来临了。

在这期间,学校里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文理科的选择,高二的时候会根据这个重新进行分班,张云起选择了文科,没别的原因,文科美女多,有助于远离近视培养高洁情操。

王小凯田壮壮杨伟哥仨紧跟张云起的步伐,决定为拉低文科班的平均分数线继续添砖加瓦,看来市一中的文科一直比理科弱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随着六月中旬的到来,中考迫在眼前。

每个年代每个区域的中考时间都大不相同,江川市定在6月18号至6月21号,对于像张云起这样的绝大多数高一学生来说,中考关他毛事儿,唯一爽一点的就是多了三天假期,可以去游戏厅好好秀一波操作。

然而对于张家来说,这是大事。

中考之前,龙湾镇中学放三天假,张春兰回了市里的家。

中考前的第一天,春兰在家里休息。

她什么也没干,张妈倒是干了很多的事情,她忙里忙外做了两天都吃不完的营养大餐,蘑菇炖老母鸡,田螺炖老土鸭,当归枸杞红枣桂圆炖老王八……搞得张云起回忆起了他中考前吃的剁辣椒。

中考前的第二天,初见受张云起所托,来他家里给春兰做最后的考前辅导。

到了这个时候,知识层面上的东西已经没什么好辅导的了,初见系统性地帮助春兰回顾了一下整个初中三年所学的内容的提纲,选了一些她认为比较典型的能够辐射整个知识面的压轴题和春兰好好沟通了一下。

春兰的知识储备是没有问题的,任何一个知识点都能够对答如流,举一反三。这个看起来平平常常的孩子,头脑特别聪颖,尤其有一种能闪电般穿越复杂“方程式”网络而迅速得出结论的天赋。

然而人前看起来毫不费力,背后一定非常努力。初见观察到她右手中指握笔的那一区域,因为长期摩擦,纹路已经被磨平,她看了看自己的右手中指,能够深切的感受到,春兰在学习上付出的努力。

其实任何事物都是这样的,付出越多,便越看重结果,在这种决定人生命运的大考面前,心态是很难保持平稳的。普通人家的孩子尤甚。虽然春兰脸上一直比较轻松,但初见感觉得到她的内心因为过分重视而显得有些压抑,于是大部分的时间里,初见都在跟她聊大考前心态的问题。

聊了很久,春兰突然问道:“对了,初见姐,我听我妈说,你在一中排名全校前十,成绩这么好,怎么会在普通班啊?”

初见抿嘴笑了笑,说:“我中考之前就是太紧张了,还得了重感冒,考试发挥失常,导致最后没有考好。”

春兰愣了一下,说:“那可真是遗憾。”

“其实也不算遗憾,虽然没有考好,进了一个普通班,但不一样的路程,就会遇见不一样的人,不一样的风景。有些对于你来说,是比较重要的,比成绩更重要。”初见小脸上的笑容淡然而温暖。

春兰不太能听懂初见的这一段话。

但是她没有再问。

中考前的第一天,张云起借了王贵兵的大幸福520,载着春兰回了一趟云溪村,也没干什么,带她回老家走走,看看,散散心。

其实春兰考试考的怎么样,至少在现在的张云起看来,不重要,大哥张云峰和大姐张秋兰都是初中毕业,现在也能有一份属于自己的还不错的事业,春兰这么有灵性的一个女孩子,有他在,担心个锤子的前途。

但是对于一个未经世事的女孩来说,这是一个比较重要的过程,考的差,无所谓,考的好,多一个选择自己喜欢的学校和未来事业的机会。

人活着,图的就是一个我喜欢。

龙应台说过这样一句老掉牙的名言:“我要求你读书用功,不是因为要你跟别人比成绩,而是希望你将来拥有选择的权利,选择有意义、有时间的工作,而不是被迫谋生。当你的工作在你心中有意义,你就有成就感。当你的工作给你时间,不剥夺你的生活,你就有尊严。成就感和尊严,给你快乐。”

张云起希望春兰快乐。

目前来说,考个好成绩,她最快乐。

张云起差不多小半年没有回云溪村了,云溪村还是以前的那个云溪村,破落、僻静、原生态,如火如荼的改革开放的大潮在这个大山深处的小村庄并没有太多的痕迹,或者说,一切都是无痕的。

某户人家置办了彩色电视机,哪个家伙初中没毕业南下广东打工,越来越多的庄稼人天天吃的上吃猪肉,烟农们都已经开始放弃柴火舍得买煤炭烤烟了,改革开放如云溪村村民的生活切切实实的在好转。这已经足够了,这个伟大国家的宏观政策距离他们太遥远,他们只亲近土地,他们只注重脚下,他们的力量大多数时候都是无声无息的。

老家的街坊妯娌对张云起兄妹俩格外的热情,喝了很多道茶,尝了很多村里特有的农产品,或许是庄稼人特有的淳朴热情,也可能是村里传闻老张家在市里发了大财。

张云起和春兰在村里,田埂上,江边晃荡了很久,看看景色,聊聊轻松的话题,其实张云起有这样的一种经验,他以前是个学霸,但每次考试前真不爱看书复习,尤其是大考之前,他喜欢去僻静开阔的地方呆着,现实的事儿都抛之脑后,想想自己还没有实现的梦,比如睡安吉丽娜·朱莉,然后,整个人都充满了为之鸡动的力量。

考试打个95分,不难。

中午是在以前的邻居纪灵的舅舅张海军家吃的饭,很丰盛,杀了一只土鸡,回市里的路上,张云起把车开的很慢,问春兰:“回老家逛逛感觉怎么样?”

春兰笑道:“有种衣锦还乡的感觉。”

张云起骑着大幸福250,叼了一根芙蓉王说:“这才哪跟哪呀,等你哥坐着私人飞机来村里,往人群之中一指,每人每户奖励一套别墅,那才叫做衣锦还乡。”

春兰没好气说:“你在开车呢,白日梦麻烦到家后再做好吗?”

张云起只是笑。

春兰也就沉默了一下,她看着路边不断倒退的绿色田野,突然说:“今天出来散散心挺好的,脑子比较清醒,但是哥,如果我考试考砸了,你说怎么办?”

张云起还是笑:“我养你呀。”

……

……

ps,说说心里话吧。

现在是凌晨三点半,或许大家不知道我这一章写的有多辛苦。

昨天晚上我没有更新,是因为我实在顶不住,前面几天天天都是熬夜到凌晨两三点,昨晚差不多八点半才到家的吧,一个字,就是累,趴在床上直接睡到七点一十,路程有点远,上班要迟到,打的飙到公司的。

今天上班同样忙了一天,没办法,刚进公司,你得努力,你得表现好,你得让领导认同你的能力,你才能稳定待在公司。

上家公司把我辞退的事情历历在目。

今天下午开新员工欢迎会,开到了七点多,路边随便吃了个饭,八点,做公交车到家里,九点多,还是一个字,累。

我在床上趴了十多分钟吧,怕自己睡着了不想起来写书,但昨天断更了,今天必须得码出来。

这一码就码到现在。

凌晨三点半。

估计搞一下得四点才能睡,明天七点我必须爬起来去上班,稍微晚五分钟,就得打的士去公司。但今天打的士的钱我心疼了个把小时呢。

在这章节里面,我有写到龙应台的那句话:希望你拥有选择的权利,选择有意义、有时间的工作,而不是被迫谋生。这样才能有成就感,有尊严,有快乐。

说实话,这三个我都没有。

这个大家应该都看的出来,书的成绩很不好,订阅惨淡,现在我已经连看订阅数据的勇气都没有了,看了心情更不好,更没有码字的动力,但我知道这个怪不了别人,写的不够好,更新又太慢,那么你就只能接受这个结果。

但是不管怎么说,大家可以尽管放心,我会坚持的,至于更新,我只能说我已经在拼命了,我写一章别人可能已经写了三章,手残,没办法,看到一些书友的催更,我只能说抱歉。



第八十章 学霸就可以羞辱人?

春兰在封阳县三中参加中考。

说起来呢,封阳县三中以前比江川市一中还要牛逼,历史渊源更加悠久,它的前身是清乾隆四十一年的鹿峰书院,公历就是1776年,算算也有两百多年的历史了。

这个是因为封阳县是千年古郡,那时候的江川属于它的下辖地区,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太监、四大发明之一的造纸术发明者蔡伦就是封阳郡人,一身是胆的赵云也曾经在封阳郡当过太守,所以封阳县也叫做子龙郡,后世鼎鼎有名的,张云起贼爱吃的封阳特产坛子肉就是出自他之手。

直到民国二年,封阳直隶州废除,改成了封阳县,隶属衡永江封道,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封阳县变成了江川市的小弟弟。

虽然现在已经比不上江川市一中,但封阳县三中也并不差,封阳县人一向以考这所学校为荣,来这里读书的学生在县里面肯定算是出类拔萃,至于市一中,家境一般成绩不是超级拔尖的人家是不会去想的。

考试的那天上午,张云起骑车送春兰去的封阳县三中,张妈也来了,中考期间全市学生放假,张云起没什么事,家里的栖凤渡鱼粉店正常开业,张云峰守店。

那个年代的中考相较于后世更重要,家长们更加重视,这主要是因为那时候的中考和后世中考后的选择性不一样,后世的中考生肯定直接选择初升高,但是那个年代的中专非常吃香,一大部分成绩优异的学生都会选择中专,只要中考考的好,就有机会读一个好的中专,毕业一出来端铁饭碗吃公家饭,硬性的,可比后世的高考含金量高的多,在那个博士多如狗,硕士遍地走的年代,大学生找不到工作这事儿真不比狗毛少。

第一次面临这样的大考,春兰还是不可避免的有些紧张,张云起和张妈把她送到人山人海的校门口,看到到处都是家长和学生们,就更紧张了。

张妈拉着春兰的手说了不少的话,和那些普通的父母说的普通的叮嘱相似度达到了80%,叨叨叨叨叨……

临近考试的时候,校门打开了,春兰听老妈说完,就摆摆手走向学校,人太多,她的身影很快就被淹没在了涌向校门口的考生人潮里,张云起看着烈日炎炎下,额头见汗的张妈站在石阶上惦着脚尖朝春兰消失的方向努力张望,突然就觉得这一刻一点也不普通。

当年他这个封阳县中考状元参加中考的时候,一样在封阳县三中,一样在烈日炎炎之下,不一样的是他单枪匹马就来了,像个孤儿一样,没办法,家里没那个条件,张云起估计他考试的时候张妈正在烟田里一边采集烟叶一边为他的学费忧心忡忡。

印象比较深的一个事儿,中考让他这个活了十五年的祖宗十八代都是泥腿把子的瓜娃子有幸第一次进县城,当时特别孬,也特别好奇,走在路上东张西望,不小心撞到一个美女的屁股,用前面顶的,那个美女伸手戳着他的脑门用封阳土话说:“你***找死啊?”

如果搁在现在,张云起一定会问她:“是在床上死呢,还是在呼伦贝尔青青大草原上欲仙欲死?要不美女你挑个地儿,咱们深入交流交流怎么个死法?”

不得不说所谓的情商在一定程度上指的是磨平自己的棱角,青少年的直、楞,还有羞怯,或许在当时是自己所痛恨的,但时过境迁物是人非的时候,你就会恍然大悟,卧槽!那才是最好最纯洁最帅气的自己。所以张云起每次看自己年轻时候的照片,都会情不自禁的想起吴彦祖。

春兰考试出来之前,张云起在封阳县三中附近找了一个大酒店开了两间房,给张妈休息,张妈没休息,一直捱到第一科考试结束,两人接春兰找了家大餐厅吃饭。

相较于进去考试之前,春兰神态轻松不少,下午考试结束之后,她就更轻松了,等到中考最后一科政治考完的时候,她满脸带笑地走出校门走向她的妈妈和二哥。

那天晚上,张家一家五口在南海渔村吃海鲜大餐。

中考结束,也意味着假期的结束。

马上就要期末大考了,张云起在学习上挺用功,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复习,联众已经走上了正轨,这样的贸易公司谈不上有什么远景规划战略发展,模式也简单,但赚钱是实打实的,尤其是现在正是小霸王电脑学习机正当红遍全国的时期,不缺分销商,不过有余林坐镇,他这个便宜大老板躺着数票子就得了。

这个周末的一天,张记栖凤渡鱼粉店和往常一样照常营业,张妈和张云峰去菜市场采购了,张云起和春兰守着店子,不过客人寥寥,他拿着初见的笔记本复习,忧郁的是春兰老是搁在旁边看他做试题,兴趣贼鸡儿浓,一旦他做错了一道题目,初三才毕业的春兰就开始指点说叨他这个高中生了,特么的,他很想问一句学霸就可以用这种方式肆无忌惮的羞辱人吗?

直到下午五点多,斜阳正浓的时候,一个穿着休闲装看起来稀疏平常的中年男子来到店子里,他点了一碗张记栖凤渡鱼粉,张云起动手给他下的。

鱼粉上桌之后,张云起继续复习自己的功课,但是那个中年男子吃了几口鱼粉,就突然说:“这么好吃的鱼粉,为什么会有人污蔑它有蟑螂呢?”

张云起怔了怔,随后又笑了笑。

中年男人抬眼看着张云起说:“一个人吃东西很无聊,小伙子,介不介意过来陪我聊聊天?”

张云起点头,走过去,坐在中年男人的对面,问道:“想聊什么?”

中年男人说:“就聊你吧。”

张云起乐了:“我?”

中年男人笑道:“对,你这样的男生还挺少见的,一边上着学,成绩这么好,没记错的话你是封阳县中考状元吧,竟然还在外面开了一家贸易公司。”

张云起看着眼前的这个中年男人,两鬓斑白,有一张棱角分明的国字脸,虽然穿着很寻常简单,但他手腕上带的那块欧米茄不简单。

张云起来了兴趣:“然后呢?”

中年男人笑:“大有前途,不可限量。”

张云起又问:“你认识我?”

中年男人答:“我儿子认识。”

“你儿子是?”

“高明。”



第八十一章 再回首

小霸王学习机的销售状况是喜人的。

自从推向市场之后,联众贸易的仓库大门口永远都有等着进货的货车,虽然比不了小霸王电子厂,毕竟现在的小霸王电子厂可是大年三十进货的货车都能排几里路远的主儿,但哪怕喝汤,这个赚钱的速度也大大出乎了联众一竿子股东的意料之外,一个半月下来,公司账上多了近三百万,搞得王贵兵每天晚上都要重温一下土大款的梦。

六月末梢的一天,张云起接到了孙希希的一个电话,孙希希就是香山市本地的一个女孩,张云起跟她在前往香山市的火车上认识的,这女孩性格外向,嘴巴挺大,后边在一起玩了好几次,关系还不错。

孙希希在电话里告诉他说:“那个你要找的胡志标回来了,他现在就在香山市的一家电器修理店打工。”

几个月前张云起去了香山一趟,拿下小霸王电脑学习机大湘东地区总经销权后,返程回江川市的前夕,张云起还通过孙希希打听前世爱多vcd的创始人胡志标,当时为了找到这个后世大佬,通过警察调查户籍所在地的事儿都干了一次,回头他人不在家。

离开香山市时,张云起并没有托付孙希希帮忙找人,孙希希倒是很热心,一直帮他留意这事儿。

现在有了胡志标的下落,数字压缩芯片的技术已经流入中国,万燕vcd现在也应该已经研发了出来,钱不缺,万事俱备,就差一股东风了。

这个和小霸王电脑学习机项目不同,如果能拉着胡志标合伙,他出资金,胡志标出技术,把vcd影碟机山寨出来,建林哥的先赚个一亿真的只是小目标。当然,前提条件是不重蹈胡志标的覆辙。

在电话里,张云起对孙希希说道:“那谢谢你了,七月底我会去香山,到时候联系你。”

孙希希说:“那胡志标不是骗了你的钱嘛,要不要我找我表哥先把他抓住,免得回头他又跑了。”

张云起哑然失笑:“不用不用,胡志标不会跑的,一点儿小事,估计他都已经忘记了,到时候我自己去找他吧。”

孙希希这才说好。

张云起又和她聊了会儿天,挂电话,回到家里已经是半夜,洗完澡回到房里,在书橱最下面一个上了锁的抽屉里掏出一个黄色信封。

信封里面装的全都是照片,不多,十来张,全都是马史在北城新林路小刘餐馆不远处拍的,当时是下午,事发突然,他拍的很急,一大部分的照片都比较糊,清晰的只有两三张,里面是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国字脸,身材壮硕,手持一把自制手枪,杀气腾腾的从小刘餐馆冲出来。

虽然只是照片,而且里面的人也还很年轻,但张云起依稀能从他的眉宇之间看到这个九零年代末中国著名悍匪的一丝风采。

不过这个悍匪活不过明年了。

******

对于后世的高三学生来说,阳光浓郁的六月,离别是个绕不开的话题,而在十多年前的九零年代初,仲夏的七月,学生们才能在心尖上咂摸这种并不好受但多年以后会时常回忆起来的莫名情绪。

或许整个高一年级,只有张云起能感知沉浸到这种离别的情绪中,其他人因为毕业还早,阅历不够,要么在游戏厅里忙碌,要么在为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试忙活。

即将高考的前夕,市一中的校园点歌台很应景地天天播放着一些离别的歌曲,歌词中的某一个段落细节,反复敲击着即将分飞的校园恋人的心坎。

一般来说越是临近高考人心越涣散,这个时候能够看进书的人寥寥无几,校外的烧烤摊上高三学生倒是越来越多,张云起经常能够听见喝醉了酒的家伙大声嚎叫,有时大笑,有时痛哭,有时半夜归来,搭着人梯翻墙而进,背上洒满月光,集体唱:“让我们荡起双桨,谁来作我孩他娘?”

高考放假离校的那天,像流传了几百年的国际惯例一样,高三学生撕书从楼上撒纸片,那时候王小凯田壮壮和杨伟哥仨都围在走廊上凑热闹看人造大雪,张云起从他们的眼睛里看到了羡慕的神情。

傍晚时候,校园各处的广播里,响起了一首因为在1991年的央视春晚上演唱而被传唱大江南北的歌曲,卢冠廷作曲,姜育恒演唱的《再回首》:

再回首,背影已远走

再回首,泪眼朦胧

留下你的祝福,寒夜温暖我

不管明天要面对,多少伤痛和迷惑

曾经在幽幽暗暗,反反复复中追问

才知道平平淡淡,从从容容才是真

再回首恍然如梦,再回首我心依旧

只有那无尽的长路伴着我……

歌声在空出一大块的校园里静静的流淌着,那时候斜阳正暖,张云起和初见一起放学回家,路的两边香樟树叶浓郁青葱,知了嘶~嘶~嘶地叫着,阳光透过香樟树的叶子洒在道路上,树枝摇曳,光点斑驳,一闪,一闪……

一路上初见都在愣神,张云起问她:“在想什么?”

初见摇了摇头,然后又抿嘴说:“过得挺快的呀,都一年了,不知道我们离开学校的那一天,会是怎样的一个模样情景。”

张云起笑:“怎么离开无所谓,留在这里的时候最重要,就像此时此刻。”

初见点头:“有道理。”

张云起又说:“马上就要放暑假了,初见,上次说的去香山旅游的事儿考虑的怎么样?”

初见迟疑了一下,然后抿嘴笑着说:“其实出去走走挺好的,但是,暑假我要打暑假工。”

张云起不是一个喜欢强迫别人的人,对谁都一样,但是因为她是初见,所以他还是多说了一句:“出去旅游也就几天的时间,很快就能回来,如果你要找暑假工,回来再找也一样,而且刻苦用功了一个学期,出去散散心挺好,你看了那么多书,应该明白行万里路会更重要。”

张云起说的很有道理,只是他不知晓的是初见的暑假工早已经找好,期末考试一结束就要去工作。

初见的内心也并不愿意拒绝张云起,然而她深深的明白一点,虽然家里的情况有了极大的好转,但她并没有什么资格像其他同学那样还没有放假就想着去哪里玩,去哪里吃,她沉静了很久,才小声说:“云起,还是你们去玩吧。”

张云起点了点头:“好。”



第八十二章 光说不做假把式

轰烈的高考过后,是年级期末大考。

这次考试张云起准备的十分充分,各个科目都算是比较融会贯通,就连最抠脚的英语也有了极大的提升,虽说从某一个角度上讲他具备成年人缜密的逻辑和思维,但作为一个前世的学霸,他知道成绩好不好,最重要的还是在于心思花费了多少。

最近他确实挺用功的。

尤其是每次下课期间,他正要跟着王小凯扯淡的时候,坐在前面的初见就拿着试卷找他聊题目。

期末考试的第一天,上午考的是数学,张云起拿到试卷一路看下去,思路清晰的犹如清明上河图般波澜壮阔,做的也很快,距离考试结束还有半个小时就已经在检查第三遍。

直到铃声响起,张云起才不紧不慢放下试卷离开教室,和初见一起来到家里的鱼粉店吃午饭时,有些意外的遇到了张晓楠。

虽说开业的那段时间,大哥张云峰没有知会张晓楠,但他家在市一中门口开鱼粉店小半年了,张晓楠又不是瞎子,早已知晓,后面还给张妈打了个开业红包,不过她比较少来鱼粉店,当然,私下里张云起也没少见他大哥张云峰大晚上的跑出去,至于干啥,希望是给老张家传宗接代去了吧。

相较于以前在云溪村的时候,张云起明显感觉到如今的张晓楠神采好上许多,笑着打了声招呼,张晓楠还挺不好意思的,张云起心想这是恋爱的征兆吗?也不知道云溪村的头号强人张国瑞会不会背着锄头从云溪村杀上来。

吃过午饭,继续下午的考试。

这堂考的是化学。

交卷铃声一响,张云起就搁下笔等待监考老师收卷放行,但是他突然听到前面座位的一个女生向走过来收卷的监考老师慌里慌张地说:“老师,我选择题答案还没填,你能不能等我一下。”

监考老师表示当然不能:“距离收卷还有15分钟的时候我就有提醒时间,没填是你的个人原因,要交卷,不然对其他考生不公平。”

说完,监考老师就伸手拿卷子,女生不让交,监考老师拉过来女生抢回去接着填,如此几次,最后女生填完了。

满头大汗的她舒了一口气后,才发现全考场的学生都盯着她看,而监考老师什么话也没说,直接出去找巡视员,巡视员把教室门反锁了不让走,并且向主考室报告情况,领导来后留下女生,放其他考生离开。

下午考试的时候,那个女生就没来了。

张云起在考场门口粘贴的考生表找到了这个女孩的名字,梁诗琪,这真是一个不够聪明的女孩。

三天的期末考试结束后,大家要卷铺盖滚蛋了。

滚蛋之前,168班开了个班会。

当时教室里叽叽喳喳很热闹,讨论的是去哪里玩,去哪里吃,近两个月的暑假总是让人期待,直到班主任江立华来了以后,教室里的声音才消停下去。

相较于以往总是板着脸的刻板印象,今天的江立华神态格外平和,他站在讲台上说道:“马上放暑假了,回头想想,这一年时间过得真的挺快,也希望你们能够有所收获,当然,大家也都清楚,我们班上的平均成绩是比较差的,不过这个时候,我再唠叨这个没意义,你们也听烦了。”

“下个学期开学之前,大家就要进行文理科分班,可能大部分的同学都不会留在这个班上,我也不会再担任各位的班主任,在这里说几句心里话吧,我带了很多届学生,我发现很多学生身上都有这样一个问题,总是喜欢用‘我能做到什么’来判断和定位自己,但别人会这样看待你吗?不,别人只会用‘你已经做到什么’来判断和定位你。”

“做到了什么,比你以为自己能做到什么重要的多。成绩不好,不够用功,不要觉得我只是不屑、不想或者是还没努力,事实上,万事万物只有你“做到了”和“没做到”这两种区别而已。”

“这一年下来,在这一点上,我们班上只有初见和张云起真正做到做好了,我说这个不是想夸奖他们,虽然他们值得赞扬,我想说的是,还有两年,730天,17520个小时,拼一把,为了你们想要的未来。”

也不知道为什么,本来兴高采烈准备着暑假去哪儿浪的同学们突然就变得有些忧郁起来。

张云起倒是格外的爽。

在市一中念了一年的书,这可是他第一次听江立华夸自己,还是临了高一结束分道扬镳的时候,看来老班也是个闷骚的家伙。

班会结束后,同学们互相打着招呼三三两两的离开,气氛明显没有刚开始那么兴高采烈,这估计是168班绝大多数学生之间最后一次打招呼,最后一次一起离开这间呆了一年的教室,即便以后依然在同一所学校,但再见只是陌生人是大概率的。

毕竟,每个人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那天的晚上,按照国际惯例,张云起王小凯田壮壮和杨伟哥四个在烧烤摊上聚了一波餐,酒过半巡,张云起提起了暑假去香山旅游的事情。

三个小傻帽兴趣很浓。

胖子田壮壮说:“长这么大,我都还没出过江川。”

凯子说:“广东那么发达,海边的比基尼美女应该很多吧?”

阳痿说:“艾滋病也不少,越是发达的地方越是喜欢开风气之先。”

话题越扯越没边,张云起道:“你们到底去还是不去?”

哥仨都有点尴尬地笑着没有表态。

张云起说:“包吃包睡包玩。”

放假的第一天,张云起在家里睡了一个大懒觉,日上三竿才从床上爬起来,下午约了纪灵逛街。

纪灵平时挺无聊,放暑假就更无聊了。张云起打的士到她家门口的时候,她才刚刚从床上爬起来,小脸迷糊,一头短发乱蓬蓬的,有种随性的美,不过她的起床程序没有一般小女生的繁琐,洗脸漱口加起来没超过十分钟,就拉着张云起蹦蹦跳跳脚步轻快的出了门。

江川是座比较与世无争的小城市,气候不错,温暖,环境不错,天空时常是蓝色的,食物不错,重口味爱好者的圣地,不比重庆四川差,但是要说有啥好玩的,能玩的,真找不出几个,当然,热衷于打洞的**另说,这里的红灯区漫山遍野泛滥成灾,价格便宜,质量过硬,性价比超高,尤其是城南一条街,十分适合老司机飙车。

张云起和纪灵去了西门街。

没啥好逛的,就找好吃的,臭豆腐,烤鱿鱼,羊肉串,桂东黄糍粑,红薯发糕,在一家饮料店买果汁的时候,张云起问纪灵:“对了,这个暑假你去不去云溪村?”

纪灵咬着吸管看他:“你呢?”

张云起笑:“我没时间去。”

纪灵有点漫不经心的哦了一声,没有回答张云起的问题,只是问:“去香山旅游的有哪些人呀?”

张云起道:“班上几个玩的好的男生,王小凯田壮壮和杨伟,你都认识的。”

纪灵侧着头看他:“初见呢?”

张云起说:“初见不去,她说要去打暑假工,没什么时间。”

纪灵变得有点不大高兴:“那她在哪里打暑假工?”

张云起想了想,说:“好像就在西门街的一家光明雪糕店吧。”



第八十三章 你就是一头老牛

张云起知道初见今天应该上班了,问纪灵要不要去初见打暑假工的冷饮店看看?纪灵说不去,他笑着点头说成。

两人在西门街逛了一下午,到了傍晚时分,张云起提议一起去桂花坊吃茶油烧鸡公。纪灵说不想吃,他还是只好笑着点头说成。

这丫头心情不大好的时候,最好不要惹她,要不然脑瓜子有的痛,张云起在路边拦了一辆的士,把纪灵送上车,然后又拦了一辆的士,直奔联众贸易。

不算在其他市区设立的联众贸易办事处,目前公司总部已经扩张成了一支三十多人的团队,销售人员占了半壁江山,有一部分是张云起没有见过面的新面孔。

他到公司的时候,早已经过了下班的时间点,但还有五六个市场部的工作人员加班加点在打电话和客户沟通,张云起没有打搅他们,往自己的办公室走。

“我们公司要下班了,请问您找谁?”

张云起没走几米,就迎面遇到了一个带着黑框眼镜的青年,年纪不大,二十岁出头,张云起看了他两眼,新面孔,态度不错,脸上一直带着笑容,张云起想了一下,突然说道:“我是来了解小霸王电脑学习机的。”

黑框青年道:“现在已经下班了,要不您留下联系方式,明天我跟您详谈?”

张云起道:“明天没空。”

“那我现在跟您谈,您稍等。”黑框青年没有怠慢,他邀请张云起坐在旁边的沙发上,又给他倒了一杯水,才坐在对面笑着问:“久等了,请问您贵姓?”

“免贵姓张。”

“看来您跟联众很有缘分,我们公司老板也姓张。”青年挺善于切入话题,他推了推黑框眼镜,扯了几句题外话,才开始详细介绍起了联众贸易和小霸王电脑学习机,谈不上有什么出彩的地方,只是口齿清晰,每个问题都能说到重点上,这个新员工显然在业务上下了一定的功夫。

张云起问了几个刁钻的问题,黑框青年也能清晰的自圆其说,唯一不大好的可能是张口闭口都是张先生,虽然是尊称,但有距离感,看看后世新环境的优秀销售,个个都是哥啊姐的叫的贼鸡儿甜蜜。

“张总,你过来了。”

这时候市场一部总监谭云从办公室出来,他看到张云起正和手下的新员工廖恒聊的火热,格外诧异,廖恒进公司没几天,什么时候和老板打上了交道。

那个叫廖恒的黑框青年也有些讶异,他起身道:“谭总,你认识这位张先生?”

谭云不免有点欲哭无泪,她看着黑框青年正要开口,张云起摆摆手,问:“你们部门的员工都在加班?”

反应过来的谭云立马点头:“张总,现在想做这个小霸王的客户很多,员工们也希望为公司多做点业绩。”

张云起道:“那把大家都叫过来,一块儿聊聊。”顿了顿,又对一脸懵逼看着他的黑框青年道:“麻烦你跑一趟,去桂花坊打包几份茶油烧鸡公,我请大家吃夜宵。”

******

放暑假的第一天,初见和往常一样,早早起床,去不远处的井里挑了两桶水,把自己和妹妹初心的衣服洗干净晾在院子里,然后吃过她妈妈煮的面条。

以前她家煮的面条都是清汤水,放一点点盐,油很少,撒上一点葱花,但不论好不好吃,每次初见都会把汤和面条吃完,因为这样子就不会让自己在上午第三节课还没有结束就饿的看不进书;也因为每天中午她只有买一个馒头的钱。

现在不一样了。

每天妈妈做的面条里都会有一个荷包蛋,还是肉汤。自从她妈妈去张云起家的鱼粉店工作后,家里也不再需要为柴米油盐发愁。

吃过早餐之后,初见和她妈妈妹妹一道出门,然后在路口分开,她妈妈带着初心去张记栖凤渡鱼粉店,她去西门街的一家光明牌冷饮店打暑假工。

光明牌冷饮诞生于1950年,由益民食品一厂创立,主要生产各种口味的棒冰、冰淇淋、冰砖等冷饮产品,不得不提的是,“光明牌”这个赫赫有名流传至今的民族品牌还是出自于一位顶级大佬之手。

在他的领导之下,光明牌冷饮在新中国成立初期,击败那时候冷饮界的龙头老大——美女牌冷饮,一跃成为六十到九十年代初期中国最畅销的冷饮品牌,全国上下到处都是光明牌的冷饮供应点,尤其是到了天气炎热的盛夏时节,街头上就会出现无数支流动销售大军,他们头戴遮阳大草帽,背着泡沫制冷饮箱,木牌一敲,拉着长腔“光—明—牌—棒冰”,走街串巷地叫卖。

西门街的光明冷饮店开了好几年了,坐落在人流最密集的西门街和桂花坊的交界口,生意一直很好,尤其是夏天。

这家冷饮店的老板是一个五十岁的中年妇女,现在交给了她儿子管理,她儿子叫魏挺,二十来岁,染着黄毛,左臂刺了一只老虎,看起来挺爱玩,平时他基本上也不会来店子里,都是招人做事,大概在十多天前的一个周末,初见过来面试,当时他盯着初见的脸发了一会儿呆,然后让她期末考试结束后直接来上班。

在这种冷饮店上班,工作内容其实比较简单,按照客人的要求提供冷饮就好了,除了各类品种的冰激凌和雪糕冰棍,这家店子还供应各种饮料和需要手动调和的冰茶,初见上手很快,虽然少东家魏挺第一天很关切地让她在旁边边看边学,但是她比另外一个老员工还勤快忙碌。

这一忙,就是一整天。

从早上九点过来一直到晚上八点,十一个小时的上班时间,工资是80块一个月,初见挺累的,除了中间吃午饭的时候,基本上没坐过,不过老板魏挺人不错,她下班的时候,拿了10块钱给她,说是入职红包,讨个彩头。

只是初见不知道的是,魏挺根本没有给过那个比她早来一段时间的老员工什么入职红包;她不知道的是,因为她的到来,今天的光明冷饮店生意上升了一大截;她不知道的是,她出门的时候,魏挺盯着她在街灯下若隐若现的背影发了很久的呆……

最后,视线被纪灵挡住了。

初见出门没多久,纪灵就带着一个高大威猛阳刚帅气的青年出现在光明冷饮店,她见魏挺盯着初见的背影怔怔出神,笑眯眯地说:“老板,这女孩好看吧?不过拜托,你知不知道在她面前你就是头老牛?”

魏挺脸腾地一下就红了,但目光扫到眼前女孩的脸时,声音弱了几分:“你说啥呢?”

纪灵说:“没什么,麻烦你辞退一个人。”

魏挺觉得眼前这个女孩子蛮不讲理:“你谁呀,凭啥呀?”

“凭这个。”

纪灵带过来的青年本来抱着双手一直靠在柜台上没吭声,听到这话,他直接掏了一张牌子:“市公安局治安支队队长江心洲,哥们,看你染了黄毛刺了老虎,唠唠呗,平时喜欢去那个夜总会荡呀?”



第八十四章 祈祷落幕时

暑假的第二天,晴。狂沙文学网

初见和昨天一样,早早起,洗完了衣服,吃过了早餐之后,去西门街的光明冷饮店上班。

冷饮店上午基本上不会有什么生意,初见却没有闲着,一来就打扫卫生,跟着老员工学一些调制复杂冷饮的流程,只是奇怪的是,昨天格外耐心指导她的店老板魏今天有点反常,除了进门的时候聊了两句简单的话,就再也没有跟她说过话,不过这样也好,店老板太让人不适应。

“小妞,我口渴了。”

初见在柜台里面忙碌的时候,突然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她下意识抬头,就看见了柜台前的一个女孩,穿着藏青色牛仔短裤和纯棉的白色小背心,头顶倒扣着一顶黑色耐克棒球帽,额前有几缕细碎的刘海,两手在耳边比做大角鹿的样子,冲着她笑:“盛夏之际,何以解忧,翠花,给我上冰激凌!”

初见忍不住笑:“纪灵,你怎么来了?”

纪灵趴在柜台上:“我来步行街逛呐,顺带看看你。”

初见意外的,说:“那我给你做一个冰激凌。”

纪灵笑:“我要草莓味道的。”

初见说好,然后转动手做了一个冰激凌递给纪灵,纪灵从兜里掏钱递给初见,初见连忙摆摆手说:“我请你。”

纪灵一点也不客气,把钱重新塞进兜里又说:“那我还要一个。”

初见抿嘴笑着说好。

做冰激凌的时候,纪灵说:“我一个人出来逛街好无聊,初见,陪我走走怎么样?”

初见迟疑了一下,说:“那你等一下,我跟老板说一声。”

做好冰激凌以后,初见向店老板魏请两个小时的假,当时魏在店子的里间,听初见说请假陪一个朋友出去走走,于是他来到里间门口扫了一眼,看到纪灵后,脸上的表变得相当不自然,纪灵却像个没事人一样,特自来熟地笑着向他摆手打招呼。

初见看到了这一幕,心里讶异。

做好冰激凌和纪灵离开光明冷饮店之后,她问纪灵说:“你认识这家店的店老板?”

纪灵咬了一口冰激凌说:“不认识,看他长得帅,打个招呼。”

初见就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纪灵就是这样的,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不需要理由,好像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这样才会活的开心吧,至少有自己。初见想。

夏天的西门街很闹,往来的行人像密密麻麻的蚂蚁一样塞满了整条大街上,街道的两侧林立着香樟树,还有小吃店、服装店饰品店等等,两个女孩吃着冰激凌,漫步在人潮涌动的街头上,开了一个初夏的香樟花在风里面成片的零落,落在初见的白色裙子和纪灵的黑色棒球帽上,纪灵脚步轻快,蹦蹦跳跳,跟脚下安了弹簧似的,初见细声细气地跟她说着话。

“云起呢,你出来逛街怎么没有和他一起?”初见问。

纪灵说:“谁说我逛街就要和他一起,最近看他很不爽。”

初见说:“为什么?前几天一起吃饭都好好的。”

纪灵说:“前几天是前几天,现在是现在,不说这个了,告诉你一个好事。”

“什么?”初见问。

纪灵说:“你被光明冷饮店老板炒鱿鱼了。”

初见停下了脚步。

显然纪灵的话让她有点反应不过来,片刻过后,她才疑惑的看着纪灵:“为什么?你怎么知道的?”

纪灵笑:“我就知道呀,估计是老板觉得你长得太好看了,怕店门口天天被人堵住影响生意,就把你给炒了呗,不过初见,我给你另外找了一份工作,去公安局做社会实践。”

初见“啊?”了一声。

纪灵边走边说:“就是一些很简单的事呀,在办公室收集档案整理资料之类的,不过十天之后才能去上班。”

初见听纪灵这么说,这下子就确定她肯定认识光明冷饮店店老板魏了,也多少能够猜出来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但是看着走在前面的纪灵,她有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纪灵为什么会这么做,只是心里暖暖的,就像那时的天气一样。

她看着前面左看看右看看的女孩,跟了几步,喊:“纪灵。”

“啊?”纪灵扭头看初见,黑白分明的眼睛大大的:“怎么了?”

初见抿了抿嘴,最后只是摇了摇头:“没什么。”

纪灵就笑,转过拉初见的手说:“走吧走吧,吃中饭去,过几天我们去旅游,然后回来你再去上班。”

初见下意识说:“那要不要把云起也叫过来?”

纪灵“嘿呀”了一声:“时时刻刻想着张云起,你不会是喜欢他了吧初见。”

初见小脸一下子就红了。

纪灵突然笑得开花似的。

然后她拉着初见继续往前走,那时候的光尚早,盛夏里的阳光很温暖,静谧的散落在江川这座小城的街道上,草坪里,纪灵蹦蹦跳跳的影中,还有初见那如白云卷动的裙摆上。

93年的盛夏才刚刚开始,随着改革开放的渐深入,计划经济时代宏大的集体话语已经落幕。这是一个真正开启了常生活的感觉的新时代,而十六岁的纪灵,俨然就是生长在红旗下的新时代中国人,自我的倔强的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

那个小世界是怎样的,或许只有那个和她一起长大的张云起看得见,只是刚刚结束了高一年纪的张云起是个俗人,在这个阳光明媚了一整个盛夏的七八月里,都做着山寨vcd影碟机大发横财的美梦。

尽管,他已经是百万富翁。

第三卷:祈祷落幕时终章

卷末感言。

这一卷开头写的很顺利,我很满意,可以说已经把我想要表达的,想要展现给读者看的,都一一写了出来,但是,后面出来找工作后,实在是精力不够,时间不够,老是赶,有些地方写的不那么让人满意。

尤其是到了近期,可以说基本上都是两天一更,一周四更,断断续续,这么写很对不起读者,对不起你们。

但多说这个没有意思。

明天开始新的一卷,希望能够有一个新的面貌展现给大家吧。

谢谢。富品中文

第一章 飘

“东西南北中,发财到广东。”

这句因改革开放不断深化而在80年代末陡然兴起的顺口溜,在九零年代初传遍了中华神州大地,激荡着无数打工者南下淘金的雄心。

他们远离故土,流离挣扎在五千年未有的变革浪潮下,虽然从某种意义上可以用“卑微”这样的字眼去形容这一群体,但历史必须承认,不论是普通的流水线工人,还是不愿进厂受气的小摊贩,或者是在两米长一米五宽的砧板上张开双腿婉转承欢的沐足技师,这群南飘者,承载了中国改革开放四十年的恢宏进程。

从1992年以来,每年都有1000万以上的外省人涌进广东打工,流动人口超过了2600万,这群在弘大时代裹挟下背井离乡的南飘者,在迅速带动起沿海一带民营经济蓬勃发展的同时,不可避免的,给那时候中国极其落后的铁路运输造成了巨大的压力。

1993年的七月初旬,盛夏正浓,是一年之中最好的时节,也是学生毕业离校的高峰期,更是南飘的鼎盛年代,在这个没有12306的时代,春运和毕业季购买一张南下的火车票,是所有人一年里最痛苦的时刻。

即便是买到了火车票,座位对于绝大多数普通人来说,那是不可奢望的事情,每经过一站,潮水般的人群就会像难民般向火车涌过来,情形之惨烈和壮观,可以回顾一下小学课本里的黄英雄堵抢眼的故事。

因为客流量太大,这个时候用来运货或拉牲口的列车也会被派上用场,这种火车车厢只有一扇长宽三十厘米大的窗户,在那个年代俗称“闷罐车”,就如同这个形象的名字一样,令人窒息,白天阳光照射,闷热如蒸桑拿;晚上气温骤降,寒气逼人,每次接车时,工作人员做的第一件事,是一个篷一个篷地检查,检查车厢内有没有死人。

张云起一行坐的是九零年代最原始的绿皮火车,平均时速60公里那种,一样的人山人海,过道没有立锥之地,大多数人的站法是金鸡独立,厕所永远都处于爆棚状态,等上几个小时最后屎尿在裤裆里风干是常有的事,但不管怎么说,至少比闷罐火车好点儿。

除了商定好了的几个人,这次南下的还有王贵兵和马史,马史前几天才回江川,张云起跟他聊过之后,顺带把他给捎上了,因为这次带来的人都还没有成年,旅途又实在是不算太平,王贵兵和马史可以替他管顾一下安全。

其实说起来,张云起不知道纪灵是怎么说服她爸爸纪重答应让她一个女孩子出来旅游的,虽然纪重跟他打了个电话,但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让他照顾好纪灵。

他不知道纪重怎么会这么信赖他。

除了张云起和王贵兵,其他人都是第一次坐火车,兴致很浓,吃着带的零食东张西望,这时候正是毕业季,站台上有很多湘南学院的毕业生,哭哭啼啼抱成一团,特别是女生,有的软成一摊,那副场景与其说是毕业离别,其实更像战场,火车驶离站台的时候,挥舞的手臂与泪水齐飞。画面挺让人触景生情的,虽然他们都还只是高一学生。

火车离开站台后,王小凯他们一个个扒拉在窗口上看渐行渐远不断倒退的江川,或许对于生长在这片土地第一次离开的他们而言,那一刻会有一种奇妙的感觉,蒲公英脱离母体的感觉。

一行一共九人,张云起和他妹妹春兰坐在一起,对面的是初见和纪灵,隔壁的隔间坐的是王贵兵和王小凯田壮壮杨伟四人,而马史独自一人坐在斜对面的位置上。

王小凯那一桌一上车就打起了升级,在又臭又挤又颠簸的车厢里玩的不亦乐乎,这种不管搁在什么地方都能自我解闷的姿态挺让人羡慕,不过张云起对这玩意不感冒,一玩就犯困,而初见和纪灵还有春兰都不会打牌,几个人聊天扯淡。

精神最好的是纪灵,她带了一台极具金属感的柯尼卡相机,路上拍了很多照片,而旁边的初见带了书,不过没看,颠簸的火车太晕人。

初见的位置靠近过道旁边,过道上塞满了人,一个瘦骨嶙峋皮肤黝黑的农民工扛着一大包行囊靠在她旁边,人实在太多,他的脚几乎处于悬空状态,全靠一只手臂靠在初见的位置边沿部位,借力撑着金鸡独立,那时的火车没有空调,七月份的天气又闷又热又燥,车厢里跟蒸笼一样,那个农民工满头是汗,特别难捱。

或许是初见有点看不下去,起身给农民工让座。

那个民工很艰难的抽出手摆了摆,然后咧嘴露出一口亮白的牙齿笑:“你是从外地回家的学生吧,出去念书不容易,我站着就好。”

在“哐当哐当”的车轮声中,这辆发往广东的绿皮火车像野马一样在中原大地驰骋着,纪灵拿着照相机拍了很多的照片。

在那卷看不见的胶卷里,有买不到坐票的一对情侣相拥一起站着睡觉的画面;有一家三口挤在一个位置上叠罗汉,我抱着你你抱着孩子的画面。当然,也有那个农民大叔咧嘴向初见笑的瞬间。

张云起把自己的位置让给了那个农民大叔,聊了聊,看起来他年纪很大,其实才三十八岁,四川人,特别腼腆,聊开了才说是去广东打工赚钱的,还没有结婚,下面有个侄女,侄女的父母都不在了,他养着,现在他侄女在湘南师范大学读大一,他种田供不起,才背井离乡南下的。

从上车到现在十多个小时,这个农民工什么都没吃,中间王贵兵点了个盒饭吃,他问了下多少钱,问完之后什么都没说,就在那坐着,不过精神状态挺好的,尤其是谈起他那个侄女的时候,他说在侄女没上师范之前他就抚养几年了,现在活了小半辈子,也没打算讨老婆,想把侄女供到大学毕业工作稳定了再说。

张云起就问他:“你侄女成绩怎么样?”

“很好,我们村第一个大学生,是名牌大学生。”他笑得很开心,笑里面隐藏着的那种感觉,前世张云起每次拿着考了100分的试卷给他老妈看的时候,能体会到。



第二章 掘金

经过近十多个小时的颠簸,火车在深夜八点抵达了广州火车站。

作为直面南飘浪潮的第一道的闸门,对于绝大多数第一次来这里的农民工而言,广州火车站给他们第一印象,大抵应该是大气雄伟壮观。

但出站之后,抽根烟,扯个淡,放个屁,打个盹,回个电话、找个零钱,然后发现自己的行李无端失踪,缝在内裤里面的钱不翼而飞,买的是假黄金,遭遇到全世界最贵的公共电话,交了押金后便耍赖的职介所,堵在售票口前不许买票的黄牛党……直到这时候,或许他们才会恍然大悟,自己来的并不是天堂。

九零年代的广州,这片掘金之地从不缺少财富,但也绝不缺少罪恶,惊心的犯罪与辛酸的故事,每时每刻都在这里更迭上演。

从出站口走出广场,路程不长,不会超过1000米,张云起一行人却走了半个多小时,其间看到的电视里的情节不胜枚举,两名男子被抓现行,用长木棒将便衣打得满脸是血;一个未成年小孩被巡警掐住脖子,咳出一对咬瘪的耳环;一对小夫妻丢了钱和车票相拥而哭,斗大的泪珠顺着女子的脸颊滑下;一名记者在广场被勒索,不远处的城管面无表情的摊开双手,说:“我帮了你我自己也没命。”

除了张云起和王贵兵马史三人,对于同行的其他人而言,眼前的所见所闻或许超出了她们的认知,有点儿美好破灭,想象中的先进大都市瞬间坍塌,所谓的碧海蓝天不复存在的意思,出去的一路上,纪灵拉着张云起的手臂,倒不怕,只是很惊奇,她黑白分明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问张云起:“为什么这地方这么乱?”

人太多,嘈杂,张云起凑到她耳边大声道:“简单点说,人流量大,人员复杂,警力不足。”

纪灵扬着小脑袋看他:“复杂点呢?”

张云起说:“钱。”

纪灵撅了噘嘴,不说话了。

张云起护着她和初见春兰三个女孩一边往前挤一边笑,在他的印象中,这里的混乱局面应该直到2017年的时候才得到彻底的遏止,那时广州火车站升级改造成了高铁枢纽站,旧貌换新颜,这片昔日淘金之地上的奇闻异事自然也就随着老火车站一并退出了历史舞台。

现在回过头来看,不得不说这里发生的每一个看似惊心动魄的情节,都暗合了中国改革开放的历史进程,车站会变,城市会变,潮水的方向也会改变,唯一不变的,是人们对发财致富的不懈渴求。

那个四川来的农民工,和他们一道在广州下车。下车之前,张云起邀请他出站后一起吃晚饭,他满口答应。

出站后,张云起就找不到人了。

在密密麻麻涌向黑夜深处的人流中,或许用不了多久,他就会迷失,就会像广州火车站附近聚集的农民工盲流一样,几人几十人一堆,在烈日边缘,在黑暗深处,在都市一角,苦苦等待、寻觅一个工作的机会。

离开火车站后,一行人直奔白天鹅宾馆。

白天鹅宾馆位于广州市沙面白鹅潭,霍英东和广东省政府投资合作兴建的,十多年前就开业了,是中国实打实的第一家中外合作的五星级宾馆。

抵达宾馆之后,张云起让王贵兵订了四套豪华江景房,他打算在广州逗留两天好好浪一浪,后边去了香山还有正事要干,没时间陪纪灵她们玩。

晚饭在白天鹅三楼的风味餐厅解决的。

来这种地儿不带这群小傻帽吃正宗的海鲜,有点对不起人民对不起党,帝王蟹、青口、三文鱼,北极贝、希鲮鱼、八爪鱼,还有新鲜到港的生蚝,原汁原味,可能对于从小吃湘菜长大的大家来说,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不够辣,但除了几个女生,大家伙儿都是胡吃海塞,坐了近一天的火车,饿坏了都。

在一番狼吞虎咽之后,王小凯坐在灯火璀璨奢华大气的餐厅里面,一边剔牙一边啧啧感叹:“讲真的,长这么大,算来算去我就佩服过两人,小张同学排第二。”

纪灵问:“排第一的是谁?”

王小凯道:“当然是毛嗲嗲。”

这个马屁拍的太他妈清丽脱俗了,张云起的骨头都软了三分。旁边的王贵兵忍不住对王小凯笑道:“我觉得你用不着读书了,直接来联众干销售,保证前途无量。”

王小凯很兴奋:“真的?”

旁边的杨伟拿着小圆镜子照了照脸上的青春痘说:“假不了,凭你这一手拍马屁的功夫,拉几个客户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嘛。”

王小凯“嘿”了一声:“我说阳痿,长得丑不是你的错,出来膈应人就不对了。”

“我哪里长得丑了?”

“真不是哥打击你,你那俩鼻孔,看着就想插两根葱。”

“日你个仙人板板呦。”

杨伟差点没气晕过去,大家都是笑,王小凯的大嘴巴却还没喷完,他对杨伟说道:“不是我说你,我就觉得你读书读傻了,拍马屁又怎么了?”

纪灵笑:“看来你还挺自豪的呀?”

王小凯立马道:“这你就不懂了吧,看看我们从小学的那些课本知识,古板无趣,从小教导我们要有骨气,有大爷范儿,结果就是一身酸气,但等我们出了社会呢?处处树敌,贻害终身,要知道,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大爷都是从孙子做起的,总不能要求别人都对你点头哈腰满足你的虚荣心,而自己却从来不当孙子吧,拍马屁不就是谦虚为人和谐处世的必要利器吗?当然,如果混到了小张同学的那个份上,那ok,可以对拍马屁嗤之以鼻,除了真理谁也不用鸟。”

张云起挺对王小凯刮目相看的,拍个马屁都能扯这么一大通道理,而且还有那么点儿真知灼见的意思,笑了笑,他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世界是一样的世界,只是趣味不同而有了不一样的世界,时候不早,少扯淡了,大家睡觉去吧。”

张云起和王小凯睡一个房。

坐了一天的火车,挺累的,张云起洗完澡直接睡觉,一夜无话,第二天,他大早就爬了起来,在楼下餐厅吃早餐的时候,遇到了纪灵。

张云起没想到纪灵起得了这么早,他端了一盘早餐坐到对面说:“怎么起这么早,以前在云溪村的时候,可都是见你太阳晒屁股才爬起来的。”

纪灵翻大白眼:“第一次出来这么远的地方,不习惯咯,醒的早。”

张云起点头:“今天想去哪里玩?”

纪灵兴致勃勃地问:“广州最有老风情的地方在哪?”

张云起说:“西关。”

纪灵眯眼笑:“那我们就去西关。”



食言,道歉,28号补上,大家进来看看

以下内容绝非卖惨!只是让大家安心。

说出来大家不信,昨晚我请假说昨晚是个不眠夜,回头更惨,写方案到凌晨四点半,五点多睡,七点多爬起来上班继续做到晚上九点半才回家。

中间就中午睡了一个小时,没停过。

这是真的。

回到家后躺了半个小时就码字,码字到现在才九百多字,坚持不了了,得睡觉了,因为我做的这个ppt方案,明天九点领导要在公司总部的大会上演讲,我现在还差一些没做完,明天得五点多起来做,九点之前必须完成。没完成我得爆炸。

说这些不是卖惨。

真的,这些话一而再再而三说的多了,我估计很多读者都听腻歪了,觉得这个作者书不好好写天天卖惨真傻逼,事实上,我也说腻歪了,我也觉得我挺傻逼的,其实发这个单章,我一边写书一边犹豫了好久,但我最后还是上来说一句的目的,就是很清楚今晚更新不了了,除非我不要命,只是放心不下这本书,放心不下读者,我食言了,我道歉,对不起。

至于我自己,其实除了累了点也没什么,就是一个普通人的生活,唯一不够的就是时间,年纪越大越觉得时间不够,有时候真的恨不得一分钟掰成两半来花,不过好在目前来说,我在这家公司算是慢慢稳定了下来,就是最近事儿贼鸡儿多,好在搞完这次大会的方案,我可以稍微轻松点,希望能够尽快可以恢复正常更新吧,最近这两个月的更新不忍直视,发了那么多请假条,我都没脸说了。

不求原谅。

说句对不起。食言了。

明天一定更新。

如果下午有空,两章补上今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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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青菜就好

早在明末时期,广州西关就兴建起了十八甫,开设十三行,成为中国对外贸易的唯一通商口岸,吸引大批闽商落籍此地,从而促使这片城乡结合部繁荣兴盛,逐渐成为了南海县乃至整个广东省的商贸中心。

当时很多豪门富商在西关一带兴建起了大批“豪宅”,被现在的人称为“西关大屋”,西关大屋高大明亮,装饰精美,砖木结构、青砖石脚,极具岭南古民居建筑特色和昔日风情,是广州传统建筑的瑰宝。

在这个年代,最著名的西关大屋当属坐落于宝源北街18号的“梁资政第”、多宝路的邓宫保第以及宝华路正中的钟家花园,但可惜的是这些名园大宅因为各种原因已不复存在,随着时代的变迁,原始的西关大屋为数不多,而且当地居民基本不让参观。

张云起一行人漫步在古香古色的宝源北街,青石板路两侧的垂柳翠绿成荫,七月广州的阳光很暖,但不热,初见跟在张云起的身边,听他对周围的古迹名胜娓娓道来,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张云起笑:“这些知识书里面没有吧?”

初见也笑:“读再多的书,也活不出一个明白人,人生的路,是靠走的吧。”

这一上午,张云起一行在西关走了很长的路,反正已经考完了期末考试,至于成绩和下个学期分班什么的,直接扔到了九霄云外,大家玩的都很尽兴,尤其是王小凯田壮壮和杨伟三人,一路嬉皮笑脸插科打诨,让整个旅途充满了乐趣,而且刚好纪灵带了相机,每个景点都嚷嚷着要拍照。

初见纪灵和春兰一路上也是话不停,尤其是性格安静的初见,少见的这么开心,不仅很大声地笑了,跟张云起合照时甚至还做了一个很萌的搞怪表情。

拍完照之后,初见问纪灵:“什么时候可以拿照片?”

纪灵怔了一下,然后笑着说:“回去之后立马就去洗,到时候把照片给你。”

中午是在西关上下九吃中饭的。

1400多年前,印度高僧达摩远渡中国传教,在西关下九路登陆,因而下九路也叫做西来初地,并且建立了西来庵,开创中国佛教禅宗和嵩山少林寺,也成就了羊城十大旅游美景——西关商廊的美誉。

现在的上下九,算的上是中国最繁华的商业步行街之一,吃的就更不要提了,绝对的广州美食的标志之一,“食在广州,味在西关”的说法,就是从这地儿出来的。

张云起选了上下九老字号欧成记,吃鲜虾云吞面和艇仔粥,纪灵这种口味清淡的女孩子最喜欢。

下午逛上下九步行街,晚上坐豪华游轮看珠江夜景,次日,一行人爬号称是羊城第一秀的白云山,去越秀公园看镇海楼,在大佛古寺上香祭拜。

上香拜佛是三人一轮的,张云起和妹妹春兰还有初见一组,轮到他们的时候,张云起在金佛面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然后许了一个愿望。

初见在张云起身边,见他如此虔诚,于是跟着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出门以后,她小声地问张云起:“你许了什么愿望?”

张云起道:“也没什么,有个好身体,有份好成绩,家里人都过得开心,你呢?初见。”

初见脸红了一下,抿嘴说:“可不可以现在不告诉你?”

张云起问:“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

初见的小脸更红:“我还要想一下。”

张云起笑着说成。

这丫头不那么较真时,也挺萌的。

第三天,张云起结束广州的游玩,决定去香山,办正事,爱多vcd的胡志标,他可是仰慕很久了。

人太多,王贵兵包了一辆小型客车去香山,大家人手拉着一个崭新的行李箱,里面大包小包的东西都是在上下九买的潮货。

全都是张云起买的单。

出来旅游,其实大家伙儿兜里都带了一些钱,但除了纪灵和春兰以外,大家都是普通人家的小孩,经济实力就那样,抵达广州的第一天晚上,杨伟就发现他兜里那点钱还不够在白天鹅宾馆住一晚上。

虽说他知道张云起挺有钱的,但只是一个大概的了解,经过这几天的游玩,他才深刻认识到了这个在学校里贼鸡儿低调的好哥们有钱到什么程度。

除了张云起自己,以及没有买东西的初见,剩下七人,每人两千块的购物额度,这里就是一万四,加上吃喝拉撒住玩,杨伟在心里算了一下,花销不会低于两万五,他老爸工作六年的工资总和。

也不知道为什么,杨伟突然就感觉自己普通的人生拉开了新的篇章,他成绩不咋地,年纪也不大,才十七岁,但也知道自己圈子里的人是什么高度,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自己是什么高度。

王小凯就爽快直接的多了,路上各种端茶倒水拎包伺候各种捧臭脚丫子,估计如果张云起的肥皂掉了,他也会毫不犹豫的低头弯腰去捡,总之呢,在别人看来啥不要脸的事儿在他面前都不是事儿,搞得张云起怀疑自己这么花钱,是不是有点儿玷污高中小傻帽们的纯洁心灵和战斗友谊。

去香山的客车上,张云起想了想,说了一个自己前世开餐馆时的亲身经历,当然形式做了一点更改。

他对大家伙儿说:“去年,有一天晚上,我在一家新林路的一家小饭店吃饭,遇到了一对来同样来吃饭的小夫妻,他们应该刚刚工作完,很劳累的样子,当时男生要点4块钱一份的红烧肉盖浇饭,女生却坚持说,来两份2块钱的青菜就好了,夫妻两人吵了半天,最后女生向店老板扔下4块,两份青菜的钱,就推着男生从柜台走了。”

纪灵一怔,问:“没了?”

“还有。”张云起继续说:“过了一会儿,那个男生又过来,从口袋里掏出两个硬币递给店老板说:给我媳妇一份红烧肉吧,我吃青菜就好。”

张云起说完之后,纪灵双手捧着精致的下巴感叹:“这男的可真暖心。”

春兰说:“这样的男的很少见吧?”

王小凯说:“所以说嘛,你们女的以后找老公就要以这个做标准,靠谱。”

上了年纪见惯了人情世故的王贵兵听到他们的话,没忍住,说道:“第一,暖心不能当饭吃;第二,这样的男的满大街都是。真的;第三,奉劝你们三个女孩子,以后结婚找对象,如果对方的经济条件只能让你们过这种连一份红烧肉都舍不得吃的日子,这个婚结不结值得商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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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父母心

张云起好不容易熬了一锅子浓鸡汤,王贵兵非得往里面灌点毒药,直接把这群纯情高中生齁成了傻帽。

生活呀,真鸡儿不容易。

香山距离广州短短八十多公里,张云起一行人是上午十点出发的,十一点多就抵达了香山市。

这次张云起没时间陪纪灵她们玩,他安排马史负责几个人的安全,又打电话把孙希希请来带纪灵一行人游览香山,自己和王贵兵则是直奔日华电子厂。

日华电子厂现在已经改名为小霸王电子厂,张云起和王贵兵是飚的士过来的,说是飚,实际上距离小霸王电子厂还有两公里的时候,的士就靠挪了,慢慢腾腾不比走路快多少,等到距离小霸王电子厂差不多还有一公里的时候,的士就再也往前进不了。因为前面是漫长到看不见尽头的大货车。

张云起和王贵兵两人下了车,步行前往小霸王电子厂。

一路上,张云起看得到是全国各地来拉货的车队排成的长龙,有些货车司机带着被褥在车厢里打盹,有些货车司机聚在马路边上的大槐树下三五一堆百无聊赖地打着扑克牌,张云起找了个司机聊了聊,司机有点无奈的告诉他说:“现在小霸王的生意太火爆了,等个几天都没有货是常事儿,工人加班加点赶产品,但还是完全供应不上来,知道我在这儿等了多久了吗?***六天,小兄弟,你也是来进货的吧,劝你先去买一床铺盖。”

张云起笑着说谢谢提醒。

然后和王贵兵继续往小霸王大门走去。

段永平早已得知张云起今天会过来,亲自来厂大门迎接张云起和王贵兵,现在的他已经今非昔比,是香山市冉冉升起的青年企业家,这份礼遇让王贵兵受宠若惊。

几个人在大门口聊了几句,王贵兵和沈伟去了销售部,张云起被段永平请到了他的总经理办公室。

喝过一杯茶之后,两人聊了聊大湘东地区小霸王电脑学习机的经营情况,段永平显然对这个有过比较深入的了解,问张云起:“联众还需要总部这边提供什么支持?”

“没别的,发货速度再快一点。”

张云起只提了这一点要求,但是段永平憋了半天,最后才说:“我让仓库物流部尽量先满足湘东地区的需求。”

张云起笑着说成。

其实他也知道,小霸王脱销的情况会在接下来的一年里持续下去,产品生产跟不上需求这是常事,只能互相理解吧,毕竟经销商和厂家是共生的,厂商之间只有相互配合,才能打开市场局面,获得共赢,但事实上,很多厂家和经销商在利益面前往往会纷争不断,经销商向厂家要返点、赠品,厂家向经销商要销售业绩,双方都在为其产品如何行销纠缠其中,形成一定的积怨。

至于小霸王,现在它的产品正处于最畅销的时间段,不单是大湘东区域,可能全国的所有区域少有赚不到钱的,大家有大钱赚的时候,这些问题不会是问题,唯一的问题就是厂家发货太慢,没得卖;赚不到钱的时候呢,库存、商品积压、促销支持政策、终端宣传建设、退换货等等等等都是问题。

联众也一样,而且做的是小霸王单款产品,市场情况很好,总部支持力度算是比较大的,在大湘东区域宣传方面张云起几乎起到了主导作用,发货也很省事,小霸王这边负责火车托运到江川,不需要王贵兵亲自跑到香山运货,只不过货极少按时抵达,基本上都要拖上一段时间。

当然,张云起更希望余林现在能够通过小霸王这款拳头产品在整个湘南建立起联众的区域优势,毕竟小霸王也就只能做这一年多时间,等到段永平离职,想都不要想,秒撤,所以现在必须得把渠道拓宽并且打牢基础,这样一来,至少以后搞vcd不用为初期的渠道发愁。

眼下,真正让张云起不太有把握的事情是他已经好几次听段永平说起向益华集团提的股份制改造方案的事情,这让他有点儿担心因为自己的出现,影响历史的进程,导致段永平提前离开小霸王创立步步高。

当年爱多vcd迅速衰败,创始人胡志标锒铛入狱。这当然不是拜段永平所赐,但段永平离开小霸王后创立步步高,同样经营vcd业务,也绝对是爱多vcd最强劲的竞争对手之一,他和胡志标两人在梅迪亚中心的标王之争,至今被后世人津津乐道。

现在张云起想做vcd。

必须得预防这一幕再次出现。

毕竟这么一大腿不抱着,搞的最后跟自己打擂台,这不是脑子有坑嘛。张云起可还想像前世的段永平一样,当着步步高的董事长,拿着vivo和oppo的股份,一年到头在老美陪老婆享受人生。

只是眼下随着小霸王电脑学习机的火爆上市,盘子越做越大,赚的钱越来越多,张云起从段永平的话语里面,觉得他心里对目前处境的不平衡也越来越重了。

段永平有这种心里想法其实很正常,毕竟他辛辛苦苦打拼,把一个负债累累濒临倒闭的企业做到年产值几亿,而且还是九几年的几亿,替自己和手下的骨干要点儿股份怎么就不成了?但上头的集团老板不愿意这么干呀,你一个打工仔钱已经管够,凭什么还要股份呢?你打下的市场确实不错,不过毕竟江山已经打下来了,难不成还能再抢了去?

于是就有了后面段永平一气之下,带着骨干成立步步高,把小霸王的地盘全部侵蚀殆尽,不过段永平这个人还是很念旧的,虽然当时老板没有满足他股份制的要求,但还是为他开了欢送会,那也是益华老板第一次为员工离职开欢送会,段永平当晚大醉,很多小霸王的骨干也大醉如泥。

离别时,老板送了一辆奔驰给段永平作为纪念,虽然后来他挣了大把的钞票,却一直开着那辆奔驰,一边跟老东家厮杀,打的前老板晕头转向,一边又念着前老板的好。张云起想,这种奇特的心理,或许只有段永平才能体会到吧。

两人聊了半个小时,就到了中午十二点半,段永平掏腰包请张云起吃饭,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有意为之,没有带任何人,包括沈伟陈鸣永金志江一众铁杆小弟,没有出乎意料,吃饭的时候段永平再次提起了股份制改造的话题,说上边没通过。

张云起不希望段永平现在就撂挑子不干,但是他笑呵呵的说:“还是那句话,最好的选择是离开小霸王。”

段永平喝了一杯酒说:“但离开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张云起给段永平的杯子满上酒,碰了碰杯子喝了才说:“那就继续吧,等你哪天觉得在小霸王干的没意思了,咱们再聊。”

段永平看了张云起两眼,问道:“张总,你是不是有更好的项目?”

张云起笑道:“有啊,你要不要一起来干?”

段永平沉默了很久,才略略地有些感叹的说:“上次你说找成龙打广告事儿,我就觉得很不错,不过那时候厂里没啥钱,哪请得起这样的大明星呀,现在倒是不缺这个资金,不过内容方面是个问题。”

“你等下。”

张云起扭头,招手让门口的女服务员拿了笔和纸过来,然后在段永平的注视下,随手在写下一段话:“同是天下父母心,望子成龙小霸王。”



第五章 我想和你做生意

在香山市东升镇镇中心的十字路口,有一家电器修理铺,名叫东森,面积不大,两间普通的平房构成。这样的电器修理铺,在电器行业发展迅猛的香山市没一百家,也有九十九家,但相较于其他的九十九家,东森电器修理部有一个张云起寻觅多日的人。

胡志标。

小的时候,其实胡志标家里非常的穷。

穷到什么地步呢?

他家住的沙仔村有一条大河,河对岸有一块地,夏天非常适合种草菇,但是大河水面宽广,很少有人游得过去,而胡志标从十二岁开始,就用他那极为瘦弱的身体游过这条几百米宽的水面,到对岸种草菇,每天几个来回。

有了收成之后,小学刚刚毕业的胡志标一个人步行几十里到东莞卖掉,换来的钱,除了交学费,有时还可以买几本自己喜欢的书藉和几个无线电零件。

胡志标从小对家电有一种天然的爱好,以组装半导体为乐。初二那年,他在村口的垃圾站翻到了一本松下新之助的自传,废寝忘食读了两个昼夜之后,他有了一个梦想,当“中国的松下”。

初中毕业后,胡志标就辍学了。

他在民众镇找了份电器修理工的工作,帮人修电视机,这一干就是六年,或许是修电视机修久了,或许是松下幸之助的书看多了,也或许是年纪到了,又身处于广东这片改革开放的桥头堡,深受日新月异的时代气息和社会高度物质化的影响,越来越不满足于现状,越来越不淡定,越来越想创业发财。

都说红火的八零年代是一个诗一样的年代,纯粹的精神追求和抽象的理想主义主导了国人的思维,相比较而言,九零年代绝对是物质性的,绝对是二十一世纪娱乐时代的开端,那些自“五四”以来中国现代性向西方寻求真理的宏大叙事已经远了,意识形态被搁在一边,一切都在向钱看,向厚看,就连文学方面,也只能说先锋已死,有事烧纸,苏董和余华等作家调转笔头扑向市场化的潮流当中,大行其道的是金庸和王朔,一无所有的崔健也不再是人们的心头最爱,街头巷尾放着《涛声依旧》、《弯弯的月亮》、《小芳》等伪伤感的流行歌曲,没有摇滚的激烈,也没那么惆怅,大家伙儿都忙着挣钱。

这些时代气息的变化,生在广东长在广东的胡志标感受的更加清晰和深刻,怎么发财是他思考的最多的问题,因为爱好电器维修,又因为香山出了个大名鼎鼎的小霸王,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开厂做盗版游戏机。

这个想法胡志标已经在脑子里酝酿了很久,比较成熟,也和自己最好的哥们陈天南商量过,两人打算合伙干,只是眼下最现实的问题是他兜里没钱,所以不得不推迟了自己创业的梦想,继续在电器修理铺打工,积累创业本金。

在九零年代初,绝大多数家用电器的售后保障都是不到位的,甚至可以说没有,坏了,都是送到电器修理铺进行维修,东森电器修理铺的生意就很好,这一天上午,胡志标几乎没有休息过,直到一辆崭新的豪车桑塔纳出现在东森修理铺的门口,一个西装革履的青年走进修理铺问:“请问,胡志标在吗?”

胡志标才放下电器,望着青年擦了把汗说:“我就是,您是?”

青年盯着胡志标上下打量了两眼,才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他,道:“王贵兵,联众贸易副总经理,我的老板想跟你聊聊。”

胡志标扫了眼名片,上面的地址写着湘南省江川市,这让他心里相当的莫名其妙,问道:“找我干什么?”

“到了你就知道。”

王贵兵笑了一声,转身离开修理铺,拉开车门,直接钻了进去。

胡志标盯着桑塔纳打开的车门,和坐在里面的王贵兵,沉默了很久,然后上车,他连工作服都没有换,也没有跟老板请假。

自从83年中国第一辆桑塔纳上线,开启中国汽车的全新时代,桑塔纳就成为了财富的象征,绝对的豪车,买的起的人非富即贵,这是活了二十四年的胡志标第一次坐,看着窗外不断倒退的街景,他感觉很好,虽然坐在旁边的这个叫王贵兵的青年从头到尾没跟他说过一句话,他也完全不知道王贵兵的老板找他的目的是什么,但有一点他是清楚的,开的起桑塔纳的人,不会拿他这种月薪两百多块的电器修理工找乐子。

没有时间。

桑塔纳最后停在了香山国际大酒店前。

这家酒店是香山市最高档的酒店,胡志标第一次来,他穿着还粘着油污的工作服有些拘谨的跟在王贵兵后面,穿过金碧辉煌的大堂乘坐电梯来到位于四楼的西餐厅,进入一间装修奢华的大包厢之后,他就看见了一个年纪不超过19岁的少年,坐在巨大的落地窗下的沙发上,神态自然,目光沉静,微笑看着他。

已经七月中旬了,大暑渐近,阳光格外的烈,透过落地窗洒在少年身上,有点刺眼,胡志标感觉很不真实,不知道此时自己面对的是何方神圣,但又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期待,只不过,目光越过少年,他依稀能看清窗外那条碧波荡漾的岐江河畔,过去的两年,他经常在那里泡澡和撒尿。

从这样的角度俯瞰岐江河畔,对于胡志标而言是从来没有过的一种心灵体验,他看到了白色的游轮在水中缓缓经过,船头热情洋溢的女导游正跟一帮游客渲染这座国父故居过去奠定的流金岁月,一切都是那样的朝气蓬勃,亦如这片自古以来地少人稀、流民不绝的南蛮之地在改革开放进程中所展现的那样,威力、乐百氏、小霸王、金正、帝禾这些显赫一时的品牌和无数朝气蓬勃的青年企业家从此地呼啸而过,在中国近代商业史上留下来浓墨重彩的痕迹。

胡志标和他的爱多是其中之一,只不过此刻的他还不知道,他还太稚嫩了,没有什么阅历,面对着眼前气场很足的少年,他喉咙有点干,迟疑了片刻,才说:“您好,是您找我吗?”

“是的,我叫张云起,找你谈个事。”

“请问是什么事?”

“已经到饭点了,我们边吃饭边聊。”张云起抬手看了眼时间,笑着说,有的时候,架子还是要摆的,逼还是得装的。

胡志标创业发财的心思早已经萌动,如果现在不截胡,张云起估计胡志标和陈天南这对哼哈二将花2000块钱搞的**电子厂就要出来了,虽然**电子厂只是个小破厂,专门做山寨游戏机,后边还遭遇到段永平的上门打假,成不了什么气候,但张云起不想在这件事上节外生枝,而且毕竟素未相识,一时半会儿想取得胡志标的信任不容易,不搞点儿花里胡哨的东西,很多事儿都不好谈。

其实说来说去,就一个意思,人不容易取的别人的信任,钱容易。

这道理亘古不变,一个普通人找你做生意,你第一感觉是对方脑子有坑;一个有钱大老板找你做生意,你的第一反应是天上掉馅饼。

中午吃的是海鲜,很丰盛,很精致,胡志标这个广东土著好多都没有吃过,但他拿着筷子看着餐桌对面细嚼慢咽的张云起,半天没有夹菜,最后他实在憋不住了,问道:“张总,要不您跟我说下找我有什么事吧,要不然我这心里太闹腾了。”

张云起笑着放下筷子,说道:“可以,问你一个事情,你听说过vcd吗?”

胡志标摇头。

张云起问:“你知道‘数字压缩蕊片’技术吗?”

胡志标摇头。

张云起又问:“你看过ld吗?”

胡志标点头。

张云起说道:“那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数字压缩蕊片’的技术已经流入中国香江,用它生产出来的播放机叫做vcd,vcd用来看盗版碟片比现在流行的ld好过百倍,你不妨好好畅想一下,这个东西未来在中国市场的杀伤力,而且现在国内没有什么人做这个东西,至少还没有成气候的。”

胡志标把张云起的话一字不落的听了进去,脑子里一下涌入大量的信息,没来得及多想,因为他心里还有一个最大的疑惑:“张总,您为什么跟我说这个事情?”

张云起道:“我想做这门生意,和你一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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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天下知

“一种‘数字压缩蕊片’技术已经流入中国香江,用它生产出来的播放机叫做vcd,用来看盗版碟片比现在流行的ld好过百倍,价格便宜的多,这个东西面世后一定会卖疯。”

这句话不是张云起的原创。

但就是这几句话,改变了胡志标的一生。

前世,胡志标在某个犄角旮旯的破餐馆道听途说了这句话,毫无根据,毫无可信度,但他却毫不犹豫的跑到香江购买芯片开始了研发vcd之路,而今天,他被一辆价值二十多万的豪车送到香山市最豪华的酒店,坐在可以俯瞰整个岐江河畔和孙西文化旅游步行街的豪华包厢里,听一个年纪比他小但看起来已经身家不菲的少年,对未来vcd行业的潜力,以专业、理性、客观的口吻娓娓道来。

离开香山国际大酒店后,走在炙热太阳底下的胡志标感觉有点眩晕,他翻了翻口袋里的钱,两块四毛,够回家了,于是拦了一辆出租车,或许是太亢奋,回家的一路上,胡志标感觉自己像在做梦,左手一直忍不住在微微抖动。

这个时候他已经把开厂搞盗版游戏机的想法抛到了九霄云外,也不太记得张云起请他吃的那顿海鲜大餐的滋味,他脑子里反复回荡着的是张云起最后对他说的话:“给你两天时间确认一下,资金不用考虑,你只需要负责研发,我出钱,如果愿意试一试,两天之后,来这里找我,一起去香江。”

和少年老成稳重内敛的小霸王掌舵人段永平不同,胡志标是个胆子很大的人,纯粹、高调、疯狂,这种鲜明的性格基因贯穿了他的整个创业史,在他的带领下,爱多从崛起到覆灭的4年时间里,与其说是一个企业,倒不如说是一支高调张狂的“战斗突击队”,它从南中国冲决而出,一路啸聚英豪,攻城略地,一鸣而为天下知,引得八方诸侯无不侧目噤声。

这样一个出身困顿但志比天高的青年才俊,是不会错过任何一个翻身立命的机会的。尽管胡志标完全不知道湘南来的大老板张云起看中了他哪一点,也不知道张云起是怎么知道他这个默默无闻的电器修理工的,但是他知道,自己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电器修理工,什么都没有,那么,也就什么都不需要怕。

出租车开到接近家门的时候,胡志标已经想清楚了。

他让司机调头,去香山国际大酒店。

的士抵达香山国际大酒店的门口后,司机扭头对胡志标说:“到了老板,车费三块八毛。”

直到这个时候,亢奋的胡志标才想起自己兜里的两块四毛钱只够他回一趟家,不够他坐一个来回,但现在想这些好像已经来不及了,他把兜里的两块四毛钱掏出来,递向出租车司机,那张尚且年轻极爱面子的脸庞难免有些窘迫:“师傅,我今天出门忘带钱了,兜里就这点,要不您等我一下吧,我马上就回来,等下您载我回家,我把剩下的钱给您结清。”

司机接过钱,然后瞥了一眼胡志标身上的工作服,憋不住嘴里嘀咕:“来香山国际大酒店修马桶还用得着坐的士?”

胡志标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他一把抢过两块四毛钱,说:“你给我等着!”

还没等司机反应过来,胡志标已经推开车门,拔腿冲进了香山国际大酒店,沿着之前王贵兵带他走过的原路,来到四楼西餐厅的那间豪华包厢里。

张云起和王贵兵都还没有走,正坐在沙发上聊天,胡志标的去而复返,张云起还挺诧异的,问:“你还有事情?”

满头大汗的胡志标说:“张总,能不能麻烦你先借我一百块钱?”

张云起有点莫名其妙,但没问,他对王贵兵示意了一下,王贵兵掏出钱包拿了一张100的递给他。

胡志标说了声谢谢,立马转身离开。

王贵兵看着他的背影,笑着问张云起:“老板,这人靠谱?”

张云起道:“现在靠谱,以后靠不靠谱就说不准了。”

王贵兵没听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张云起没有回答,虽然他也是第一次见胡志标,但胡志标这副风风火火的做派,已经印证了后世诸多媒体报道形容的那样,做事果决,血气方刚,是个难得一见的营销天才,但缺乏战略眼光和前瞻性,适合拼杀,绝不能做掌控一家大型企业的统帅。

这一点在爱多的覆灭史上体现的淋漓尽致,可能很难想象,前世爱多作为一家销售额超过10亿元、员工多达3000人的大型企业,从创立的第一天开始,就没有过中长远的战略规划,直到覆灭,也连一个切合实际的两年规划都没有制定过,要知道,胡志标的身边却聚集了一大批营销策划高手,他们的执行能力堪称一流,可是如果决策本身是盲目的,那么这些高手的执行能力越强,在市场上拼杀的越凶越激烈,反倒对企业的伤害越大。

值得一提的是,包括胡志标段永平在内,中国的vcd英雄们从来都只是在前台打得不亦乐乎的“组装英雄”,芯片和机芯等核心部件都是老外的,当年为了延长vcd产品的生命周期,c-cube和ess公司分别推出了芯片的升级版本,而由ess提供芯片的新科、熊猫、上广电、华录等华东派与由c-cube提供芯片的爱多、步步高、先科等广东派经过好几轮激烈的价格战之后,再次形成了新的对峙,为了抢得中国市场先机,华东派提出升级产品的名称,改为svcd,而广东派则坚持要叫cvd。

胡志标是这场名称之争的热衷者。

他俨然以广东派盟主自居,通过自己强大的营销策划网络把这场名称之争闹得整个中国上下鸡犬不宁,最后国家相关部门不得不出面调停,要知道华东派的新科、上广电都是老牌国企,背景强横,而天真灿漫的胡志标却企图通过国内传媒的强力报道,迫使国家相关部门接受cvd的概念和他们提出的行业标准,后面得知国家可能采用“超级vcd”这一折中名称时,他又带头提出了“产品标准是企业说了算还是政府说了算”这一严厉质问,以至于某位大佬怒斥广东派“不知天高地厚”。

相比较而言,在这场名称之争当中,和胡志标同属一个阵营的段永平成熟老道的多,他的步步高什么动作也没有,就跟在爱多屁股后边喝汤,现在回过头来看,其实这场争端早已经预示了两位九零年代香山市最有名的企业家的命运,一个锒铛入狱,一个抱着美妻在大洋彼岸逍遥自在。

张云起想着想着,正有点唏嘘,就再一次看到风风火火的胡志标从门口跑了进来,一样的一头是汗,喘着大粗气,张云起本来想起身给他拿一瓶水再好好聊聊,那晓得胡志标直接对他说:“张总,我们什么时候去香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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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永不相忘

议定后,张云起托段永平搞港澳通行证。

胡志标找来两个帮手,一个叫刘强,另外一个是杨建新,这两个人都是前世爱多的工程师,研发vcd影碟机的关键人物,目前没有工作,因为前面胡志标打算开厂搞山寨游戏机,这两人想要一起干,现在胡志标准备跟张云起一起搞还没有兴起的vcd影碟机,这两个技术人员兴趣更浓,毕竟游戏机市场早已经被中国厂家瓜分殆尽。

港澳通行证的事情很快落实下来,以段永平现在在香山的声望和地位以及人脉,这玩意儿是分分钟的事情。

1994年8月,张云起等人踏进了香江。

尽管香江和香山只有一字之别,尽管香江和香山只有一江之隔,但这是香山土生土长的胡志标第一次来香江,他没有兴致欣赏这座大厦林立金迷纸醉的世纪名城,跟着老道的张云起直奔c-cube公司的香江总代理科汇。

c-cube公司是数字式视频压缩解决方案的主要供应商。当年万燕公司向c-cube公司投资350万美元巨资,研制出了第一块定型的解码芯片cl450,这也就是影碟机最关键的元件之一,但最终的技术成果却为c-cube公司所独享,而万燕公司后续一系列独创性研发成果也全部向c-cube公司公开,以至于c-cube公司迅速研制于集度更高的新一代解码芯片,以及光盘读取与驱动系统,也就是常说的机芯。

c-cube等公司利用这些核心元件,在中国市场掠夺巨额暴利,供应给所有愿意付钱的企业,这导致了万燕公司的vcd产品技术被无偿扩散开,除了解码板的系统控制软件需自行开发,国内的所有制造商都可以利用这些核心元件直接组装vcd,成本不会超过100万,然而,万燕公司前期投入了上亿的研发成本。

张云起等人与c-cube公司的香江总代理科汇公司取得联系后,交了一万港币,直接买回十片芯片用以研究。张云起知道,到九五年后,这些芯片的制造成本不会超过30港币。

搞定了芯片,张云起等人又去旺角电脑城花了五万港币买了五台468宏碁电脑,其中三台留给胡志标三人用,剩下两台张云起打算运到江川。

从香江回来后,胡志标和刘强以及杨建新带着一大堆厚厚的英文说明书,闭门在家一条一条的阅读说明书,刘强尝试编写新的软件,杨建新搞硬件开发,胡志标负责后勤统筹,做实验还要张云起准备条件。

张云起肯定要把vcd影碟机电子厂开在江川市,但眼下还不急,他预想今年年末能拿到样机,明年中旬后上生产线推出第一批样品,现在还是起步阶段,最初步的研发可以在香山进行,这也是考虑到胡志标三人都是香山人,在没有看到明显的利益前,需要有个缓冲时间。

胡志标已经把东森电器修理铺的工作辞了,研发vcd还有一段漫长的周期,张云起给胡志标开了十万年薪,刘强和杨建新一人八万年薪。当天,王贵兵就把钱打进了三个人的账上,尽管他很不理解张云起为什么要这么做。

包括胡志标在内,刘强杨建新三个人对张云起一无所知,这么形容或许也不算太准确,至少他们知道这个看起来年轻的不像话的年轻人是江川来的大老板,成熟稳重,见识超前,有足够的资本来推动这个项目运作下去,而等张云起给他们开出八万十万的年薪并且到账后,信心倍增,并且干劲十足。

后续租房间安装电脑购买设备等具体的事宜由王贵兵和胡志标对接,张云起没有再参与,他打算这两天离开香山之前,带春兰他们去深圳玩玩。

纪灵初见和春兰还有王小凯一群人已经在香山呆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张云起天天早出晚归,见不到人影,他们的行程是马史和孙希希安排的。直到去深圳的路上,张云起看他们都是兴高采烈的,就觉得他们在香山应该玩的还不错。

去深圳玩的首站是西涌沙滩。

西涌沙滩是全深圳最大的沙滩,大夏天的,人挺多,王小凯也终于实现了来海边看比基尼美女的愿望,而且大多数都是屁股像西瓜的洋妞。

春兰三个女孩可就保守多了,纪灵穿着白色小背心搭配藏青色牛仔短裤,带黑超和棒球帽,和春兰打沙滩排球,初见穿着白棉布裙子,陪张云起一起坐在太阳伞下的沙滩椅上聊天,看书,搞自助烧烤。

第二天去了有名的深圳湾红树林,张云起站在山顶广场上俯瞰日新月异的深圳,突然就想到若干年后,这座世界级大都市因为滨江等地区拦海造田的成功,向东面延长了一大块,如果说老城像一个萎缩的男性生育器官,拦海造田则使它迅速**,诶,无辜的海洋,你又一次被人类强办了。

下山的时候,张云起七个人沿着北湾鹭港的海边缓坡骑自行车下去,其他人都是慢慢悠悠的,他和纪灵骑得最快,海风很大,纪灵很开心,她看着一望无际的海洋,上面有白鹭嬉戏,远处有一座座高楼大厦伫立云雾之间,大声问:“那边是哪里?”

张云起道:“香江元朗。”

纪灵侧头说:“香江呐,以前经常在电影里看到香江,很繁华的样子,好想去那边看一下。”

海风很大,声音不是很清楚,张云起停下自行车说:“前几天我去了一趟香江,有事情要处理,当天就回来了,你想去,下次我们一起去。”

“什么时候?”纪灵趴在自行车上勾下太阳镜看张云起,她脚尖撑着地面,穿着藏青色牛仔短裤的两条腿又长又白。

张云起想了想说:“这两天就要回江川了,下次过来不知道什么时候,97年吧,等它回到祖国的怀抱。”

“真的么?”

“当然。”

“距离97年还有好久,到时候你不记得了怎么办?”

“我记性好的很。”

“我不信,都说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那姑奶奶,你到底要怎样才信?”

纪灵眯着眼睛笑着说:“把手伸出来。”

张云起边伸手边说:“干嘛?”

纪灵不说话,她伸出一只手,竖起大拇指,然后让张云起也竖起大拇指,最后两个人的大拇指重叠在一起摁了摁,纪灵说:“打个记号,这样子我们就不会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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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一门双状元

张云起一行人在深圳呆了两天。

去了沙滩,逛了红树林,扫荡了东门步行街,兴高采烈的回转香山之后,张云起让王小凯他们收拾行李准备返回江川。

回程的前夜,胡志标跑到香山国际大酒店见张云起,也不知道花了多少个通宵,他和刘强杨建新钻研那一大堆比人还高的说明书和资料,眼睛红通通的,不过总算是搞出了一套粗略的开发vcd影碟机的方案给张云起,里面的主要内容是采用飞利浦的机芯,伺服板及其相应的伺服系统控制软件与c-cube的解码芯片,自行开发解码板的系统控制软件,组装生产vcd影碟机。

张云起知道,目前开发vcd影碟机比较更好的方式是采用国外巨头芯片机芯等的核心元件,自行开发所有的系统控制软件,但投入比较大,就眼下来说,最切实可行的路径还是胡志标的这套相对简单的方案,因为技术含量不高成本最低。

不管怎么说,眼下最重要的是搞出样机。

经过几个小时的讨论,几人最终通过了胡志标提出的方案,由刘强负责解码板系统控制软件等关键配件的开发,杨建新负责电路板和硬件开发,胡志标负责辅助配件并负责项目的整体调度以及后勤保障工作,资金这块由他和王贵兵对接。

作为老板,张云起不太关心开发的细节和过程,专业的东西交给专业的人士,他只想要结果,他问刘强:“什么时候能够把系统控制软件开发出来?”

刘强迟疑了一下,说:“三四个月吧。”

张云起扭头对胡志标说:“现在是八月中旬,十二月十五号之前,四个月时间,你要把质量过硬的功能完善的样机搞出来,有需要协助的,直接找王总。”

次日,张云起一行坐上了回程的火车。

这次南下足足花了小半个月的时间,把广东大部分重要旅游景点都逛了一遍,玩的很尽兴,每个人都拉着一个塞的满满当当的行李箱,满载而归。

临近登火车的时候,大伙一起在车站合影留念,大家都让张云起站在中间,传说中的c位,旁边是初见和纪灵,纪灵笑得很开心,脑袋歪着靠张云起的手臂,真是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明媚女孩儿。

回转江川的路途还是一样的悠长,大家没了第一次坐火车时的新鲜感,过程就显得格外难捱,抵达江川火车站的时候已是深夜,车疲马倦,吃多了方便面的田壮壮趴在站台上哇哇吐了半天,然后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张云起和春兰走在最后,他把人送走之后,和春兰打的士来到家住小区下车步行回家,进小区的时候,问春兰:“这次去广州玩感觉怎么样?”

春兰想了一下,说道:“有些地方感觉挺震撼的吧,见到了从来没见过的高楼大厦,车水马龙,万家灯火,秀丽山川,江河大海,很美,说实话,离开的时候心里还有种古怪的感觉,像经历了一次不一样的人生,有一点舍不得呀,回家就像是重归平凡。”

张云起笑着说道:“那以后每年放暑假你都可以出去走走逛逛,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还是有道理的。”

春兰点了一下头,走了几步路,她突然问道:“二哥,你觉得初见姐和纪灵姐哪个好?”

张云起怔了怔,反问:“你觉得呢?”

春兰道:“初见姐很安静,像水,纪灵姐很活泼,像阳光。都好吧。”

张云起点头:“是呀,都好。”

春兰似乎对张云起这个敷衍的回答不大满意,走到楼道口的时候,她突然就说道:“二哥,你不会是早恋了吧?”

张云起被呛得不行:“胡说什么。”

春兰撇了撇嘴:“我又不瞎。”她顿了一顿,又说:“如果是初见姐和纪灵姐其中的一个,我倒是还觉得还不错。”

聊着天,两兄妹很快到了家。

一家人都还没睡觉,张云峰不在家,估计是和张晓楠在某个犄角旮旯里聊人生谈理想去了,张妈在厨房里熬制鱼汤,暑假家里的粉店也照常营业,市一中附近都是居民区,客流量还挺多,当然,和上学时的人流量是完全无法相提并论的。

张小小最舒服最悠闲,穿着睡衣趴在沙发上,抱着一大包虾米片看《哆啦a梦》,贼鸡儿入神,但是看到提着大包小包礼物进门的二哥二姐,她立时扔了遥控器兴奋的直接蹦了起来喊二哥。

张云起本来以为这小丫头会给自己来一个又大又软又粘人的熊抱,然而3秒钟过后,张小小就耸拉着小脑袋瘪着嘴巴,趴在沙发上继续看《哆啦a梦》,一脸本宝不开心的样子,那怕是春兰打开旅行箱把一大堆买的礼物搬到张小小面前哄她,她的小嘴巴依然翘的半尺高。

张云起特想笑,去广州之前,这丫头哭天抢地闹腾了好久,想跟着去,但张妈不让,太小,不安全。

两天后,是江川市中考成绩公布的日子。

春兰中午吃过午饭坐客车去了龙湾镇中学,拿成绩单,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六点多,那时候张云起还在联众贸易忙工作,张云峰去了菜市场买食材,张小小带着初心在鱼粉店里玩春兰带来的芭比娃娃,张妈和蒋凤坐在鱼粉店门口择菜洗菜,看到走过来的春兰,张妈立时就站了起来:“春兰,成绩出来没,考得怎么样呀?”

“妈,我考了638分。”

春兰脸上洋溢着笑,飞快走过来把手里的成绩单递过去,张妈刚要伸手去接,又下意识的收回来在腰间的围裙上擦了擦湿漉漉的手,才拿着成绩单眯眼睛很认真地看了起来,但她一个小学都没有念过的妇女,并不是十分明白里面的数字意味着什么,问道:“这个分数很高了吧,我记得去年你二哥才考625,你比你二哥的还高,今年上市一中应该没问题吧。”

“这个分数是第一名,今年整个江川市的中考第一名,你放心吧,市一中没问题的。”春兰顿了一顿,又说:“妈,我们什么时候去监狱看爸爸,我想给他看看我的成绩。”

张妈笑了起来,只是模样有点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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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不差

并没有意外,春兰和前世一样,在他之后成了中考状元,甚至是比前世还要牛掰一点,高了几分,直接成了整个江川市的中考状元。

这玩意儿挺玄乎的。

以前张云起在很多新闻里经常能够看到一个家族里面一出就出很多个学霸,最有名的当属号称“中国的居里夫人”的王明贞教授了,一门六院士,她的那些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再加上她,考国内外的顶级大学就像逛自家大院一样简单,开挂也是遗传的,这也说明了家庭环境的重要性。

后面的几天里,江川市各大中学的校领导招生办老师闻风而动,来张家挖人,江川市一中位列其中,来的还是上次挖张云起的教务班主任罗大海,虽然春兰填报的志愿是封阳县三中,但她早就想好了要去江川市一中念书,双方一拍即合,当然,条件还是要提的,免个学费不在话下,最好的科技班也在等着她。

春兰拿到市一中的入学通知书后,张家搞了一顿饭,请亲朋好友搓一顿。张云起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好菜,从广州回来后,他就比较清闲,每天的工作是上午十点花上个把小时看联众贸易几个高管的工作汇报,五个市级区域的业绩报表和开支说明,做几个针对性的批复,其他事情一律由总经理余林负责。

吃饭的那天,除了张家一家人和姐夫牛奋一家人以外,张晓楠也在,吃饭的时候,姐夫牛奋的老妈也不知道是受到张妈的指使还是出于长辈的关心,一直拉着张晓楠唠嗑,各种侧面隐晦的夸张云峰多好多好的一个后生,家里光景多么多么让人羡慕,在市里住着大房子,开着鱼粉店,一个月挣的钱比那些个市里工人一年的工资还多。

张晓楠红着脸有点不知道如何是好,旁边坐着的张云峰只晓得傻笑喝酒,最后喝大了,晚上等客人们都走了之后,他拉着张云起扯开张记栖凤渡鱼粉店分店的事情。

张云起没跟他聊。

第二天张云峰酒醒之后,哥俩才细谈起了这事。

张家开栖凤渡鱼粉店以来,每个月的纯利润有个小万把块钱,半年下来,家里也存了一笔不菲的资金,正巧趁着现在暑假生意清淡,张云峰就打算开一家分店。

张云起觉得大哥有这么一个想法挺好的,目前市一中对门的鱼粉店生意已经很稳定,继续开连锁店争取早日把张记栖凤渡鱼粉的招牌插遍江川市的大街小巷,他问张云峰:“有找过店面了没?”

张云峰摇头:“还只是有这个想法。”

张云起说道:“那就先去市二中门口的街道上找一家门面吧,选址不能随意,尽可能的接近校门口的地方,面积还可以再大一点,装修一定要严格按照市一中店标准,招员工的事儿,你得好好琢磨一下,既然要开分店,餐饮管理就要逐渐规范起来,财务和采购这块是重点。”

说到这里,张云起又补充了一句:“对了,如果可以,最好是直接把门面给买下来,没必要租,不差这点钱。”

作为一个普通人,在这个年代干啥生意都不如囤房子,开粉店不管是亏是赚,买了门面就能够兜底,有那么十间八间的,下半辈子就衣食无忧了。

张云峰想了一下,说道:“那我这几天和牛奋一起去市二中找找门面,等办好手续开业之后我管市二中的鱼粉店,市一中这家店子就交给老妈管理,到时候这边再招两个服务员和厨师,老妈管钱就成,至于两家店子的采购,我看可以交给牛奋。”

牛奋是自己亲姐夫,干采购当然没问题,张云起问道:“他不打算在罐头厂干了?”

张云峰和妹夫牛奋年龄相仿,两个人比较谈得来,也很了解,他说道:“龙景园罐头厂的情况你也知道啊,估计离倒闭不远了,实在没奔头,牛奋老是说自己这个国企工人跟无业游民一样,虽然现在秋兰那边能挣大钱,家里的条件变好了,但他觉得自己活的太没劲了,他本来想辞职跟着秋兰进联众的,但秋兰不同意。”

张云起问道:“为什么不同意?”

张云峰犹豫了一下,才说:“秋兰怕你有意见,下面的员工有想法,不好管理。本来以前下边就有员工说她能当上副总经理全靠老板姐姐的身份,现在哪还敢把自己丈夫塞进公司啊。当然,我也不了解这里面的情况,这话是牛奋喝了酒后跟我说的,他本来想找你说的,但没好开这个口。”

张云起想了想,点头说道:“这个以后再说吧,总之看他自己,如果要辞职就跟着你干,马上就是开学季了,市二中店最好是卡着九月一号这个时间点开业,到时候联合市一中店一起搞一次促销,比如找学生发传单,还有就是在店子里搞一些吸引眼球的活动。”

张云峰下意识问:“什么活动?”

张云起道:“这个比较简单,比如中考成绩超过550分的高一新生,可以凭借成绩单在鱼粉店3折吃一次鱼粉,另外我们可以每天在店里抽取幸运座位,坐到指定位置的顾客可享受免单或者免费赠品的优惠,只是时间上会比较赶,你要尽快找好门面把鱼粉店装修好。”

张云峰想了想道:“后面这个促销活动挺好的,前面那个活动,550分的这个条件是不是低了点?能考市一中市二中的高一新生,考550分的可是不少,这得砸不少钱进去。”

张云起道:“中考成绩设立550分这个条件是为了把高一新生遴选出来,分数高了很多学生达不到要求,范围太小,引不起营销效应,那就失去了这个活动的意义,分数太低了没必要,那些缴纳建校费进一中二中的学生,大多数不会在乎这点儿小钱,总之咱们的目的就是让高一新生品尝一下张记栖凤渡鱼粉的味道,然后转化为我们的消费用户,毕竟两个学校加起来好几千号新生,都是我们的目标客户,不求赚钱,差不多能把成本收回来就可以了。”

张云起这么一说,张云峰就觉得是这么回事:“那我这两天把门面找好尽快把鱼粉店装修起来。”

张云起点头,想了想,他又问道:“晓楠姐这个暑假没回云溪村?”

张云峰一怔:“是啊,怎么了?”

张云起没回答,继续问:“她一次都没回去过?”

张云峰道:“回去了一次,住了两天就上来了。”

张云起听明白了,说:“放暑假她不回云溪村,在学校里住宿舍干嘛?”

张云峰讷讷的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说。

张云起道:“我也就是随便问问,你还是想想张国瑞杀上来该怎么应对吧。”



第十章 跌份

第二天,张云峰按照张云起的意见忙起了开分店的事宜。

市二中大门口的街道上转租的店面还挺多的,但有意向卖的挺少,张云峰和牛奋跑了三天,最后看中了一家以前搞饭店的门面,其实这家店子以前生意挺好,店家老板好像是因为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儿不干了,具体的张云峰不清楚,他找到房东的时候谈的时候门面已经关门一个多月,他把和房东谈的情况告知了弟弟张云起,其他的都没问题,不过房东只想租,不打算卖门面。

张云起说:“钱到位,什么事儿都好商量,你告诉老板,600块一平米,看他卖不卖。”

张云峰不知道弟弟是怎么想的,家里的房子在市中心,还搁在市一中教育局这种闹中取静环境优良交通便利的黄金地段,买的时候每平米不过450块钱。虽说商铺的价格普遍比房价高出一截,但在那个年代也只是限于西门街的那一块才会出现这种情况,市二中门口人流量是不少,然而这附近的地段他打听到的价格也就在每平米500以下,这每平米直接高出100块,真不便宜。不过有钱确实什么都好商量,张云峰和牛奋跑到市二中找到门面老板面谈,前边双方扯了一会儿皮,等到他开出600块一平米的价格的时候,老板没犹豫,卖。

店铺四十个平米,600块一平米也就是两万四,上半年市一中栖凤渡鱼粉店每个月的盈利都维持在一万以上,进账了四万多,拥有充足的资金运营第二家分店,后续办手续搞营业执照装修的事儿张云起也没参与。

初见在市公安局参加什么社会实践,这是纪灵整出的幺蛾子,她每天的工作内容就是整理文档。张云起好久没见过初见人,也不是太了解情况,但他知道好像是要警校出来的应届大学生才能有这样的机会。

至于纪灵呢。这丫头的暑假生活过得相当的滋润舒服,天天十一二点起床,爸妈忙的天天不着家,她就天天方便面解决,方便面吃腻了,就打电话叫张云起过来投食。有一次,张云起做了一顿麻辣小龙虾,虽然这玩意儿是后世湘南最有名的特色美食,但在那个年头还不流行,纪灵没吃过,馋的不知道东南西北。

不知道是不是瞎折腾,最近纪灵喜欢上了音乐,学吉他。

她老妈在湘南音乐学院给她找了个资深女音乐老师,一周去学两次,纪灵老是拉张云起一起去,刚开始张云起内心是拒绝的,但去了之后就来了兴趣,一起上课,没过几天,他就懂了看简谱和五线谱和读谱,小半个月后,他抱着吉他给纪灵唱了一首《告白气球》。

当时是在水榭云都的家里,下午,天空很蓝,太阳很大,透过窗外的梧桐树树叶洒在沙发上,光点斑驳,纪灵两条又长又白的腿盘着坐在上面,笑得小脸开了花,只是笑着笑着,她突然就不笑了,问:“这是什么歌?”

张云起想了想,笑着说:“随便乱哼的,没名字。”

王小凯田壮壮杨伟哥仨都是江川人,暑假没少跑到张记栖凤渡鱼粉店找张云起玩,那个年代的学生能玩的地方无非是游戏厅,张云起跟他们去了几次,本来他还想老夫聊发少年狂一把,但实在是一点感觉都找不到,每次玩个两三把就累的不行,于是把他们全给叫到联众贸易,给安排了一波兼职的活儿,接待客户,介绍小霸王电脑学习机,成单了,还给提成。

张云起在外边开公司的事儿对谁都没说过,对谁也都没瞒过,王小凯田壮壮杨伟哥仨早就知道,说实在的,虽然他们亲眼瞅着张云起是如何从卖俄罗斯方块掌上机走上发家致富的道路上的,但身边搁这么一有钱有能力的哥们,田壮壮很不适应,杨伟稍微不适应,王小凯则是相当的适应。

王小凯就没把自己当成外人,张云起让他来联众打暑假工,这小子扯虎皮拉大旗玩的贼溜,在西门街的地摊上买了一套廉价西装,脑袋瓜子上抹了小半斤头油,标榜着联众大老板最铁的哥们的身份招摇撞骗,骗前台小妹妹,骗分销商,骗终端销售商,牛逼吹的是天花乱坠,现在又正处于小霸王电脑学习机的爆发期,这门生意也确实挺好做,联众贸易每个月的盈利早就破了百万,半个月不到,王小凯的提成也超过了一千多块。

王小凯长这么大就没碰过这么多钱,发工资的那天,乐成了傻逼。

春风得意马蹄疾。8月中旬的一天上午,张云起刚好和总经理余林聊完工作,王小凯就笑嘿嘿地跑了进来,他扫了眼张云起的茶杯,没水,立马满上,双手奉过去,然后站在张云起斜对面,腆着笑脸,只是他刚想张嘴说话,一直盯着他的张云起就已经摆起了手:“我不知道你想干嘛,你也最好别跟我提。”

王小凯道:“为啥?”

张云起说:“因为我肯定不答应。”

王小凯给呛得半死:“没必要这样吧,这可是好事,指不定你乐意。”

张云起点头:“成,你说吧。”

王小凯立马凑上来道:“我说实话,我来联众也有一段时间了,必须得承认,赚钱确实赚钱,但全靠着小霸王电脑学习机这玩意儿好做,都是分销商主动求上门要市场份额,真正牛逼的销售经理也就小猫两三只,其他的销售太弱了,真入不了我的眼,老板,张总,你不觉得我很适合这个岗位吗?简直就是为我量身打造的,我打个暑假工,小半个月,给的点那么低都能拿到一千多块的提成,要是转正式工,一个月的业绩八九十万不轻轻松松的事儿嘛。”

张云起乐了:“说来说去,你这是不打算上学,想转联众贸易的正式工?”

王小凯的脸笑得跟菊花一样灿烂:“还是张总懂我。”

张云起道:“第一、别拍马屁,第二、你不想上学,这玩意儿我觉得你去问问你的爸妈比较合适;第三、你想要转正式工,能给公司盈利的人我当然不会拒绝,但我也不想把你招进来,然后回头你爸妈杀到公司拧着你的耳朵吊起来捶,多跌份呐,你可是堂堂联众大老板最铁的哥们。”



第十一章 盛夏的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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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出乎张云起的意料,这个暑假的末梢,张晓楠的亲爹、云溪村的头号强人张国瑞总算找上门了。手机端https://

那天刚好是市一中初高中部的军训,张晓楠带了初一一个班,要参加军训,所以她在学校里,她老爸张国瑞上来给她送东西,也不知道是特意还只是路过,张国瑞来了一趟市一中张记栖凤渡鱼粉店,只是那天张云峰和老妈刚好在市二中的张记栖凤渡鱼粉店忙装修的事情,没在,只有张云起和妹妹小小两个人守市一中的鱼粉店。

张国瑞是提着一袋子新鲜花生上门的,张云起非常热情的接下了,并且亲手做了一碗栖凤渡鱼粉,还买了几碟子卤菜,搞了两瓶老燕京,张国瑞大清早赶到市里还没吃早饭,倒也不客套,和张云起边吃边聊,吃完之后就吧嗒吧嗒抽起了旱烟棒,这几个小时他没看到几个客人上门吃鱼粉,冷冷清清的,他忍不住问张云起说:“你们家这鱼粉店租金很贵吧?”

张云起说:“还行,一年八千四。”

张国瑞拿旱烟棒的手抖了一下,神情讶异道:“这么贵。”顿了一顿,他似乎感觉到自己的语气有点过分的关心和吃惊,于是放缓了语气说:“这一晌午店子里连个吃粉的客人都没有,这生意行吗?”

张云起道:“生意是我大哥在做,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不过一个月赚个一两万压力不是很大。”

张国瑞看了张云起好几眼,意味深长,随后他掐灭烟蒂起身说:“你妈和你大哥都不在,那我先回村里了,改天再来吧。”

张云起说:“要不你在这边住一晚上,明天再下去?”

张国瑞摆了摆手,说:“算了,你婶子身体不好,家里的哪些牲口还要我伺候,得回去。”

张云起没有再挽留,把张国瑞送到门口的时候,张国瑞迟疑了一下,说:“云起呀,你知道你晓楠姐和你大哥……”

张云起点头说:“是的。”

张国瑞沉默片刻,最后点点头,转身离开了张记栖凤渡鱼粉店,张云起看着他背着蛇皮袋在烈日下远去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佝偻了很多,丝毫找不到小时候面对他时的那种敬畏感。

还在暑假期间,鱼粉店生意很寡淡,而市一中军训是封闭式的,那些新生被关在学校里也出不来。张国瑞离开之后,张云起守着店子也没什么事情,拿着新买的高二资料书看了起来。他每天看个把小时书,主要是巩固一下知识,提前预习高二知识。

对于他来说,或许刚刚回到这个时代的那个暑假,接触这些初中知识高中知识还有点儿难,就是心态上有一道坎,一个经历了社会上各种的操蛋事儿的四十多岁的大老爷们,拿着初高中教材犯困是不可避免的,因为心灵不沉静了,杂了,他以前是个学霸,学习状态最好的时候真的就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时候。

现在呢,真正的沉下心去看,去学,也能找回那种感觉,或许是智识的宽广和缜密的思维以及年轻人旺盛的精力,很多知识点都不会觉得难,比较容易就能举一反三。

学习之余,也有很多同学约他出去玩,游泳、喝酒、吃夜宵、打台球、打篮球,张云起很少拒绝,年轻嘛,得学会珍惜这样没心没肺的荒唐日子,毕竟这个世界有太多东西一旦逝去就将无法倒转,比如青春,比如初心,比如友情。

有的时候,张云起和凯子两个人踩着人字拖吃着一毛钱的老冰棍,在江川市的大街小巷兜兜转转,压马路,看漂亮妹子,哥俩就这么没心没肺地生活着,成长着,渡过了悠长的盛夏时节,转眼到了九月一号,并不轰烈但让人期待的高二上学期来临了。

早上九点,吃过早餐后,张云起骑着自行车开往一中。

一路穿过江川市的大街小巷,领略江川市的风土人情,去补课的初中生边吃早餐边急匆匆地赶路,小朋友被妈妈拽着去上补习班,却小脸嘟起表示抗议,还有那些高中新生,带着阳光灿烂的笑脸,大步朝市一中进发。这些久违而熟悉的画面落在张云起的眼中,有着特别不一样的感受。

他对全新的高中生活的憧憬油然而生。

第一次报道有点儿抓瞎,因为高二已经进行了文理科分班,张云起选择的是文科班,但具体不知道是那个班,他在人山人海的公告栏前找了会儿,自己的班没看到,倒是看到了纪灵的。这丫头在118班,也是文科。

“云起,你在找自己的班号?”

张云起听到有人叫他,扭头,就看到带着许久不见的李雨菲站在不远处的地方,手捧着一杯饮料,咬着吸管迎着阳光微笑看他,他楞了一下,笑道:“对啊,还没找到。”

李雨菲说:“刚好我知道,那一起走吧。”

张云起迟疑了会儿,点头说好。

李雨菲转身走在前头,张云起跟在她身后,刚刚开学,路上学生很多,张云起一点也不惊讶的发现,这一路上,没有一个男生的注意力是不被李雨菲吸引的,眼前的女孩也确实好看,穿着花漾雪纺裙,那一头细笔软直的长发下映掩的白皙小脸,在阳光下,透出晶莹的白。

两人很快来到第一教学楼,四楼的156班,李雨菲停下脚步,扭头看张云起,张云起说:“你也在这个班吧?”

李雨菲点头:“对。”

张云起道:“那进去吧。”

张云起率先推门走进教室,他扫了眼教室的学生,有些意外的发现好多认识的人,都是高一年级的老同学,尤其是那一群男生,两个月不见,有点儿分外可亲。

初见也在,她坐在第三排靠窗的位置,她也看到了张云起,抿嘴笑了笑,神情淡然而温暖,如青荷初绽。

按道理来说,这个女孩在市一中是极有名声的,尤其是经过百年校庆的那一曲《洛神》和学校里最拉风的男生林子昊的倾慕。只是很奇怪,同学们已经来的七七八八,教室里的位置也没剩下多少,但是初见旁边的位置上并没有人坐。

张云起想了想,直接走过去,走向教室的最后一排,那个区域是以前他在高一168班坐了足足一年的专属宝座,而凯子坐在旁边,正满脸兴奋的对他招手。

张云起的屁股刚刚挨到椅子,就看到走进来的李雨菲,她目光扫了扫教室,最后落在了坐在窗户下的初见身上,没有迟疑,在新班里的男生们有些凝滞的注视下,这个从初中部就很有名气的年纪大美女,背着粉红书包坐在初见的旁边。

那一刻,张云起感觉到教室里的温度似乎炙热了起来,尽管初见和李雨菲这两个女孩互相报以微笑,但男生们丝毫没有如浴春风的感觉,在这个盛夏的尾巴里,似乎有什么值得期待的精彩的故事,在等着他们。</content>

回档少年时

第十二章 人生谁能一路高歌

在教室里打了半天摆子,张云起才搞清楚了高二文理科的分班规则,以前168班选择理科的学生全部被剔除了出去,分到其他理科班,而像张云起王小凯这一批高一168班选择文科的学生全都在,并且把其他高一选择文科的学生加到这个班里面,形成了现在的高二文科156班。

除了王小凯,田壮壮和杨伟都选择了文科,都在156班,挺热闹的。当然,真正让男生们闹腾的还是李雨菲。这个女孩子在班上备受关注,她的名气似乎从市一中初中部的时候就打出来了,因为在那个陈旧的年代里,牲口们私下里流行搞在后世烂大街的十大校花班花排行榜。张云起听凯子说,李雨菲一直是里面的常客,算得上是大家伙儿比较公认的级花,名气大的很,性格也是甜美可人的,身边朋友闺蜜众多,自然也不乏一票追求者。

张云起和李雨菲倒没什么交集。

或许是出于性格原因,不管在班上还是学校里,他就属于那种看起来不显眼、不跳仗、不张扬的一个普通学生,你如果不刻意去关注他,他就像不存在一样,每天按时上下课,好好听讲,规规矩矩,除了偶尔懒了不写课后作业之外,几乎就找不到一丁点毛病。当然,也没有啥值得大书特书的点,总之呢,中国人的中庸之道在他身上表现的淋漓尽致,每天上课,他坐在无人问津的偏僻角落,真的就差一杯浓茶和一张报纸,然后淡淡地感喟:

铅华洗尽,人生谁能一路高歌?

有一天,张云起上厕所,在外面的水池洗手的时候遇到了李雨菲,李雨菲朝他笑了笑,张云起也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两人洗完手,一起顺路回教室,只是走了没多久,李雨菲突然眨了眨眼睛说:“对了,你知道高明怎么样了吗?”

空气里面似乎突然弥漫起了某种古怪的气息,挺别扭的,张云起也没作声,只是看着神色如常目光清澈的李雨菲,不知道为什么,他想起了一年前的这个时候,他在南湖中学背着蛇皮袋上门推销俄罗斯方块掌上机,偶遇李雨菲和高明,当时高明给他留下了一个笑容,印象深刻。

李雨菲见张云起许久没有说话,好像也觉得有点不妥当,她大大方方地解释道:“我就是见他这个学期没来学校,有点奇怪,跟他也算是朋友吧,从初中就认识了,想了解一下,但没联络的上。没什么的。”

张云起点头:“是没什么。”

李雨菲又问:“你晓得他的消息吗?”

张云起道:“他应该在少管所过得还不错。”

李雨菲的脚步忽然就变缓了。

那时的阳光很烈,透过窗台投射到张云起的身上,在地面留下一个高大的侧影,几近把李雨菲纤细的身影掩盖住了。

156班班上有一个女孩子,长得不大好看,脸上有很多斑,说话也不太利索,反应很迟钝,在班上的成绩排名是倒数的,但性格倒还挺较真,每次上课都主动积极举手回答问题,课后也经常找学霸请教。不过张云起也不知道为什么,班上男生老是爱拿她开玩笑。还有就是每次体育课男生打篮球她都跑去看,特容易高潮,尤其是遇到学校有名的大帅比林子昊打篮球的时候,动不动就尖叫,特花痴,班上男生就给她取了一个极尽讽刺之能的名字——花姐,最后搞的张云起都不知道这女孩的真名叫啥,为此还特地找她问了问——晏诗。

名字不错。

高二156班的新班主任叫王明榛,就是张云起读高一时的语文老师,讲课相当有水平,五十多岁了,在市一中属于绝对的老资历,腕儿,脾气也怪,开学第一天就站在讲台上对大家说:“现在你们坐的位置是你们自己挑的,我也不要求重新换位置了,大家怎么坐着舒服怎么来,不过呀,我得提醒那些个男女混做的同志,不能乱搞早恋啊,我年纪一大把了,可不想跟你爸妈打电话聊这么尴尬的话题。”

全班的学生都在笑。

王明榛又说:“现在班干部还没定,我也不打算搞什么竞选了,班长就每个同学轮流当一周吧,按报道顺序来排。”

大家热烈鼓掌叫好,尤其是那些个吊油瓶的差生,高兴地上蹿下跳。毕竟当班长这玩意儿对他们来说难度有点儿大。

王明榛接着说:“接下来咱们要在一块儿呆两年,直到高考结束,其实在这里我可以不吹牛的说,接这个班是年级组长求着我来干的。因为我这么一大把年纪,马上退休了,没追求,只爱打牌喝茶遛鸟,真不想接班主任这份苦差事。但是呢,既然现在接了这个班,我就一定会站好这一班的岗。这是我对大家的承诺,我也希望,两年之后的高考,你们还记得进一中时对自己的承诺,这个承诺不是考上了什么好的大学,而是在这里学会了什么,得到了什么。”

相较于市一中其他班主任,王明榛确实是一股清流。这是张云起的感觉。那天第一堂班会结束之后,快中午了,张云起和以前一样,跟初见一起回张记栖凤渡鱼粉店吃中饭。

张云起其实挺长一段时间没见到初见了,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这姑娘好像长高了些,怕不是有1米64,白棉布裙子下面的小腿瘦瘦长长的,又笔直,又好看。

刚刚开学,路上有很多看起来就是刚进学校的学弟老是盯着初见看,那种感觉每个人都体会过,张云起更是充分理解,他三十多岁的时候,在单位上班遇到那些个刚大学毕业的美女实习生也能盯着看半天,可能唯一不同的是,到了他那个年纪的老鳖往往有贼心也有贼胆,想的只会是怎么弄上床。

当然,张云起觉得自个儿不属于其中之一。他跟初见聊了会儿天,问了问暑假社会调研的事情,初见说:“还好,在公安局学了很多,大家都照顾我。”顿了顿,她又说:“还要谢谢纪灵,不过一直没有机会见到她。”

张云起道:“像纪灵那种任性倔强的性格,她不想做的事情玉皇大帝来都没用,但她想做的事情呢,做了就做了,讨厌婆婆妈妈,谢什么的对她来说太见外。”

初见侧头问:“那你呢,云起?”

张云起怔了一下才大概懂了初见什么意思,笑道:“不提最好,不提最好。”

初见跟着抿嘴笑。

小脸清澈,温暖淡然,扎着马尾辫,在阳光下如青荷初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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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春风十里

市二中的张记栖凤渡鱼粉店终于赶在开学前装修完成。

开学的第一天,张记栖凤渡鱼粉市一中店和市二中店同时搞起了迎新季促销活动。兼职发传单的学生是张云起让王小凯找的,张云峰还特地做了一条横幅,挂在校门口旁边,上面标注着活动内容:“中考成绩超过550分的高一新生,凭成绩单可在张记栖凤渡鱼粉店5毛钱吃一次鱼粉!”

市一中市二中这种在市里属于数一数二的重点高中,中考成绩超过550分的新生真的比鸡毛还多,但活动只搞三天,再加上活动优惠力度挺大,那时候一碗粉的价格大多在1块到2块之间,5毛钱一碗的鱼粉,算的上是从脚底板上砍的优惠价,参与的人不会少,为了防止有人拿成绩单骗吃骗喝,反复来吃,张云起特地让张云峰安排一名兼职学生在门口负责登记姓名和成绩。

张云峰觉得这么搞影响效率,说:“安排一个人登记少了吧?速度太慢。”

张云起道:“就一个人,慢点没事。”

张云峰想了半天才想明白张云起什么意思。

确实,慢点没事。

开学那天中午,横幅打出去后,人多到负责登记的兼职根本忙不过来,参加活动吃粉的新生只得排队,拉起了一条老长的长龙,场面挺壮观的,尤其是很有眼球效应,从众心理作祟跟过来的不在少数,当然,也有些没耐心或者不屑于优惠的,直接掏钱上门吃或者选择去别的店子吃。

鱼粉店的位置也不太够坐,大多都是打包带回学校吃。那天下午快上课的时候,张云起和初见一起回学校,经过好几间新生教室都闻到了浓浓的鱼粉味儿。

初见说:“这个促销活动和那个随机抽奖的主意是你想出来的吧?”

张云起笑道:“难道这个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吗?”

初见抿着嘴巴,说:“我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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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各个科目的老师依次登场亮相,其中的英语老师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女老师,叫做洛琳,长得很不错,尤其是身材好,高挑圆润饱满,打扮也挺时尚性感的,穿着一件黑色职业装,领口很深,是黑色蕾丝的,王小凯盯着人家波澜壮阔的胸口发了半节课的呆。

洛琳课上的没毛病,知性温柔,自信大方,声音很好听,搞的张云起对这堂深恶痛绝的课竟然有了莫名好感,一点也不犯困,不过课上到一半的时候,张云起突然发现156班还有一个老熟人,刘子诚,他和几个看起来比较跳仗的男生搁在一块儿,聊天扯淡,可开心了。洛琳一直看在眼里,但神色如常,没有作声。

下课之后,洛琳一边收教案一边说道:“哪位同学是张云起?”

张云起怔了一下,然后起身。

洛琳的目光在他身上扫了一眼,说:“跟我出来一下。”

第一堂课被老师叫进办公室,挺渗人的,张云起在大家的目光下离开教室,跟在洛琳那被职业套装包裹的浑圆挺翘的屁股后面,穿过走廊来到英语办公室,办公室里面没有其他老师,很安静,空气之中漂浮着若有若无的气息,洛琳知性的脸上一直带着微笑,给张云起倒了一杯水让他坐在对面的椅子上后,才说道:“今天第一次上课,感觉怎么样?”

张云起道:“挺好的。”

眼前男生的第一句话,似乎就让洛琳有了一种的感觉,沉着,从容,不浮夸,她说道:“叫你过来是想和你谈谈你的成绩的事情,我看了一下班上所有同学的成绩,你的成绩只比初见稍微低一点,进来的时候是中考状元,各科成绩都很好,但英语不行,高一期末考试考了93分。这个分数才刚刚超过及格线,你能跟我说说原因吗?”

张云起发现洛琳有个习惯,说话的时候拇指一直挑着下巴,涂抹了口红的嘴巴一张一合之间有种少妇特有的风情:“我以前在一个比较偏僻的农村读书,英语这块不够重视,英语老师的水平也相对较差,初中的时候自己努力一下勉强还能应付,进入高中后,基础不好这一点被放大了,跟不上,学起来就很吃力。”

洛琳点了点头,说道:“我大概明白了,但瘸脚老虎做不得,以你的成绩,只要英语能够再往上提高个二三十分,考全国十大名校是问题不大的,清华北大也不是没有可能,所以一方面你自己要多努力,每天早上的晨读是必不可少的,这样吧,以后你把自己遇到的不懂的难题集中起来,每周星期五放学后你留一会儿,我给你解答。”

洛琳说完之后,见张云起没有立即作声,有几分意外,笑着问:“怎么,不乐意?”

张云起道:“不是,我觉得这样太麻烦你了。”

洛琳深深地看了张云起一眼,说:“那就这样吧。”

张云起回到教室后,王小凯一直兴致勃勃的问英语老师洛琳找他干嘛。

张云起如实道:“夸我是清华北大的苗子,要重点栽培我。”

王小凯斜眼盯着他:“大哥,能不能麻烦你少吹点牛逼?”

张云起只好说:“上个学期期末考试英语刚及格,她不满意,狠狠地批评了我。”

王小凯拍了拍张云起的肩膀,以示安慰。

最后的一节自习课上,班主任老王来到教室开班会,最后他放了一个消息:这个周五上午要搞一次开学典礼,班上的初见要作为年级优秀学生代表上台发言。

这是一个偌大的个人荣誉,能够上主席台发言的年级优秀学生代表还是比较牛逼的,至少在学生的心里有着很重的分量,班上不少的同学侧目看着抿着嘴巴面有微笑但神情略略有些小紧张的初见,有种春风十里,沁人心脾的感觉,不过和初见同桌的李雨菲俏脸上没什么表情,一直在忙其他的。

下课之后,李雨菲也很少呆在位置上,她在班上人缘极好,长得漂亮但并不做作,和很多同学都能打成一片,包括张云起。相较于沉静的初见,这个女孩在156班似乎更加地受欢迎,不管是在走廊上晒太阳聊天,或者上体育课其间,还是课间操的时候,身边总有一群同学,而初见陪伴她的大多是书。

有一次,班上的男生无聊的讨论起这两个女孩那个更漂亮更好,不过这玩意很难有个标准,自然就分成了两派争得热火朝天。男生嘛,荷尔蒙旺盛的蛋疼。最后王小凯很有一副哲人的样子总结说:“漂亮这玩意儿见仁见智,长相达到了极高的水准,看到是气质和内在,哪个好说不准,我就觉得吧,初见像天上的,李雨菲才是现实中最好的。”

当时张云起也在,听完大家的热烈讨论有点感慨。不管怎么说,现实中最好的也是遥不可及的。这样的女孩以后注定是和蓝天碧海、星级酒店、海鲜大餐挂钩的。当然,这些高中男生还不能深刻的体会到这一点,如果有一份好皮囊,有一份优异的成绩,和女生建立好感可能仅仅是一杯饮料的事,但进入社会之后,看到像李雨菲这样长得跟明星一样的女孩,除了咽咽口水之外,只能在心里呐喊自己的爸爸为什么叫李麻子而不叫李嘉诚。

所有纯粹的爱情,都必须建立在经济基础之上,才有求爱之胆。

用一杯饮料讨好李雨菲的男生还挺多。比如刘子诚,这个小傻帽简直就是一台免费冷饮供应机,张云起为此也没少蹭吃蹭喝。有一次,他和王小凯还有李雨菲谭悦几个女孩子在走廊上晒太阳聊天。一脸中二气的刘子诚突然走过来说:“李雨菲,要喝什么不?我去小卖部买饮料。”

“好呀,刘子诚,你可真是够现的,把我们是当透明人吗?这么多人在就请雨菲喝饮料?”旁边的谭悦脸有不满,她是李雨菲初中部的同学,闺蜜,长得不错,性格也挺活泼开朗,王小凯跟她聊得来,很快就融入了一个圈子。

李雨菲只是微笑。那张弧度完美的漂亮脸颊,让人隐隐心悸。

刘子诚有点尴尬,少年心性让他也不可能不接招,结果就是老老实实一人给买了一杯饮料,对于那时候的学生来说,这玩意儿也不是天天能喝得起的,学生嘛,基本上都是无产阶级,绝对的穷人,不过刘子诚这种富家子弟倒不缺这点零花钱,只是把冰可乐递给张云起的时候,看着张云起面带微笑说谢谢,他心里有点儿滋味。



第十四章 你是我世界的颜料【感谢书友乾坤正气的盟主】

和自己的老妹春兰在一个学校念书,张云起心里总有点怪怪的。这玩意儿就像有一台监视器陪着自己,在学校闹出啥动静都得小心被春兰往老妈那边打小报告。不过除了纪灵初见和王小凯这伙儿玩的好的之外,在学校里也没谁知道他兄妹俩的关系。

春兰以前是那种性格强势却能安静搞学习的女孩子,从来不爱玩,来到城里在市一中念书也一样,每天除了在学校里学习,就是去鱼粉店帮衬老妈做生意。

现在大哥张云峰负责市二中店,市一中店张妈操办,打下手的就初见的妈妈蒋凤一个人,生意又比较好,除了周末,基本上每天都能卖出去四五百碗鱼粉,两个人实在有点招架不住,张云起让张云峰招人,但张妈有点老思想作祟,认为城里姑娘娇贵,不好支使,撵着张云峰去村里招人她觉得村里都是自己人,用的踏实放心。

现在张云峰的事业也忙的脚不离地,心上人张晓楠都没空陪,怎么可能有时间回老家呀,他托张晓梅的老爸张海军帮忙在村里找三个人,没什么要求,踏实能干就成,月薪一百五块钱,还给包吃包住。

张云起知道后,顺带加了点要求,年级不能超过二十五岁,能干的基础上,还得能看。

这事儿嘱托给张海军后,他没声张,私下里联络了几个觉得品性和样貌都还不错的闺女,但那晓得还是被张扬了出去。

村里大嘴巴的人实在多,很多消息根本捂不住,只要找人一说,回头就一传十十传百弄的人人知晓了。

其实老张家在市里发了大财的事儿,在村里的闲话中心早不是什么新闻,大家对老张家这般红火的境况,也已经过了最初刚搬到市里那会儿的羡慕嫉妒劲儿,相反的还有几分“这是咱村里人“的骄傲,平时下秧苗割稻谷跟别的庄里人扯闲话聊到走出去混的人里面,都感叹张家的两兄弟是村里头年轻一辈当中一等一的能人。那年贩卖烤烟的事儿也常常被村里人翻来覆去的唠。

有时候村里人去市里忙事,相较于云溪村的两大靠山,高高在上的教育局副局长张国祥和贵为副市长兼市公安局长的纪重,老张家才是云溪村人最主要的落脚的地方。

张妈人好,念情,谁来都是好酒好菜伺候着。那怕以前那些个在村里头跟张妈因为鸡零狗碎闹矛盾的,真上门也是好脸色,毕竟行走在外就是老家亲人,没有隔夜仇,有时候张妈回村里头遇见了,他们也都是笑脸相迎,带着一股子若隐若现的想拉近乎套情分的劲儿。

到了这回,老张家的事业又上了一个台阶,新店开张,要在村里招人的事儿爆出来之后,一时间在云溪村引发的动静可真是不小。每个人心里都有把秤,一百五十块的工资,包吃包住又住在城里,稍微节俭点,一年就能存上一千五百块钱的收入,一点不比国企工人差。

这样的歪好庄稼人抠搜的最精细,这样的好事对于偏远山区的泥腿把子来说也不啻于是一个见世面赚舒坦钱的捷径。太让人兴奋了,谁家的女娃娃都不是泥巴做的,张家人实诚厚道,给他们务工可比天天在地里挖刨强太多了!

那段时间,张海军家的门槛可算遭了殃。

在乡下,个个都是沾亲带故,什么面试择优录取之类的根本不可能,街坊妯娌上门就说我家闺女想去市里给云峰的鱼粉店忙事,海军呐,你给你侄女安排安排……连拒绝的机会都不给,没法谈,张海军真是愁的不行,感觉选谁都得罪人。

还有些精于世故的伯叔婶子,连话事人张海军也不找,直接带着自家闺女跑到市里找张妈和张云峰,各种新鲜的时令瓜果往老张家捎,还有土泥鳅和自家养的土鸡土鸭山里野味,有些舍得下血本的,山茶油和土酿杨梅酒十多二十斤的送。

最后张妈也被这事儿搞的左右为难,都是沾亲带故的,拒绝谁都过意不去。

张云起倒是挺乐。

不管怎么说,反正他是舒坦了,最近的这段时间里,喜欢吃的酸辣椒茶油炒土泥鳅每天都能管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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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五的上午,是学校的开学典礼。

张云起一大清早就起了床,初秋的气格外好,不冷不热,他穿着大裤衩跑到市一中的足球场上溜圈,溜圈溜到一半的时候,遇到了上学路过的初见,或者说是背着书包的初见一直坐在草坪上看他。

以前每天张云起都会在五点左右准时来学校足球场跑步,锻炼身体,而初见往往会在五点半出现在足球场旁边通往教学楼的马路上,刚开始两人只是打声招呼,后来有一天,初见站在足球场上看了会儿跑步的张云起,然后坐在草坪上看书,两人也不怎么说话,默默地做着各自的事情,直到临近六点半的时候,天光越亮,渐渐有人,初见才会站起来,笑着招手,和张云起打招呼,才去教室。

今天初见没有看书,她坐在青草坪上双手抱着膝盖,目光随着那道在晨光里奔跑的少年身影游弋,有点怔怔出神。

初秋的清晨空气清新,天边的微光已经浓了,洒在女孩纤细柔软的身体上,白的透明的小脸上,干净明亮的眼眸里,偶尔有轻风吹过,卷起青草叶冲上天空慢慢零落,美的像一副新海诚的画。

张云起转弯跑到她面前,笑着问:“怎么不看书?”

初见仰了下头,看到张云起脸上布满细密的汗,就伸手拉他的手臂拉到身边,掏出纸巾给他擦了擦汗,说:“不太想看。”

张云起顺势坐在初见的身边,有一股淡淡的青草味冲入鼻子里,他说:“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挺难得的,不会是等下要上台演讲,心里紧张吧?”

初笑了下:“可能吧。”

张云起又问:“演讲稿准备好了没?”

初见摇了摇头:“都还没写呢,我有点不知道说什么。”

张云起道:“那就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简单点。”

“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初见侧着脑袋看张云起,两个人的肩膀微微靠着,脸凑得很近,甚至可以闻到对方的鼻息,初见看到张云起下巴没有剃干净的胡渣,心脏微微地就有点攥紧了。

张云起说道:“对呀,为什么不可以?”

初见怔怔地点了点头。

张云起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去教室吧。”

初见抿嘴说好。

张云起拍拍屁股起身,刚走两步,背后的初见小声喊:“云起。”

张云起扭头看着她:“怎么了?”

初见张了张嘴,最后说:“没什么的。”

张云起怔了怔,然后走到初见身边,伸手将她额头上一缕细碎的刘海捋到耳后,笑着说:“我不知道我该说点啥,但是姑娘你知道吗?你得开心点呀,要不然我的世界会少了一种颜色的。”

初见小脸红了,抿着嘴巴,带出了一点点笑,模样好看的令人窒息。

两个人回到教室,那个时候还没什么人,他们各自回到自己的座位看书。

晨读过后,八点半在足球场上集合。

张云起和王小凯田壮壮杨伟哥四个勾肩搭背来到他们班上所在的队伍,在乌央央一片的人海之中,选择了最后面的位置坐着。

张云起下意识地在队伍之中找了找,没有看见初见。

大概接近九点的时候,一溜挺着大肚子的中年男人依次登台亮相,后面站着一排学生,都是年级优秀学生代表,初见在里面,她穿着天蓝色的校服,纤细柔软的身体显得格外高挑匀称,秋天的阳光很温润,透过主席台旁边的老槐树梢斜照在她的小脸上,明媚如诗。

张云起还看到了自己的老妹春兰。

虽然春兰没跟他说过这事儿,但他也没觉得意外。

自己老妹可是今年的市中考状元,市一中高一年级的绝对牌面。这样的场合少不了她登台。

不过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看到自己的老妹春兰站在这样一个万众瞩目的场合上,那张小脸虽然还略显青稚,但已经长开了,越来越漂亮了,越来越自信了,张云起不免想起了以往的种种,那个四岁点大就开始蹒跚着跟在自己的屁股后面,跑到山上捡柴禾的黄毛丫头;那个永远穿着破烂衣裳永远吃着兄妹吃剩下的食物,却永远抢着做家务、放牛、薅猪草、下秧苗、采烟叶的穷孩子;那个用自己一边念书一边在镇上捡垃圾辛苦赚回来的五块半,在烤烟房旁边给自己过十六岁生日的妹妹。

张云起的胸腔里,溢出了一股很难说出来的感觉,有幸福,有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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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感谢大佬书友[乾坤正气]的三个盟主打赏。谢谢!还有前面给我打赏订阅的朋友,谢谢,人太多,不报名字了,每个给予我帮助的人我都记在心里,我会努力更新回报的!

最近更新很不给力,十分抱歉,对不起大家,但我真的从没有想过太监,一丁点这样的想法都没有。工作不稳定,工作几个月每个周末都有加班,但没办法,这是我养家糊口的唯一办法,全职码字这样的成绩我只有死路一条。但只要有时间,我一定努力码字更新。



第十五章 是你

当五星红旗飘扬在高高旗杆,《义勇军进行曲》嘎然而止的时候,校领导们坐上了主席台前,他们白胖干净的脸上带着庄严肃穆的神情,依次开始讲话,长篇大论滔滔不绝的嘴里散发着馒头的气息。

随后是第一位优秀学生代表发言,中规中矩,全都是怎么努力学习怎么为祖国四化建设做贡献。之后几个演讲的学生也都是照搬规矩,大讲学习的重要性和人生理想。按照王小凯的说法是:人屁大没有,个个都像哲学家。确实,台下那群十七八岁的处于叛逆期的青少年就差站着打盹了。

当然这也不是他们的锅,作为优秀学生代表,实力肯定有,相较于台下那些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家伙,能说多了,未来前途一片光明。只不过呢,学生的发言稿都是事先经过学校层层审核的,任何异端思想都会被阉割掉,剑走偏锋很危险,主旋律才是学校领导们想要的正确路线。张云起记得,曾经有人评价国内的学校说:思想的圣殿充斥着生活的奴才,俗人当道,混世者成了主流。

这话过于偏激,但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

轮到初见的时候,已经接近十点了。

好在前些天刚刚下过大雨,稍退了秋老虎的燥热,这时候的气温刚刚好,有风,天空的太阳也并不刺目,张云起在和王小凯哥几个聊天扯淡之余,看见走上前台的初见手里有一张纸,应该是演讲稿,但她似乎没有看。

足球场上也挺安静的,很多同学都盯着初见,那张好看的有些过分的小脸成为了视线的焦点。从许多男生的目光里面,张云起这个过来老鸟仿佛从他们身上看到了前世学生时代的自己。

记得前世读书那会儿,有时候自己在学校的某条路上遇到一个女孩,或许是因为漂亮,或许是因为朦胧的侧面轮廓,或许是因为某一种清澈的气质,也或许是迎面走过时女孩莫名其妙的一个微笑,出现一个迷人的漩涡,然后就掉进了漩涡里面,心悸,辗转反侧好多个夜晚,想方设法不动声色的关注着她,上厕所撒尿拉屎也想着她,甚至是在多年以后,已经忘记了那个女孩的长相,但在夜深人静灯火阑珊时也能回想起来那种心悸的感觉,真的很难表述的一种感觉,或许就像孩子很小的时候用栀子花的气味来标记春天;童年时握在手里握到出汗都舍不得吃的那颗糖。

青春年少的感觉吧。

张云起知道自己很难再有了,心理年龄是没法改变的,但这并不影响他融入到这样的一个青春洋溢的氛围当中,用一种欣赏的目光,看着主席台的初见,静待她的发言。

初见的发言和前面的几个学生不大一样,没有看发言稿,她拿着话筒说道:“刚刚站在后面听了前面几个同学的演讲,都很好。在这里,我也没有更多更好能够鼓励大家努力学习的话。不过,经常有人私下里问我说,初见,你的成绩为什么这么好?”

初见顿了一顿,她声音不大,但每句话都很清晰:“以前,我会告诉对方我成绩好是因为努力,现在,我想说的是,我成绩好是因为我的继父是个赌鬼,妈妈是个哑巴,妹妹是个低能儿。”

台下响起了一阵骚动。

张云起也怔了一下,有点意外地看着主席台上的初见,纤纤细细的,身上的天蓝色校服在阳光照射下,格外清澈,但神态和语气相较于平时那个柔软沉静的女孩儿,似乎多了几分坚硬。

“你们努力,是期待一个好的未来,我努力,是囫于一个惨淡的现实。这是不一样的。所以,我不太知道怎样去告诉你们如何去努力学习,我也不太相信那些天天玩乐的人就能够轻轻松松的拿到好成绩。或许真正的努力,从来都是不动声色的。每天晚自习到9点半,回家复习至深夜12点,上好闹钟睡觉,凌晨四点半爬起来看书、洗衣服,做早饭,然后来学校上课学习,追着老师问题目,累了就掐自己。这就是我的生活。它不够好,枯燥、单调,周而复始,但希望能够让一些人有所收获。”

“啪啪啪……”

这时候有人鼓起了掌,相较于前面那几个优秀学生代表的“我们要努力学习,就必须要树立远大的理想和坚定的信念,从点点滴滴做起……”的发言,或许,这个女孩的话更加的贴心和有人味。

初见继续说道:“其实我不知道,在这里把自己的家庭境况吐露出来,会不会得到大家的同情和怜悯。事实上,很多人这么对我做过。不过我还是要说,我并不需要这些。因为曾经有一个人告诉过我:也许人生会有许多的不幸,但没必要一味地放大和沉溺其中。生存是一件事,生活是一首诗。我的家庭不是很好,但我爱我的家人,她们是我的诗,是我成为全校第一名立志考北大的唯一原因!”

“真是霸气啊。”

队伍最后面的王小凯啧啧称奇。

杨伟接话说:“人初见有这份资本呀。”

田壮壮憨憨地摸着下巴说道:“我倒是觉得今天的初见有点儿反常啊,平时多么沉静温婉的一个女孩呀,发起言来还真是挺犀利,啧啧,看来外表柔弱的人,内心都会比较坚硬,不过她的脸好像没什么血色,不会是有什么事儿吧?”

王小凯笑着搂了搂张云起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这就要问咱们的张老板了。”

张云起没有作声。

因为他也不知道,他看着台上的那个女孩子,拿着话筒,小脸白白的,在大家各种各样的目光中身体显得格外的单薄,然而语气却依然沉静平稳:“最后,我可能要浪费大家一点时间,因为我想借这个机会,对一个人说几句话。他就在你们当中,看起来或许很普通,因为他总是不动声色的,默默做着事,也帮了我很多,他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知道,我只是不知道如何开口,因为他从来不需要这些。”

初见微微仰头,望着头顶那一方湛蓝如洗的天空,没有屋宇的遮蔽,纯粹的蓝,让人窒息:“你知道么?我经常想起今年4月9号的那天,或许永远也忘记不了了,因为那天是学校的88周年校庆,也是我的17岁生日,我经历了很多,高兴的、开心的、痛苦的、绝望的……直到你的出现,当时我就想告诉你:人的一生中,总有几次觉得自己看见天堂之门洞开,我挣扎了那么多年,在我快要崩溃的那一刻,门开了,门的后面,是天使,是你。”

初见放下话筒,微微躬身。

足球场上安静2秒钟,掌声响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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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栖冬地

白露一过,秋分就近了。

虽然早已立秋,但真要较真起来,南方的秋天往往是在秋分这一天才算真正开始的。

忽然之间,酷夏漫长的江川市突然就凉了起来,没有陡然的秋高气爽和月明风清,但至少空气不再燥热,昼日也短了,晨昏蒙影愈发的朦胧,那青葱了一个春夏的青草,已经泛起一股萧瑟的黄,南归的候鸟,也总是成群结伴从头顶上布满电线的天空掠过。

有一天放学的时候,背着耐克书包的纪灵走在学校的林荫小径上,看到一起密密麻麻铺满整个天空的南归候鸟,她兴奋地手指天空问张云起:“她们的渡冬地在哪里?”

“就在你身边啊。”

“为什么?”

“因为你承包了一整个温暖夏天。”

双手放在背后的纪灵表情愣愣的,突然她就笑了,然后蹦蹦跳跳走在前面,像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又转身回来,拉着张云起的胳膊说:“小张同学呀,初见在开学典礼上演讲说的那个人是你吧?啧啧,不错的呀小伙子,还偷偷帮人家,今晚请你吃米饺。”

说完之后,张云起又看着她大步大步地走在前面,步伐轻盈,充满了女孩儿特有的灵动和清澈。

这个女孩就是这样。

把青春的日子拉长了过,有点漫不经心,特别干净利落,在她的身边,张云起总有一种感觉,轻松、简单,高兴,不那么复杂。

联众的经营状况也挺让他高兴的。

经过半年的发展,整个大湘东地区的分销渠道都已搭建好,除去江川市的总部,各个地区都有联众贸易的办事处,在总部经过培训和业绩达标的业务员往办事处一搁,框架就出来了,至于客源,说句源源不断并不为过,毕竟在这个年代卖方市场从来就不愁卖货,又是小霸王这种王牌产品,只要有货源,转手就能卖钱,但是对于负责铺货的王贵兵和下面的分销商来说,进货可就真是愁死人了,小霸王厂家那边天天缺货,过节的时候等着拉货的货车都能排到几里路外,联众贸易这个经销商自然也跟着缺货。

不过呢,回报也是很大的,在联众贸易干,王贵兵拿的是副总经理的工资标准,定期还能分红,虽然占股不多,但半年下来分到的钱怕不是足够买五六套房子了,但是现在王贵兵的眼界上来了,这点儿钱他真就没放在眼里,老板这半年来的分红有三百多万呢!自己赚的这点小钱真不算啥。

其实张云起一般情况下是不主张初创企业分红的,高速增长的历史阶段中,一方面公司本身处于成长期需要大量的资金,另一方面把资金投入到公司目前高速增长的业务中能够让股东投资回报达到最大化。

特别是在一些科技企业中表现的比较明显,发展型企业一般会将所有的利润都用于企业进一步的研究和开发开支。google、戴尔、亚马逊都从未分红过;思科、苹果总共也才分过一次红,所以这些科技巨头手里都有大量的现金。但张云起不得不分红,这小霸王电脑学习机本来就是一个二道贩子卖卖,不需要大资金的运转,更没有大宗的所谓并购和投资,有钱没地方花啊,不分红留着干嘛!

现在的王贵兵倒是越来越有事业心了。

这个赌鬼好久都没摸过麻将,除了跑香山市,大部分时间就是带着马史去各地的办事处处理货物问题,可别看他在张云起面前像个老实听话像一条护卫忠犬,在下面员工和分销商面前可最讲究范儿,老板吊子,图的就是被大家尾随的那种虚荣,他最佩服的就是老板张云起的那种“范儿”,没事的时候风趣幽默能扯几句深奥的玩笑,遇到事儿就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风轻云淡,很有气场。

但是王贵兵发现他学不来,下面的分销商拍几句马屁高兴了就得意,酒桌上喝了几杯就牛逼冲天,怎么都掩饰不了,晚上寂寞难耐了,还爱逛逛窑子,找姑娘娱乐,血气方刚嘛,刚跟张云起赚到点小钱那会儿还不懂的洁身自好,现在不了,现在他对龙景园罐头厂的厂花很来电。

这么说可能也不大准确,念初中那会儿他就对人家念念不忘了,不过那会儿实在太穷了,有色心没色胆,后边家里出了事,亲爹挂了,家里更加潦倒,那会儿他也是个不争气的主儿,厂子里有名的赌鬼加溜子,还被强行停薪留职,念头也就淡了,眼睁睁的看着人家跟副厂长的儿子搭上了。

这些事儿王贵兵也就晚上吃夜宵喝酒的时候跟张云起唠过,他一直觉得自己老板年龄虽然贼他妈小,但是那种懂人心懂世故懂女人的能人,自己的坎儿,在他那里就完全不是个事儿,能给出好的意见。这是他对张云起那么贴服的原因,当然,得把钞票的因素刨除在外。

其实眼下除了联众贸易这个赚钱的买卖,他手头上还有一个真正能大发横财的生意,vcd影碟机项目。

对于这个项目王贵兵是又期待又有点儿小得意,因为整个联众除了他之外,老板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这个项目,而且老板还说了,vcd影碟机是一个几十亿、上百亿的大项目,到时候要收购一家厂子成立新公司来运作,他作为这个项目的总对接人,心里还是很期待的,虽然到现在为止,他还不清楚这个玩意儿搞出来后到底受不受欢迎,好不好卖,但是他至少知道一点,跟着自己老板走准错不了,保管能发大财。

每次南下香山市,处理小霸王学习机的事情时,王贵兵都会顺带去在香山开的工作室看一看,了解一下情况。

了解了几次,他大概就知道了胡志标刘强杨建这新哥仨搞vcd影碟机开发,也是黄花闺女上花轿头一遭,他不知道老板怎么就看中这伙野路子出身的家伙的,还给开了大十万的年薪,而且一点也不着急,从不催,也不怎么过问,不过催也没用,这玩意儿的开发需要比较长的时间,光解码板控制系统开发没几个月就下不来,还有那些他完全看不懂的乱七八糟的电路板和硬件开发要搞。

现在距离年底也就两个月的时间,王贵兵就想着让胡志标哥仨加把劲儿在元旦之前把样机搞出来,然后给老板交差,要不然大家全都黄泥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

当然,这些事儿总归还有一点时间去推进,眼下老板张云起交给了他一个得尽快搞定的事儿,准确点说,这个事儿是给初见家找房子。



第十七章 最长情的告白

初见的那番话,显然在学校里引起了不小的波澜。

那天开学典礼结束之后,有很多的声音突然就冒了出来,这小姑娘经过今年年初88周年校庆文艺汇演的《洛神》之后,本来在学校里名气就挺大的了,算得上是那种长相和成绩都出类拔萃的稀有物种,最让男生稀罕的类型,经过这一遭,怕是在学校里没有人不知道了。

一些张云起身边的人倒是听出了点儿不一样的意思,像王小凯、田壮壮、杨伟,还有林月英于小蕊几个女孩子,就老是追着问张云起说:“那天开学典礼上,初见说的那个人是不是你?”

张云起被问的多了,反问:“你猜?”

大部分人都觉得张云起很贱,但就是拿他没有办法。

除了这事,张云起的日子也挺平静。

公司那块呢,眼下联众贸易的业务成熟,又有老道的余林坐镇,真没有值得他操心的地方。其实这种经销商模式发展空间很有限,能挣钱,也不复杂,风险小,但只能跟着小霸王总部的屁股后边喝点儿汤,当个小老板衣食无忧是没问题的,但绝对不是可以长久干下去的好活儿,而vcd影碟机的开发起码还有几个月好等,兜里揣了三百多万分红的张云起现在打算收购一家电子厂,到时候vcd影碟机样机研发出来,直接上马,这事儿他交给了余林操作。

相较于以往,初见还是一样的。

每天按时上下课,闲时看看喜欢的课外书,从来不爱和同学们玩闹,除了体育课上和纪灵打羽毛球以外,没有太多的爱好,而现在的张云起坐在教室最后面一排,初见又坐在前面和李雨菲同桌,在教室里少有交流,开学典礼上发生的事情,两人也从来没有聊过。

直到星期五的那天,下午放学后,班上学生做鸟兽散,初见值日搞卫生,张云起和她一起清扫了教室,初见继续擦黑板,张云起扔了垃圾,回到座位上翻开英语练习册,他把最近一些难点题目全部标注了下来,因为英语老师洛琳要给他补课,或许是觉得他是个有点儿前途的人,独独英语成绩不好,有点可惜,张云起不好拒绝。

大概过了五六分钟,洛琳来了。

没有太多的废话,直接进行英语辅导。

在辅导的过程中,张云起从洛琳的身上感觉到了一种成熟少妇特有的知性,讲课很耐心,谈吐大方,说话亲切,谆谆善诱,真是一个难得的好老师。

不过在辅导的间歇里,张云起会忍不住去看初见,初见擦了黑板,没有走,或许是怕打搅到正在听课的张云起,她安安静静地坐在位置上看书,很认真,张云起不知道她看的是什么文学著作,但有的时候,文学的美不在于内容本身,比如现在,文学的美主要体现在缪斯身上,尤其当缪斯穿着白棉布的裙子,裙子上透着阳光晒过的味道时。

大概讲解了四十多分钟,内容讲完,洛琳放下笔说:“今天就到这里吧,下周五继续。”

张云起点头:“谢谢老师。”

“不用,我给你定一个短期目标,这次期中考试要考110以上。”洛琳微笑,身上充满了成熟少妇的韵味。

张云起点头说:“一定。”

“不早了,你们也早点回家吧。”洛琳抬头看了眼还在看书的初见的背影,有点意味深长,但她没有再说什么,起身离开了教室。

张云起合上练习册,来到初见旁边。

教室里安安静静的,初见穿着白色棉布的裙子,白色的短袜,坐在椅子上,手里捧着的是一本《仲夏夜之梦》,夕阳的斜光照在新换的课桌上,窗外的爬墙虎垂下来,那是夏秋之间的傍晚,初见仰着头,抿着嘴巴,像个乖女孩,笑着说:“云起,学习完了?”

张云起点点头,然后说:“开学典礼的事情……”

“没事的,云起。”不知道为什么,一向说话极有礼貌的初见打断了张云起的话,没有让他再说下去。

张云起笑,然后道:“初见,我想唱一首歌给你听。”

初见怔了怔,然后说好。

张云起唱了起来,唱的是陈奕迅的《陪你度过的漫长岁月》。

至于唱得好不好听,好像并不重要。至少对于初见来说是这样的,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坐在课桌上的张云起,然后,窗外的花草仿佛在疯狂的生长,窗口透进的斜光迅速地黯淡,时间从指尖溜走,脚下云流变幻,初见永远也忘不了少年在落日余晖下的侧脸,还有歌声里的那一句:陪你把孤单变成勇敢,最长情的告白是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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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记栖凤渡鱼粉店招人的事情有了眉目。

为了这件事张云峰亲自去了一趟老家云溪村,受到了父老乡亲的热情款待,这次他只要招三个妹子,但想进城打工的有十多个,个个都能和老张家攀上亲戚关系,有些关系还挺硬的,像二舅刘红兵,就非要让张云峰把他表妹刘春丽带上去。

其实刘春丽作为张云峰的亲表妹,关系这么亲,按理来说,把她带上来只是一句话的事情,但张云峰心里有芥蒂,搁不下,前年老爸入狱,老妈为了让云起和春兰念书,找二舅刘红兵借钱,刘红兵最后放高利贷的事儿让他寒心,而且刘春丽也不是个好使唤的,刘家冲出了名的好吃懒做。

其实去之前,张云峰找弟弟张云起唠过这事儿,张云起给了他意见:“其实招的人歪好也不是非常的重要,招谁都行,但既然不管招谁都会得罪人,这不就很简单了嘛,该怎么着还怎么着,按要求招人,得罪了又能怎么样呢?怕被云溪村的人戳脊梁骨,骂发了财就忘了本?可别忘了,以前咱们家穷的时候,也没让人蹬鼻子上脸欺负骂破落户呀。”

张云峰觉得弟弟说的很有道理。

也就这么干了。

他选了三个长得干净利落又干活麻溜的,这里边有一个女生叫张晴冬,她老爸张二麻曾经跟张云峰因为秧田灌水的事儿起过矛盾,当时闹得很不愉快。但这些扯皮的恩怨在那时候的农村实在太多,不是什么事,张二麻倒是挺郑重其事的,当晚请张云峰到家里喝了一顿酒,为当年的扯皮事儿表达了歉意。

至于亲表妹刘春丽,张云峰伺候不来,没要,二舅刘红兵特别气,从刘家冲赶到云溪村找到张云峰教育些很不好听的话,说什么当年你老子偷东西坐牢,是我东奔西走打点关系的;你那两个状元弟妹当年没钱念书,是我掏钱供的!现在到市里发财了,就不干人事儿了?

张云峰这人挺实诚,但绝不对不是呆板迂腐,他也不跟刘红兵争吵,这种事情只会越吵越乱,他对刘红兵说:“这样吧,你喊大舅和三舅来了,做个见证,咱们在好好唠唠当年的事儿究竟是谁对谁错。”

刘红兵脸红脖子粗,说:“成!今晚把他俩叫上理论。”

刘红兵回了刘家冲,但当晚并没有来。来的是一个更大的麻烦——张国瑞。

张国瑞知晓如今云溪村鼎鼎大名的能人回来后,特地跑到张海军家找张云峰唠了唠,唠了些啥张云起不知道,但想来总该不会比今年年初时亲切客套,还外带给相亲把自己的远方侄女介绍给张云峰。

不过相较于今年年初张云峰和张国瑞谈话之后的失魂落魄,这次他显然淡定了很多,成长了很多,带着三个村里女生回到市里后,什么也没有对张云起说。

直到中秋节的前夕,张云起放学回家,老妹春兰背着书包风风火火的追上他,急急忙忙地说道:“二哥,有人在追晓楠姐!”

张云起瞧了眼春兰:“不就是咱大哥吗?”

春兰跺了下脚:“不是,是别人,一个男的,经常有事没事跑到市一中去找晓楠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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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花姐

早在两个月前,张国祥给侄女张晓楠相中了一个对象,是一名交警,叫马林,他的父亲在教育局,跟张国祥共事,母亲听说是市医院的院长,还是张晓楠二婶的领导,马林人长的还不错,经常有事没事跑到市一中去找张晓楠。

这是张云起从张云峰嘴里听到的消息。

说这事儿的那天晚上,哥俩在姐夫牛奋家里喝酒吃江川地道的茶油烧鸡公。近来张云峰酒量见长,老燕京不喜欢,和张云起牛奋干白的。

其实张云峰说起这事儿的时候,也没显得有特别的情绪,牛奋这个妹夫倒是真的挺上心,毕竟他的娃儿都一岁多了,娘家大哥现在连老婆都没着落,他说道:“咱们厂子有好几户人家的姑娘不错,有空约出来?”

张云峰没搭理他。

张云起只是笑,男女之事他这种年龄不大好插嘴,但按照他的说法呀,有资本的女人总会有人追,但情敌这玩意儿不是关键,她不喜欢你,那其他的都是扯淡,如果情投意合,又有信心有能力给对方幸福,那就先睡再说,只要造人成功就没有拿不下的岳父。当然,穷鬼肯定不在此列。

现实吗?

每个谈过恋爱想结婚的屌丝都应该体会过这种现实的滋味,尤其是接近二十八九岁的普通青年,领着一份不高的工资,买房买车遥遥无期,父母年纪大了,指望不上也不想不能指望,和女朋友住在出租屋里,除了朝九晚五上下班,每天的生活主题就是柴米油盐酱醋茶,一周出去吃顿火锅看场电影都要反复纠结半天,在家里承包了买菜做饭洗碗洗衣服还要被女朋友嫌弃这嫌弃那,其实,她嫌弃的不是你,而是你给不了她想要的那种生活。

两个人在一起过日子,经济基础永远是最重要的,是衡量幸福最重要的标准,大哥张云峰现在未必比的了那个马林的身家背景,但毕竟也不再是以前的那个泥腿把子,他有经济基础,和张晓楠也有寻常人难以企及的感情基础,那其他的都不是事,直接睡,生个大胖小子,让张国瑞一边洗尿布一边骂娘去。

张云起觉得自己的这个想法一点毛病都没有,贼鸡儿完美,而马林的出现,指不定是一个好事。

只是他想到这里的时候,窗户外边突然传来了一阵激烈的喊叫声,好像很多人聚集在下面,张云起有点奇怪,问牛奋说:“外面怎么了?”

牛奋对这个情况似乎习以为常了,他灌了一口酒说:“还能怎么,厂子没得效益,大家混不下去闹事。”

张云起怔了一下。

牛奋就说:“咱们厂已经停了六个月的工资了,没得开支,特别是双职工家庭,老保也欠钱,官员成天说什么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变,有些脑瓜子灵泛的倒还好,积极响应国家的号召,私下里搞些买卖,上班就磨洋工,但问题是这毕竟是少数,咱们厂子里好多人都指着这碗饭呐,有些还跑到工人去市里政府堵门,都麻木了。”

张云起不由地想起了李雨菲和刘子城,她们的生活好像没受到什么影响。当然,这个好像跟他没啥关系,外边闹哄哄的,哥俩和牛奋继续喝酒吃烧鸡公,搞到十一点多才回自己家,洗澡睡觉。

第二天照常去学校跑步,上课。

早读过后,第一节课是洛琳的英语。

现在张云起是越来越喜欢上英语课了,生动有趣,人又漂亮,是那种有异于小女生的漂亮,充满了少妇的味道,睿智中带着浓郁的感性,站在讲台上就是一道风景线,也不知道班上有多少个男生在深夜里为她夜不能寐,在寂寥的星空下任由大腿根湿漉漉的,内心深处却怅然若失。

课上到一半的时候,洛琳出了一个题目让学生回答问题,她点名点到晏诗,也就是班上牲口们嘴里的花姐。

花姐长得不太好看,性格内向,遇到了同学总勾着脑袋,典型一副老实人模样,胸倒是挺大的,然后在纯净的高中时代,这玩意儿大可真是一件让女孩子难堪的事情!花姐的成绩也非常不好,吊车尾,全班倒数第一第二,这倒并非是她懒惰不上进,相反的,张云起时常在晚自习看到她坐在教室最后一排默默地看着书,每天早早到教室里的的学生当中,除了初见之外,也就是她了。

付出和收获并不对等。这不奇怪,也没有人会对付出了却没有获得成功的人报以掌声和尊重,嘲笑和奚弄才是生活的常态,尤其是当你丑的让人忍俊不禁的时候,世态的炎凉便会体现的淋漓尽致,在不懂得人情世故的校园里,更甚,更丑陋,更杀人!

花姐就是这样,没有同学跟她玩,在156班一直独来独往,位置在最后一排,就是和班上刘子诚、赵栋、廖海华几个刺头加张云起一排。

洛琳点到花姐的名字的时候,张云起本来在认真听课,没在意,然后他就有些意外的听见班上的男生在起哄,尤其以刘子诚和廖海华为甚,花姐站起来的时候,这两头牲口嬉皮笑脸对着赵栋调侃:“你老婆起来回答问题了。”

廖海华用手比划花姐的胸:“赵栋,快看你老婆,那里可真大!”

张云起扫了眼花姐,她那张略显黝黑的脸蛋简直要溢出血来。

赵栋只是笑,笑着和刘子诚廖海华打闹。

教室后边的这些骚动,站在讲台上的洛琳应该是尽收眼底的,然而她并没有出声制止或是批评,那张风韵浓郁的脸上始终带着微笑看花姐,也不催促,等待她回答问题。

张云起收回目光,旁边翘着二郎腿的王小凯凑过来说:“这花姐老一个人,没事爱看班上男生打篮球,赵栋篮球打得不错嘛,有一回上体育课赵栋打篮球,花姐给赵栋加油,叫的可真是贼大声贼动情,班上那些家伙就拿这事儿调侃她。”

张云起突然想起了一个事儿:“那赵栋不是有心上人嘛,隔壁班的,叫谁来着?”

“吴雅丽,啧啧,那个妹子长得还真的挺漂亮的,家里也挺有钱,***,可惜是个青光眼白内障,居然喜欢上了赵栋。”王小凯绝对的市一中小灵通,发生在这座校园里边的破事好像就没他不知道的,反正不管张云起问啥他都能说出个一二三。

至于这个吴雅丽,张云起在厕所外面遇到过好几次,当时她跟着一伙小痞子搁一块儿抽烟,人确实挺漂亮,短头发,穿着一身名牌,样子拽拽的,张云起挺开眼,他头一遭在市一中碰到抽烟的小太妹,但这还不是印象最深刻的,有一次上晚自习,一群155班的女生簇拥着吴雅丽把赵栋堵了,她单手把赵栋壁咚到墙壁上表白,当时可把张云起惊的目瞪口呆,这小太妹太***霸气了的儿。

张云起和王小凯哥俩在教室后边聊起这些,有点儿津津有味,替他们的班草赵栋深感担忧呐,不管在生活上还是床上,赵栋估计都是个被马儿骑车子碾的主儿,但哥俩聊的正热切呢,突然就听到英语老师洛琳叫张云起的名字。

张云起抬头朝讲台上瞟了一眼,然后站起来,穿着黑色束身长裙的洛琳淡淡地笑着说:“张云起,你替晏诗同学回答一下这个问题吧。”

******



第十九章 人间只是抹去了脂粉的脸

张晓楠在市一中的日子是平静幸福的。

她每天在市一中初中部上课教书,以前吃住在二叔张国祥家,后来觉得不方便,恰好市一中有闲置的教师宿舍,她就搬回了学校,带的学生是初一年级的,还算是一群半大不小调皮捣蛋的孩子,挺难管教。然而张晓楠钟意这份工作,在很小的时候,她就立志当一名人民教师。

自打老张家搬到市里开鱼粉店之后,张晓楠在上课教书之余,私人生活也渐渐丰富起来,放学之后,她时常去张记栖凤渡鱼粉店,鱼粉店客人多的时候,她会搭把手做些杂事,空闲下来后,张云峰会陪她走走,逛逛公园,聊聊天,说些过去的事情。

其实这么多年相处下来,张晓楠深知在感情方面,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云峰哥是一块木头,什么都不会说,一点主见都没有,跟他那个面面俱到情商极高的弟弟云起真是太不一样了,估计不认识的人很难认出他们俩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不论什么事情,她支使什么,云峰就做什么,但她一个女孩子,有些事情,有些隔膜,是没有办法主动开口的,主动去捅破的。

然而即便是这样,张晓楠也已经相当的知足了,她从来没有想过云峰会跑到市里打拼,还是在她教书的学校附近!今年年初得知这件事情的时候,她感觉到她的生活展开了崭新的篇章,从来不会主动说什么的云峰已经在用实际行动表达这份爱意。

这就够了!

张晓楠深深地知道,一个没有见过世面没有人脉资源的庄稼汉子,从犄角旮旯的偏远农村跑到市里来打拼需要多大的勇气,需要付诸多少的努力,还记得张记栖凤渡鱼粉店刚刚开业的时候,云峰第一次做买卖没有经验,她生怕生意不好生出变故,将她在心底里憧憬的未来彻底毁灭,但后边的事实证明自己想多了,现在的张记栖凤渡鱼粉都已经把连锁店开到了市二中,生意兴旺红火,估计要不了多久就会有第三家第四家第五家……再没有那个云溪村的人瞧不起云峰,包括自己的爸爸。这个庄稼汉子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不但是务农的一把好手,做起卖卖来也是一等一的棒。这实在是叫村里人侧目相看!好些不愿务农跑出来打拼事业的年轻小伙子都以他做榜样。

尽管云峰一心忙着事业,尤其是市二中店开业后,两人见面的机会少了许多,但张晓楠总觉得知足,她知道,眼下的一切都在朝着曾经不敢奢望的方向发展,然而她怎么也没有料想到的是,这时候一个陌生人突然闯进了她的生活。

他就是马林。

马林是她二叔张国祥介绍的,说是介绍或许不太准确,因为他们刚开始认识的时候,其实是一个“偶然”,大概在两个月前的有一天,张晓楠去她二叔张国祥家吃饭,恰巧马林和她妈妈也在,当时马林的妈妈——一个热情的有些过分的医院院长一直拉着她的手唠闲话,并且眼睛像扫描仪似的从上至下反复打量她。

从那以后,二婶就隔三差五把她叫到家里去吃饭,每次去马林都“恰好”在,出于做人的礼节,张晓楠对马林一直是客客气气的,拉些她并不感兴趣的闲话,后来为了避开马林,她干脆就不去二叔家了,二婶打电话就说学校事情多去不了,但没想到的是,马林后来直接跑到学校里来找她,每次一来就东拉西扯说半天话,每次临走时,都问她买什么东西不?她都说不买,她在心里对这个人已经有点烦,她受够了他那种唯唯诺诺没有男子气概的样子,一点也不像一名人民警察,但她不好意思表示她的反感,因为他父母亲和她二叔二婶共事,而且他妈还是她二婶的领导!

相较于这些无奈,更让张晓楠感到心焦的是,她清楚的知道这个马林是她爸托二叔张国祥安排的,上个月的一个周末,她放假回云溪村,在距离家门口很远的地方,看到马林停在家门口的车子,当时她的脸就黑了下来,但是那天她爸爸张国瑞特别高兴,和妈妈李金凤杀鸡宰鸭,跟过年一样,戒酒好多年的爸爸还拉着马林喝了好几盅土杨梅酒。

自打那以后,马林隔一段时间就来一回云溪村,有时还会叫她,她都说不回,她心里实在受不了这个人利用她爸妈的感情来强迫她,但马林也不着恼,厚着脸皮一个人跑起去,这时候她又会忍不住担心起来,怕马林去了家里胡说一些不大合适的话,然而事实上,马林并没有这样子做。

张国瑞年级大了,很多农活和家务都干的吃力,而老伴李金凤常年卧病,自己都管顾不来,娃儿又都不在身边,两个老人的生活其实过得并不容易。这下子好了!现在有了“准女婿”马林,两个老人的日子似乎一下子就鲜活轻快起来。

马林每次去的时候,不但总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还抢着干活,挑水、烧潲、喂猪、打扫院子,没事的时候呢,就陪两个老人聊天唠嗑,说些城里的事情,马林是市里交警,经常在外面,见多识广,总能找到些让张国瑞感兴趣的新闻趣事。

那时候的云溪村大部分人都烧柴火做饭煮菜,舍不得烧煤,只用来烤烟。张国瑞也不例外,他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还要自己拖着生了锈的身体跑到后世拾柴火,有一次被马林遇见了,他就开着车子跑到镇上拖了一车煤,二话不说直接打成煤球。

那天在院子里,张国瑞看着光膀子顶着烈日打煤球的马林,这个云溪村的强人心里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儿,问他说:“你和晓楠处的怎么样啦?”

满头大汗的马林笑呵呵地说:“叔,挺好的,挺好的。”

张国瑞叹了一口气,把手里的旱烟棒卷到鞋底下踩灭:“每次问你都这么说,晓楠怎么从来没有跟你一起回来过?她有啥子做得不对的,你告诉我!”

马林抹了一把汗,扭头对张国瑞说:“叔,晓楠她在学校里教课,又是班主任,工作忙,一个人管顾那么多娃娃,不放假哪来的时间呀。”

张国瑞瞧着马林,突然不知道怎么开口了,闷闷地抽着旱烟棒,虽然他已经老了,很多事管顾不过来,很多东西也都记得不大清楚,老是忘这忘那的,有时候早上起床连袜子穿反了也不知晓,但女儿的终身大事是万万没法不去惦念的,晓楠是个什么样的女娃娃,他这个当老子的比谁都清楚!

这叫他挂了一块难解的心病,那几天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香,思来想去他觉得这么下去不成事,最后终于下定决心去市里一趟,无论如何,这回他都要找张家的那个小子当面锣对面鼓唠一次!

中秋节渐近了。

天气愈发地凉快了起来。

这周的星期五下午,距离中秋节还有一天,张云起趁着放假约纪灵晚上一起去看电影,这丫头平时独来独往惯了,挺难见一面的,张云起倒是知道纪灵经常和初见一起在体育馆打羽毛球。

放学之后,张云起跑到纪灵班上,没有意外,纪灵还在教室里磨蹭,捣鼓她的吉他,这丫头暑假学了一段时间音乐,还较上了真,准备考音乐专业,成了一个艺术生,张云起走进去叫了她一声,说晚上请看电影。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纪灵瞪大了眼睛,几缕细碎的刘海在前面晃晃悠悠,漂亮的让人心惊胆颤。

张云起看着这个模样的纪灵,只是笑。

两人跑到西门街电影院,这是江川唯一的一家电影院,不大,也挺简陋的,张云起在门口看到了《霸王别姬》的海报,就决定看这部电影,买票的时候,他想了想,买了四张,其中两张今晚的,另外两张是明天晚上中秋节的。

买好了电影票,距离电影放映还有一段时间,张云起和纪灵在西门街上逛了逛,吃了个晚饭,买了一桶爆米花和两杯果汁,挨着点进了电影院看电影,《霸王别姬》这部电影张云起前世看过好几遍,确实挺感动,好多女孩子都给看哭了,纪灵却一直趴在张云起的手臂上漫不经心地吃着爆米花。

看完电影从电影院出来的时候,已经接近十一点了,纪灵这丫头不爱熬夜,一熬夜就无精打采生无可恋,她双手兜袋踢着石头漫不经心的走在前面,张云起问她说:“觉得这部电影怎么样?”

纪灵想了想,说:“只记得一句话,人间只是抹去了脂粉的脸。”

张云起道:“挺深刻的,我问十个女孩,估计九个会告诉我是程蝶衣的那一句:说的是一辈子!差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都不算一辈子。”

纪灵撅着嘴巴:“这句话不是诺言,是哀求,一段需要哀求的感情又算得了什么感情呢?这样的话又有什么意义呢?”

张云起觉得很有道理,也挺意外纪灵这么一个丫头能说出这样的话,但挺符合她强势主动的个性的,不过他没说什么,在路边拦了一辆的士送她回家,约好中秋节一起出来玩。

张云起回到自己家里的时候,已经凌晨,老妈和大哥张云峰以及两个妹妹都睡觉了,张云起走到张云峰卧室门口,敲了敲,没反应,鼾声倒是挺大。

好在卧室门没反锁,张云起推门走了进去,没叫醒张云峰,他从口袋里掏出那两张明天晚上八点半的电影票,搁在床头柜上。

******



第二十章 秋

第二天就是中秋节。

以往这样的节日,张晓楠都会回云溪村过。

爸爸妈妈年纪已经上来了,尤其是近两年,衰老的严重,老不记事,重活已是完全干不了,在她的强烈劝说缠磨下,家里的烟田总算在今年年初租了出去,但几块山田她爸却拧着要继续耕种,还说:“我一个农民不种田能干嘛?再说了,你几兄妹都生活在城市里,瓜果蔬菜都要买都要钱,我种一点,自己够吃,还能给你们稍一些。”

张晓楠知道,她爸爸在云溪村要强了一辈子,那怕到老了,不能再像过去那样风光,也不乐意让已高飞的儿女们牵绊记挂,为他的衣食操心。

早几年前,张晓楠的哥姐都在二叔的安排下,去了下面的县中学教书当老师,路途更遥远,又已在当地成家立业,有着自己的幸福又平凡的小家庭,平常的日子难回老家一趟,张晓楠这个单身女青年就承担起了这个责任,即便平时她在市里回去一趟不算容易,但每个节日都是陪伴着二老过的,然而这一次她思磨了很久,最后还是不打算回去了,因为,她的云峰哥说想和她一起过中秋节!

在张晓楠的记忆里,这或许是破天荒的第一次。她心里高兴,以至于那两天上课都有点思绪翻飞,只是高兴之余,她心里又惦念着乡下的二老,于是她提前一天通过村委会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聊了聊家里的情况和二老的身体,才对她爸爸张国瑞说这次中秋节就不回去了,在市里过,下周周末再回家。

电话那头的张国瑞沉默了会儿,最后说:“成,你照顾好自己。家里很好。”

挂了电话,有气管炎的张国瑞坐在村委会的门槛上卷了一根旱烟棒,一边抽一边咳嗽一边看着山脚下的田野,中秋了,白露就在近前,晚稻已割,田里光秃秃的,东一块西一块堆着枯萎的草垛,像极了此刻这个在夕阳下佝偻着腰默默抽着旱烟棒的老人。

回到家时已近傍晚,他婆娘在院子里抓了一只鸡正准备杀,张国瑞没由来的一阵心烦,说:“不要杀了,晓楠不回来了,明天我要进一趟城。”

他婆娘“啊”了一声,老母鸡已经从她的手里跳了出去,她也没管,问道:“晓楠不回来,是跟马林过还是在她二叔家过中秋节呀?”

那天晚上张国瑞没怎么睡好。

年纪大了,睡眠质量差,他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总想着自家婆娘的那句话:晓楠是跟马林过还是在她二叔家过中秋节?

第二天天不亮,张国瑞提着两只老母鸡,一篮子鸡蛋和一些新鲜瓜果坐在上了通往封阳县的汽车,到了后又转客车去江川市,抵达江川市汽车站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点多了,秋老虎有点猛,提着一堆“土东西”的张国瑞背脊满是汗,他越过停靠在门口的一溜的士,坐公交去了弟弟张国祥家。

弟弟张国祥夫妇都在家,见他中秋节跑到市里来又是高兴又是诧异,张国祥意识到了什么,但没说,陪着大哥在客厅抽烟聊天,唠唠云溪村的里短家长,他婆娘于翠芳切了一盘瓜果,对张国瑞说:“大哥好久没见晓楠了吧,刚好,我打电话叫晓楠过来一起吃饭。”

张晓楠没有手机,以往张国祥和他老婆联系她都是打教师教师宿舍的门房电话,只是这一次于翠芳打过去,门房告诉他说:“张晓楠大清早就出去了,现在还没回来。”

于翠芳想着张晓楠中午总该会回学校,就说:“那麻烦你,晓楠回来后让她给回个电话。”

挂了电话后,于翠芳又给马林家打了个电话,马林倒是在家,于翠芳就说:“晓楠爸来了,等下晓楠也会来,马林,你过来一起吃个饭。”

马林满口应了下来,半个小时不到,他就提着一盒包装精美的月饼和两瓶清江大曲上了门,于翠芳麻溜地接了东西笑着埋怨了几句,又对坐在沙发上和张国祥抽烟的张国瑞说:“这孩子什么都好,踏实能干又上进,就是太见外客气了,每次来都是带一大堆东西,怎么说都没用。”

张国瑞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叫马林坐过来喝茶聊天。

于翠芳系上围裙跑到厨房里忙活午饭,差不多十二点半,就做了一桌子的好菜,但大家没过去吃,坐在客厅沙发上一边抽烟聊天一边等张晓楠,既然张国瑞和马林都过来了,那她才是这个中秋节的主角,只不过左等右等,市一中教师宿舍门房都没有回电话,张国瑞觉得这样不太好,就说:“别等了,咱们先吃吧,等会儿我去学校找她就是了。”

坐在位置上一直有点拘谨的马林道:“这样吧,叔叔,你们先吃,我现在去学校找一下晓楠。”

张国瑞摆手说:“不用,马林,咱们吃吧。”

张国祥把烟蒂在烟灰缸里掐灭,起身道:“我给市一中校长打个电话再问问吧。”

张国瑞和马林都是看着张国祥,张国祥没再说什么,走到卧室里,他拿起电话簿翻到市一中校长的联系方式,打过去,先是客套了几句,才问道:“王校长,你们学校有个学生叫张云起,封阳县上上届的中考状元,得麻烦你帮忙找一下他家里的联系方式。”

王道忠道:“张局长您等一下,我找人查查再给您回复。”

挂了电话,张国祥坐在卧室里等待。

其实大哥张国瑞的这些家事,张国瑞从不会主动跟他唠,但他那个老婆于翠芳没少跟他扯,还很有些意见,觉得张云峰不大识抬举,

对此张国祥实在不好说什么,以前他在云溪村教书的时候,张云峰还是他的学生,成绩很好,人也不错,而且那会儿不管是在学校里还是村里,张云峰就和他侄女晓楠天天腻在一起玩了,感情好得不得了,哪里晓得会造成今天这种局面。

这时候电话响了起来,是王道忠的。

王道忠通过张云起的班主任拿到了他家里的电话,张国祥在本子上记下来后,和王道忠聊了几句才挂断,他又把电话打到张云起的家里,电话接通后,问道:“我是张国祥,你这是张云起家吗?”

电话那头的人回答说:“张叔叔好,我就是张云起,有事吗?”

张国祥很直接:“晓楠在你家没?”

张云起也很直接:“不在。”

张国祥道:“那你知道她去哪里了吗?”

张云起道:“不知道。”

张国祥道:“你哥张云峰在家吗?”

张云起道:“不在。”

张国祥道:“她们两个在一起?”

张云起道:“是的。”

张国祥道:“在哪儿?”

张云起道:“不知道。”

张国祥道:“我知道了,谢谢你。”

张云起笑:“不客气,张叔叔,中秋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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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唇齿间的幸福

挂了电话,张云起回房间睡觉。

昨晚陪纪灵在外边玩搞的太晚,得补觉,不过也没睡多久,他姐夫牛奋就跑了过来,挺有心的,中秋节,搞了一条十多斤重的河鱼和两盒高档月饼孝敬娘家,不过张妈没在家,张云起泡了一壶好茶招待他。

这个姐夫除了长得矮了点,人是不错的,性格开朗贼好说话,也挺逗,张云起还记得前世有一次牛奋带他去梅湖公园玩儿,他在公园大门口看到卖羊肉串的小摊子,嚷嚷着非要吃,他姐夫很为难,但最后还是咬着牙翻口袋找钱给他买了五串,然后他吃的满嘴流油,拿了一根递给姐夫,姐夫一边吞口水一边摆手,还说:“这玩意儿骚味贼重,有啥好吃的,对了,回去不要告诉你姐哈。”

那时自己还太年轻,里面的个中滋味,是体会不到的。只是第一次吃羊肉串,觉得味道真是特美,又辣又爽,以至于后来对梅湖公园大门口的羊肉串一直念念不忘,但前段时间特地拉着纪灵去吃,觉得肉味很骚,肉质比较粗,怎么也吃不出当初的滋味了,现在的他能买一万串羊肉串,但是再也找不回曾经的感觉了。

人就是这样吧。

六岁的时候觉得辣条最好,十六岁的时候觉得女孩最好,二十六岁的时候觉得人民币最好,三十六岁的时候觉得有个家最好,四十六岁的时候觉得健康最好……欲望无穷无尽,知足,才能常乐。

张云起对现在的生活很知足,给牛奋上了一杯茶,两人扯了会儿淡,张云起对龙景园罐头厂现在的情况挺感兴趣的,听说已经经营不下去了,牛奋反而问他说:“云起,我听你姐说,你最近一直想收购一家电子厂?”

张云起点头:“对呀。”

牛奋说:“你好端端的收购电子厂干嘛?”

这问题问的也忒外行了点,所以张云起的回答也外行:“当然是为了赚钱。”

牛奋道:“电子厂很赚钱吗?我觉得咱们那罐头厂也不错嘛,要不拿下它,搞罐头?”

罐头厂跟电子厂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去,张云起道:“就龙景园那状况还不错?”

牛奋道:“老弟,话也不能这么说吧,咱那罐头厂就是现在经营不下去了,咱们才好低价入手嘛。”

张云起不大明白这个姐夫心里的想法,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想让他拿罐头厂呢,龙景园经营状况再差也得大几百万才能拿下,自己那点儿老底等着运作vcd影碟机项目,只是胡志标那边的软硬件开发才进行一个多月,还有的好等。

当然,站在张云起的角度,把龙景园拿下来也不是没好处,说的直白点,那块地皮非常不错,在江川市的建兴路,属于中心地段,临近湘南师专,后世的兴隆步行街就在那一块地方,那怕是现在三四百万拿下来完全不运作,任由龙景园倒闭,以后炒地皮都能赚翻天。

这事儿后世的那些个房地产大亨可没少干。

那个年代很多经营不下去的国营企业都会转手卖给私人,说的冠冕堂皇一点叫招商引资,实际上就是将国有财产私有化,并且给予大量的优惠政策,这个过程不可避免造成国家财富大量流失,可是这也没办法呀,经营不下去的国企卖了还能搞点儿钱,不卖就砸在自己手里,而且那么多职工的安置和买断工龄都要钱,只能靠贩卖国有资产补足。总而言之,在90年代,像龙景园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投资体制落后,官僚主义严重,不尊重科学,盲目决策走向死亡,于是有了国有企业的改革改制,但其中大多数的最终的宿命必然是被资本家接盘。

张云起作为一个后世人,如果让他站在一个宏观的角度去审视这场浩荡的改革运动,伟大功绩不可抹杀,取得的成就是举世瞩目的,然而就国有企业的改革而言,诚然,喊了几十年的投资体制改革进步了很多,但确实是失败的,那怕是延伸到几十年后,我们也从来没有达到过改革的根本目的。

在本质上,国营企业与改革前夕并无二致。

究其根本原因,国有资本作为投资主体,投资体制是没有办法改革的,因为它的真正股东是全中国人民、纳税人,但人民与政府或掌管国有资本的官员之间,并没有建立真正的委托代理关系,这个是根本,从而导致了政府与官员并没有多少为人民投资的意识和责任,投资效率也没有人来关心,投资失败更没有人去承担责任,所以这个所谓的“投资体制改革”将永远是一句废话,“国退民进”的号召,同样是一句废话。

想想后世中国各大商业领域的状况吧,只要稍微了解一下,就能很容易地发现国有企业已经不再直接控制企业,而是通过资源和政策优势进行资本垄断。几乎在各行各业我们都能看到国有企业巨人般的身姿,尤其是在房地产领域,以城市建设为核心的投资行为成了这些年国有资本的另一种表现形式!演绎了“国进民退”的另一种版本,同时,也为资本家们撬动国家财产铺就了一条最便捷回报率最高的财富之路!

从九零年代中期开始,全国性的房地产开发和城市化向全国蔓延,巨大商机让资本家们发现了巨大的土地极差机会,他们通过各种重组并购甚至是承包的方式控制日薄西山的国营企业,但绝大多数资本家们志不在怎么经营好国有企业,而是进行土地开发,像吸血鬼般钻进国家的心脏部位汲取巨额财富!

张云起想起这些,也不是高高在上的指责什么吧,毕竟,在利益面前又能有几朵白莲花呢;他更没有兴趣愤青,或者是悲哀,我们的国家确实是有这样那样的不好,但外边的月亮也不见得有那么圆,老美从来就不是天堂。他曾经听过这样的一句话:如果你觉得你的祖国不好,你就去建设它;如果你觉得政府不好,你就去考公务员去做官;如果你觉得人民没素质,就从你开始做一个高素质的公民;如果你觉得同胞愚昧无知,就从你开始学习并改变身边的人。它有缺点,我们一起修正,而不是一昧的谩骂、抱怨、逃离。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

说的挺好。

张云起又跟牛奋聊了会儿龙景园的事。

到了下午四点多,姐夫走了后,张云起跑到厨房里做起了晚饭。

生活是多种多样的,涉世未深,喜欢世间繁华;心已沧桑,爱坐旋转木马,张云起也不知道自己属于哪一种,只是挺喜欢做饭做菜的,有一顿喜欢的食物,不用太丰盛,合胃就可以,再加上一杯冰镇啤酒,陪家人唠唠嗑,看看电视,便觉得人生足矣。

张云峰一整天都不在家,下午五点多,去北湖公园游逛的老妈和春兰小小回来了,听张云起说张云峰陪张晓楠出去玩还没回来,老妈心里还挺高兴的,她差不多已经把张晓楠当成了自己的准儿媳妇,只是觉得中中秋节不热闹,就把初见和她妈妈蒋凤妹妹初心都叫了过来一起过节。

蒋凤差不多是张妈在市里关系最近的人了。

初心呢,是小小最好的玩伴。

这丫头现在每天下午放学后都带着初心玩,带她来家里看动画片,买零食吃,张云起记得有一次,小小带着初心在小区楼下骑自行车,当时小区里有比较跳几个男孩子嘲笑初心是傻子,小小冲上去就跟人打了一架,小丫头暴力的很,把其中的一个男孩子给打哭了。孩童时期,女孩子确实比男孩子成熟强悍,或多或少都有被女孩欺负的经历。

后来那男孩哭着告诉了家长,家长还跑到张家讨说法。

当时张云起是乐得不行。

蒋凤母女登门是在下午六点半登门的,还提了一袋子干土豆,跟在后面进门的初大鹏提在手里。这是张云起大半年来第一次见到初大鹏,而初大鹏看到张云起只是嘿嘿笑,也不知道是怕还是尴尬。张妈倒是热情的不得了,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蒋凤的男人。

张云起没说什么。

他回到厨房里做菜,初见打下手。

张妈和蒋凤夫妻俩在客厅里喝茶唠嗑,小小带着初心玩玩具看动画片,春兰一个人在卧室里看书,在厨房里洗葱的初心见张云起不怎么说话,小声说:“他非要跟着来的。”

张云起笑着翻炒锅里的菜:“你想什么呀,我难道还会介意这个吗?”

初见抿着嘴”嗯“了一声。

张云起道:“今天过节呢,开心点儿。”

初见洗好了葱,递给张云起,张云起切碎了洒进锅子里,拿起筷子尝了一口菜,说:“可以出锅了。”

旁边的初见说:“你做的什么?好香。”

“茶油粉蒸鱼,没吃过吧。”张云起拿着筷子夹了一小块煎得金黄的粉蒸鱼递到初见面前:“你不是喜欢吃鱼么,给你尝尝。”

初见扫了眼张云起的筷子,迟疑了一下,才张开嘴吃了那块粉蒸鱼,过了会儿,她小脸红红地,笑着说:“真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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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显贵

张晓楠回到市一中教师宿舍楼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是张云峰送她回去的。

中秋节的这一整天,两人在市里游逛了很久,也没有什么具体的目的地,她的云峰哥现在虽说也算是一个市里人了,但却是一个城市里的路痴。说起这个,张晓楠就不禁会想起小的时候玩捉迷藏,不管自己藏在哪个旮旯窝里,云峰哥总能把自己找出来,他对云溪村将军岭的弯弯道道太熟悉了,熟悉的就像他那些日夜照看的庄稼。

其实吧,在那样一个老观念亟待开放的年代,他们恋爱的方式确实有些不一样,总是张晓楠这个女青年主动,张云峰只会木讷地点头说好。去哪里玩?去哪里吃?去哪里散步?但她乐意,高兴地带着她的云峰哥去了西门街买衣服,去了北湖公园散步,晚上看了电影《霸王别姬》,兴致来了,也或许是还不舍的分别,两人爬到苏姑岭看中秋的月亮。

月光下,张云峰仰面躺在青草地上,张晓楠依偎在他身边,两人长久地望着高远无垠的星空和悠悠飘荡的月亮,说了很多的知心话,还有那些总也唠不完的经年旧事,就这样任由记忆的风帆会反复驶进往日的岁月。

聊着聊着,两人突然就安静了下来。张云峰望着繁星点点的夜空,在无声的山野里,他甚至能听见自己鬓角的血管在哏哏地跳动,他看着脑袋枕在他手臂上的张晓楠,忍不住地说:“晓楠,你晓得你和星星的区别吗?”

张晓楠愣了愣,看着他的侧脸:“什么区别?”

张云峰讷讷地说道:“星星点亮了黑夜,而你点亮了我的心。”

张晓楠呆住了!

她立时侧坐起来,笑着喊了一声:“云峰哥!你啥时候会说这种讨女孩子高兴的话了?”

张云峰很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那个,是云起教我的。”

张晓楠“噗嗤”笑了起来,只是笑着笑着,她的眼眶里莫名地就盈出了泪水。或许,这就是恋爱的滋味吧,总有喜悦,也多忧愁。

******

两人回到市一中时,已经很晚了。

张云峰牵着她的手穿过寂静无声的校园,她手里捧着一束鲜花,两个人都沉浸在某种喜悦的氛围里面,直到来到教师宿舍楼大门口的时候,看到一个老人,欢快的笑声才戛然而止。

昏黄的路灯下,那个老人坐在花坛边上,默默地抽着旱烟棒,听见脚步声,才慢慢转过头来,望向他俩,那双满是褶皱的脸上有一双平凡的眼睛,是那种沾满了风霜冷雨穿过无数人间冷暖的平凡的眼睛,不炙热、不温暖、不冰冷,平平常常的,却令张云峰张晓楠这一对青年男女的心脏“砰砰”作响。

张晓楠看着那个老人脚下扔了一地的烟屁股,连忙走过去说:“爸,你,来这里多久了?”

张国瑞说没多久,又说:“你去宿舍休息吧,我和云峰聊聊。”

张晓楠下意识地喊了一声爸,但随即又不知晓该说些什么,许是有些心虚吧!但怀春女人的心思总也向着心上人,她怕自己爸爸刁难她的云峰哥,虽说她早已知晓早晚会有这样的一天,但真到了这一刻,心却乱的像打结的麻线,不知道如何是好。

这时候的张云峰反而显得格外冷静,他对张晓楠说道:“晓楠,好晚了,你先上去吧,我陪叔唠唠。”

张晓楠下意识的拉了拉张云峰的手臂:“你们好好唠。”随即又对张国瑞说:“爸,我去洗个澡,等下就下来。”

张国瑞点点头,然后看着张晓楠拉了拉张云峰的手臂,目光里带着关心和忧虑,几乎是三步一回头似的上了楼。这让张国瑞忍不住地想,或许在这个女儿眼里,他这个做爸的要生吞活剥了她的心上人吧!

他扔了烟屁股,拍拍花坛边沿:“云峰,来这里坐。”

张云峰踟蹰了会才走过去坐在旁边,他见张国瑞手里拿着土烟包在卷旱烟棒,连忙从兜里掏出了一包芙蓉王,给张国瑞递过去说:“叔,你抽这个。”

张国瑞淡笑着拿了一根,那张松松垮垮像饺子皮的脸庞却似乎有几分感叹:“我记得半年前你给我抽的还是旱烟棒,云峰,不错,你真的有出息了。”

张云峰帮他点了火,讷讷地说:“应酬需要,其实这个味道太淡了,我自己还是喜欢抽咱村里的土烟。”

张国瑞笑着道:“这个还真是,自打你来市里后,我都没地儿买好土烟抽了,在别人家买的土烟,总觉得没有你种的土烟里的那股醇厚味。你这娃子,种烟是把好手呀。”

张云峰立时说:“我家里还有几斤切好的土烟丝,叔,回头我让晓楠捎给你。”

张国瑞沉默着看着身边高大壮实的汉子,淡淡的月光下,他那张真诚的脸庞叫这个老人有些动容,过了许久,他才叹了一口气说道:“云峰,你是个好娃子,但是……诶,叔也不晓得该咋个说,只是你应该晓得我不同意你和晓楠好吧?”

张云峰点了点头。

张国瑞吧嗒吧嗒抽了两口烟:“不是叔不喜欢你,云溪村那旮旯窝里能出一个你这样的好后生,真是咱村里的福气,现在时代也不一样了,不像旧社会那么封建,讲自由恋爱,讲精神感情,我们那些老一套也不时兴了,我拦不住,我就想问问你,云峰,现在你和晓楠年纪都老大不小了,如果你们成婚,你家里那么多口人住在一起就不合适了,还有,分出去后,开的粉店算在谁头上,是你的还是你妈的?”

一听到张国瑞隐晦地提到“分家”的意思,张云峰本能的就有些抗拒,他妈妈年纪大了,身体不好,爸爸又在牢里,弟弟妹妹们都还在念书,最小的妹妹还在念小学,他这个“张家当家人”,又怎么可以在这样的境况下自私的为了自己的幸福而抛弃一家老小去另立门户呢?

这样的事情,他张云峰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出来的。他语气有些僵硬地回答说:“叔,你应该知晓我家里刚刚开了一家分店,钱全部投进去了,我暂时还没钱买房,但现在的房子够大,能住……至于粉店,当初开店的资金都是云起卖游戏机挣的,后边开店也是他一手促成的,得算他的大头。虽然说云起有本事,人又聪明,日后考个好大学肯定能有大出息,看不上这点东西,但保不齐有什么意外,我得为他将来做打算,给他留份基业。”

张国瑞吧嗒吧嗒抽了两口烟,或许是抽的太猛,剧烈的咳嗽了一阵子才说:“其实不管你和晓楠好不好,或者和别人女娃在一起,我说的这些都是现实的问题。云峰,不是叔为难你,日后你做了父母,自然就能知晓这种滋味了。”

说到这,张国瑞在地上掐灭了烟蒂,叹着气道:“至于你和晓楠的事情,叔心里明白,拦不住了,叔也不想拦,叔只求你能理解我这个做父亲的,你应该知道,晓楠她二叔给她介绍的那个马林是个人民警察,父母都是国家单位上的大领导,前程远大,人也很好,懂事知理。云峰,你可以缠怪埋怨叔势利眼。叔认了,叔只能说对不住你,但叔是个从旧社会苦过来的人,经历过太多的磨难,现在大半截身子入土了,唯一放不下的就是晓楠……”

******

夜深了,风很大。

这天晚上,张云峰已经忘记了是怎么回到家的。

他蒙头直接躺在沙发上,心里毛乱,睡不着,从橱柜上拿了一瓶白酒,一小杯一小杯地喝。

早在四年以前,他还不会喝酒,当时就很不能理解这么苦的玩意儿,为什么有那么多男人喜欢喝。

现在他也不明白,但喜欢喝了。

只是喝着喝着,他忽然看见过道上有一道身影,正默默地注视着他,他擦了擦嘴巴上的酒渍,说:“你怎么还没睡?”

“听见开门的声音醒了。”张云起走过去坐到沙发上,拿着酒杯也倒了一杯酒,跟张云峰碰了碰杯子,说道:“哥,你今天跟晓楠姐看了《霸王别姬》吧?”

张云峰点了点头。

张云起笑了笑,说:“其实里面有一句话我印象还挺深刻的:人得自个儿成全自个儿。要想人前显贵,必得人后受罪。”



第二十三章 药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这句话还是很有道理的,张云起当然知道他这个大哥现在在苦恼些什么,今天上午接到张国祥的那个电话他就知道了。但这事儿真的有什么大不了的吗?站在他的角度上来看,完全没啥大不了的,既然认准了张晓楠,那就快刀斩乱麻,该咋地就咋地,干就完事了,只是呢,以己度人不太合适,他大哥有他自己的顾虑,他只是一个普通平凡的人,过得是普通平凡的生活,就像整天为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操心顾虑的人,李嘉诚的儿子是完全不能理解的。

张云起只是希望他大哥没必要为这事消沉意志。诚然,男人不能没有女人,但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是生命里不可或缺的。他也不想扯什么大道理,端着酒杯和张云峰喝了几杯酒,就回房间睡觉去了。

第二天,星期一。

学校回归了正常上学的节奏。

156班的班长是轮换制,就是不论成绩歪好,每个同学都有机会当。大概是皇帝轮流做今年到我家的意思。这种事儿搁在市一中估计也就独一家吧,不得不承认他们的班主任王明榛是个贼鸡儿骚的人。

这周轮到了张云起当这个班长。

其实也没啥,每天干的事儿就是给班主任安排一下任务和传达学校的政策安排,每次上课喊喊“起立”。

上午课间的时候,张云起在座位上看书写作业,大家嘴里的“花姐”抱着作业本走了过来,低声说:“班长,我有一个题目不太会做,可不可以麻烦你给我看一下。”

张云起怔了一下,有点意外,他看着花姐那张有很多小雀斑的脸,觉得这女孩还挺有礼貌的,笑着说:“好。”

花姐就把作业本递给张云起,张云起看了一下,是道数学题,没什么难度,他已经做过了,只能说这个女孩的数学基础可能不怎么好,他拿着笔和草稿纸给花姐推导了一下公式,问:“你听懂了吗?”

花姐脸上似乎有些窘迫,低声说:“嗯……听懂了。”

张云起瞟了一眼她的脸色,笑着说:“没事,我再跟你讲讲吧,加深点印象。”

花姐红着脸说好。

张云起就继续跟她讲题目,耐着性子一个公式一个公式演示推导,花了十多分钟才可算让她搞明白了这道题目,这时候班上的语文课代表徐琳琳走过来说:“花姐,你的语文作业还没交,我这边要给老师了。”

晏诗抬了一下头,连忙说:“在我课桌里面,等下,我拿给你。”顿了一顿,她拿起作业本对张云起说:“谢谢。”

张云起笑了一声:“没什么的。”想了一下,他才记起了这女孩的真字,说道:“对了,晏诗,以后学习上有什么问题可以来找我。”

花姐愣了会儿,才呆呆地说:“好,谢谢你班长。”然后她低着头越过赵栋廖海华等人的座位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拿作业本给语文课代表徐琳琳。

她坐在教室里最后一排角落的位置,没有同桌,没有朋友,大抵也是没有洋溢着青春色彩的高中生活吧。因为别人的三八线只是一条线,这个小姑娘的三八线是跟别人隔了一条过道。过道旁边就是垃圾桶,早上全是难闻的“韭菜味”。

然而相较于这个“韭菜味”,更难闻的或许是班上那一小撮吊儿郎当的坏胚的调侃。张云起对花姐说的话被坐在教室后边的刘子诚、廖海华和赵栋几个学生听去了,当时廖海华就用笔头戳了戳坐在前面的赵栋的肩膀,笑嘻嘻地说:“赵栋,你马上要过生日了,我正愁着不知道该送你啥礼物呢,正巧,刚才突然来了点儿灵感,绿帽子你喜欢不?我打算给你买一顶。”

赵栋嘴巴给气歪了:“日你大爷的,胡说八道啥呀?”

廖海华的嘴巴立马就努向张云起所在的位置,笑嘻嘻地说:“你老婆外边有野男人了呀,刚才没看到你老婆跟人多腻歪多亲热呀,啧啧,以后有什么问题找我……看看人家这话说的。”

旁边的刘子诚听到这话,没憋住笑了起来。这廖海华的嘴巴可真是挺他妈损的,只不过笑着笑着,他就发现张云起朝着这边望了过来,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下意识地就闭上了嘴巴,然而廖海华好像挺不把张云起放在眼里的,迎着张云起的目光,笑着,笑容里似乎带有一种意气用事的少年人所特有地轻蔑!

张云起也对他笑了笑,然后收回目光继续看书。

中午放学后,张云起和初见一块儿回鱼粉店吃午饭,然后休息了会儿,临近上课的时候才一起回学校。

只是在去教室的路上,张云起遇到了王小凯田壮壮杨伟,哥仨正在足球场的跑道上捡垃圾,张云起看得啧啧称奇,这三个家伙的懒他是深有感触,住在宿舍里一个学期下来,就开学那天搞一次卫生,他趴在栏杆上笑着问道:“你们在干嘛?”

王小凯一脸便秘:“铲口香糖。”

张云起有点懵逼,课不上呆这地儿铲口香糖?这哥仨脑袋瓜子给门板夹了不成。他跨过栏杆,走进足球场问了问,才算搞懂了是怎么一回事。

今儿个天气好,中午哥仨吃完中饭闲的无聊,跑到足球场上晒太阳扯淡吹牛,只能说真的有点倒霉,遇到了经过的教导主任罗大海,罗大海眼睛倒是挺尖,看到王小凯哥几个躺在草坪上嚼口香糖,当时他就来了火气,或许是因为很多学生喜欢把口香糖香烟之类的垃圾扔在草坪上,学校特难处理,也或许是罗大主任大姨妈来了心情不大好,还有可能就是他总喜欢小题大做搞些有的没的,他招手把王小凯哥仨叫了过来说:“你们几个下午不要上课了,把足球场的垃圾全给我铲干净!”

于是就有了现在这一幕。

张云起听完之后是乐得不行,但这玩意儿他也爱莫能助,于是挥挥手,在王小凯悲伤的目光下,和初见肩并着肩,在暖色的阳光下穿过足球场,那时有秋风吹过,女孩怀里抱着课本,她的白棉布裙子如流云般卷动,额头下面的刘海微微荡漾,嘴角轻轻抿着的笑容,美得让王小凯想到了缪斯,只是缪斯跟着张云起很快消失在林荫小道上。

回到教室后,张云起想了想,跑到隔壁的教师办公室把王小凯的事跟班主任王明榛说了。

既然当了个便宜班长,他还是有必要对班上发生的事情负点责的,王小凯田壮壮几个家伙上课期间不在教室里,等下又是班主任王明榛的语文课,王明榛肯定会找他。

只是让张云起没想到的是,他把这事儿告诉了王明榛之后,王明榛直接把办公桌上的校园手册递给他,说道:“你把这个给王小凯他们送过去,让他们去找罗主任,告诉罗主任,校规从来没有规定过不允许嚼口香糖,更没有嚼了不能上课,还得铲足球场的所有垃圾!”

张云起怔住了。

王明榛又说:“去吧,如果说不通,再来叫我。”

张云起说好,然后去了足球场,把校园手册给王小凯和田壮壮杨伟,让他们去找罗大海理论。

田壮壮有点儿怕,缩着脑袋说:“班主任没教导主任大吧?”

“但教导主任没公道大!怕个毛。”王小凯在足球场上呆了那么久被太阳晒得头皮发麻,这小傻帽现在有了班主任的圣旨,可有点儿兴风作浪的意思,他扔了撮箕好说歹说领着田壮壮杨伟哥俩去了办公楼。

张云起笑了笑,转身回教室,在位置上坐了会儿,上课的铃声响了起来,是班主任王明榛的语文课。

王明榛拿着教案来到讲台上,见下面的学生拿出语文教材,纷纷翻到今天他要讲的那一课,鲁迅先生的《药》,他说道:“大家先把课本合起来。”

学生们都有些莫名其妙,但都纷纷合上了语文教材,望着讲台上王明榛,王明榛说道:“在上课前,我想说一件事情,今天我们班上有同学因为在足球场上嚼口香糖,就被学校的领导惩罚把整个足球场的垃圾捡完,大家觉得这种做法合理吗?”

很多学生都没作声,但有些胆子大的学生直接说:“当然不合理。”

王明榛又问:“既然不合理,那应该怎么做?”

同学们都是面面相觑。

王明榛说:“其实做法很简单,抗争,但是也很难,因为面对权威大家都会害怕。今天在这里,我要告诉在座的同学,即使你们以后出了学校也是一样的,人生不能少了抗争,别因为惧怕就丢了属于自己的权益。我现在可以保护你们,但我不能保护你们一辈子,我能做的就是在现在教给你们怎样自己保护自己。对于你们来说,今天我告诉你们的这些话比书本上的东西更加重要。”

教室里静悄悄的,空气中似乎有某种别样的情绪,大家都看着讲台上的老人,他神情平静地翻开教案,说上课,张云起立马站起来喊了一声起立,然而后面的课他基本上没怎么听得进去了,他总想着班主任说的那一番话,甚至于毕业多年以后,他回想起这一幕,依然记得一字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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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青殇

学校的生活总也波澜不惊。

瞅着十一月份就要来临,转眼间就近了期中考试,张云起天天和初见搁一块儿努力学习,生活学习都有滋有味,反正他堂堂一代学霸可不会被这点知识撂倒,英语方面有英语老师每周五的私下辅导,进步也还挺大的,不过最近呢,晏诗倒是时常过来找他问题目。

张云起还是挺乐意给班上学生解答疑惑的,共同进步嘛,但是晏诗大部门的课程基础都比较差,问题相对比较粗浅,而且一个题目需要反复的讲解,也是张云起心理年龄比较大,耐心足,能好好的跟她沟通,估计班上的学生是没几个忍受的了的。

不过有的时候,张云起看着晏诗,会觉得这个长得不大好看性格内向的女孩在学校里的日子过得并不容易,老被人欺负,也没有人愿意跟她玩,偶尔有时候她会主动扎到女人堆里,找找话题讨好人家,不过这些人时常是爱答不理的样子,有些比较现的女生呢,见到她凑进来了还会给个白眼离开。

不得不提的是班上的一些狗篮子,后世芒果台的那些青春偶像剧里头的“起哄”、“唏嘘”、“吹口哨”已经全被他们玩坏了。张云起好多次看见晏诗进教室的时候,这伙坏胚要么故意起哄,吹口哨,要么一群人堵住后门不让人家进,逼着她从前门进,接着这些坏胚齐刷刷盯着人家胸口看,还有的呢,借坐在过道同桌的手或脚干扰人家,互相推搡扑在人家身上磨蹭。

这样的事例并不鲜见。

廖海华赵栋和刘子诚哥仨就是干这些事儿的典型代表。

或许是荷尔蒙分泌太旺盛了吧,闲的鸡儿发霉。当然,也没有人说啥,在大家眼里这只不过是图一个乐呵,同学之间开开玩笑嘛,一点也不值得大惊小怪。每个班上都有这样的情形,每个班上也都有这样的一个被用以寻开心的奇葩,花姐,也就是晏诗,她从来没有反抗过,她在学校里总是披着头发,低着头,默默地看书学习,偶尔一个人在篮球上看班上男生打篮球的时候,才会显得比较兴奋,让张云起感觉这也是一个青春雨季里的女孩儿。

这周星期四的的下午上学,张云起刚从家里回教室,在位置上坐了会儿,就突然听到了一声“啊”的尖叫,他扭头过去,就看到晏诗指着课桌说:“死猫!死猫!谁把死猫扔我课桌里!”

班上大多数同学都是神情愕然,不知道发生了啥事,但张云起看到廖建华刘子诚几个坏胚站在后边憋着偷乐,于是他走过去挤开人群瞧了瞧,晏诗的课桌里面塞了一只黑色的小猫崽,也不知道死了多久,毛发枯萎,两只猫眼死灰,发出一阵阵让人作呕的恶臭味。

看到这个,张云起就想起了学校食堂后边垃圾堆里的那群野猫。因为那里每天都有很多的残羹剩饭,所以聚集了一大批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野猫,他们也不怕生人,白天在食堂后边的垃圾桶里堂而皇之地觅食,到了晚上,就在校园里的各个角落发生瘆人的怪叫声。

学校里的一些男生们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或许是闲得无聊,那年头也确实没啥娱乐活动嘛,一到了中午或者下午放学,他们就跑到那里捕捉野猫玩,用木棍打,用砖头砸,逮着了就用绳子套着脖子满校园溜,直到折磨致死,有些更加残忍的是用一根绳子吊着野猫的脖子扔到水里面活活淹死。对他们来说,这似乎和小时候爬树掏鸟窝一样,充满了童真和乐趣。

张云起记得前不久有一次上体育课,班上的一伙男生们在体育馆后边的小树林里发现了一群野猫,那是一只母猫带着一窝小猫崽,那些小猫崽差不多才巴掌大,有五六只,特别可爱,班上的男生从储物间搞来了一个木罩子,把一窝野猫全给包圆了,

当时这事儿是廖海华起的头。

他操着一根木棍,样子很凶,朝着那只汗毛倒立狂躁乱吠的野母猫的脑门猛挥了一棍子,母猫脑浆迸裂,直接蹬腿,剩下的五六只小猫咪被得意洋洋的廖海华用纸盒子带到了班上,献宝似的给班上的女生玩。

那一整天156班都洋溢着欢乐的气氛。

女孩们散发着母爱的光辉,悉心照顾几只小猫崽,她们把自己的零食和米饭拿出来喂养,坐在角落里看书的张云起也总能听见某些女孩子娇滴滴地喊:“哎呀,这小猫好可爱啊!”

除此之外,隔壁班上时常有学生跑来看稀奇,仿佛全校都知道了156班养了几只可爱的小猫崽,而作为几只小猫崽的真正的主人——廖海华,他很自得,因为老有女孩子跑来向他借小猫玩,所以几只小猫崽就在学生们之间被玩来玩去,然后没过几天,那几只小猫就全蹬腿升天找她们的母亲去了。

当时张云起并没有从她们的脸上看出多少难过的神情。

至于现在,很多凑过来看热闹的女生一个个捂着嘴巴毛骨悚然的样子,还有个别的站在窗户口干呕,男生们则是嘻嘻哈哈的看着热闹,只有晏诗那张长满雀斑的麻子脸红彤彤的,她似乎已经要哭出来了,一直在无助地喊:“这是谁干的,谁干的,把这死猫给我弄走。”

张云起知道是谁干的,但是现在马上上课了,一群人围在这里吵吵闹闹的,等下老师来了不好收拾,他又是班长,这时候不得不维持班级纪律,他说道:“马上要上课了,没什么好看的,大家回座位看书去吧。”

说着,张云起回到自己的座位拿了一个早上给初见装过水果的塑料袋,然后又走到晏诗的座位前,把死猫抓进袋子里,挤开人群,提着塑料袋准备把死猫扔到厕所门口的垃圾桶里去,只是他朝着教室外面还没走两步,就听到了廖海华对着旁边的赵栋用着一股子不阴不阳的语调说:“这臭傻逼充什么烂好人呐,坏老子好戏。”

廖海华声音不低,或许他根本就不介意给其他同学和张云起听到,张云起也确实听到了,他扭头望向廖海华,问他:“你刚才说什么?重复一下?”

面对张云起的质问,很多人都闻到了火药味,年少气盛的男生最爱面子,廖海华在刘子诚的影响下,本来就和张云起那一批人不太对付,加上脾气暴躁,在班上一向就是称王霸道的头号主儿,他也从来没有对张云起上眼过,语气自然是格外地冲:“就说你,咸萝卜淡操心!你他妈算个毛……”

“砰”地一声!

话音还没有落下去,张云起手里装死猫的塑料袋已经迎面砸在了廖海华的脸上,在班上女生陡然放大的瞳孔和尖叫声中,张云起已经冲了过去。

这个平日里极为和善低调的同学突然间暴走,着实让人错愕,只看到他一拳砸在廖海华的脸上,廖海华向后倒去,碰倒了两张课桌,桌肚里的东西撒了一地,一只蓝墨水瓶被跌碎,流了一地蓝墨水。

这一幕惊呆了156班学生!

好些人都站在原地没有动,晏诗已经懵了,呆呆的看着出头的张云起,脸上还挂着眼泪,而王小凯田壮壮和杨伟三个张云起的铁杆都凑上来,站在张云起后面,一脸跃跃欲试的模样,可惜的是他们的张老板似乎并不需要他们。

李雨菲、肖雪梅她们几个在班上很出挑的女孩则是站在了一起,侧过脸去,一双双略带紧张的眼睛望着神色沉静的张云起。

教室里一片寂静。

廖海华的嘴唇出血了,眼睛通红的。

往后退了两步的刘子诚已经看出来,廖海华准要与张云起拼命!

他操起一张凳子朝张云起走过去……

女生们一个个赶紧跑出了教室。

张云起并不躲让,只是当廖海华的凳子劈下时,才迅捷地一闪身子。

廖海华劈空了!还差一点将凳子砸在自己的脚上,张云起趁着他没站稳,顺势一脚踢在他的肚子上。

廖海华直接摔倒在地。

张云起揪住廖海华的衣领提起来,反手噼里啪啦一连串的大耳刮子扇的他眼冒金星,等张云起松开他的时候,眼泪也就跟着嘴角的血下来了。

十七八岁的少年人,外表狂傲,内心相当的敏感,众目睽睽之下,那怕是被打出血掉了眼泪,廖海华也是梗着脖子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起来,但已经没有勇气再上去较量一二,他中气不足地指着张云起哽咽道:“你,你给我记着,老子,迟早弄死你!”

张云起道:“快点回家去找你妈吧。”

后面的王小凯和田壮壮没忍住笑,廖海华那张被揍成柿饼的脸羞燥的通红,再也放不出一句恨话,在众人无言的注视下,哽咽着摔门而去。

张云起面无表情的拿起扔在角落里装死猫的塑料袋,在大家略显陌生的目光下也走出了教室,把死猫扔到厕所的垃圾桶里。

转身回教室的时候,上课的铃声响了起来,张云起来到教室门口,想了想,最后还是从前门走上讲台。

教室里嘈杂的声音立马消了,同学们的目光全都盯着张云起。

张云起的目光扫向了台下的刘子城和赵栋那伙人,他们缩着脑袋没有往上看,张云起说道:“浪费大家一点时间,我想在这里说一句话,可能这句话不太友善,但我还是要说:从现在开始,谁要是再敢欺负晏诗,我会把他的狗脑袋拧下来当球踢!这句话不是威胁,不信可以试试。”

张云起说完后,回到座位上继续看书。

他一点表情没有,也没当回事,但教室里落针可闻。

******

第二十五章 向阳而生

江川市一中的学生确实挺有钱的。

然而张云起一直以为,身处在这个小院里的这些学生里面,绝大多少都不会是什么富二代官二代,普通,平凡,脑子没那么好用,成绩也只能是一般般,生活在一个或许说是中等偏上,或许说是中等偏下的普通家庭里。

如果不走狗屎运,这辈子的命运已经能够预料得到,读个野鸡大学,在小说和游戏里欢度三四年,找个普通工作,足够温饱却总是会手头拮据,接触不到什么上层社会,所以也培养不出那么高雅的气质;没感受过饿肚子是什么感觉,所以也没有下层的一些人那么顽强拼命,精致利己,薄情冷漠,就这么浑浑噩噩寥寥草草,得过且过。大马路上有老奶奶摔倒在地,想的第一件事是碰瓷;看到路边抢劫,旁观的人永远是最多的。

或许经俗历世久了,总会有些麻木。

对此张云起是深深体会过的。

于芸芸众生而言,活着,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他也真不是那种喜好打抱不平没事儿在别人面前装逼称王霸道耍威风的人。

他歪好活了40多年,说句不大好听的,就是半截身子已经入土,见惯了人情冷暖,深于世故,无利不起早,于国于家也没有什么贡献,但是,至少在内心深处还是藏着一点点良知,献过几次血,心甘情愿被身体残疾的老人骗过一次两次三次,在接女儿放学的路上,为了救一个小孩子脑子发热丢过一条命!后悔吗?可真特么的后悔呀,悔的肠子都青了,晚上躺在床上只要想到自己的女儿,那一宿就不用睡觉了,但是呢,如果倒霉催的再遇到这种事儿,他也没法保证不会脑子发热冲上去。

张云起还记得前几天发生的一个小事儿,那天家住小区停电,下着大雨,他放学后路过小区,看到几个大哥在修电路,于是跑过去给他们拄伞。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看到他们眼神里的那股暖意,真的挺热。所以不管怎么说,这个世界上,正能量还是有的,在的,在我们生活的一点一滴里。

这几个月以来,张云起看着班上的那伙男生一而再再而三的欺负晏诗,肆意践踏一个内心敏感自卑的女孩子的尊严,他真觉得太妈的low了。一个班的同学,不扯同窗情意之类的屁话,但这样子搞七搞八欺负一个女生真的合适吗?或许他们还太年轻,不懂事,还没有意识到自己低劣恶俗幼稚的行为会给人家造成多大的心灵创伤。

然而,过失杀人,也是杀人!

是的,张云起也懂得这样一个道理,这个世界上并不需要这些无所谓的执着、公平、正义!因为压根就不存在。学会放弃,生活会更加容易。但是,该怎么说呢,鲁迅先生的《热风》里有这样一句话:愿中国青年都摆脱冷气,只是向上走,不必听自暴自弃者流的话。能做事的做事,能发声的发声。有一分热,发一分光。就令萤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发一点光,不必等候炬火。此后如竟没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

张云起很喜欢鲁迅先生,每每读到这一段话,总是心有戚戚焉。虽说他自知做不了鲁迅先生笔下那般热血向上的中国青年,但生而为人,还愿力所能及的善良一点,担当一点,所以他觉得廖海华的行径过分的可以,将他打的鼻青脸肿也着实是一时激怒,没考虑后果,有悖于他那从来都是谋而后动的路数,但那又如何?

从来如此,便对么?

只不过在156班的学生眼中,他一向是低调老实的一个好同学,与人无争,坐在位置上能不动声色地看上一整天书,人也极大方,经常请同学吃玩,他总是笑对人,同学请教题目从不拒绝。或许,除了与初见关系格外好这一点略显扎眼之外,这个男生实在是找不出让人厌恶的地方,也没有引人注目的地方。所以,大家对今天发生的事情着实十分诧异,尤其是在张云起跑到讲台上公然为花姐发声的那一刻,教室里静的像坟,只有晏诗捂着眼睛低低抽泣的声响……

下午的第一节课是英语,格外沉闷。

教室后面的少许血渍已经干涸,无人清扫。

初见不在,她今天请假陪她妈妈蒋凤去了医院检查。

学生们似乎都心不在焉,尽管洛琳在讲台上十分卖力地讲得生动嫣然,这个味道浓郁的女人总是认真地对待她的每一节课。只是响应者少,气氛生冷,直到156班的班主任王明榛突然出现在教室门口手指“哆哆”敲铁门。

洛琳看见了王明榛,于是停止讲课,走到门口和王明榛交流了几句后,她才回到教室望向后面说:“张云起,你出去一趟,王老师找你。”

这下子教室里就更加地静了,显然,王明榛已经收到消息。打架这样的事情在学校里是相当严重的。学生们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在张云起的身上游弋起来,似乎有种风雨欲来的感觉,张云起倒是没什么表情,起身离开教室,走到王明榛身前喊了一声“老师”。

王明榛对他点了下头,然后说:“去办公室谈吧。”

张云起跟在王明榛有些佝偻的身影的后面,来到办公室,王明榛端着一杯茶坐下之后,脸色并不是十分的好看,但语气还算较为温和:“今天中午发生的事情,你跟我说一下。”

张云起如实把事情的经过诉说了一遍。不夸张,不添油加醋,也不势弱害怕。

王明榛几乎感受不到眼前这个学生丝毫的情绪波动,语气有礼有节之中,似乎还带着打了很有道理的味道,他等张云起把话说完,才放下茶杯说:“欺负班上的女同学这个是廖海华的不对,但你怎么可以这么过激打人呢?”

张云起回答说:“因为这是老师教导我的。”

王明榛皱起了灰白的眉头:“我教过你打同学?”

张云起道:“今天我要告诉同学们,即使你们以后出了学校也是一样的。人生不能少了抗争,别因为惧怕就丢了属于自己的权益,我现在可以保护你们,但我不能保护你们一辈子,我能做的就是在现在教给你们怎样自己保护自己。今天我告诉你们的这些话,比书本上的东西对你们来说更加重要!”

张云起说到这里,继续道:“王老师,这是你说的话:人生不能少了抗争。当他们欺负晏诗的时候,我就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如果再来一次,我也同样会这么做。就像你保护我们一样,我会力所能及地保护我的同学。”

王明榛盯着张云起,过了许久,最后起身拍拍他的肩膀:“坐吧,喝杯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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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这一章写的十分认真用心,或许是想表达一点东西吧。

感激大家的陪伴。



第二十六章 中国少年

张云起被班主任王明榛叫到办公室后,教室里炸了锅。

忧国忧民不是高中生该干的事儿,似乎除了看书学习之外,八卦从来都是每个校园里面的主旋律,下课之后,好些个学生聚一起扯这事儿,大概是猜测这回班主任会这么处置张云起吧,毕竟在班上当着那么人的面打架,打的还是同班同学,在校园里影响是很恶劣的,性质是很严重的。

李雨菲和她的几个闺蜜在走廊上晒太阳聊天,肖雪梅瞧着隔壁班主任王明榛的办公室好奇巴拉地说:“真没看出来,张云起这家伙平时没啥声息的,一点儿也不跳仗霸道,但办起人来,可真是硬气呀!”

当时刘子诚恰好也在。

他仗着和班上红人李雨菲关系不赖,一个大院的,下课没事的时候老爱往李雨菲那个小团体里面扎,主要是美女多,肖雪梅、陈湘萍、余青青几个女孩都长得不错,算是156班拔尖的一波了,不过女生们倒也不排斥他。这家伙小白脸,长得还不赖。

然而刘子诚听到肖雪梅的话心里挺不爽的,张云起和廖海华斗殴的时候,他没有勇气上去搭手助威,但事了在后面帮哥们说点儿话,他倒是很有点义不容辞,对肖雪梅道:“你说的啥话呀,打同班同学就叫做硬气了?”

李雨菲瞧了他一眼,淡淡道:“难道天天欺负同班女同学叫硬气?”

刘子诚顿时被呛的脸有点儿红,在李雨菲面前他还是很吃瘪的,讪讪地说:“人也就平时和花姐开开玩笑,又没干啥,也不能叫欺负吧。”

肖雪梅嗤之以鼻:“开玩笑,亏你好意思说出口。我就觉得张云起打得好,有些人太可恶。”

刘子诚在李雨菲面前硬不起来,但对肖雪梅的话不屑一顾:“打得好?那等着瞧吧,先不说这回老班不会给张云起好果子吃,人廖海华也不是吃素的,他的哥哥是湘南体校的,这事儿才刚刚开场呢。”

刘子诚正说着,李雨菲看见张云起从隔壁的班主任办公室出来,但刘子诚背靠着墙边说的兴起,完全没有发觉,还在那儿神里神气地说着廖海华表哥如何如何厉害,揍张云起如何如何轻松诸如此类的话,说着说着越说越起劲,他作为廖海华的好哥们,仿佛也有种与有荣焉的自豪感,直到张云起走到了他面前,他才陡然惊觉,下意识地就闭上嘴巴朝后面缩了一步看着张云起。

张云起笑了笑,然后转身去了教室。

肖雪梅、陈湘萍几个女孩子在那里捂着嘴巴偷笑。

刘子诚的脸立时就红了,或许他也意识到自己面对张云起时的反应有点儿夸张,但这时候已经没有人关心他丢不丢脸,走廊上不少学生都盯着从教室后门口进去的张云起,似乎是想从他的脸上看出点儿什么东西,好事者总喜欢关注别人的悲喜,按照常理来说,张云起把同班同学暴揍一顿,必定会受到班主任的严厉处置,然而叫人失望的是,这家伙丝毫没有寻常学生走进班主任办公室挨批后垂头丧气的样子,和往常一样,摆着一副没事人的脸色,或许说的高雅一点也可以叫做宠辱不惊。

对于这一点李雨菲体会的格外深刻。

相识这么久,她总不知道这个男生心里想的是什么,有时候说他两句不好听的话,他不会生气,夸他两句吧,他也不会显得高兴或者得意忘形,他没有同龄男生的浮夸,对很多事情都显得并不在意,很难感知到他的情绪变化,难以捉摸,今天为了一个毫不起眼的女孩竟如此愤慨,甚至是大打出手,李雨菲也着实有些出乎意料。

“张老板,班主任跟你说了些啥?”张云起刚刚坐下,王小凯就凑过来八卦。

张云起翻开课本道:“你想听啥?”

王小凯瞥着张云起说:“逗我是不,有啥说啥呀。”

张云起笑着说:“那可不好意思,啥也没有。”

王小凯“嘿”了一声:“瞧你这样子,班主任对你打架的事儿好像没点意见啊,这节奏不太对呀,你进去的时候,大家都以为你这下子惨了呢。啧啧,看来老王还是很深明大义的嘛,老资历就是老资历,要是搁老江那会,这事儿够你喝一壶的,”

张云起乐道:“为什么够我喝一壶的?做人做事,不就是为了一个‘理’字吗?老江脾气是不好,但也不是不讲理的嘛。快上课了,不扯废话了。”

下午的最后一节课,是班主任王明榛的语文课。

王明榛来到班上的时候,教室里相较于往常格外的安静,大家心里都清楚,今天发生了那么恶劣斗殴事件,王明榛的心情肯定不大好,所以没有谁敢在这时候找不自在,都老老实实地坐着等王明榛开口。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班主任自然是要给大家一个说法的。王明榛走到讲台上后,并没有提打架的事情,他说:“我一直以为,语文不是语言的工具,如果是这样,你们在初中的时候就已经毕业。语文是一门人文社会学科,学到里面的知识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能够开发你们的智识和思辨能力,辨好坏、辨是非、辨善恶。显然,我没有教会你们这些,有的时候,我感觉我做的很失败。昨天这样的感觉更甚。”

王明榛继续道:“作为一名普通语文老师,我一直希望能够带出一些价值观正确,乐观自信的好孩子,不能回馈,也不要粗鄙暴戾;更不要精致利己,一叶障目,去菲薄脚下这片土地。我也一直觉得你们还小,红日初升,其道大光,前途似海,中国少年,对于你们,这不是纵享声色之娱的好时候,也不该将其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现在上课吧。”

教室里静悄悄的,只有翻书和“吱呀吱呀”吊扇旋转的声音。

王明榛的这段话,似乎为这场争端画上了一个无声的句点。

第二天早上,张云起照常去学校上课。

他的屁股刚坐在座位上,就发现课桌上多了一瓶牛奶和两个面包,目光在教室里扫了一眼,最后落在了晏诗的身上,晏诗似乎也在观察他,两人的目光碰到了,这姑娘似乎有些心慌地低下了头。

她的课桌上也摆放着一瓶牛奶,和张云起课桌上的那瓶一模一样,瓶盖有牛的图案,瓶身是一个坐火箭的小男孩,牛奶牌子叫李子园甜牛奶,在九零年代很有名,鲜鲜甜甜的,味道很不赖,价格更不便宜,一般的家庭是舍不得给孩子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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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书友们中秋节快乐。

感谢不离不弃的你们。更新太少,对不起。

这几天放假,我没有回家,一个人,明天会继续更新!



第二十七章 阿蒙

霜降了。

时间渐近十一月份,天气愈冷。

这一天的晚上,王贵兵带着马史请区工商所的秦副科在南海渔村吃酒,他年轻时爱整哥们儿义气,现在混了些人模狗样,有钱了,档次上来了,结交的也都是区里面的衙门中人,称兄道弟的,关系亲的不行,其实像税务、工商、消防这些都是联众要打点的部门,要不然随便跳出来的一个小鬼都能把人给恶心死。

王贵兵就记得在前不久张云峰跟他说的一个龌龊事儿,市二中的张记栖凤渡鱼粉店被区工商所告知有顾客投诉鱼粉吃坏了肚子,真投诉假投诉这个谁也不知道,总之当时张云峰立马就跑到工商所,找到负责那一片区的巡视员,坐在一个小角落里的巡视员不苟言笑,正义凛然,直接挪开屁股让张云峰坐到他的椅子上,然后他自己坐在一边专心致志的忙工作,张云峰也是懂味的,打开办公桌往里面塞了五百块钱。

回到龙景园的家时,已是深夜十点。

王贵兵敲了敲门,就听到王妈叨叨絮絮的话夹杂着电视剧《家有儿女》里的声音传了过来:“咋这么晚才回家咧,李厂长都等你半晚了。”

王贵兵带着满脸的酒气对开门的王妈说:“这不是有应酬嘛,这么晚了你就早点睡,不用等我。”顿了一顿,他才反应过来,问:“李厂长……来了?”

这时候,客厅里的沙发上站起来一个中年男人,国字脸,高高瘦瘦的,笑着喊了一声:“贵兵。”

王贵兵愣了一下。

他看着龙景园罐头厂厂长李季林,心里很意外。

当初他一个国企工人被赶出罐头厂这种破天荒的稀奇事就拜李季林所赐,全厂区的人都拿他当笑话看,王贵兵也一直把这件事情当做奇耻大辱,后来又因为遣散费的事儿在厂子里闹过不小的动静,跟李季林之间的过节是真不小!

对于厂职工而言,李季林这个一厂之长地位还是很高的,绝对的大家长,不光管厂里的生产,还管职工家庭。而如今的王贵兵怎么说也算是混出了点儿样子,见识和眼界也不是当年的那个冲动的小刺头能比,还不至于当面翻脸,他干笑着说:“李厂子来了呀,坐,先坐,……妈,你把古丈毛尖拿出来泡给李厂长喝。”

李季林坐下之后,王贵兵也不开口问他此行的目的,端着老板送的高档古丈龙毛尖和李季林喝,拉些关于“私营经济发展”的话题,李季林看着装修一新各类高档家具齐全的客厅也感慨了几句,他确实没想到当初那个初中没毕业成天吊儿郎当的赌鬼混的这么好,现在张口闭口都是市场经济、改革发展,国家形式。

吴下阿蒙,刮目相看呐。

只是王贵兵决口不问他此行的目的,总扯些其他不相干的话题,李季林反倒有点沉不住气,他在这里干等了两个小时,那古丈毛尖也确实好喝,厕所都已经跑了三趟,有些忍不住地说道:“贵兵,今天我来找你,是想谈谈咱们罐头厂里的事情。”

王贵兵心里好笑,罐头厂还能有什么事情,难不成发不出工资要饿死人你李厂长跑来找我借钱?

当然,这么讽刺的话他还不至于当面喷到李季林脸上,他一直记得老板曾经对他说过的一句话:高调做事,低调做人,让别人主动来仰视你,而不是你主动去俯视别人。

老板年级虽轻,但想法太***天才。

至于龙景园罐头厂的情况,他这个从小在厂区长大的还是很清楚的。

龙景园罐头厂作为城南区的一家小国营企业,不算大,一百多号人,生产的罐头主要是供应给周边的县镇供销社,但是随着近年来市场经济的蓬勃发展,供销社这种计划经济的产物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龙景园罐头厂的效益直线下降,后边就跟着被推向了市场,按照84年出台的《关于进一步扩大国营工业企业自主权的暂行规定》,上级放权,从人事权到经济权等等16项权力全被下放到了厂长手里。

李季林执掌了厂区大权,但这不代表他就有能力搞的活市场,厂里的效益始终起不来,能活到现在基本上就是工资靠贷,费用靠抠,活着靠精神,发财靠做梦……

到了如今,龙景园罐头厂基本上已经处于瘫痪状态,陷入了复杂的三角债务中,职工工资大半年没发,弄得个个怨声载道,矛盾重重,好多吃不上饭的职工就把罐头偷偷往家里搬,胆小的当菜吃,胆肥的直接搞到外边卖点小钱补贴家用。

想起这些破事儿,王贵兵还真的挺感谢李季林的,要不是当初李季林强行让他下岗再就业,然后跟着老板张云起发财,他指定还呆在这个暗无天日的破厂子里跟其他职工一样混吃等死。

当然,他也知道李季林能够“屈尊”来找他,态度还这么诚恳亲切,肯定是有所图的。但是他不想也不会主动去提。因为说来说去,龙景园罐头厂的死活跟他这样一个被扫地出门的人又有什么关系呢?即便对方是热屁股,他这张脸也没兴趣往上舔!

李季林却不得不提,厂长嘛,上百号人的饭碗全指望着他,即便是不想带那帮蛀虫玩儿了,也得好好考虑怎么跳出这个火坑给自己谋一份更好的前程。

他见王贵兵一直没有吭声,心里也着实别扭,但是没辙呀!现在可不是摆厂子架子的时候,他放低姿态温声道:“贵兵,你现在是联众贸易的老总,联众经营的这么有声有色,尤其是在市场这块做的那么好,把整个大湘东地区的游戏机市场都占领了,真是我们龙景园的骄傲,说起来呀,到现在我还记得今年上半年的那个学习机的广告,太出彩了……你看,有没有可能把联众的市场推广的经验复制到咱们罐头厂?你也知道咱们罐头厂里的情况,主要就是市场打不开,知名度低,产品卖不出去。”

王贵兵听到这话,大概算是明白了怎么回事,但小霸王学习机打广告的事情都已经过了好几个月了,李季林这个时候才跑来找他提这事,也不怕黄花菜都凉了。但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可行的办法,当初联众刚成立那会儿启动资金才十来万,分销体系和终端销售商毛都没有,全凭老板的天才想法打出了知名度,迅速把大湘东地区的分销渠道搭建起来,然后背靠小霸王这颗大树躺着挣钱。

王贵兵心里清楚,虽说现在的龙景园罐头厂有着这样那样的问题,但归根结底最根本的还是罐头卖不出去,依照他的想法,如果老板愿意出手,龙景园起死回生还是戏很大的。他掏了一根芙蓉王递给李季林,明知故问道:“李厂长,你是想复制联众贸易的经验,把罐头厂的知名度打出去?”

李季林抽着烟点了点头:“贵兵,你也是从小在龙景园长大的,现在可以说咱们厂子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但是只要能够打开销路,把积压的罐头给卖出去,就算是给厂子里的叔叔伯伯们谋一条出路!”

李季林许诺不了什么实质性的好处,就打起了亲情牌,但这玩意儿只能够锦上添花用,王贵兵可不会有半点的感动,当初把他赶出罐头厂的时候,那些所谓的叔叔伯伯们可没有半个站出来给他说一句话!

在商言商,帮龙景园罐头厂度过难关无可无不可,王贵兵想的是这事儿能给自己和联众带来多大的好处,但这事儿他看不了太远,得他老板来定夺,王贵兵把烟屁股在烟灰缸里掐灭道:“我在联众贸易主要负责产品供应链,市场营销我不在行,这样吧,李厂长,我给你介绍一个人。”

“谁?”

“联众的大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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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努力更新回报诸位的厚爱!



第二十八章 点子

王贵兵跑来找张云起提及龙景园罐头厂和李季林的事情前,张云起已经迷失在江川市一中高二年级八校联盟期中大考的钟声中不可自拔。

刚刚在班上搞了点不大好的事儿,不说好好表现,成绩还是不能落下的,毕竟这玩意儿是基本,那年头在学校里谁想牛逼就靠这个。

其实从班主任王明榛的话里面,同学们隐约也都明白了过来,这件事情的性质已经不一样了,王明榛根本就不会处置张云起。廖海军的那顿揍算是白挨了。

后面的事实也证明了这点。

那天下午,廖海华回到学校上课,班主任王明榛私下找他聊了聊,至于说了些什么,没人知道,但大家发现张云起好好的,啥事儿也没有,廖海华对张云起放下的狠话,似乎只是一个屁。

所以张云起的学校生活和以前一样,看书,学习,站在走廊上打量过往的美女,和凯子伟哥聊天打屁,在篮球场上一边干人,一边听着李雨菲和班上的漂亮女孩子的加油声,生活平静倒也多彩,可能唯一不同的是,每天早上来到156班教室时,他的课桌上都会凭空多出一瓶酸酸甜甜的李子园牛奶。

刚开始的时候,喝着觉得味道还不错,他小时候没喝过,那会儿太穷,喝不起,但是喝多了呢,又觉得腻歪。

有时在走廊上遇到晏诗,或者是在教她题目的时候,张云起想说没必要再给他送牛奶了,但是看着这个敏感又羞怯的女孩子,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人是不容易做好的。

尤其是当你深偕人情世故的时候。

生活在一个现实的社会里,有些人和事是改变不了的,所谓的处世之道,大抵就是不让自己尴尬,也不让别人尴尬。

有一次,张云起喝李子园的时候,坐在前面的初见扭头看他,那张清澈的小脸上似乎带了些什么,但又不说话,张云起张了张嘴,这丫头就扭头过去了,张云起想跟她聊聊,但是想来想去,又觉得好像没那个必要。

他不知道该解释些什么。

揍廖海华的事情,初见已经知道了。

但她没有说什么。

让张云起有些意外的是,最近他私下好几次看到初见给晏诗辅导功课,课间的时候,还会和她聊聊天。这是不常见的。初见和班上另一个极受欢迎的红人李雨菲截然相反,李雨菲落落大方,有些女孩子的小骄傲,却又平易近人,不管在哪里,都是一个活在人群视线焦点处的小公主。初见总是一个人看书、学习,按时上下课。对于班上的很多同学而言,这个清澈又沉静的学习委员叫他们尊重,但总有难以逾越的距离感。

时间过得很快,在紧张的学习氛围中转眼就到了期中考试的前夕。

高二上学期已经将近过半,大家也不再算是懵懂无知的小孩子,多少都明白成绩的重要性,不提未来前程,至少在这座校园里,有钱不太算是王道,但拥有一张小白脸和足够优异的成绩却绝对是,所以在这样一个你死我活竞争成绩的氛围里,扯咸淡的少了,问题目的多了,就连吊儿郎当的学生,到了这个临考的关键时刻也知道临时抱佛脚的重要性。

为期三天的期中考试在十月二十八号那天拉开了帷幕,先是语文,而后文综,接着数学,最后的那天下午是英语,张云起考完之后自我感觉相当良好,哪怕是那菜的抠脚的英语,在骆琳的悉心辅导下,也感觉有了长足的进步,至少做起来很得心应手。

期中考试过后,时间拖着十月份的尾巴上进了立冬。那天老张家做饺子吃,大姐张秋兰一家和王贵兵都来他家里做客,几个娘们包饺子扯家长里短的时候,王贵兵和张云起聊起了龙景园罐头厂的事儿,说来说去大概的意思就是龙景园罐头厂厂长李季林找他帮忙出个金点子,把积压的罐头卖出去。

其实龙景园罐头厂的情况,前边姐夫牛奋有说过几次,张云起知道一些,说起来呢,这个龙景园罐头厂厂长李季林还是李雨菲的爸爸,他和李雨菲的关系还挺好,但没见过他爸爸,也没有想到李季林会通过王贵兵找到他给罐头厂出点子,也就是所谓的市场营销,只是那个年代的人都喜欢把为企业搞咨询策划营销称作出点子。

这主要是拜那时候一个叫何阳的名人所赐,这家伙是90年代红遍中国大江南北的“点子大王”,中国策划业的开山人物,其实他也没干啥,既不跑市场也不管生产,就靠一张嘴皮子,专门为企业出各种各样有价值的“点子”,前前后后赚了上百万,这在当时引起了极大的反响。

一时间,全国都刮起了一股“头脑风暴”。

张云起还记得在94年春晚上,冯巩牛群还以何阳为原型,编了一个小品,叫做《点子公司》,这在当时名气大得很,mba的课堂上还专门分析过“何阳现象”,但是张云起后来了解过这位点子大王的一些“金点子”,感觉大多都是在后世看来就是很简单很常见的营销手段。

比如在海湾战争之后,把台灯做成飞毛腿导弹的形状;在水杯上加一个能提着的塑料拉环方便携带;把左右两只童鞋上,印上一个合并在一起能组成图案,以防穿错脚……真的没啥技术含量,但在那个营销荒芜的年代偏偏就特管用。

可能对于李季林来说,何阳那种大名人山高水远实在不好找,即便是找着了,龙景园罐头厂也出不起高昂的点子费,于是他找到了有点关系的联众副总经理王贵兵。毕竟联众贸易的广告策略是比较出彩的,今年年初在《江川日报》上那则中国第一条悬念式广告让小霸王学习机在江川市一炮而红,指不定也能给龙景园罐头厂出个好点子打开销路。

其实这个思路也不错,因为从表面上来看,目前龙景园罐头厂最大的问题就是罐头积压,资金收不回来,欠了一屁股烂债。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能请到专业人士通过市场营销手段打开销路把积压的罐头卖出去,迅速回笼部分资金,至少也能让罐头厂运转起来,给职工发点生活费,给供货商还点钱。

然而李季林似乎不知道的是,他引出的的联众老板比起什么点子大王,也不会是什么易于之辈。

张云起想了想,就问王贵兵说:“帮龙景园罐头厂打开销路把罐头卖出去,其实也不是很难,但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

王贵兵就有点不大好开口了。

他估算不了那么长远,但又觉得有必要把这事儿告诉张云起,成了也是好的嘛,不过他听老板这么说,就觉得那年头出个点子顶了天也就是几万块钱,不吹牛逼地讲,这点钱别说张云起,他自个儿也不是很看得上眼。

王贵兵迟疑了下,就说:“那要不我给拒了?”

张云起摇了摇头,道:“这样吧,你先帮我收集一下龙景园罐头厂的经营资料,再帮我约个时间和李季林见一面。”顿了一顿,他又说道:“对了,回头搞几瓶龙景园的罐头给我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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努力更新,努力更新,加油。



第二十九章 追云

11月的第一个星期一,在立冬那天来了。

天气很冷,校园路径旁的枫树叶已是红的妖艳,总有萧瑟的风,也有枯黄的草,在红的枫叶下是混杂一群裹着蓝色校服的青涩学生,三五成群、勾肩搭背,就这么并排往前走,让人觉得日子似乎在拔节的青春里慢了起来。

张云起就很不太一样。

天冷他只喜欢打盹泡浓茶看书还有赚钱,对同龄人的那些赌博打游戏聚餐蹦迪毫无兴趣,只是有的时候,课间陪着纪灵在校园里闲逛,看她捧着果汁,在慢慢零落的枫叶下,蹦蹦跳跳的轻快步伐,映掩着的清澈小脸,还有那精致利落的短发,就觉得日渐枯萎的世界也有了勃勃生机。

纪灵好像永远都长不大的样子,无聊的时候总喜欢笑眯着眼把张云起的头发抓的乱七八糟,然后在前头慢慢地跑。

上周结束的期中大考就要出成绩了,班上的气氛自然是紧张的,学生们从早到晚讨论的都是分数,互相对答案,错了一个就懊恼半天的尖子生大有人在,“我他妈真是蠢啊!这么简单的题目都能做错”、“日你个仙人板板哟,这个答案居然没算对。”诸如此类的话,张云起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就是连毫无人生理想追求的凯子王小凯,这时候也一直拉着张云起对答案估分数。

张云起对这玩意儿实在提不起兴趣。

考都考完了,对个鸡儿毛?

反正歪好都那回事,何必在成绩下来前给自己找不自在呢?

在这一天里,各科试卷依次下发,六门科目分数最高的始终是初见,从来没有旁落过,她的英语甚至是变态的考了一百五十分的满分。大家伙儿对此也都见怪不怪,羡慕嫉妒的心理都兴不起来,大抵是太遥不可及了吧。

倒是和初见同桌的李雨菲,她的各科成绩也是很不错的,班上前十极稳,但相较起极有可能杀进全校前三的初见来说,还是有点儿相形见绌了。各个科目的老师将试卷发下来后,李雨菲都是直接把试卷塞进课桌里面,不会像其他同学那样和同桌相互讨论。而初见只是一个人安静地搞学习。

这一天最紧张的时刻是在最后的一节自习课上,班主任王明榛来了教室后,所有人都知道接下来要宣布成绩。这也是高二分科后的第一战,战果即将揭晓,教室里安静的像座坟。

王明榛站在讲台上,看着讲台下一双双盯着他的眼睛,却说道:“有时候我经常会觉得作为市一中的学生,其实不见得是一件好事,因为从上到下,从学生到老师到领导到家长,都把分数看的太重要,但我们要回过头来想想,我们平时付出了多少?有过怎样的努力?这个比分数更重要,在这里,我也只公布个别同学的总成绩,其余的,我会私下一个一个聊。”

这句话得到了教室后边一大堆学生的叫好,不在班上公布所有同学的成绩,王明榛大概是不想伤害到成绩差的学生的自尊。

其实市一中生活环境非常轻松,一般来说,老师是比较少干涉学生的生活的,能够有相对充分的自由,相较于那些管理严格的封闭式学校,这地儿绝对是天堂,但与此同时,这里的学习竞争环境却又极其残酷,什么都要以成绩说话,成绩不好的学生,大抵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绝对的边缘人,很容易产生自卑心理,加上学校管理松懈,外边的游戏厅录像厅又确实吸引人,差生一旦自暴自弃就很难回头。

放眼整个市一中,王明榛确实是一个特立独行的好师长,至少他从来不以成绩分数论断学生优秀与否。

在讲台上,王明榛点了好几个学生的名字,最后一个是张云起,他拿着成绩单让张云起上来拿下去之后,才笑着说道:“我以为这是一个好的榜样,不仅仅是成绩,虽然他的成绩也足够优异。”

其实大家都明白王明榛的意思,掌声也跟着响了起来,王小凯鼓的最起劲,这小傻帽一向以作为张老板的头号狗腿子而自豪。

初见也在抿嘴笑,小脸红红的,好想回头去看一眼张云起。

李雨菲瞥了下初见的表情,头立马转向讲台,红红的嘴唇隙开了一条缝。

最后一节自习课结束之后,张云起还有事儿要办,铃声一响,就带着贼鸡儿爽的心情独自离开教室,坐在教室前排的李雨菲有事情找张云起,她见张云起这么快闪人,立马抱着粉红色的书包跟了过去,只是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张云起人已经不见了,大概是走了吧。

李雨菲小脸略显懊恼。

平时一起跟她放学回家的肖雪梅看到这一幕,赶过来啧啧称奇:“雨菲,你在追张云起?”

空气突然就凝固了。

背着书包从教室里走出来的同学们听到这话,一个个都是满脸的惊愕。

握草?没开尼玛的国际玩笑吧,李雨菲在追张云起?!

李雨菲俏脸红了:“你胡说什么。”

这时候肖雪梅总算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歧义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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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云起赶到校门口的时候,王贵兵已经等了很久。

张云起今天打算和李季林见一面,见面的地点就在王贵兵的家里。王贵兵特地开车来市一中接他,两人赶到龙景园罐头厂王贵兵的家中时,李季林已经在了。

张云起是第一次见李雨菲的爸爸李季林。能生出这么漂亮的一个女儿,老子自然是不大可能太差的。国字脸,高高瘦瘦,年轻的时候应当是一个标准帅哥,谈吐言辞也有涵养。

只是王贵兵介绍张云起的时候,李季林的神色显得格外诧异,应该是觉得有点荒唐吧,他要见的联众贸易大老板张云起竟然是这样的一个年轻人?简直年轻的不像话。

然而很快的,他就发现这个年轻人和他平时见到的那些同龄人截然不同,简单,直接,语气沉稳,气势很盛,但不是小年轻的那种气势凌人,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李厂长好,你的想法王总有跟我提过,出点子帮助罐头厂打开销路把积压的罐头卖出去,并不算难事。”

张云起直奔主题,李季林没有客套的机会,但听到他这么说,心里很振奋,立马说道:“那就太好了,张总,现在罐头厂的处境你应该跟贵兵了解过,还不知道你是怎么个思路?”

张云起笑着端起茶杯说:“先喝茶。”

李季林也不傻,立马就读懂了张云起话里的意思,这家伙可不是王贵兵,王贵兵是职工子弟,从小搁龙景园罐头厂长大,可以打感情牌,但张云起不是,张云起是来谈生意的,毫无感情可谈,做这件事情能给他带来多大的好处才是关键点。但其实他心里也没什么底,罐头厂落到如今这般田地,还能拿出什么好处给张云起?但不管怎么说,既然张云起今天能亲自跑来见他,自然是抱有想法的。

“张总,你对这件事很有信心?”

“我的信心不仅仅是卖掉罐头,还有盘活整个罐头厂。”

听到这话,李季林明白了张云起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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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酒里香

李季林也是个明白人。

张云起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他还是懂意思的,承包经营龙景园罐头厂嘛!

其实这条路子李季林前头不是没有想过,但龙景园罐头厂欠了一屁股烂账,银行的,职工的,还有供应商的,加上其他一些包袱,在这样的情形下,怎么可能还会有企业有承包罐头厂的意愿?所以如果联众愿意接手罐头厂,他是觉得可行的。

厂子目前的处境他这个当家人心知肚明,有企业愿意承包,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而且厂子承包出去,他也不是没有其他的出路,但问题在于这事儿他这个厂长说了不算,龙景园罐头厂属于城南区的企业,得区里领导拍板才能决定。

既然态度明朗了,李季林就想知道张云起承包经营后打算怎么解决龙景园罐头厂的困局,于是直接问了他几个问题,主要有三点,一是如何处理积压罐头,二是怎么恢复生产,三是职工的工资和供应商欠款问题。

张云起听李季林说完后,端着毛尖清茶边喝边说:“李厂长,我就这么个意思,联众只是个小企业,实力不算强,事情呢,也才开始,没一个定数,这么大的问题我现在没有办法回答你。”

李季林有点儿感觉到这家伙是在掐他的七寸,什么叫做联众实力不算强?既然实力不强为啥又没点自知之明想要承包罐头厂?这意思不就是我联众不算强,但罐头厂已经烂到家,根本就不会有人接盘,我张云起能够看得上已经算不错了,怎么解决罐头厂的困境?先承包了再说。

当然,话糙理不糙,事儿也确实就是这么一回事,他总不能第一次见面连个章程都不走就让人家掏心掏肺,李季林想到这里,于是说道:“这样吧,张总,这件事等我跟城南区向区长汇报后,在给你回复。”

张云起说成。

这时候王贵兵的老母亲做好了饭,端着一盆子喷香的茶油烧鸡公从厨房里走出来说吃饭了,李季林立马拿着公文包站起来告辞,倒不是装模作样,因为过去的一些事情他跟王贵兵之间有芥蒂,要不是实在没辙,他觉得这辈子都不可能拉下脸皮来这里,再加上厂子里半年多发不出工资,已经闹得天怒人怨,他这个厂长被架在火上烤,职工们私下里个个看他不顺眼,说着各种各样针对他的闲话,日子实在是艰难,他也糟心的很,哪里还会有在职工家里大鱼大肉的心境。

然而王妈很热情,王贵兵也挽留他说:“都这个点了,天气又冷,嫂子留饭也凉了,李厂长,咱就一起吃再回去吧。”

这倒是叫李季林心里十分的惭愧和过意不去,虽然当初处理王贵兵的事情,他抿心自问是公正无私的,但对这个家庭确实也造成了极不好的影响。

最后盛情难却,坐下来喝酒的时候,看着一桌子的大鱼大肉,他又是十分的感慨,以前那些个在厂子里风光无限的职工,现在一大批都穷的揭不开锅,而这个曾经穷困潦倒被自己赶出厂子的小年轻,如今却混的风生水起。

人生际遇,着实难讲的很。

李季林把目光转移到了张云起的身上,交杯换盏之间,他感受到了王贵兵对这个小年轻的那种死心塌地。

接近九点的时候,酒局散了场,王贵兵把满身酒气的李季林送走之后,又回去和张云起聊了聊罐头厂的事,张云起就让他尽快去注册一家公司,到时候用来运作罐头厂的项目。

王贵兵摸着下巴道:“老板,现在注册公司是不是急了点,你确信区里一定会把罐头厂给咱们?”

张云起道:“区里还有其他的选择吗?”

到了晚上九点半,张云起离开了王贵兵家,王贵兵本来要开车送他,他摆摆手拒绝了,一个人下楼穿过龙景园罐头厂的职工大院,夜很深,月光很亮,寒风很冷,爬满常青藤的职工楼墙上有点点光亮,像万家灯火在立冬的夜里孤独摇曳。

不是很暖,有小孩的啼哭,街坊妯娌的争吵,路上的杂草已经很荒芜了,远处许久没有开工的生产车间铁门也已生锈,在这一路上,张云起遇到了好些推着木架子车回来的罐头厂职工,他们脸上的神情带着深深地倦狈,木架子车上大多是些红薯和凉面罐头烧烤之类的食物。

许是喝多了,张云起突然就觉得,那些生活优渥的人所向往的人间烟火,大概就是平凡人在穷困中的苦苦挣扎。

“张云起?”

听见有人叫自己,张云起扭头,就看见在坑坑洼洼的马路的不远处,有一个背着粉红色书包的女孩子,淡淡的月光下,她有一张莹白的脸蛋,清冽笔直的长发,是李雨菲。

张云起走了过去:“才下晚自习?”

李雨菲点了下头,有些好奇问:“你今天来你姐姐家做客?”

张云起笑了一下,点点头。

李雨菲又说:“不急着回家吧,走走?”

张云起说好。

李雨菲背着书包走在前面。

张云起跟在她身边。

他闻到了她淡淡的香味。

她闻到了他浓浓的酒味。

她侧着头说:“年龄还小,以后少喝点。”

张云起说:“有时候是想喝点,有时候是没办法,必须得喝。”

李雨菲淡笑,那样的神情在月光下极美:“你说这种话的时候,就像大人一样,对生活好像总有一种无奈的感觉,但是你平时给别人的感觉却好像你没有没有办法的时候。”

张云起笑:“你这是在夸我吗?”

李雨菲没回答,张云起侧头,然后看见她停下了脚步,淡淡的月光下,她的脸色突然变的有点过于的白,目光所望的地方,是不远处的一栋职工大楼。

张云起隐隐记得那里好像是李雨菲的家,那里有激烈的争吵声,还能看见几十个罐头厂职工好像围着一个人,一个个都是群情激愤的样子。

许久的沉默过后,李雨菲扭头对张云起笑着说:“我家快到了,你先回去吧。”

张云起想了想,点头说好。

摆摆手,他转身离开,只是还没有走多远,就听见背后传来李雨菲叫他的声音,张云起转身,在月光下,看着七八米远处的女孩:“怎么了?”

女孩说:“下周末是我生日,你要来吗?”



第三十一章 常败将军常挂帅

这一天的156班乐子挺多。

大清早张云起刚进教室,就被咋咋呼呼的王小凯一把搂住了肩膀:“张老板,你啥时候又跟人李雨菲勾搭一块儿了?”

张云起下意识问:“啥时候?”

王小凯觉得张云起特不仗义,“嘿”了一声说:“还装呢?班上同学传遍了都,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啧啧,厉害厉害,只是大哥,你绯闻对象有点儿太多了吧,看看,光咱们班上就有初见,李雨菲,加上高一时候的那个赵涵,噢!对了,还有花姐,啧啧,这他妈再加一个妹子都能凑够一只女子篮球队了,张老板,作为你的铁杆马仔,我是不介意入一手低端货的。”

听着王小凯的胡言乱语,张云起真想一巴掌把他呼到呼伦贝尔大草原喂羊去,忒他妈没品味了,劳资跟花姐晏诗那是纯洁的同学友谊!

至于李雨菲,张云起心里有点纳闷,但懒得问,谁谁谁喜欢谁谁谁,谁谁谁在追谁谁谁,诸如此类的**话题永远都是学生们乐此不疲的讨论热点,不管搁在那个年代都是这尿性,美女嘛,说起来都是两球带一洞的生物,但架不住人肤白貌美大长腿呀不用关灯!

当然了,对学校里那些青春萌动的小处男来说,这种事儿还挺遥远,至少在那个年代应该是这样的,不像三四十岁的老狗那样见着雌性动物就琢磨着打洞,形而上的美主宰了他们的思想,朦胧、清澈、干净,或许在校园里散散步,偷偷摸摸的拉拉小手,在教室里一人一个耳机边看书边听歌,放学后载着白裙翻飞的女孩儿穿过温润的黄昏和充满人间烟火的大街小巷,似乎就是绝大多数男生此后人生里最刻骨铭心的爱情绝唱,甜蜜芬芳,总是在灯火阑珊的深夜里拿出来独自咂摸。

张云起也是这样的。

在教室里呆了一上午过后,他大概就知道了是怎么回事儿,全拜肖雪梅这个大嘴巴所赐,说些胡言乱语的话,搞得一些好事者把上个学期他暗恋李雨菲和高明争风扎刺的老黄历都掀了出来。

这导致了张云起这一整天都是在不太友好的环境里度过的,男生们觉得他最近太扎眼,看不太惯,女生们呢,老是笑嘻嘻的拿他开涮,课间大家伙儿都在走廊上晒太阳扯淡,李雨菲的闺蜜陈湘萍就趁着她不在的时候,一脸促狭地对张云起说:“对了,这个周末就是咱们雨菲的生日了,你精心准备了什么礼物呀?”

张云起摊手:“没准备。”

余青青笑嘻嘻的用手指点了点陈湘萍的脑袋:“你傻呀,,”

陈湘萍拉长声调“噢”了一声,然后脸带笑容揶揄道:“只怕是某些人想到时候给雨菲一个大惊喜,不愿意说出来吧。”

张云起还能说啥呢?闭嘴。

李雨菲却仿佛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还是那个热情中带着骄傲和自持的小公主,照样和围绕在她身边的好朋友在课件时分闹和笑,隔壁班匆匆走过她身边会突然脸红的男生也没有见少,直到下午的时候,她在去厕所的路上遇到张云起,两人并肩走过,带着笑,也没说太多的话,但这让张云起想起了昨天晚上在龙景园罐头厂遇见的那个不一样的李雨菲,上辈子想象中的那个女孩儿。

******

龙景园罐头厂的事情很快就有了进展。

这主要是李季林顶不住了。眼下罐头厂的情况越来越难捱,现在突然出现了这么一条转机,自然是争分夺秒,昨天晚上他从王贵兵家离开后,在家门口被厂子里的几十号职工围住问工资的事情,这样的情况已经发生过无数次,安抚的话也重复过无数次,职工们已经麻木了,好说歹说都没效果,最后李季林告诉职工们罐头厂马上就会有大金主接手,保证一定把大家安置妥当,他才脱了身,回到家后,他立马就给城南区区长霍建忠打电话。

霍建忠是湘南省会城市里津市人,个头不高,皮肤黝黑,胆子很大,他调到江川市城南区区长的时间并不久,一直想在市场经济这块烧烧火干点事,但搞了几次调研,就发现眼下江川市企业的弊病太深了,用江川市市长杨立行的话讲,就是“一多二高三低”,“一多”是亏损企业多;“二高”是亏损额高、负债率高;“三低”就是企业管理水平太低、经济效益太低、职工收入水平太低,但是要说到市场经济改革,江川市也是不遗余力的,结果呢,改来改去还是这个老样子。

企业仍然是国有企业,那么多的大事小事,政府还是得管,心有余而力不足,而职工名义上是企业的主人,实际在产权上没有任何关联,无法调动职工积极性,三是缺少真正的企业家,有的厂长搞坏一个工厂就转到另一个企业继续当厂长,搞垮几个工厂就到政府当局长甚至当县长,被老百姓称作“常败将军常挂帅”。

至于霍建忠治下的城南区,情况也是惨不忍睹,一共45家企业,有37家处于亏损状态,亏损面687%,亏损额达到了两千多万元,负债率接近90,绝大多数企业处于停产半停产状态,职工收入很低,生活没有保障,时不时上街闹事,搞得市里乌烟瘴气动荡不安,另一方面呢,企业纳税少,财政入不敷出,干部教师工资都不能按时足额发放,面对这样的窘境,别说他霍建忠急得跳脚又无能为力,江川市市长杨立行也是有些束手无策的。

因此当李季林向他汇报了市里的贸易公司联众老板想承包经营龙景园罐头厂的想法后,霍建忠当即就让李季林约张云起出来谈一下,于是在这周二的下午五点多,张云起最后一节自习课上到一半直接翘课闪人,在门口等待的王贵兵载着他来到了约定的明华大酒店会面。

约定的时间是七点。

张云起六点半到明华大酒店,订好了包厢,点好了菜,又搞了两瓶五粮液,一直等到七点钟,霍建忠才在李季林的陪同下踩着点来到包厢。

霍建忠的目光在包厢里扫了一眼,很自然地就落在了穿着西装年龄稍长的王贵兵身上,后边的李季林正要开口介绍,一向做事快人快语的霍建忠已经朝王贵兵伸手笑呵呵地说:“张总,久仰久仰啊,没想到你这么年轻,这在江川市的企业家里可是少见的很呐。”

第三十二章 英雄少年

明华大酒店的包厢里,王贵兵听到霍建忠突如其来的话莫名地就有些尴尬,好在站在后面的李季林反应还算快,立马跟过来解释说:“霍区长,这是我们王贵兵王总,联众贸易的副总经理,张云起张总是旁边这位,承包经营罐头厂主要是他的想法。”

霍建忠这才把目光转到旁边高高瘦瘦的张云起身上,看着他那张稚嫩的脸庞,呆了片刻,心里面觉得有点滑稽,他可真是没有想到今天要见的竟然是这么一个年轻小伙子,当然,这个并不是关键,有没有能力搞活罐头厂才是最重要的,他看着张云起站起来打招呼,也笑呵呵地走过去握了握手感叹说:“英雄少年,英雄少年呐,还是我的眼界窄了呦。”

张云起笑:“霍区长过奖,请坐。”

霍建忠一落座,就问道:“张总,你这个年纪就没上学开始搞事业了?”

张云起道:“我还在念高中,高二,也谈不上什么事业,就是打小爱看些经济方面的书,脑子里有一些想法,具体的经营思路还是靠王贵兵王总来。”

霍建忠就更加诧异了,连带着后面的李季林都有点儿不知道说啥好,这家伙竟然跟自己女儿一般大。

过了会儿,霍建忠才长长的“嗯”了一声,说道:“张总,你联众贸易的情况季林也跟我详细介绍过,搞得十分的好嘛,尤其是在市场这块,思路和想法十分有新意,而我们有些国企就是舒服日子过太久了,没有经过市场竞争的洗礼,现在国家要打破铁饭碗,要搞市场经济,就跟不上步伐,咱们的龙景园罐头厂就是其中的一个典型例子,因为以前产品搞分配,没有竞争压力,但现在老百姓有选择权了,想吃啥用啥都是自己说了算,虽然罐头质量好,但就是对不上人家的胃口,名气搞不起来也卖不出去,罐头越积越多,罐头厂的处境越来越难,陷入了一个死循环,张总,如果让你接手,你打算怎么改?“

张云起说道:“龙景园罐头厂现在的情况很复杂,怎么改?我觉得全都要改,管理团队,企业制度,生产线、营销思路,销售模式等等。霍区长,我先说下我这边承包罐头厂的大体思路,承包范围包括龙景园罐头厂所有资产,十年承包期限,盈利与城南区政府四六分成,企业所得税等其他地方税费两年全额减免,在承包期内公司还有优先收购罐头厂资产的权限。我们这边会尽快成立一家新公司,负责把积压的罐头卖出去,安置职工,注资让罐头厂恢复经营生产。”

李季林听了张云起的这一番话,觉得这个小年轻还真不能小看,很有条理,一般的高中生怎么可能有这水平,至于他提出的这个承包经营罐头厂的条件,在李季林看来倒也并不算苛刻,就他所知道的,市政府为了吸引投商引资,发展地方经济,早点儿把市里亏损严重的国企卖光送光,基本上一开口就是全免营业税两年、企业所得税三年,三年后还可以加个五年减半,搞的现在市里财政收入捉襟见肘,苦不堪言。

所以张云起提的这个承包条件,区政府应该是能够接受的,唯一的问题是张云起没有给出具体的资金投入,也没有固定的盈利保证,所谓的盈利分成,只是让承包方不需要承担经营的风险,还要在承包经营期间保留收购罐头厂资产的权利,大概是预计罐头厂有稳定的收益之后保留的权利。至于这里面的利弊,具体就要看霍建忠区长是怎么想的了。

霍建忠笑的很浓,他长得本来就矮,也就一米六左右,白白的脸上肥肉又多,笑起来满脸饺子皮,特像弥勒佛,很亲切,但对张云起的这番话没有表达看法,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是看着张云起的眼神之中似乎又带着别样的意味,喝起酒来倒是十分的干脆豪爽。

从七点半喝到深夜十二点多,四个人干掉了两瓶五粮液,又点了两箱老燕京,桌子上的菜翻新了一轮,酒局才散,不过从始至终,霍建忠都没有再提过一句承包罐头厂的事,当然,张云起也没有再问过一句。

李季林却从头到尾都有点坐立不安,一桌子的好酒好菜也食之无味,他只关心龙景园罐头厂能不能度过这次危机,这个承包经营的方案能不能搞起来,昨儿他被逼无奈已经把有老板承包罐头厂的事情告诉了部分职工,估计现在已经在职工大院传遍了,如果这事儿黄了,他真不知道该怎么给那些锅都揭不开的职工们交代!

但是,霍建忠不表态张云起又不提,他也没有办法,更不清楚霍建忠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觉得张云起年龄小干不成事?联众实力不够盘活不了罐头厂?或者是觉得张云起要价太高想晾一会儿?千头万绪想不清白,李季林现在只知道有奶便是娘,谁能把积压的罐头卖出去拿出资金让罐头厂运作起来谁就是亲爹!罐头厂落入这般境地可不是他一个人的责任,到时候两百多号吃不起饭的职工闹事,这个责任他是无论如何也背不动的。

站在明华大酒店门口,深夜的寒风格外的冷,李季林看着张云起和霍建忠握手亲切告别,好几次欲言又止,但是最后什么也没说,陪同着红光满面的霍建忠离开。

旁边的王贵兵望着矮挫矮挫的霍建忠的背影,抱着肩膀说:“老板,这霍区长是什么个意思?”

张云起道:“随便他什么意思。”

王贵兵见老板是这么一个态度,也不知道该说些啥,他心里总有这样一个感觉,别看张云起在酒桌上和霍建忠谈笑风生,其实心里压根就不在乎霍建忠,至于龙景园罐头厂,势在必得,但是他知道承包经营罐头厂的事儿怎么也绕不开霍建忠的,而且现在事儿已经架在这里,下一步该怎么办?

王贵兵不知道,也懒得琢磨。

他总是对张云起蜜汁信心的。

第二天张云起和往常一样去市一中上课,和往常不一样的是,因为昨天下午翘课他被班主任王明榛拎到办公室给说了一顿。

上午的头两节课是数学,数学老师是一个上了年纪大概处于更年期的中年女人,讲得内容特枯燥无聊,动不动就嘲讽文科生愚蠢,张云起闷头自学了一上午。

到了中午,张云起在自家鱼粉店吃中饭的时候,王贵兵开车过来了。

他一进店里,先风风火火的跟正在收钱的张妈打了声招呼,然后坐到张云起对面的座位上,瞧了眼坐旁边吃饭的初见,对张云起说道:“有事儿,比较重要。”

初见侧头看了眼张云起。

张云起夹了块白菜塞嘴里:“没事,边吃饭边说吧。”

王贵兵摆了摆手,说道:“你知道吗?今天上午霍建忠居然通过李季林跟我单独见了一面,他说承包经营龙景园罐头厂的方案他觉得大致可行,还表示在企业所得税这块,区里面可以给更加优惠的条件:三年全免,五年减半征收!”

张云起乐了,搁下筷子问:“霍建忠这是想干嘛?”

******

第三十三章 把酒温

世界上没有免费有午餐,天上也不会掉免费的馅饼,霍建忠暗示帮着给各种各样的优惠条件,按照张云起想来,大概是霍建忠希望他这边能够提供更丰厚的回报,企业所得税三年全免,五年减半征收,给这么大的优惠,怕不是得给霍建忠几十万的好处费才行吧。

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如果霍建忠真的仅仅是抱着搞优惠政策引进外资盘活罐头厂的心态,大可昨天晚上正大光明的说出来,何必偷偷摸摸私下暗示王贵兵?

张云起想到这里,叫王贵兵自己去拿了个碗一块儿吃中饭:“你说的这些是霍建忠一个人的意思?李季林知不知道?”

王贵兵装了一碗饭坐下说:“这个我不太确定,事儿是霍建忠私下暗示的,李季林跟他有没有另外沟通这很难说。”

张云起点了点头。

说实话,他没什么兴趣陪霍建忠搞这件事,私下出点钱就能够免除地方上的一些税款自然是不小的好处,他也没觉得自己有多伟岸正直,纯粹就是心里有点儿膈应,霍建忠想利用这事儿向自己索贿,可能还没有真正认清一点:不是他张云起跪着求着要承包经营龙景园罐头厂,在改革开放全力发展市场经济的大趋势下,江川市经营不下去排队等着外资宠幸的国企海了去了,龙景园罐头厂搁在里边真就完全排不上号。

当然,罐头厂虽然处境不咋地,但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那块地皮以后会相当的值钱,紧靠未来江川市的兴隆步行街,接壤湘南学院,就算不炒地皮,未来进行商业开发也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只是这个商业价值现在能看得清的人应该是相当稀缺的。

不过呢,以后在城南区的地盘干事还是得看点霍建忠的脸色,直接撕破脸皮是很不明智的,就算不愿意过多纠缠,也得拿点小手段迂回行事暗里过招。

张云起瞧了眼旁边的初见,对王贵兵说道:“罐头厂不是欠了一些钱嘛,找供货商们聊聊,快年底了,也该催收了,另外,罐头厂的那些职工都是你的老熟人了,吃不上饭的很多吧,私下里关照关照,也让他们知道目前罐头厂的情况,别莫名其妙的年还没过就全部下岗分流了。”

王贵兵立马就明白了张云起的意思,他琢磨着可能是初见在,他不愿意把话说的太直接明白,毕竟是个干净阳光的女孩嘛,生活背面的残酷阴暗还是少知道点好……呵呵,说起来老板对初见这小姑娘还真是挺用心的,少见呐。

吃过饭后,王贵兵走了。

张云起和初见踩着点去学校上课,一路上,走在前面的初见老扭头看张云起,张云起就笑着问她说:“看我干吗?今天格外帅?”

初见翻白眼,样子好看极了。

临近下午上课,路上学生很多,或许是每天中午都和张云起一起上下学一起吃午饭,初见已经习惯了那些在她和张云起身上转来转去的异样眼神,走在张云起身边说:“你和王哥说的是……”

张云起听着初见嘴里的那什么王哥,心里贼别扭:“什么王哥呀,你叫他小兵。”

初见没忍住想笑:“正经点。”

张云起道:“你想知道什么?”

初见迟疑了一下,抿嘴道:“你们说的那个罐头厂是雨菲家的那个?”

张云起有点意外:“你怎么知道?”随后想起初见和李雨菲是同桌,但关系又远谈不上好,他说道:“这事儿跟她没关系,罐头厂也不能算是她家的。”

初见轻轻地“嗯”了一声:“你要买那个罐头厂么?”

张云起还是笑:“不能叫买,是有打算承包经营,简单点说呢,就是别人家的田种的不好或者是他自己不想种了,就租出去给我来种,当然我会在租之前设定一个基本的条件,就是有权买这块田,这么做的好处是节约成本,我可以把收购这块田的资金用来恢复生产经营,早点盈利,再用赚的钱去买这块田地。当然,田地是不能进行买卖的,只能流转。这里只是打个简单的比喻。”

这样的对话发生在高中校园里显得有点古怪,虽然是一些幼稚浅显的商业道理,但距离高中生的世界也是极遥远的,初见听着听着就觉得身边的男生懂好多,但也已经习以为常了,以至于对一个十七岁的高中生说要承包经营一家企业也并不见怪,她是远比大多数人了解他的,也时常想起他那些背着蛇皮袋沿街贩卖掌上机的日子。

想到这里,初见眯着眼睛抬头看了看天空,天空很蓝,太阳很暖,不管多忙,总会在这个时候会和她一起上学的男生还是带着平常的笑。

初见心里踏实。

但有的时候,又特别的不踏实。

两个人没有再聊这个话题,一起来到教室,张云起和往常一样在门口前的走廊上站了一会儿,看着初见先进去的背影,觉得反常,他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总有些冰雪一样的女孩懂得适可而止吧,其实像初见这样的女孩,无缘无故关心李雨菲和罐头厂的事已经足够让他讶异了。

下午的课格外无聊。

张云起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座位上,透过玻璃窗照射进来的冬日阳光暖洋洋的,让人昏昏欲睡,头顶没有吱呀吱呀的吊扇,夏日校园里让人厌烦的知了也已消声灭迹,只是物理老师呆板无趣的声音十分催眠,在堆砌了几十厘米高的书墙下面,凯子已经趴在课桌上神游四海,坐在后面吊儿郎当的同学也大多如此。其实上班工作也好,上学念书也罢,很多时候,时间都以其内在的规律一成不变的反复进行着,这样的时候,记忆的风帆总会驶进往日的岁月,快乐也好,痛苦也罢,或许,人们钟情于过去,与其说是怀念以前,还不如说是对于现状的倦怠或是不满。

“小张同学,这周六李雨菲生日你参加不?”趴在课桌上的王小凯一直望着和初见坐在一起的李雨菲的背影,突然莫名其妙的来了这样一句话。

张云起手里转着笔杆愣了一下,笑:“怎么的,你要去?”

这个时候王小凯打了个哈欠,表情拽拽的:“人家邀请了我不去不大合适吧,还是一大美女,你也知道,我这人呀就是比较怜香惜玉,那像你张老板呀,万花丛中过,永远不湿身,鸡儿发了霉,摘下把酒温。”

第三十四章 星火

王贵兵从市一中的张记西凤渡鱼粉店离开后,就回到了龙景园罐头厂,他干的第一件事儿就是找他老妈聊天。王家母子谈心的场面可真不多见。以前王贵兵在街上溜达那会儿就整天不着家,现在跟着张云起创业,那就更着不了家了。

王贵兵跟他老妈扯的是罐头厂的事。

这件事王妈也关心的紧,虽说现在儿子有出息能挣大钱了,她不用靠罐头厂的那点工资讨生活了,但毕竟在罐头厂工作生活了大半辈子,感情浅不了,尤其是看着以前那些一起工作生活的老职工们,为厂子卖了大半辈子的命,现在停工大半年,工资快一年没发,好些个没积蓄的已经断粮,偏偏一大把年纪,创事业又没那个心气和能力,为了讨口饭吃,女的偷偷跑到菜市场捡烂菜叶,男的就去水泥厂卖苦力,她心里是真不好受。

然而这些苦难也不算什么,她们这些老一辈的人总相信国家相信政府,能够帮助罐头厂度过这次的难关,他们也不求大富大贵,只要厂子在,恢复生产,能买米能买油,粗茶淡饭饿不死,那也就行了,但是,她那个儿子王贵兵却一脸笃定的告诉她说:“罐头厂搞不下去了,全部职工都要下岗分流。”

不仅对王妈,对于整个罐头厂近两百号职工来说,这句话都是晴天霹雳!

然而王贵兵把这事儿告诉他老妈之后,就没管了,他随后联络了几个龙景园罐头厂欠债务的供货商,天天到龙景园罐头厂拉横幅堵门静坐讨债,王贵兵则是跟李季林继续磨承包经营罐头厂的事情。

在这期间,王妈很好的承担了广播员的作用,上了年龄的人嘛,闲得慌,就爱扯家长里短,她跟身边一些关系近的老职工一说,没有过多久,整个罐头厂就都知道了这件事情——全部职工都要下岗分流!而且言之凿凿,最后却连消息从哪儿传出来的都搞不清楚,加之前天厂长李季林对部分员工承诺过有大老板收购罐头厂,会安置好职工的承诺没有实现,而供货商天天堵门拉横幅讨债,搞得罐头厂风声鹤唳。

这些事儿凑在一起,真是往干柴堆里扔了一粒火星子,整个罐头厂都要炸了!

下岗,是龙景园罐头厂大部分职工最后的底线,也可以说是九零年代几千万国企职工最后的底线。回顾九零年代的下岗潮,那应当是几代人的惨痛记忆,但如果究其原因,太多太多,国企效益不佳,重复建设导致产能过剩,市场需求就这么多,但是为了政绩,为了升官,许多地方的领导盲目批项目,扩大产能,致使供给严重大于需求。还有就是技术设备落后,历史包袱沉重,私企、外企、进口商品的冲击,冗员过多,相较于私企,国企要付出更多的人工成本,削弱了竞争力,但是在国企,只要职工遵纪守法,你就得终身雇佣,裁员是极其困难的,毕竟是得罪人的事情。

以上原因,致使国企连年亏损,债台高筑。

要知道,以前的国有企业是由财政拨款的,但是在1983年改为了银行贷款,由于经营不善,国企贷款不断攀升,还本付息能力又差,贷出去的钱银行难以收回,但银行的钱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七八成都是老百姓的存款,储户来提款,你得有钱给人家。今天这家企业还不回来,明天另一家企业还不回来,不良债权的数量越来越庞大,极易导致金融危机。如果真的发生了,老百姓的毕生积蓄又找谁讨要呢?

国家只能通过行政手段搞侧供给改革,终止重复建设、清理过剩产能、兼并破产落后企业、下岗分流劳工。

这场自九零年代初发起的浩浩荡荡的中国国企改革,在1998年到达了顶峰,而它的实质却是一次大范围长时间持续性的企业无责任解聘行动,毫无疑问,这件事儿违反了劳动契约,然而,里面的是非对错恩怨情仇现在已经没法厘清了,很多经济学家回顾这段历史的时候,往往会冠以“一个经济转型国家必然付出的社会代价”的说辞,但是,超过2000万国企工人下岗所带来的啼饥号寒,未免太沉重了点。

1998年,刘欢唱了一首红遍全国的《从头再来》:“昨天所有的荣誉,已变成遥远的回忆。勤勤苦苦已度过半生,今夜重又走入风雨……心若在梦就在,天地之间还有真爱,看成败人生豪迈,只不过是从头再来!”

在当时,这首歌是唱给下岗工人的励志歌,只不过,被励志了的下岗工人们可能就要问:“只不过?你他妈拿大半辈子的时间换一个‘从头再来’给我看看!”

1999年,黄宏演了个小品《打气儿》:“厂长特别器重我,说单位减员要并厂,当时我就表了态,我不下岗谁下岗!”

然后,黄宏被舆论入了妈。

贾樟柯拍的《二十四城记》里,有一个工人问厂长:“二十多年,我有没有迟到?二十多年,我哪年不是先进?凭什么我下岗?”

然而并没有用,他还是光荣地下岗了。

青年下乡,中年下岗。这是一个无法选择出身,也无法选择所处的时代。在历史的洪流面前,大多数人就像一粒沙子,被风浪裹挟着,漂来漂去,想要挣脱,却又无可奈何。

龙景园罐头厂的职工们也一样,他们无可奈何,却对下岗分流闻之色变,因为摆在面前的现实问题是下岗以后,失去生活来源,靠什么活下去?

好死不如赖活着,是绝大多数职工的想法,国企昔日的辉煌和极高的福利待遇已经把大多数人的进取心腐蚀殆尽,生病了,可以去职工医院就诊;冬天天气寒冷,有职工澡堂;无聊了,厂里有电影院,干了几十年,身子骨不行了,退休后,子女可以继承父辈的职位,那怕哪天驾鹤西去,单位还得给派几个人帮着料理后事。

这样的福利待遇,搁后世企业难以想象。

然而当曾经的优渥条件没有了,昔日辉煌泯灭在一幢幢布着蜘蛛网和灰尘的厂房里,无数个家庭支离破碎,连最起码的一碗饭都不再给的时候,本来死气沉沉的龙景园罐头厂突然就变得格外热闹了起来,就像一个行将就木的病人回光返照,惶然、无助、愤怒……掺杂着这些绝望情绪而爆发出来的职工动荡,一时间成了江川大街小巷的一条热闻。

对于这些,张云起没时间去了解,也就是王贵兵跟他通过一次气,不过,他从李雨菲的身上也能感受到一些。

每天的课照常上,一中校园里还是那么欢喜安乐,大多男生都习惯在放学铃声响起的那刻第一时间奔向游戏厅,女生们总钟情于琼瑶小说里情爱纠葛,课间唾沫横飞的,永远是谁谁谁又跟谁谁谁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而李雨菲的生日,就是在这样的一个氛围之中来临的,好像班上大多数同学都知道这件事儿,大抵是她在学校里的人缘极好的缘故吧。

周四上午的一个课间休息,张云起跑去厕所放水,路过走廊的时候,看见李雨菲和肖雪梅、陈湘萍几个女生以及王小凯田壮壮哥几个聚在一块儿说说笑笑,冬日阳光下,气氛格外热烈,见到过来的张云起,王小凯咋咋呼呼的叫他过去跑火车。

张云起笑着摆手:“撒尿去。”

来到厕所倒完水,张云起出门洗手,没想到遇见了李雨菲,她正在水池前洗手,张云起走过去打开水龙头问了一句废话:“怎么没跟他们聊天了?”

李雨菲笑:“过来上厕所啊。”

张云起点点头。

李雨菲突然又说:“云起……”

张云起侧头看她:“怎么了?”

李雨菲瓷娃娃一样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歉然的笑容:“这周星期六我有点事,生日聚会不办了,不好意思,要不,改天我请你吃饭吧。”

张云起怔了一下,笑着点头:“好。”

李雨菲侧头看了张云起一眼,他这样的回答,倒是让她有点意外,一个人的性格总是会无意间表露出来。同样的话,她向受邀参加生日聚会的男生都说过,他们都是咋咋呼呼一脸惊讶追问为什么。然而张云起不会,或许这就是这个男生异于同龄人的地方吧。他确实很聪明,但不自作聪明,他也很优秀,却从不炫耀才华,他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却绝不点破那些让人难堪的话题。

这个男生的性格为人和成绩,哪怕是放在市一中,也应当是出类拔萃的那一波,只是……李雨菲看着张云起的那张脸,沉静之中带着从容的笑,但不是每个青雉的花季女孩梦想中的那个模样,琼瑶小说里面的、白马王子的模样。

“在想什么?”

李雨菲反应过来,收回了目光,默然摇摇头:“没什么啊。”

“那回教室吧。”

张云起转身,两人聊着天去了教室。

其实李雨菲突然不搞生日聚会的原因,张云起大概也能够猜出来,但没在意,也以为这件事儿到此就结束了。

然而世事难料,生活丰富多彩。张云起没想到的是,到了下午,李雨菲的闺蜜肖雪梅就找到他问:“雨菲是不是跟你说生日聚会不搞了?”

张云起点头。

肖雪梅好奇巴拉地又问:“那你知道是啥原因吗?”

张云起摇头。

肖雪梅就说道:“这可是人雨菲16岁生日呢,她办不办另说,里面有啥事咱们也不好打听,不过你看咱们作为好朋友,是不是得表示表示呀?这周六她过生日那天,要不咱给她制造一个惊喜?”

张云起觉得挺逗:“这事你问我干吗?”

肖雪梅笑嘻嘻的:“你有主见嘛。”

张云起合上书本摆手:“别,这事儿如果你们要搞,那也成,算我一份;如果不想搞,我也没别的意见。总之意思就一个,我是打酱油的。”

肖雪梅莫名其妙:“啥是打酱油?”

张云起无语:“你们确定要搞就算我一份。”

肖雪梅凑上来说:“那咱们得准备一份蛋糕,钱到时候咱们去的人一起平摊,然后星期六想办法把她约出来,对了,你给雨菲准备了啥生日礼物呀?”

这事儿张云起根本就没想过,他也不知道李雨菲喜欢啥,反正到时候凑合凑合能过得去就得了。给女孩子买礼物可是麻烦的很,这玩意儿他感受最深的是前世没钱又想追妹子的那会儿,毕竟,纯粹的爱情也得在经济基础之上,才有求爱之胆。

他还记得读中专的时候追的一个妹子过生日,但手头拮据,又想别出心裁,以最小的成本拿出最体面的礼物,于是在图书馆冥思苦想了三天,最后给那个女孩送了一个用避孕套盒子装着的发卡。嘿!还真别说,效果贼鸡儿好,把当场一竿子送什么蛋糕布偶的牲口全给比了下去。悲剧的是,给女生们留下了一个流氓的印象。

生活以这种惯性继续前行,这些年来,他经历过很多场面,遇到过很多的人,也从中寻找了一些并不难窥破的人性真谛:真正的流氓,从来都是不动声色温文尔雅的,他们只会在背地里、阴暗处、两米长一米五宽的砧板上,展露自己的真面目。

至于当时的他,顶多也就是年轻幼稚哗众取宠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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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为你红了脸

星期六那天的一大清早,王小凯就在宿舍里开始梳妆打扮,喷香水抹头油,搞了个周润发式的大背头,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浓浓的骚味儿,不过呢,照镜子的时候,王小凯自我感觉相当的良好,他觉得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鼻毛有点长了。

他的鼻毛确实很长,老是伸出鼻孔,平时也不怎么爱打理,但今儿个有聚会,在美女面前实在有碍观瞻,于是王小凯在兴奋中开始找剪刀剪掉鼻毛,但偌大的一个宿舍,甚至整个楼道,都找不到一个趁手的工具可以把鼻毛收拾干净,后来他找到一把水果刀,小心翼翼的把鼻毛收拾干净。

他可不想在这样重要的场合让女生们看到鼻孔里有一枝红杏出墙来。

这时候张云起来了,看到王小凯那个骚包模样,他“嘿哟”了一声:“够帅的呀,怎么的,相亲去?还记得林月英不?”

王小凯翘着二郎腿点了根张云起甩过来的芙蓉王:“张老板,别以为你是我老板就可以胡说八道啊,哥可还没到吊死一颗树上的地步呢。”

张云起乐了:“合着你还想万花丛中过啊?”

王小凯鼻孔朝天:“怎么滴,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灯你点,火你放,哥就不奉陪了,打个电话去。”随便扯了几句淡,张云起见田壮壮和杨伟这两头猪才从被窝里钻进来洗漱,想起了一个事,就转身去了宿舍门房打电话,打给王贵兵。

王贵兵正好在家,接了电话。

张云起问他龙景园罐头厂最近的情况。

王贵兵大概说了一下,最后道:“现在职工和供货商天天都在闹,李季林天天求着我找你谈,老板,你想怎么收?”

张云起想了想,说道:“再看看,找时机准备出手拿下整个罐头厂。”

王贵兵楞了一下“不承包经营?”

张云起道:“既然到了这种地步,承包还有意思?”

“可是收购的话……资金怎么说?”

“到时候再说。”

挂了电话,张云起回到宿舍的时候,三朵金花已经梳妆打扮完毕,一伙儿勾肩搭背离开宿舍吃早餐。

张云起请客,去的是米饺店,王小凯勾着张云起的肩膀说:“张老板,为啥每次叫你请客,除了你家的鱼粉,就是这地儿的米饺呀?”

张云起推开王小凯的手臂:“好吃呗。”

吃过了米饺,按照前头说好的,大家伙儿分头行动,张云起和王小凯哥几个负责买生日蛋糕和鲜花。

这事儿张云起办的粗暴,直接飙的士跑到西门街找到蛋糕店和鲜花店,蛋糕挑最大最贵最好看的买,鲜花搞了个一束黄色康乃馨,16朵,象征友情和李雨菲的年龄。

王小凯还特地让老板普通纸盒子包装起来,从外边看不出里面是什么,他说要给人家一个惊喜,不能让人提前知道。张云起倒是觉得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李雨菲这么冰雪聪明的女孩,莫名其妙的在生日那天被拉来搞聚会,大家还提着两个盒子,怎么可能猜不出来是怎么回事呢?

不过无所谓,总归是一件高兴的事情,李雨菲看不看得出来也不是关键,关键是李雨菲高兴的起来吗?她自己不愿意搞生日庆祝,自然是有原因的,目前罐头厂处境艰难,李季林的日子好过不了,李雨菲这个做女儿的,没心情过生日很正常。

张云起完全没有猜错。

肖雪梅花了好些心思才把李雨菲约了出来,理由是陪她去新百货大楼溜冰。

张云起一行人提着用纸盒包着的蛋糕和鲜花赶到市一中校门口集合时,大家伙儿都到了,足足二十号来人,大多是156班的,也有其他班的,都是肖雪梅私下联络过来的,由此可见,李雨菲在学校的人缘极好。

李雨菲穿着一件紫色的丝绒百褶长裙,脚下踩着一双锃亮的黑色小皮靴,那头细笔软直的长发发梢上坠着一枚粉红色的hello-kitty发夹,一如既往的乖巧淑女形象,高傲中透着恬静,只是她的神情总让人感觉有点心不在焉,没有往日的乖巧活泼。

张云起和李雨菲打了声招呼。

情绪不是很好的李雨菲倒是对于他的出现有点意外:“难得呀,你也会和我们一起出去玩。”

张云起道:“肖雪梅说去滑旱冰,我还没去玩过,不会,想学学。”

李雨菲下意识的想说:“那到时候我教你滑冰”,但是见这么多人在,忍住了,说:“滑冰挺容易的,用点心很快能学会的。”

张云起笑着说好。

两人一边聊天,一边在肖雪梅的组织下和大家伙儿来到附近的站台,坐上拥挤的12路公交车,车厢蹒跚着过了桂园路,到了裕仙街站,把一群人吐了出来。

裕仙街坐落在城南,距离龙景园罐头厂并不远,是江川现存最古老的一条街,湘粤古道始发地,自秦置江川县始,已历经2200多年的沧桑,然而,如此厚重的历史渊源并没有得到妥善的保护,街道两边脏乱差,当然,也可以说是充满人间烟火,蔬菜摊、水果摊、肉类熟食乃至衣帽鞋子应有尽有,有的卖诸如酱色五花肘子的玻璃柜上写着“国营”字样,让人看了蛮放心的。女孩子们见了小工艺品小头饰的摊位,会忍不住停下来看看,换是沿海,摊主都会主动拉生意,这里可不,每个摊主都跟大爷似的,拿眼睛斜你,爱买不买,你敢讨价还价就趁机讽刺你几句。

总之,这些老大爷们一个个横的像萨达姆,江川人的那股子咸淡气在他们身上得到最好体现。说句老实话,张云起对这条街道蛮有感情的,好像到了小时候去过的某条街道,实际上从未涉足。

在裕仙街稍作逗留,一行人穿了过去,来到云海路后,直奔新百货大楼,新百货大楼是江川小年轻们最爱游逛的购物休闲场所,三楼以上为餐饮娱乐区,这里设施齐全,其中旱冰场、歌舞厅和保龄球馆是年轻人的最爱。

歌舞厅和保龄球馆不大适合高中生玩,主要是贵的离谱,滑旱冰这项运动在学生当中倒是非常流行,消费也能够承受得起,在紧张枯燥的学习之余,同学朋友相约滑旱冰在那个年代是贼鸡儿时尚的事情,所以肖雪梅想着给李雨菲过生日,顺带来这儿玩玩放松一下也挺好的。

旱冰场刚开门不久,还没几个人。

肖雪梅推着李雨菲,让她和大家先进去找服务员要旱冰鞋,服务员会点人数算账。

李雨菲进门的时候,扭头望了眼正在前台的张云起,迟疑了一下,才进去。

张云起正在前台买票,他想着既然要给李雨菲过生日,到时候旱冰场人多眼杂搞起来不是很方便,就对老板说道:“我这有二十多个人,要包场,等下不要放人进来。”

老板瞧了张云起一眼:“包场?这里很贵的。”

张云起从兜里拿了三张老人头,放在柜台上:“够吗?”

老板扫了眼柜台上的钱,立马说道:“够够!不过稍等,老板,场子里边还有四个滑旱冰的,我补点钱把他们请出去,立马清场。”

张云起摆手说:“算了,多几个人也没什么关系,只是待会儿我有个同学要过生日,还得麻烦老板你配合一下,就是简单的搞个惊喜吧,具体的安排,等会儿我这边会有个女同学过来找你沟通。”

老板说:“没问题,包你满意。”

谈好之后,张云起转身来到旱冰内场入口,入口就剩下提着那两个纸盒的肖雪梅一个人,他对肖雪梅说:“票已经买好了,你过去和这里的老板沟通一下,确定一下生日的事情怎么搞,我先进去滑冰了。”

肖雪梅立马问:“买票花了多少钱?给我先记下账,到时候大家平摊后还你。”

“这个回头再说,你先去把生日的事情安排好。”张云起摆着手进了旱冰场里间。

里间是一个占地面积足有400平米的大厅,四面墙壁的窗户都被黑色厚布封住,五颜六色的灯光满天飞舞,在人脸上打出一个个游弋的光斑,空旷的大厅内回荡的的士高张云起好多年没听过了,虽然有一种老旧的感觉,也记不起歌名,但格外亲切,让他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当年他在中专的时候滑旱冰也算是一把高手,倒划、劈叉各种花式动作信手拈来,但那毕竟是快二十年前的光辉历史了,现在生疏的很,他这么一个老炮儿,坐在九零年代的旱冰场里,听着土嗨土嗨的的士高,闻着混杂着花露水味、烟草味以及汗脚的臭气,看着小年轻们凭借着一双四轮滚轴溜冰鞋驰骋江湖,耍酷、炫技、撩妹、碰撞也只能在记忆里“情怀杀”一下,重温那个时代近乎狂热的青春印记。

二十多号男男女女同学都已经上了场,王小凯和杨伟是常年浪迹溜冰场的老鸟,玩的贼鸡儿溜,潇洒自如地在场内追逐、嬉戏,不失时机地展示着一些高难度的动作,或者手拉手变换出不同的队形,在其他同学的一片惊呼声和崇拜的目光中,那个年龄段特有的虚荣心似乎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溜冰场是那年代的约炮胜地,男生最喜欢借溜冰的机会牵女生的手。王小凯胆儿肥,溜了一会儿,就开始靠近余青青,然后加速,超越的时候,顺其自然的牵着人家小姑娘的手玩起了倒滑,余青青也不抗拒,那张像红苹果一样的脸庞带着笑。

在这种地方,仿佛所有的肌肤之亲都会变得合情合理,暗合着早恋的羞涩,年轻的身体飞溅着青春的荷尔蒙。

年轻就是他妈的好呀。张云起穿起旱冰鞋,只是站都站不太稳,二十多年前的功力差不多全没了,就是一纯菜鸟。他系好鞋带,扶着栏杆慢慢滑进场内。其实除了那几个老司机,场内不会溜冰的新手小菜鸟占多数,他们和张云起一样,踉踉跄跄扶着场边的栏杆,望着场中心绕圈呼啸的人群,一边羡慕崇拜,一边看美女流口水,一边独自体会着被屁股嘲弄般的疼痛。

毫无疑问,李雨菲是全场焦点的所在。

这个女孩高挑妙曼的身姿吸引了绝大多数人的注意力,她穿了一件紫色丝绒百褶长裙,滑动的时候,修长的小腿线条柔美,轻盈得如同一只紫色的凤尾蝶,但没有那个男生有勇气去牵她的手,而站在栏杆边上打摆子的张云起也百无聊赖的欣赏起了这个女孩。

这个女孩算是他前世少年人生当中的一个印记吧。这很狗血,但没办法,人是很容易对美好的东西念念不忘的,就算明知道永远得不到,也会放在心里反复的想。

当然,说起来也挺可笑,当初他一个农家穷小子第一次进城省亲,在罐头厂遇见李雨菲的时候,是真他妈惊为天人,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女孩,粉雕玉刻,像瓷娃娃,不过他也从来没有跟人家说过话,穷人家的孩子的自卑吧,每次遇见,也是远远地看着,并没有勇气靠近。

想着这些曾经的**事,张云起点了一根寂寞的香烟,抽烟的时候,他发现李雨菲每次经过他附近的时候,都会回头看他,好像想跟他说什么。

张云起不知道她想说什么,总之不会是罐头厂的事,也不会是抽烟有害身体健康,不过出来玩玩,张云起明显感觉她的情绪似乎晴朗了不少。

这样挺好。

“站在旁边干嘛呀?你不会滑冰?”

这时候一个女孩滑到张云起面前,她穿着一件白色连帽衫,下身是黑色紧身裤,扎着马尾辫,模样俏皮可爱,是156班的同学,叫林雪晴,也是一个小圈子的,天天课间搁一块儿聊天扯淡,关系挺好。

张云起笑着说:“好久前滑过,不太会。”

林雪晴笑:“那我带你,要不要?”

张云起点头:“可以呀。”

林雪晴挺落落大方的,直接拉住张云起的手说:“你慢慢松开抓栏杆的手,身体不要用力,保持平衡。”

这些张云起都懂,他只是生疏了。不过被一个女孩子拉着手,总觉得不大合适,真不是虚伪,他对林雪晴可没想法,也正是因为没想法,才觉得这样不合适,他也不是王小凯那种春心萌动夜夜湿裤裆的小处男,女孩子的手上辈子早摸腻了,真的一点兴趣都没有,不过人家一个小姑娘主动教他滑冰,可不能当不识好歹的白眼狼。

张云起松开抓栏杆手后,林雪晴使力牵着他滑动,两个人一前一后沿着栏杆慢慢的在场内滑冰。

林雪晴挺爱聊天的,一边指点他一些滑旱冰的注意事项,一边说些学校里的事情:“对了,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那天你为什么会替花姐出头?”

张云起笑:“为什么不呢?”

“大多数人都会觉得没必要为了这种事情得罪班上同学吧?”

“大多数人都觉得的事情,就一定对吗?”

“你还挺不一样的。”

“那是因为你没发现我正直善良热心乐于助人的一面。”

“看来你和其他人最不一样的地方是不要脸呀。”

张云起笑了。

林雪晴也笑,跟银铃似的,特别清脆:“来,厚脸皮,我带你倒滑。”

林雪晴的身体旋转过来,换了一只手牵张云起,整个人忽然轻盈的像蝴蝶一样倒着滑行起来,引得趴在场边栏杆上的牲口怪叫。

李雨菲也看见了这一幕。

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林雪晴牵着张云起的手,一边滑冰一边说着什么,时不时发出欢快的笑声,脸透着微微嫣红,李雨菲心里就有些不舒服,像被一根骨头梗住了,她想起在市一中集合的时候没有对张云起说出口的话,莫名地有一点懊恼。

林雪晴可没想到这些。

她带着张云起滑了一会儿,就惊讶地发现这家伙居然就学会了,完全能够自己滑了:“看不出来呀,你挺有灵性的。”

张云起只是好多年没滑过了,带着练练就找到了滑冰的感觉,他靠在栏杆上笑着说道:“还是师傅教得好嘛,请你喝饮料?乐意不?”

林雪晴甩着马尾辫,笑的很阳光:“这么多同学,请我一个不太合适吧?”

张云起道:“那就都请。”

林雪晴点头说好。

张云起滑着冰出去,在门口处叫服务员送来饮料,给大家分发,他自己也提了几瓶滑回去,路过旱冰场内中间休息区的时候,张云起看见李雨菲坐在长椅上休息,于是递了一瓶她平时喜欢喝的果汁过去问:“雨菲,要不要喝果汁?”

“不用,谢谢。”

李雨菲抬头看着张云起,脑海之中又冒出了刚才林雪晴牵他的手红着脸带着笑说着话的那一幕,心里面忽然有一股气冲着,脱口就说:“对了,你是不是见到一个女的就想请她喝饮料?”

周围一些人听到这句话,都看了过来,面面相觑,王小凯和肖雪梅不在场内,不远处的林雪晴愣住了,正好经过的田壮壮也听到了这句话,没反应过来一屁股摔在地上,他鼓大着眼睛抬起三十度角看向对视的两个人,还有那只握着饮料瓶悬在半空的手。

气氛仿佛已经凝固,只剩下的士高在空旷的场内聒噪。

迎着张云起那双凝视过来的眼睛,也不知道为什么,李雨菲又有点心慌,然而这个高傲恬静的女孩终究没有避让,紧抿着嘴巴,赌气似的,几秒钟之后,张云起才收回目光和手里的饮料,“哦”了一声。

李雨菲不自觉地攥紧了手指,张云起平淡的回应,让她那像浸湿了水的海绵的心脏忽然涌出一股没有办法形容的复杂情绪。

可就在这时,满天飞舞的彩灯突然全都熄灭了,激扬嘈杂的的士高跟着戛然而止,空旷的旱冰场陷入黑暗当中,很多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一首欢快的歌曲响了起来:“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紧接着,在黑暗中,在音乐里,旱冰场入口处传来了点点光亮。

那是十六个蜡烛组成的灯火。

它像点缀在夜幕上的一颗颗流星,朝场中央的那个女孩移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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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00字,肝了。

明天如果没更新,后天有!

谢谢大家一路以来的陪伴。

第三十六章 苦味

世事难料,生活丰富多彩。

李雨菲猜到了今天会发生什么,但没想到会是这样。

有些事情,她感到歉然。

本来说好请大家参加生日聚会,后面却因为龙景园罐头厂的一些变故取消了,那些供货商天天闹事,爸爸心力交瘁,忙上忙下,还得不到罐头厂职工们的理解和支持。有时候,她觉得心寒,更不会有什么心思过生日了,只是这样的出尔反尔,让她觉得十分对不起这些好朋友。

现在,更觉得对不起了。

看着肖雪梅捧着的蛋糕走过来,大家凑到身边喊十六岁生日快乐。

那一刻,她既难过又感动。

生活就是这样的吧,高兴的时候,往你的心尖上倒一杯苦水,难过的时候,又撒一把砂糖,各种滋味更迭着来。

这种情绪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同学们太热情了,李雨菲不愿意坏了气氛,笑着捧鲜花在蛋糕前默默祈祷,她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大家就一起起哄,送生日礼物,让她切蛋糕,她也看见了远远地站在人群外围的张云起。

他笑着对她点头。

那一刻,她心里莫名的有点难受,总想起刚才对他说的那些话,是不是太过,是不是太情绪了,是不是让他心里有隔阂了。

切完蛋糕后,大家又玩了一会儿,肖雪梅见时候已经不早,招呼同学们离开旱冰场去吃饭。

吃饭的地方有点远,要坐车,坐的是28路公交。

公交车上已经坐了很多人,位置僧多粥少,男生们都站着,有一部分女孩子坐到了座位,余青青和肖雪梅坐在公交车的最后一排,两人刚一坐下,余青青就吃着奶油蛋糕好奇巴拉的低声问:“对了,雪梅,怎么今天旱冰场只有我们这一群人?这个旱冰场生意很好呀,我记得上次来这里人都是爆满的。”

肖雪梅笑:“包场了呗。”

余青青有些惊讶:“那得花多少钱呀?”

肖雪梅道:“三五百少不了。”

听到这话,余青青嘴里的蛋糕都忘记了咀嚼。

这次给李雨菲过生日的费用到时候是要均摊的,这么大一笔费用分到每个人身上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余青青心里没由来的就有些不痛快,她和李雨菲是好朋友,也同意生日费用大家均摊,但不代表甘心花这么一大笔钱!

余青青心里膈应,只是她又不想落了面子显得势利,强笑着问道:“雪梅,包场的事情其他人都同意?”

肖雪梅多多少少看出了点儿余青青的心思,拉着她的手笑了一声,小声说道:“买蛋糕鲜花和包旱冰场的钱已经有人出了,根据我了解的吧,出钱的人既然出了,就不会在乎这点钱的。”

余青青惊讶了起来:“谁出的?”

肖雪梅用嘴朝张云起的方向努了努。

“张云起?”

“小点声!”

“这可是出大血呀!啧啧,雪梅你说说看,这张云起不会对咱们雨菲真有那个意思吧?最近这段时间,班上把他俩的事情传的可邪乎了,说他俩还没念高中的时候就认识了,关系好的很。”

肖雪梅手搭在靠椅上:“我只知道他们高一还没在一个班的时候就认识了,关系是还不错,诶,对了,你还记得高明吗?”

余青青来了兴趣:“怎么可能不认识,那可是高一那会儿整个年级的风云人物,长得贼帅,只是后边好像突然退学了。”

肖雪梅凑到余青青耳朵边上说:“张云起曾经为了雨菲跟高明争风扎刺过!”

“啧啧,以前我还不信,看来是无风不起浪,不过雨菲这么心高气傲的人,而且学校有那么多优秀的男生追她,她真就看得上张云起?再说了,张云起家很有钱吗?不就是在学校旁边开了个鱼粉店嘛,当初怎么会有本事跟高明争的?”余青青说着话,又继续吃起了奶油蛋糕,吃到嘴里,感觉比前边还美味一些。

肖雪梅摇了摇头:“这我可不知道,但我觉得吧,张云起人也挺不错的,比班上那些男生成熟有风度多了。”

“呲……”地一声!

这时公交车突然刹车,停在路上。

肖雪梅朝前望了望,路前面塞满了车辆。

车里的乘客都有点莫名其妙,仰着头脑朝前边张望议论,四十多岁的公交车司机拉下车窗跟旁边车辆的主人聊了聊,才收回脑袋对车厢里的乘客说道:“前边的路堵了,估计一时半会儿过不了……”

“大中午的怎么堵车了?”站在司机不远处的张云起给司机师傅递了根烟,心里有点奇怪,江川市只是一个南方小城,那个年代老百姓们的主要交通工具是自行车,要堵车一般也是下班高峰期的时候,大中午堵车这种情况是极少发生的。

司机师傅点烟吸了一口,笑着说:“不知道又是哪个厂的下岗职工在闹事情呗,一堵人墙拦在路中间,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所有的车子都过不去。”

这话让张云起明白了怎么回事。

其实从这个“又”字,他也能感受到在那个荒诞的年代里,人们对于下岗职工拦街堵路堵门有多司空见惯到麻木,不过也是没辙,毕竟在九零年代因为下岗问题导致的“堵门”、“上街”真的不要太多,动不动马路被一群老头老太太占领,每人一个小板凳坐成一排堵住马路晒太阳。都是家里的老人,年轻人可不敢去!就像《粉艳街》里面说的:“你别去,你年轻,他们收拾你!”

张云起一行人老老实实下车步行。

这一段路车子是没法坐了,而且大家都想去前面的路口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年轻人嘛,看热闹不怕事大,一个个都是好奇巴拉的。

一路穿过人群,车辆纷纷掉头。

走到路口拐角的时候,前面聚集的人越来越多,都在人行道上看热闹,张云起一行人挤过拥挤的人群之后,就看到了马路的中间堵着三四十个人,他们手挽着手形成一道密实的人墙,还有些大爷和大妈,拿着小板凳坐在马路中央,将整条路都封堵住。

在拥挤的人群之中,张云起还有些意外的看到了马林,大哥张云峰的情敌。他前几天听春兰念叨,最近马林好像对张晓楠的求爱攻势很凶猛,只是具体情况不大知晓。感情的事,作为旁人的他没有话事权,只是希望大哥能当断则断。

马林是市里的交警,出现在这里也正常的很,他和十多名交警站在路边维持秩序,不过看起来似乎对这样的局面有点儿束手无策。其实不要说他,只怕今天没有重量级的领导出面,这事情都不大好摆平。拦街闹事的这伙人里面,张云起一眼就认了出来,全都是龙景园罐头厂的职工,大概是穷的揭不开锅吃不上饭的那一批人。

这一会儿的功夫,马路越堵越厉害,看热闹的行人也越聚越多,罐头厂的职工们都在大声喊着口号。

“恢复生产,保家卫厂!”

“下岗分流我们不干,还工人的血汗钱!”

张云起的那些个同学本来是来凑热闹的,没想到会是这样。虽然他们年龄还不算大,但也能看出是怎么回事。就连一向大大咧咧的余青青都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李雨菲,她有些惊讶道:“这些人都是龙景园罐头厂的,那不就是雨菲她老爸那个厂里的职工拦街闹事?”

大家都是面面相觑,没人接话。

肖雪梅皱眉,觉得余青青说话没脑子。

张云起瞧了眼李雨菲,神色还好,可是就在这时候,一辆面包车从西边的小道七拐八绕冲过来,车子还没有等停稳,一个中年人就打开车门跳下来,差点因为车子的惯性摔倒。

李雨菲看到这一幕,紧张的朝前走了两步,喊:“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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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扶狂澜于即倒

多事之秋。

这句话大概是罐头厂眼下最好的写照。

其实呢,今天这场龙景园罐头厂职工的拦街闹事,张云起确实没有想到,不过他清楚一点,这场风波是他带来的蝴蝶效应,但他也很清楚,即使是没有他的干预,按照前世的脉络发展下去,罐头厂照样得凉,职工们下岗是笼子里掏大鸟,没得跑。

听起来有点儿像风凉话的意思,事实上也就是这么回事,虽然这些职工还活在“恢复生产,重振昔日辉煌”的梦里,但现实很残酷,龙景园罐头厂已经病入膏肓,据他所了解到的,目前龙景园罐头厂的地皮、厂房、机器、商标、库存等等全部资产加起来,评估价是1100万,但如果对外公开拍卖,在那个年头,这些玩意儿是谁买谁傻逼!既然卖不出去,那就是一分钱都不值,可是欠的外债呢,银行500多万,供货商300多万。说一句资不抵债一点也不夸张,如果找不到外资接盘,罐头厂只能申请破产。

然而国企是说破产就能破的吗?社会债务怎么解决?职工怎么安置?这些问题都是大问题!但九零年代的中国必须要完成从计划经济到市场经济的转型,必须要实施“一个确保、三个到位、五项改革”的方针,总而言之,还停留在计划经济时代拖了国家经济后腿的一切都要改,于是,刘欢的一首《重头再来》,把像龙景园罐头厂的这些肩负了30年光荣和辉煌历史的国企职工们敲锣打鼓送进人间,张云起还记得当年的口号:“扶上马,送一程!”

结果?

尝尽人间苦辣酸甜,任由自生自灭。

直到多年以后,下岗工人融进社会,散落在已经跃居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的祖国大地里颠沛沉浮,虽然媒体报道里整天鼓吹国企职工辞职做生意当老板发大财的事例,然而不得不承认的是,其中不少人成为了社会最底层的贫困者,蜗居在四五十平米的小房子里,做一份廉价的工作,挣一份刚够温饱的工资,高物价,高房价,高药价……苦不堪言!被老板剥削一遍后,又被高物价抢夺一遍,接着又要去做房奴,期盼自己有金刚不坏之身,最好是长生不老!

歌舞升平和谐处,仿佛绕耳呜咽声。

或许是目睹国企职工拦街闹事,张云起才想起了前世的这些事,他也不是同情什么吧。讲句不大好听的,没那资格,这个世界从来都不公平,谁他妈活的容易呢?命好的人,努力的人,爸爸不叫李麻子而叫李嘉诚的人。

当然了,说句带私心又无情的话,龙景园罐头厂的职工拦街闹事儿,对他是有好处的,只不过这可得苦了李季林。

李季林从面包车下来后,张云起远远地看见他穿了一件灰色的夹克,这个相貌堂堂一向注重仪表的龙景园罐头厂厂长头发凌乱,满脸愁苦,使劲拨开拥挤的人群想往里边挤,显然没有听见他女儿李雨菲叫他的声音。

张云起其实一直觉得李季林人不错,有经营能力,可惜的是没有决策厂子命运的权力。眼下他处在停产的厂子、闹事职工、催债供货商、频加压力的区政府这四者之间的夹缝里煎熬着,日子指定好过不了,能做的事也十分有限。

张云起见他好不容易挤进那伙职工前面,大声讲着什么,只是站得远,前边又拥堵了好多看热闹的人,听不清李季林具体说了些什么,不过看见人墙稍微有些扰动,但很快又恢复了原样,大概是因为他许诺不了什么实质性的东西。

眼见着时间越拖越久,道路上的车辆越堵越长,车子喇叭声此起彼伏,已经严重影响到了市民正常的工作生活秩序,周边的店铺饭店也基本上做不了生意,好些店老板干脆拉下卷闸门聚在树下边看热闹边骂娘。

灰头土脸满脸愁容的李季林还在努力劝职工们回家,他这个决定不了罐头厂命运的厂长,像是被推出来堵枪眼的,在拥挤的人潮里挣扎着呼喊着,然后,瞬间淹没在闹事职工们震耳欲聋的讨薪口号里。

他安抚不了闹事职工的情绪。

他已经束手无策。

反倒是他的出现,似乎让那群职工感觉这么一闹起了作用,引起了上面的注意,更加群情激愤,闹得更凶。

张云起的那伙同学都还在,三三两两的站在路边上,只是没有前边嘻嘻哈哈笑着看热闹的心态,也不会像刚过来时指着某个拿着一张小板凳坐在马路中央的大爷,调侃说他一脸愤慨便秘的样子真像在拉屎,但是他们也不知道该干啥。

李雨菲的神情还好,对本想过来安慰她的肖雪梅说没事,只是张云起发现,她垂在下面的左手一直握着的,或许用力太猛,骨节泛白。

站在人行道两侧旁观的人也在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张云起听到前面有人说区长霍建忠来了。

这时一辆黑色公务车从西边接近。

因为前头开到的是一辆警车,比较打眼,张云起一眼就看到了。

车门打开的时候,霍建忠走了下来,但他没有急着赶过去找李季林一起安抚罐头厂的职工,而是扭头对后座上的一个人说了几句话,然后点了点头。不过车门挡着的,张云起看不到里面的人,但能让霍建忠这么郑重其事的,应该是个大人物,而且市政府离这里不远,现在动静这么大,领导们不可能不清楚,也不可能无动于衷。

看来霍建忠现在的日子不太好过。

张云起想了想,挤开人群往旁边的电话亭走去。

“老板,原来你也在?我找你好久了。”

张云起侧头一看,王贵兵从左边人群中挤了过来。

倒不觉得意外,王贵兵这么久才来倒是让他有点意外。张云起说道:“我路过,是不是李季林让你来找我?”

王贵兵心想老板料事真准,点头说:“我也是接到李季林的电话,才知道罐头厂的职工在这边拦街闹事,李季林在电话里让我找你过来处理,他很急,说这边的情况已经惊动市里的领导,市长杨家荣也过来了,霍建忠向他汇报了联众承包有意向经营罐头厂的事情。”

张云起纠正道:“现在是全资收购。”

王贵兵道:“这个我明白了,我也在电话里提了,他说这些都可以谈,条件一定会让我们满意,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安抚好罐头厂职工,他们希望你以联众老板的身份出面处理这件事情,安抚罐头厂职工。”

张云起对这件事情没兴趣:“我年纪这么小,走上去向闹事的职工吼两嗓子我要投资罐头厂,我给你们发工资,他们会信?”

这话在理,老板毕竟年纪还小,在罐头厂职工面前的说服力怕是还没他姐张秋兰大,可是老板不出面,王贵兵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他问道:“那怎么办?”

张云起想了想,说道:“你去吧,先找霍建忠谈谈,当然,他不是关键,既然杨市长来了,那就先把咱们的大概条件谈一下,等杨市长表态后,你再出面安抚罐头厂职工。”

“这,这我行吗?”王贵兵手抖,他这辈子还没上过这样的场面。

“这些闹事的罐头厂职工都是看着你长大的叔叔伯伯大姨大妈,摆不平?你现在在他们眼里的身份是联众副总经理,龙景园大院最有钱最有名的大老板。不过,安抚罐头厂职工的话别说得太满太死,防止到时候霍建忠扯皮,如果谈不下来,我们管不了这群职工的死活,而且也不会有其他人管,那这些职工的反噬会更猛烈,所以不能让霍建忠倒打一耙,把祸水往我们身上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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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在下一章。

谢谢大家的打赏和支持,虽然更新还是不多,但这周相较以前,还是有了较大的提升。

多的不说,我继续努力吧。

第三十八章 心菲

张云起的举动引起了李雨菲的注意。

因为其他同学都是三五成堆聚在路边、树下或者栏杆处,张云起只是一个人,李雨菲有时忍不住去看他。有一次,她看见他挤过拥堵的人群,沿着马路边往公共电话亭走,好像是想打电话,但凑巧的是,他在岔道上遇到一个熟人,两人交谈了起来。

那个熟人其实李雨菲也是认识的。

龙景园罐头厂家属大院的王贵兵,小的时候,她叫贵兵哥,她也总记得一件好笑事,念小学时,学校有几个小男孩喜欢捉弄她,有一次把她给气哭了,她跑回家,正好在罐头厂家属区遇到蹲在家门口吃饭的王贵兵,王贵兵问她:“为什么哭鼻子?”

她说了原因。

然后他撂下饭碗牵着她的手找到那几个小男孩胖揍了一顿。

这已是好多年前的事了。李雨菲现在想起还是会有一些感动,只不过,前几年的王贵兵喜欢和社会上的青年混,因为一起他主导的极其恶劣的厂职工群殴事件,爸爸不得已让他买断工龄离职,但没有报警抓他,原因是他爸爸曾经在罐头厂负责采购,坐货车到封阳县柳家镇拉黄豆的途中,发生翻车事故丧生。

只不过前两年国企职工下岗虽然已经陆陆续续有了,但还是比较少见,所以买断工龄的处罚也很严厉,王贵兵是第一个,他大闹罐头厂掀了爸爸的办公室。对于李雨菲来说,从那之后,王贵兵就几乎等同于陌生人。即便生活在一个地方,也鲜有遇见。她也不知道云起是怎么认识王贵兵的。

远远的,她发现两个人关系似乎很好,但距离有些远,中间隔了很多看热闹的路人,声音嘈杂,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不过看着张云起与王贵兵说话的那副神情,和在学校里时是很不一样的,更加从容果决吧。

这叫李雨菲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古怪感觉,只是这时候,两人好像谈完了,王贵兵扭头往这边走,李雨菲觉得他脸上带着一种又紧张又激动的样子。

这么一想,王贵兵已经走了过来,李雨菲叫了声:“贵兵哥。”

王贵兵侧头,见叫他的是李季林的女儿李雨菲,愣了,这小姑娘打小就是美女胚子,现在也越长越漂亮了,他下意识回头望走过来的张云起,然后又收回目光对李雨菲笑了笑,说道:“这里人多,不太安全,早点回家,你爸不会有事的,咱们厂里的那些大爷大妈我会想办法劝回去。”

李雨菲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王贵兵有事情处理,已经拨开拥堵的人群,往人流最密集的那一块挤过去,很快的,他就靠近了龙景园罐头厂职工闹事的那块区域,隔着人墙跟对面的政府人员在说话,人墙分开一道口子让他过去,李雨菲看见她爸爸李季林和霍区长朝王贵兵迎了上去。

前面她爸爸和霍区长一直在疏导安抚职工,但没有效果。其实在这大半年里,罐头厂职工闹事已经发生过很多次,李雨菲也见了很多次,因为大部分都发生在她家门口。这一回只不过是更激烈凶猛罢了,狼狈的爸爸和霍区长也安抚不了职工几近失控的情绪,但王贵兵的出现,似乎让情况有了变化,只见他朝霍区长耳语了一番,两人就走到一颗大槐树后面交谈起来,一边说话,一边往这里看。

李雨菲下意识瞟了眼旁边的张云起。

他也在往那边张望。

但脸上的表情好像看热闹的成分更大。

李雨菲再看过去时,霍区长已经带着王贵兵走进那辆停在巷道口的黑色商务车,她爸爸还留在那里,但是没过多久,王贵兵就从商务车里下来,他和霍区长再一次赶到闹事的罐头厂职工那块区域,这时,站在人墙前面的爸爸李季林拿着便携式喇叭指着王贵兵喊了几句话,那些喊口号的职工们好像安静了一些,目光都看着王贵兵,她爸爸把便携式喇叭递给了王贵兵,王贵兵接过喇叭,拍着胸脯对职工们说着什么,距离有些远,前面又聚集了一大堆看热闹的人群,李雨菲听不太清,隐隐约约只听见他说:“联众要投资”、“安置你们”、“工资”之类的话。

就这样,神奇的一幕出现了。

拦街职工开始出现了松动,原先堵在路中间的人墙不那坚决了,大抵是因为王贵兵是龙景园罐头厂长大的职工子弟吧。李雨菲想。她虽然不太关心这些,但多少也听别人说过,王贵兵在外面赚了大钱,开公司,当老板,如果他表态要投资罐头厂,那对于罐头厂这群看着他长大的叔叔伯伯们而言,他的许诺是极有说服力的。

紧接着,两头的职工也聚到中间来,形成一团,然后就看见爸爸李季林站出来说话,爸爸的表情很激动。在李雨菲心目中,爸爸一直是个温文尔雅的人,性格温和、举止斯文,总是彬彬有礼,但此刻却远远看见头发凌乱的他站在石阶上挥舞着手臂说着什么,其中有些话的声音很大,传的很远。

“你们要相信政府!”

“联众大老板已经明确要投资!”

“你们都是兵子爸当年的好兄弟,当年兵子爸为了罐头厂的发展掉了命,兵子现在比谁都希望咱们的厂子能活下去!因为罐头厂的土地上撒了他爸的血!”

“我李季林也在这里用脑袋保证,一定让罐头厂重新运作起来!一定给每一位罐头厂的兄弟姐妹争口热饭吃!”

李雨菲的心里涌出了一股热流。

龙景园罐头厂沦落至此,是谁的责任?

她一个高中女孩,真的不是十分懂,但是她知道,她爸爸为了这个厂子付出了多少心血和苦泪,日夜在银行、供货商、闹事职工、政府之间周旋,为了借钱四处求人,几乎没有睡过好觉,这一年多里,妈妈老是念叨他从来没有带过一分钱补贴家用,他的钱花哪去了?吃了?喝了?还是赌了?

不是的。

他拿去救济那些生活困难的职工了。

叫她刻骨铭心的一件事,今年的大年三十除夕夜,十多个供货商跑到罐头厂里静坐讨债,爸爸拿不出钱来,把妈妈做的一桌子团圆饭打包带过去,陪他们吃,陪他们喝,陪他们打地铺。

其实很多很多的时候,李雨菲心里都会有一个这样想法,就是迫不及待的希望龙景园罐头厂快点破产倒闭。是的。这种想法很自私,但是她知道,只有这样,爸爸才能解脱,才能过得不那么痛苦,才能不用放下自尊低声下气求银行求供货商求政府领导。

不管怎么样,爸爸都是事业编制的在职干部,龙景园罐头厂倒不倒闭,出路都有,妈妈就一直在让外公想办法把他调到省城里津市经贸局去工作。然而爸爸总说妈妈胡闹!李雨菲知道,不是妈妈胡闹,而是只要罐头厂还有一口气,爸爸就不会撒手。

亦如此刻,就像现在。

像她爸爸说的那样,和罐头厂共进退。

但是不管怎么说,李雨菲都不奢望罐头厂的这些叔叔伯伯们能理解爸爸,大家都有自己的难处。这一年里,她见过太多太多的世态炎凉,也见过太多太多的家破人亡。活着,真是不容易。或许对于一个刚满16岁的女孩子来说,这个认识是残酷的,然而却能让她不那么气愤和替爸爸不值得。

经过了半个多小时的喊话,罐头厂的这些叔叔伯伯们,最后也终究是被王贵兵和她爸爸李季林说服了。李雨菲看着罐头厂职工都退了街对面,公务车、警车、罐头厂的面包车都开了路边,马林一群刚刚站在路边无法控制局面的交警再次走到马路中间,忙着恢复交通秩序,而看热闹的人群见没得闹了,也开始三三两两散了场。

直到这时候,她才走过去招手叫她爸。

李季林听到了。

他没想到女儿会出现在这里,没多想,把喇叭塞给一名工作人员就赶了过来,只是在半道上,他看见了女儿身边的张云起,当时就楞住了,虽然他知道张云起也在市一中念书,但真不知道女儿和他是同学,也从没往这方面想过。

世界上那会有那么多赶巧的事儿。

一直到走到近前的时候,李季林都在考虑怎么称呼张云起。

作为父母,尤其是作为李雨菲这种老是能从她书包里翻出一堆情书的女孩的父母,李季林的警惕性是非常强的,看着两人搁一块的时候,他的脑子里就已经闪过无数个念头,但他很清楚,他不能像对待普通男生那样的态度对待张云起。

这个男生,很有可能是他的老板,掌控龙景园罐头厂近两百号职工命运的人!

“李叔叔好。”

李季林迟疑的时候,张云起已经主动打招呼。李季林就感觉这家伙很懂人心,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你…好,那,那个罐头厂投资的事,贵兵在,你要不要……”

张云起笑道:“王总处理就好,我只是路过这里,今天雨菲生日,我们班上的同学准备和她一起去吃生日饭。”

李季林目光转向李雨菲,父女俩聊了起来,只是说话的时候,李季林发现女儿的目光时不时落在张云起身上,他脸上装作一副不知道的样子,心里却感叹女大不中留,但是,他曲解了他这个宝贝女儿的心思。

此刻李雨菲的心底里正在刮着一阵狂风骤雨!然而,她那张顶好看的脸上一点也没有表现出来,和往常一样的笑着,只有望向张云起的时候,目光里才会流露出一丝陌生感。

父女俩简单聊了会儿后,李季林说他还要去给职工们做做思想工作,让李雨菲和朋友们去玩,注意安全,早点回家。

李雨菲乖巧地点头说好。

李季林摆了摆手,转身走了。

这时候道路已经恢复通畅,罐头厂的职工都还在街对面的小广场上,李雨菲望着她爸爸过马路的背影,冬日阳光下,他凌乱的头发间闪烁着霜白,只是她正愣神的时候,那道背影忽然转过头:“对了,雨菲。”

李雨菲“嗯”了声:“怎么了?爸。”

李季林笑着说:“生日快乐,爸爸今天没时间陪你,你和张,和云起,还有其他同学玩的开心点,早点回家,晚上妈妈等你一起吃生日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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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少年仗剑屠龙

李雨菲的生日饭是在北湖园吃的。

一共二十多号人,分了两桌,男的一桌女的一桌。菜是张云起点的,他整了两桌子硬菜好菜,除了给女生们喝的饮料,还上了两瓶红酒和四箱老燕京。

刚到餐厅准备吃饭的那段时间,可能是因为目睹了龙景园罐头厂职工拦街闹事,大家伙儿的兴致都不怎么高。当然,这么说或许也大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罐头厂的事跟大家毛关系没有,看职工闹事也就图一热闹,可能心里会有些同情,但过去了也就过去了,生活照样丰富多彩,但问题在于,这事儿跟今天的寿星李雨菲关系很大,大家都以为她心情不好,也就不太好嘻嘻哈哈没心没肺。

然而事实上,李雨菲的心情并不是因为龙景园罐头厂职工拦街闹事而糟糕,罐头厂职工闹事已经发生多次,相较于这次在街上发生的,那些职工在她家里的争执吵闹让她的感触更深一些,更难受一些。

相反的,这次职工们拦街闹事,似乎让濒临绝境的龙景园罐头厂出现了转机,虽然她对这里面的事情不大了解,但王贵兵出面对职工们许诺说那个叫联众的公司要投资罐头厂,她觉得这应该能拉罐头厂一把,帮助龙景园重新运转起来。因为下午的时候,她从她爸爸的眼神里看到了一种叫做希望的东西。

这个让李雨菲心里高兴。

今天是她的16岁生日,没什么比这个更好的了。只不过,今天下午发生的一些事情让她心里充满了疑惑。她不知道她爸爸李季林是怎么认识张云起的,也不太敢确定王贵兵和张云起之间的关系。今天下午,爸爸李季林对张云起的那副说话态度让她震惊!爸爸对她的同学从来都不是这种带着谦逊和商量的说话口吻。

想着想着,李雨菲不可避免的就想起了张云起的姐姐张秋兰,两年前,张秋兰还只是一个普通的家庭妇女,如今已经是龙景园家属区出去创业的女强人。

李雨菲也想起了平时王小凯田壮壮喜欢把张云起叫做张老板,也有同学好奇问他们为啥叫张云起老板,他们都是摊着手一脸欠揍的说,这只不过是一个绰号。

李雨菲还想起了一年前的国庆节,张云起穿着一件满是汗渍的短袖,背着一个蛇皮袋挨家挨户推销俄罗斯掌上机,这个中考状元在小卖部老板面前的那副卑微姿态,让自己很气恼的骂他不务正业。

李雨菲的脑袋里特别乱。

她想到了很多很多,甚至总忍不住想起今天在旱冰场对张云起说的那句话,觉得当时自己太情绪化了,话说的太重了,忍不住有一丝后悔。

这些想法在她脑海里不停地转着,整个人就闷闷的,一点也不像平时那个开朗亲切又面面俱到的女孩,不过她还是尽可能照顾每个人的情绪,好在,菜上来之后,大家碰了几次杯,包厢里的气氛就慢慢起来了。

紧接着,大家轮番过来给李雨菲敬酒。

李雨菲从来不喝酒,她喝果汁,虽然今天是她的生日,而且还是大家为她搞得这次生日聚会,情份十分的重,她心里感激,一直在想下个周末请这群同学一起吃饭,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心思有些乱,不管同学们怎么劝,就是不喝酒。

然而有些蔫儿坏的家伙偏偏喜欢搞事情,其中尤以王小凯为人大代表,非逼着李雨菲喝酒,理由倒也正大光明,说寿星今天可是你过生日,讨个彩头,你喝一杯,我吹瓶!

李雨菲笑的很甜,说:“酒喝多了会伤身体,你也少喝,就喝小半杯吧,我喝一大杯果汁,凯子,谢谢你的生日祝福。”

这句话已经说得十分的好,李雨菲着实是一个高情商的女孩子,态度坚决但不落同学的面子。

然而王小凯这个小傻帽蔫儿坏惯了,就想整一下今晚的寿星搞点气氛。他抓起一个空杯子灌满啤酒要递给李雨菲,这时候张云起走过来从后面拉了王小凯一把,他知道李雨菲这种性格骄傲的女孩子说了不喝,就绝不会喝,她亲爹来劝都不会喝!本来今天李雨菲遇到的破事已经够多了,又何必非得逼着人家把气氛闹僵?说起来这些小傻帽年纪轻轻酒量不咋地,中国人劝酒的坏毛病倒是天赋异禀无师自通。

张云起接过那一大杯啤酒笑道:“来,喝不了酒就喝饮料,敬我们寿星一杯,生日快乐。”

张云起直接一口干了。

王小凯被拉了一把也不起哄了,跟着把酒喝掉。这个二愣子也就偶尔还能听听铁杆张云起的几句话,要搁别人,早一蹦三丈高咋呼起来了。

李雨菲喝了一大杯满的果汁,笑着说谢谢,见张云起点头,她才忽然想起这是从旱冰场出来后他们第一次说话。

坐下之后,李雨菲看着张云起和王小凯没急着离开,又向女生这一桌的其他女同学敬酒,余青青几个原本在班上对张云起态度一般般的女孩都挺热情的,聊的很欢畅,气氛十分的好,似乎不知不觉间这个男生身上镀了一层金,她几次欲言又止,想要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就那么看着张云起两人和几个女同学聊完之后回到男生那桌,心里面莫名的有一股失落。

男生那桌气氛已经十分高涨。

大家伙儿灌了几杯酒后,脸膛子通红豪情万丈,自然而然的就到了让人敬而远之的拼酒环节,不过也没办法,都是一群高二学生,不少人都还是头一遭上酒场的雏儿,初生牛犊不怕虎嘛,个个年轻气盛的很,形容他们喝酒,一个字就是干!

少年人,可没那么多天高地厚。

男生桌子上自个儿走了好几圈,然后跑到女生那一桌继续喝,交叉坐着喝,像李雨菲几个不喝酒的女孩一般都是喝饮料表示一下,但大多数女生可不会惯着这帮小傻帽,各种花招手段使上来,起步价是我喝一杯你吹一瓶,最后搞到大半夜,专门把别人灌醉的二愣子和专门被别人灌醉的二傻子全都倒了,只剩下一个喊着“我醉了我醉了”,然后全身而退的老流氓。

老流氓买单扛人。

老流氓领着他们去学校睡觉。

不管读通学还是寄宿,今晚男生们集体趴宿舍,没床就挤。因为不可能一个个送回家。女孩子那就没辙了,读通学的都要回家睡,毕竟年纪还小,如果留宿外头,家长们指不定半夜鬼敲门。

送女生回家之前,大家决定先把喝醉了男生送回宿舍,好在北湖园大餐厅离学校也不远,一行人步行回去,顺带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一行一共二十来个人,大半夜的穿行在江川这座南方小城的街道上,勾肩搭背,满嘴胡话,丑态百出,跟逛自家后院似的,不过这样子肆无忌惮的笑或者哭,可能才叫做青春吧。

王小凯喝醉了,余青青肖雪梅几个女孩扶着他,但是这小子发起酒疯来有点儿毫无人性,嘴里叼着一根芙蓉王,大大咧咧啥话都敢说,也不知道是飞机打多了还是啤酒灌多了,尿频!在大马路上说他想放水,然后直接扒裤裆,几个女孩子尖叫着把他围在街边的小角落里。

当然是背对着他的,伴随着稀里哗啦的流水声,几个女生红着脸笑得很欢畅。不过估计也没看到啥,王小凯的绣花针张云起见过,黑灯瞎火的,几个女孩子真不好找。

直到多年以后,曾经英俊帅气的男生已经变成秃顶大叔,不食烟火的女神也当了女神她妈,156班才在张云起的号召下搞了一次同学续情聚会,当时提起这茬事,几个孩子妈都哈哈直乐,说某某某偷看了。

“真小!”

到了市一中后,女生们帮忙先把男生们扛进宿舍把他们扶上床,虽然学校禁止女生进男生宿舍,但刚好周末放假,宿舍也没什么人,门房刘老头跟张云起的关系又瓷实的很,他过去聊了几句,就直接放了行。

李雨菲也进了男生宿舍,她跟着肖雪梅和余青青几个女孩子去了张云起以前睡那个宿舍,张云起扛着晕得七荤八素的田壮壮和杨伟跑到厕所里吐,让几个女生帮忙照顾一下王小凯。

王小凯已经趴在床上不省人事,余青青还推了推,见没反应,就扭头说:“对了,雪梅,今晚这顿饭还是张云起结的账?”

肖雪梅点了下头:“你在想啥?”

余青青一颗悬着的心可算落了地,点菜时她把菜谱上价格都看了一遍,光张云起点的那些菜和酒够她一年的学费!这么奢侈的消费她可没本事aa,忍不住感叹道:“这张云起真还是个小金人呀,旱冰场包场,北湖园两桌,加上其他费用,今天的花销不低于一千!”

一直没说话的李雨菲怔了怔,问:“这些都是张云起付的钱?”

余青青点头:“说起来咱们学校有钱的男生也不少,但这么阔绰的手笔就没见过,不过这家伙藏的太深了,从来都不炫耀,要不是今天的这个聚会,我真不知道咱们班上隐藏着这么一号大户。”

肖雪梅给王小凯脱了鞋子,看了眼李雨菲,说:“张云起这个人平时看着不显山不露水,其实接触久了感觉优点挺多的,成绩好的没得说,性格又稳,比较有男人味,而且办事靠谱,关键时刻顶用,今晚要不是有他,不知道这群男生乱成什么样子。”

余青青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靠在床架上说:“雨菲,你跟张云起认识很久了吧,学校里传的你们的事儿是不是真的?”

李雨菲没有应声。

她侧了下头,转身坐在靠窗户的一张空床上,床上的被单整整齐齐叠放着,干净整洁,似乎这铺床的主人不是经常睡这里。

床头旁边放着一本书,是亨利·梭罗的《瓦尔登湖》,李雨菲知道这是张云起最喜欢的一本书,她拿到手里打开,看见扉页上写着一个问题:“如果可以,你回到16岁的夏天,在学校操场上遇到自己,还有4分钟打上课铃,你会对当时的自己说什么?”

这个问题的下面写着这样一段话:“曾经气势如虹希望持剑屠龙的少年,我不会再让你失望了。”

李雨菲伸手摸了摸上面的钢笔字,窗外万籁俱寂,夜幕低垂,她的一颗心,仿佛在天空上悠悠的荡。

第四十章 交锋

星期天,冬日晴。

张云起又和薛建忠见面了。

还是那么的亲热,那么的如浴春风。

当然,眼下龙景园罐头厂职工拦街闹事已经引起市委市政府的注意,市长杨家荣亲自出面过问,要求城南区区长薛建忠三天内拿出一套可行性的龙景园罐头厂收购方案,从根本上解决罐头厂的产权问题,债务问题,还有两百多号职工的安置问题。

薛建忠内心压力是很大的。

他有点悔不当初,但心里更多的是对张云起的怨气,这小子办事不太守规矩。

双方在接待室展开初步谈判的时候,简单的客套了几句,他就忍不住说:“张总,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呀。”

张云起听出了霍建忠话里有话,龙景园罐头厂职工闹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但前边谈的承包经营方案一直架在半空中没进展,他又一直不露面,王贵兵陪着薛建忠东拉西扯,就是定不下来。

霍建忠对此有想法很正常。

张云起笑呵呵的:“没办法,最近一直在忙,马上期末考了,学业重要。”

这个逼装得霍建忠哑口无言。

过了好一会儿,区长大人才皮笑肉不笑地说:“说起来我那个儿子也在市一中念书,成绩还不错,不过跟你一比可真的是有点儿上不了台面了。”

“霍区长过奖。”张云起笑笑,觉得霍建忠太看得上他儿子了,他儿子叫霍小光,在市一中鼎鼎有名,坏的流脓。

霍建忠又道:“张总,对了,前面咱们谈的是承包经营,怎么突然改变想法要收购龙景园罐头厂?”

张云起道:“这个主要还是想替区里和霍区长分担一些烦恼,承包经营不能解决罐头厂的产权问题,也没有固定的盈利保证,又要平白挖掉城南区地方财政的收入,风险大,直接收购的话,可以减少区里的财政负担,罐头厂也可以转换经营机制,真正走向市场,实现自主经营、自负盈亏。”

毫无疑问,不管承包经营还是直接收购罐头厂,张云起都是为了赚钱,但霍建忠觉得这个家伙的这番话还是有见地的,符合目前的国家政策风向。

从1979年开始,国企改革经历了第一阶段的经营权改革和第二阶段的所有权层面改革,在所有权层面改革当中,有一种重要的思路就是国企改革的产权制度限制在原有财产关系之内,进一步推进经营权层面的改革,与这种认识相对应的制度选择就是张云起前面提出的企业承包制。

城南区其实也有不少这样的企业,在承包制推行伊始,确实调动区里企业和职工的积极性,推动了区里经济的发展,亏损面也逐年下降,但是在推行承包制期间,却出现了企业增效、经济增长、地方收入反而下降的状况。

霍建忠经常读报,他就发现这一两年来全国各界都在强烈批评和反对承包经营制,一种普遍的批评认为,在经过了放权让利之后,国家财政已无力继续让利,而承包制又必须向企业做了更大幅度的让利,致使国家财政收入严重流失。

当然,霍建忠个人觉得,承包制最大的弊端是对企业行为的约束是软的无力的,企业只负盈,不负亏!这就造成了企业承包者的行为短期化和“机会主义行为”。

所以现在国有企业改革,国家的大方向是提倡建立现代企业制度的改革,在今年十四届三中全会通过的《关于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若干问题的决定》中,就明确提出要通过产权结构的改造,使国有企业成为“产权清晰,权责明确,政企分开,管理科学”的现代化企业。

说来说去,从产权上动手才是目前国企改革的大趋势。霍建忠很清楚这一点。不过龙景园罐头厂采取承包经营制也好,搞产权改造也罢,他都觉得可行的原因是资方决定的,龙景园罐头厂这样的情况,如果没有人投资,什么改革制度都是空口白话,但两百多张嘴巴却是实打实的等着救命!

这也是霍建忠觉得张云起办事不地道,但眼下拿他没有办法的原因,尤其是经过了昨天龙景园罐头厂职工闹事的事情后,安抚罐头厂职工尽快脱困成了他的一块心病,于是连夜制定了两个收购方案。

霍建忠拿了一份资料递给张云起,道:“关于贵公司收购龙景园罐头厂的事情,区里面也根据实际情况连夜进行了探讨,初步定了两个方案。”

“霍区长请说。”

张云起接过资料翻阅了起来。

霍建忠道:“我说个大概情况,第一个方案是把全部资产卖给贵公司,区政府以土地作价入股;第二个方案是罐头厂的国有资产由贵公司全部买断,区政府不再控股。土地有偿使用,缴纳土地使用费。张总,你对这两套方案有什么想法?”

张云起听到这话乐了。

他怎么可能没有想法,直接合上资料说道:“既然谈具体的收购方案,那我就直接说了,霍区长,龙景园罐头厂的情况我也有做过调查,第一点,龙景园罐头厂的生产设备相当落后,只有一条70年代的罐装线,不仅生产速度慢,而且极大提高了人力成本,导致一个小破厂居然需要200号工人。”

张云起看着霍建忠的脸色,继续说道:“第二点,就我所知道的,龙景园罐头厂的地皮、厂房、机器、商标、库存等等全部资产都加起来,评估价是1100万,但同时欠了庞大的外债,银行500多万,供货商300多万。而目前龙景园罐头厂已经停产7个月,停薪11个月,加上这两百多号职工的工资,已经资不抵债,接近于破产的边缘,又或者实际上已经破产了。”

张云起说的这些都是实情。

如果不是这样,市政府不会求他接盘。

当然,眼下除了他,也不会有人接盘。

因为收购龙景园罐头厂意味着背上近千万的债务,如果还要恢复生产,安顿员工,所需的花费肯定远远超过设备和厂房本身的价值。虽说罐头厂那几十亩地皮位于市中心,毗邻裕仙街,距离湘南学院不远,未来的商业开发价值不可估量,但在这个年代,江川市有这个远见的人应当是极少数的,按照一般人惯有的逻辑来说,花那么大的代价收购一家濒临破产的国企,还要伺候一帮子效率低下的国企职工大爷,肯定是完全不如重新开厂的。

然而现在,霍建忠给的两套收购方案里都凭空挖掉了土地这块的价值,大大降低了罐头厂的收购价值。在张云起眼里,如果没有那块地皮,罐头厂的价值是负一千万,他不知道是不是上次谈承包经营没给好处,霍建忠故意拿捏他。

不过想了想,张云起又觉得不大可能。

霍建忠的政治嗅觉不至于那么低,气度不可能那么小,经过昨天龙景园罐头厂职工闹事的事情后,他应该清楚他的处境不太妙,市长杨家荣肯定会质疑他的办事能力,在这种情况下,尽快配合自己接盘龙景园罐头厂安置好200号职工才是他的燃眉大事。

这么想来,霍建忠不愿意把地皮纳入整体收购方案当中,大概是因为产权改革这个禁区他还不敢把步子迈的太大,93年国企产权制度改革才刚刚拉开序幕,卖国有资产本身就容易让人质疑搞私有化,引起社会各方的反对和指责,动不动就是“崽卖爷田不心疼”、“败家子”、“千古罪人”、“私有化的突击队长”……每一项帽子都能压死人!

霍建忠不敢做“霍卖光”是正常的。

张云起能说什么呢?诚然,国企产权制度改革造成了巨大的国有资本流失,滋养了一大批钻进国家的心脏部位汲取巨额财富的吸血鬼,但是这场浩荡的改革运动的伟大功绩不可抹杀,它没能阻挡大型国企进行资本垄断,但至少让一大批中小企业完成了投资体制的改革,养活了千千万万个像龙景园罐头厂那两百多号吃不起饭的普通工人。

是非对错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杆秤,张云起不是白莲花,改革大潮滚滚向前,没有人可以阻挡,自问问心无愧就好,他继续道:“霍区长,在龙景园罐头厂接近破产的情况下,如果进行收购,不但要承担近千万的债务,公司还要投入巨额资金安顿职工和恢复生产,所以如果地皮不包含在收购方案里面,甚至还要缴纳使用费,你觉得这个罐头厂值一千万吗?这个不合理,恐怕要不起。”

霍建忠也知道张云起说的是实情,咳嗽了两声说:“张总,这只是初步洽谈,你可以提你的收购方案。”

张云起道:“我的方案是收购龙景园罐头厂的全部资产,包括地皮。”

霍建忠道:“那你愿意出多少资金?”

张云起道:“这个没有。”

霍建忠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张云起重复道:“0元收购龙景园罐头厂全部资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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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爱过

摸着石头过河。

这句话是中国三十年改革开放浩荡历史之中的一句经典名言,那些年在墙体宣传栏和电视新闻上经常能看到听到,后世很多人都以为,这句话是我们伟大的总设计师说的,其实不是,他出自于我国现代经济建设奠基人陈耘,然而不管是谁说的,这句话都充分的说明了一点:国有企业改革是不断试错、改进、再试错、再改进的过程。

在这个不断试错改进的闯关过程当中,步子迈得大的地方政府是会遭受非议的,工人们闹、调查组突击检查、社会舆论扣“资本主义走狗”的大帽子,因为当时没有人知道这场运动会将中国带向何方,也没有人敢笃定这场运动就不是下一轮十年浩劫。

张云起自然是个例外。

他知道。

他甚至是知道再过20年,二十世纪最伟大的经济学巨擘之一,新制度经济学鼻祖,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罗纳德·哈里·科斯,都会在他撰写的《变革中国》提道:“1978年以来的中国改革开放运动,是二战后人类历史上最为成功的经济改革运动。”

当然,就眼下的情况来说,张云起也很清楚霍建忠没有直接拍板的勇气和权力,他提出的这个龙景园罐头厂收购方案,说白了点就是白送,这在眼下的江川市乃至于整个湘南省的国企产权改革当中,肯定是绝无仅有的头一例。

要知道,这可不是国有企业产权改革持续深化的九零年代末期,九零年代末和二十一世纪初全国各地到处都是“霍卖光”、“霍送光”。

然而在93年,国有企业产权制度改革才拉开序幕,十四届三中全会开了没一个月,《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若干问题的决定》才刚刚颁布,各地方政府都在摸着石头过河,如果城南区区政府接受他的收购方案,口子开的相当大,步子迈的相当大,如果改制效果不成功,没有带来相应的经济效益,必然会在社会上带来非常大的非议和反对,霍建忠他顶不了也不可能敢顶!

但眼下的现实情况是,龙景园罐头厂近千万的债务就挂在那里,两百多号衣食无着的职工等着吃饭,除了张云起,即便是白送,江川市也没有资方敢接愿意接!

这事儿,已经由不得霍建忠来抉择了。

说实在的,他现在很难办,张云起在根本性问题上寸步不让,那就没法继续谈下去,他只能依照张云起提出的龙景园罐头厂收购方案准备向市政府领导汇报,至于眼下,双方经过初次探底之后,也没啥好掰扯的,直接鸣金收兵。

离开接待室后,张云起和一起来的王贵兵谈了谈公司的筹建。新公司注册、找办公地点以及办公室装修,这些事情很繁琐,他管顾不过来,让王贵兵负责操办。

走到门口的时候,张云起又想起一件事情:“对了,回头你找找段永平帮个忙,在那边搞一辆豪车,到时候把车折进新公司的资产里面。”

王贵兵老早就在研究买车的事情了。

他堂堂一个副总,骑摩托车老觉得太掉价,这段时间都是打的士。

他就一直琢磨着买辆桑塔纳,十来万,贵是贵了点儿,但也没啥,主要是开出去绝对拉风!

现在老板要以新公司的名义买豪车,这个好!不过这年头国内找不到几家4s店,买豪车基本靠“进口”,但他知道相比于内地的那些二道贩子,沿海发达地区开风气之先,这玩意儿多,还特么的便宜,有路子随随便便能打个七八折,因为不用交关税。

他问道:“老板,你中意啥什么价位什么牌子的,二十来万的帕萨特怎么样?”

张云起觉得这家伙有点瞧不起人:“不怎么样,起步价60万的,挑公爵宝马虎头奔这几个牌子。”

王贵兵心惊胆战的竖大拇指:“大气!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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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后,是酸爽的星期一。

张云起又开启了自己苦逼的求学之路。

英语老师洛琳是越来越漂亮感性了。

她每周的英语辅导课一直风雨无阻,张云起也没有辜负她的一番好意,从不缺席,也很认真,没事的时候,晚上回家会跟妹妹春兰一块儿搞搞学习,英语成绩也得到了明显的提升,不过或许是渐渐熟了,也可能是张云起比较成熟,在辅导之余,洛琳跟他聊天的范围越来越广,生活、人生、梦想、家庭,都能有一搭没一搭的扯一会儿。

私下里,两人像忘年之交,但张云起可没其他的想法,人家庭幸福美满,孩子都能打酱油了,不过和这样的女人聊天也确实比较有意思,能深入!因为她成熟、知性、略显饱满,有思想,散发着母性的光辉。

晏诗倒是还是一样的丑。

当然,再丑的人都是人!都有人权!都不应该受到歧视!都有向学霸张云起请教题目的权利!

张云起对待晏诗的态度是真好,教她做题目的时候,耐心得像前世教他亲妈玩微信,没辙啊,这小妹纸容易自卑,又老是爱找他请教题目,稍有不慎就会让她感觉到人生一片晦暗。

老班王明榛依然活的像世外高人,当这老头子的学生,座位自由换,班长轮流当,成绩考得再差也不会挨骂,只要不违反规矩,几乎就是放养,除了吹着两撇玩世不恭的小胡子在讲台上装逼,他也从来不鸟人,那怕是在厕所便槽前,也总是一副老子要日天的吊样。

班上的女生们每天的话题还是充满了幼稚的趣味,一到课间的时候,就把对某个明星的鸡毛蒜皮当成一个很时尚的、很前沿的话题来谈论,并以此炫耀自己跟上时代的潮流,或者以做了哪个明星的粉丝为荣。反倒是王小凯,经常能说出一些发人深省震耳发聩的高见。

打个比方,有一次张云起在男生宿舍睡午觉,王小凯在上铺看《毛选》,睡在下铺的田壮壮拿着几张纸看的津津有味。

那是一本黄色封面的武侠小说,只不过被班上男生撕成了无数份,撕份也充满了抖腿大军的无穷智慧,极其有章法,每一小份前几页必有“惊心动魄的大战”描写。

十六七岁,正是求知好学的年纪。

田壮壮如饥似渴地看完那几页纸后,就亢奋的用脚踹了踹上铺的床板,对上边的王小凯说道:“喂,凯子,你给具体解释解释,这书里说的肉欲是啥?”

“我想操她。”王小凯言简意赅。

“那爱情呢?”

“操,我想她。”

听到这句话后,张云起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好觉了。

他干脆跑到教室里陪初见看书。

初见中午一般都呆在教室里,张云起来到156班教室的时候,教室里只有她一个人,大概是困了,歪着小脑袋趴在课桌上枕着手臂在睡觉,毛毯落在地上,手里还抱着一本书,摊开的,是司汤达的《红与黑》。

这本书是张云起买的。

但相较于这本书的内容,他印象更深刻的是这位伟大的哲学家去世之后,后人在他墓碑上留下的寥寥数字:“他安眠于此,活过、爱过、写过。”

张云起想到这里,轻轻地把初见手里的《红与黑》扯出来,捡起毛毯重新盖在初见身上,然后他发现自己也没什么事可干,就拿着《红与黑》坐在初见旁边看了起来。

那时候是初冬的正午。

时光很静,冬日的斜光照在新换的课桌上,窗外的爬墙虎垂下来,张云起偶尔会扭头看身边的女孩,她纯白色棉衣上透着阳光晒过的味道,但是有一次,他扭头看她的时候,她的眼睛是睁开的,小脸还有睡醒后的迷糊,但没有声音。

教室里安安静静的。

初见像乖女孩,看着他在笑。

第四十二章 胆颤

十二月一过,就到了大雪。

象征着酷寒的冬至,也已不再遥远。

天气虽冷,但张云起的晨练从来不曾中断,每天五点,不管天亮不亮,事多或者事少,他都会穿着耐克运动装出门朝着学校足球场的方向晨跑。

有句话叫做“人到中年不得己,保温杯里泡枸杞。”

为啥呀?

被逼的呗!

白天老板逼!夜里老婆逼!

身体能不闹毛病吗?

当然了,小男生可能还不懂,但像他这种中年大叔,对此实在是深有体会,被逼无奈呀!

拥有一个好身体太重要了。

坚持锻炼是必须的。

张云起跑了一会儿步,身体渐渐暖和了起来,嘴里呼出一团团白气,那个时候才五点出头,冬天的夜格外长,天空还是乌青色的,有些地方泛着鱼白,街角两边的灯并未灭,有暖色的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路边的枯草丛里已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白霜。

这样的天气,总会让张云起想起多年前他读小学那会儿,每天天不亮和三五个伙伴成群结队去乡里的中心完小,那时云溪村小学只有一年级到四年级,四年级读完后,他就必须得转至龙湾镇辖下的昭坪乡中心完小读五年级和六年级。

云溪村距离昭坪乡挺远,差不多有10里山路,和三四条没有桥的小溪,有些山路十分陡峭,特别难走。为了不迟到,他要五点钟出门,没有灯,家里买不起手电筒,提着老妈提前准备好的剁辣椒和红薯玉米饭,烧火把,翻山越岭,爬两个小时的路,到学校的时候,他那一身见不得人的破烂衣服上已经披满了白霜和露水,鞋子总是湿的,手上脚上总是淤青黑肿的,坐在四面透风的教室里,永远感觉不到暖意。

张云起不知道当初自己是怎么顶过来的。如今回想起来,那些儿时的苦难记忆也并不深刻,只记得在那条崎岖山路上烤过的红薯玉米,摘过的茅莓黄泡果,抓过的螃蟹小鱼仔,还有那绝对纯粹的读书状态。

其实那时候的自己还很年幼,是不大可能明白读书的真实含义的,努力读书,单纯的就是为了考个双100分,回家不挨老妈的柳树条子抽,一直到了初一,开始有了自我意识,看着拖儿带女整天在土里挖刨还吃不上饭的父母,他才渐渐知道要挣命读书,闯出大山,吃饱肚子,穿暖衣服。

老张家的学霸养成记,不容易。

忆苦思甜中,张云起已经在足球场上跑了半个多小时,初见和往常一样,在六点钟准时出现在足球场的入口处。

她站了一会,才叫云起。

张云起听见声音,摆摆手,笑:“早!”

“早。”

初见也挥了挥手,她小脸上带着沁人心脾的笑,背着书包转身去教室里早读,而张云起驻足看了看她纤细的背影,盖上帽子双手兜袋沿着与她相反的方向离开足球场,去了家里的鱼粉店。

这是两人每天的必备程序,简单的打声招呼,笑一笑,不热烈,不过多寒暄,然后各自忙碌各自的事情。

张云起在店里冲了澡,换上校服。

老妹春兰这时候在店子里,做栖凤渡鱼粉,兄妹俩一人一碗,但口味不一样,张云起吃的贼辣,春兰吃的不辣。本来这不算是问题,问题是春兰性格刚,控制欲强,跟他们老妈年轻时一个样子,她认为吃太辣对身体不好,就不给张云起加辣椒,张云起对此很有意见,然后兄妹俩从吃早餐到去教学楼的一路上都要打嘴仗……

今天倒还好,张云起没跟这个丫头一般见识,只是吃鱼粉的时候,春兰神神叨叨地瞧了眼坐在店门口择菜的老妈,对张云起小声说:“对了,二哥,前几天我听你和大哥说咱爸两年多的刑期已经到了,春节前就可以出狱了是吧?”

张云起吃着鱼粉看了眼春兰,他发现这小姑娘啥都好,就是老偷爱听大人讲话,他爸爸的刑期还有两个月就满了,春节前就可以出狱,说实话,他心里既期待又紧张,有时候晚上睡觉,一想到这个,脑子里就会涌出很多念头,然后整宿都睡不踏实。

这些念头没有办法说出来,张云起搁下吃了一半的鱼粉,对春兰说:“所以你得再接再厉,争取这次的期末考试九门功课全都考一百分,到时候给咱爸高兴高兴。”

春兰撇嘴:“我九门功课全考满分没什么问题,不过哥你六门功课也得考满分,做得到不?”

张云起给呛得半死。

这就是便宜学霸在超级学霸面前装逼的下场。

春兰可是市一中高一年级第一名。

张云起不服气不行。

但真要说起来,如果搁在前世,他在学习方面还真就比春兰牛逼,现在嘛,努力学习是有必要,但要让他像前世那样拼命努力大半夜没灯跑到厕所里籍着光对着屎坑搞学习,那真不可能,打死都不可能,生活丰富多彩,无数钞票等着他赚,可没兴趣把大把的青春折进xyz里。

吃过早餐,去学校上课。

上午有一节体育课,张云起和纪灵初见三个人一起打羽毛球,七局五胜制,谁输谁下场,输的最多的人还得请喝果汁。

这个游戏规则是纪灵定的,玩了一年还是不亦乐乎。老拉初见陪她玩。

其实这个女孩身上有一种特质,纯粹。

她对喜欢的人和物会特别喜欢,对讨厌的人和物会放大一万倍来讨厌,比如她喜欢吃学校旁边于奶奶店子的江川米饺,就可以放学拖着张云起去光顾;她喜欢喝果汁,张云起就从没见过她喝其他饮料;当然,学校里那头牲口敢谁惹她,那也会是一个相当悲惨的故事。这也导致了这个漂亮的不像话的女孩子,在市一中从初一到高二这么多年下来,好像从来没有那个男生敢追她,大抵是刚露出这个苗头,就被怼的对未来的人生充满绝望了。

纪灵从小打羽毛球,很专业,张云起水平也不差,但是从没赢过,他也没有赢的想法,和不怎么打羽毛球的初见打都是输多赢少,所以大部分时间里他都像个大爷,坐在树荫下翘着二郎腿美滋滋的喝着纪灵的果汁,也用不着像其他牲口那样偷偷摸摸做贼似的偷看,他光明正大用一种欣赏的眼光看两个女孩。

两个女孩从长相穿着打扮到性格都是南辕北辙的,一个精灵古怪怼人无情,一个善良清冷内心倔强,两人唯一的共通之处大概就是身高,都挺高,腿又长又白,这一点在她们挥动球拍跳跃的时候尤为突出,冬日暖阳之下,衣摆翻飞之间,两个女孩从小腿到臀部的线条美的让人心惊胆颤。

放学后,张云起回鱼粉店。

刚一进门,老妈就对他说:“贵兵上午来电话了,说有事情找你,你给他回个电话看是啥事。”

张云起说了声好,拿起话筒直接打王贵兵的大哥大,这玩意儿是王贵兵前不久新买的,他成天别在裤裆上边,带个墨镜鼻孔朝天拽的跟二五八万似的,再配个大金狗链估计可以出道当煤老板了,他还说给张云起买一个,张云起觉得别扭,没要。

电话接通之后,张云起问王贵兵是啥事儿,王贵兵在电话里说:“新公司注册的事情差不多办妥了,办公地点我看了几个,我就觉得燕泉大厦非常不错,配套齐全,环境又好,在春江边上,而且在六楼,挨着联众贸易,是一间大办公室。”

“多大?”

“两百五十平。”

张云起就觉得王贵兵最近办事效率越来越高了,让他没那么累:“那直接装修吧,进度快点,按照联众贸易的装修标准来,但风格得区分一下。”

王贵兵说成,然后又道:“对了还有个事儿,老板,今天霍建忠找了我。”

“找你干嘛?”

“他说市长杨家荣要见你。”

第四十三章 纪灵的软饭

杨家荣时年37岁。

在成为江川市市长前,他先后在里津市委研究室城市经济科担任副科长、科长,后任共青团里津市委副书记,去年年末被调到江川市担任市长一职,成为了整个湘南省第一位37岁的正厅级,而且还是主掌一方的正厅级。

这在官场上绝不多见,是典型的少帅。

上任伊始,这位少帅就雄心勃勃的响应“南方讲话”的号召操刀国企改革,这是近年地方政府的重头戏,积累政绩考察领导水平的一大要点,他着手对市属工商企业进行了一次全面摸底调查审计。

调查结果是灾难性的,毁灭性的!

270家企业当中,有195家亏损,63家资不抵债,能够盈利的仅仅只有12家!与此同时,江川有26000人吃财政饭,但财政收入不足16000万,干部工资根本不能按时发放。按照常规,江川市每年需2000万财政预备费,然而事实上一分也留不住!

如果说,半死不活的国企状况和入不敷出的财政处境让他如坐针毡,那么触目惊心的金融债务问题让他头发都要愁白愁光!

先不谈复杂无解的三角债和盘根错杂的民间借贷,单说银行,江川几乎所有国企都是地方银行的债务人,但是很多已经濒临破产,贷款根本就还不上,成了呆账。偏偏银行也是王八蛋,明知道救不活了企业要完蛋了,还要继续借钱,这就好比一个濒死之人欠了你的钱,你明知道无药可救了,还继续拼命借钱给他治病。他们不管那些钱都是老百姓一分一厘的血汗钱,只想着拉高贷款余额不至于迅速变成死账——何等饮鸩止渴,自欺欺人!

这些棘手的问题已经慢慢产生可怕的反噬,导致社会动荡,自从来江川市之后,杨家荣隔三差五就能听到东郊那个那个厂的工人把春林路给堵了,建设路有那个那个厂的人闹事了,市政府大门口又被那个那个国营企业的职工们拉横幅了,他这个市长当得是正门都不敢走,实在火大,隔三差五把副市长兼公安局长的纪重找来商量解决方案,而就在今天,他又把纪重叫来商量龙景园罐头厂职工拦街闹事的问题。

坐在市长办公室里,纪重肚子里也憋了一肚子的话。

维稳维稳,这个稳怎么维?

全市公安不工作全去伺候下岗工人?

可问题是那些个下岗的工人中,大多数都是老实巴交的、真正意义上的、合格的社会主义工人,勤勤恳恳工作了几十年,听国家指挥,国家也承诺管这些社会主义工人的一切,吃喝拉撒教育养老全接管,现在,一句企业办不下去了,要破产了,就不给人家饭吃了?都是人,两口子要吃饭,孩子要上学,父母要照顾,你让他们怎么办?

能不闹吗!

抽了好一会儿烟,纪重才在烟灰缸里掐灭烟蒂说道“杨市长,龙景园罐头厂职工拦街闹事事发突然,市局确实没有及时疏通人群,以后会尽可能安排警力排查类似的情况,但你也知道,这些终归治标不治本,安抚职工还得市里的企业起大头,尽快完成改造,解决职工们的困难。”

这话不用纪重说。

杨家荣更清楚江川市国企改制处理产权关系的问题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但问题是也要有人愿意接,上个月他亲自带队跑到香江搞招商会,许诺各种优惠政策拉了几个老板回来,人家一考察,然后跑的一个也不剩!再说搞产权股改,现在市里的国企职工普遍穷,目光短浅,对抗情绪大,张嘴就是工资不发饭都吃不上了还拿钱投资?

凭啥!

想到这里,杨家荣顺手拿起桌子上的一份资料递给纪重“纪市长,这个联众老板张云起你认识吧,能力相当强嘛。这两天他和城南区谈联众收购龙景园罐头厂的事,搞出了一个方案,倒是让霍建忠有点下不来台。”

纪重拿起资料翻了翻,是关于联众贸易的详细资料,联众他没仔细了解过,但知道张云起是这家私营企业的大老板。

杨家荣好端端的向他提起张云起,大概是从哪里了解到他和张云起的关系。其实也没什么关系,也就是他那个女儿和张云起玩的好,但问题是别人不会这么看,尤其在官场,关系网和背景往往是研究一个人的第一步,他老婆是云溪村的,摆外面来讲张云起就是他娘家的人!

偏偏这小子年纪这么小,又没有资历没有人脉,凭什么能办这么大的事业还办的这么好?这可能会让杨家荣浮想联翩,或者说,会让很多人浮想联翩。

想到这里,纪重就不得不担心在这个龙景园罐头厂改制的节骨眼上,张云起的身上会打上他纪重的标签。

这件事实在是好坏难料。

纪重合上资料,笑着说道“联众的情况我了解的不多,倒是不知道他打算怎么收购龙景园罐头厂?”

杨家荣道“无偿转让龙景园罐头厂的全部资产,也就是白送他。”

纪重都乐了。

他算是再一次见识到这小子的大胆,什么想法都敢来,但他也不得不承认一点,张云起有远胜同龄人的缜密思维,比如贩卖烤烟他哥被抓那次,他跑来找自己救他哥,看似天真,根本不可能,其实他很清楚怎样才能让自己点头。

眼下的情形何其相似。

面对张云起看似极其夸张的要求,其实杨家荣的选择是不多的。别人不了解,但他很清楚这个比他还小两岁的年轻市长面临的巨大压力。

放在国家层面来说,现在全国上下推进国企改革的呼声空前高涨,口号是不改革死路一条!

搁在地方上而言,龙景园罐头厂亏损这么严重,偏偏涉及到职工的饭碗,破厂又破不了,一直亏本经营把政府财政拖的是苦不堪言,如果联众免费接手,就算产权彻底私有化,他杨家荣当一回私有化的突击手,也比这样子拖下去强,因为至少能保住两百多号职工的饭碗,给不堪重负的地方财政脱包袱,日后发展好了,还能回馈地方税收,甚至是树立改革标杆。

当然,国企改革的事情本来轮不到他一个市公安局长来发表意见,但现在是杨家荣私下找他谈,情况就大不相同了。

两人同时入常,同属少壮派,很多想法是比较相近的。当然,最重要的是,市高官秦向前大概干不了两年,就要去人大养老了。这个时候,纪重不介意在某些问题上表现出一定的倾向性。

纪重点了一只烟说道:“都知道脓包必须戳破,否则后患更无穷,挥泪斩马谡可以有效地止损,避免拖垮市里财政,但话说起来轻巧,从维持社会稳定的角度来讲,亏损企业暂时根本就不能破产。我们这是要对国企职工负责。我看,张云起的这个整体收购方案还是可行的,龙景园罐头厂七个多月没开工,跟破产已经没有区别,哪还有什么净资产可言?人家私企老板也不是做慈善的,只是别的地方政府搞股份制改造还缩手缩脚,我们一上来就搞产权无偿转让,这个步子有点大,有必要把握好舆论。”

纪重的这番话说的杨家荣脸上露出了笑容,他伸手指了指纪重,似乎想到什么,又看了一眼时间,才说:“老纪呀,晚上咱们去徐家菜馆喝两杯?”

纪重点头说成,又简单的聊了几句,他才起身离开杨家荣的办公室。

下楼梯的时候,好巧不巧的遇到了城南区区长霍建忠和张云起,他立马就意识到两人来见杨家荣商讨收购罐头厂的事。

看来,这件事杨家荣心里早有定论。

纪重和霍建忠打了声招呼,才望向张云起,张云起叫了声纪市长好。

纪重只是点了点头,没打算说什么,但霍建忠这个人精好像坐实了他和张云起之间有什么关系,笑呵呵的直接先行上了楼。

纪重看着霍建忠的背景,对张云起说道:“杨市长是个务实敢干的人,直接点,但要多考虑职工们的利益。”

张云起点头:“谢谢纪叔叔。”

纪重“嗯”了一声,背着手下楼。

张云起笑了笑,上楼追上霍建忠,霍建忠意味深长的对张云起笑道:“张总,纪市长相当不错,年轻,前途无量,我听我家小子说,纪市长的女儿也相当不错,很漂亮嘛。”

张云起笑呵呵的:“霍区长,你是想说我在吃软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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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云起和霍建忠走进市长办公室的时候,杨家荣还在办公桌前翻阅龙景园罐头厂整体收购方案。

其实这个方案他已经看过很多遍,早没有最开始的惊讶,也没有反复翻阅后的深思疑虑,但他就是想翻翻,想看看,想从里面找到一种颠覆的勇气。

直到张云起两人进来,杨家荣才从资料上收起目光,等霍建忠简单介绍后,没有客套,他开门见山第一句话就是:“小张,如果你现在接手了龙景园罐头厂,你会怎么做?”

张云起道“杨市长,龙景园罐头厂后期的运营工作相对复杂,包括生产线,罐头原料,产品包装,销售策略,管理团队调整等等这些都要改,就眼下的情况来说,为了让罐头厂尽快恢复生产,我会做四点工作。”

杨家荣道:“说来听听。”

张云起道:“第一、注资一百五十万成立一家新公司整体运作龙景园罐头厂;第二、签订收购协议后立即给龙景园罐头厂职工发放一个月的工资;第三、将龙景园的产销进行分离,罐头厂主要负责生产,销售这块会对接给联众贸易,搭建全新的分销渠道;第四、在春节前,把龙景园罐头厂积压的几十万瓶罐头全部卖出去,再给两百多名职工们补发一部分工资过个好年。”

杨家荣瞧着张云起,样子看着还是个学生,但谈吐气度思维逻辑和见识确实远胜一般人,看来天底下还是有生而知之者的。

杨家荣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问道:“两百多名职工快一年没领到工资了,前期就发一个月工资,是不是少了?”

张云起道:“但发多了他们会有惰性。”

杨家荣对这句话有些不满:“这不是歪理吗,工资本来就是职工的,怎么叫发多了就会有惰性?”

张云起实话实说:“事实上,他们的工资现在一分也拿不到。”

杨家荣敲了敲桌子:“这就是你今天坐在这里的原因!”

张云起道:“杨市长,如果我接手,该他们的,一分也不会少,但我现在要考虑的是怎么让背着近千万债务的罐头厂活下去,这不是管理者的责任,是每一个人的责任,必须同舟共济,我会制定销售奖励方案,发动全厂职工一起卖罐头,职工想多拿钱,就得多卖罐头,而不是指望那点工资。”

杨家荣点点头,继续问:“现在距离春节只有两个月时间,那么多积压的罐头,你保证卖的完?”

张云起道:“我保证不了,但我保证罐头厂春节后一定重新恢复生产,职工有生活保障,能过个好年,再也不会上街闹事给政府和市民们添麻烦。”

这次杨家荣没有做声,他盯着神色沉静的张云起,手指在桌面上有节奏的敲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小张,我一分钱不要,龙景园罐头厂所有的人所有的财产所有的土地都归你,但是,希望你兑现你说过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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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纪灵的软饭(看过上一章屏蔽章节的书友可不看)

这一天的上午,杨家荣请纪重喝茶。

杨家荣没有别的爱好,没事喜欢喝茶下围棋,有事的时候,也喜欢喝茶下围棋,但他年纪不大,去年主政江川时,时年37,和纪重相差无几,一般人他也不叫,偏偏就爱找纪重,只不过在围棋方面,他的造诣只能用稀疏平常来形容,心中有事,那就更臭棋篓子了。

纪重看得出他心中有事,但也不问。

或者说是问不问都一样。问题都是那些问题,大家心知肚明,然而怎么解,怎么解的漂亮,难。

一局下到一半,杨家荣扔了白子说:“老纪啊,你觉得联众老板张云起这个人怎么样?”

这句话对纪重来说就有些莫名其妙。

他点头:“不错。”

杨家荣笑了:“你不会是护犊子吧?”

纪重心里有些讶然,脸上只是笑:“哪里的话。”

杨家荣顺手拿起桌子上的一份资料递给纪重:“怕不止是不错,才十七岁,能力相当强嘛。我看放眼湘南省怕是也找不出几个来,担得起‘年轻俊杰’这四个字。不过胃口挺大的,前两天他和城南区谈联众收购龙景园罐头厂的事,提出了一个苛刻的方案,直接让霍建忠下不来台。”

纪重没做声,拿起资料翻了翻,是关于联众贸易的详细资料,联众他没了解过,但知道张云起是这家私营企业的大老板。

杨家荣这种人绝不会无的放矢,无端向他提起张云起,自然是意有所指的。

按道理来讲,他和张云起并没有什么关系,平时鲜有联络,仅仅是他那个女儿和张云起玩得十分要好,但问题是有些人不会这么看,中国人一向讲究出身和背景,他老婆是云溪村的,摆在官面上讲,张云起就是他娘家的人!

偏偏这小子年纪这么小,又没有资历没有人脉,凭什么能办这么大的事业?还办的这么好?

这可能会让杨家荣浮想联翩。

或者说,这会让很多人浮想联翩。

想到这里,纪重就不得不担心在这个龙景园罐头厂改制的节骨眼上,张云起的身上会打上他纪重的标签。

这件事实在是好坏难料。

纪重合上资料,笑着说道:“联众的情况我了解的不多,倒是不知道他打算怎么收购龙景园罐头厂?”

杨家荣抽着烟说:“无偿转让龙景园罐头厂的全部资产,也就是白送他。”

纪重都乐了。

他算是再一次见识到这小子的大胆,什么想法都敢来,但他也不得不承认一点,张云起有远胜同龄人的缜密思维,比如贩卖烤烟他哥被抓那次,他跑来找自己救他哥,看似天真,根本不可能,其实他很清楚怎样才能让自己点头。

眼下的情形何其相似。

面对张云起看似极其夸张的要求,其实杨家荣的选择是不多的。别人不了解,但他很清楚杨家荣目前所面对的巨大压力,这是一位年轻有为极有抱负且踏实敢干的人,但对他来说,目前的江川就是一个寸步难行的泥潭。

这一点,在国企改革这一块表现的尤为明显。

去年年末上任伊始,杨家荣就雄心勃勃的响应“南方讲话”的号召操刀市里的国企改革,这是近年地方政府的重头戏,他着手对市属工商企业进行了一次全面摸底调查审计。

审计结果相当糟糕!

270家企业当中,有195家亏损,63家资不抵债,能够盈利的仅仅只有12家!与此同时,江川有26000人吃财政饭,但财政收入不足16000万,干部工资根本不能按时发放。按照常规,江川市每年需2000万财政预备费,然而事实上一分也留不住!

半死不活的国企状况和入不敷出的财政处境,让这位年轻的市长如坐针毡,光干部和职工的工资问题都能把他的头发愁白愁光,更不要提居高不下的银行呆账率,错综复杂的三角债关系,这些都像牢笼一样把他陷入里面难以挣脱。

再说回龙景园罐头厂,这个国营企业亏损多年,偏偏涉及到职工的饭碗,破厂破不了,一直亏本经营,把市里财政拖的是苦不堪言。

杨家荣能怎么办?

纪重是没兴趣去揣测的,但按照他的想法,现在既然有民营资本愿意接手,就算是免费,就算是产权彻底私有化,也比这样子拖下去强,因为至少能保住两百多号职工的饭碗,给不堪重负的地方财政脱包袱,日后发展好了,还能回馈地方税收,甚至是树立国企产权改革的标杆。

当然,市里国企改革的事情,本来轮不到他来发表意见,但现在是杨家荣私下找他谈,情况就大不相同了。另外,从这一上午的闲谈之中,他总有一种感觉,杨家荣似乎是想向他传递某种讯息,虽然他不是十分确定,但也不介意在某些问题上表现出一定的倾向性。

纪重点了一只烟说道:“都知道脓包必须戳破,否则后患更无穷,挥泪斩马谡可以有效地止损,避免拖垮市里财政,但话说起来轻巧,现实的情况却是,一切都要以对国企职工负责为前提。我看,张云起的这个整体收购方案还是可行的,杨市长,讲一句不大好听的实在话,龙景园罐头厂七个多月没开工,跟破产已经没有区别,哪还有什么净资产可言?只是别的地方政府搞股份制改造还缩手缩脚,我们一上来就要搞产权无偿转让,这个步子确实有点大,有必要把握好舆论影响。”

纪重的这番话说的杨家荣脸上露出了笑容,他伸手指了指纪重,正要说什么,但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他看了一眼时间,才说:“老纪呀,晚上咱们去徐家菜馆喝两杯?”

纪重点头说成。

两人又简单的聊了几句,纪重才起身离开杨家荣的办公室。

下楼梯的时候,他并不意外的遇到了城南区区长霍建忠和张云起,两人肯定是来见杨家荣商讨收购罐头厂。

看来,这件事杨家荣心里早有定论。

纪重和霍建忠打了声招呼,才望向张云起。

张云起叫了声:“纪市长好。”

纪重只是点了点头,没打算说什么,但霍建忠这个人精好像坐实了他和张云起之间有什么关系,笑呵呵的直接先行上了楼。

纪重背着手看着霍建忠的背景,对张云起说道:“杨市长是个务实敢干的人,直接点,但要多考虑职工们的利益。”

张云起点头:“谢谢纪叔叔。”

纪重“嗯”了一声,背着手下楼。

张云起笑了笑,上楼追上霍建忠,霍建忠意味深长的对张云起笑道:“张总,纪市长相当不错,年轻,前途无量,我听我家小子说,纪市长的女儿也相当不错,很漂亮嘛。”

张云起笑呵呵的:“霍区长,你是想说我在吃软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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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云起和霍建忠走进市长办公室的时候,杨家荣已经让秘书收好棋盘,坐在办公桌前翻阅龙景园罐头厂整体收购方案。

其实这个方案他已经看过很多遍,早没有最开始的惊讶,也没有反复翻阅后的深思疑虑,但他就是想翻翻,想看看,想从里面找到一种颠覆的勇气。

直到张云起两人进来,杨家荣才从资料上收起目光,等霍建忠简单介绍后,没有客套,他开门见山第一句话就是:“小张,如果你现在接手了龙景园罐头厂,你会怎么做?”

张云起道:“杨市长,龙景园罐头厂后期的运营工作相对复杂,包括生产线,罐头原料,产品包装,销售策略,管理团队调整等等这些都要改,就眼下的情况来说,为了让罐头厂尽快恢复生产,我会做四点工作。”

杨家荣十分干脆:“说来听听。”

张云起道:“第一、注资一百五十万成立一家新公司整体运作龙景园罐头厂;第二、签订收购协议后立即给龙景园罐头厂职工发放一个月的工资;第三、将龙景园的产销进行分离,罐头厂主要负责生产,销售这块会对接给联众贸易,搭建全新的分销渠道;第四、在春节前,把龙景园罐头厂积压的几十万瓶罐头全部卖出去,再给两百多名职工们补发一部分工资过个好年。”

杨家荣瞧着侃侃而谈的张云起,样子看着还是个学生,但谈吐气度见识和思维逻辑确实远胜一般人,看来,天底下还真是有生而知之者的。

杨家荣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继续问:“两百多名职工快一年没领到工资了,前期就发一个月工资,是不是少了?”

张云起道:“但发多了他们会有惰性。”

杨家荣对这句话不是很满意:“这不是歪理吗,工资本来就是职工的,怎么叫发多了就会有惰性?”

张云起实话实说:“事实上,他们的工资现在一分也拿不到。”

杨家荣敲了敲桌子:“这就是你今天坐在这里的原因!”

张云起道:“杨市长,如果我接手,该他们的,一分也不会少,但我现在要考虑的是怎么让背着近千万债务的罐头厂活下去,这不是管理者的责任,是每一个人的责任,必须同舟共济,我会制定销售奖励方案,发动全厂职工一起卖罐头,职工想多拿钱,就得多卖罐头,而不是指望那点工资。”

杨家荣这才点头:“现在距离春节只有两个月时间,那么多积压的罐头,你保证卖的完?”

张云起道:“我保证不了,但我保证罐头厂春节后一定重新恢复生产,职工有生活保障,能过个好年,再也不会上街给政府和市民们添麻烦。”

这次杨家荣没有做声,他盯着神色沉静的张云起,手指在桌面上有节奏的敲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小张,我一分钱不要,龙景园罐头厂所有的人所有的财产所有的土地都归你了,但是,希望你兑现你说过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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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以为,自92年发起的产权改制是中国40年改革开放中最重要的一个里程碑,祖国的繁荣昌盛,房价的高不可攀,国企的再次崛起,物价的飞速上涨……这一切的一切,我们都能够从那个时代的国企产权改制中寻觅到起源。

限于能力,我不能深入的去探索这些起源,但是,既然写到90年代,国企改制就是不可能绕过去的。

因为这是那个时代最宏大的叙事背景!

没有这个叙事背景,怎么看得清历史的尘埃?怎么可能有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怎么凸显动人心魄的人物弧光?

在写这一卷的时候,我真的热切的希望在这样一个宏大的叙事背景之下,展现每一个大人物或者小人物在压力之下做出的最激烈最接近于本能的反应。

主角是一名普通的商人。

当然,我期望在普通前面加3个字:有温度。然而不管他有温度还是没温度,逐利都是他的本能,他要求无偿转让产权是符合人物内在性格的,也是非常合理的诉求,或许在部分读者看来,主角的这个要求有点天真,缺乏足够说服力,但如果你多去翻阅几本相关产权改革的书籍和案例,了解那一时代中小国企的处境,或许会有不同的看法。

在本书里,我已经很难展现这一点,并非写不出来。

前面我写了一章挂掉了,反复修改,还是通不过,我只好把里面大量的时代背景全部删除,然后挑练主要剧情,融合重新写了这一章,没能展开了写,可能没那么强的说服力,人物上和故事节奏上,都有点飘,十分抱歉。

反复这样也实在容易搞崩心态,影响写作节奏和效率。另外,对于看了前面一章的读者说声抱歉,浪费了你们十多个起点币。

对不起。

我会好好努力写好每一章节,然后尽可能努力更新。下一章,估计会在明天或后天更新。因为明天公司有两个方案要写,怕赶不及。

第四十四章 你是我的光

“国资不再控股,将产权转让给民营企业,是符合十四大精神的。龙景园罐头厂的这个产权改制方案,我看完全可以把它当成一个小试点,既然还没有人这么干过,那我们就当这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搞错了,改弦更张,小范围内影响不会很大。搞对了,咱们就摸索出了一条产权改制的新路径。霍区长,现在那么多职工还指着我们给他们挣口饭吃,不能在国企改制上举步不前怕这怕那了,现在全国上下推进国企改革的呼声空前高涨,我们一定要响应号召,大胆地试、大胆地闯、大胆地冒!”

这段话是杨家荣见张云起的前一天,霍建忠来向他汇报工作时说的。

是的,早在一天前,杨家荣就已经决定将龙景园罐头厂产权无偿转让给这个年纪轻轻的联众大老板,而绝不是今天见了张云起一面,被他的那一番充满自信的说辞所打动才下的决心。

纪重形容杨家荣的性格说是胆大敢干。

不太对。

至少在这件事情上不太对。

因为杨家荣不是敢这么干,而是必须得这么干。

以前他在里津市研究室城市经济科担任科长,国企改制的利弊他比谁都清楚,不提江川市国企的三角债银行呆账率这些让他想想都背脊发凉的大问题,就说眼下,最实际的最根本的,或许外界很难想象,自从他来江川市任职后,每天纠结的都是干部职工的工资问题!

这个月发了工资,他马上就得调度下个月的支出。

这个钱谁给?

企业给!

但问题是企业都在亏损都生存不下去了,还要市里拿钱出来补贴他们,他们又能拿什么给?

说白了点,现在江川市的财政收支根本就平不起来,干部职工工资不能按时发放下去,他们成天不好好工作光议论他这个市长是怎么当的。

他难当呀!

就凭这一基本点,他直接把龙景园罐头厂产权拱手送给张云起,连迟疑都没有。

至于这次的谈话,张云起给他的观感还是不错的,有想法,有思路,有策略。接下来,就看他有没有能力兑现给出的承诺。

张云起自然不会知道杨家荣的这些想法,但他知道无论是杨家荣还是霍建忠,都不会有什么太好的选择,所以早早的让王贵兵注册公司装修办公室。

结束会面后,他打电话给王贵兵让他负责和霍建忠洽谈龙景园罐头厂转让方案的细节和正式签合同的时间,自己直接去了学校上课。

中午临时去见的杨家荣,没请假,虽然班主任老王英明神武十分体贴把学生当羊一样放养,但他极少翘课。

张云起赶到教室时,正好在上历史课。

历史老师是个老头,叫高育森,脑袋瓜已经秃了半边,另外半边全是花白头发,只要风一吹,就特飘逸,像个不世出的得道高人,不过他的脾气也跟得道高人一样大,走路从来都是鼻孔朝天,而且不太务正业,张云起记得以前听王小凯说过,这老头子除了上课,一天到晚都抱着陈寅恪的《元白诗笺证稿》,研究杨贵妃的一血是唐玄宗的儿子寿王拿的,还是唐玄宗这个老混球拿的。

张云起趁着老高在黑板上写东西的时候,悄悄摸摸从教室后门溜进去,他的座位在最后一排,干这事儿可比唐玄宗偷儿媳妇的操作难度要小得多。

不过躲得了老高,却躲不过班上的那些同学,不少人听见动静,齐刷刷看着他,搞得他感觉怪怪的,特么的!劳资又没光天化日之下偷人儿媳妇。

上学的日子总那么欢乐。

即便是天气日渐地冷,学生们也总是能从一件件琐碎的小事中找到年少的乐趣,一到课间,男生们总是三五成堆聚集在教室后头跺脚斗牛,气氛特别的激烈,张云起却想起了去年这个时候发生的火灾,今年大概没那个小傻帽敢搞小火炉了。

女生们可就无聊的多了。

几个小团体各自聚成一坨叽叽喳喳,搞得教室里似乎有一堆百灵鸟。而像余青青肖雪梅这几个在班上风头很盛的女孩,则老是拿着跟王小凯聊天的名义光明正大的聚在张云起课桌附近,扯一些八卦,或者是李雨菲过生日那天,王小凯田壮壮这伙喝醉后在大街上上吐下泻的事。

一般这个时候李雨菲都会在,但和余青青肖雪梅最近老是莫名其妙拿张云起开玩笑不同,大部分时间里,她都不怎么跟张云起说话,偶尔才会借着别人的话头,不经意地微笑着逗弄一下张云起,那副娇俏可人的模样倒是经常把周围的男生看呆。

有时候张云起也会看呆。

大美女嘛,谁特么不爱看呢?鸡儿梆硬不了排除在外。

当然,张云起没那么爱跟女生扯淡,如果是英语老师洛琳倒还好,能深入探讨一些有营养的事儿,而像余青青肖雪梅说的那些鸡皮蒜毛的话题,他实在是提不起兴趣,不过也不会觉得特别聒噪,他抗干扰能力相当强,直接埋头搞学习就好,现在距离期末考试也就一个多月的时间,这回得把成绩往上拔高一截才行。

他现在在156班一直排在第二,整个年级的排名也能稳定在前50左右,这个成绩他已经很满足了,反正考个重点本科跟玩儿似的,再往前进一步太难,也没那个想法,因为压在他身上的是初见,全班第一名,也是上个月期中考试的全校第一名。

这小姑娘在学习方面实在是刻苦,比起前世的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张云起已经相当有觉悟,反正只要和初见在一个班上,就得被骑着当一辈子的老二。

然而不管怎么说,他都希望这个学期的期末考试能考得再好一点,没什么花里胡哨的原因,就是他爸春节前就要出狱,虽然做不到和春兰说的那样每名功课都拿满分,但是他知道,一张足够优异的成绩单,能够让老爸高兴半天。

老爸是一个普通的庄稼人,没念过几年书,除了在土里挖刨,就是去县城工地上做小工,一整年下来他只休息两天,大年三十和正月初一,懂得的大道理自然不多,但在子女的学习上,是相当重视的。

张云起还记得前世的时候,每次他考完试,把考了双100分的试卷带回家,老爸就会戴上平时根本用不着的老花眼镜,一道题目一道题目的研究,题目绝大部分都是看不懂的,他专门数里面的红勾勾,还有检查字迹是否工整干净,字写得太潦草的时候,他就会说自己,但大部分时间里,他那张干瘪黑瘦的脸上露出的神情,仿佛都带着光。

一直复习到放学,张云起才回家。

家里鱼粉店生意还不错,不过从云溪村招来的服务员和初见妈妈蒋凤两人招待吃粉的客人也足够,老妈没什么事,一个人坐在火炉旁翻日历。

张云起好几次看到老妈翻日历了,最近她好像有些心神不宁的样子,于是走过去坐在对面,问她是不是有什么事?

她叹着气说:“马上就冬至了,你爸以前呐,老叫我冬至这天做一顿荞麦米饺吃,割不起肥肉,就放大白菜和韭菜,他说冬至大如年,吃米饺,一家团圆。你看,你爸还有两个月才出来,今年这顿又赶不上了。”

第四十五章 那些贫苦的觉醒

买车的事儿办的很顺利。

王贵兵把张云起的要求告诉了段永平。

段永平一向买张云起的账,直接应了下来,沿海发达地区一向开风气之先,买“进口”豪车对他来说小事一桩。

现在的段永平也已经今非昔比,是眼下香山市名头最响的大企业家,旗下的小霸王学习机红遍中国大江南北。

在今年的9月初旬,他听从了张云起的意见,为配合学习机新一代产品的推出,重金聘请成龙拍了一个广告,广告方案是张云起写的,主广告语就一句话,前世那句经典广告词:“同是天下父母心,望子成龙小霸王!”

和前世一样,这句广告词也确实搔到了天底下家长们的痒处,明星效应让小霸王响彻天下。在当时全国多如牛毛的游戏机厂家中,“小霸王”称王称霸,一骑绝尘,1993年还没过完,但已经创造了4亿元的生产总值。

这比前世的同期发展还要牛逼。

一荣俱荣,小霸王的强悍势头,也直接推动了作为总经销商的联众贸易在整个大湘东地区学习机领域的绝对霸主地位。

然后,张云起躺着数钞票。

段永平可没他过得那么潇洒,也没表面上那么光鲜亮丽。

这个三十岁出头的青年算得上是中国第一代真正的企业家,很有理想,但是,随着小霸王的超速发展,益华集团对他的掣肘越来越大,最明显的例子就是益华集团隔三差五就将小霸王大量的赢利抽走用于其他子公司。这事儿搞的他相当闹心,每个月都会打电话找张云起聊。

小霸王存在的一些致命问题,全都被张云起命中。段永平是相当服气的,这个年轻人极具慧眼,往往能在复杂的事物中洞察出事情的本质。

然而这叫他更加无力。

因为张云起老是跟他说:“这件事根本就无解,你心心念念的小霸王股份制改革是行不通的,也别往上提交了,找个机会快点辞职脱身吧。”

其实这话张云起只说了一半。

剩下没说的一半是:“辞职后,咱们一起干。”

当然,张云起很清楚段永平不可能现在就辞职,他还放不下小霸王,也有点儿念旧情,对益华集团心存幻想,因为益华大老板再怎么错招百出,有一点不可否认,就是对段永平相当不错,福利给得贼鸡儿大气,段永平和他的四大天王的年收入,恐怖的达到了小霸王20的纯利润。

出于这些原因,张云起估计段永平不熬磨个年把子,是不会听他的。也没办法,人都是这个鸟样,明白是一回事,怎么做又是另外一回事,不到最后一刻不容易死心。毕竟小霸王是段永平全部的心血。

买豪车的事儿段永平很上心,两天时间不到,他就安排人搞了一辆“进口”豪车奔驰320。

车子标价115万,75万拿到手,一应手续俱全。粤省的车牌没要,张云起要挂江川的湘0888888。

92年那会儿,绿底车牌不用abd作为属地区分,用的都是阿拉伯数字,江川正好是“湘08”。

王贵兵让马史带两个信得过的兄弟,抄着砍刀和铁棍跑到香山,把牌照都没挂的虎头奔开回来。

这一趟,路上直接干掉2000过路费。

这还是因为马史和他带的两个人不是好惹的茬,又是豪车,国道上那些堵路劫道的村民没有太放肆。

虎头奔到江川后,王贵兵兴奋的上蹿下跳,跟亲爹一样供着,还忙着给装门面,为了上老板想要的湘0888888,他眼都不眨直接砸了十万块。

车子一直是王贵兵管顾着,直到周末的时候,张云起才有空溜出来兜兜风。

跟他一起兜风的是姐夫牛奋。

自打张云起决心要收购龙景园罐头厂之后,牛奋有事没事就往他娘家跑,也不干什么,总拉着张云起扯闲话。张云起当然知道他肚子里打的鬼主意,但没点破。

今天天气不错,虎头奔行驶在城郊的大马路上,冬日阳光晴朗,一望无际的田野上都是黄得娇艳的红菜花,风很大,天空没有云朵,是纯粹的蓝,直接把车速提到130码的张云起心情舒畅,他前世梦想中的那种生活,似乎已经越来越近了,不过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豪车配的是抠脚大汉。

抠脚大汉还特不自觉,坐在副驾驶位上左蹭蹭,右摸摸,傻乐道:“这车阔气,推背感好强,全真皮,还带空调,不愧是百万级豪车!老弟呀,你看,我现在也正闲着没事干,如果能给你当个司机就好了。”

张云起道:“当什么破司机呀,不存在的嘛,我老张家的人要当就当大老板。”

牛奋来了劲:“老弟,你这话当真?没拿我找乐子吧?”

张云起踩了一脚油门:“我没这癖好。姐夫,我问你个问题吧。”

“啥问不问的,张总尽管吩咐。”牛奋进入角色贼快。

张云起道:“在家里你说了算,还是我姐说了算?”

牛奋眼睛斜着张云起说:“这是什么话呀,当然我了!”

张云起有点怀疑:“真的假的?”

牛奋感觉自己的人格受到了不小的侮辱:“不信打电话叫你姐来,咱们好好掰扯掰扯!”

张云起笑着点头:“那成吧,拿15万出来。龙景园罐头厂算你参一份股。”

牛奋嘴巴都歪了:“当这个老板要15万?”

张云起又乐了:“咱们现在讨论的可是几千万上亿的大项目,投十五万算个屁!而且怎么回事啊,姐夫,你刚才不是说在家里你说了算吗?我姐在联众每个季度都有几十万分红,存折里边存了那么多钱,15万你都拿不出来?”

牛奋脸上表情有点窘。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别有本事了就寒碜你姐夫啊,做人不能忘本,以前我对你多好呀,真是,还记得那会儿你给人家纪灵写情书,还是我给你跑到市一中送的。那天可是下着大雨,风里来雨里去,我一大老爷们臊着脸当着那么多学生,给一个小女孩子送情书,我容易吗我。”

“我啥时候给纪灵写过情书了?”

“你看你看,有本事了,不认账了,那明信片,记得啵,让我给纪灵稍明信片,上面写的啥内容来着,我琢磨琢磨,对了!什么什么你就是星星月亮的,在黑夜里照亮我冰冷心房啥的,简直了,骚里骚气。”

张云起牙酸:“拜托成不,那是歌词,不是我写的,人商家印在明信片上的!”

牛奋呵呵:“不用解释,你姐夫也年轻过嘛。懂!”

张云起:“……”

晚上牛奋到家后,张秋兰还没回来。

牛妈已经煮好一桌子的好菜,张秋兰请的小保姆正在给一岁半大的儿子天天喂牛奶,这个臭小子的生活水平比他亲爹可高太多了,已经娇惯的不像话,长这么大了从来都不吃米饭。

牛奋潦草的吃了饭,洗澡回房间。

他躺在床上抽着芙蓉王,那张怎么看都不像文化人的脸上有些深沉,脑子里全是娘家老弟张云起今天下午说的那个事。

虽然跟云起嘻嘻哈哈的,其实投资罐头厂的事情他很上心。娘家老弟也确实是个能人,明白人,很多事情看的通透,清楚他的想法,知道他现在过得不怎么得劲。

罐头厂没事干,他除了给娘家大哥张云峰跑跑腿采购食材之外,整天无所事事,要不就是在家里带带孩子,管顾一些鸡毛狗碎的破事儿,跟他妈罐头厂那些吊儿郎当的疲癞青年似的,这日子怎么得劲的起来?

倒是讨了个好老婆,女强人,在外边忙着大事业,挣着大把的钞票,各种大物件往家里稍,明年还要买新房买小轿车,一家人的生活水平,也直接从贫下中农跃居到吃最好穿最好的大地主家庭。

牛奋也不是怨愤什么,他很清楚要不是当初娘家老弟带着秋兰卖掌上机,就靠着他在罐头厂领的那点工资,这一大家子早就活不下去了,因为那点工资已经七个月没有发了。

有娘家老弟带着,自家婆娘也上心,孩子没断奶就背着蛇皮袋挨家挨户去送货,每天都是黑灯瞎火才着家。

他也知道,当初自家婆娘刚当上联众的副总那会儿,背地里很多人闲话她是靠关系上位的,各式各样难听刺耳的话都有。而这个小学毕业的农村妇女为了不让人嘲笑,为了争口气,不管工作到多晚,即便是大半夜从联众在各市县设立的办事处出差回来,她都要拿着娘家老弟买的那些枯燥难懂的经济书管理书,熬磨到凌晨两三点。

在这样的情形下,他这个“无用”的丈夫除了把“感恩”放在心底里之外,实在没有什么好抱怨的,只是这个“无用”,总叫他感觉生活失去了意义。

是的。

生活失去了意义。

以前他这个普通的工人绝不会有这样的感受,以前他那贫苦的生活当中也绝不会存在“意义”这种形而上的高大词汇,以前他只知晓要拼命努力工作挣钱,才能让一大家子的亲人有口饱饭吃。

但是,现在,自家婆娘的能干,让他即便是坐吃等死也能一辈子衣食无忧,然而对于他这种习惯了拼命干活来养活家人的青年来说,坐吃等死,是一种无用的空虚!

他不愿意这样。

他想做点什么。

他想让无用的生活重新有意义。

想着想着,他睡着了……

也不知晓过去了多久,牛奋在迷迷瞪瞪之中,听见张秋兰脱衣服上床的声响,他搓了搓眼屎,看着朦胧灯光下身材窈窕越来越有气质的老婆,连忙掀开被窝。

“醒了?”张秋兰钻进被子里。

“嗯。”牛奋支应了一声,晚上天气很冷,小两口在被窝里聊了会儿天,等身子暖和了,张秋兰伸手拍了拍牛奋。

牛奋有心事,情绪不怎么好,但老婆有需要,他还是很懂味的爬了上去。

三分钟后。

他气喘吁吁地说:“老婆,我想跟你商量个事。”

“啥事?”张秋兰眼睛是闭着的。

“我要十五万块钱。”

“要这么多钱干嘛?”

“做生意。”

“就你?”

“我怎么了!我不行吗?”憋一肚子话的牛奋顿时像炸了毛的公鸡。

张秋兰睁开眼睛,仰着头,从上到下打量牛奋:“确实不太行。”

牛奋差点给气晕过去:“我不行,我娘家老弟行呀!你现在能当联众的老总,还不是他带出来的!现在瞧不起我,那再过半年看看,我牛奋不混出个人样来,就把‘奋’字改一下!”

张秋兰自动过滤掉牛奋一连串吹牛逼的话,她丈夫她了解的很:“我弟弟找你了?”

牛奋“嗯”了一声。

“找你干嘛?”

“他说只要出十五万,就算我参股龙景园罐头厂。”

这事儿张秋兰感兴趣:“云起打算带着你一起经营罐头厂?”

牛奋鼻孔朝天:“对呀,今天他拉着我说了半天,还说我对罐头厂熟,到时候要把罐头厂交给我全盘负责。你也知道的嘛,咱们老弟能力虽然强,但还有一年多就要高考了,他得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到时候肯定管顾不过来,所以这么大的一个厂子,总要有一个信得过的亲人掌控大局。咱老弟就觉得我最合适。”

“那成,明天我找云起说下这事,如果他想拉你干,投十五万算什么,一百五十万都不是个事。”张秋兰拍了一下牛奋:“先忙正事。”

牛奋重新加速。

空挡……

四挡……

五挡……

六档……

第四十六章 壮语

12月8日那天,新公司手续下来了。

新公司的大体框架是张云起以105万资金发起筹建,占70的股份,余林、牛奋和王贵兵三人分别出资15万,各占10的股份。

新公司的法人由王贵兵担任,名字叫联盛责任有限公司,办公地点和联众一样,在燕泉大厦,而且是同一层楼毗邻。

余林依然坐镇联众贸易,总览大湘东地区的电子产品销售工作。张云起对他是比较信任的,要不然也不会拉他入伙龙景园罐头厂。

凭借着小霸王学习机在全国范围内强悍的发展势头,独家经营的联众贸易在余林的领导下,成绩也确实没得说,占据了大湘东地区电子游戏产品的大半壁江山。

作为大股东,张云起躺着就把大把的钞票给挣了,但这不够,得未雨绸缪,他希望余林能借助小霸王这款王牌产品带动多品经营,像电子计算机掌上游戏机随身听等等这些热销电子产品全都可以上。毕竟,要不了一到两年的时间,随着段永平的出走,小霸王就得凉。

张秋兰的担子加重了很多,她以前负责联众贸易商务部,所有的分销商都由她的团队来维护,张云起让她设立一个新部门,全面负责龙景园罐头厂销售渠道搭建的筹备工作。

至于牛奋,他一个普通罐头厂工人,很多事情还整不明白,先跟着王贵兵,边学边做点事情。张云起也就是看着自家姐夫闲得蛋发痒,成天在他眼前上蹿下跳跟猴子求恩爱似的,才拉他入伙。

这个世界上不会有太多生而知之者,也没几个人是天生的阿斗,除了那些在泥地里奋斗崛起的草根大鳄,绝大部分的,都跟摇骰子似得由一个箐子来决定一生的命运。牛奋亲爹的箐子决定了牛奋就是个普通人,不蠢,也不聪明,但是给他一个好平台,用心学,用心干,他大概率也能像绝大多数普通人一样干出一份不大不小的事业。

这就够了。

王贵兵的工作进行了大调整,他已经卸下联众贸易副总经理职位,调到联盛,全面主持新公司的日常运营和与城南区政府洽谈接盘龙景园罐头厂的事情。

整个龙景园罐头厂产权转让合同以张云起和市长杨家荣的会谈为大的基调,不涉及具体的经营内容,城南区区政府将龙景园罐头厂产权无偿转让给联盛,与此同时,联盛接手龙景园罐头厂全部债务,负责解决前期拖欠的职工工资,安顿好职工的生活。

拖欠七个多月的工资其实并不多,扣除效绩奖金、岗位津贴等,只计算二百多名职工七个月的基本工资,不会超过四十万,真正的债务大头是银行和供货商这两块,加起来都快破千万了。

有时候,王贵兵也不是那么能理解,这么个破厂子凭什么就值一千多万?

搁下对龙景园罐头厂的感情来讲,给他三百万,分分钟就能在郊区建个一模一样的罐头厂,还用不着管那两百名国企职工的死活,但是,他对张云起有着一种近乎盲目的自信,大基调老板和市长杨家荣已经定下来了,其他的一些小细节他和霍建忠洽谈的很愉快,最后,两人把龙景园罐头厂产权转让合同签字仪式定在了12月13号。

12月13号那天来的很快。

天很冷,北风凛冽。

龙景园罐头厂却异常的热闹。

职工们和职工家属们三三两两聚集在了龙景园罐头厂的小礼堂大门口,一边搓手跺脚一边交头接耳,那一张张因为营养不良而干瘪黑瘦的脸上神情各异,有紧张的,有不安的,有期待的,也有兴奋的。

因为,他们的命运将在这里被决定。

这一天,牛奋终于把张秋兰给他买的那个年代最流行的进口名牌皮尔卡丹穿上,梳了一个十分有型的大背头,踩着锃亮的尖角黑皮鞋,抖擞着精神,和王贵兵、余林两位联盛股东坐着整个江川市仅有的一辆黑色奔驰320,驾临龙景园罐头厂。

“嚯,这谁的车?真洋气!”

“这车得大十几万吧。”

“桑塔纳都要十几万,这车比桑塔纳可漂亮多了。”

“这车我在报纸上见过,国内根本就没有,进口货,怕不得要五十万美金。”

“资本主义,真是啊!”

“诶!车上坐着的不是咱们厂里的的小王和牛粪嘛。老熟人了都,混的这么拽,我去打个招呼。”

“打个屁的招呼!还当是以前跟你一起看黄色录像带那会儿呢,小王牛粪的,放尊重点,人现在是王总和牛总,来投资收购咱们厂子的大老板,今天区政府在咱厂小礼堂搞签字仪式总知道吧,这俩是主角。”

“牛逼是牛逼,但这他妈不合理呀,厂子给他这么一收购,那咱们不也成资本主义的走狗了嘛。”

“狗嘴吐不出象牙,上次咱们厂的那群大爷大妈在春风路拦街闹事晓得不?就是王贵兵解决的,他现在跟着一个大老板发了大财,但毕竟是从小生养在罐头厂的人,有感情,讲究,现在看咱们落了难,不计较以前的那些疙瘩,决定投资几百万救活厂子,还承诺给补发工资安顿工作恢复生产,所以知足吧你就,如果人不投资,龙景园直接破产你一根毛都拿不到。”

“这话有道理,谁给饭吃谁是爹,管他妈的姓资姓社。”

虎头奔刚刚开到罐头厂门口,就有人把王贵兵和牛奋给认出来。他们不敢接近,只是远远看着车里面西装革履光鲜亮丽的三人,扯些有的没的,然后目送那辆折射出目眩光芒的豪车驶向罐头厂深处。

签字仪式在罐头厂小礼堂举行。

王贵兵三位联盛股东抵达的时候,除了城南区政府以霍建忠为首的一行领导,李季林等龙景园罐头厂的几名主要管理人员也已经坐在了主席台上。

最先讲话的是罐头厂厂长李季林。

台下的一百来号参会的职工虽然早已经接到过罐头厂改制的消息,李季林为首的领导也做过正面宣导,但他还是郑重其事的介绍了联盛注资收购龙景园罐头厂的大概情况,然后心潮澎湃地说:“在座的各位,区政府和联盛签字协议完成后,联盛将在三天之内给咱们罐头厂238名职工补发部分工资,并且拿出救济金救济困难户和患病的职工,正月初八,罐头厂将重新恢复生产,所有职工每个月都能够领取双薪,直到拖欠工资全部补发完!”

“好!”

“支持联盛投资收购咱厂!”

小礼堂响起了极其热烈的掌声。

拖欠了七个月工资,好多职工都已经揭不开锅,熬磨了这么多艰难的日子,他们也算是看透了世理,时代已经不一样了,姓资姓社不再是紧要的原则问题,谁拿真金白银救活厂子恢复生产给他们一口饱饭吃,他们就要支持谁,拥护谁。

在热烈的掌声中,王贵兵作为代表和城南区政府签字。

签字的时候,霍建忠低声问道:“王总,张总今天怎么没来?”

“老板呀,在上学。”王贵兵总喜欢在外人面前把张云起叫做“老板”,仿佛这能给他身上添加一层光环。

霍建忠干笑了两声:“签字,签字。”

王贵兵拿着英雄牌钢笔在合同上小心翼翼地签下自己的名字。活了小半辈子,这大概是他写“王贵兵”这三个字最郑重其事的一次。

签字仪式完成后,霍建忠站在主席台上总结发言,他说:“通过这次改革,龙景园罐头厂这个工厂已经变成了一家真正的公司,和区政府的关系变了。从今天起,咱们两家的关系是,你注册我登记,你挣钱我收税,你发财我高兴,你违法我查处,你破产我同情!同情归同情,但是政府不能再把你们养起来,只能通过社会保障帮你们解决问题!王总,龙景园罐头厂就拜托你们了,你们一定要和罐头厂的两百多名职工齐心协力好好干,在座的每一位,都是真正的社会主义工人,技术能手,为我国的四化建设做出过巨大的贡献,你们不但要安置好他们,还要带领他们重现当年龙景园的荣光!”

“霍区长讲得好。”

王贵兵带头起立鼓掌。

随后,他在掌声中绕到主席台前,从霍建忠手里接过话筒,望着下面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和几百双盯着他的眼睛,真是心潮澎湃!他是真没有料想到,他这个曾经在罐头厂人人厌恶的二流子也会有这样的一天。

过了许久,他才举起话筒,尽量语气平静的说道:“各位叔叔伯伯好,最近呢,这段日子里,我母亲老是动不动就学一些厂职工的话回来给我听,在这里面,我听到最多的是这样一句话:大娘呀,厂子马上就要被你家贵兵收购了,你帮我们告诉他,我们要求不高,按时发点工资,能买米能买油,粗茶淡饭饿不死,就行了。”

王贵兵摇着头说:“这不行。从这一刻开始,不行!”

“在座的,可以说每一位都是看着我长大的叔叔伯伯,或者是和我一起长大的兄弟姐妹,我王贵兵这个人怎么样,你们太门儿清了,所以我不敢放什么豪言壮语,只说几句话,几句大实话!”

“我年轻的时候,干过太多糊涂事,爱赌,爱玩,爱跟那些个不三不四的人在街上混,背了一屁股赌债被人抄家,穷的吃不起饭,老母亲躺在医院交不起医药费,现在回想起来,我那时候真是太混账了,也真的走投无路了,但命好,遇到了贵人,就是咱们的大老板张云起张总,当时其实他也是啥都没有,光杆司令一个,但人聪明,想法天才能力出众,我呢,过河小卒,啥都不想,就是莽着脑袋跟着他,他指哪我打哪,两个人赤手空拳打天下!”

说到这里,王贵兵有些动情地竖起一根指头,说:“一年时间,我们俩仅仅用了一年时间,创立的联众贸易从无到有,资产超过三千万。现在,我们龙景园罐头厂有两条生产线,八十亩地,两百三十八名职工,在张总的带领下,我坚信,一年之后,龙景园的资产会是三个亿!你们,我的叔叔伯伯兄弟姐妹们,凭什么只要求粗茶淡饭饿不死就行呢?别的不敢讲,但这个,我王贵兵在这里要用脑袋保证,你们不但要有吃有穿,还要吃得好穿得好!”

王贵兵弯腰,颤抖的手搁下了话筒。

台下,掌声如潮。

第四十七章 你有千般好

午后不久,乌云来了。

江川的冬天总是阴晴不定的,但大多以绵绵冷雨为主,伴着呼啸的北风,裹挟着刺骨的冷,一点也配不上今天龙景园罐头厂喜庆热烈的气氛,倒是和罐头厂厂长李季林此刻的心情相得益彰。

他坐在前往联盛的车上,情绪复杂。

签字仪式一结束后,王贵兵就找到他通知他说,张总在联盛公司等他。

对于他而言,这一刻来的并不算快。

李季林心里很清楚,张云起已经成功拿下龙景园罐头厂,接下来,这个年纪轻轻的龙景园大老板将要决断他的个人前程。

其实按理来说,龙景园罐头厂属于国有企业,就算给联盛公司无偿全资收购,李季林依然是事业编制的在职干部,他可以调去政府部门上班,当然,也可以留下来。

眼下对于他而言,倘若留下来,他不清楚自己在这家已经由工厂变成公司的企业当中的定位,毕竟,上头还压着好几位联盛老总,他已不再是那个做决策的最高层。

牛奋和王贵兵或许还好说,这两人毕竟是曾经的罐头厂职工,他还算了解,尤其是王贵兵,这一两年来成长了很多,能力确实有,但不算出众,只不过那个从不轻易露面的大老板张云起,在他心目中已是相当深不见底的厉害人物。

这次联盛不掏一分钱收购龙景园罐头厂全部资产,风头被王贵兵一人独享,两百多号罐头厂职工全把他当成了救命恩人,但作为参与者的李季林心里清楚,真正的幕后决策者,跟市长杨家荣一锤定音的,是和他女儿同龄的张云起。

李季林心里是叹服的。

他愿意相信龙景园罐头厂在这个低调务实的少年人手上,会有一个光明的未来。虽然,到现在他依然还摸不准这个年纪轻轻的大老板的内心想法,也不知道他准备如何运作龙景园。

就个人前程来说,经营龙景园罐头厂这么多年下来,李季林实在是有些累了,尤其是近两年来,亲身经历了这个厂子的由盛转衰,整日奔波在供货商和银行之间,为积压的罐头愁苦,为借钱腰四下求人,职工们人心涣散,不理解,不配合,甚至是跟着供货商一起隔三差五闹事,弄得家里妻子女儿鸡犬不宁,区政府也不管不顾,有事根本就见不着人,出了问题就是他的问题。

他实在是身心俱惫!

再者,他的岳父曾经在里津市为官,虽然已经退了下来,但余威尚在,有些过的硬的人脉,他的妻子受够了罐头厂职工们的刻薄寡恩,千方百计想通过这条关系,把他调到省城经贸局去工作,只不过,几次提及此事都被他阻拦了下来。

李季林并非不愿意去经贸局,相较于龙景园罐头厂厂长,经贸局这条路的前程更敞亮。只是,不论从任何一个角度来讲,他都不想也不能为了个人前程自私到在罐头厂最艰难的时候拍屁股走人。

给罐头厂238名职工找一碗饭吃。是他一直以来都在坚持的承诺和底线。倘若做不到,他李季林也绝不愿做这个逃兵!

现在,龙景园罐头厂有了联盛入主,出现了大转机,但一切都还只是刚刚开始,废墟依然是那堆废墟。这叫李季林内心十分矛盾,他想成为这个大转机里的一份子,带领着238名职工重塑龙景园罐头厂昔日的辉煌,却又想去省城里津市经贸局工作。

带着这些复杂的情绪,还有对个人前程的举棋难定,车子很快到了燕泉大厦,李季林闭着眼睛深呼了口气,下车坐电梯,上四楼,来到联盛公司大门口。

前台是个顶好看的女孩子,看见他,就起身问“这位先生,您有事吗?”

李季林哈了一口气,擦掉联盛金色铭牌上的一点污渍,才说道“我是龙景园罐头厂厂长李季林,来见张云起张总。”

“李厂长,你这边请。”

这个前台女孩显然早已收到张云起的吩咐,十分热情地领着李季林前往张云起的办公室。

李季林是第一次来联盛。

穿过外间办公区域的时候,联盛大气又精致的装修风格,让他油然生出一种大公司大气派的感觉,整整两百五十多平米的大办公室全部采用大片的磨砂半透明钢化玻璃隔断,银灰色的金属框架,让他有种浑然一体的开阔感。

透过透明玻璃幕墙,西南角飘窗上的独立绿岛映入眼帘,那是文竹,在寒冷的冬日里依旧青翠欲滴。此刻阴雨已经停了,不知道什么时候,高远的天空上出现了一轮红色的夕阳,色彩绚烂,让人心境舒远。

可惜的是,这样的心境并没有持续多久时间,前台女孩就把他引进了位置最好的一间办公室。

办公室很大,办公室里面的棕红色办公桌很大,办公桌前坐着一个男生,男生侧对着他坐在一张很大的真皮办公椅上,正对着一块很大的玻璃幕墙,手里拿着一本数学练习册,写写算算。

那时已经临近下午六点,夕阳下坠,投射在窗外波光粼粼的春江上,折射出一层暖色的光,那个男生在光里,安静地写着数学作业,脸上的神态,却有着与年龄极不相称的成熟沉静感。

一时间,李季林的目光十分复杂。

“张总,李厂长来了。”前台出声叫张云起,张云起这才从作业本上抬起头,看向李季林,笑:“李厂长来了,坐。”

李季林点了下头,来到办公桌前的椅子上坐下,等到前台端了一杯水过来,又出去把门合上后,他看着对面的少年人,忍不住想起自己的女儿李雨菲,心里不免有些别扭,说道:“张总,王贵兵王总通知我说,你这边找我有事情安排。”

张云起点了下头:“两件事,第一,这两天你需要提交一份龙景园管理层详细的工作评价报告给我,本周三,召集龙景园罐头厂所有管理层来联盛述职,参加联盛入主龙景园罐头厂的第一次会议。”

李季林点头:“好,我回头就办。”

张云起道:“第二,关于你个人的工作调动问题。联盛刚刚接手龙景园罐头厂,我个人精力很有限,需要一位十分了解龙景园且能够独当一面的人配合我整改罐头厂。李厂长,你的能力我是十分认可的,我和霍区长商量过,你的工作关系脱离龙景园,暂时保留在城南区政府,人借用给联盛。对于这一点,你个人没什么意见吧?”

这话叫李季林十分不好回答,这个年轻老板强硬果断的做事风格他算是再一次领教到了,都已经不经过他就直接和霍建忠定下了他的人事调动,在这样的情形下,他总不能说我不乐意。

张云起似乎也没有让他表达意见的意思,从办公桌上拿了一份资料递过去“这是你的聘用合同,你可以看看,到时和工作评价报告一起提交上来。”

李季林接过聘用合同,点头说好。

张云起又道“至于工资待遇的问题,我还不清楚你以前在龙景园的工资,但现在借调到联盛,你可以在以前的工资后面加一个零。”

李季林的心脏猛跳了一下,拿聘用合同的手都僵住了。

张云起抬手看了一眼时间“快七点钟了,李厂长,你和我一起去参加今天的晚宴。”

深夜十一点,李季林才回家。

大厅里的灯还亮着,但没人,卧室里的灯是灭的,妻子已经睡下。

带着一身酒气和满腹心事的李季林在卫生间洗了把脸,擦干后,回房的路上,看见女儿卧室的门缝里有光,大概是还没睡,也可能是睡着了忘记关灯。

“雨菲。”

李季林轻轻地敲了下门,里面传来李雨菲的声音:“爸,你回来了?进来。”

李季林“嗯”了一声,推门进去。

卧室不大,但很温馨,干干净净的,充满了女孩子的味道,李雨菲穿着毛茸茸的粉红色睡衣,小脸白白的,一头细笔软直的黑发上坠着一个发卡,坐在书桌前写作业,见进来的爸爸带着酒味,她皱起黛眉说:“又喝酒去了。”

李季林拉了一张椅子坐在李雨菲旁边,笑着说:“今天咱们厂被联盛正式收购,联盛邀请区政府搞了一个宴会,参加的都是政府领导和公司高管,市长杨家荣都去了,这样的场合,你老爸不想喝也得喝几杯呀,对了,这么晚了,闺女,你怎么还不睡?”

李雨菲说:“马上期末考,多复习一下。”

李季林突然就想起了今天他那个大老板坐在办公室里写作业的场景,笑:“临时抱佛脚有用吗?平时也要多用功学习嘛。”

李雨菲嗔道:“我平时也用功的,开家长会又没给你丢过脸,而且我是艺术生。”

这话让李季林一点还嘴的余地都没有。

他掏出一根烟准备点上,想想又揣入兜里:“我女儿当然很优秀了,但是做人不能自满嘛,总要不断进步的,不过闺女,我现在有一个问题想听听你的意见,就是如果我调到里津市经贸局上班,那咱们家就都要搬到省城去,你妈妈的工作有你外公在,倒是好安排,她自己也一直想去省城生活,毕竟是那里的人嘛,只是这样一来,你也得从市一中转到省城上高中,闺女,你愿不愿意?”

这句话让李雨菲沉默了许久,她想到了很多的人和事,最后低声问:“怎么了,我们龙景园今天被贵兵哥的公司收购了,贵兵哥给的待遇不好?还是爸爸你不想在他下面做事了?”

李季林听到这话不禁哑然失笑。

他这个女儿乖巧聪慧,总擅长不动声色的表达自己的意见和情绪。

他说道:“我懂你的想法了。并不是待遇不好,不要多想,罐头厂被收购后,我的工资标准会提高十倍。”

李雨菲有些讶异,随后又有些开心:“真的么?贵兵哥人这么好呀,不过,这也说明贵兵哥看重爸爸你的能力。”

李季林啼笑皆非,说道:“这件事情我跟你妈商量下再做决定吧。时候不早了,明天还要上学,闺女,你早点休息,女孩子熬夜可不太好。”

李季林起身,摸了摸李雨菲的头发,出门点了一根烟正准备回房睡觉,这时候听见女儿在叫他:“对了,爸爸,有个事情我还想问下你,我那个同学张云起,就是那天在春风路你见到的那个,你知道他和贵兵哥是什么关系吗?那天我有看到过他俩聊天。”

李季林愣了一下。

女儿肯定是不清楚张云起已经是龙景园罐头厂的大老板,他的顶头上司,要不然不可能把给他开十倍工资的事情稀里糊涂地算在王贵兵身上,但她可能隐隐约约猜到了一些,听到了一些。

毕竟只是一个整日生活在学校里的女孩,可以道听途说一些事,但接触不到那一层面,李季林也不希望女儿过早的接触。高中孩子,天天相处一起,总归是简单纯粹些好。但知女莫若父,那天在春风路,他感觉得出女儿看张云起的眼神不一样。

回身靠在门口,李季林抽了口烟说:“他们认识很久了,关系不错,你和张云起不是同班同学吗,你觉得这个人怎么样?”

李雨菲怔了怔。

她下意识就想说很好,但看着老爸好奇的眼神,心里总觉得怪,忍住说:“他人还不错呀。”

李季林笑道:“怎么个不错法?”

李雨菲想了一下,尽可能平淡的说:“主要是没有其他男生的那种浮夸吧。”

“就没了?”

“还有很多很多的,他人特别踏实,不爱现,脾气很好,成绩很好,做人也很有担当,同学们有什么困难总是敢出头。这样的男生,在我们学校很少见。对了爸爸,还有件事,前段时间,学校的那些好朋友给我过生日,花销很大,全部是张云起买的单,估算了一下,可能……接近一千块。我也想请他们吃一餐饭。”

李季林那句略带轻视的“就没了”,把一向冷静的李雨菲刺激了一下,她忍不住说了这些。

但说完之后,就觉得不妥。

这个男生纵有千般好,万般好,她也不能带着情绪在爸爸面前维护他,爸爸对这些是格外敏感的,一直担心她早恋,但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总忍不住在爸爸面前说他的好话。

察觉到爸爸笑着盯着她,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看到其他男生送她回家,或者是不小心看到别的男生写给她的情书时,一脸严肃的盘问教育,但爸爸那深深的目光,还是让李雨菲的脸颊莫名地有些烫。



第四十八章 一秒钟失恋

这一天晚上,李雨菲睡的并不太好。

躺在床上,她总想着爸爸前面说的一些话,问的一些问题,还有那临走时饱含深意的眼神。

想着想着,心里乱,睡不着,她打开台灯,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一本书,是美国著名作家玛格丽特·米切尔写的《飘》,这本小说她反复读了多次,很喜欢,那个飘在天空上的白瑞德是第一个给她以震撼的男人,出身名门,天生贵族气质,机警又冷静,睿智且成熟,对生活有深刻理解,对事物有独道感知。

第二天醒来时,是六点一刻。

妈妈在厨房煎鸡蛋,爸爸已经出门工作。

现在龙景园罐头厂刚刚被贵兵哥的公司收购,爸爸大概有很多工作上的事情要处理。

洗漱后,妈妈在厨房里叫她吃早餐,她用毛巾包着湿漉漉的头发回卧室说“起床晚啦,时间来不及,妈妈你吃吧,我路上买点早餐打包回学校吃就好。”

妈妈又和往常一样在厨房里嘀嘀咕咕起来“路上吃啥呀,又在街边摊上吃那些不干净的东西是吧。”

“栖凤渡鱼粉,张记的,很干净卫生的。”李雨菲对着镜子梳头发,窗户是打开的,冬日的初阳很温润,倾泻在她那如瀑布般的黑发上,美得让人窒息,她嘴角带着笑说“老妈你还没吃过张记西风渡鱼粉吧,放学后我打包给你带一份,是你喜欢吃的那种辣味道。好有名的,在我们学校学生心目中是排名第一好吃的食物。”

梳好头发,拉上窗帘,李雨菲在让人眼花缭乱的大衣柜前选了一件天蓝色的连衣裙,穿白色丝袜和黑色小皮靴,上身是毛呢外套,又拿了学校校服,只是她在书桌上拿书包准备出门的时候,有些意外地看见了课本上面压着一沓钱,上面还有一张纸条。

李雨菲怔了怔。

她拿起纸条,看上面写着的一段话“闺女,我给你留了1200块钱,200块给你回请那天过生日的好朋友吃饭,另外1000块,你需要想办法回礼给你那个同学张云起。

闺女,昨天晚上,我们父女俩聊天,你有向我说到张云起的一些事情,我着实被他身上的一些品质所打动,我也为我女儿拥有这样一个好朋友感到由衷的高兴。不过,你要知道,1000块钱是一笔很大的开销。但这不重要,爸爸拿给你,只是想请你记住,这个世界上没有谁的钱是大风刮来的,不管是什么情况,无论是什么关系,都不要轻易且理所当然地用男生的钱,这只会让你们纯粹的感情变质。”

做人,从来都是一门大学问。

张云起跑完圈,洗了澡,吃了一碗在市一中学生心目中排名第一的鱼粉,带着满肚子的爽辣踩着点去班上上课,然后,在校门口遇到了做人的大学问。

几个学生会的小喽啰不知道是不是闲的鸡儿蛋疼,在校门口搞起了“安检”,没穿校服的学生一律不让进。

张云起没穿校服。

几个面嫩的家伙手指着他:“你你你,搁那边去,别挡其他人的道!”

张云起只是笑,小伙子年轻气盛脾气是大了一点,但按规矩办事,没什么毛病,谈不上不对,他也不是那种公然违抗学校规定的人,平时上课都穿校服,只是大冬天的天气这么冷,穿校服加毛衣在教室里上课,真他妈太冻了。

当然,也可以里边穿羽绒服,外边再套一件校服。很多同学都这么干,但是张云起这样穿感觉很不舒服,整个人都箍成了一个球,特别扭,只要一动,全身零件都在互相摩擦,尤其是下边的老二,摩擦次数多了总是梆硬的,搞得上课都心神不属。

其实不管什么穿法,对于大多数学生来说,校服都是摆设,套在身上,过了校门就光速脱。张云起不爱这么干,校服在家里也不在鱼粉店,去拿指定迟到,他也提不起兴趣去拿,都已经是高二老鸟了,如果给一伙儿高一的小傻帽拦在校门口,那也忒没面子了点。

他走到旁边的传达室窗口,打电话,准备大清早问候一下教务主任罗大海。

罗大海是市一中大部分学生的爹,管吃管喝管嫖的余林余老板是罗大海的爹,张云起当然当不了余林的爹,但老板兼兄弟这个名分还是担得起的,所以,排资论辈,罗大海罗主任应该叫他一声叔。

叔叔不穿校服,嗯,应该问题不大。

张云起拿起电话,刚按了几个数字,就听见背后有女生喊“云起。”

他扭头,就看见了李雨菲。

那时已经临近早上七点半,快上早自习了,校门口的学生不是很多,冬日的阳光很温润,光线从摇曳的香樟树树梢和树叶上倾泻下来,光斑在地上游弋,站在光斑里的女孩,高高的,瘦瘦的,脸很白,有一头细笔软直的长发,带着暗香。

“你没穿校服么?”

“对啊。”

“那,我的校服借给你。”

“你哪来的校服?”

“傻呢~我身上的这件校服可以借给你穿的。”

“那你穿什么?”

“这样子,就可以啦。”

在几个学生会学生的注视下,女孩直接踏进校门口,然后,她走到校门口另一侧锁着的铁栏杆处,取下粉红色书包,又脱下校服,转身对看着她的张云起歪了下脑袋,俏皮笑“过来,云起,给你校服。”

张云起怔了好一会儿,才走过去,接过她的校服,穿上,有点小,有点紧,但很干净,软软的,带着女孩子身上淡淡的香味。

几个学生会的家伙目睹了这一幕,一时半会不知道该怎么做,当了大半个学期的岗哨兵,这种骚套路还是第一次遇上,尤其他们是看着张云起大摇大摆的走进校门,心里面挺纠结。

拦住吧,但学校只是规定学生要穿校服才准进校门口,好多学生都是披着校服进门后当着面就直接扯下来,他们也没有权利说啥。这两人这么干真不算违反学校规定,因为根本就没有这条规定。

不拦呢,心里又贼鸡儿别扭,尤其是看着张云起走进校门后,那个美得冒泡的女孩子一脸又甜又温暖的淡笑,和他肩并着肩走在林荫路上。那一瞬间,他们像是被大狙一枪爆了心脏。

其实,这样的感觉在少年人心里是极常见的,看见了一个让自己心动的女孩,心率还正在加速当中,突然那个女孩就跟别的男生开开心心的走在了一起,这就像小男生噫淫很久的某个偶像突然公布恋情一样,明明毛关系没有,但就是心里酸,有点梗塞,一秒钟失恋的感觉……

作者按

1学生会早在二十世纪初就有了,五四青年运动。其他地方的情况我不清楚,我所就读的高中在九零年代是有的。前面看见很多书友质疑这点。作此说明。

2艺术来源于生活。李雨菲给张云起递校服的事情,这是我学生时代的亲身经历。我记得那天我忘记穿校服,给学生会拦住不让进校门,一个好看的陌生女孩脱下她的校服借给我,和上面写的情节一模一样。

不一样的是,一面之缘后,因为太他妈的害羞,胆怯,我甚至是连一声谢谢都没有说,便相忘人海,再也不见。

也不知道为什么,过去了那么多年,许多美好的学生时代的事情都已忘记,这件事却总能在某个时间的间隙里涌上心头,只要一想到高中,我就会想起她早已经在我脑海里模糊的模样,想她的名字叫什么,想她的班级号是什么,想她现在在干什么。

或许,躺在某个富帅的怀里啪啪啪……

这很毒鸡汤。

但这是生活的本质。

只不过过去了这么多年,我至今还依稀记得她有着一头长直的黑发,高高的,瘦瘦的,真的挺好看的。

如果能够再来一次,回到那一刻,我想我一定会对她说谢谢。刚刚跑步出了一身汗,衣服我穿着应该沾了很多汗臭味,要不要我中午拿到干洗店洗干净再还你?留个名字和班级号吧。到时候好联络……



第四十九章 黑猫白猫

这周的星期三,联盛入主龙景园罐头厂的第一次管理层扩大会议,在燕泉大厦4楼举行。龙景园副科长级别的管理层职工全部与会。

会议时间定在上午十点。

龙景园罐头厂的管理们相当积极,毕竟今时不同往日,躺在罐头厂昔日辉煌之中过着轻松又清贫的日子已彻底翻篇,迎接他们的,将是光明未来,尤其是当他们早早赶到联盛公司,看着气派高雅叫人耳目一新的办公室,这样的感觉更为强烈。

能够成为其中的一份子,与有荣焉呐!

在漂亮的行政助理的引领下,众人来到了会议室,时间还早,大家透过透明钢化玻璃一边打量外面,一边聊天扯淡,国企职工的一大通病就是优越感太强和懒散,这一点在这些习惯了泡茶看报纸上班的管理者身上更为明显,翘着二郎腿高谈阔论,不要命的八卦,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一道重重的咳嗽响起。

咳嗽是李季林咳的。

大家听见后,都望向了门口。

一个年轻人出现在会议室门口,双手放在背后,西装笔挺,王贵兵、牛奋、李季林以及拿着文件夹的张秋兰,这些他们熟悉的老总全都规规矩矩地站在他的身后。

会议室里已无声音。

所有人都看着他走进会议室,在首席位置上坐下后说:“从现在开始,我希望在座的各位从思想上改变一个观念并且记住,龙景园是一家全资民营企业。关上大门来讲,民营企业的目的只有一个,挣钱。你们现在能够坐在这里,是历史遗留问题,明年开春龙景园罐头厂动工时,如果你们还能够坐在这里,那一定是因为你们能为这家民营企业挣钱。”

年轻人的话很不客气,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盛气凌人了,但没有人敢出声,反倒是一个个下意识地坐正身子。因为他们心里十分清楚,高坐首位的年轻人肯定是联众和联盛的幕后大老板张云起,那个真正能决断龙景园生死的人。

这时候张秋兰递了一个文件夹过去,张云起打开扫了一眼,说道:“在座每一位的工作评价表、薪资待遇我都看过,李厂长还是很照顾他的老下属嘛,花团锦簇。”

李季林表情很尴尬。

然而张云起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继续说道:“都说薪资待遇和工作能力相挂钩,如果以你们以前在龙景园的工资标准来算,我不客气的讲,在座的没有一位有资格进入联盛。我也可以告诉诸位,隔壁联众管理层的平均薪资是你们的五倍以上。当然,联众的标准就是联盛的标准,联盛的标准就是你们的标准。开工之时,诸位的薪资一定会按照这一标准实行下去,只是,诸位还需要证明一下自己的业务能力,是否拥有成为联盛一员的资格。”

说到这里,张云起话锋一转:“目前龙景园罐头厂开工暂定在开春初八,大概还有两个月时间,这两个月,各位需要把积压的几十万箱罐头全部卖出去。这是我们近期工作的重点,唯一重点!不瞒各位,这件事我是在杨市长面前下过保证的,一定要把积压的罐头卖掉,给职工们过个好年,所以不管做不做的到,各位都得给我想办法做到!”

“可能在座不少人听到这话心里很不服气,心里骂娘:这罐头如果我们卖的出去还要联盛收购干嘛?要你这个新老板干嘛?这太不讲道理了!”

张云起道:“不对。我是很讲道理的一个人,我也请各位再一次记住我之前说的那句话:龙景园是一家全资民营企业,你们坐在这里,不是来当社会主义国家的主人的。你们不行,我不介意换一批。那点职工安置费我还是掏得起的。”

会议室噤若寒蝉。

张云起合上文件夹继续说道:“现在谈谈具体的销售思路,我们的主打产品是黑豆豉春江小鱼仔罐头,主要的受众群体是寄宿学生,大学生,家庭妇女,上班单身男女,主要用以佐餐,销售策略分三步走。”

“第一,捆绑销售,马上年底了,家家户户必买的是什么?柴米油盐酱醋茶,我们可以搭配米和油来搞捆绑促销,这个需要和其他厂家联合起来才能在商场落地,就交由联众贸易来做,张秋兰张总负责,回头我们再对一下具体的营销策略。”

张秋兰点头说成。

张云起继续说道:“第二,有奖销售。彩票这两年来一直火得要命,我看龙景园也可以搞,一个是搞有奖销售,不打折,原价销售,按概率,买一瓶送一瓶之类的;另外一个是直接把罐头卖给彩票主办方,主办方不是爱送油粮毛巾脸盆之类的吗,罐头也可以送,比油粮毛巾脸盆还便宜得多,咱们再打折便宜点卖给主办方,主办方能大大降低成本,抽不到大奖的老百姓也能落个实惠,还能带回去吃完当茶杯调料罐,我看完全行得通。”

90年代是中国彩票最火爆的年代,在江川的一些广场上,经常能看到人潮汹涌,大奖成堆,武警保安左右护卫的火爆场面,近在眼前的奖品和获奖者催化了市井百姓们购买彩票的热情。张云起至今还记得,前世有一次云溪邻村有个人在封阳县城刮了一辆面包车,这消息迅速蔓延方圆几里的村庄,顿时就炸开了锅,老百姓们纷纷涌入封阳县城刮奖,就连他那勤俭的老妈也眼馋不过,带着发大财的梦扯着他去了,然后刮了一个面盆回来。

他说道:“这事情由李厂长负责,回头跟民政局对接一下看看,有问题就请杨市长出面。龙景园刚刚转让,政府还是要给予一定政策支持的。”

李季林点头说成。

走彩票这条路线他觉得相当可行,尤其是有点后悔以前怎么没想到,反正和民政局都是国家单位,当初这事儿好摆平的很,如果能把罐头当做彩票安慰性质的奖品,那就是一条固定的大销路。

张云起又说道:“第三,全民营销,龙景园罐头厂238名职工现在不都闲的没事干吗?过年前,给他们补发放一个月工资,但如果想要多挣钱,过个有吃有喝的好年,就全都得给我动起来卖罐头拿提成,包括爹妈叔姨周围的亲朋好友都可以拉来卖罐头,至于怎么卖,去哪里卖,自由发挥,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在这里我就一句话,不管黑猫还是白猫,能抓老鼠的就是好猫,能卖罐头的就是好职工!我们要给高提成,还要搞评比,每周张贴销售红榜贴在龙景园厂大门口,广播宣传,拿出一笔钱出来表彰销售冠亚季军。”

张云起的这一番话,让众人的销售思路陡然清晰起来,大家都在笔记本上记录,不过装模做样也好,郑重其事也罢,他的想法当然谈不上有什么创造性,但确实有框架,有方向,能激励职工。

张云起道:“谁是市场科科长?”

这时坐在会议室靠后门一侧的一个青年兴奋的站了起来,毕竟是第一个被老板点名的,格外积极:“张总,是我,赵腾峰。”

张云起点头:“从现在开始,你负责的市场科正式解散。”

赵腾峰整个人都蒙了,他没想到老板第一个点名找他,竟然就是为了告诉他这个噩耗!过了许久,他才不甘心问:“老板,解散市场科的理由是什么?”

张云起乐了,反问:“几十万箱罐头卖不出去,要这个市场科有何用?”

赵腾峰面红耳赤:“那怎么安置市场科的那些职工?”

张云起道:“现在龙景园罐头厂是全员营销,全员跑市场,每个人都需要凭本事吃饭,你市场科更应该首当其冲!在明年开春开工之前,销售排名前三十的职工全部纳入联众,升职加薪,成立专门的罐头事业部负责龙景园的全线产品销售,由张秋兰张总带领。联众是一家专业的贸易公司,我相信他们在销售这一块更加专业,有更多的销售渠道。至于现在市场科的那些职工,明年开春动工时,销售业绩进不了前四十名的,全部给安置费下岗分流!”

说到这里,张云起在寂静之中盯着勾着脑袋的赵腾峰,问:“赵科长,这个业绩目标,你和你的团队没问题吧?”

“没问题!”赵腾峰咬着牙说的这句话。

“很好。”张云起扭头望向其他面面相觑管理层,又问:“谁是宣传科科长?”

“张,张总,您好,我是宣传科科长廖辉。”一个矮胖矮胖的青年站了起来,三十来岁的样子,头有点小秃,大冬天的,额头上竟然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张云起道:“廖科长,关于龙景园职工销售罐头的具体实施方案由你这边起草,今晚七点前交给王贵兵王总,等我这边审定之后,明天早上九点下达到每一位龙景园职工手中,立即实施下去。”

说完之后,张云起见廖辉没有作声,他那张肥脸上的表情十分便秘,问:“有问题?”

廖辉说:“张总,这,罐头厂停厂那么久了,副科长和两名职工现在都不在,手底下没人,有些资料我还要去找,今晚出来,怕有点赶。”

张云起“哆哆”敲了两下桌子,说道:“这是我在这里最后一次强调这句话:龙景园是一家全资民营企业,高效是对这家企业全体员工最基本的素质要求。以前罐头厂的那种一个命令政策半个月都不能落实下去的情况,请诸位不要让我看见。当然,廖科长,你也可以说这么短的时间这个方案你做不了,可以,让隔壁联众宣传部做。”

廖辉脸都红了。

面对这个强势的老板,他知道他只要敢说做不了,大概下一秒就可以打包滚蛋。

p发烧,晕晕乎乎写的这章,也不知道写的好不好。

第五十章 屈服

在一家公司里面,大多数上班一族应该都有过这样的一种体验,就是老板或者是上级关于你的一言一行,都能够导致你神经敏感,他夸你一句,你能高兴半天,他说你一句不大中听的话,你会忿忿不平觉得工作就是浪费生命。

这就是上位者施加的压力。当有一天你混到那个份上,你能给一个人绝大好处,也能让他转瞬间一无所有。那么,你对他自然就能够形成这种压力。然而,在一家正常的大公司,靠这种压力来维护自己的权威,那绝对不是很好的上下级关系。

对于张云起来说,这却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他只是一个十七岁的高中生,初期见面和和气气的,这群在国企呆惯了的老油条根本不会把他放在眼里,更不要说做到上行下效,绝对的服从。另一方面,他需要借助联盛入主龙景园的契机,在极短的时间把人心涣散龙景园罐头厂职工拧成一股绳,解决罐头积压的几十万箱罐头。

这是眼下联盛所面临的最棘手的问题。

别看联盛的门面工程搞得大气上档次,实际上面临的局面十分凶险艰难,核心问题还是资金有限,联盛筹建资金0万元,一辆虎头奔就花了万,牌照0万,加上办公室租金还有按照张云起高标准的装修要求,直接干掉了一百来万。

眼下,联盛账户上趴着的钱不多,什么报纸打广告电视台打广告卖罐头,没钱都是扯犊子,但是,如果不能在年底前把积压的罐头卖掉回收一部分资金,向市长杨家荣和职工们拍着胸脯保证的正月初八罐头厂恢复生产的承诺,只会是个笑话。

但虎头奔必须买,联盛装修也必须大气上档次,如果说后世的人虚荣浮夸,那么现在的人就是愚昧加虚荣浮夸!从来都是看车看衣不看人。

有一辆豪车,是绝对的身份象征。

以前那会儿,龙景园罐头厂的有些职工见过他,知道他是张秋兰的弟弟,但是能把他这么一个高中生跟龙景园新老板的身份对应起来的寥寥无几,前两天,张云起就听姐夫牛奋跟他说,罐头厂的一些职工跟人吹牛逼聊罐头厂转让给联盛的事儿,张口闭口就是知道我们罐头厂的新老板不,开上百万虎头奔的,整个江川市唯一一辆!豪吧?

豪不豪张云起自己都不能论断,但至少从这一点上看的出来,到目前为止,龙景园罐头厂的职工对联盛是相当认可的。

趁着这股势,张云起得让整个龙景园罐头厂的人都动起来,搞人海战术,在年前这段时间给他拿命卖罐头,所以,他首先就得让这群龙景园罐头厂管理层完全听命于他这个新老板,如果短时间之内不能让他们心悦诚服,那成,给劳资屈服!

“财务科科长,明天你需要把工资给罐头厂全体职工发放下去,我还需要一份近两年来详细的财务报表,资产盘点表,具体的你跟联盛的财务对接。”

“采购科科长,你需要把以前欠款的罐头厂供应商资料整理出来给我,按照欠款由高到低来排,还有,你这一块的工作以后由牛奋牛总分管。”

“人事科科长,你给我制定一个考勤制度出来,从明天起,所有职工都必须按时上班考勤。不愿意配合公司政策出去卖罐头的职工,就给我打扫厂子卫生拔草扫路,请不要再让我听到那个职工待在家里或者是跑外面卖红薯卖烧烤赚外快,否则,请你直接向我提交辞职报告!”

……

一条条命令下达下去,除了张云起的声音,会议室里只有“收到”这两个字。

不再有质疑,也没了推诿。

会议的最后,张云起叫张秋兰把最重要的罐头销售奖励方案今晚弄出来“我的要求只有一个,奖励方案得大气,必须能充分调动职工们的销售热情,这样吧,0个点起步,个点打顶,卖出去一定数额还有叠加现金奖励,按阶梯式来搞。张总,今晚点前把方案做出来,我审定之后,明天交由龙景园宣传科发放到每一位职工手中。”

在座的龙景园罐头厂科长全程听着张云起不容置疑的指示,算是领略到了这位年纪轻轻的罐头厂新老板的大手笔,大气派,大魄力,前面那一连串眼花缭乱的促销手段加超高的提成方式,完全就是不计成本的霸王硬上弓!

要知道,如今市面上的那些罐头产品价格本来就是一降再降,利润奇低,再被他们老板这么一搞,那根本就不可能赚到钱。

当然,话又说回来了,单论他们龙景园罐头厂的情况,如果罐头堆在仓库里卖不出去,等过期了一根毛都收不回来,所以,现在就算是亏本卖了,至少也能快速去库存变现,回笼资金。

以前李季林当家做主那会儿,如果他敢这么搞,罐头也不是说完全卖不出去,有了资金,龙景园指不定就还有生路。可惜,他没有这种破釜沉舟的魄力,更没有这位新老板的强势果决和说一不二。

在座的都是龙景园的老职工了,罐头厂有哪些问题,他们门儿清,但真要说怎么去根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意见,都能唠上一天一夜,不过,有一点是明摆着的,龙景园罐头厂作为一家刚刚被收购净资产接近负数的“破厂”企业,想要起死回生,确实需要这样一位强势果断的领导人。

亦如此刻,高坐首席的这位年轻人,他根本就不理那些纠缠不清已乱成麻的问题,完全信任自己的判断,直接决策,下面的人只需要执行,而不是像以前那样,天天开会天天嘴巴干战,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李季林被架在上面是左右为难举棋不定,下达一个指示也难以落实到位,试问在这样的情形下,厂子还要怎么去发展?

离开会议室的时候,龙景园罐头厂的管理层们再没有来时的高谈阔论,有的科长心事重重,有的科长眉头紧皱,也有的科长踌躇满志。

只是,在这位强势又有主见的大老板的领导之下,没有谁会怀疑龙景园的未来已经迎来了全新的转机,而他们,再也不会有天天喝茶看报纸的悠闲日子,他们,正站在转机口淘汰和更进一步的分界线上。

尤其是当他们乘坐电梯来到燕泉大厦门口,准备前去参加联盛在春华大酒店准备的酒宴,看见那辆挂着湘0车牌的黑色奔驰s0出现在大门口,接他们那位年轻的大老板离开时,那样的感受,格外的强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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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最怕我甘愿

年的冬至,是在刺骨寒风中来的。

这一天的张妈大早就起来忙碌了,她先是在市一中的鱼粉店子里熬制鱼汤,准备榨粉和调料,去菜市场买了晚上包荞麦米饺需要的墨鱼猪肉和韭菜大葱,做完这些,又走路回家,给小小穿衣服,梳头发,挨个叮嘱一个个打扮的干净利索忙赶着出门的子女们,晚上早些回家,最后,她还给张秋兰打了一个电话,嘱咐她带外孙天天早点回娘家过冬至。

直到这时候,张妈才算是结束了冬至这天第一阶段的工作,她换了衣服,一边往鱼粉店走,一边开始念想着今晚一家人过冬至的一些事情。

其实,按理来说,如今的老张家吃穿不愁,早已经过上了那种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富人家生活,可张妈有时候总觉得心里面空空的,相比于以前苦穷那会儿,五个子女已经没小时候的亲热了,都有自己的想法了,除了还不晓事的小小,个个都有自己的盼头,家里总是冷冷清清的,一家人好好坐在吃一顿饭也实在不容易。

云起是管顾不住了,嘴巴子会说,办起事情来又叫人一等一的刮目相看,干点啥都指不上他的不对,很多时候晚上回家,他第一句话常常是:“妈,我在外面吃过了。”

秋兰呢,嫁出去女儿泼出去的水,本来回家的次数就少,现在做了老板,更不消指望,娘家门都摸不着,那些几百上千块的衣服保健品倒是隔三差五叫牛奋往家里稍。

剩下两个女儿,小小贪玩,天天泡在零食堆里,不省心,春兰倒是好,这闺女打小懂事上进,不爱玩,上学就好好学习,放学就帮她看鱼粉店。

最叫张妈忧心的是云峰。

如今的云峰已是事业上的大忙人,大部分时间都在市二中鱼粉店忙事,晚饭也在那边解决,最近这些时日里,又谋划着要在市六中开第三家鱼粉店,已经在准备招人租门面装修。

张妈看着这个大儿子没明没黑地操劳事业,对自己的婚姻大事不管不顾,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酸楚。

云峰和晓楠好的事情,她是知晓的。

本来还很高兴,晓楠那个女娃自然是没得说的,吃公家饭的教师,人又好,心地善良,整个龙湾镇的十里八乡,绝对挑不出第二个来,张妈心里是一百个满意,然而时间一久,她就看出了点味道,两个娃娃的感情一直没有进展,更不消说谈婚论嫁,云峰又总是不愿跟她提这事,最近这些日子,都没有看见他来市一中和晓楠见面谈感情。

张妈心里急呀!

眼看着年关又到了,这个大儿子直接奔着岁去了,村里那些和他同岁的后生,哪个不是婆娘热炕头娃娃打酱油?明明年纪已经到了山梁上,明明心里也有晓楠,他却丝毫还没有想要成婚的念头。

这已经成了张妈的一块心病。

再这样熬磨下去,迟早误了儿子一辈子的大事!所以,最近她心里一直想着,无论如何,这桩事情都应该定下来了,有个说法了。

刚好,今天冬至,可以把晓楠叫到家里来好好唠唠,所以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张妈就特地拉着张云峰嘱咐说“冬至学校不放假,晓楠一个女娃娃在学校怪孤单的,晚上叫她回家一起吃荞麦米饺。”

张云峰“嗯嗯”两声,夹着包出门,也算是应了下来。

然而,晚上回来的时候,张云峰还是和早上出门的时候一样,一个人夹着包,只是脸上多了些许冬日的风霜。

这叫张妈好不失望,问“晓楠呢?”

张云峰一脸疲倦地说“不来了,人家在她二叔家里过。”

张妈默然无语。

过了半晌,她才叹着气回厨房,“砰砰砰砰砰”剁起了肉馅。

那时候张云起正坐在客厅里,跟小小用小霸王电脑学习机玩《超级马里奥》,他老妈的声音挺大的,他全听进了耳朵里。

他发现自打上次张国瑞上来江川找大哥张云峰谈过一次后,大哥跟张晓楠的联系好像就没以前那么热络了,印象之中,张晓楠都好长一段时间没来家里吃过饭。

其实张国瑞上来那次他还劝了大哥一句,剽窃《霸王别姬》里的那句名言,人得自个儿成全自个儿。

大哥倒是当真听进去了,一头扎进卖鱼粉的大业中完全不知道回头是岸,一天到晚都在市二中那边忙事业,也就晚上回家和早上出门的时候,兄弟俩能打个照面,大哥人又跟闷葫芦似的,除了跟他说说鱼粉店的一些问题,感情方面的烦心事,一律憋在肚子里。

现在大哥和张晓楠是什么个状况。张云起实在不大清楚,但看老妈那样的神情,再这样下去怕不得气坏身体,这件纠缠了那么久的事情,不管好不好,也确实应该有一个了断了。

冬至晚上的荞麦米饺吃得格外热闹。

大姐张秋兰一家三口都来了,有小小和天天两个小孩子闹腾,前边因为大哥张云峰发火的张妈也搁下了这桩烦心事,一直抱着外孙笑呵呵的。

张云起好久没吃过老妈做的荞麦米饺了,蘸着辣椒和陈醋吃了两大碗,特别有滋有味,吃得浑身都是暖融融的。

这玩意儿是他老家那边的特产,市面上没得卖。前世中专毕业后,他定居在省城里津市,每年春节回老家,有四样食物是必吃的,江川栖凤渡鱼粉,封阳坛子肉,江川烧鸡公,老妈做的荞麦米饺。

前三者都是江川市鼎鼎有名的特色美食,但这些东西都能在市面上买到,唯独老妈做的荞麦米饺,全世界独此一家,也是全世界独此一家的家的味道。

冬至过后的第一个早晨是无风的。

张云起和往常一样,去学校上课。

路上的日光很稀薄,天空灰蒙蒙的,悬在上面的铅云像铁锤,街道上的枯草染着白霜,无处觅食的麻雀挤在屋檐下,饿得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穿行如织的自行车上是一个个如粽子般的学生。

张云起也和他们一样。

冬季的作息时间早已经改了,往后捎了半个小时,张云起到教室的时候,距离上课还早,他提了四份张记栖凤渡鱼粉,自己吃一碗,剩下的喂养王小凯田壮壮和杨伟。这三个小傻帽天天往游戏厅里跑,一到月末生活费就不够用,然后天天蹲食堂吃大锅饭饿肚子还不吃早餐。

王小凯田壮壮杨伟都在,哥四个围在教室后头吃鱼粉,这玩意又鲜又辣,大冷天的吃起来贼鸡儿过瘾。

吃着粉,班上陆陆续续有同学来了。

李雨菲进门的时候,张云起看见她后面跟着一个刘子诚,刘子城抱着两个纸箱,纸箱外皮上有“龙景园”三个字,好像挺沉的,他脸上有些不情不愿。

好些同学都瞧着这一幕,王小凯就招手喊了一声李雨菲,说:“这么两箱子,你们这是带的啥?”

李雨菲侧头,露出一张莹白的脸,像刚描釉的瓷娃娃,眼睛里跳荡着笑意“我们龙景园的罐头,味道很不错的,中午我们想去学校食堂门口试卖一下。”

ps酝酿中……

顶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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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贱者无敌

今天的清早,刘子城心里格外不得劲。

原因无它,他看着心目中的完美小仙女李雨菲俏脸甜笑着向同学们介绍罐头,心里面就像吃了苍蝇一样难受,本身跑到市一中卖罐头这种事儿,他就觉得特傻特无聊特跌份,但没办法,完美小仙女非要这么干。

当然,原因说起来话长。

前段时间,他们龙景园罐头厂在城南区政府的主持下,被一家叫什么联盛的私营企业收购了,具体的情况也不清楚,他一个天天呆学校里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看的优秀学生,对大人的这些纠缠事真是一点兴趣也没有,反正他就觉得龙景园罐头厂被不被收购,他老爸的副厂长位置都稳如泰山。

不过呢,那什么联盛拿下龙景园罐头厂之后,最近动作倒是搞得相当大,首先,给龙景园的职工补发了一个月工资,然后,搞了一连串的促销活动,发动全厂职工们出去卖罐头。

龙景园的职工们都七八个月没法工资了,工薪阶层,全指望着那点工资吃饭,现在断粮了大半年,突然给补一个月工资,确实能救急,所以,龙景园的职工们对联盛还是十分感恩的,也没人像以前那样闹了,家家户户都一边沉浸在年后开工一月双薪的美梦当中,一边在艰难的生活中苦熬着。

然而实际上呢,刘子诚就觉得是无奸不商,年后开工一月双薪只不过是联盛放的空炮,真正实打实给职工们的,只有补发的那一个月工资,但是,眼下这点工资除了让职工们能吃上一口热饭,稍稍缓解一点压力之外,并不能改善生活上的困顿局面。

要知道,这一年来,很多断了经济来源的职工都是靠借贷讨生活的,眼见着马上就是年关了,应对上门的债主需要钱,置办年货需要钱,家里小孩压岁换新衣服走亲访友招待客人吃饭喝酒等等等等都需要钱,而且这些钱都是紧要的,必须的。

可是,钱从哪里来?

上头的联盛给职工们指了一条路。

卖罐头!拿提成!给奖金!

对于这一点,龙景园上面的联盛怕是早就笃定了职工们除此之外没得选择,也确实是这样,这一年来,罐头厂的职工们已经穷怕了,穷疯了,但凡有一个抓钱的路子,他们都不愿意错过,光在城南一条街红灯区卖的女职工,刘子城都听说有好几个,更不消说号召他们出去卖罐头这种正经事。

宣传科的那些老爷们呢,也不知道脑瓜子最近被谁开过光,突然就灵泛了起来,各种激励职工的手段全使上。

厂门口贴销售光荣大红榜,隔三差五召开销售培训会,总结会,表彰会,每天晚上职工们都在家时,宣传科就会在新闻联播结束后的七点半,准时准点开始广播,先是来一段热情洋溢的喜报,然后开始播报那些谁也不知道真假的销售业绩今天谁谁谁完成多少多少业绩,拿了多少多少提成奖金。

不得不说,真振奋人心!

对于劳苦百姓,什么东西都比不上实打实的钞票诱惑力大呀,尤其是每天销售榜头名拿的奖金,真叫人眼馋嫉妒!

于是乎,越来越多需要钱的职工们动了起来,他们响应厂子的号召,迎着凛冽的寒风,或是开三轮车拖罐头,或是用担子挑罐头,去大学城,去菜市场,去小卖部、去县里镇上乡下的集市上摆摊贩卖。

作为龙景园罐头厂长大的人,刘子诚看到这一局面心里是挺高兴的,以前他一想到罐头厂要倒闭了,心里就毛乱。现在,龙景园全员都动了起来,死气沉沉的厂子像是被注入了一股强心剂,陡然间就活了过来,重现昔日的热闹光景。

不过在高兴之余,叫刘子城鸡儿蛋碎的是,李雨菲见厂子里的职工们卖罐头卖的热火朝天,连好好的龙景园大公主不做,非要凑这个热闹。

昨天下午,她异想天开的对他说,他们可以试试在市一中卖罐头,还说现在是罐头厂生死攸关的紧要关头,他们作为龙景园长大的子弟兵,能出一份力就出一份力,而且学校里很多寄宿生平时都吃不起咱们龙景园的罐头,现在促销力度这么大,也是给他们实惠。

当时刘子诚听到这话,真是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拒绝。他只要一想到同学们可能投射过来的眼光,心里就膈应得不行。

在学校卖罐头?

跟街边小摊贩一样蹲食堂门口吆喝?

他妈的!劳资在市一中再怎么说也算是一号人物,那么多女生崇拜,到底还要不要面子了?

实际的情况却是昨天李雨菲并没有强求他卖罐头,只是问了一句“你要不要一起卖罐头?”

刘子诚点头,一点反抗都没有。

作为跟在李雨菲屁股后边十多年的资深舔狗,他心里面再怎么不要不要,动作还是相当诚实的。

然而,李雨菲见他答应之后的下一句话却叫他相当不舒服“以前张云起不是也卖过俄罗斯方块掌上机吗,我们到时候可以问问他,看怎么在学校里卖罐头。”

于是乎,一大清早,刘子诚一脸不情不愿地跟着李雨菲,背了两箱龙景园的罐头过来,计划中午去食堂门口,先试试看卖不卖的出去。

龙景园罐头厂的主打产品是黑豆豉春江小鱼干,挺贵的,两块五毛钱一瓶。不过这玩意儿也从来没有便宜过,价格一直相对偏高,比较难卖,主要是那会儿中国生活节奏慢,人均收入低,吃肉罐头有些过于奢侈,只能用于佐餐,偶尔吃吃。

刘子诚把罐头搬到教室里,好些同学大清早闲得鸡儿蛋疼,起哄,叫唤着开两罐给大家伙儿搁进米粉里试试味道。

刘子诚心里卖麻批,脸上笑嘻嘻“这东西不是我个人的,是厂里的,送不起,回头我们还要把钱交上去,开就不开了,想吃的可以买,两块五毛钱一瓶,一瓶够你们吃一周了,而且味道绝对比外边小餐馆的东西美得多。”

李雨菲也在旁边说“我们龙景园现在在做促销活动,促销力度很大的,买了还可以刮奖,中奖率很高,而且一瓶罐头可以吃很久,读寄宿的同学可以卖点调一下口味。”

坐在位置上的张云起吃着鱼粉,一直观察着李雨菲刘子城那边的动静,他真没想到李雨菲会做这种事情,脑子里也总是想着他卖俄罗斯方块掌上机那会儿,李雨菲几次三番向他说过的那些话。

闹腾了一会儿,张云起发现李雨菲那边凑热闹的人挺多,但真掏钱的没有,于是用筷子敲了敲王小凯的碗“凯儿,去买一瓶春江鱼罐头过来拌鱼粉。”

王小凯早就想买了,伸手“钱。”

张云起菊花疼“你他妈两块五都没有?今天我兜里没揣钱。”

王小凯只好搁下筷子走了过去。

最近他天天通宵打街机,穷得天天蹲食堂吃大锅菜,嘴巴淡出鸟来了,但是跟张云起混久了,对生活品质的要求日渐拔高,在口袋里扣扣搜搜半天,掏出了一张皱皱巴巴的五毛纸币,气势倒是相当盛,直接拍在课桌上,说“赊两块,给我来一瓶罐头。回头找张老板清账。”

刘子诚差点没气晕。

这他妈真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第一笔买卖就从脚底板上赊账,靠,这生意还咋个做!

李雨菲却没说什么,笑着打开箱子拿了一瓶递给王小凯,还提醒说“罐头盖上涂了一层刮奖贴纸,刮开看有没有中奖。”

王小凯拿着罐头找到刮奖区,有点不太相信“这玩意儿还能中奖?什么奖呀?”

李雨菲点头“能的,概率还很大,买一瓶送一瓶,有的人能连着中五六瓶呢,特别划得来,你刮开看看。”

周围的同学都凑了过去,看王小凯刮奖。

王小凯三下两下把涂层刮开,还没来得及张嘴呢,旁边的胖子田壮壮已经兴奋的叫了起来“再来一瓶!是再来一瓶!”

李雨菲笑着又递了一瓶罐头给王小凯。

王小凯刮开,田壮壮又惊奇地叫“我靠!还是再来一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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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来自江川湖海,囿于昼夜的爱

这天早上的鱼粉吃得格外酸爽。

王小凯开了一瓶龙景园黑豆豉春江小鱼仔佐味,哥四个吃得津津有味。

其实春江小鱼仔味道确实很不错,主料春江小鱼仔和江川东江鱼同属一系,用大名鼎鼎的方元朝天椒调味,霸得蛮,过得古,味道比之比后世的劲仔小鱼、毛毛鱼一点也不差,辣度还要更上一层楼,和后世味之元的鱼排鱼尾有得一拼,唯一的毛病就是贵。

然而这个贵是没办法的事情。

肉类罐头嘛,成本搁在那里,2块5毛钱一瓶是消费者入手时的价格,但龙景园真没赚多少钱,毕竟中间还有总经销商、分销商和终端销售商构成的销售网络,每过一到手,都要剥一层利润出去。

另一方面,现在普罗大众们的生活水平低,偶尔买这玩意儿佐味可以,一直吃,奢侈!有钱人呢,像老张家这种,顿顿新鲜的鸡鸭鱼肉都吃不完,隔三差五的,张云起还要老家人搞些野猪野王八野泥鳅野兔子野獐子肉来打牙祭,买罐头吃?里边装的又不是唐僧。

其实说起来,肉类罐头在中国的命运一直都挺悲惨的,半死不活靠着外贸吊命,九零年代初的时候那是没办法,经济的锅,大家都穷,但是到了后世,大家伙儿的生活水平都已经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提高,就连当韭菜资格都没有的人,在收入方面也能够支撑肉类罐头了,生活节奏也确实需要肉类罐头了,然而命不太好,偏偏赶上了快餐和外卖行业的大爆发,肉类罐头自然沦为鸡肋。

打个比方,像后世江川市最著名的封阳坛子肉,好吃是真好吃,但销量始终不怎么样,大多数都是像张云起这种一种生活在外的家乡人买,他想念家乡味道了,才会在淘宝上网购一波。

王小凯今天的手气倒是十分不错。

他一连串中了四瓶,算下来一瓶也就是五毛钱,这可太划算了,王小凯兴奋得跟猴子似嚷嚷着放学后要去刮彩票。

好些读寄宿的同学瞧着眼热,从众心理作祟,跟着掏钱买罐头,对他们来说,这玩意原价买了也并不能算亏,天天吃食堂大锅菜,清汤寡水,嘴巴里面十分清淡。

江川人一向重辣重口,食堂大锅菜缺油少肉倒不是不能接受,毕竟餐费极便宜,但倘若吃不上辣味,那就是十分的不友善,龙景园的这个春江黑豆豉小鱼仔罐头绝对能满足这一点,为他们改善一下生活增加一点滋味,而且一瓶省着点吃,够吃一两周,中了就是大赚,最重要的是,中奖率也确实高,并非是坑人的噱头,好几个学生连着串中了几瓶。当然,一些今天没踩狗屎的,一瓶也没中着。

李雨菲她们本来还打算中午去食堂卖卖的,但一共才用自行车驮来两箱罐头,在班上一下子就全给卖完了。

刘子诚可是真没想到小小的一个刮奖促销效果这么好,看着好不容易驮来的两箱罐头全空,他就再也发不起牢骚了,这一件小小的事情,甚至让这个小傻帽心里面莫名的生出了一股从没有过的成就感与满足感,或许劳动不光荣,但有收获的劳动绝对是光荣的,他对李雨菲说道“上午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反正到时候是自由活动,我找几个人去罐头厂再搬一些罐头过来。”

李雨菲说好。

罐头卖完后,也接近了上课的时间。

同学们手拿罐头扯着各类闲话回自己座位,但上课的时候,教室里总漂浮着一股淡淡的春江小鱼仔的香味。

课间的时候,张云起跑到初见那边,想请教一道英语题目,马上要期末考试了,得加把劲临时抱佛脚一下,不过李雨菲和初见是同桌,他走过去的时候,王小凯、杨伟田壮壮和肖雪梅几名一个小圈子的女孩子都聚在那一坨,聊些眼下学校里时兴的话题。

张云起没当回事。

直接来到初见课桌的一侧,问题目。

初见见张云起过来,下意识的就把课桌桌面上的一个黑色塑料袋收进了课桌里面,她见张云起没什么反应,于是细心地给他讲解起了题目。

如今的初见已经连续两次蝉联了全校高二年纪的第一名,班上很多同学都会向她请教题目,作为一名超级学霸兼学习委员,初见也从不会拒绝任何人,不过对张云起,她总会显得格外的用心。即便是课间时,也不会介意旁人的目光。

两人聊着题目,那一头聊的热切的余青青一直注意着这边的动静,她看了看身边的李雨菲,没什么表情,甚至是没有朝张云起那边多看一眼。

这倒是有点儿稀奇。

余青青想了想,叫张云起,说“中午我们打算和雨菲一起去学校食堂门口卖罐头,有没有兴趣一起去?对了,你以前不是卖过掌上机吗,说说这个怎么卖呗?”

旁边的初见适宜地停下了讲题目,小脸上很安静,只是也没有往李雨菲那边看,她抿着嘴,拿笔默默地在张云起的练习册上标记修改写一些问题要点。

张云起说道“刚才你们不是卖的很好吗?这个东西没什么经验之谈,这种销售搞吸引人的活动也是需要成本的,学校不可能让你们大张旗鼓的搞,简单点,态度好就行了,回头找几个托吧。”

“托?”

张云起道“就是让一些同学假装去买罐头,制造气氛,吸引别人的注意力,从众心理作祟,有那么几个人买,就一定会有人跟着买。”

余青青心直口快“这不是骗人么?”

这话让张云起相当不好回答“那也可以,你们直接去卖就行了,要不顺带再做个牌子吧。”

说到这,张云起向初见借了一张纸,拿着钢笔“刷刷刷”在纸上写下一段话“龙景园罐头,好吃够辣能刮奖!”

写好之后,他把纸递到李雨菲的课桌上说“这句话怎么样?到时候可以把这句话写在纸牌子上,竖在食堂门口吸引学生们的注意力。”

杨伟点头“不错,简单明了,一看就懂。”

这时候余青青提出了反对意见“我觉得太直白了,不是特别有吸引力呀。”

张云起没做声,又拿起钢笔在纸上写了一段话“是谁来自江川湖海,却囿于昼夜学习,罐头与爱。”

“这句真好。”

李雨菲第一个开口。

她还默念了一遍,喜欢极了。

余青青也点头说不错,比前面的好。

肖雪梅看着那句话说“很有感觉和吸引力,而且切题,江川湖海,一语双关,囿于昼夜学习,这说的不就是我们这些可怜学生吗,罐头与爱,直戳内心深处和产品,文字深刻有内涵,张云起,你太有才了。”

张云起只是笑。

这他妈不就是青春疼痛文艺范嘛,跟“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与远方”一个尿性,柴米油盐酱醋茶才能治好的无病呻吟。

大家伙儿一致觉得这句话好,定了。

杨伟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一块大纸板,用彩笔把这句话写了上去,每个字都特大,特醒目,也特别的艳俗,但无所谓,俗出风格能吸引学生们的注意力就行。

上数学课的时候,张云起又对坐在旁边的王小凯讲:“凯儿,回头叫一些别的班上的男生,中午去食堂买罐头,造气氛,当托。”

王小凯愣愣的:“刚才余青青不是说这骗人,咱们不这么干嘛?”

张云起道:“余青青没脑子我不意外,你没脑子那就太让我失望了,以后别读《毛选》羞辱毛嗲嗲了。”

这话说的王小凯相当不服气,他“嘿”了一声道:“张老板啊,这就是你的境界低了,我不是不愿意搞托,我只是充分尊重美女的意见。”

张云起道:“余青青也算美女?怎么回事呀,凯儿,你也太饥不择食了点吧。”

王小凯鸡儿蛋疼:“饥不择食也得有食吃吧,劳资打了十七年光棍,可连妹子的手都还没摸过!”

张云起乐道“那行,回头我给你买俩凤爪,躺床上好好摸摸。”

王小凯差点吐血:“我到底是怎么认识你这个损友的?”

“你家祖坟冒青烟了呗,不跟你扯废话了,凯儿,回头把找托的事儿办好,如果不这么搞,那几个女孩很快就会见识到现实和理想的差距。”张云起翻开习题册,做数学题目。

把这事儿安排妥当,张云起就不打算再管了。作为龙景园罐头厂几十万箱罐头大甩卖运动的总指挥,在学校里卖几箱十几箱的小促销活动,他实在没什么掺和的兴趣。

中午放学后,和初见一起回店子里吃饭。

刚开始的时候,班上同学看着初见天天中午和张云起去张记栖凤渡鱼粉店吃饭,倒是有点儿大惊小怪,还以为两人关系不大正常,后面时间久了,倒是麻木了,因为他们都知道初见妈妈在张记栖凤渡鱼粉店里工作。

和往常一样,初见在座位上看了一会儿书,教室里人少了,张云起才起身叫她。

初见侧头,见张云起还在,她下意识地就把前面藏在书桌里的那个黑色塑料袋拿了出来,只是嘴上问“云起,你不要去帮雨菲卖罐头吗?”

张云起道“不去了,回家吃饭吧。”

初见看了张云起一眼,小声说:“如果你想去,等下我帮你把饭带回来。”

张云起怔了怔,乐道:“你在想什么?我不想去,我只想跟你一起回家吃饭。”

初见抿着嘴,不说话了。

两人下楼。

凛冬了。

天空是晦暗的,草皮枯黄,呼啸的北风带着刀割的声音,初见走在张云起身边,手里提着那个黑色塑料袋,穿着一件素净的棉衣,毛绒绒的连衣帽是雪白雪白的颜色,拥簇着一张白的透明的清澈小脸。

“云起。”

张云起扭头:“有事吗?”

初见迟疑了下,最后说:“没什么的。”

张云起想了想,走到她身前,笑着说:“怎么了?初见,一脸心不在焉的,不管是什么时候,你有什么心里话就直接跟我说好吗?”

初见抿了下嘴,说:“我织了一条围巾。”

张云起怔了下,下意识看着眼前女孩。

“你要么?”

女孩的小脸已经有一点点红了,但最终还是把一直攥在手里的黑色塑料袋递了过去,细声细气地说:“不是很好看的,才跟我妈妈学,还问了张姨,是第一次织。”

张云起接了塑料袋,从里面拿出了一条围巾,深红色的,毛线粗粗的,很软,密密麻麻有无数个针结。

其实他不懂怎么织围巾,但总觉得应该特别复杂,这也是第一次有女孩子亲手织围巾送给他,他真觉得好看。

看着眼前的女孩,把红色围巾戴在脖子上,暖融融的,心都要融化掉的感觉,上面还有一种她时常用的护手霜的味道,是那种在寒冷天气里,他经常会莫名想起来的淡淡青草味。

第五十四章 沉默的力量

这一天的时间过得长得快。

张云起和初见在店子里吃完午饭,回到教室后,王小凯就兴奋地跑来告诉他,中午他们和李雨菲在食堂门口把罐头全都卖光了,中奖率很高,又有李雨菲这个在学校里极有名气的大美女在,吸引了一大波学生,搞的跟全民刮彩票似的。

王小凯这个小傻帽一向咋咋呼呼,说的话大概有一半能当真,但张云起作为龙景园那几十万箱罐头放血大甩卖运动的发起者,自然清楚的知道,目前龙景园罐头的中奖率超过0,是比较好卖的,而龙景园的职工们在各种激励政策和提成方案的刺激下,已经组成了一支浩荡的销售队伍,几乎是倾巢而出,现在,是时候叫李季林把罐头的中奖率往下调低一些,争取多收回点儿成本,明年正月初八动工时也富裕一点。

下午放学后,张云起打算去联盛一趟。

他收好课本,戴上围巾和耳机,提着书包起身时,王小凯瞧着他,顿时瞪大眼睛啧啧说道:“竟然戴红色围巾,要不要这么骚里骚气的,张老板,春天可还没到呢。”

“劳!资!乐!意!”

张云起鸟都不鸟王小凯,提着书包潇洒出门,只是还没走几步,就意外的看见了站在走廊上的张晓楠。

张晓楠在市一中初中部的一个初中班当班主任,虽然同在一个学校,有时候也会在校园里遇见,随便聊几句,但张晓楠从没有专程来找过他。

张晓楠显然在门口已经等了一会儿,心里应当有事情找他商议,张云起走过去问道“晓楠姐,你找我?有事吗?”

张晓楠迟疑了一下,说:“云起,我们走走再说吧。”

张云起说好。

两人下了楼。

已经放学,凛冬里的校园格外萧瑟,人很少,入目是零落的枯黄树叶,爬满了青苔的男生宿舍,横贯天空的铁青色电线,叫人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孤寂。

两个人走在清冷的校园小径上,张晓楠问了问张云起学习上的一些事情,但张云起总感觉她好像有些心不在焉,问道:“晓楠姐,你跟我大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张晓楠在路边的石凳上坐下来,犹豫了半天,才说道:“云起,姐和你大哥的事本来应该由大人来做主的,但是张叔他还没出来,你呢,是个前程远大的好孩子,懂事,聪明,有想法,很多时候,很多事情,都比姐和你大哥看的长远,所以,有些事情你大哥他开不了口,姐现在却无论如何都要拉下脸来跟你讲,因为再拖下去,都难捱。”

张云起笑:“晓楠姐,我懂的,你说。”

张晓楠双手绞在一起:“前段日子,我爸来市里找你大哥谈过一次,提了一些想法,这个你大哥应该没跟你和张姨提过吧?”

张云起点头:“没有。”

张晓楠看了看神情平静的张云起,低低的叹了口气:“其实,我爸上次来,叫云峰在市里买套房子。”

这种话张云起听着怪别扭,九零年代初的婚事,可没有要求男方家必须要有房有车这些不成文的规矩,不过对于现在的张家来说,这个没问题,也不是事。

然而,张云起很快就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张国瑞要求大哥买房的潜台词,必定是想要大哥分家单过。

据他所知,张国瑞的大儿子大女儿都在外地工作成家扎根,平日里根本管顾不到远在云溪村的二老,市里工作的小女儿张晓楠已算是较近的。在这样的情形下,张云起不知道张国瑞提出这个要求,是不是打着等张晓楠成婚后从云溪村搬到市里来住的主意。

这么想着,张云起就觉得以张国瑞这种老成精了的云溪村头号强人一贯的行事路数,肯定还有其他叫大哥张云峰难以招架的要求,于是问张晓楠“还有么?晓楠姐。”

张晓楠的脸上已是十分难为情“那两家张记栖凤渡鱼粉店,到底是算谁的?云起,你千万不要误会埋怨姐,姐没有贪念,姐什么都不想要,只愿跟你大哥好,只是,你大哥人耿直,我爸那晚上说的话叫他生气,他直接跟我爸说不是他的,说鱼粉店全都是你出的资金,大主意大方向也都是你定的。但,你知道,这样,我父亲那一关他过不去。”

张云起坐在石凳上,想了想说“我知道了,晓楠姐,这个你不要操心,我有计较,我现在想知道的是,马林跟你是什么情况?”

张晓楠半天没言语,最后叹了一声。

这一天晚上,张云起睡得并不怎么好。

其实年纪大了,他已很少为感情失眠。因为经验给予过他这样一个教训,或者说是给过像他这样的绝大多数中年男人一个教训这个世界上除了亲人,没有什么是不能看淡的。

今天张晓楠告知他的那些话,大概也是马林那边纠缠得紧,她爸爸张国瑞逼得紧,一向闷葫芦的大哥张云峰又绝无可能把这样的尴尬事倾诉给他听。

张晓楠实在是束手无策了。

其实不论是不是张国瑞故意刁难大哥张云峰,提出这些要求叫他知难而退,但真较真起来,这些要求也不能说是过分,为人父母,总希望男方家在婚前厘清这些家事,给自己女儿创造一个好的生活条件,避免日后跟婆家纠缠不清。尤其他们老张家人多口杂。但张云起同样清楚,不管从理智还是从感情方面讲,买房子分家的事情,他大哥张云峰都不可能向家人开得了这个口。

张云起一直记得,他老妈以前教训他要好好念书时老提起的一件事,大哥小学毕业那年,十四岁还差一点点,他从昭平乡中心完小拿着成绩单和龙湾镇中学的录取通知书跑回家,进屋跟爸妈说的第一句话是“我不上学了!以后在家务农,让秋兰和云起、春兰去上。”

当时爸妈一脸愁苦,不知如何是好。

从那以后,大哥就跟着爸爸担负起了喂养全家人的责任,这个本应该和张晓楠一起在龙湾镇教室里念书的少年人,靠着没明没黑在土里挖刨挣的那点苦命钱,养活着这一大家子老小病弱。

爸爸入狱后,顺理成章的,大哥成了老张家名副其实的当家人。张云起深深的知道,也感激,倘若没有这个沉默无声的顶梁柱,爸爸入狱时的那段愁云惨淡的日子,他们那一家老小是绝难捱过去的,也正是有了这个沉默无声的顶梁柱的带领,他们一家人才能从最困难的岁月里一起熬苦过来。

现在,让他分家放弃这种责任是很难的。

尽管现在家里的条件十分优渥,但这不仅是一个生活哲学问题,更重要的是,他和这一家老小的骨肉感情无法割舍。

至于张记栖凤渡鱼粉店该怎么分,张云起听了张晓楠的那番话后,心里实在有种说不出的酸楚。这就是他的大哥,一个不善言语的平凡人,十四岁不到便扛着一家人从苦难里走过来的他,已在脑子里形成了一条凡事为家人着想的最坚硬的神经反射弧。

张云起终究是从床上爬起来。

那时的夜已经很深了,天黑的看不清五指,有呼啸的北风敲打着窗户,他点了一根卷烟,来到客厅,拿起座机上的话筒,按下几个数字。

电话响了很久,很久,通了。

张云起说“帮我找人查一名市里交警队的交警,叫马林,看看他最近这几天在哪一块执勤。”

第五十五章 爱的卑微

江川市交警大队全称为江川市公安局交通警察大队,在0年代初的时候,规模还很小,只有百把子人,主要负责城区和郊区的交通和车辆管理工作。指挥交通主要靠“鸟笼子”里的信号灯。

“鸟笼子”指当时的圆形玻璃岗亭。

那时候的江川市城区也就0个玻璃岗亭左右。每个岗亭两名交警值守,一名交警坐在岗亭里,通过才从手扳信号灯升级成的全自动信号控制灯,来控制东西南北方向的车流,还有一名交警则是负责现场指挥,个小时轮换一次。

今天的马林在春风路负责现场指挥。

年,他从部队转业下来,由于以前在部队汽车连从事交通和汽车管理工作,转业后,就通过家里的关系继续干起了“老本行”,当交警。

那会儿正好是工人的下班高峰期,浩浩荡荡的自行车大军像黑色蚂蚁一样涂满了整条马路,在寒冬腊月里,格外壮观。

交警马林却是格外遭罪。

那时候没有电子抓拍这些先进设备来协助治理交通违法,小老百姓的安全意识又淡薄,人不怕车撞,车不怕撞人,都在机动车道上横冲直撞,牲口都有,违章特别多。咬着口哨挥舞手臂的马林也根本不可能管顾的过来,和别的交警一样,他只求不堵路不出意外事故就万事大吉了,其他的,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指挥了个把小时,自行车渐渐少了,马林也已经又累又冻,北风飕飕,没有屋宇树木的遮蔽,钻进脖子里,是刺骨的寒意。

这个冬天,格外冷呀!

天空上高远的落日余晖倒是美丽,站在马路上的马林远远地望着,这时候,他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张晓楠,那个磨人又叫他心热的女子,自打在张国祥家遇见之后,他就彻底着了魔,心心念念全是她,想方设法对她好,对她家人好,但是,大多时候她都是冷脸待他。

有时候,马林也会心灰意冷,想要就此作罢,彻底搁下,但问题在于他没有法子违背内心,强迫自己不去想她不去找她。其实,单位里的同事也经常给他介绍姑娘,但都被他拒绝了,因为将就更不是一件容易事!他只能在这种甜苦交加的心境里,不断地告诉自己,人的感情是会波动的,会改变的,只要真心实意待晓楠,总有天明的时刻。

想着想着,远处驶来的一辆小轿车把他从伤感的神思拉回了现实。那是一辆极为惹人注目的豪车,路上好多行人纷纷停下脚步侧目观望,就连看清楚车头后的马林,都有些讶异地睁大了眼睛,这辆车子他曾经在杂志社见过,奔驰s0,挂的车牌居然还是湘0·。

进入0年代后,随着改革开放的不断深入,中国老百姓的生活日新月异,一天一个花样,自行车早不再是时兴的“三大件”之一,0年代的老百姓把**幻想成“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在这时候的后辈们眼里也已经变成了笑话。然而,眼下绝大多数江川市民的出行工具依旧是凤凰永久二八大杠,吉普都是极为鲜见的,更不消说这种百万级进口豪车。

马林心里忍不住有些羡慕,男人天生就是热爱速度和激情的动物,以前在部队那会儿,他就爱摆弄汽车,也梦想着有朝一日能拥有一辆属于自己的小车子,但他可从来不敢奢望这样的豪车。

仅仅是几秒钟的时间,那辆虎头奔就已经飙了过来,马林本以为它很快就会消失在视野里,但接下来的事情,却叫他的脸色变得十分不好看,那辆虎头奔竟然堂而皇之当着他这个交警的面,在大马路上调头,横摆,逆行!

马林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叫停,然而开虎头奔的人有点嚣张,或者说是故意找不痛快,直接就把车开到他的脚边,停下,车窗滑落,露出一张年轻的脸,脸上还带着黑色大墨镜,正微笑看着他。

马林知晓开这种百万豪车的大人物,不是他得罪得起的,即便是交警大队队长在这里,也绝不敢放出一声正义的响屁,但,对方的行为实在是有些挑衅了,他也实在是憋忍不住黑着脸说“这位同志,请出示你的驾驶证!”

同志勾下黑框大眼镜,笑“没有。”

这话叫马林十分气恼:“驾驶证都没有就敢上街,还公然违章逆行,你还把交通法规当回事了吗?”

同志还是笑,态度也温和:“抱歉了,马警官,我刚才路过这边看见你,正好想跟你说个事,急了。自我介绍一下,张云起,联盛和联众的老板。”

马林顿时一口气堵在喉咙里不好再发,眼前这个看起来极年轻的小伙子倒不是那种嚣张跋扈的主,也亏得是这样,否则,他也不知晓今天要如何收这个场,不过,让他难以理解的是,这样的一个开百万豪车的人物怎么会有事找他?

马林问:“你找我有事?”

张云起点头“是关于张晓楠的事。”

马林顿时紧张了起来:“晓楠?晓楠她怎么了?”

张云起笑道:“张晓楠很好,没事,是你跟她有事儿,你喜欢人家,可是人家心里边早就有别的男人了。”

这件事马林显然知道一些,脸“刷”地又黑了下去“这关你什么事?”

张云起乐道“你的情敌是我亲哥。”

马林冷眼瞪着张云起:“这么说你是替你哥来教训我这个情敌的?”

张云起摆手道:“教训就过了,大家都是成年人,谁也没资格教训谁。只不过今天正好碰上,我就想跟你把事儿厘清楚,要不然双方这样架着,谁都不好过。”

马林语气很冲:“你要怎么厘?”

张云起甩了一根芙蓉王给马林,自己也点了根,说“我觉得吧,追女人,无非就三点,长相、钞票、感情。马警官,长相你倒是还不赖,高高大大的,比我大哥强;钞票,不提其他的,单轮这辆车,马警官,我不是打击你,真够你干一辈子交警了;至于感情,张晓楠和我哥是青梅竹马,从穿开裆裤时就搁一块儿,床都上过好多回了。”

马林眼睛刹那间红了!

他勃然大怒道:“你他妈胡说八道!”

张云起一点没动气“马警官,你可千万别太伤心,我说句真心实意的话,天涯何处无芳草,干嘛非要在一棵名花有主的树上吊得死去活来?如果张晓楠爱的不是我哥,而是你。那这句话我也会原封不动的送给我大哥!总之呢,你还是很优秀的,但人家张晓楠已经心有所属了,再强求,真没意思,苦的只会是你自己。要知道,如果你费尽心思才追到一个不喜欢你的女人,那还不如费尽心思也追不到。因为,你的人和你的爱在她眼里注定是卑微的、将就的。人嘛,还是自己对自己好一点最靠谱。”

张云起重新扣上大黑框墨镜“好了马警官,我说话直接,有说得不对的还请你见谅,违章什么的你抄牌,你依法办事,该咋整就咋整,改天我会上交警队接受教育,现在就不奉陪了,我还要去拜访你们的市局纪副市长。古德个拜!”

一脚油门,黑色奔驰劈开狂风而去。

第五十六章 力量

&nbsp&nbsp&nbsp&nbsp喜欢代表恐惧,爱就是失去力量。

&nbsp&nbsp&nbsp&nbsp马林已经忘记了这句话是从那本杂志上看到的,也不记得是哪个哲人说的,但他妈的好像一点都没错。他是恐惧张晓楠的。一直以来都是。

&nbsp&nbsp&nbsp&nbsp此刻,更甚!

&nbsp&nbsp&nbsp&nbsp那一整个下午,他只要想到张云起说的那些话,血液就会凝固,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脑袋处于眩晕状态,浑身上下都是一种类似于打摆子的颤栗!

&nbsp&nbsp&nbsp&nbsp然而,真正叫他绝望的是,当他的情绪慢慢冷静下来后,又不得不痛苦地承认,不论张云起抱有怎样阴险的目的,不管张云起说的话是不是故意针对攻击他,但张云起有一句话没有说错:如果你费尽心机追到了一个不喜欢你的女人,那还不如费尽心机也追不到。因为,你的人和你的爱在她眼里注定是卑微的、将就的!

&nbsp&nbsp&nbsp&nbsp马林的心凉已然到了冰点。

&nbsp&nbsp&nbsp&nbsp那时候已经轮岗下班了,几个交警队的哥们都知晓马林最近在情场上不大如意,走路时看着他勾着个脑袋一副失魂丢魄的模样,都心领神会,换了便衣,拉着他去了云海路新百货大楼的歌舞厅,找妞、跳舞、喝酒。

&nbsp&nbsp&nbsp&nbsp喝得酩酊大醉,深夜而归。

&nbsp&nbsp&nbsp&nbsp爱而不得是怎样的一种感受?

&nbsp&nbsp&nbsp&nbsp是念念不忘,没有回响?

&nbsp&nbsp&nbsp&nbsp是拿着钥匙,插厚厚的墙?

&nbsp&nbsp&nbsp&nbsp是明明知道她正躺在别的男人膝下,被日到想吐,你却还要为她喝得酩酊大醉,深夜而归,躺在床上,想她想到大腿根湿漉漉的,心里满是怅然?

&nbsp&nbsp&nbsp&nbsp第二日,太阳没有照常升起。

&nbsp&nbsp&nbsp&nbsp马林照常上班。

&nbsp&nbsp&nbsp&nbsp一个成年的男人,总知道爱而不得这样的事情,就跟吃饭吃出沙子拉屎拉出肛裂一样,习以为常,不论喜欢谁,爱谁,最终的本质,也不过是在繁华落尽激情消退之后变成搭伙过日子。

&nbsp&nbsp&nbsp&nbsp马林的日子过得还是和往常一样,每天按时上下班,上街执勤,周末不是跟哥们去打篮球,就窝在家里看《燕京人在纽约》,除去心中的苦闷,他的生活没有丁点波澜。

&nbsp&nbsp&nbsp&nbsp然而,时间一久,一心想着抱大胖孙子的马母就有意见了,她见不得儿子窝在家里混吃懒做,隔三差五在他耳朵旁边唠叨:“哪有像你这样谈爱的,整日窝在家里,周末也不出去约会,你咋个不去陪人家晓楠呀?我告诉你,刚谈爱那会要哄好人家女娃娃,不能冷落了人家……”

&nbsp&nbsp&nbsp&nbsp面对母亲的唠叨,刚开始时,马林还会找各种各样的借口搪塞,有时下班后,也会故意呆在警队里熬磨到深夜才回家,晚饭就在外面小餐馆随便解决,装作一副外出约会的假象,然而,这些行径终究是敷衍的,表象的,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

&nbsp&nbsp&nbsp&nbsp时间一长,他那神经敏锐的母亲又开始唠叨他说:“咋不带晓楠回家做?你和晓楠关系进展到底咋样了?每次都说好好好,就是见不着人!”

&nbsp&nbsp&nbsp&nbsp马林终究是个成年男人,有自己的认知和想法,实在厌烦自己的亲娘隔三差五就感情问题支使他,给他那么大的压力,被唠叨的次数多了,有一次他实在是忍不住,不耐烦地顶了一句:“带什么带!张晓楠早就有相好的男人了!以后别提她!”

&nbsp&nbsp&nbsp&nbsp这句话对马母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

&nbsp&nbsp&nbsp&nbsp她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这,这是咋个回事?张晓楠有相好的?谁说的?你亲眼见到她跟别的男人一起了?那为啥她婶娘给你牵线做介绍?这不是欺负人吗?!”

&nbsp&nbsp&nbsp&nbsp马林听得心里更加郁闷,但又不想对关心自己的母亲发火,他只能用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说:“妈,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一时半会讲不清白,这事情怨不得别个,都是我的问题,我知道怎么搞,你就别操心了。”

&nbsp&nbsp&nbsp&nbsp马母怎么可能不操心?

&nbsp&nbsp&nbsp&nbsp为马林讨老婆这事,她这个当母亲的心都要操碎了!以往别人介绍姑娘,马林这个嫌弃,那个瞧不上,现在好不容易遇到一个中意的,哪里晓得是一地鸡毛!

&nbsp&nbsp&nbsp&nbsp只是,马林的那番话对她的冲击力实在是太大,缓了好久,她那发昏的脑子才有了些清醒,但她依然想不清白,既然张晓楠有相好的,那为啥还要骚情她儿子?!

&nbsp&nbsp&nbsp&nbsp这不是婊子行当吗?

&nbsp&nbsp&nbsp&nbsp马母越想心里越是不得劲,但看着儿子难受的神情,她又不敢再继续逼问下去,只好把那一团气郁结在心口上,煎熬着煮饭炒菜做家务,直到儿子出门后,坐在空荡荡的家里头左右想不明白的她,最后跑到了张晓楠的亲叔叔张国祥家讨要说法。

&nbsp&nbsp&nbsp&nbsp那时候张国祥夫妇都在家,面对气势汹汹的马母,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因为这件事情谁对谁错现在已经很难厘清,当初做介绍时,张国祥的婆娘也确实不知道侄女张晓楠心里早已有人,后来知道了,也劝过张晓楠,但为时已晚,马林已经喜欢上张晓楠,他明知道这点也不愿就此罢手。

&nbsp&nbsp&nbsp&nbsp在他们看来,既然马林横下这条心要这样,若能叫张晓楠回心转意那是极好的。但让张国祥婆娘疑惑的是,既然马林接受了张晓楠心里有人这一事实,为何这时候还任由他母亲上门来为此事讨要说法?

&nbsp&nbsp&nbsp&nbsp这中间多半是又发生了什么变故。

&nbsp&nbsp&nbsp&nbsp张国祥的婆娘心里反复思磨着这些尴尬事,又不好直接向马母问明情况,她绞尽脑汁找了些面上的话头唠了唠,最后说会把这事儿通知晓楠他爸,等他给一个答复,才把马母的情绪给稳了下来。其实她们关系很不错,平日里经常一起打江川字牌,要不然也不会把侄女晓楠介绍给她儿子马林,只是没成想到头来搞得她里外不是人。

&nbsp&nbsp&nbsp&nbsp马母离开后,张国祥婆娘立马起身去了卧室,她把电话打到云溪村村委会,叫人通知她大哥张国瑞来接电话。侄女终归只是侄女,她可以劝,但不能说,不能骂,这桩难缠事到底该怎么处置,终归要张国瑞这个当爸的来决定。

&nbsp&nbsp&nbsp&nbsp张国瑞接到电话了解了事情经过后,第一个决定,就是立即往江川市里赶。

&nbsp&nbsp&nbsp&nbsp他心里已对女儿充满了怨气,上次跑市里和张云峰谈过一次之后,那小子明显已经有些知难而退,他就叫女儿和张云峰再也不要来往了,好好跟马林相处,早点把婚事定下来,一个是交警,一个做教师,小两口都是公家人,一起稳稳当当的过日子,多美的生活呀!没成想!

&nbsp&nbsp&nbsp&nbsp哎,作孽呀!

&nbsp&nbsp&nbsp&nbsp张国瑞赶到江川市时,已经是晌午。

&nbsp&nbsp&nbsp&nbsp天气阴冷,北风很烈,这样的天气,他那咽喉炎就会跑出来作怪。

&nbsp&nbsp&nbsp&nbsp这是老毛病了,几十年下来没有节制地抽烟导致的,像他这样从旧社会走过来的苦命庄稼人,整日干的都是卖力气的活,确实需要卷烟来麻痹精神上的空虚和身体上的疲惫,只是现在年纪大了,身体大不如前,天气冷的时候,各式各样的病痛就会找上门折磨他,尤其是喉咙最爱作怪,从早到晚咳个不停,根本沾不得烟,否则就像往里面灌了铅水,整个肺都要咳炸,有时他都恨不能一刀把喉咙给切开把那一堆污物掏出来!

&nbsp&nbsp&nbsp&nbsp然而,此时心情阴郁的张国瑞已经管顾不了这些,出了车站之后,他点了一根旱烟棒,提着一袋子新鲜的杀猪菜,边抽边咳嗽边赶往二弟张国祥家。

&nbsp&nbsp&nbsp&nbsp路不远,约莫十多分钟的车程。

&nbsp&nbsp&nbsp&nbsp抵达后,张国祥的婆娘没急着跟他说那桩事,忙前忙后给他泡热茶切水果,道:“大哥,我去把晓楠叫过来一起吃饭。”

&nbsp&nbsp&nbsp&nbsp张国瑞抽着旱烟棒连着咳嗽了好久,才说道:“把张云峰那小子也叫来。我要和他们两个当面锣对面鼓把事厘清楚!”

&nbsp&nbsp&nbsp&nbsp张国祥看了眼咳得脸膛发红的大哥张国瑞,把他搁在桌面上的旱烟袋和自己的芙蓉王都收了起来:“这个旱烟给我抽吧,我去打电话叫张云峰,你也不要这么大的气,儿孙自有儿孙福,年纪都这么大了,管顾好自己的身体最重要。”

&nbsp&nbsp&nbsp&nbsp说完后,张国祥起身走进了卧室。

&nbsp&nbsp&nbsp&nbsp上次他打过张云峰家的电话,电话号码特地记在了电话簿里。找到号码后,他把电话打过去,等到接通后,他说道:“我是张国祥,你是?”

&nbsp&nbsp&nbsp&nbsp“张叔好,我是张云起,有事吗?”接电话的是张云起,今天周末他在家,一般情况下,张妈和张云峰都在鱼粉店里,白天家里的电话要么他和春兰接,要么没人接。

&nbsp&nbsp&nbsp&nbsp张国祥很直接:“张云峰在吗?”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回答说:“不在。”

&nbsp&nbsp&nbsp&nbsp张国祥又问:“能不能麻烦你通知他,来我这里一趟?”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道:“通知不了,他很忙,估计今天也去不了。”

&nbsp&nbsp&nbsp&nbsp“忙什么?”

&nbsp&nbsp&nbsp&nbsp“忙事业。”

&nbsp&nbsp&nbsp&nbsp“晓楠爸上来了,想见你哥一面,鱼粉店可不可以歇业一下午?”

&nbsp&nbsp&nbsp&nbsp“我哥不在鱼粉店,他好像在燕泉大厦的联盛公司,张叔叔,如果你们有急事,可以去哪里找他。”

&nbsp&nbsp&nbsp&nbsp电话那头的张国祥听到这话后,沉默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才说:“好,谢谢你了。”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道:“不客气。”

&nbsp&nbsp&nbsp&nbsp张国祥挂断了电话。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没有放下手里的话筒,他按了几个数字,拨通了一个电话。

&nbsp&nbsp&nbsp&nbsp电话是马史的。

&nbsp&nbsp&nbsp&nbsp马史在电话里问:“老板,什么事?”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道:“我在家,开车过来,送我去联盛。”

&nbsp&nbsp&nbsp&nbsp******

&nbsp&nbsp&nbsp&nbspps.抱歉,前几天又是生病又是赶工作,昨天星期六本来放假,但坐在电脑前从早上九点做ppt做到晚上九点,累成狗,怀疑人生,但这个没办法,我这个工作岗位就是这样,来了工作就很急,很赶,但昨天总算搞完了,接下来一段日子我努力好好更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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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龙凤

&nbsp&nbsp&nbsp&nbsp“大伯,燕泉大厦到了。”

&nbsp&nbsp&nbsp&nbsp张国祥的儿子张晓东驱车来到燕泉大厦门口,停下之后,对坐在后面位置上的张国瑞说。

&nbsp&nbsp&nbsp&nbsp张国瑞透过车窗瞧着外面的高楼,下意识摸了摸空荡荡的口袋,抬头问:“晓东,你身上有烟没?”

&nbsp&nbsp&nbsp&nbsp张晓东表情有点为难:“抽完了。”

&nbsp&nbsp&nbsp&nbsp张国瑞咳了两声说:“那去旁边小商店给我买一包来,不要好的,味烈一点。”

&nbsp&nbsp&nbsp&nbsp张晓东下车给张国瑞开车门,挠着头说:“大伯,我没带钱,你也别为难我,出门的时候我爸特地嘱咐我不让你抽烟的,你身体不好。”

&nbsp&nbsp&nbsp&nbsp张国瑞咳嗽着艰难地笑了一声,也没有再为难这个懂事的侄子,说道:“你知道那个什么联盛在哪里吗?”

&nbsp&nbsp&nbsp&nbsp“我也是第一次来,不过没事,我找保安问问就知道了,大伯,你跟我来。”张晓东关了车门,带着张国瑞往燕泉大厦的门口走去。

&nbsp&nbsp&nbsp&nbsp本来他老爸张国祥打完电话后,说张云峰今天没时间来,叫大伯张国瑞在市里住一晚上,等堂姐晓楠回来后先说说这桩事,明天再叫张云峰来家里谈。

&nbsp&nbsp&nbsp&nbsp然而,他大伯性子强势急躁,大冷天的非得要现在找张云峰谈,说什么婶娘身体不好管顾不了家里的猪,今天还要赶最后一趟车回去。他老爸老妈劝不住,他只好开车送大伯过来。

&nbsp&nbsp&nbsp&nbsp其实堂姐和张云峰的感情问题,张晓东不大好发表意见,但单论今天这桩事,他真就觉得张云峰有点不地道,不管怎么讲,就算他大伯反对这门亲事,但至少你张云峰也是个后辈,跟堂姐晓楠在一起这么久了,现在女方家长从那么远的山窝窝里跑上来要见你,你竟然摆谱不来,架子忒大了点!

&nbsp&nbsp&nbsp&nbsp这么想着,心里有些怨气的张晓东在燕泉大厦向保安问明了情况,带着张国瑞乘坐电梯上四楼,第一眼就看到了联盛的金色铜牌。

&nbsp&nbsp&nbsp&nbsp他们走进门,入眼是几百平米的大办公室,装修精致,十分上档次,全部采用在那个年代很少见的半透明的磨砂钢化玻璃隔断,地面上铺就着能看清人脸的纯白色地板,头顶悬挂了一盏盏造型大气的吊灯,真够气派的!这样的装修风格让张晓东都有点刘姥姥逛大观园,他在江川市可从没有见过,更不消说土农民出身的张国瑞。

&nbsp&nbsp&nbsp&nbsp“您好,请问二位先生有事吗?”两人正无所适从地张望着,这时前台的一位漂亮女孩站起来向他们礼貌地询问。

&nbsp&nbsp&nbsp&nbsp张晓东的目光在她脸上扫了一眼,就有点挪不眼,讷讷地说:“小姐,那个,那个张云峰在吗?我们是来找他的。”

&nbsp&nbsp&nbsp&nbsp前台女孩愣了一下,立时就想起晌午老板过来时,外事办副总马史告知过她,如果有人来找张云峰,不要多话,直接带去见老板。

&nbsp&nbsp&nbsp&nbsp想到这里,她立即走出来引路:“这边请,我们老板已经在等您了。”

&nbsp&nbsp&nbsp&nbsp张国瑞怔了一下,随即问:“张云峰是这家公司的老板?”

&nbsp&nbsp&nbsp&nbsp前台女孩有点懵:“呃,我们老板是张云起张总。”

&nbsp&nbsp&nbsp&nbsp张国瑞突然就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咳得脸膛子红的发紫了,他才艰难的停下:“那个张云峰的亲弟弟张云起是你们老板?他不是还在念高中的娃娃嘛。姑娘,你是不是搞错了。”

&nbsp&nbsp&nbsp&nbsp前台女孩听到“还在念高中的娃娃”这句话就知道自己没搞错,看着这个老人似乎很震惊的样子,心里想笑,不过这样的情形她已经见过多次了,毕竟她们老板年轻,并不容易让人相信,她礼貌地说道:“您还是跟我来吧,见了我们老板就清楚了。”

&nbsp&nbsp&nbsp&nbsp张国瑞不再缠问,叫侄子张晓东在外面等他,他带着满肚子的疑虑跟着前台走进联盛外间办公区域的深处。

&nbsp&nbsp&nbsp&nbsp一路上,他看见的工作人员不多,但个个打扮精神,衣着不是这个年代街头上常见的绿军装、灰色中山装、蓝色解放装,而是清一色的西服洋装,他们要么埋头在办公桌前忙碌,要么夹着文件步履匆匆,带着一股子大公司的气象,这也叫张国瑞心里的疑虑越来越重。

&nbsp&nbsp&nbsp&nbsp直到在那个前台姑娘的带领下,走进了一间偌大的办公室,看着高坐在正上方真皮办公椅上的年轻人,他才算是真正地懂了。

&nbsp&nbsp&nbsp&nbsp张国瑞整日生活在云溪村那个小山窝窝里,对张云起家的境况了解的并不算多,知道的也都是村里闲话中心传出来的陈年旧闻,大概是买了一套一百五十几米的城里大房子,开了几家张记栖凤渡鱼粉店之类的。

&nbsp&nbsp&nbsp&nbsp这在那些整日在土里挖刨的庄稼人眼里,已经是十分了不起的成就,但要是让他们知道张六顺的状元儿子早已经飞黄腾达到这般境地,怕不是都得吞着唾沫叫上一声财神爷!

&nbsp&nbsp&nbsp&nbsp他是真没想到呀,张六顺老实巴交的一个土农民,苦哈哈了半辈子,竟然能生了这么一个能耐顶天的人中龙凤,估计也就是十七八岁的年纪吧,就置办起了这么大的家业,这么气派的大公司,光租这间办公室以及装修和请员工怕不得要几十百把万。确实叫人刮目相看呐!这要是再过个五年八年,这个小家伙还得了?

&nbsp&nbsp&nbsp&nbsp但,那又怎样呢?

&nbsp&nbsp&nbsp&nbsp这个小家伙满嘴鬼话,诱他来这里,难不成是要替张云峰抱不平,给他一点颜色瞧瞧吗?

&nbsp&nbsp&nbsp&nbsp张国瑞一时间心里堵得慌,他下意识往口袋里掏烟,没掏着,这时候听见张云起的声音:“张伯伯来了,来这边坐下谈。”

&nbsp&nbsp&nbsp&nbsp张国瑞抬眼瞧着起身走到对面的真皮沙发上的张云起,也不晓得为啥子,心里就是有些来气,但转念一想,自己都是半截入土的人了,再跟一个小娃娃置气,那也未免越活越倒退了。

&nbsp&nbsp&nbsp&nbsp他缓下口气问道:“你大哥呢?”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脸不红心不跳,笑着说:“张伯伯你来的不凑巧,我大哥已经走了,不过也好,我这边正想跟你聊一些事。”

&nbsp&nbsp&nbsp&nbsp“什么事?”

&nbsp&nbsp&nbsp&nbsp“两个事,一个私事,一个公事。”

&nbsp&nbsp&nbsp&nbsp张国瑞听到这话,心里面没由来的感到一阵滑稽,这么小的一个家伙,竟然一本正经的要跟他谈什么公事私事,但看着气派的办公室和眼前镇定自若的年轻人,又没由来地有些神伤,他这个旧社会的人,在大包干实行后,半截身子就被埋进了土里,除了在枯枝烂叶里感怀过去的红火日子,对这些新时代年轻人的路数真是没法适从。

&nbsp&nbsp&nbsp&nbsp他叹着气道:“什么公事私事?”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单刀直入:“这是我的名片,我现在手里头正经营着两家公司,一家是隔壁的联众,专门从事国内的贸易工作,还有一家就是这个联盛,联盛全资控股了一家罐头厂,叫龙景园,张伯伯,这个牌子你应该知道吧?”

&nbsp&nbsp&nbsp&nbsp张国瑞点头:“吃过你们的罐头。”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说道:“那就好,张伯伯,大概情况是这样的,明年我的罐头厂会调整经营方向,改良罐头产品品种,到时候需要大量的黄豆萝卜辣椒等蔬菜,这些原材料本来有供货商,但现在我想调整一下,慢慢的让我们云溪村的父老乡亲来接手这一块。”

&nbsp&nbsp&nbsp&nbsp张国瑞听张云起说完,先怔住了,随后他问:“你打算怎么搞?”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给张国瑞倒了一杯热茶,等他坐下后说:“如果有可能,我想在明年开春时,让云溪村的部分有意愿的农户,配合联盛先行试点,改种龙景园罐头厂需要的各类蔬菜,销量不用愁,成本也不用考虑,种子化肥可以由联盛先行提供,收购时再扣掉这部分成本,总的来说,就是我打算让张伯伯带头,在云溪村成立一个合作社,打造一个蔬菜生产基地,通过包产包销的形式,实行‘公司+合作社+基地+农户’的模式,引导农户规范化规模化种植蔬菜,带领咱们云溪村的父老乡亲创收致富。”

&nbsp&nbsp&nbsp&nbsp张国瑞已经半晌说不出话来。

&nbsp&nbsp&nbsp&nbsp眼前这个小娃娃的这番话,叫他心里莫名地有一股暖气在心里流淌。因为,对于云溪村的那些苦命庄稼人来说,他这个提议绝对是天大的好事!

&nbsp&nbsp&nbsp&nbsp云溪村的庄稼人世世代代靠着种烤烟过生活,但封阳县一带种植烤烟,需要在肥沃的水田上种植,品质才能好的起来,像那些望天田、水浇地、旱地、菜地,大多都是种植花生黄豆白菜萝卜之类的食物,但这些庄稼在市面上十分不好卖,一是望天吃饭,二是收购的贩子比较少,三是价钱有时太不地道,没人敢多种,怕霉烂掉,都是零零碎碎的种,平时自己有的吃,偶尔也能够拖几包在集市上或者是城里换点零花。

&nbsp&nbsp&nbsp&nbsp但倘若张云起真愿意这么干,成立合作社签订包销合同,还包前期种子化肥这些成本投入。不消他带头,云溪村的庄稼人肯定愿意多种。这可是平白多出一份大收入的好事!莫说他这个云溪村的支书,任何一个村子里的人听到了都要高兴的睡不着觉。

&nbsp&nbsp&nbsp&nbsp张国瑞已经不敢再小瞧眼前这个小娃娃了,甚至是为自己刚来时对他的成见而感到羞愧。他在心里面也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一个优秀的有为少年,自己在外面挣了大钱置办了大事业,还不忘记要带领着那群旮旯窝里的父老乡亲创收致富。

&nbsp&nbsp&nbsp&nbsp他热切地说道:“娃娃,你这个想法好,回头我找村里的几个话事人商议一下,然后在礼堂开村民大会再决议。”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点头:“成,那我们说私事吧,张伯伯,你没必要把我当小娃看待,咱们直接一点,谈我大哥和你女儿晓楠姐的事。本来呢,这种儿女婚姻大事应该是我爸跟你来谈的,不过你也知道他还在牢里,要春节前才能出来。晓楠姐是个好姑娘,但是我大哥也不差,两个人感情深,拦是拦不住的,如果你同意两人的婚事,你拟个章程,彩礼和小三金都照规矩办,我和我哥俩兄弟可以直接分家。”

&nbsp&nbsp&nbsp&nbsp张国瑞意料到了张云起肯定会跟他提这桩事,本以为会说些不大中听的话,但没想到这个小娃娃却是要做主来决断这桩事,还这么干脆果断,他立即说道:“娃娃,你准备怎么搞?”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道:“目前家里值钱的资产也就是那套房子和两家栖凤渡鱼粉店,房子和市一中鱼粉店得留给我爸妈,市二中的鱼粉店给我大哥。”

&nbsp&nbsp&nbsp&nbsp张国瑞神情复杂地看着他:“娃娃,你什么都不要吗?”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笑,摇头说:“张伯伯,晓楠姐和我大哥结婚前,我会给他们在市里买一套四室两厅的大房子和一辆桑塔纳。另外,张记栖凤渡鱼粉的商标一直没有运营起来,明年我会成立一家餐饮公司来单独运作,搞连锁加盟,由我大哥担任总经理,算他40%的股份。”

&nbsp&nbsp&nbsp&nbs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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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新年快乐

&nbsp&nbsp&nbsp&nbsp时间大踏步地迈进了一九九四年。

&nbsp&nbsp&nbsp&nbsp随着西伯利亚大规模寒流的到来,江川小城落下了第一场雪。

&nbsp&nbsp&nbsp&nbsp雪下了整整一夜,元旦节那天的清早,无风,大地和屋宇都被厚厚的积雪埋盖,喧嚣了一整年的大街小巷,突然就寂静了下来。

&nbsp&nbsp&nbsp&nbsp这样的时候,如果没有紧要事,人们都是封门闭户围着火炉子吃炒花生嚼地瓜干,自在地打着几分几毛一局的江川字牌,街头上开始有了玩炮仗的小孩,他们稚嫩的嬉笑声给这个纯白色的世界平添了几分童趣。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是被窗外小孩的嬉笑声吵醒的。

&nbsp&nbsp&nbsp&nbsp这一天他躺到上午十点才起,昨天晚上他在羊老倌火锅店搞了个大包厢,一家人热热闹闹的跨年,心情好,多喝了点。

&nbsp&nbsp&nbsp&nbsp昨晚张云峰也带着张晓楠一起来了。

&nbsp&nbsp&nbsp&nbsp张国瑞和张云起谈话的当天就打道回转了云溪村,没说啥,也没再找张云峰谈,至于有没有找他女儿张晓楠谈。张云起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他只需要知道自己已向张国瑞摆出了极大的诚意并且做了该做的事情。

&nbsp&nbsp&nbsp&nbsp起床随便吃了点东西,马史开车过来接他去了一趟联盛。

&nbsp&nbsp&nbsp&nbsp放假,公司没人,窗外全是落雪,白色的天地之间,横贯了一条水流不息的春江,张云起呆在温暖的办公室里,端着一杯大红袍看了看窗外令人内心沉静的景色,才回到办公桌前翻看李季林提交的汇报材料,以及各科长的工作报告。

&nbsp&nbsp&nbsp&nbsp关于龙景园的情况,大的方向和策略他早已经定下来,现在以及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只会重点关注龙景园罐头在各条线的销售业绩汇总表,卖出去的罐头数量,促销的情况如何,回笼的资金是多少,其他的,该由李季林去思考。

&nbsp&nbsp&nbsp&nbsp在办公室工作到中午,张云起开车去了水榭云都,接纪灵。

&nbsp&nbsp&nbsp&nbsp纪灵知道他买了车,叫着带她出去晃。

&nbsp&nbsp&nbsp&nbsp今天元旦正好没事,张云起载着她在江川城郊逛,一路无人,周边都是一栋栋低矮的平房和光秃秃的田野,天空高远,湛蓝如洗,没有风,雪已经停了,坐在副驾驶位的纪灵格外开心,问:“小张同志,你现在这么豪,会不会哪天不认我这个穷人了?”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道:“再怎么豪副驾驶位都是纪灵同学的。”

&nbsp&nbsp&nbsp&nbsp纪灵就眯着眼睛笑,她忽然伸手把张云起的头发抓了个乱七八糟,说:“我听我家老纪同志在家里唠嗑说,你收购了一家罐头厂?”

&nbsp&nbsp&nbsp&nbsp“是啊,一分钱没掏。”

&nbsp&nbsp&nbsp&nbsp“小张同志可真厉害!”

&nbsp&nbsp&nbsp&nbsp“你不了解,这跟我厉不厉害没关系,这个世界没谁是傻子,对于市里面来说,罐头厂就是一个烫手山芋,根本没人敢要才轮得着我来免费接手,而且我还背了上千万的债务,所以我可不是土豪,江川市也绝对找不出几个比我更穷的人了。”张云起每次和纪灵聊天的时候,都会很有倾诉欲,什么都说,因为这个女孩子总给他轻松的感觉。

&nbsp&nbsp&nbsp&nbsp纪灵说:“不都说能欠钱的人才是有大本事的人嘛,小张同志,你就是这样的人,这点困难对你来说不算什么。”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笑,纪灵的这番话,倒是让他想起了一个段子。

&nbsp&nbsp&nbsp&nbsp经济学课堂上,一个教授正在讲《金融与信用》,他问台下的学生:“同学们,大家都说说看,什么是金融?什么又是信用?”

&nbsp&nbsp&nbsp&nbsp小王说:“奶奶从小就教导我,‘有借有还,再借不难。’这就是金融与信用。”

&nbsp&nbsp&nbsp&nbsp小红说:“金融就是不同时期、不同人现金流的互换,要互换就得彼此信任。”

&nbsp&nbsp&nbsp&nbsp教授总结说:“都不全面,伟大的经济学家凯恩斯教导我们,如果我欠你1块钱,那我惹上了麻烦,如果我欠你100万,麻烦就是你的了。这就是金融与信用!”

&nbsp&nbsp&nbsp&nbsp“我觉得凯思斯说的也不全面。”这时候小明举起了手。

&nbsp&nbsp&nbsp&nbsp“哦?哪里还要补充?”教授疑惑。

&nbsp&nbsp&nbsp&nbsp小明一字一句地说:“教授,如果我欠你00亿,麻烦就是国家的。”

&nbsp&nbsp&nbsp&nbsp十年之后,小王到万科周刊当了编辑,小红到中国银行当了客户经理,而小明,成了大名鼎鼎的“德隆系”金牌操盘手!

&nbsp&nbsp&nbsp&nbsp想着这个段子,张云起开车逛了一圈,有点饿了,问纪灵想吃啥?

&nbsp&nbsp&nbsp&nbsp纪灵说鱼粉:“张记的!”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很乐,开着车回店子里吃粉。

&nbsp&nbsp&nbsp&nbsp到了市一中店门口,张云起停下车和纪灵进门的时候,看到了一个男生,鱼粉店里的客人不少,没位置,那个男生捧着大碗蹲在门口狼吞虎咽的吃冒着热气的饭。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有点奇怪,这男生不像是客人,他家也不卖饭,走进店子里问他老妈:“这人是谁?”

&nbsp&nbsp&nbsp&nbsp正忙碌着的张妈随口应了一声:“外地的,?说是从晴川来江川玩,钱包搞丢了。”

&nbsp&nbsp&nbsp&nbsp晴川离江川十万八千里,张云起不太懂这么一个比他年龄稍微大点的男生怎么会跑这里来玩,不过那时候没有移动支付,电话也没有普及,社会又不太安定,真是什么牛鬼蛇神都有,一个人跑到陌生城市,钱包丢了确实正常,也确实难办,估计老妈是同情心来了,给人一碗饭吃,不算啥,像他家这种开店的,隔三差五就会有人上门乞讨,老妈也是能给点就给点。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进店后,帮忙给客人端盘送粉。

&nbsp&nbsp&nbsp&nbsp张小小和初心都在鱼粉店里,正趴在里间的长凳上画画,纪灵无聊,就带着她们在店门口的街道上堆大雪人,这可把两个小娃娃高兴坏了。

&nbsp&nbsp&nbsp&nbsp那个男生吃完饭之后,店子里还有不少客人,他拿着空碗在门口无所适从的站着,也不敢打搅正在忙碌的张妈,直到张妈瞧见后,问他说:“吃饱了没?”

&nbsp&nbsp&nbsp&nbsp男生忙不迭点头,用普通话说:“饱了饱了,谢谢阿姨。”然后他抹了下嘴上的油,跑到水槽旁边把碗洗的干干净净。

&nbsp&nbsp&nbsp&nbsp张妈看到这一幕,就叹着气对张云起说道:“刚好你开车来了,把他送到火车站去吧。”顿了一顿,她又加了一句:“给买一张火车票。”

&nbsp&nbsp&nbsp&nbsp男生听到这话,红着眼向张妈要家里的电话号码。

&nbsp&nbsp&nbsp&nbsp忙不过来的张妈摆手说没有,又对张云起道:“你现在送他去吧。”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想着当下跑腿的也没关系,就拿车钥匙领那男生出门。纪灵看见了,也要去,她带着小小和初心上了车。

&nbsp&nbsp&nbsp&nbsp火车站不远,或者说江川就那么点大,十分钟左右就到了,张云起停好车后,领着那男生来到购票大厅,给他买了回老家晴川的火车票,最后想到老妈的叮嘱,又塞了张五十块的人民币给男生:“火车上要小心,不要再把钱弄丢了。”

&nbsp&nbsp&nbsp&nbsp男生接钱的时候,哭了。

&nbsp&nbsp&nbsp&nbsp回去的路上,张小小抱着纪灵的手臂好奇地问:“纪灵姐姐,刚才那个大哥哥为什么要哭呀?”

&nbsp&nbsp&nbsp&nbsp纪灵捏小小胖嘟嘟的小脸蛋:“等你长大就明白了。”

&nbsp&nbsp&nbsp&nbsp前头开车的张云起听到这话,本来有点想笑,但忽然想到自己多年前的境遇,莫名其妙地就有点笑不起来了。

&nbsp&nbsp&nbsp&nbsp那应该是世纪之交的那个年关吧,当时他丢了工作,没钱,过的十分颓唐,别人都忙着回家过年,他一个人在异乡街头流浪,印象深刻的是除夕那天,下着大雪,他躲在别人回家过年关闭的店铺卷帘门前,接到老妈从遥远的山窝里打来的电话,骗她说车票难买,在公司里过年,和同事正吃着火锅包饺子。

&nbsp&nbsp&nbsp&nbsp挂了电话后,看着空荡荡的街道,远处的鞭炮,清冷的雪,还有歌声传来,是《常回家看看》,真的想掉眼泪。

&nbsp&nbsp&nbsp&nbsp人生如逆旅,你我皆行人。

&nbsp&nbsp&nbsp&nbsp年轻的时候,奢望多,也敢闯,要爱,要梦想,要自由,要自我价值的实现。上了年纪后,才会知道生活就是一个缓慢受锤的过程,人一天天老去,奢望也一天天消失,最后,变得像挨了锤的老牛一样。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很喜欢卡夫卡说过的一句话,“我是自由的,那就是我迷失的原因。”有的年轻人,在自由里迷失;有的年轻人,在迷失里感知自由。张云起望着日渐黄昏下的飘雪,身后是熟悉的纪灵的干净笑声,在1994年元旦这一天的傍晚,他忽然就觉得他的奢望越来越多了,他也觉得他一定会活在自己想要的自由里,他还觉得重来一次的自己会永远不迷失且生猛下去。

&nbsp&nbsp&nbsp&nbsp生活,锤不了他。

&nbsp&nbsp&nbsp&nbsp******

&nbsp&nbsp&nbsp&nbsp2020,爱你们!

&nbsp&nbsp&nbsp&nbsp抱歉,新年祝福来的迟了一点。

&nbsp&nbsp&nbsp&nbsp我更新慢,实在对不起,尤其是要谢谢打赏订阅的每一位书友,这一年,我在工作上过得十分艰难,是你们的打赏和订阅支撑着我坚持到现在,支撑着我每一章节都用自己最大的能力去对待,去反复雕琢。

&nbsp&nbsp&nbsp&nbsp虽然每天工作完,回到家后已经累的跟死狗一样,但我可以拍着胸脯向各位保证,我每一天都心心念念着怎么去写好这本书,经常熬夜到凌晨两三点还在码字,因为,我不能辜负你们的厚爱。

&nbsp&nbsp&nbsp&nbsp新的一年,我一定会努力,我一定会写的更好,《青空》这一卷也即将收尾,我会以一个圆满的大律师来回报你们一路以来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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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谁敢欺负我儿子

&nbsp&nbsp&nbsp&nbsp元旦一过,期末考便近了。

&nbsp&nbsp&nbsp&nbsp寒风中,大雪里,抱着课本的学生们行色匆匆。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也是其中的一员。

&nbsp&nbsp&nbsp&nbsp每天他都早早起床跑步,然后抱着课本去教室上课自习,看的都是一些并不难懂也不新奇的长篇大论,有时候很腻歪,不过把一个学期的功课压缩在两周内复习,时间倒是充裕,完全用不着囫囵吞枣。

&nbsp&nbsp&nbsp&nbsp这样的日子过得十分闲淡,但舒心。

&nbsp&nbsp&nbsp&nbsp这天下午放学后,张云起照常回家。

&nbsp&nbsp&nbsp&nbsp顺着浩浩荡荡的学生人流,他来到校门处的时候,看到三四十几号学生模样的混混聚集在学校门口外面游荡,场面挺壮观,估计又是学校那个扎眼的人物要办人。

&nbsp&nbsp&nbsp&nbsp这样的事儿可能很多人比较难想象,但80后这一代人基本上都经历过。因为90年代初那会儿,严打还没来,社会风气不怎么好,街上小混混多,车匪路霸也多,绝大部分的高中学校远谈不上是什么纯洁圣地,尤其是在一些小城市里面,各种k党、1太保、红塔帮层出不穷,还有各种以同镇同初中为来由的团伙在学校里面称王霸道,收保护费,抢马子,像他班上的晏诗遇到的那些校园凌霸,那会儿真普遍的就像吃饭拉屎一样,每天每时都在上演。未经世事的学生们也喜欢这样,寝室里熄灯后,大家最兴奋的就是聊打架砍人,泡妞上床。

&nbsp&nbsp&nbsp&nbsp今年张云起已经遇见好几次几个学校的学生在校门口群殴的场面了,每次发生这样的事情,学校从来就不怎么管,校领导一个个都忙得见不着人影,他印象比较深刻的一次,一帮学生晚上在学校门口约了打人,结果认错了人,把学校的一个老师打残了,脸都破了相,后来天天戴着一副墨镜上课。

&nbsp&nbsp&nbsp&nbsp那时候没有互联网,香江古惑仔电影还没有席卷中国大江南北,一些流行于街头巷尾的经典台词也尚未面世,如:

&nbsp&nbsp&nbsp&nbsp“我叫山鸡,**的鸡。”

&nbsp&nbsp&nbsp&nbsp“出来混,有错要认,挨打就立正!”

&nbsp&nbsp&nbsp&nbsp“我陈浩南出来混那么久,全凭三样东西,够狠,够义气,兄弟够多!”

&nbsp&nbsp&nbsp&nbsp虽然这部每一名合格古惑仔必看的指导教育片在那个时候还没有诞生,但万变不离其宗,社会小青年们把名声已经走出文学圈的王朔的“过把瘾就死”当成指导思想和口头禅,常年录像厅、游戏厅和台球厅这“三厅”里放浪形骸,称王霸道。

&nbsp&nbsp&nbsp&nbsp这些社会现象很自然地就延伸到了高中校园里,他们欺凌同学,拦路收保护费,按照武侠小说分各股门派势力,聚集在学校附近的游戏厅、录像厅、台球厅里,看到好欺负的学生就要钱要烟,没有直接一顿打,用烟熏眼睛,还经常在学校外面打群架,一群人拿着棍棒钝刀从街头砍刀到街尾。

&nbsp&nbsp&nbsp&nbsp这样的场景要是搁在后世,简直没办法想象,绝逼第一时间上微博热搜,然后,第二时间被莫名其妙地撤下。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发现,今天在校门口堵路的学生一部分是外校的,一部分是市一中的,以高三年级的学生为主,都是有名的人物,扎眼得很,里面张云起叫的出名字的就有林子昊和霍小光,林子昊是老熟人了,跟高明一路的,至于霍小光,他亲爹是老熟人城南区区长霍建忠。试想一下,这样的学生要在学校外面办人,罗大海他敢管?不打老鼠洞就不错了。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没什么看热闹的心情,觉得有点儿低级,或许现在这些小屁孩觉得这样的行为很威风,很热血,但再过个五年八载,就会知道这个社会的生存要素不是拳头,能把一个人踩死踩碎的是人民币。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顺着人流出了校门,嘴巴叼了根烟林子昊看见了他,那个眼神叫张云起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这小子叫了这么多阿猫阿狗是要办他。要真是这样,对面粉店里的老妈指定拿两把菜刀一路杀过来喊:“谁敢欺负我儿子!”

&nbsp&nbsp&nbsp&nbsp不过一路走过去,屁事没有。

&nbsp&nbsp&nbsp&nbsp在家里吃完晚饭,张云起踩着点去学校上晚自习,那时候聚集在校门口的阿猫阿狗已经全散了,学校里也很安静,路面上的那些凌乱的脚印早已经被积雪覆盖,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来到156班教室准备自习,市一中从来不强制要求通学生参加晚自习,但马上要期末考试了,谁都想多拿点分数回家过个好年,他也不能免俗。

&nbsp&nbsp&nbsp&nbsp天气很冷,但教室里看书的人挺多,王小凯田壮壮这哥仨倒是不在,不消说,肯定又翘课去游戏厅消磨蛋疼的青春去了。

&nbsp&nbsp&nbsp&nbsp晚自习班上的座位一向是粥多僧少,十分宽裕,大家用不着对号入座,张云起和初见坐一起,前面坐的是晏诗,他们聊了一下天,然后各忙各的,因为随着学生增多,教室里倒是越安静下来,一点窃窃私语的声音都显得很大。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很用心地学习了两个小时,天气虽冷,但不觉得煎熬,有点忘我。其实人这一辈子,这样的纯粹状态真的不多,尤其是随着年龄增大,**越来越多,肩膀上又扛着车贷房贷和整个家庭,每天朝九晚六回到家里连思考的气力都没有,很难能够有念书时的那种纯粹感觉,有目标,在奋斗,一心一意,甚至是每天放学后的路上想着一个压轴大题都觉得充实幸福。

&nbsp&nbsp&nbsp&nbsp复习的期间里,张云起偶尔会去看看身边的女孩,和往常一样,她扎着素净的马尾辫,纯白的侧脸神情专注,鼻尖有些俏皮的翘着,眼睛干净又清澈,在暖色灯光下,那长长的睫毛在小脸上留下了两道阴影,有时也会侧头看他,她脸上的笑淡然又温暖。

&nbsp&nbsp&nbsp&nbsp只是她的手不太好看,一到冬天,那双白皙圆润的手总生冻疮,这里青一块,那里紫一块。

&nbsp&nbsp&nbsp&nbsp课间的时候,晏诗会转过头来问一些题目,绝大部分张云起都能教她,有一些搞不定的,也不尴尬,让初见来给她解答。

&nbsp&nbsp&nbsp&nbsp晏诗这个女孩子还是挺自卑的,主要是长得实在有碍观瞻,塌鼻子厚嘴唇,五官很不协调,还一脸的麻子,又不太会打扮,说话也不顺溜,自然惹人嫌,虽说上次张云起替她出了一次头,班上的牲口们没敢再拿她找乐子,但也没人跟她玩,大概是我惹不起你那就不搭理你。

&nbsp&nbsp&nbsp&nbsp这样的小孩子式隐性冷暴力在学校里随处可见,初见跟晏诗关系倒是挺好的,课间的时候,初见教晏诗题目,发现不论她说什么,晏诗总是低声“嗯”,她就看着晏诗的眼睛说:“你不要不好意思,不要怕麻烦我,学习上,不能模棱两可似懂非懂的,不明白的地方我可以继续跟你讲解。”

&nbsp&nbsp&nbsp&nbsp晏诗红着脸点头,又对初见笑了一下。

&nbsp&nbsp&nbsp&nbsp“每个女孩心里都有这么一个藏在凡尘里的宝藏女孩,她可能不那么引人注目,但也能够翱翔蓝天。”旁边的张云起合上课本插了一句,因为他觉得这比看书学到多少知识更有意思和意义,但他发现他说完后,初见和晏诗同时盯着他,笑道:“不知道从哪里看到的一句话,觉得还不错,活着嘛,一定要照着自己以后想要的模样来,所以自信快乐一点,总不会有错的。”

&nbsp&nbsp&nbsp&nbsp那时候的鸡汤还没被人加过砒霜,倒是让两个女孩十分认可,打开了话匣子,三个人聊到上课,继续复习功课。

&nbsp&nbsp&nbsp&nbsp复习到差不多十点,下了晚自习,张云起先是送初见回家,才回自己家。

&nbsp&nbsp&nbsp&nbsp家人差不多都睡下了,张云起洗了个热水澡,上床的时候,他看到书桌上的汉显bb机亮了起来,打开一看,上面是一段让他想吐血的话:“你是王小凯的爸爸吗?他现因涉嫌违法乱纪,正在江川市北塔派出所接受审讯,请速来。”

&nbsp&nbsp&nbsp&nbsp******

&nbsp&nbsp&nbsp&nbsppls.本卷最后一个剧情,构思了好久,卡的不行,刚刚开端,希望写出自己想要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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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学日语

&nbsp&nbsp&nbsp&nbsp这天的晚自习,王小凯哥仨准点翘课。

&nbsp&nbsp&nbsp&nbsp高二老鸟了,这事儿对他们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

&nbsp&nbsp&nbsp&nbsp翘课去的地方自然是游戏厅,玩《街霸2》,一玩就玩到半夜,哥仨踩着宿舍关门的点离开游戏厅跑外边觅食。

&nbsp&nbsp&nbsp&nbsp游戏厅外面的那条街是一个夜市,每天晚上,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小贩变着戏法般地摆出各种廉价的玩意儿,从饭菜夜宵烧烤粉面服装鞋帽丝袜胸罩到煤气灶工具箱,应有尽有。

&nbsp&nbsp&nbsp&nbsp王小凯田壮壮和杨伟哥仨找了家粉面摊子,各自打包了一碗凉面,不过,穿过勃勃生机的夜市的时候,他们遇到一个录像厅,门口贴了一张露骨的海报。

&nbsp&nbsp&nbsp&nbsp每次经过这里的时候,这哥仨都忍不住驻足往里边看。对他们来说,里面就像一个神秘的洞穴,充满了吸引力。

&nbsp&nbsp&nbsp&nbsp录像厅门口有一个中年瘦子,见王小凯哥仨站着没动,就朝着他眨着眼睛道:“进去吗?有刺激的。”

&nbsp&nbsp&nbsp&nbsp杨伟被他神秘的表情吸引,但不敢作声。

&nbsp&nbsp&nbsp&nbsp也不知道是今晚格外亢奋,还是玩街霸被虐的太惨需要排解,王小凯左瞧瞧,右看看,没见到熟人,就对旁边的田壮壮和杨伟说:“咱们进去瞅瞅?”

&nbsp&nbsp&nbsp&nbsp田壮壮吞着唾沫没好意思应声。

&nbsp&nbsp&nbsp&nbsp杨伟接话道:“那看看吧,就看一下咱们就回去。”

&nbsp&nbsp&nbsp&nbsp三人踌躇着互相交谈了会儿,最终下定决心,各自掏了一块钱给那个中年瘦子,中年瘦子拉开门帘,三人忐忑地走进幽暗的录像厅。

&nbsp&nbsp&nbsp&nbsp里面稀稀拉拉的已经坐着一些社会青年和中年,以及缩在黑暗里和他们年纪一般大的少年,几乎每个人都有猥琐的表情和饥渴的眼光,王小凯哥仨坐到他们之间,心马上就踏实了,拥有了千千万万的伙伴,再也不用害怕什么了。

&nbsp&nbsp&nbsp&nbsp短暂的黑暗之后,录像厅里的屏幕亮了起来,那是一个没穿衣服的女人,模样介于少女和少妇之间,发着哼哼唧唧的声音,那张美丽的脸上的表情带着一点点痛苦,一点点欢愉,一点点羞涩且楚楚动人。

&nbsp&nbsp&nbsp&nbsp于他们而言,这绝对是上学以来上过的最惊心动魄的一课!

&nbsp&nbsp&nbsp&nbsp哥仨在混乱的现场专注于画面,空白的脑海已经完全被画面控制,女人的神秘一旦被公开展开,它的魅力也被无限放大。

&nbsp&nbsp&nbsp&nbsp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一阵骚动中夹杂着严厉的叫声忽然响起。

&nbsp&nbsp&nbsp&nbsp看的血脉喷张的哥仨当中,王小凯最先反应过来,他发现周围的人纷纷起身拥挤着往门口跑,立即就知道最不想看到的事情发生了。

&nbsp&nbsp&nbsp&nbsp几分钟之后,被控制的一队人稀稀拉拉被拉到北塔派出所,那个场景,与电视上看过的战争片里俘虏的队伍极为神似,这些人被关在一个大房间里,然后一个个出去被问询,田壮壮害怕的都哭了,一直在说:“完了完了!全完了……”

&nbsp&nbsp&nbsp&nbsp他们是市一中学生,到时候这个身份被查出来,警察指定会叫班主任和家长过来处理,那么后果会相当严重。

&nbsp&nbsp&nbsp&nbsp一向吊儿郎当的王小凯这时候倒是格外冷静,他蹲在地上想了一会儿,安慰田壮壮说:“我们没罪,这不过看了一场录像而已。别怕胖子,待会儿我先去。”

&nbsp&nbsp&nbsp&nbsp王小凯敢这么说,也敢这么做。

&nbsp&nbsp&nbsp&nbsp轮到提审他的时候,他一点不怕,直接大摇大摆跟着一名警察去了审讯室。

&nbsp&nbsp&nbsp&nbsp刚一进门,负责审讯的警察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王小凯已经“啪”地一巴掌拍在桌面上,表情特嚣张:“你们敢逮我?想干嘛呀?等我爸来了你们就完了!知道我爸是谁吗?说出来吓死你们!”

&nbsp&nbsp&nbsp&nbsp两个警察面面相觑,被唬住了。

&nbsp&nbsp&nbsp&nbsp他们这种基层民警最怕办案时碰到那种有背景的二世祖,这本来就是一个不疼不痒的小案子,登记一下,罚点款叫个家长就能了事,但这下子被王小凯一唬,心里不免有点忌惮他的身份,哪里还敢动真格的。

&nbsp&nbsp&nbsp&nbsp当下也不审讯了,客客气气地跟王小凯要了他爸爸的联系方式,然后吩咐一个年轻警察把他送进另外一间有火炉的房,还给端了一杯热茶。

&nbsp&nbsp&nbsp&nbsp年轻警察出门的时候,王小凯翘着二郎腿道:“嘿,警察叔叔,麻烦把我另外两个哥们送过来,顺带搞包烟。”

&nbsp&nbsp&nbsp&nbsp不消一会儿,田壮壮和杨伟就被送了过来,哥俩看着王小凯正抽着烟喝着茶跷着二郎腿,简直潇洒的没边,他们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nbsp&nbsp&nbsp&nbsp田壮壮和杨伟立即围过去问:“凯子,你他妈要不要这么拽,说说看,局子里是不是有你家亲戚?”

&nbsp&nbsp&nbsp&nbsp王小凯得意洋洋:“你俩看片看傻逼了吧?亲戚没有但咱有更牛逼的张老板呀!这事儿对他来说不就是小事一桩嘛,不说咱们不知道的,单凭他跟纪灵的关系,北塔派出所所长还不得跪下来叫亲爹?”

&nbsp&nbsp&nbsp&nbsp杨伟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知道是咋子回事后他也不那么怕了,点了一根烟说:“你嘴里就没一句人话,咱张老板是那种需要吃软饭的人吗?我看嘛,他跟咱们初见就更配。”

&nbsp&nbsp&nbsp&nbsp哥仨抽着烟扯着淡,时间过得很快,一点都不煎熬,张云起也很快就来了,他太关心几个儿子的安危了。

&nbsp&nbsp&nbsp&nbsp跟他同来的还有一位中年男人,看那样子应该是北塔派出所所长,不过在张云起面前,脸上的笑容倒是格外亲切:“张总,这事你看闹得,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下次有机会,叫上王总,我做东。”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笑道:“许所长太客气了,就这周六吧,南海渔村,我请客,不过现在时候不早,我就先带他们走了,这次给咱们所里添麻烦了,实在抱歉,回聊。”

&nbsp&nbsp&nbsp&nbsp他瞧了哥仨一眼:“走吧。”

&nbsp&nbsp&nbsp&nbsp王小凯三人立马站起来,也不做声,跟着张云起离开房间,那个许所长还亲自把他们送到门口,一再表示歉意。

&nbsp&nbsp&nbsp&nbsp四人离开派出所之后,哥仨以为张云起会发火,一个个勾着脑袋不敢吭声,就连在局子里牛逼轰轰的王小凯这时候也神气不起来了,但张云起什么都没说,在路边找了家正收拾着要打烊的烧烤摊,扔了五十块钱叫老板上吃的。

&nbsp&nbsp&nbsp&nbsp王小凯哥仨饿了一晚上,早已经饥肠辘辘,一顿狼吞虎咽风卷残云吃完东西,就到了凌晨一点多,学校和宿舍大门早关了,张云起在市一中旁边找了家宾馆,让哥仨凑合一晚上。

&nbsp&nbsp&nbsp&nbsp第二天,照常上学。

&nbsp&nbsp&nbsp&nbsp这一整天王小凯哥仨都格外安静,在教室里一点都不跳,跟张云起同桌的王小凯也一声不吭,一直埋头搞学习。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是挺想笑的,其实他没觉得昨晚发生的事有什么大不了的,本来国内的美学教育通道就不够,私下里接受点启蒙教育顺带学学日语,真挺好的。这要算是犯法,那也只能说是这个社会这个时代的悲哀。

&nbsp&nbsp&nbsp&nbsp下午的课大部分都是自习。

&nbsp&nbsp&nbsp&nbsp临近期末,每个科目一个学期的课程都已经讲完,老师们也就是偶尔会来系统性的帮助学生回顾一下内容,大部分时间都是学生自己复习做试卷。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做了一下午的习题,最后一节课快下课的时候,想撒尿,去上厕所。

&nbsp&nbsp&nbsp&nbsp出门的时候,张云起经过晏诗课桌,看见她竟然趴在课桌上睡着了,这个女孩虽然成绩一般般,但平时很用功,在他的印象之中也从来没有上课打过瞌睡,而且天气这么冷,如果不是困得受不了,不可能睡得着。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想了想,伸手拍醒她,然后一张麻子脸露了出来,神思不展,疲惫不堪,他问:“晏诗,你最近怎么了?这么困?”

&nbsp&nbsp&nbsp&nbsp晏诗抬了下头,慌张地说:“没,没有。”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没有再问:“天气冷,实在困了身体不舒服,就请假回去休息一下。”

&nbsp&nbsp&nbsp&nbsp晏诗点头说好,又低声说:“谢谢。”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笑,转身出门去上厕所。

&nbsp&nbsp&nbsp&nbsp晏诗盯着他的背影,过了好久,才收回目光,她用力揉了揉沉重的眼皮,继续看摆在课桌上的校刊《春风》。

&nbsp&nbsp&nbsp&nbsp《春风》里面大多数都是学生写的一些文章,有些写的还很不错,很温暖,感觉和她现在所处的校园不是同一个世界的。

&nbsp&nbsp&nbsp&nbsp翻着翻着,晏诗就翻到了最后一页,最后一页是一则市一中校园广播站征集广播稿的征稿广告,主题是关于市一中校园学生个人成长的,1000字以内,要求感情真挚。

&nbsp&nbsp&nbsp&nbsp晏诗看到这个,像是想到了什么,她迟疑了一下,然后拿了一张白纸,把征集广播稿的具体要求全部记了下来。

&nbsp&nbsp&nbsp&nbsp“叮铃铃……”

&nbsp&nbsp&nbsp&nbsp这时候下课铃声响了起来,晏诗见有学生起身,就连忙把纸叠好,放入口袋里,然后收拾了下课桌上做完的试卷和校刊,立即往教室门口跑。

&nbsp&nbsp&nbsp&nbsp凛冬很冷,很多同学都是第一时间冲向食堂,为了吃上一口热饭热菜,晏诗则是第一时间往女生宿舍跑,为了打热水。

&nbsp&nbsp&nbsp&nbsp宿舍一共6个人,她要打6瓶热水。

&nbsp&nbsp&nbsp&nbsp这样的寒冷天气,如果动作太慢,就要排很久很久的队。

&nbsp&nbsp&nbsp&nbsp但今天她还是慢了一些,起身慢了,楼道里堵了很多人,走进宿舍门的时候,她的室友们都已经在了,都是隔壁155班的,正坐在椅子上嘻嘻哈哈的聊天。

&nbsp&nbsp&nbsp&nbsp见到她进来,嘴里叼着一根烟的室友吴雅丽招了招手说道:“花姐你来了,过来一下,我跟你说个事儿。”

&nbsp&nbsp&nbsp&nbsp晏诗心里莫名地有点慌,提起墙角下的热水壶说:“我,我去打水。”

&nbsp&nbsp&nbsp&nbsp吴雅丽盯着花姐,笑嘻嘻的说:“不用急啦,说完再去也不迟。”

&nbsp&nbsp&nbsp&nbsp晏诗低了下头,在原地站了两秒钟,才放下热水壶走过去,她张嘴问:“有什么……”

&nbsp&nbsp&nbsp&nbsp吴雅丽“啪”地一耳光扇在她脸上。

&nbsp&nbsp&nbsp&nbs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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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夜的猫眼

&nbsp&nbsp&nbsp&nbsp这周的星期三张家有大餐吃。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馋了好久的野兔子肉,是云溪村梁猪倌猎到两只捎上来的。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以前回村里有对梁猪倌说过,有什么好吃的野味都可以搞搞,当然,那些个保护动物还是算了,张云起也没那爱好,尤其是蛇啊老鼠之类的,看着就毛骨悚然,偏偏湘南人还挺爱吃的,有时候跟朋友出去整酒局,看着他们点这些玩意儿,他是浑身上下都在抗拒。

&nbsp&nbsp&nbsp&nbsp中午的时候,张妈把野兔子给煮了,就着土酿茶油和各种调料香料翻炒,然后加白萝卜和方圆朝天椒,炖了一大锅子,味道贼美丽。

&nbsp&nbsp&nbsp&nbsp吃饭时,张云起接到了王贵兵的电话。

&nbsp&nbsp&nbsp&nbsp王贵兵在电话里告知他说,胡志标告诉他vd影碟机研发出了点问题。

&nbsp&nbsp&nbsp&nbsp眼下组装的原型机是出来了,也能正常用,但张云起想要的那种质量可靠、功能应用能与万燕刚推出的机型相媲美的机子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因为解码板的系统控制软件这些关键配件太难搞了,他们还没有见过万燕的第一代vd影碟机,完全没有参考对象,全靠自己瞎摸。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问王贵兵:“这些事胡志标为什么不自己打电话跟我说?”

&nbsp&nbsp&nbsp&nbsp王贵兵道:“可能有点担心,还没做好准备吧,回头我叫他向你汇报情况。”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道:“这样吧,回头你找人去省城一趟,买了五台万燕vd影碟机,然后给胡志标送了两台过去,让他静下心来好好钻一下。”

&nbsp&nbsp&nbsp&nbsp挂了电话,张云起继续吃饭。

&nbsp&nbsp&nbsp&nbsp其实胡志标私下里通过王贵兵穿到他耳里的这些七里八里的研发技术问题,张云起不太关心,他不是搞技术的。当老板,唯结果论。当然,虽说之前定下的目标是春节前把质量过硬功能完善的样机搞出来,但他也不是非得逼着胡志标必须在这个时间节点上把vd影碟机捣鼓出来,因为这个事儿本身就有点超纲。

&nbsp&nbsp&nbsp&nbsp印象里面,胡志标和刘强在这个时间点上应当还在搞他的盗版小霸王游戏机,而第一台爱多vd样机是他在95年中旬才研制出来的,现在整整提前了两年,胡志标的能力水平肯定是差一些的,所面临的技术条件是更加苛刻的。

&nbsp&nbsp&nbsp&nbsp眼下国内vd技术才刚刚起步,-ube也还没有研制出集成度更高的新一代解码芯片,万燕第一代vd影碟机才面世不久,首批1000台,单价5千元,小老百姓自然买不起,最后被各大厂家抢购一空当样机,但凭借着前期的垄断地位,万燕第一代vd还是所向披靡,市场占有率100%。

&nbsp&nbsp&nbsp&nbsp然而不过两年的光景,万燕vd就在血雨腥风的行业竞争中为他人做嫁衣,市场占有率萎缩至%,一度“卖身”美菱,脱身后又负重南下,因为政府干预、资金匮乏、伙伴反目、经验缺失等等原因,最后无可避免地走向衰微。

&nbsp&nbsp&nbsp&nbsp由此可见,什么时候推出vd是十分关键的,率先抢占市场先机未必一定就是合适的,因为研发只是初期投入的一部分,很多厂商都做得到,但从压缩机到整机、碟片和版权问题再到市场培育,环环相扣,对于眼下绝大部分的国人来说,vd影碟机是个什么玩意都还不知道,价格又一点不亲民,碟片盗版业尚未猖獗起来,碟片极为昂贵,动辄五六十块钱一张,根本没多少国民舍得掏这个腰包,万燕虽然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但他不仅要教育用户、教育经销商,而且还要教育制片商和出版社。

&nbsp&nbsp&nbsp&nbsp当然,这些工作都能做,关键还是庞大的资金问题。万燕就是死在这里,前期研发钱烧完了,当地政府又不让合资不让出省不让外资控股,万燕管理层是一愁莫展,毫无办法,然后,在中国九零年代风云激荡的vd发展史上,万燕从先驱成了先烈。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是不急的,急也没用,就算胡志标现在把vd影碟机的样机摆在他面前,他也不能投产售卖。所以先修炼内功吧,半年内胡志标把质量过硬的产品摆他桌上就可以了。

&nbsp&nbsp&nbsp&nbsp至于开拓处于萌芽状态的中国vd影碟机市场的急先锋,万燕自然会当,而且还会急不可耐地当,急不可耐的给全国相关行业者上启蒙教育课,然后再过个一年半载,等到东南沿海城市的盗版业大肆猖獗之后,街尾巷外开始出现盗版碟片出租店时,这个新兴产业的春天就到了。

&nbsp&nbsp&nbsp&nbsp******

&nbsp&nbsp&nbsp&nbsp搁下这事,吃完中饭,张云起和初见去上学时,顺带用两个保温瓶打包了一大碗热乎的野兔子肉,一瓶给王小凯哥仨,一瓶给晏诗。

&nbsp&nbsp&nbsp&nbsp都是他在班上关系好的几个寄宿生。

&nbsp&nbsp&nbsp&nbsp那年头寄宿生念书不太容易,吃是清汤寡水的食堂大锅菜,洗碗从来都用不着洗洁精,正长个的男生就没有不饿肚子的,洗澡呢,大冬天的,得提着桶爬山涉水到食堂后边的锅炉房里接热水提回宿舍洗,有些比较懒的学生个把月都不搓一下身子,一到了冬天,男生宿舍里全是老坛酸菜味。

&nbsp&nbsp&nbsp&nbsp下午上晚自习之前,张云起把保温瓶给了晏诗,这个女孩挺开心的,那张麻子脸红扑扑的,跟张云起说了好几次感谢的话。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笑着道:“不要那么客气,都是朋友,对了,现在天气太冷了,以后想洗热水澡可以去我家店里,有单独的卫生间,凯子他们都去那里洗澡的。”

&nbsp&nbsp&nbsp&nbsp说到这里的时候,张云起突然发现晏诗的脸颊有点肿,问:“你的脸怎么了?”

&nbsp&nbsp&nbsp&nbsp晏诗怔了怔,低头扣着指甲说:“没,没事,下雪路滑,昨晚回宿舍的时候不小心摔到了。”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点了点头,没有再问。

&nbsp&nbsp&nbsp&nbsp晏诗看着他回自己座位的背影,把还带着一点余温的保温瓶放进课桌里,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信纸,摊开,拿起笔,慢慢写了起来。

&nbsp&nbsp&nbsp&nbsp时间一点点过去,一直到晚自习下课铃声响起,写得入神的晏诗才惊醒过来,她连忙把信纸叠好塞入口袋里,和往常一样,第一时间离开教室跑到宿舍里,提着一个塑料桶去了锅炉房,在露天的开水器前接热水。

&nbsp&nbsp&nbsp&nbsp那时候已经十点多了,刚下晚自习,但只有几个接热水的女生,因为天气太冷,又下着雪,一般想洗澡的同学都是下午接热水的,这样的深夜里,只有乱窜的野猫,人反倒是不多。

&nbsp&nbsp&nbsp&nbsp排了[]一会儿队,晏诗很快就接到了热水。

&nbsp&nbsp&nbsp&nbsp一桶热水并不是十分重,但对于一个瘦弱的女生来说,从锅炉房提到近五百米开外的女生宿舍,再爬四层楼,也绝对不是一件容易事。晏诗前前后后歇了四次,才把那一桶热水艰难地提回宿舍。

&nbsp&nbsp&nbsp&nbsp那时155班的五个室友都已回来了。

&nbsp&nbsp&nbsp&nbsp在学校名声很大,在宿舍里也是大姐大的吴雅丽正坐在床上磨手指甲,看着额头带汗的晏诗,笑着问:“辛苦了?”

&nbsp&nbsp&nbsp&nbsp晏诗低了下头,说:“不辛苦。”

&nbsp&nbsp&nbsp&nbsp吴雅丽停下磨手指甲,那张漂亮的脸蛋笑得很灿烂:“那就好,花姐,麻烦你帮我把水提到卫生间可以吗?”

&nbsp&nbsp&nbsp&nbsp晏诗提水去卫生间的时候,背后传来陈心怡的声音:“花姐,真不好意思呀,还得麻烦你给我也去打一桶水,等雅丽洗完,我也要洗个澡。”

&nbsp&nbsp&nbsp&nbsp晏诗提水桶的手停在了半空,她看着卫生间洗漱台上的镜子里的那张麻子脸,低声说:“已经很晚了,心怡,你可不可以明天再洗?我明天给你打热水。”

&nbsp&nbsp&nbsp&nbsp没有回音。

&nbsp&nbsp&nbsp&nbsp但是,很快的,一个穿着睡衣的女孩就出现在卫生间门口,盯着她的麻子脸,突然一脚踹在木门上:“给脸不要脸?”

&nbsp&nbsp&nbsp&nbsp“诶诶诶!心怡,怎么回事呀你,温柔点嘛,到时候吓到我们花姐了怎么办?”这时背后传来吴雅丽的嬉笑声:“赵栋不是说过吗?我们的花姐可是有人罩的。对了,赵悦,那个家伙叫张什么来着?”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

&nbsp&nbsp&nbsp&nbsp“噢对!就是张云起,上次他们班的人不是说张云起为花姐出头揍了廖海华一顿嘛,还在班上撂下狠话,说什么谁敢欺负花姐,就要把谁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哈哈哈……这可真是太可乐了,也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土农民,不过这个气质呀,跟我们的花姐真挺配……”

&nbsp&nbsp&nbsp&nbsp“别说了!”

&nbsp&nbsp&nbsp&nbsp宿舍里陡然安静了下来。

&nbsp&nbsp&nbsp&nbsp或许是这个宿舍里的人没有谁能想到晏诗有这个勇气,竟然敢打断吴雅丽的话,心里面诧异,只是很快的,宿舍里就响起了有人下床穿鞋的声音。

&nbsp&nbsp&nbsp&nbsp晏诗握拳的手就松开了。

&nbsp&nbsp&nbsp&nbsp不知道为什么,她的手开始发抖,抖的厉害,她仰起头,看见了镜子里的那张丑陋的麻子脸,对冷冷盯着她的陈心怡说:“我去打水,我现在就去给你打水。”

&nbsp&nbsp&nbsp&nbsp她立即拿起空桶,冲出寝室往宿舍楼楼梯口跑,背后传来吴雅丽的笑声:“花姐,走慢点哈,别摔到了噢,等你回来,我们再好好聊!”

&nbsp&nbsp&nbsp&nbsp夜深了。

&nbsp&nbsp&nbsp&nbsp校园清冷,飞雪依旧。

&nbsp&nbsp&nbsp&nbsp在那黑暗中的幢幢屋宇上,有点点灯火。

&nbsp&nbsp&nbsp&nbsp这时候,锅炉房前已经没有人了,这样的寒夜,没有地方烤火的学生总是睡的早一些,即便睡不着,也会躺在温暖的被窝里打着手电筒看武侠小说言情小说玩俄罗斯方块机,而那些想要洗澡的学生,也绝不会在这种时候来这个阴黑的地方打热水。

&nbsp&nbsp&nbsp&nbsp除了野猫。

&nbsp&nbsp&nbsp&nbsp每个夜晚,不论刮风还是落雪,野猫总会成群结队地出现在这里,这里的垃圾堆是它们的乐园,是它们抵御寒冬的粮库,它们在里面品尝着饕餮盛宴,时不时还要发出渗人的怪叫。

&nbsp&nbsp&nbsp&nbsp当手电筒的光亮起来的时候,晏诗的身影出现在了这里。

&nbsp&nbsp&nbsp&nbsp她提着水桶一步步穿过四处乱窜的野猫,它们硕大的瞳仁在黑暗里亮着诡异的绿光和红光,更诡异的是,这个女孩一点也不怕,或许是天天如此已经麻木了,或许是相比于猫眼,更恐怖的是人心。

&nbsp&nbsp&nbsp&nbsp来到开水器前后,这个面无表情的女孩把空桶放在开水器下面,拧开关,水流了下来,冒着惨白的热气,冲向那张麻子脸。

&nbsp&nbsp&nbsp&nbsp她的眼睛很快就有了雾气。

&nbsp&nbsp&nbsp&nbsp她用长满冻疮已经流脓的手背擦了擦。

&nbsp&nbsp&nbsp&nbsp她看着黑暗里那一双双叫人毛骨悚然的猫眼,突然感觉有点冷,她把开水器开关拧小,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信纸,摊开,蹲在雪地里,打着手电筒,拿起笔,慢慢写了起来。

&nbsp&nbsp&nbsp&nbsp写着写着,心好像暖了一点。

&nbsp&nbsp&nbsp&nbsp******

&nbsp&nbsp&nbsp&nbsppls.更新了,实在是抱歉,前面两章先后被河蟹了,这两天我反复修改了好几次,才给放出来,但是那两章节内容已经有点凌乱了,碎了。

&nbsp&nbsp&nbsp&nbsp但是没有办法,现在我都有点不敢往深里写了,后面的情节,我也得好好构思调整一下,不管怎么样,都希望能够写出自己想到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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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尊严

&nbsp&nbsp&nbsp&nbsp这天的腊八节,天气酷冷。

&nbsp&nbsp&nbsp&nbsp市一中照常上课。

&nbsp&nbsp&nbsp&nbsp中午放学后,李雨菲没有回家,她一个初中时的同班同学孙倩过17岁生日,在学校外面的餐厅请客吃饭。

&nbsp&nbsp&nbsp&nbsp餐厅挺高档的,临时参加没有买礼物的李雨菲私下结了账,因为她总记得她爸爸曾经教导过她的话。

&nbsp&nbsp&nbsp&nbsp吃完饭后,时间还早,李雨菲和孙倩她们一起去了女生宿舍玩。虽然已经在市一中读了四年多的书,但是她从来没有去过女生宿舍。

&nbsp&nbsp&nbsp&nbsp在孙倩的宿舍里切了蛋糕,大家没有忌惮的玩了会儿,第一次来的李雨菲想去自己班上的女生宿舍看看,于是向孙倩问清楚了具体位置,一个人出了门。

&nbsp&nbsp&nbsp&nbsp那时候的大雪还没有消融,风很烈,出门后李雨菲裹了裹身上的雪白棉衣,看着天空零落的雪花,有嬉笑声从一些女生宿舍传来,她突然就觉得读寄宿也挺不错。

&nbsp&nbsp&nbsp&nbsp沿着楼梯间上楼,李雨菲在去156班女生宿舍的走廊上,隐隐听到踢踹的声音,于是她下意识停下脚步侧头望向旁边的一间宿舍,传出来的踢踹声似乎更加清晰了。

&nbsp&nbsp&nbsp&nbsp门没锁,李雨菲轻轻地推开了一个缝隙,就看见了五个女生正围着一个躺在地上的女生踢踹,其中一个女生还是在学校里名声很响的吴雅丽,她是教导主任的亲外甥女,性格有点像男生,比较霸道,经常跟外面的一些不三不四的小青年混在一起。

&nbsp&nbsp&nbsp&nbsp另外四个女生,李雨菲也都认识,全是隔壁155班的,陈心怡,姜敏,何莉萍,伍娟,这几个女生平时在学校里挺开朗活泼与人为善的,印象中的标准好好女生,李雨菲也从没有听到过她们跟谁谁谁闹矛盾起冲突,真是没有想到,暗地里欺负人时竟如此凶恶,更没有想到的是,躺在地上被欺负的女生,竟是她们班上的晏诗。

&nbsp&nbsp&nbsp&nbsp几个女孩正扯着晏诗的头发,猛踹她的肚子、大腿和背部,而晏诗在冰冷的地上像蛇一样曲卷着瘦小的身体,抱着脑袋,眼睛紧闭,那张麻子脸上带着扭曲的痛苦,不停颤抖,却一声也没有吭。

&nbsp&nbsp&nbsp&nbsp李雨菲迟疑了一下,伸手,敲门。

&nbsp&nbsp&nbsp&nbsp几个女生都停了手,扭头望向李雨菲。

&nbsp&nbsp&nbsp&nbsp李雨菲说:“你们为什么要欺负她?”

&nbsp&nbsp&nbsp&nbsp吴雅丽点了一根烟,靠在床架上:“关你什么事?”

&nbsp&nbsp&nbsp&nbsp李雨菲没有作声,推门走了进去。

&nbsp&nbsp&nbsp&nbsp陈心怡几个155班的女生大概也是知道李雨菲这个顶漂亮的女孩在市一中名头极响亮,并不那么好惹,下意识就散开了,李雨菲直接扶起地上披头散发的晏诗,拉着她出门。

&nbsp&nbsp&nbsp&nbsp这时候,背后传来吴雅丽的笑声:“花姐,你慢点走,晚上回来我们再好好聊。”

&nbsp&nbsp&nbsp&nbsp晏诗停下了脚步。

&nbsp&nbsp&nbsp&nbsp李雨菲也停下了脚步。

&nbsp&nbsp&nbsp&nbsp她转身,再次走进宿舍里,走到吴雅丽面前,突然伸手“啪”地一巴掌扇在吴雅丽脸上:“欺负弱小算什么本事?”

&nbsp&nbsp&nbsp&nbsp吴雅丽嘴里的烟被打掉了,那张漂亮的脸蛋上多了五个手指印,但是她没有动,她只是把打偏了脑袋扭回原位,眼睛像钉子一样盯着李雨菲:“这周五放学,校门口,多叫点人。”

&nbsp&nbsp&nbsp&nbsp“好大的口气,有个当教导主任的舅舅就无法无天了么?”李雨菲转身,直接拉着晏诗离开。

&nbsp&nbsp&nbsp&nbsp那时候已经临近上课了。

&nbsp&nbsp&nbsp&nbsp天空阴沉,铅色的云朵压得很低,北风凛冽,吹的人心愈加地冷。

&nbsp&nbsp&nbsp&nbsp李雨菲身体很冷,心里更冷,但她没有直接去教室,她带着一言不发的晏诗走到楼顶天台的入口处,停下脚步,伸手拍掉晏诗身上的灰尘,问:“一个宿舍的室友,她们为什么要欺负你?”

&nbsp&nbsp&nbsp&nbsp晏诗摇了摇头。

&nbsp&nbsp&nbsp&nbsp李雨菲追问:“你说呀,你告诉我我才好帮你想办法,她们为什么欺负你?”

&nbsp&nbsp&nbsp&nbsp晏诗扭头看着门外纷飞的大雪,北风吹进来,把她凌乱的头发吹开,露出那一张丑陋的麻子脸,麻子脸上的嘴巴有些艰难的张了张:“她们欺负我,需要理由吗?”

&nbsp&nbsp&nbsp&nbsp“总有个原因吧?”

&nbsp&nbsp&nbsp&nbsp“赵栋廖海华欺负我需要原因吗?我们班上的同学天天嘲讽讥笑我需要原因吗?因为我丑?因为我穷?还是因为我脏我在宿舍里放了个屁就不配做人?在这个学校里,当你不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你就会希望这个人过得不好,于是,你对他做的一切就被自己理解成理所当然!”

&nbsp&nbsp&nbsp&nbsp李雨菲半天说不出话来。

&nbsp&nbsp&nbsp&nbsp这时候她才深深的感知到,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是有尊严的,有思想的。

&nbsp&nbsp&nbsp&nbsp眼前这个女生,或许长得丑陋,或许性格懦弱总忍气吞声,或许在同学们眼中有着这样或那样的缺点,但她依然是一个人,有自己的灵魂和思想,并不低人一等,并不妨碍她说出如此深刻的话。

&nbsp&nbsp&nbsp&nbsp“她们从什么时候开始欺负你的?”

&nbsp&nbsp&nbsp&nbsp“你说的她们是指谁?吴雅丽吗?可是这个世界上有无数个吴雅丽。你没住过女生宿舍吧?女生宿舍每天都有新的战争,每天都有新的友谊,但是,我只有战争。”

&nbsp&nbsp&nbsp&nbsp听到这话,李雨菲一时间心里泛酸。

&nbsp&nbsp&nbsp&nbsp她不知道这个女孩从小到大经历了多少歧视、讥笑、暴力、凌辱,才会说出这样的话,看着她那张没有丁点情绪的麻子脸,她感知到了她内心深处的绝望,她担心再这样下去,这个压抑的女孩会承受不住,精神崩溃!她立即拉着她的手说:“走,我们现在去告诉王老师,让王老师来处理。”

&nbsp&nbsp&nbsp&nbsp晏诗摇了摇头:“谢谢你,雨菲,马上上课了,你去教室吧。”顿了一顿,她又低声说:“实在不好意思,让你惹上了麻烦,星期五放学后,吴雅丽肯定会叫人在学校外面堵你,你要小心。”

&nbsp&nbsp&nbsp&nbsp说完,晏诗转身下楼。

&nbsp&nbsp&nbsp&nbsp李雨菲默默地看着她,背影纤瘦,矮矮的,披散的头发有些脏乱,那张麻子脸上带着一股压抑,她忍不住说:“为什么不愿意告诉老师?”

&nbsp&nbsp&nbsp&nbsp晏诗停下脚步,过了会儿,才低声说:“你知道吗,其实我真的不想你看到这一幕,我真的希望你什么都不做的好,不然我会过得更痛苦,王老师或许会为我批评她们,但这只会让我的处境更坏,她们回头在宿舍里会用一千种办法对付我。”

&nbsp&nbsp&nbsp&nbsp李雨菲无言以对。

&nbsp&nbsp&nbsp&nbsp她没有读过寄宿,却也知道,老师们处理这样的事往往会说他们欺负你,你也要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然后和和稀泥,批评批评了事。当然,她们的班主任王明臻老师极爱护自己的学生,大不一样,但吴雅丽的舅舅是教导主任罗大海,王老师又怎么奈何得了呢?

&nbsp&nbsp&nbsp&nbsp李雨菲张了张嘴,看着晏诗的身影消失在楼道口:“这样吧,你搬到150班的孙倩寝室来,我跟孙倩是好朋友,她们宿舍还有一铺空床,我跟她说一声就好了。”

&nbsp&nbsp&nbsp&nbs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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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满布铅云的天空

&nbsp&nbsp&nbsp&nbsp腊八节过后,雪停了。

&nbsp&nbsp&nbsp&nbsp在一个无风的上午,吴雅丽没有请假就直接回家。她没有请假的习惯,因为迟到翘课的次数已经多到记不清楚了。

&nbsp&nbsp&nbsp&nbsp坐出租车来到家住小区后,吴雅丽下车步行进门,不过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停下脚步,扭头往左侧的马路方向望去,或许是她的视力很好,或许是下意识的行为,在左侧马路上很远的一个拐角处,她隐隐约约看见了一辆黑色桑塔纳。

&nbsp&nbsp&nbsp&nbsp吴雅丽立即转身离开小区,在街道上找到一家五金店,买了一包锋利的三角钉,再次又回到小区,她沿着大门口左侧马路一直走到那辆黑色桑塔纳前,把一整包三角钉全洒在桑塔纳的两个后轮胎下面。

&nbsp&nbsp&nbsp&nbsp做完这些,吴雅丽沿原路返回小区大门口,径直往前走,走了好一会儿,才来到家住楼下。

&nbsp&nbsp&nbsp&nbsp吴雅丽家住四楼,来到家门口后,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片钥匙,看了看,又塞进口袋里,她生怕里面的人听不见似的伸手用力“哆哆”敲了两下门,然后点了一根烟坐在台阶上等待。

&nbsp&nbsp&nbsp&nbsp过了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家门才露出了一个缝隙,缝隙里探出一个脑袋,是一个女人的脑袋,她叫了一声雅丽,然后,缝隙扩大了,又走出来一个中年男人,中年男人夹着一个公文包,头发有点凌乱,脸上凹凸不平,麻子脸面相。

&nbsp&nbsp&nbsp&nbsp“雅丽,你回来了?”中年男人见坐在台阶上的是吴雅丽,好像舒了口气:“我今天来找你妈谈英语培训学校的一些事,呵呵呵呵…刚刚谈完。”

&nbsp&nbsp&nbsp&nbsp吴雅丽没有回话,甚至是没有看麻子脸面相的中年男人一眼,扔了烟蒂,她起身越过中年男人进门时,才说:“你的裤裆忘记拉了。”

&nbsp&nbsp&nbsp&nbsp“嘭”地一声!门关上。

&nbsp&nbsp&nbsp&nbsp“女儿,你吃饭了没?”刚才探头的那个女人站在过道上,三十七八岁的模样,标准的瓜子脸,身材高挑丰腴,一头浓密的波浪形头发有些凌乱,抹了淡妆的脸上似乎有一股藏不住的潮红。

&nbsp&nbsp&nbsp&nbsp吴雅丽径直走进厨房,从橱柜里掏了一包方便面,打开热水壶泡方便面的时候,她闻到了一股腥味,怪怪的,她闻过,男人身体里面的味道。

&nbsp&nbsp&nbsp&nbsp她的目光下意识望向垃圾桶里的白色纸巾,说:“天气挺冷的。”

&nbsp&nbsp&nbsp&nbsp站在门口的吴妈没有明白女儿这句话的意思,连忙说:“是呀,在学校里念书冷不冷呀?等下多带几件衣服回去。对了,你们学校还没放假吧,你今天怎么回家了呀?”

&nbsp&nbsp&nbsp&nbsp吴雅丽往碗里放调料:“没生活费了。”

&nbsp&nbsp&nbsp&nbsp吴妈连忙从口袋里掏出五十块钱,递给吴雅丽。

&nbsp&nbsp&nbsp&nbsp吴雅丽端着泡好的方便面越过吴妈来到餐桌前坐下:“放桌上。”

&nbsp&nbsp&nbsp&nbsp吴妈走过来坐在吴雅丽旁边:“最近有没有去你爸哪里?”

&nbsp&nbsp&nbsp&nbsp吴雅丽低头吃泡面:“他很忙。”

&nbsp&nbsp&nbsp&nbsp吴妈没好气地说道:“他能忙什么?”

&nbsp&nbsp&nbsp&nbsp吴雅丽抬眼看着吴妈:“那你能忙什么呢?你们俩不都是半斤八两吗?整天忙床上那点事?”

&nbsp&nbsp&nbsp&nbsp吴妈没想到吴雅丽竟然会说出这种话来,气的那张风韵犹存的脸发红:“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

&nbsp&nbsp&nbsp&nbsp吴雅丽突然伸手把泡面连带着碗“砰“地一声砸在电视机屏幕上:“那么你觉得我应该怎么跟你说话?”

&nbsp&nbsp&nbsp&nbsp吴妈被这一幕下了一跳,随即心头冒起一股怒火,她一巴掌扇在吴雅丽脸上:“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妈吗?!”

&nbsp&nbsp&nbsp&nbsp“我没想有你这个妈,当然,也不想有那个爸。以后各过各的吧,让舅舅按时把生活费给我就好。”吴雅丽扯了一张纸擦了擦嘴巴,抄起桌上的钱,转身离开餐厅。

&nbsp&nbsp&nbsp&nbsp吴妈立刻跑出餐厅,手紧揪着门框,看着吴雅丽出门的背影。

&nbsp&nbsp&nbsp&nbsp她一次都没有回头。

&nbsp&nbsp&nbsp&nbsp******

&nbsp&nbsp&nbsp&nbsp下楼后,吴雅丽走到小区门口时,远远地看见那个麻子脸面相的中年男人正趴在桑塔纳车下面,拱着屁股,骂娘。

&nbsp&nbsp&nbsp&nbsp吴雅丽收回目光,在小区外拦了出租车。

&nbsp&nbsp&nbsp&nbsp她家离市一中并不远,坐出租车也就是十来分钟的车程,吴雅丽到市一中时,上午的课刚结束不久,于是直接去了女生宿舍。

&nbsp&nbsp&nbsp&nbsp一进门,吴雅丽就看见花姐的那铺床已经空了,同宿舍的几个女生凑过来愤愤地告诉她说,李雨菲给花姐在150班的孙倩宿舍里找了铺空床,上午花姐趁着她们上课不在的时候搬过去了。

&nbsp&nbsp&nbsp&nbsp吴雅丽什么也没说。

&nbsp&nbsp&nbsp&nbsp她直接下楼,来到孙倩住的宿舍。

&nbsp&nbsp&nbsp&nbsp孙倩宿舍里有两个女生,她问:“那铺床是花姐的?”

&nbsp&nbsp&nbsp&nbsp那两个女生面面相觑,然后伸手指了指靠窗户旁的一张下铺床。

&nbsp&nbsp&nbsp&nbsp吴雅丽转身走进卫生间,顺手拿了一个脸盆接了满满一盆冰水,回到那铺床前,直接泼在被窝里。

&nbsp&nbsp&nbsp&nbsp那两个女生被这一幕吓得不敢作声,直到吴雅丽离开之后,她俩才急急忙忙跑出去找到晏诗。

&nbsp&nbsp&nbsp&nbsp晏诗听她们说完之后,没有惊讶,也没有气愤,她礼貌地向两位新室友说了一声谢谢,这时候两位新室友反倒是气愤地替她打抱不平起来,喋喋不休说了一大堆吴雅丽不怎么好听的话。

&nbsp&nbsp&nbsp&nbsp在这个学校里面,能和晏诗说这么多话的人不多,所以晏诗安静地甚至是笑着地听她们说完说够,才独自一人回到宿舍里,把湿漉漉的床单和被子晾在走廊上。

&nbsp&nbsp&nbsp&nbsp那时走廊外的积雪正在消融,很冷。

&nbsp&nbsp&nbsp&nbsp她在光秃秃的木架子床板上坐下后,从口袋里掏出水性笔和那张已经有不少字的信纸,在书桌上摊开,写了起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写着写着,她就想起了张云起说的那句话:每个人心里都有这么一个藏在凡尘里的宝藏女孩,她可能不那么引人注目,但也能够翱翔蓝天。

&nbsp&nbsp&nbsp&nbsp晏诗扭头望向窗外满布铅云的天空。

&nbsp&nbsp&nbsp&nbsp她不知道自己的蓝天在哪里。

&nbsp&nbsp&nbsp&nbsp她收回目光,继续写,一直写到临近上课的时间点,她才收笔,把信纸收起来揣入兜里,起身出门,把门锁好。

&nbsp&nbsp&nbsp&nbsp然而,当她转身的时候,就看见了站在走廊上的吴雅丽和陈心怡几个女生,她们手兜在口袋里歪歪斜斜地站着,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股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的笑,陈心怡手里拿着一把剪刀一声不响地剪着指甲,吴雅丽嘴里叼着一根烟慢慢向她走过来:“你为什么要搬走?”

&nbsp&nbsp&nbsp&nbsp“没为什么。”

&nbsp&nbsp&nbsp&nbsp“可是我舍不得你呀。你说你走了,谁来给我们打水?谁来给我们洗衣服?谁来给我们买早餐买饭打扫卫生?”

&nbsp&nbsp&nbsp&nbsp话音一落,几个女孩围了上来。

&nbsp&nbsp&nbsp&nbsp一顿拳打脚踢后,晏诗被强行拖进了宿舍里。

&nbsp&nbsp&nbsp&nbsp“你以为有李雨菲罩着我就不敢动你了?你以为搬走就没事了?”吴雅丽手捏着晏诗的麻子脸,笑着,突然一脚踹在晏诗的肚子上,晏诗直接摔倒在地,其他几个女生扑上去按住她的手和脚。

&nbsp&nbsp&nbsp&nbsp陈心怡拿着那把剪刀,扑过来剪她的衣服,从里到外全部剪得粉碎,直到像布条一样挂在身上为止。随后,陈心怡又开始剪她的头发,从头皮处开始剪,咔嚓咔嚓东一刀西一刀,片刻之后,在女生们银铃般的笑声中,那一头浓密的头发全被剪掉了,被风吹的漫天飞舞。

&nbsp&nbsp&nbsp&nbsp吴雅丽蹲在晏诗面前,歪着脑袋笑:“花姐,搬回来怎么样?搬回来我们就不剪你头发了,我们还和以前一样好吗?”

&nbsp&nbsp&nbsp&nbsp晏诗打颤的牙齿紧紧咬着,摇头。

&nbsp&nbsp&nbsp&nbsp吴雅丽掏出打火机,点烟,烟头吐着火星子,一下,一下,戳在晏诗的大腿上、肚子上、胸膛上。

&nbsp&nbsp&nbsp&nbsp晏诗瞳孔急剧扩大,锥心的痛让她那张沾满了碎发的麻子脸剧烈变形,她忍不住开始拼命地挣扎,拼命地嘶叫!

&nbsp&nbsp&nbsp&nbsp然后,不知道是谁朝她的脑袋猛踢了一脚,“砰”地一声响!她感觉不到痛了,只看见眼前的世界划过90度角,直直的贴在了凉凉的地上。

&nbsp&nbsp&nbsp&nbs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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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山雨欲来

&nbsp&nbsp&nbsp&nbsp1994年的元月16号,是一个平平常常的日子。北风在清晨时分停了,积雪也开始出现消融的迹象,时节已经跨过一年当中最为酷冷的小寒,但人们丝毫没有感知到气温的回暖,那象征着万家团圆和温暖幸福的旧历新年,也还远远没有到来。

&nbsp&nbsp&nbsp&nbsp城市上空,如往常一样,袅袅地飘曳着几缕淡蓝色的炊烟,空气是湿润的,没有阳光,厚厚的铅云倒悬在苍穹之上,带着一股山雨欲来的磅礴气势,然而,屋檐下的麻雀依然欢快的叽叽喳喳叫唤着,行走在街道上的市民们步履匆忙,自行车大军像密密麻麻的黑色蚂蚁一样在雪白大地上爬行争闯,点缀其上的,是炮仗声和小孩的欢笑声。

&nbsp&nbsp&nbsp&nbsp或许,不管昨夜经历了怎样的泣不成声,早晨醒来,这个城市依然车水马龙。在许多个天黑天明里,人世间的每一个普通人都会有那么一刻,感到自己被生活的波涛巨浪所淹没,但是,这个平凡的世界,依然按照其自有的规律无情地四季轮转着。

&nbsp&nbsp&nbsp&nbsp校园的生活,一样有着其固定的规律。

&nbsp&nbsp&nbsp&nbsp每天上课,下课,再上课,再下课,在这固定的规律里,周围的那些青春洋溢的同学们总是会利用课余时间去创造许多新的细节,各式各样能发泄体力的游戏,夏天的时候,最受欢迎的自然是打篮球,而一到了冬天,学校里最流行的游戏成了斗牛。

&nbsp&nbsp&nbsp&nbsp下午第一节课的课间,和往常一样,156班一大堆男生跑到教室后头玩斗牛,他们先是用白色粉笔在地面上画一个圈圈,两个男生在圈子里,用一只脚搭在另一只脚上,然后互相撞击。

&nbsp&nbsp&nbsp&nbsp这时候圈外往往会围着一大伙人,加油看戏当裁判,一旦谁的脚先落地或者是被顶出圈外,立时就会有男生兴奋地大叫:“你输了!你输了!出来出来,轮到我了!”

&nbsp&nbsp&nbsp&nbsp这样粗狂野蛮的游戏着实危险了些,一旦被撞倒,屁股就不可避免地要遭罪,严重点的往往青肿半天,然而90年代的学生是远远比不上后世那些孩子娇贵的,他们没有空调,没有热水袋,也没有暖宝宝,在那个温室效应还不够明显的年代里,雪在江川这座南方小城里是常见的,冬天气温着实低,上学的日子并不好捱,好动的学生们便会利用课后的时间玩这类能够取暖的体力游戏。

&nbsp&nbsp&nbsp&nbsp或许是闲极无聊,张云起也上去玩了几次,有输有赢,摔倒过一次,屁股摔成了八瓣,痛得他龇牙咧嘴,但还不要说,玩着玩着身体就暖融融的,竟然出了汗。

&nbsp&nbsp&nbsp&nbsp玩了几把后,张云起擦着汗退出来了。

&nbsp&nbsp&nbsp&nbsp因为他看见初见抱着课本在他课桌旁等他。他走过去坐在椅子上说:“咋了?”

&nbsp&nbsp&nbsp&nbsp初见看着张云起脖子上的红色围巾,抿了抿嘴巴:“晚上你有空来上晚自习么?”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点头:“有。”

&nbsp&nbsp&nbsp&nbsp初见就说:“我把数学压轴大题整理了一下,晚上自习你要不要一起看?”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笑着说好。

&nbsp&nbsp&nbsp&nbsp初见就在王小凯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nbsp&nbsp&nbsp&nbsp接下来的一节课是体育课,天气实在是冷,体育课早已经停了,学生们可以在校园里自由活动,不消说,张云起的同桌王小凯肯定满世界疯去了,即便是不去疯,以他那发达的脑阔仁也不会在这时候自找没趣地过来和初见抢位置坐。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掏出了一本英语练习册,说:“初见,寒假你打算怎么过?”

&nbsp&nbsp&nbsp&nbsp初见翻开课本,小声回答:“应该是打寒假工吧。还有一周时间就要期末考了,你准备的怎么样?”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可不太喜欢初见问他学习上的事儿,实在是没有成就感,他说道:“自我感觉倒是相当的良好,就没有不会的,不过考完之后,指定还是老二的命。”

&nbsp&nbsp&nbsp&nbsp初见以为张云起在说丧气话,小脸认真地说:“不会呀,我不是每次都考的好的,云起,我只是觉得你的心思没有全部放在学习上,以你的能力,如果你再认真一些,肯定比我考的好的。”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乐道:“成。不过我觉得你第一我第二也挺好的嘛。这叫啥来着?肥水流不到外人田。”

&nbsp&nbsp&nbsp&nbsp初见清澈的小脸红了,她转过头看了带着红色围巾的张云起一眼,抿嘴笑了一下,又转头把目光放在课本上。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也打开了英语练习册,拿起笔做起了题目,只是做着做着,忽然间发觉身后围观的斗牛的同学响起一阵骚动。

&nbsp&nbsp&nbsp&nbsp他转头看去,片刻间以他阅历之深,也呆了一下。

&nbsp&nbsp&nbsp&nbsp在人群自动让开的走廊上,晏诗缓缓走了过来,不知道什么缘故,她那头浓密的长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癞子头,脑袋上凹凸不平,左耳上方挂着一撮头发,右侧太阳穴处被剃得光秃秃的,额前吊着几根曲卷的长毛,后脑勺处又是一个大洞,模样十分的滑稽。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就这么看着晏诗慢慢走过来,一声不吭地,他离开座位站了起来,初见感觉到什么,奇怪地看了张云起一眼,随即发现不对,顺着他目光看去,顿时小脸一白,立刻也站了起来。

&nbsp&nbsp&nbsp&nbsp这时,更多的人都看向这里。

&nbsp&nbsp&nbsp&nbsp也不知道是谁,没憋住,笑了一声。

&nbsp&nbsp&nbsp&nbsp或许是看着脑袋奇形怪状如小丑一般的花姐,大家实在憋不住乐,以至于那一声笑犹如瘟疫般迅速在156班蔓延开来。

&nbsp&nbsp&nbsp&nbsp就在笑声中,张云起默默地看着晏诗一步一步越过人群,走的十分艰难,直至走到课桌前,她的脸上毫无血色,表情寡淡,眼神空洞,像一具失去灵魂的行尸走肉,身上的校服湿漉漉的,走过的地方全是水渍,在这样一个气温在零度徘徊的寒冬腊月里,没有人知道她是如何熬住的!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一声不吭地走了过去,走到晏诗面前时,一股刺鼻的臭味扑面而来,他没有迟疑,伸手撸起晏诗的衣袖,然后看到了一个个被烟头烫的发臭的烂肉,还有大块大块的清淤红肿。

&nbsp&nbsp&nbsp&nbsp长久的沉默,他问:“这是谁干的?”

&nbsp&nbsp&nbsp&nbsp整个教室落针可闻!

&nbsp&nbsp&nbsp&nbsp再没有笑,也没有回音。

&nbsp&nbsp&nbsp&nbsp晏诗往窗外的天空深深看了一眼,然后看向了身前的少年,看到了他瘦削沉静的脸上的关切神情,她精疲力尽地摇了摇头,把手里的一封信递给张云起,低声道:“云起,谢谢你,麻烦你把这个交给我爸妈。”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怔了一下,还没伸手去接信,就看见晏诗把信放在课桌上,起身,突然从教室后门冲了出去,他心里立时生出一股强烈的不安,连忙拔腿跟了出去。

&nbsp&nbsp&nbsp&nbsp然后,在学生们惊恐的尖叫声中,他看见站在走廊矮墙旁的晏诗双手搭在墙上,用力一撑,直接从六楼跳了下去。

&nbsp&nbsp&nbsp&nbsp******

&nbsp&nbsp&nbsp&nbsppls.我知道这章发出去之后,很多人都会炸锅。但是,我觉得能够喜欢这本书的书友,大多应该都是相对有耐心有情怀的老书友了,所以还请再耐心一点,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nbsp&nbsp&nbsp&nbsp有部分书友问我为什么写这个情节,原因有很多,就说两点主要的,第一点,圆满本卷剧情,你们看晏诗在这一卷的出场就知道了,她在这个时候就是这个命,什么命?有些人,注定生而围困!

&nbsp&nbsp&nbsp&nbsp第二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晏诗是这本书里的重要人物之一。但这个重要人物也绝不会像你们能想到的那样。再说就剧透了……

&nbsp&nbsp&nbsp&nbsp网络小说,也终究是快乐的,喜剧的。

&nbsp&nbsp&nbsp&nbsp我最近更新其实也挺勤快的,天天上班完了熬夜在更新,就怕这个情节拖着大家心里不舒服,所以明天也会继续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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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孙大圣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永远也忘不了一年零六个月十八天前的那个下午。

&nbsp&nbsp&nbsp&nbsp那个下午天气是炙热的。

&nbsp&nbsp&nbsp&nbsp空气很沉闷,仿佛冒着火,他走在杏林街道上,去幼儿园接女儿放学,只是走到一个街角处,莫名其妙的,不知道从哪来冒出来的一辆失控的福田m,轧过柏油路发了疯似的朝他所在的方向飚过来。

&nbsp&nbsp&nbsp&nbsp当时他反应很快,他立即感知到危险的降临,他拔腿想跑,但同时,他看见了一个小女孩,五六岁的模样,应当和他女儿一般大,一样的可爱,小脸肥嘟嘟的,正噘着嘴吃雪糕,蹦跳着从他眼前经过。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一直以为,像他这样的一个普通人,身高在一米六到一米八之间,相貌介于丑陋与英俊之间,身材介于瘦弱与强壮之间,思想介于伟大与渺小之间,扔在人堆里就找不出来的那种普通人,为了生活,是没有什么所谓的高尚尊严理想献身可言的,他也完全搞不明白,当时自己究竟是从哪来冒出来的勇气,竟然猛窜出去推了女孩一把,然后,车胎磨擦柏油路面发出刺耳的尖啸瞬间将他淹没。

&nbsp&nbsp&nbsp&nbsp那一刻,死亡的声音是如此清晰!

&nbsp&nbsp&nbsp&nbsp亦如现在。

&nbsp&nbsp&nbsp&nbsp看着晏诗手撑着矮墙纵身往下跳的那一瞬间,他什么都来不及想,直接扑上去,用尽全身力气扑了上去,一把拽住了晏诗的脚裸,然而巨大的惯性拖拽着他的身体跟着晏诗的身体往前走,先是面部撞在矮墙上,也不知道是鼻子还是哪里磕破了,出了血,在双脚离地半个身子被拖拽着已经悬空下坠的一瞬间,他的另一只手抓住矮墙,膝盖死死卡住了矮墙墙沿。

&nbsp&nbsp&nbsp&nbsp“哐当”一声!

&nbsp&nbsp&nbsp&nbsp这时候王明榛正好端着茶杯从办公室里出来,他看到这一幕,手里的茶杯直接掉在地上,下一秒,这个老人像兔子似的窜了过来,一把抓住晏诗另一只悬空的腿。

&nbsp&nbsp&nbsp&nbsp教室里总算有几个男生反应过来,王小凯他们立即慌里慌张地跑到张云起身边,搭手合力将晏诗拖了上来。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知道这样的事情不能让太多人看见,拦腰抱起晏诗,直接冲进王明榛的办公室里,把她搁在办公椅上,开了火炉,把身上的大棉衣盖在她身上,他自己则是一屁股坐到地上,大口喘气,他的身体和心里都感觉到冷,一种类似于打摆子的颤栗从身体内部发出来,一**送到天灵盖。这种劫后余生的感觉,让他几近虚脱。

&nbsp&nbsp&nbsp&nbsp跟进来的王明榛轻轻地把门合上,两个人在办公室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面无血色神情灰败的晏诗,谁也没说话,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还能够说些什么。

&nbsp&nbsp&nbsp&nbsp“哆哆哆……”

&nbsp&nbsp&nbsp&nbsp这时办公室门响了。

&nbsp&nbsp&nbsp&nbsp“进来吧。”王明榛的声音带着沉闷。

&nbsp&nbsp&nbsp&nbsp推门进来的是李雨菲。

&nbsp&nbsp&nbsp&nbsp她进门后,先是看了看张云起,然后目光落在神情恍惚的晏诗身上,片刻之后,她侧头望向王明臻,一字字说:“老师,我知道是怎么回事。”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和王明榛同时怔了一下。

&nbsp&nbsp&nbsp&nbsp当下,李雨菲把她所知道的事情事无巨细全部说了出来,说到最后,她看到晏诗的眼眶里已是盈满无声的泪,一时间,心揪的难受:“老师,也怪我,应该第一时间把这件事情说出来的。”

&nbsp&nbsp&nbsp&nbsp王明榛没有作声。

&nbsp&nbsp&nbsp&nbsp从始至终,他都是一声不响地听着,只不过握水杯的手一直在抖,没有人知道此刻他的内心究竟翻腾着怎样的波涛浪涌,但是这个拥有着几十年带班经验的老人并没有被个人情绪所支配,他立即在班上叫了初见和肖雪梅两个女孩,和李雨菲三人送晏诗去医院检查身体。

&nbsp&nbsp&nbsp&nbsp随后,他打电话联系到晏诗的父母,让他们来学校一趟。并且临时召集班会,一向在学生面前态度温和可亲的他,以一种从来没有过的严厉口气,命令全班学生不要议论此事,不要对外传播此事。一经发现,严惩不贷!

&nbsp&nbsp&nbsp&nbsp最后,他去了办公楼,罗大海的办公室。

&nbsp&nbsp&nbsp&nbsp当时门是关着的。

&nbsp&nbsp&nbsp&nbsp然而王明榛极为愤怒的声音还是传了出来,很多人都听见了,只不过里面究竟发生了怎样的事,有过怎样的对话,没有人知道。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也不知道,但他知道义愤填膺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知道吴雅丽陈心怡这五个花骨朵还稳稳当当地在教室里接受着园丁的灌溉,他知道只要有罗大海在,他那个可敬可爱的班主任要想伸张的正义只能是奢望,不要说律法上的制裁,也别想开除之类的处分,只怕是连一个记过都不会有!

&nbsp&nbsp&nbsp&nbsp为什么会是这样?

&nbsp&nbsp&nbsp&nbsp生活给予张云起的经验。

&nbsp&nbsp&nbsp&nbsp第二天,晏诗的父母来了,年纪看起来挺大的,穿着蓝色工人服,身材矮瘦,头发斑白,神情举止很朴素,生活的磨难在他们的脸上留下了不浅的痕迹。在王明榛的安排下,这对慌里慌张的夫妇总算是在医院见到了自己的女儿。

&nbsp&nbsp&nbsp&nbsp156班的课程照常进行,同学们的生活学习上似乎没有泛起丁点波澜,然而平静下面的暗涌却总若有若无地出现在一些人的脸上,气氛是很沉闷的,也总有学生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长舌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的生活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上学时手中多了一台照相机,给一成不变的校园生活增加一点乐趣,一到下课,他就拍照,给班上的同学拍,也会拍外班的一些学生,校园里的雪景,天空的飞鸟,陈旧的平房,还有,好看的女孩。

&nbsp&nbsp&nbsp&nbsp见张云起日子过得这么悠闲,王小凯真有点看不下去了,一节课间,他靠在走廊矮墙上对正摆弄照相机的张云起道:“张老板呀,我突然想到了一句名言。”

&nbsp&nbsp&nbsp&nbsp“说。”

&nbsp&nbsp&nbsp&nbsp“今日呼唤孙大圣,只缘妖雾重又来!”

&nbsp&nbsp&nbsp&nbsp“有那么点儿应景。”

&nbsp&nbsp&nbsp&nbsp“我滴个亲哥呀,别管应不应景了,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儿,你咋没点动静呢?我可是听说了,吴雅丽这周五要在外边摆李雨菲的道。”

&nbsp&nbsp&nbsp&nbsp“咔嚓”一声!张云起顺手拍了一张楼下的雪景,把雪景里面的几个女生拍得清晰可见,他笑着说:“维护世界和平的任务有点儿艰巨,我不太行,小凯同志倒是可以当仁不让。”

&nbsp&nbsp&nbsp&nbsp王小凯差点气晕。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继续拍他的校园艺术照。

&nbsp&nbsp&nbsp&nbsp三天之后,张云起的身影又出现在联盛外事办总监办公室里,马史正坐在办公椅上翻看一份资料,见走进来的张云起,他立时站了起来:“老板,几个人的家庭情况和校外行踪都已经在着手调查。”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点头,把一沓厚厚的信封扔在办公桌上:“过几天,等她们被开除,你再办。”

&nbsp&nbsp&nbsp&nbs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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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灯光背后

&nbsp&nbsp&nbsp&nbsp在逼近大寒的那天,期末考的前夕,终不见落雨的铅云散了。

&nbsp&nbsp&nbsp&nbsp晏诗却一直没有再来学校。

&nbsp&nbsp&nbsp&nbsp在一个放学的傍晚,班上的学生都走了之后,王明榛来到教室里把晏诗课桌里的东西收拾好,打包带走了。

&nbsp&nbsp&nbsp&nbsp次日,晏诗的父母再一次来了市一中。

&nbsp&nbsp&nbsp&nbsp之所以说是再一次,是因为前面晏诗的父母已经来过多次,跟王明榛谈,跟罗大海谈,至于谈了些什么,没有人知道。

&nbsp&nbsp&nbsp&nbsp只是在这一次,坐在窗户下的张云起看见王明榛在办公室门口把一箱子物品交给晏诗的父母,那对穿着工人服头发斑白的朴素夫妇,王明榛还说了一些话,距离较远,张云起听不太清,只是隐隐约约听到一句:“是我没能照顾好这个孩子。”

&nbsp&nbsp&nbsp&nbsp很快的,晏诗父母端着箱子离开了。

&nbsp&nbsp&nbsp&nbsp班上很多同学都看到了这一幕,交头接耳小声说着什么,直到王明榛一声不响地走进来,教室里才安静下去。

&nbsp&nbsp&nbsp&nbsp“晏诗退学了。”

&nbsp&nbsp&nbsp&nbsp这是王明榛的第一句话。

&nbsp&nbsp&nbsp&nbsp平平淡淡的,但是每个人都能感知到这个老人身上聚集着一股很难描述的情绪。

&nbsp&nbsp&nbsp&nbsp大家都默不作声的,看着讲台上的老人开口说:“这是你们想要的结果吗?我想不会。人心都是肉做的,少部分同学以前对她所做的一切,我宁愿相信是少不更事。”

&nbsp&nbsp&nbsp&nbsp老人又说道:“一堂语文课,一共45分钟,10分钟我给你们讲教科书上的内容,5分钟我给你们讲稗官野史,人文地理,金庸武侠,世间百态。我知道,这样的教学方式大家的成绩未必能好,每次的教学研讨会我也是被批评的那个,但是,今天在这里我想告诉大家:你们以后会体会到,我教给你们的才是真正的语文。”

&nbsp&nbsp&nbsp&nbsp“但是,带了你们一个学期,我不知道你们从中学到了什么,实不相瞒,有的时候,我也会感到一点挫败,只是我挫败的不是你们的成绩有多差,因为,相较于考个好成绩,我更希望你们能够自信、积极、乐观,懂得感恩,尊重他人,因为,只有这样,日后你们走进社会,背负着沉重的人生向前走时,才不会失去感受幸福的能力。”

&nbsp&nbsp&nbsp&nbsp老人说道:“我要说的就是这些。晏诗的这件事让我十分惭愧,因为我的失职,也因为我没有为她争取到她应有的权益,让伤害她的人付出代价!但是,最起码的,我希望在座的同学能够吸取这次教训,要自信,要积极,要懂得尊重,不要将个人好恶施加给他人。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不一样,思想、长相、成绩、经历、家庭情况都不一样,有些人,如果你觉得你和她三观不合,你可以远离,可以不交往,但是,你不能带着有色眼镜去看她,你不能用你手里的利刃去伤害她。她跟你不一样,但是,每个人都有拥有被阳光温暖的权力!”

&nbsp&nbsp&nbsp&nbsp教室里静悄悄的。

&nbsp&nbsp&nbsp&nbsp王明榛那带着浓厚江川口音的普通话仿佛在156班教室里不停地回荡,学生们那一张张青涩稚嫩的脸上带着无言的情绪,张云起侧头望向窗外,天空出太阳了。

&nbsp&nbsp&nbsp&nbsp上午的课是在沉闷的氛围中结束的。

&nbsp&nbsp&nbsp&nbsp中午回家吃饭的路上,初见走在张云起旁边一言不发,一副有心事的样子,张云起就问她:“再想晏诗的事?”

&nbsp&nbsp&nbsp&nbsp初见抿了抿嘴:“是呀,明明受到伤害的是她,最后离开的还是她,吴雅丽她们却一点事都没有,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

&nbsp&nbsp&nbsp&nbsp说到这里,初见突然停下脚步,看着张云起说:“云起,你知道么,那天我们送晏诗去医院,她的腿上、手臂上、肚子上,全都是密密麻麻的印子。烟头烫的。”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nbsp&nbsp&nbsp&nbsp只是眼前女孩的清澈眼睛里流露出来的神情是他不大愿意看到的,那是一种对公平的质疑,对心中一直都坚信的美好信念的不确信。

&nbsp&nbsp&nbsp&nbsp他说道:“灯光背后,总有阴影,我们驱散不了所有的阴影,但至少可以让自己活在光里。初见,不要想太多了,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nbsp&nbsp&nbsp&nbsp初见看着张云起说话时的沉静神情,有些出神了,许久都没有回话,直到张云起问她说:“初见,明天我们去晏诗家看看她吧。”

&nbsp&nbsp&nbsp&nbsp“可是,明天要上课。”

&nbsp&nbsp&nbsp&nbsp“请假就好了。”

&nbsp&nbsp&nbsp&nbsp“但你请假,我给你做的复习计划你会赶不上的。”

&nbsp&nbsp&nbsp&nbsp“那我明晚跟你一起上晚自习赶。”

&nbsp&nbsp&nbsp&nbsp初见这才点头说好,她清澈的小脸上带着笑,和张云起一起离开学校,去鱼粉店里吃中饭。

&nbsp&nbsp&nbsp&nbsp吃过饭后,两人再次回到学校门口,张云起对初见说道:“我要去男生宿舍一趟,初见,你先去教室吧。”

&nbsp&nbsp&nbsp&nbsp初见点头:“你早些去教室,快上课了。”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笑着说好。

&nbsp&nbsp&nbsp&nbsp他看着初见离去的背影,点了根烟,转身去了办公楼。

&nbsp&nbsp&nbsp&nbsp罗大海的办公室。

&nbsp&nbsp&nbsp&nbsp罗大海在办公室里,这些天来他的办公室应该挺热闹的,大概有点儿焦头烂额,见到进来的是张云起,脸上的笑容倒是十分可掬:“小张你来了?”

&nbsp&nbsp&nbsp&nbsp“小张是你叫的吗?叫张老板。”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拉了一张椅子,直接坐在罗大海对面,又点了一根芙蓉王,单刀直入:“晏诗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处理?”

&nbsp&nbsp&nbsp&nbsp罗大海表情一滞,他跟余林关系还算不错,张云起又是余林背后的大老板,这里面的厉害关系,他多多少少是清楚一些的,也知道眼前这个男生是不简单的,这个家伙今儿个这么冲,真要是横了心为晏诗的事儿找他讨说法,那可比王明榛那个倔老头和晏诗的父母难打发多了。

&nbsp&nbsp&nbsp&nbsp罗大海笑呵呵地说道:“张老板,这个晏诗的情况我已经在着手调查了,但具体情况还不够了解。”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摆手打断了他的话:“不用了解了,我也算半个当事人,我了解,你直接按我的意思处理就行,开除吴雅丽、陈心怡、姜敏、伍娟、何莉萍五个人。”

&nbsp&nbsp&nbsp&nbsp罗大海沉着脸没吭声,这小子的话让他有点火大,他本来是想敬张云起三分的,不论从哪个角度讲,这小子都算的上是一号人物,不定哪天就飞黄腾达了,不好惹,但是话又说回来了,我摆足了低姿态好声好气跟你聊,你却一点面子都不给,开口就把话说死,要吴雅丽滚蛋,回头吴雅丽她老妈找过来,我这个当亲舅的咋搞?

&nbsp&nbsp&nbsp&nbsp是的,你张云起现在是牛逼了,早不是当年那个从山旮旯窝里出来吃不起饭的穷小子了,可这光我毛事!

&nbsp&nbsp&nbsp&nbsp罗大海道:“这个可能有点办不到,张老板,我还是那个意思,晏诗的这件事情,我一定会秉着负责任的态度来处理,但是,在事情还没有调查清楚之前,我不会妄下结论。”

&nbsp&nbsp&nbsp&nbsp罗大海这番话说的还算硬气,张云起有点儿刮目相看,伸手鼓掌道:“高风亮节,佩服,不过,罗主任,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下你,余林余总没少给你吃拿卡要吧?凤凰台的浴师水平怎么样?”

&nbsp&nbsp&nbsp&nbsp罗大海的脸瞬间就黑了,那双倒三角眼盯着张云起看了许久,最后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张老板的这个玩笑开得真大,不会是威胁我吧?”

&nbsp&nbsp&nbsp&nbsp“不好意思,你还没这个资格。”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的这句话更加过分,罗大海气得脸上的肥肉都在抖,过了好久,他大抵是厘清了这里面的厉害关系,才艰难地干笑着说道:“张老板,别讲这些伤感情的话,咱们还是就事论事吧,我能够理解你的心情,但你也体谅一下我的难处,涉及的人太广,它不好办,再说了,这件事肯定是有深层次的原因的,难道晏诗一点问题都没有吗?不可能嘛,很简单的一个道理,一中那么多人,为什么吴雅丽只打晏诗?”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点头,然后将烟屁股在办公桌上摁灭,起身,照着罗大海的脸“啪”地一耳光扇了过去:“一中那么多领导,为什么我只打你?”

&nbsp&nbsp&nbsp&nbs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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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还有梦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离开了罗大海的办公室。

&nbsp&nbsp&nbsp&nbsp出门时,他非常友善的替罗大海合上了门,顺带用纸巾擦了擦手上的血。

&nbsp&nbsp&nbsp&nbsp天气已经晴朗了好几天,积雪消融的十分快,马路两侧的草皮上又露出了枯黄的身姿,初春的绿芽大概已不再久远了,张云起的心情很愉悦,顺着学生人流去第一教学楼上课,半路上,校园广播有歌声传来,是郑智化的《水手》:

&nbsp&nbsp&nbsp&nbsp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

&nbsp&nbsp&nbsp&nbsp擦干泪,不要怕

&nbsp&nbsp&nbsp&nbsp至少我们还有梦

&nbsp&nbsp&nbsp&nbsp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

&nbsp&nbsp&nbsp&nbsp擦干泪,不要问

&nbsp&nbsp&nbsp&nbsp为什么

&nbsp&nbsp&nbsp&nbsp……

&nbsp&nbsp&nbsp&nbsp旋律悲悯动情,让张云起有些失神。

&nbsp&nbsp&nbsp&nbsp以前他很喜欢这首歌,也一直觉得郑智化是一个很不一样的歌手,他至今还记忆犹新的一件事是在1992那一年,为了庆祝我国体育健儿在巴塞罗那奥运会缔造的辉煌成绩,央视举办了一场晚会,这场晚会规格很高,两岸三地的大牌歌星都有邀请,当时名不见经传的郑智化也在受邀之列。

&nbsp&nbsp&nbsp&nbsp选择歌曲时,他挑了这首《水手》。

&nbsp&nbsp&nbsp&nbsp主办方看过歌词后,要求换歌。

&nbsp&nbsp&nbsp&nbsp郑智化一口回绝。

&nbsp&nbsp&nbsp&nbsp这个因为小儿麻痹症在2岁的时候便失去健全四肢的年轻人并不好惹,性格倔强顽固,又充满了人文关怀,他有一个不幸的童年和少年时代,因为残疾,经常受到同龄人的欺负,成名之后,他倾吐心扉时说:幸运的人,用他的童年治愈他的一生;不幸的人,用他的一生治愈他的童年。我是后者。

&nbsp&nbsp&nbsp&nbsp最终,在92年巴塞罗那奥运会庆祝晚会的那天,中国几亿人通过电视机和广播,或看到或听到这个拄着双拐、瘦瘦的年轻人唱了《水手》。至此,郑智化这三个字在大陆家喻户晓,成了励志的代言词。

&nbsp&nbsp&nbsp&nbsp次日,天高气爽。

&nbsp&nbsp&nbsp&nbsp吴雅丽、陈心怡、姜敏、伍娟、何莉萍五人没有来155班上课。

&nbsp&nbsp&nbsp&nbsp然而除了155班的同学,没有人察觉到异常,也就是隔壁156班的一些学生收到了点儿八卦消息,这五个人大概率是不会再来上学了。

&nbsp&nbsp&nbsp&nbsp一时间,156班的气氛很有点提前过大年的味道。

&nbsp&nbsp&nbsp&nbsp那时候张云起已经驱车赶往晏诗家。

&nbsp&nbsp&nbsp&nbsp他买了一大堆的东西,菜啊油啊米啊水果啊,和他同去的初见不太明白,问:“怎么不买营养保健品?现在都送营养品,刚好给晏诗补补身体。”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说道:“那些东西不太好,给老同学,就不整虚头巴脑的了。”

&nbsp&nbsp&nbsp&nbsp初见挺奇怪的张云起的这个结论:“为什么不好?”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笑:“你还小,以后就知道了。”

&nbsp&nbsp&nbsp&nbsp初见清澈的小脸就红了:“你也不大。”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一时间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就换了个话题,和初见聊着天,驱车来到了晏诗家,晏诗家的地址是他请假时向班主任王明榛要的。

&nbsp&nbsp&nbsp&nbsp晏诗父母是南城区一家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纺织厂的普通工人,住在南郊,大概是祖屋吧,不过照张云起这种后来人看来,也挺好,远离市中心,是一个带院子的独家小院,面积不大,三间平房一字排开,小河从门前缓缓流过,少了都市里的噪杂,多了几许难得的宁静。

&nbsp&nbsp&nbsp&nbsp晏诗父母应该都上班去了,晏诗一个人在家,在院子里劈柴,院子里空荡无物,堆在墙角的灶火冷冰冰的,几只小鸡从西北角的鸡窝里跑出来,发出咯咯咯的声音,给这死气沉沉的院子添了一点点生机。

&nbsp&nbsp&nbsp&nbsp两人进门的时候,晏诗听见开门声,抬起头,就看见踏着冬日的阳光走进来的少年和女孩,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笑着向她打招呼,她手中的斧头掉在了地上。

&nbsp&nbsp&nbsp&nbsp晏诗的头发已经全部剪掉了,带着一个白色的毛线帽子,那张脸白白的,相较于以往,人显得素净了很多,精神也好,她缓过神来后,一直笑着忙前忙后给张云起和初见烧茶架火端土花生和红薯皮,只不过她眼睛里流露出的光,似乎少了一种少女应有的神采。

&nbsp&nbsp&nbsp&nbsp坐了会儿,喝了一杯茶,晏诗带着张云起初见两人出去散步聊天,走到门前不远的那条小河边,三人在一棵枣树下坐下,满地都是荒草,冬日天空很高,云层很低,河水很清。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坐在草地上,想起了一些事,问晏诗说:“你现在从市一中退了学,是不打算再继续念书了吗?”

&nbsp&nbsp&nbsp&nbsp晏诗沉默了一下,然后笑着点头:“不念了,我准备去广东打工,以后就能帮家里赚钱了。”

&nbsp&nbsp&nbsp&nbsp这句话让初见的心隐隐作痛。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从地上扯了一根狗尾巴草,说道:“晏诗,你想听听我的看法吗?”

&nbsp&nbsp&nbsp&nbsp晏诗怔了怔,点头说好。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道:“我以前在一本经济学的书上看到过一个词语,叫做经济成本,这个词的意思就是说,你放弃的东西,等于你得到的东西。晏诗,如果你因为那几个伤害过你的人,就放弃学业,放弃深造的机会,放弃更好的接受知识的途径,放弃本该成为祖国栋梁的抱负。那你的学业就只价值那几个伤害过你的人。这样,你觉得值得吗?”

&nbsp&nbsp&nbsp&nbsp晏诗许久都没有作声。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又说道:“当然,每个人的情况都不一样,曾经的那些不太好的经历只有你自己体会过,我没有权力指手画脚,值不值得你心里会有一杆秤,至于过去的那些事,过去那些伤害你的人,我也不会劝你过去了就一别两宽全都忘记,相反的,你不用原谅她们,更不用宽恕她们,你应该记住,时时刻刻都记住,记住它不是为了让你痛苦,而是为了激励你,在人生的道路上更加努力,让自己更加优秀。那么总么一天,你会微笑地看着她们受到报应。当然,这个报应不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是等你飞黄腾达了去报复她,而是有那么一天,当你站在最高的山巅上,自上而下,微笑地看着她在你脚下爬。那就是最大的报应。”

&nbsp&nbsp&nbsp&nbsp晏诗侧头看着张云起的侧脸,他的神情和以往一样,总是沉静的,她甚至是很难从这个同龄少年身上感知到情绪的变化,但他做的一些事,说的一些话,却总是让人莫名地感到踏实。

&nbsp&nbsp&nbsp&nbsp她说道:“云起,谢谢你的开导。”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笑:“前天王老师在班上说,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的路的权力,晏诗,你也有。其实上学也好,打工也罢,都可以,都没问题,我只是希望你在做出选择之前,考虑清楚,因为别人的原因,放弃了自己的学业,究竟值不值得。”

&nbsp&nbsp&nbsp&nbsp说到这里,张云起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晏诗:“如果你确定不想念书,决定上班工作,可以来找我,或许我能给你一点帮助和建议。”

&nbsp&nbsp&nbsp&nbs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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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波澜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和晏诗聊了一上午,也不确信自己的鸡汤能不能给晏诗一点帮助,但晏诗总归是把他给的联系方式收了起来。

&nbsp&nbsp&nbsp&nbsp到了中午,张云起在晏诗家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菜,三个人靠着火炉,有滋有味地吃过中饭,张云起和初见就要走了。

&nbsp&nbsp&nbsp&nbsp晏诗一直把他们送到村口。

&nbsp&nbsp&nbsp&nbsp坐在副驾驶位的初见看着那个带着白色毛线帽的瘦弱女孩挥舞着手臂,渐渐消失在路的尽头,心里突然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nbsp&nbsp&nbsp&nbsp两点钟不到,张云起就回到了市里。

&nbsp&nbsp&nbsp&nbsp他先把初见送回家,然后回了家里的鱼粉店,把车停好,他刚进店子里水都还没来得及喝一口,他老妈就走过来说:“去哪里了你?贵兵找你,说有急事。”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立即给王贵兵回了个电话。

&nbsp&nbsp&nbsp&nbsp王贵兵接到电话知道是张云起后,立即说道:“老板,龙景园罐头厂的那些供货商今天来联众讨账,我和李厂长这边正在和他们协商处理,但大方向定不了,人一时半会儿劝不走……”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道:“我知道了,马上到。”

&nbsp&nbsp&nbsp&nbsp挂了电话,张云起立即驱车前往燕泉大厦。

&nbsp&nbsp&nbsp&nbsp他对供货商堵门讨账这事并不怎么意外,马上就是春节了,中国人嘛,一向遵循债不过年的习俗,大年初一不登门,除夕三十要讨债。

&nbsp&nbsp&nbsp&nbsp其实当初联盛收购龙景园罐头厂的时候,那些供应商看到民资进场,再加上王贵兵早先跟一些供货商有比较深的联络,大多数也配合地消停了好一会儿,现在大概是他们看着罐头厂最近的销量喜人,短短一个多月通过一连串不计成本拦腰砍价的促销手段筹了两百多万,正好,卡着过年前的这个时间点上门讨债。

&nbsp&nbsp&nbsp&nbsp抵达燕泉大厦后,张云起直接上4楼。

&nbsp&nbsp&nbsp&nbsp还没出电梯,他就听见联盛办公室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门口前的过道上还站了好几个联众的员工,一边看热闹一边说着不清不楚的闲话,直到从电梯里走出来的张云起突然出现在眼前时,声音才戛然而止。

&nbsp&nbsp&nbsp&nbsp他们一个个吓得半死,连声叫老板好。

&nbsp&nbsp&nbsp&nbsp“去工作吧。”联众的那几个员工看着张云起说话时脸上微笑,莫名地就有点心惊胆颤,但这个年轻老板显然不可能有时间跟他们谈心,直接走进联盛办公室,他们也一溜烟回了隔壁的联众。

&nbsp&nbsp&nbsp&nbsp来讨债的供货商们全部在联盛会议室里,李季林和牛奋在跟他们谈,会议室里的声音相当嘈杂,在外面的王贵兵见到进来的张云起,立即走到他身边说:“老板,来了三十多号供货商,有些供货商我前面一直有联系,都好好的,最近不知道是不是哪个家伙故意煽动了一下,昨天去了罐头厂,今天上午来这里,现在已经在会议室里呆了大半天了,情绪倒还好,就是你一言我一语,每个人都有意见,李厂长没你的指示,拿不定主意。”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大概明白了是什么个情况:“是不是有人煽动回头再调查一下,现在先把人稳住,跟我进去吧。”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推门走进会议室,看着三十多号人井然有序地坐在偌大的会议室里,虽然一个个嘴巴像机关枪似的对着正上方的李季林喷射,但他觉得用“把人稳住”这个词语来形容他们似乎有点儿过了,相较于小半年前在龙景园罐头厂大门口泼屎泼尿的举动,现在的他们简直是讲文明树新风的新时代好中年。

&nbsp&nbsp&nbsp&nbsp当然,这也不是没原因的,联盛收购了龙景园罐头厂,避免了破产,这些供货商们的货款有盼头,另一方面,最近罐头厂销量十分喜人,提升了他们对罐头厂的信心。

&nbsp&nbsp&nbsp&nbsp要知道,这些供应商都是以前龙景园情况好时发展起的来,专门为罐头厂供应各类罐头原料,包括方元朝天椒、白萝卜、黄豆、春江鱼、菜油等等,但是随着罐头厂停产,这些本质上和菜农渔民并没有两样的供货商们愁得是不可开交。

&nbsp&nbsp&nbsp&nbsp现在眼看着龙景园情况好转,要不了多久就能恢复生产,他们在讨债之余,心心念念的另外一件事是继续为龙景园供货,自然不会做的太过分。

&nbsp&nbsp&nbsp&nbsp“各位老板,下午好。”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径直走向会议室的前头,坐在首座的李季林立即起身把位置让给了他,张云起坐下之后,面对着几十双疑惑的眼神,开场白十分朴实:“我姓张,叫张云起,龙景园的大老板,也是你们今天要找的那个人。”

&nbsp&nbsp&nbsp&nbsp吵闹的会议室顿时安静了下来。

&nbsp&nbsp&nbsp&nbsp好些人都讶异地看着这个年纪怕是还不到20岁的年轻人。

&nbsp&nbsp&nbsp&nbsp这群供货商在来之前,有不少人是打听过这个龙景园背后大老板的背景的,江川唯一一个开百万进口豪车的人,隔壁那家叫联众的公司也是他的产业,他们没想到,这个轻易不露面的大老板竟这般年轻。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敲了敲桌面,把大家的视线聚拢过来,道:“诸位来这里,是为了以前龙景园欠下的货款,说实话,那些货款是龙景园以前遗留下的历史问题。当然,既然现在联盛收购了龙景园,为大家结清这笔货款,联盛是责无旁贷的,而且我也充分理解各位的难处,你们今天来联盛讨钱,不仅仅是为了自己,还有下面的菜农渔民。所以在这里,我可以向诸位保证,联盛一定会给大家结清货款,大家应该能够看得到,自从联盛接手龙景园后,龙景园的发展势头是非常不错的,罐头销售额达到了三百多万,积压的罐头差不多快卖完了。”

&nbsp&nbsp&nbsp&nbsp这时候有供货商起身接话说:“张总,我们都相信你说的话,罐头厂的情况我们也是看在眼里的,确实实打实好起来了,我们也是打心眼里高兴。”

&nbsp&nbsp&nbsp&nbsp“对!如果不是张总您出手收购了罐头厂,让大家看到了希望,大家可不会心平气和的来这里讲道理。”

&nbsp&nbsp&nbsp&nbsp“张总,既然你这么理解我们,罐头厂现在也有钱了,那就把钱结给我们吧。”

&nbsp&nbsp&nbsp&nbsp“跟龙景园做了这么多年生意,我们也是有感情的,这马上就过年了,下面往我家讨债的菜农把门槛都要给踩破了,这次我跟着大家来要钱,也是被逼无奈呀。”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听着供货商们七嘴八舌的议论声,笑着说道:“诸位稍安勿躁,在谈具体的回款方案之前,我想先在这里说一下龙景园的下一步动作,正月初八,龙景园会重新恢复生产,我承诺,届时会继续采购诸位的罐头原材料,只不过在龙景园升级转型的这个节骨眼上,我也确实需要大量的资金,用来更新生产线,安置职工。因此,这个以前遗留下来的货款怎么回款,我考虑了一下,决定按照一个折中的方式来处理,在罐头厂恢复生产的三个月之后,你们的历史遗留货款按阶梯式分批次来结算,保证半年之内结清,这个可以现场和诸位签订协议。”

&nbsp&nbsp&nbsp&nbsp会议室里的气氛又沉寂了下去。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话说的十分有条理和章法,也比较叫人信服,然而一旦涉及到利益之事,这些菜农渔民贩子们也会把小算盘打的哐当响,反复地思磨后,他们得出的结论就是这个新任的年轻老板的回款方案就是要把货款再拖上三个多月,而且到时候能不能如期付清也是个未知数。

&nbsp&nbsp&nbsp&nbsp当然,联盛公司就在这里,龙景园罐头厂现在也办的越来越好,张云起又算得上是江川市数得着的大老板,因此,以眼下龙景园的发展情形来看,他们倒也没那么怕货款收不回来。

&nbsp&nbsp&nbsp&nbsp然而,一件事情,有人觉得还行,也一定会有人觉得不行,有那么几个供货商就在会议室里嚷嚷了起来,或许是急缺钱,也或许是其他原因。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敲了敲桌面,说道:“我要说的就这么多,接下来签订协议的具体事宜,让李厂长跟诸位老板详谈,最后,我想说的是,诸位也是龙景园多年以来的合作伙伴了,一起经历过辉煌低谷和无数的风风雨雨。在这里,我代表龙景园200多名职工提前向诸位拜个早年,感谢诸位一直以来的鼎力支持。现在是龙景园转型崛起的关键时期,我非常希望诸位能与龙景园并肩作战,重现昔日的辉煌。”

&nbsp&nbsp&nbsp&nbsp说到这里,张云起起身道:“当然,如果有个别的老板对这个方案不满意,我也绝对不会勉强,烦请你们在会后找牛奋牛总报个名。钱,我张云起今天就给。但是,你今年种的菜和捕的鱼,我也收不起了!”

&nbsp&nbsp&nbsp&nbsp会议室里顿时鸦雀无声。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不再多说,从前门离开。

&nbsp&nbsp&nbsp&nbsp跟出来的财务经理是个女人,她十分关心地小声问张云起:“张总,到时候有人跳出来真要钱,难道真给啊?”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看了她一眼,说道:“回头你让王总把刚才在会议室里嚷嚷的那几个供货商给我记下来。”顿了一顿,又问:“对了,你今天看到马史马总了吗?”

&nbsp&nbsp&nbsp&nbsp财务经理对张云起的答非所问有点摸不着头脑,但不好再问,说:“这个不太清楚,马总这两天好像一直没来上班。”

&nbsp&nbsp&nbsp&nbsp******

&nbsp&nbsp&nbsp&nbsp新百货大楼歌舞厅。

&nbsp&nbsp&nbsp&nbsp华灯初上时,这里已是人潮涌动。

&nbsp&nbsp&nbsp&nbsp三三两两的江川青年男女挤着人群走进歌舞厅。

&nbsp&nbsp&nbsp&nbsp歌舞厅入口处有人收钱卖票,门厅负责查票盖章,穿过一段不长不短的走廊,拉开厚重的廉价紫红色绒布帘幔,就能看见中央的一个大舞池,舞池的地板用黑白瓷砖拼接而成,这是在九零年代那会儿极为流行的装修风格。

&nbsp&nbsp&nbsp&nbsp舞池两边有些卡座和散座,舞厅最上面有小舞台,是唱歌和领舞用的,侧面是酒吧台和点歌台,点歌按曲收费,吧台售卖酒水零食。

&nbsp&nbsp&nbsp&nbsp台上唱歌,台下跳舞。

&nbsp&nbsp&nbsp&nbsp舞池里有时飘荡着含情脉脉的曲调,有时是激昂奔放的的士高,有时闪现着激情的迪斯科步伐,有时又是优雅的国标舞姿。

&nbsp&nbsp&nbsp&nbsp在这里,男男女女大人小孩的秩序已然和白天大不一样,在昏暗的灯光下,震耳欲聋的音响中,年轻男女们唱着跳着躁动着放肆着,疯狂又刺激。

&nbsp&nbsp&nbsp&nbsp吴雅丽喜欢这种疯狂刺激的宣泄方式。

&nbsp&nbsp&nbsp&nbsp这一天晚上,她跟几个小青年在新百货大楼歌舞厅玩。

&nbsp&nbsp&nbsp&nbsp从广义上讲,现在的她已经是一名正式走向社会的大人了。

&nbsp&nbsp&nbsp&nbsp陈心怡、姜敏、伍娟、何莉萍同样如此。

&nbsp&nbsp&nbsp&nbsp对此吴雅丽心里很无所谓,自然不会去找她那个亲舅罗大海问为什么。陈心怡、姜敏、伍娟、何莉萍倒是极后悔,估计她们的爸妈知道这事后大发雷霆了吧,一直哭哭啼啼的,问她说要不要上门去跟晏诗道歉。

&nbsp&nbsp&nbsp&nbsp吴雅丽心里腻歪透了。

&nbsp&nbsp&nbsp&nbsp这算什么?

&nbsp&nbsp&nbsp&nbsp给人家喂了一口屎自己再吃一口?

&nbsp&nbsp&nbsp&nbsp她可一直还惦念着李雨菲的那一巴掌!

&nbsp&nbsp&nbsp&nbsp吴雅丽点了一根烟,端起啤酒跟卡座的三个青年碰杯,说:“这周五有时间吧,叫点儿人,给我办个人。”

&nbsp&nbsp&nbsp&nbsp三个青年年纪比吴雅丽大不了多少,18到20岁之间的样子,长长的头发,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其中一个年纪看起来最大的青年凑到吴雅丽面前嬉笑说:“说来听听,哪个不开眼的狗东西竟然敢惹我吴姐?”

&nbsp&nbsp&nbsp&nbsp“你们不认识,但是个大美女。”

&nbsp&nbsp&nbsp&nbsp“得!这个大美女交给我。来,干了。”

&nbsp&nbsp&nbsp&nbsp四人一连串干了十多瓶老燕京,然后跑到舞池中央跳舞,在昏黄的灯光下,激昂的旋律中,吴雅丽和舞池霉形形色色的年轻男女一样,摇曳着奔放的舞姿。

&nbsp&nbsp&nbsp&nbsp离开新百货大楼已经是凌晨两点多。

&nbsp&nbsp&nbsp&nbsp吴雅丽还很亢奋,准备和三个小青年去裕仙街觅食喝酒,只是三人膀胱不好,跑厕所倒水,她一个人先下楼来到街上呼吸新鲜空气。

&nbsp&nbsp&nbsp&nbsp那时候的街道上已经空空荡荡的了,只有橙黄的灯,漆黑的夜,喧嚣了一整晚的新百货大楼早已经迎来沉寂的时刻,偶尔有酒鬼从歌舞厅出来扶墙而行,但少有人影,吴雅丽突然感觉有点冷,点了一根烟,往门口走,只是这时,迎面走过来两个身材高大带黑色帽子的青年。

&nbsp&nbsp&nbsp&nbsp吴雅丽没在意,直接走过去,双方擦身而过的时候,她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就感觉到眼前一黑,脑袋被一个东西罩住,她反应过来后,刚要大叫,脑袋“砰”地一声巨响,然后听见一个家伙声音冰冷的说:“拖走!”

&nbsp&nbsp&nbsp&nbs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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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快乐,努力明天更新

&nbsp&nbsp&nbsp&nbsp公司大年三十才放假,我今天特地请了一天假才回了老家,回到家,家里有个小超市,年底生意很好,爸妈忙不过来,我得帮点忙,一直忙到晚上,吃完饭又写了差不多一千五百字,但是没法更新了,明天还要凌晨六点起来摆货忙一天生意,不做保证的尽可能明天晚上凌晨左右更新吧。毕竟大过年的。

&nbsp&nbsp&nbsp&nbsp另外,祝书友们新年快乐。

&nbsp&nbsp&nbsp&nbsp谢谢你们一直以来的订阅和支持。是你们的支持让这本书能够坚持到现在。

&nbsp&nbsp&nbsp&nbsp新的一年,我一定会努力写好这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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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虱子

&nbsp&nbsp&nbsp&nbsp三十几号供货商当天下午离开了联盛。

&nbsp&nbsp&nbsp&nbsp他们倒不算是空手而归,大都拿到了回款和订货协议,不过在这其中,有三个闹事的供货商是结清了货款被保安请出去的。

&nbsp&nbsp&nbsp&nbsp这三人是龙景园的黄豆供应商,张云起提出来的回款方案他们三人的意见最大,在会议室里闹得很凶,让李季林隐约察觉到他们的动机十分值得考究。

&nbsp&nbsp&nbsp&nbsp李季林执掌龙景园罐头厂多年,很清楚这三人的底细,赵贵、李庆国、宋建生,都是贵平县一带的人,龙景园所有的黄豆都由他们三人供应,黄豆发酵而成的黑豆豉作为龙景园系列罐头的主要原料,需求量是非常大的,赵贵三人这些年来在龙景园也确实赚了不少钱,但是龙景园拖欠他们的货款并不算多。

&nbsp&nbsp&nbsp&nbsp要说原因,这里面就涉及到了一个复杂的关系网络,复杂的利益关系,但眼下正值罐头厂转型的关键时期,李季林不愿节外生枝,回头把具体情况向张云起通报一下看看情况再说,只是眼下面对着咄咄逼人不知道斤两天天骑在龙景园罐头厂上拉屎拉尿已经习惯了的赵贵三人,得到过张云起指示的李季林心里有谱,他也不多说纠缠话,直接让出纳拿现金过来给这三人结款。

&nbsp&nbsp&nbsp&nbsp赵贵三人看到一向在他们面前低声下气的李季林突然变得这么硬气,其他供货商又犹犹豫豫地没直接表态,赵贵就意识到现在的李季林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想怎么捏就怎么捏的软柿子,他弱了气势,也不闹了,表示结清货款的问题他们还要商议一下。

&nbsp&nbsp&nbsp&nbsp其他供货商更加不愿吭声了,毕竟涉及到利益,这些市侩精明的小老板们是不见兔子不会撒鹰的,他们还摸不准大老板张云起的脾性,担心他动真格的断他们财路,又怎敢和赵贵一样做枪打出头鸟的愚蠢事。

&nbsp&nbsp&nbsp&nbsp李季林倒是没想到赵贵变脸变得如此迅速,也不知道背后捣鬼的人知道这一幕之后,心里会是什么样的滋味,然而他已经铁了心要杀鸡儆猴,哪肯轻易放过他们,坚决结清货款,当场让公司出纳把一捆一捆的百元大钞数给他们,然后叫保安把他们请出会议室。

&nbsp&nbsp&nbsp&nbsp赵贵三人提着现金离开会议室时,李季林看着他们如斗败公鸡一样的背影,笑呵呵地说道:“李老板,宋老板,赵老板,你们明年可以不用请人下乡收黄豆了!”

&nbsp&nbsp&nbsp&nbsp会议室里静悄悄的。

&nbsp&nbsp&nbsp&nbsp其他供货商目睹了这一幕,再不作声。

&nbsp&nbsp&nbsp&nbsp货款他们自然是想讨回去的,但是张云起坚硬的态度和李季林毫不留情的做法让他们看明白了,现在的联盛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任由他们讨价还价的龙景园了,倘若现在要回这笔货款,非得把这单糊口的买卖搞砸不可,那么,以眼下龙景园龙景园的发展势头来看,熬上三个月再回款,对于他们而言,也绝非是不可接受的事。

&nbsp&nbsp&nbsp&nbsp经济学家凯恩斯的那句名言其实还是有点道理的:如果我欠你1块钱,那我惹上了麻烦,如果我欠你100万,麻烦就是你的了!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嘛。道理就是这么一个道理。当然,那时早已经离开联盛的张云起没兴趣为了这点儿货款背上老赖的名声,货款,肯定按协议给,但是他也绝不会惯着这般子供货商,颠倒主从关系,任由他们在头上拉屎拉尿。

&nbsp&nbsp&nbsp&nbsp轰烈的期末大考在小寒之后到来了。

&nbsp&nbsp&nbsp&nbsp临近期末的学生情绪总是躁动的,这时候已经少有人的心思在学习上,然而绝大多数人都是通宵达旦复习,就连那些整日泡在游戏厅的吊油瓶也知道临时抱一下佛脚,他们带着崭新的课本去教室学习,看一些从没有见过但并不以为奇的理论,弄到半夜才回寝室。

&nbsp&nbsp&nbsp&nbsp期末考为期三天,大家就像是在拉一泡漫长的便秘的屎,拉掉一截轻松一点,等到全部拉完的时候,大家伙儿手不洗冲出厕所在外边的小吃摊上大肆庆祝一番,然后卷起铺盖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在空荡荡一片狼藉的教室里有条不紊收拾好课本,独自回了家里的张记栖凤渡鱼粉店。

&nbsp&nbsp&nbsp&nbsp再过几天,张爸就要出狱了。

&nbsp&nbsp&nbsp&nbsp对于张家而言,这自然是无比重要的大事情,这几天里,老妈和大姐张秋兰一直怀揣着紧张且忐忑的心情,准备这准备那,今天下午两人又去了街上买衣服和红布,张云起一个人看鱼粉店,不过市一中的学生都已经放假回家,店子里基本上没什么生意。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在火炉旁坐到下午六点多,天色快黑的时候,才起身拿钥匙锁卷闸门,只是他走到门口时,意外地看到一个很眼熟的青年,青年穿着蓝色工人服,干净的平头,身材高壮,皮肤黝黑,手里提着一个红色塑料袋,在鱼粉店不远处的一颗老槐树下徘徊。

&nbsp&nbsp&nbsp&nbsp是雷鸣。

&nbsp&nbsp&nbsp&nbsp曾经那个被高明怂恿着往张记栖凤渡鱼粉里扔蟑螂,最后让张云起送进少管所应该出来不多久的雷鸣。

&nbsp&nbsp&nbsp&nbsp雷鸣见张云起看着他,迟疑了一下,然后走过来,他把手里的红色塑料袋递给张云起,踌躇着说:“家里杀了猪,给你家送点过年菜。”顿了一顿,他又说:“我妈让我来送的。”

&nbsp&nbsp&nbsp&nbsp江川那一带每年年关亲朋好友之间都有互相送过年菜的习俗,规格看家庭条件,毕竟那个年代大家普遍穷,大多都是送几个红鸡蛋,几块糯米糍粑,宽裕一点的就送斤把猪肉,雷鸣给张云起的这块过年菜,是一个足有五六斤重的猪肘子,少见的阔气。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把过年菜接到手里的时候,看见雷鸣那只手的手掌上有很多干重活留下来的老茧,有些地方灌着脓,那张黝黑的脸庞还留存着星点少年人的青雉,但已经有了风霜,显得成熟刚毅,他说道:“谢谢,你要不要进去喝杯茶?”

&nbsp&nbsp&nbsp&nbsp雷鸣看了眼张记栖凤渡鱼粉店,摇了摇头:“不用。”顿了顿,他又踌躇着低声说:“以前的事情,对不住了,是我年纪小太蠢了,还有…谢谢你给我爸妈的帮助。”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掏了一根芙蓉王递给他:“以前的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不用多想,想想以后吧,你现在在做什么?”

&nbsp&nbsp&nbsp&nbsp雷鸣摆了摆手:“现在在江川起重机厂当工人,虽然效益不算好,但过日子没啥什么问题。不过,我想着等今年过完年后再做点小生意,把家里以前欠的债还清。”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点头:“挺好的。”

&nbsp&nbsp&nbsp&nbsp雷鸣转头望了眼市一中的大门,神情突然变得有点复杂,他沉默了一会儿,对张云起说道:“没什么事情的话,那我就先回去了。年底家里事情多。”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点头说好。

&nbsp&nbsp&nbsp&nbsp雷鸣转身离开,走了十来步,张云起看着他那高大厚实的背影,说道:“高明已经出来了,被他爸送到国外去了,你不要多想。”

&nbsp&nbsp&nbsp&nbsp雷鸣的脚步顿了顿,但并没有停留。

&nbsp&nbsp&nbsp&nbs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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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脊梁

&nbsp&nbsp&nbsp&nbsp旧历的年底,毕竟最像年底。

&nbsp&nbsp&nbsp&nbsp家家户户都在忙碌,开始杀鸡宰羊,置办年货,街头上也已开始有了大红灯笼高高挂,卖年画挂历和对联的小贩是极多的,大人和小孩都是精神饱满,喜气洋洋,就在天空中,也显出将到新年的气象来,灰白色的沉重的晚云中间时时发出闪光,空气里总有叫人怀旧的幽微火药香。张云起是在这一天回学校领期末大考的成绩单的。

&nbsp&nbsp&nbsp&nbsp他在教学楼碰到了王小凯杨伟和田壮壮哥仨。他们在走廊上聊了聊天,王小凯便凑到张云起面前神神秘秘地说:“我听到吴雅丽被人那啥了。”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侧头:“哪啥了?”

&nbsp&nbsp&nbsp&nbsp王小凯小声说:“断了一条腿,一身都是伤,被人扔在大街上,那个样子好惨呐。”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有些诧异:“还有这回事啊。”

&nbsp&nbsp&nbsp&nbsp王小凯就没有再说什么了,四个人领了成绩单,中午一起吃了个饭,就各自回了自己家。

&nbsp&nbsp&nbsp&nbsp这一天的张家相当忙碌。

&nbsp&nbsp&nbsp&nbsp还有两天,张爸就要出狱,一家人都显得郑重其事,但又十分有默契地尽量不去提及此事,大家都是默不作声地准备着一些到时候要用到的东西,张爸从里到外从上至下的衣裤帽子鞋子,车子,红布条,鞭炮,香纸蜡烛还有丰盛的食物。

&nbsp&nbsp&nbsp&nbsp云溪村的乡亲们倒是显得十分有心,这些天陆陆续续来了好些人,有近亲,有八竿子打不着边的远亲,还有张国瑞领头的村委几个干部,他们来大概是了解张家几点钟去贵平县接张爸,会不会回云溪村等等情况。

&nbsp&nbsp&nbsp&nbsp云溪村的村委还号召村民们一起凑了一笔不小的钱,置办了大量的鞭炮,准备给张爸出狱时洗尘除晦。只是这样的大阵仗让张妈很有些措手不及。

&nbsp&nbsp&nbsp&nbsp他们老张家祖祖辈辈生活在云溪村,和村子里的人站在屋顶开骂的恩怨事并不算少,当然,都是些鸡皮蒜毛的小磕绊,算不得什么要记在心里的大仇大怨,只是这些小磕绊也叫张家在村里头的日子过得实在不畅快,尤其是张爸刚进监狱的那会儿,村子里天天传些嚼舌头根的闲言碎语,什么一屋子杂畜生,破落户,杂男的,脑阔闪了板……真是句句戳人脊梁骨!

&nbsp&nbsp&nbsp&nbsp现如今负责龙景园罐头厂原料收购的牛奋对这事儿倒是心里通透,娘家弟弟要在云溪村搞蔬菜生产基地,这样赚钱的好事,那些泥腿把子谁不想跟着参一脚呢?现在借着张爸出狱的机会,在云起面前多露露头,到时候好说话嘛。

&nbsp&nbsp&nbsp&nbsp然而不论是抱有怎样的目的,张妈都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村委的好意,叫他们把钱全部退回给村民,因为她不想再这件事情上过多声张,张爸出狱是大事,但也只是她张家的大事,她只想想把人接出来,一家人团团圆圆平平淡淡过日子便好了。

&nbsp&nbsp&nbsp&nbsp当然,张妈虽然心心念念着张爸出狱的事,但也没有忘记几个子女的学习问题,她知晓今天是期末考试出成绩的日子,和以前一样,等他们回来后,她拿着成绩单挨个问了一遍,春兰还是市一中高一年级组的第一名,没得说,张云起也不错,除了英语拖点小后腿,各个科目都是全班前二,只比初见差点,唯独老五张小小,成绩实在差劲,全班倒数,被老妈戳着脑门臭骂了一顿,直接就给骂哭了。

&nbsp&nbsp&nbsp&nbsp晚上吃饭的时候,张小小还躲在房间里不肯出来,张云起走到卧室里叫她,小姑娘躺在床上把被子蒙着脑袋,鼓鼓囊囊的像个小山丘,一声也不吭。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走过去拍了拍被子:“咋了?还在生气?这次考试没考好,下次努力就是了嘛。”

&nbsp&nbsp&nbsp&nbsp被子里传来张小小瓮声瓮气地声音:“可是我怎么也考不好。”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乐道:“那说明你还不够用心。”

&nbsp&nbsp&nbsp&nbsp张小小从被窝里钻出个小脑袋,噘着嘴巴说:“我用心了。”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只是笑。

&nbsp&nbsp&nbsp&nbsp照他看来,老五这样的年纪,本就是释放天性的时候,爱玩,成绩不好也不是什么多大的过错:“起床吧,吃饭去了,过两天我们就要去见爸爸了,明天我让你纪灵姐姐带你去逛西门街买新衣服,到时候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去见爸爸。”

&nbsp&nbsp&nbsp&nbsp“好!”张小小这一下高兴了,直接从床上蹦了起来,只是她坐在床边穿鞋子的时候,忽然说:“对了,二哥,爸爸是坏人吗?”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怔了一下:“为什么这么说?”

&nbsp&nbsp&nbsp&nbsp张小小耸拉着小脑袋,表情有些难过地说:“我听班上的同学说,住牢里的人都是做了坏事的坏人,所以,爸爸是坏人。”

&nbsp&nbsp&nbsp&nbsp这句话让张云起呆住了。

&nbsp&nbsp&nbsp&nbsp他心里有一点难受,像被针刺了一下。

&nbsp&nbsp&nbsp&nbsp小孩子的思考方式总是单纯的。张云起没有责怪小小说出这种话,只是他绝不想也不能让自己的亲妹妹去这样看待自己的父亲!但叫他无力的是,面对“坐牢的人都是坏人”这样一个简单直接的观点,他却反驳不了,过了许久,他才低声问:“小小,你知道我和你春兰姐的成绩为什么这么好吗?”

&nbsp&nbsp&nbsp&nbsp张小小或许已经感知到张云起的表情不对,语气怯生地问:“为什么?二哥。”

&nbsp&nbsp&nbsp&nbsp“我跟你说一件事情吧,小小。”张云起从旁边拉了一张椅子,坐下后,才对扑闪着一双大眼睛的小小说:“有一年寒假,我们爸爸犁好烟田,趁着年前的农闲时在市里一个纺织厂建家属楼的工地上做小工,大概过了七八天,大姐打电话叫我去市里玩,妈妈就顺带让我去爸爸的工地上一趟,给他稍点东西,一罐子辣椒腌酸白菜,一件破破烂烂的大棉袄。”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说:“我记得姐夫带着我赶到建筑工地上的时候,还是下午四点多,工地有很多工人,抛砖的,砌墙的,拉钢筋的,背水泥的,背水泥的人都是小工,活最苦,我看到他们背着水泥从地下往楼顶上爬楼梯时,身子都被背上的水泥压成一张弯弓,头几乎挨到了地上,嘴里发出类似重病人的呻吟,而我们的爸爸,也在里面。”

&nbsp&nbsp&nbsp&nbsp说到这里,张云起忍不住想起了《伏尔加纤夫》:“那天晚上,我睡在爸爸住的地方,工地上正在建的楼房里,没门没窗,只有四堵墙,在墙角地上的麦秸秆上铺了一堆破烂被褥就是床了,很冷,冻得不行,根本没法睡,不过我也睡不着,在破烂被褥里面翻来翻去,脑子里全都是我们爸爸背水泥的场景,当时爸爸见我这个样子,就坐起来拍了拍我的肩膀,对我说:老三呀,我这人没什么本事,只有一身蛮力,这一辈子只能做这样的苦事,来努力喂养你们五个娃娃。你不要觉得丢脸和难过。你放心,我一定会争命抓钱把你供出去。你也一定要争口气,把书读出去。千万不要像我一样做庄稼人了,让人一辈子瞧不起。你要活的有尊严。”

&nbsp&nbsp&nbsp&nbsp“小小,你知道吗?当时我听到这一句话,我的心在颤抖!我们的爸爸50岁了,他为了5分钱,大冬天,背着100斤的水泥从一楼爬到八楼!从那时起,我就觉得我没有理由堕落,我拼了命地读书,我发誓我一定要闯出云溪村!所以我成了云溪村第一个状元,所以我尽我的一切要让这个家更好,让我们的亲人衣食无忧,活的有尊严!让你每天有5块钱零花!”

&nbsp&nbsp&nbsp&nbsp“二哥,你…你不要生气,我知道,我知道了。”张小小显然被吓住了,眼睛红红的,几乎要哭了,在她的印象之中,这两年的二哥一直是体贴有担当的,从来都不对家人发脾气,也没有说过这样重的话。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看着眼前懵懂的小女孩,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小小,我不是生气,可能你还小,很多事情还不懂,但是,我希望你能够记住这句话:三十年前,望父敬子;三十年后,望子敬父。我们的爸爸为了我们付出了他的一切,包括尊严,谁都可以污蔑他,我们,不能!我们一定要努力,让他老有所依!挺起脊梁做人!”

&nbsp&nbsp&nbsp&nbs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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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章 青空

&nbsp&nbsp&nbsp&nbsp张爸出狱前的那些天,天空总是阴阴的看不见太阳,北方的乌云迟迟不动,妈妈常常坐在门口念叨:“该下雨了,云溪村的烟苗籽快要旱死了。”

&nbsp&nbsp&nbsp&nbsp张爸出狱的那天,雨终于落了下来。

&nbsp&nbsp&nbsp&nbsp张家一家人都去接张爸,人多,除去张云起开了那辆奔驰,还从余林那里借了一辆小轿车,在清晨八点半的小雨中,一家人抵到了贵平县监狱。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下车后,从后备箱拿出了一个老妈早早准备好的火盆和一包木炭,和大哥张云峰一起在火盆里把木炭烧的红火敞亮之后,便与家人在十米黑墙外等待,十米黑墙上,有八个白色大字:“积极改造,重新做人。”

&nbsp&nbsp&nbsp&nbsp等待的时间并不太久,然而对张家一家人而言,却漫长地犹如刀割。临近九点钟的时候,一个中年男人在监区警察带领下,拿着一张刑满释放证明,出现在监狱门口。

&nbsp&nbsp&nbsp&nbsp男人瘦了,满脸褶子,微驼着背,半边白发竟然还有些秃顶。

&nbsp&nbsp&nbsp&nbsp张妈的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

&nbsp&nbsp&nbsp&nbsp春兰和小小还有抱着儿子天天的秋兰立时冲了上去,都叫着:“爸!”

&nbsp&nbsp&nbsp&nbsp张爸摸了摸小小的脑袋,才从秋兰手里接过快两岁的外孙天天,那张满是褶子的脸上带着笑容。

&nbsp&nbsp&nbsp&nbsp看着一家人团圆,张云起和张云峰兄弟俩是最后走过去的,他们笑着把一双老妈亲手做的崭新黑棉布鞋给张爸换上,穿着新鞋的张爸跨过火盆,便在儿女们的搀扶下上了奔驰车。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望了眼贵平县监狱大门,把旧鞋扔在火盆里烧掉,上车载着张爸回家。

&nbsp&nbsp&nbsp&nbsp回到家后。

&nbsp&nbsp&nbsp&nbsp张云峰在门口放了一封五千响的鞭炮。

&nbsp&nbsp&nbsp&nbsp按照江川地区那边的旧俗,出狱后需要净身,张妈昨晚便为张爸准备了去霉运的一大桶粽子叶水,但过了一夜,已经凉了,老二张秋兰开火加热的时候,家里的老四老五春兰和小小便带着张爸看他们江川城里的家,一间一间房看,张爸那双粗糙的手这里摸摸,那里摸摸,总笑着,总说好。

&nbsp&nbsp&nbsp&nbsp张爸洗澡的时候,张家开始动手做团圆饭。菜是早准备好的,有鸡有鸭有肉有鱼,鱼是现杀的大青鱼,肉是红烧蹄髈,也叫猪肘子,鸡是张海军家养了两年多的土老母鸡,掌勺的是张云起,他一连做了九道菜,道道敦厚,肥硕,圆满。

&nbsp&nbsp&nbsp&nbsp用了两个小时,张家的团圆饭便做好。

&nbsp&nbsp&nbsp&nbsp洗完澡换了一身崭新黑色中山装的张爸和张妈坐在上席,家里的老大云峰先是起头带着兄妹五个给他敬了杯酒,气氛便热切了起来,张爸一直抱着外孙天天,和子女们唠家常,问云峰处对象的事,问云起春兰和小小的学习情况。

&nbsp&nbsp&nbsp&nbsp但是他吃的不多,吃完之后,他放下筷子,招呼张云起:“走,去给你爷添添土。”

&nbsp&nbsp&nbsp&nbsp张云峰搁下碗筷说:“我来开车吧。”

&nbsp&nbsp&nbsp&nbsp张爸说:“云起去就成,你去管顾店子里盘点的事情吧。”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什么也没说,拿了钥匙,提着早准备好的香纸蜡烛下楼,启动奔驰,载着张爸离开小区。

&nbsp&nbsp&nbsp&nbsp穿过市井繁华年味浓郁的江川市,往前奔不到半个小时,张云起和张爸便出了封阳城,入眼处,全是广辽无垠苍茫无际的田野和魏巍山峦,空气中满含着破冬时的泥水腥味,春江河已经涨宽了,天空灰青的云朵一直低垂下来,和山峦顶上蓝色的雾气溶接在一起,缓慢上升着向北方涌动。

&nbsp&nbsp&nbsp&nbsp泥泞的泥巴路很颠簸,但张云起把车子开得不紧不慢,很稳。坐在后面的张爸一直没有言语,他那双并不太明亮的眼睛望着窗外,这样的时节,田野里的鸟兽已经绝迹,万般寂静,大地和村庄在蒙蒙雾气里若隐若现,远处村落的烟囱上,升着一柱柱厚重的青色炊烟。

&nbsp&nbsp&nbsp&nbsp那是人间的烟火。

&nbsp&nbsp&nbsp&nbsp抵达云溪村时,已近午后的三点。

&nbsp&nbsp&nbsp&nbsp天空的青云依然很重,村子深处偶尔传来一声公鸡的啼鸣和几声狗的吠叫,几个衣衫破旧一身脏兮兮的孩子在村头玩炮仗,他们看到那辆气势汹汹奔来的大家伙,吓得立时趴到篱笆或者土墙后瞪大了眼睛,背着锄头锄完烟田回来的村民也纷纷站在远处,带着敬畏和艳羡啧啧称奇。

&nbsp&nbsp&nbsp&nbsp对于这个偏远山窝里的七八十户泥腿把子来说,**千一辆的拖拉机已经是只能旁望羡慕的高档玩意儿,而像这样新奇的洋轿车,实属超出了他们想象力的极致。

&nbsp&nbsp&nbsp&nbsp驶入村口后,这辆洋轿车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它径直驶进了村里的一条小巷子,巷子里的泥巴路很窄很颠簸,车子走的很慢,背后观望的村民和小孩却是越来越多。

&nbsp&nbsp&nbsp&nbsp当它来到老张家那几间低矮破败的老屋子前的平地上停下时,背后那条不大的小巷子里已经挤满了看新奇和热闹的村民以及小孩,隐约意识到车里坐的是谁的他们远远旁望着,看到走下来的张云起和张爸时,响起了一阵骚动。

&nbsp&nbsp&nbsp&nbsp他们自然是一眼就认出来张云起和张爸的,如今远在江川的张家已是村里最瞩目的一家人,他们家的那些事儿也足够村头的闲话中心津津乐道好些时日,先不论张家二小子打算在村里头搞蔬菜基地的大好事,单说这张六顺蹲了两年牢,村里谁都以为这一大家子老小病弱算是要完了,没成想,张家的祖坟冒了青烟!短短两年不到的光景,这个破烂摊子竟突然发达到这般境地,五个儿女当大老板的当大老板,开公司的开公司,就是状元,这一家子都能连着串冒两个出来。

&nbsp&nbsp&nbsp&nbsp着实叫人咂舌呀。

&nbsp&nbsp&nbsp&nbsp村民们在窸窸窣窣交头接耳的时候,旁望着那对父子的眼神,却简单到甚至不夹杂嫉妒,有些和张家关系较近的村里人上前打了招呼,但张云起和张六顺这对父子显然有事,简单寒暄几句,发过烟,在那几间墙壁已有了裂痕的老屋稍作停留,便沿着山路上了将军岭。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提着一袋香纸蜡烛跟在张爸的后面,只是山路压根没法走人,踩下去深一脚浅一脚,泥渣子溅得四起。

&nbsp&nbsp&nbsp&nbsp张爸也不管张云起,默默地往前走。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走得慢,撵上张爸时,他已经跪在坟前,用手一抔一抔地往坟头上添土。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无言地跪在了旁边,递给张爸一双手套,他没有接,他一边添土,一边在无声地哭泣,哭了两个小时,直至青色的天空转黑。

&nbsp&nbsp&nbsp&nbsp******

&nbsp&nbsp&nbsp&nbsp【第四卷·青空·终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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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还有一百多万字才完结,大佬们放心

&nbsp&nbsp&nbsp&nbsp今天凌晨更新了一张,是第四卷的终章,结果一堆书友跑来qq问我这本书是不是完结了,这怎么可能啊,早的很,至少还有一百多万字呢。

&nbsp&nbsp&nbsp&nbsp偏偏vip章节改不了名,我现在又没法立即更新一章出来覆盖,没办法,只能这样了。

&nbsp&nbsp&nbsp&nbsp下一卷是第五卷,卷名一个字:煜

&nbsp&nbsp&nbsp&nbsp至于内容,剧透就不剧透了,但大概是追这本书到现在的书友最期待的一卷吧。而且我一定会好好写的,另外早两天前我就上班了。大家在家照顾好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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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甲戌的春天

&nbsp&nbsp&nbsp&nbsp万物更生,纳福祈年。

&nbsp&nbsp&nbsp&nbsp一九九四年的立春到来时,中国社会生活经济开始大面积地解冻了。广大的国土之上,到处都能听见冰层的断裂声。冬天总不会是永远的,也没有一个春天不会到来。严寒一旦开始消退,万物就会破土而出,大地将再一次焕发出活力和生机。

&nbsp&nbsp&nbsp&nbsp阳历二月的中旬伊始,一系列财税、金融、外贸、外汇、住房制度、国有企业经营机制、经济体制的深化改革浪潮大规模地席卷了整个中国大地。

&nbsp&nbsp&nbsp&nbsp在十四届三中全会一锤定音终止了改革是进还是退的争论之后,私有经济发展的引擎再次得到增强,个体工商户快速攀升,经济开发区建设如火如荼,政府公务员纷纷下海,抢滩登陆尝试吃螃蟹,打破三铁,工人下岗,“炒更大军”在这一年成了沿海一带的新时尚,第一家超市马来西亚零售商百盛正式进驻中国,“二奶”开始泛滥成灾,八十年代的改革开放口号被“全方位与国际接轨”、“国际惯例”取代,而“竞争”成为了这一年中国社会最漂亮时髦的词汇。

&nbsp&nbsp&nbsp&nbsp在建立现代化企业制度的国家大方针下,摸着石头过河的国企改革也在这一年走到了极为关键的时刻。经历了经营权改革和承包制改革等诸多改革政策后,现在,国有企业迎来了撬动根基的产权制度改革,许多企业的活力因此而得到增强,然而,与此同时,国有资产开始流失。面对这种形势,社会上尽管仍然有“国将不国”的叹息声,但没有人再能阻挡这个大趋势的发展了。

&nbsp&nbsp&nbsp&nbsp在农村,虽然随着八十年代生产责任制的不断深入,庄稼人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已经渐行渐远,但在这一年初,国家推行的财税体制改革,取消了“农转非”的权益,弱化了“土地集体所有制”,庄稼人的负担开始加重,农村摊派更多了,种田越来越不合算。在这种情形下,农村青壮劳力开始外出务工,百万雌师下珠江,难以计数的打工妹奔向沿海特区淘金,她们支撑起了“中国制造”的半壁江山和沿海一代足浴技师的赫赫威名,但是,农村空心化、农村土地闲置荒芜、留守老人儿童等等诸多在后世极为棘手的社会问题,却在这一年渐现端倪。

&nbsp&nbsp&nbsp&nbsp与此同时,文娱新时代也开始了。

&nbsp&nbsp&nbsp&nbsp盗版vd在内地市场的日渐崛起,让中国青少年们见识到了不少香江经典之作,以“双周一成”为代表的港台电影,《赌神2》、《九品芝麻官》、《重庆森林》、《国产凌凌漆》等等受到年轻人的热捧,而《亡命天涯》让中国人第一次见识到好莱坞大片的魅力,卡拉ok的大行其道,让四大天王红遍大江南北,在城市的街头巷尾,经常能听到寻常百姓家中传出荒腔走板的《吻别》,与此同时,在这一年,16岁的杨丽娟迷上了刘德华,从此无心向学,踏上一条疯狂且叫人瞠目结舌的追星之路。

&nbsp&nbsp&nbsp&nbsp而自1986年崔健身背吉他在工体对着1万多名观众嘶吼那首《一无所有》后,中国摇滚音乐,也在1994这一年迎来了它的巅峰时刻,窦唯、何勇、张楚组成的魔坛三杰和唐朝让香江红磡体育馆燥了一夜,大嗨腕儿们在一无所有的困境中呐喊出的理想与愤怒,写下了中国摇滚乐的史诗!

&nbsp&nbsp&nbsp&nbsp多年以后,张楚死了,何勇疯了,窦唯成仙了。人们才意识到,1994年的中国摇滚已经在辉煌之中落下帷幕。《无地自容》、《孤独的人是可耻的》、《姑娘漂亮》等等经典摇滚歌曲,在窦唯等摇滚先锋们对完美生活的质疑以及不流俗的趣味中,渐成绝唱。

&nbsp&nbsp&nbsp&nbsp一代人终将老去,但总有人正年轻。

&nbsp&nbsp&nbsp&nbsp随着物质生活文明的不断丰富,平民文化已然崛起,那些计划经济时代的宏大的集体性叙事远了,新的生活**和情绪开始出现,新一代青少年愈发追求个人解放、主体话语权以及提升自身价值,因为,1994年的另一个历史拐点,是随着原国家教委发出《关于进一步改革普通高等学校招生和毕业生就业制度的试点意见》,大学生不再包分配,不再是七八十年代那样的名副其实的天之骄子。

&nbsp&nbsp&nbsp&nbsp当然,此时在南方那座名叫江川的小城里的王小凯田壮壮杨伟等人是远远体会不到他们的命运在这一国策下悄然发生的巨大变化的,也无法提前预料到等他们走进大学之后,便会迎来普通高等学校扩招政策,学费开始一路飞涨,曾经高贵的大学生开始工业批量化生产,至此,“就业难”成为社会话题。

&nbsp&nbsp&nbsp&nbsp在1994年农历年关的喜庆氛围中,他们要么在旱冰场游戏厅里肆意挥霍青春的时光寻欢作乐,要么在书房里咬着笔头抄写寒假作业,只是在这一天阳光明媚的中午,王小凯哥仨被张云起叫到了张记栖凤渡鱼粉店吃中饭。

&nbsp&nbsp&nbsp&nbsp市一中放寒假之后,张记栖凤渡鱼粉店就关门歇了业,已经好一段时间没开门,王小凯田壮壮杨伟哥仨结伴来到张记栖凤渡鱼粉店的时候,还没进门呢,就看到门口上晒着一簸箕的豆豉,呛鼻子的香辣味道从门缝里扑面而来。

&nbsp&nbsp&nbsp&nbsp哥仨拉开半掩着的卷闸门后,就看到张云起穿着白色厨师服,手持锅铲在灶台上捣鼓,王小凯捏着鼻子走进去看着锅子里乌漆嘛黑的豆豉说:“张老板,你这是在炒什么玩意儿?”

&nbsp&nbsp&nbsp&nbsp“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看了王小凯一眼,笑着叫他们自己找地方,然后往油锅里下葱姜八角干辣椒和花椒,炸香碾碎之后,夹出不要,加入豆豉,小火炒香,随即又加入一种黏黏糊糊的秘制混合物,以及适量白糖、盐,开水煮沸,水淀粉勾芡,便把黑里透红的辣椒豆豉起锅装盘。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又下了三碗清汤面条,出锅之后往里面加了一勺子前面做好的辣椒豆豉,端到餐桌上叫百无聊赖的王小凯哥仨吃。

&nbsp&nbsp&nbsp&nbsp咋咋呼呼的田壮壮抓起筷子在碗里使劲地搅拌了两下,面汤表层立时漂浮起了一层红彤彤的油光,他夹了一筷子沾着豆豉的面条塞嘴里,嘟囔着说:“这是什么菜呀?味道不赖嘛。”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点了一根烟坐在椅子上说:“辣椒豆豉酱,味道怎么样?”

&nbsp&nbsp&nbsp&nbsp“香、辣、鲜。够劲儿。”王小凯给了六字评价,然后三口两口把一碗辣椒豆豉面条干的精光,抹了下嘴巴打着饱嗝说:“话说这些日子叫你你都不出来玩,回头就在店子里捣鼓这什么辣椒豆瓣酱?”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点头:“让你出钱买乐意不?”

&nbsp&nbsp&nbsp&nbsp王小凯翘着二郎腿笑呵呵地道:“这还用问吗?你张老板卖的就算是一坨屎,我也照买不误。”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有时候发现自己很难跟上这个小傻帽清奇的脑回路,任何正经的话题都能被他带到犄角旮旯里去:“说白点,过完年我准备卖这种辣椒豆豉酱,暂定一块五一瓶,你们觉得在咱们市一中的学生群体里边有市场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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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nbsp&nbsp&nbsp【第一卷:煜】开篇过度背景情节。

&nbsp&nbsp&nbsp&nbsp下一章,后天必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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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白眼狼

&nbsp&nbsp&nbsp&nbsp立春一过,万物更生。

&nbsp&nbsp&nbsp&nbsp自打送张爸去扫坟后,张云起去云溪村次数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多过。

&nbsp&nbsp&nbsp&nbsp除了在市一中栖凤渡鱼粉店里捣鼓辣椒豆豉酱,他三天两头就往云溪村赶。目的只有一个,落实龙景园罐头厂农作物种植专业合作社的事情。

&nbsp&nbsp&nbsp&nbsp在农历新年到来前,他得把整个草台班子搭建起来,到时候入社的农户好耕地播种育苗。

&nbsp&nbsp&nbsp&nbsp对于搞农作物种植专业合作社为村民们创收的事情,村支书张国瑞和村主任张海军这两位村里的领头人是十分热心的,虽然都是面朝黄土的庄稼人,但他们也有自己的盼念,也想像电视里的华西村吴仁宝一样,在云溪村这个小天地里干出一番大事情来!当然,农民嘛,除过和土地打交道,还能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业绩?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想的这个新名堂就十分好,搞农作物包销,太切合村子里的实际情况了,他们早早展开了宣传和统计,对于成立合作社种植龙景园罐头厂所需的农作物的事情,村民们的积极性是十分高涨的,云溪村一共七十九户农户,起码有七十户愿意跟着干!

&nbsp&nbsp&nbsp&nbsp然而这个农作物种植专业合作社在1994年还是个时兴的名词,具体怎么个干法,有那些章程制度,就连张国瑞和张海军都还不怎么清楚,虽然张云起谈过一些,但他们只明白了一个大概。

&nbsp&nbsp&nbsp&nbsp至于村子里的其他人,那就更加不清楚了,不过他们知道张云起收购了市里的一家产值上千万的罐头厂,需要大量原料,张云起就想把这个好处给村里,打算跟村里的农户们签订包销合同,只要有土地,有一膀子力气,挣钱是板上钉钉的事!

&nbsp&nbsp&nbsp&nbsp这样的天大好事,让云溪村那些头脑热烘烘的庄稼人沉浸在一片激动之中。

&nbsp&nbsp&nbsp&nbsp小年过后的一天,云溪村村委经过几番商议,终于定下了章程,在小礼堂里召开村民大会,邀请张云起以及牛奋过来,和村里人把这个农作物种植专业合作社这桩事厘清楚。

&nbsp&nbsp&nbsp&nbsp牛奋现在是龙景园罐头厂采购科的负责人,全权负责原材料的产销对接,日后合作社与龙景园的接洽都由他来处理,这个村民大会自然是要参加的。

&nbsp&nbsp&nbsp&nbsp村民大会晚上七点举行,张云起和牛奋中午便抵达了云溪村。

&nbsp&nbsp&nbsp&nbsp两人的中饭是在张海军家吃的。

&nbsp&nbsp&nbsp&nbsp纪灵也在。

&nbsp&nbsp&nbsp&nbsp好些天前她就坐张云起的车来村子里玩,但张云起最近事情挺多的,一会儿一会儿那,就算有点空闲时间,也都在鱼粉店里倒腾他的辣椒豆豉,不可能像以前那样,一到寒假暑假,纪灵回了云溪村,就想着法子变着花样带着她玩。

&nbsp&nbsp&nbsp&nbsp吃完饭后,时间还早,张云起就趁闲和纪灵还有她的表姐张晓梅到将军岭转了一下午。

&nbsp&nbsp&nbsp&nbsp立春刚过,深冬的气息依然浓郁,黄叶枯萎,荒草漫地,盛夏时节的丰盛野果实尚不见踪影,实在没什么好玩的,三个人年纪也都大了,渐渐懂事了,即便是感情依旧,也很难找到小时候的那种感觉,然而纪灵不一样,小脸带笑,步伐总是蹦蹦跳跳的,对山野里的一切都感到新鲜和激动,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

&nbsp&nbsp&nbsp&nbsp晚上早早用过晚饭之后,张云起和牛奋一起去了小礼堂。

&nbsp&nbsp&nbsp&nbsp云溪村的小礼堂是七十年代初遗留下来的产物,已经有二十来年的历史,面积十分之小,墙砖都是夯土,发霉的房梁上吊着几盏昏黄的灯泡,上面布满了蜘蛛网,破败陈旧,除了村子里的成年青壮,那些爱凑热闹的七大姑八大姨也搬着小板凳聚在里面,嗑瓜子扯闲话,还有没断奶的小娃娃在哇哇大哭,实在乱得不成像。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和牛奋赶到后,被张国瑞和张海军直接请上了主席台。

&nbsp&nbsp&nbsp&nbsp所谓的主席台就是一块三米宽的红砖台子,上面放着一张长木桌,盖了一块不知道多长时间没洗过的红布,后面摆了两条长木凳,坐在中间的村支书张国瑞率先讲话,他先是把他和张云起商量过的初步意见,给大家端出来,然后十分隆重热情地介绍起了张云起。

&nbsp&nbsp&nbsp&nbsp这个细皮嫩脸的小后生让全场村民们自发地鼓起了热烈的掌声!

&nbsp&nbsp&nbsp&nbsp作为眼下云溪村的头号大人物,张云起要带领着旮旯窝里的父老乡亲们创收致富的设想已经家喻户晓,与此同时,他的个人声望也被村里的闲话中心推向了无与伦比的地位,甚至超过村里的女婿,纪灵的爸爸,如今身居副市长高位的纪重!

&nbsp&nbsp&nbsp&nbsp在热烈的掌声中,张云起先是起身鞠了一躬,才笑着说道:“各位叔伯婶姨们晚上好,大概的情况,刚才国瑞伯伯已经介绍过了,我呢,不浪费大家的时间,具体说一下我们要成立的这个农作物种植专业合作社的大体框架,首先,这个农作物种植专业合作社不是以前的高级社,人民公社,它是建立在家庭承包经营体制上的新型经济合作组织,其次,基于罐头厂提供的包销合同,种什么农作物,种多少数量,根据龙景园罐头厂的生产计划来定,形式采取散种统销的形式,什么意思呢?就是不流转耕地,入社农户缴一定数量的股本金……”

&nbsp&nbsp&nbsp&nbsp“伢子,听你这话的意思,搞这个合作社还要我们交钱呐?”坐在下面的一个满口黄牙抽着旱烟棒的中年汉子开口打断了张云起的话。

&nbsp&nbsp&nbsp&nbsp这人叫李俊林,张云起的初中同学李荣的亲爹,李荣也站在下面,他看着主席台的张云起,目光里闪烁着说不出的味道。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笑着解释道:“当然了,既然要成立一个专业经济合作组织,那就必须得进行标准化生产经营管理,财务加工运输都要请人来做,还得搞办公场地,没钱这事儿可办不成。”

&nbsp&nbsp&nbsp&nbsp一个磕着南瓜子的妇女开了口,声音像锥子:“伢子,我听人家说你身家千万,开着上百万的国外名牌洋车,你那么有钱,请几个工人,置办几间办公房,对你来讲不就是九牛一毛嘛,何必费这老劲儿,要我们这些肉都舍不得吃的叔伯婶姨们掏钱呦。”

&nbsp&nbsp&nbsp&nbsp“就是,这点钱,我们出得掉块肉,你出不过是少吃一顿饭,云起,你可是咱们村子里的骄傲,出这笔钱,就算为村子里做贡献了。”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听着下面的村民们你一言我一语,虽然话说的不怎么中听,且十足愚昧无知,但也不算可笑,因为他知道,对于这群庄稼人来说,现在已经推行的财税体制改革让他们的负担十分之重,赚点儿钱实在不容易,每一分每一厘都是从泥巴地里抠出来的,一听到搞这么什么专业合作社还要往外掏钱,有点意见和想法是正常的。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说道:“这笔钱我当然可以出,但如果都是我出的,那么如何保证所有人的耕种积极性呢?大家要明白一点,一旦我出了全部的资金,它的性质就是一家公司,我是老板,大家都是替我打工的,所有的收益都是我的。但种植专业合作社它不一样,它是大家一起联合起来的经济互助组织,在座的叔叔伯伯都是老板,都是为自己干活,而且合作社加入自愿、退出自由、民主管理、盈余返还,能最大限度保证每个入社农户的权益!”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的话音一落,台下的村民们便议论纷纷起来,似乎每个人都有想法,直到张海军站起来插话:“我来说一句,云起有没有钱是他个人的事情,总之,他隔三差五来村里商议这件事情,目的只有一个,帮衬父老乡亲一把,一起赚钱,让咱们云溪村家家户户的光景更美气!而且他刚才也说了,加入自愿,退出自由。这事儿究竟能不能干,大家听他把话讲完再下定论。现在就不要吵了!”

&nbsp&nbsp&nbsp&nbsp张海军这一番有条有理的话,让闹哄哄的场面安静了一些。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接话道:“我接着刚才的话继续讲,首先,由龙景园罐头厂牵头,以18万资金发起云溪村农作物种植专业合作社的筹建,占60%的股份,想要入社的农户凑足12万,占40%的股份,合作社成立之后,召开社员大会,由全体社员投票推选出合作社的理事长和副理事长、下设办公室、生产技术部、加工部、运输部、还有财务部。有了这些合作社前期必备的基础部门之后,再根据龙景园罐头厂的原材料需求计划,合作社统一制定生产计划,统一平价供应种子、农药、肥料,由入社农户分户种植,最后合作社将农产品统一对接给龙景园罐头厂采购科。”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的这番话似乎没有人认认真真的听全,因为他说出来的那句“想要入社的农户凑足12万”,太有威力了!当时就有村民扯了根木棍在泥巴地板上算起了数:“一共12万,咱这七十户人家,就算都跟着干,每一户也得拿出一千七百多块钱!”

&nbsp&nbsp&nbsp&nbsp旁边的乡亲听到这话,都惊呆了。

&nbsp&nbsp&nbsp&nbsp紧接着,破烂的小礼堂里顿时象煮沸了一锅水!

&nbsp&nbsp&nbsp&nbsp所有与会的人,都纷纷争抢着说话。

&nbsp&nbsp&nbsp&nbsp他们觉得这是一桩好事,有挣头,要真干得好,龙景园效益高,那今年下来,他们云溪村家家户户恐怕都要大囤冒尖小囤流了!但这个前提条件也太苛刻了点,掏这么一大笔钱,实在是太为难他们这些泥巴腿子了!

&nbsp&nbsp&nbsp&nbsp在众人的闹哄声中,头脑清晰的村里能人田明生起身说了一句要害话:“伢子,叔现在就想问你一句,咱掏这么多钱,农作物卖给罐头厂之后,收成咋个分法?”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立即给予回答:“盈余分配的方式以按股分红与按交易额返还结合为主,每年度的可分配盈余额,60%按照交易额返还给大家,40%按股金分红。明生叔,我再说的简单一点,就是如果今年合作社可分配的利润是100万,那么其中的60万拿出来按照你交的农作物占比分给你,剩下的四十万分红,按照你的股份分给你。”

&nbsp&nbsp&nbsp&nbsp“种点庄稼就能卖一百万?大老板,难不成你要种的是金子?”一个染了黄毛的小年轻立时唱起了反调。

&nbsp&nbsp&nbsp&nbsp这家伙叫田小海,比张云起大不了多少,二十岁冒头,在广东打工,厂子里刚放假回村里过年,穿着打扮倒是人五人六的,做派不怎么正经,他一个在外务工的人,也根本不关心村里搞合作社的事情,来这里纯粹就是凑热闹看戏,说话的神态倒是像极了求偶的猴子,惹得那些嗑瓜子的年轻妇女们乐不可支。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没怎么在意,等大家笑够了,议论够了,才说道:“专业合作社的利润分配的好处是明摆着的,如果它是一家公司,那么根本就不会有交易额返还这一说,所有的利润都得按股分红,另外,如果是我全额投资的,那么所有的利润都是我一个人的。当然,我也知道,突然要村里的每户人家都掏出这么一大笔钱,可能不太容易,所以我还是那句话,加入自愿,退出自由。如果有觉得不合适的,不用为难。不能入社的,以后可以给合作社上工,挣工钱。但是,在这里我得事先给各位叔伯婶姨把话讲清楚!”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看着台下那些抽着旱烟棒相对安静的青壮汉子们,昏黄的灯光下,那一张张黝黑粗糙的脸庞他十分熟悉,他的语气也十分诚恳:“各位叔伯婶姨都是看着我张云起长大的,为人怎么样,应该知根知底,我张云起年纪也还小,谈不上有多大的能力,但如果大家愿意相信我,我也能给村子里做点力所能及的贡献,那我一定是义不容辞的!至于这个合作社,不论怎么样,搞是肯定要搞的,如果云溪村搞不了,我找昭坪乡乡政府来搞,昭坪乡搞不了,我找龙湾镇镇政府来搞!到时候,各位叔伯可别讲我张云起白眼狼,不是个人!”

&nbsp&nbsp&nbsp&nbs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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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静好

&nbsp&nbsp&nbsp&nbsp这一晚上的云溪村注定不平静。

&nbsp&nbsp&nbsp&nbsp讲完话后,流程结束,张云起并没有多做停留,离开了吵吵嚷嚷的小礼堂,以眼下的情形来看,他需要给村里人私下把事情合计清楚,而那些拉闲话扯卵谈的妇女们见没得热闹看了,也三三两两抱着孩子走了,留下来的,都是村里明事理顶大梁想要抓钱的青壮汉子,他们在小礼堂里就张云起提出来的合作方式吵嚷到大半夜。

&nbsp&nbsp&nbsp&nbsp争议的关键点还是在钱上。

&nbsp&nbsp&nbsp&nbsp按照张云起的搞法,入社农户要凑足十二万,细分下来,每户得拿一千七百多。这笔钱绝不是人人都能承受的小数目,就算是城里的工人,不吃不喝一年下来也存不了这么大的一笔款项,更不消说他们这些操弄庄稼的泥腿把子!

&nbsp&nbsp&nbsp&nbsp这实在太难为人了。

&nbsp&nbsp&nbsp&nbsp虽说张云起把话说的很明白,也合情合理,加入自愿,决不强求,不进合作社的后期也可以上工挣工钱。这些庄稼汉子们并不是没心计,张云起是村里出去的,但毕竟现在的身份是生意人,代表的是整个罐头厂股东和工人的利益,做到这个地步,已经不大容易了,可是吧,不跟着一起干,他们心里又不甘愿,这笔账他们算的开,包销合同是实打实的,张云起也早已经表态今年每户农户至少收三千斤花生黄豆,以现在花生黄豆的市场价,只要他们跟着干,一年就能把本钱全盘回来,如果效益再高点,甚至还能有盈余,不出三年,村子里就会大囤冒尖小囤流,家家户户都要发大火成万元户!

&nbsp&nbsp&nbsp&nbsp这样一条挣钱的好路子,这些穷苦无路的庄稼汉子又有几个愿意错过呢?诶!一分钱穷到英雄汉呐。

&nbsp&nbsp&nbsp&nbsp当然,个别家里有余钱的自然不用为这事愁苦,到时项目上马直接入股就好,像新任村主任张海军,云溪村头号殷实人家。然而这终究是个别十几个人,村里大部分农户都还是刚刚脱离吃不上饱饭的苦哈哈,一年到头也存不了几个闲钱。

&nbsp&nbsp&nbsp&nbsp一时间,小礼堂陷入了沉寂之中。

&nbsp&nbsp&nbsp&nbsp村书记张国瑞和村主任张海军也没有再言语,当初张云起刚提出搞这个专业合作社时的热情已经荡然无存,他们知道眼下的局面不好解,如果是个别几个人缺这笔钱,还能够想办法补上,但这整个村大部分人家都掏不起这个钱,又能怎么办呢?

&nbsp&nbsp&nbsp&nbsp张海军看着几个汉子在他旁边“叭叭叭”地使劲吸烟,似乎在没头没脑地思量着各自的出路,在一片沉寂中,远处月牙河里传来潺潺水流声,他长叹了一口气,把烟屁股一丢,起身离开了小礼堂。

&nbsp&nbsp&nbsp&nbsp村里小礼堂距离张海军家并不遥远,几百步路的脚程,张海军带着倦容走到家门口时,看见张云起和纪灵还有他的闺女张小梅在堂屋泡热水脚,他的婆娘端了一杯浓茶递过来,他摆了摆手,对张云起说:“云起,洗完脚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叔想找你唠唠闲话。”

&nbsp&nbsp&nbsp&nbsp纪灵和张小梅都看着张云起,她们察觉到张海军的脸色不怎么对。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点头说成。

&nbsp&nbsp&nbsp&nbsp他拿了擦脚布把脚擦干净,踩着拖鞋和张海军来到院子里,张海军蹲在小院子的门槛上,张云起掏了一根芙蓉王给他点燃,问道:“叔,你找我有什么事?”

&nbsp&nbsp&nbsp&nbsp张海军吧嗒吧嗒抽了半截烟,才面带愁色地说道:“云起,叔想跟你唠唠今晚会上的一些事情,有些话,不知道该不该讲。”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料想也是这回事:“叔,你说吧。”

&nbsp&nbsp&nbsp&nbsp张海军掐灭了烟屁股,道:“那我就直说了,云起,你今晚在会上的那些说法,确实合情合理,如果我把你当外人,当成一个纯粹是来云溪村投资做生意的大老板,那我指不出任何的不对,但你不是,你这个大老板不论怎么讲都是云溪村人,根在云溪村!你最后说什么村里搞不了就去乡里镇里搞的话,我不乐意听!村里是有一些短见识的蠢货,见不得别人好,但你也不能一棍子把所有人打死。”

&nbsp&nbsp&nbsp&nbsp张海军的口气变得有些激动:“叔性子急,话说的不中听,你可别缠怪。你这么聪明的娃娃,村里人的那些难处肯定一眼就瞧得透,但不管怎样讲,他们是很想跟着你大干一场的。这都多少年了,咱们村里的这些庄稼人起早摸黑吃不起饱饭,真是受够了苦!78年家庭联产承包制还没下来的时候,你知道咱们村子里的人穷到什么地步吗?盐都吃不起!好多人就在厕所的墙根下扫观音土调进野菜里吃!现在村里好不容易出了一个有大本事的人,又有合作社这么好的一个大设想,有谁会不乐意跟着一起干?”

&nbsp&nbsp&nbsp&nbsp说到这里,张海军叹了口气:“叔也不想难为你,从新中国成立时起,我和你爸就是对门对户的老邻居,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如果在村里有什么问题,摆在台面上我一定护着你,但现在既然是私下里说这事,我就希望你多讲点感情,既然有这份心帮村里的这些苦哈哈一把,总不能半途而废。就算叔拉下这张老脸求你,你能不能出个折中的主意解决这桩事?”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被眼前这个语气激动的中年汉子给触动到了,过了会儿,他说道:“叔,你不要多想,这桩事我会解决好的。这样吧,龙湾镇镇长你认识吗?”

&nbsp&nbsp&nbsp&nbsp张海军先是一怔,随即站起来道:“难不成你真要把合作社扩大到整个龙湾镇去搞?那样还有咱们村的份?”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说道:“我再怎么说也是云溪村的人,肯定会以村里的利益为重,先前在会上说的那些话,除非是真没人配合,否则不会那样做的。至于成立合作社的这十二万块钱,村里人如果想跟着一起干,那是必须得出的,出不起,可以,我来想办法帮他们解决,所以叔你不要为这事操心,只是这个股份制合作社是一种新型经济合作组织,在舆论导向和政策层面上,我们都需要把地方政府拉进来,哪怕是地方政府在名义上起一个主导作用,都能为我们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nbsp&nbsp&nbsp&nbsp张海军听到这个说法,才算冷静下来:“云起,还是你想事情管顾的周全,既然你这样说,那叔相信你,龙湾镇镇长邹启先我认识,你明天去见他?”

&nbsp&nbsp&nbsp&nbsp话刚说完,张海军就意识到不妥贴,以眼前这个娃娃如今的身份,名义上又是来这边投资的,真摆在桌面上,县里的那些大官都趋之若鹜,一个镇长级别的官员,哪里还需要娃娃亲自跑去见,于是他又说道:“明天我先找人联系一下邹镇长吧。”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点头说成。

&nbsp&nbsp&nbsp&nbsp两人在大院门口又点了一根烟,唠了唠张云起他爸的事,直到村子深处连狗吠声都停歇了,张海军才回转屋子里,张云起没什么睡意,一个人坐在门槛上,看着对面那个破破烂烂的小院子。那是他以前的家。也不知道为什么,前些日子送老爸回来扫坟,在里面转了一会儿,看着从小呆到大的院子里杂草横生,墙壁四处开叉皲裂,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nbsp&nbsp&nbsp&nbsp“一个人坐在这里发什么呆?”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侧头,看着双手放在背后走过来的纪灵,笑着说:“透透气。”

&nbsp&nbsp&nbsp&nbsp“刚才我舅跟你说了不好的话?今晚开会结果不好?”纪灵坐在张云起旁边的门槛上,黑白分明的眼睛扑闪扑闪的,月光之下,她那张小脸流淌着莹白的光。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说:“谈不上吧,第一次开会,结果不好是正常的,求同存异嘛,慢慢就会好起来的。”

&nbsp&nbsp&nbsp&nbsp纪灵双手捧着精致的下巴,仰头看着星空:“有时候觉得你活的挺累,在乎太多人的感受,就不是自己了。”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笑:“怎么说呢,也不是累,不过活着嘛,总得有人负重前行,才能让身边的人岁月静好。”

&nbsp&nbsp&nbsp&nbsp纪灵侧头:“哪些是你身边的人呐?”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说:“你不就在我身边吗?”

&nbsp&nbsp&nbsp&nbsp纪灵就眯眼笑了,她忽然伸手把张云起的头发抓了个乱七八糟:“傻不拉几的小张同学,要开心点咯,我不要你负重前行,我们都要岁月静好。”

&nbsp&nbsp&nbsp&nbs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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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新路

&nbsp&nbsp&nbsp&nbsp筹建合作社的事,张海军十分急性。

&nbsp&nbsp&nbsp&nbsp第二天一大清早,他就骑着摩托去了龙湾镇镇政府大院,找镇长邹启先。

&nbsp&nbsp&nbsp&nbsp那会儿镇长邹启先刚好在,他端着一杯滚烫的浓茶,正坐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和宣传干事刘为民下象棋。

&nbsp&nbsp&nbsp&nbsp作为一名正科级干部,皱启先的年纪并不算大,三十四五岁的模样,一身干净的深蓝制服,头发稍稍背梳起来,看起来已经有点儿领导派头了,不过这人性格随和,从不耍那些威风。

&nbsp&nbsp&nbsp&nbsp张海军进来时,他只抬头跟张海军打了个招呼,就赶忙举起一颗棋子往石板棋盘上一掼:“将!”

&nbsp&nbsp&nbsp&nbsp张海军只好走到邹启先的近前,对他说道:“邹镇长,我有事跟你商议。”

&nbsp&nbsp&nbsp&nbsp邹启先的注意力似乎全在棋局上,只是应了一声:“啥事儿?”

&nbsp&nbsp&nbsp&nbsp张海军就把张云起在云溪村投资的事情,简单地转述了一遍。

&nbsp&nbsp&nbsp&nbsp邹启先听张海军说完,先是怔住了,他拿着棋子的手停在半空中,仰起脸问张海军说:“有老板来投资是好事呀,不过你说这张云起才十七八岁,干这么大的事儿,这靠谱吗?”

&nbsp&nbsp&nbsp&nbsp张海军连忙道:“这娃子是我打小看着长大的,一万个可信,人家手下的龙景园罐头厂资产上千万,开得车都是外国进口的百万洋车,是真真切切来镇上投资,帮助咱村里百姓的!”

&nbsp&nbsp&nbsp&nbsp邹启先的注意力总算从棋盘上收了回来,他沉吟了一下,问道:“张主任,纪市长对这回事有什么看法?”

&nbsp&nbsp&nbsp&nbsp张海军一怔,他不明白邹镇长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东西。按常理来说,一般的政府官员听到有大老板来本地投资,早激动得不知所以了,邹镇长倒真是沉得住气。

&nbsp&nbsp&nbsp&nbsp周海军回答说:“这个我不清楚,但咱们村能吸引到投资,带领乡亲们创业致富,这实在是一件千载难逢的大好事,邹镇长,我那侄子张云起想和你面谈一下,商讨这桩事由镇政府来主导运作的可能性。你要不要去见一下他?”

&nbsp&nbsp&nbsp&nbsp邹启先听到这话,心里突然就有点不是滋味,但也没有表现出来。对方毕竟是来投资的大老板嘛!先探探底再说。

&nbsp&nbsp&nbsp&nbsp“成吧!我跟你去见一面。”

&nbsp&nbsp&nbsp&nbsp临了起身出院子,邹启先还没忘记扭过头把手中那颗棋子掼在棋盘上,对宣传干事说:“再将!”

&nbsp&nbsp&nbsp&nbsp******

&nbsp&nbsp&nbsp&nbsp云溪村距离龙湾镇并不远,八里路。

&nbsp&nbsp&nbsp&nbsp然而这八里路可真是不大好走,七绕八弯,沟壑纵横,全都是泥泞的山路,坐在张海军的摩托车上,邹启先的那两条裤腿很快就溅满了泥巴,只是遥望着辽阔的山野,难得下乡的他,神思已经被那点缀其上的一个串着一个的破烂村庄所吸引了。

&nbsp&nbsp&nbsp&nbsp作为这片深山老林的两万多人口的父母官,邹启先深知这些村庄里面隐藏着什么样的景象,只要一想到这么多年下来,至今还有大部分村民连起码的温饱问题都没有解决,他这个成日里窝在镇政府大院下象棋的一镇之长,也会难得地心情沉重起来。

&nbsp&nbsp&nbsp&nbsp其实刚调到龙湾镇任职那会儿,尽管这里是一个贫穷落后地处偏僻的山区小镇,但邹启先三十出头就已是正科级,算得上踌躇满志,俗话说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起点低,没那么可怕。

&nbsp&nbsp&nbsp&nbsp邹启先心里很清楚,现在正是改革开放狠抓四化建设的大好时代,他只要在经济建设这一块大显一下身手,在龙湾镇打造一个乡镇特色产业出来,带领镇里的百姓们脱贫创收,那么他的仕途之路将是一片明朗。

&nbsp&nbsp&nbsp&nbsp然而经过一段时间的摸底考察,他就心凉了,龙湾镇这块土地底子薄,基础差,交通稀烂,工业设施为零,小老百姓们配合度低,完全拉不进投资,就连八十年代发展起来的仅有的两家小乡镇企业,也因为经营体制改革,部门垄断,管理混乱、管理能力的先天不足等等因素倒闭了。总而言之,要改变龙湾镇的落后面貌难度太大,除了狠抓计划生育之外,再想要干出点大政绩大事业来除旧布新,实在是不现实。

&nbsp&nbsp&nbsp&nbsp到了后来,邹启先慢慢就看透了,还是别折腾小老百姓和自己了,龙湾镇的这个困难局面,着实不是他一个芝麻绿豆点大的官能够解决的,想要往上升,只能熬资历,等熬了个十年八载,说不定还能有机会升为副处级,进入县领导的序列。

&nbsp&nbsp&nbsp&nbsp想到这里,邹启先收回目光,对前面骑车的张海军道:“张主任,你说你的那个大老板侄子,真有这样的大本事?才十七八岁的年纪,就能置办上千万的罐头厂?”

&nbsp&nbsp&nbsp&nbsp张海军见邹启先三番五次问起张云起的背景,倒也没觉得麻缠,他们龙湾镇坐落在深山老林里,营商环境太差,突然冒出这样一个大卫星,身家千万的大老板跑到这种穷乡僻壤的地方来投资搞建设,邹启先心里有疑虑也是正常的。

&nbsp&nbsp&nbsp&nbsp张海军笑着问:“邹镇长,你吃过市里龙景园牌的罐头吧?”

&nbsp&nbsp&nbsp&nbsp邹启先怔了一下,随即道:“吃过,难不成是你那个侄子的?”

&nbsp&nbsp&nbsp&nbsp张海军笑呵呵地点头:“邹镇长还记得去年咱云溪村出的那个县中考状元吗?就是我那侄子,他后来去了市里一中念书,那会儿他家里穷,没钱供养他。但这娃娃自己争气,一边念书一边做些零散生意养自己。没成想,他念书一等一的厉害,做起生意来也是一把好手,半年不到就在市里开了一家大贸易公司,后来又把市里的龙景园罐头厂给买了下来,正好,罐头厂生产罐头不是需要大量的花生黄豆吗?这些都是土里的玩意儿,咱们村家家户户都种,他就想把这桩大好事让给村里的父老乡亲来受益。”

&nbsp&nbsp&nbsp&nbsp邹启先听张海军说的有板有眼,虽然玄乎了点,但确实像那么一回事,他情绪就慢慢高涨了起来。

&nbsp&nbsp&nbsp&nbsp这都多少年了,龙湾镇一直谋不到大发展,虽说有着这样那样的客观制约因素,然而说到底,还是没有大老板来投资。

&nbsp&nbsp&nbsp&nbsp邹启先点了一支烟道:“张主任,听你这么一说,这个状元郎还真有志气的很,不但自己在外面闯了一片新天地,还要为你们全村的人民谋福呐。”

&nbsp&nbsp&nbsp&nbsp张海军满脸都是笑。

&nbsp&nbsp&nbsp&nbsp这时摩托车已经来到了云溪村村口。

&nbsp&nbsp&nbsp&nbsp两分钟不到,两人在张海军家门口下车。

&nbsp&nbsp&nbsp&nbsp进门时,邹启先瞟见院子外面停着的那辆奔驰豪车,他的心就更加地热了。

&nbsp&nbsp&nbsp&nbsp在张海军的引领下,邹启先很快就见到了慕名多时的年轻大老板张云起,那张脸确实年轻得过分了些,但丝毫没有少年人的轻浮和盛气凌人,说话有条有理,十分沉静稳重。

&nbsp&nbsp&nbsp&nbsp两人简单的寒暄了两句,张云起直入主题,他把龙景园罐头厂的经营情况、云溪村农作物种植专业合作社的由来向邹启先交了个底,邹启先香烟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着,一直没插话,但越听越心热,显然,他从张云起的话中感觉到这桩大好事十分有谱。

&nbsp&nbsp&nbsp&nbsp谈到具体的运作模式的时候,张云起说道:“邹镇长,我的最终设想是打造一个公司+合作社+基地+农户的模式,以咱们云溪村作为首期试点,进而全镇推行,但就眼下的情形来说,立即上马农作物种植基地项目不大现实,因为咱们的栽培技术不行,专业人才太少,只能进行粗放农业生产,所以基地项目我想等合作社的农户们上手之后,再择日筹备,现在就简单点,搞公司+合作社+农户的模式,入社农户们采取散种统销的方式种植。在这里面,关键点是合作社。”

&nbsp&nbsp&nbsp&nbsp说到这里,张云起见邹启先听得兴致勃勃,就又把股份制种植专业合作社这种新型经济合作组织的经营基础、组织形式、基本要素、人员构成、盈利分配模式等等情况全部谈了一遍。

&nbsp&nbsp&nbsp&nbsp邹启先毕竟是农村基层政府官员,对农村经济改革还是有一定见识的,他听张云起说完之后,立马就意识到这种前所未有的股份制农业合作社,是一种非营利的现代企业形式,具备现代企业的特点和优势。这可正好,现在国家不是正在大力号召建立现代化企业制度吗?他们龙湾镇基础薄弱,始终搞不起特色企业,这个年轻有为的大老板要搞的这种股份制合作社,倒不失为一条新路子!

&nbsp&nbsp&nbsp&nbsp这想法使邹启先异常兴奋。

&nbsp&nbsp&nbsp&nbsp他越往深里琢磨,就越觉得股份制合作社的可行性高,不但能够解决农产品销售这一老大难的问题,而且还把所有的庄稼人联合起来,有包销合同做保障,大家再也不用瞻前顾后,更重要的是,合作社实行的股份制让每个人的利益休戚相关,能充分调动庄稼人的积极性。

&nbsp&nbsp&nbsp&nbsp正这么想着,张云起又对他说道:“邹镇长,这个专业合作社的大体框架你已经了解了,今天海军叔把你请到家里谈这件事的原因,是我希望到时候由镇政府牵头,组织农户来成立这个农作物专业种植合作社,然后和龙景园罐头厂签订统一的包销协议。镇政府作为合作社的统筹组织者,在帮助农户解决科技指导、产品销售、加工增值、共同防范市场风险、增加农民收入等方面,可以起到‘建一个组织、兴一项产业、富一方百姓’的示范作用。”

&nbsp&nbsp&nbsp&nbsp邹启先被张云起的这番话说得心脏都“咚!咚!咚!”地狂跳起来。

&nbsp&nbsp&nbsp&nbsp这状元郎年纪虽小,水平可一点不低。

&nbsp&nbsp&nbsp&nbsp这句“建一个组织、兴一项产业、富一方百姓”,就充分显示了他那不一般的政治觉悟和思想境界。更诱人的是,他主动提议由龙湾镇镇政府承头操办合作社的筹建。这样一件大政绩,邹启先是完全没有拒绝的理由的。

&nbsp&nbsp&nbsp&nbsp当然,张云起许了这么多好事,邹启先也不好干光摘桃子的麻烂事,他说道:“张老板,你作为市里有名的大企业家,能够回家乡投资创业,支持家乡建设。这种回报家乡的赤子之情真令人景仰。在这里,我首先要代表全镇两万多人民对你表示感谢!你提出的这个云溪村农作物种植专业合作社的大设想,我觉得是十分符合云溪村乃至整个龙湾镇的情况的,能带动种植业发展,促进农户增产增收,所以镇政府一定会全力支持你,你尽管放心大胆的干,有任何问题,镇政府都可以尽量配合解决。”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和邹启先扯了老半天,就等这句话,他笑着说道:“大的问题没有,不过眼下有一桩小事,可能需要镇政府这边协调解决,就是农户入股的资金问题。农作物专业种植合作社具体的股份比例是龙景园出资十八万,占股60%,入社农户出资十二万,占股40%。这个村委已经做过初步统计,按照有意愿加入合作社的农户数量,差不多每户得拿一千七百多块钱。这样一笔钱,村里大部分农户肯定是掏不出来的,所以我就想,镇上可不可以通过信用社,给想要加入合作社但又缺少部分资金的农户提供部分贷款支持?”

&nbsp&nbsp&nbsp&nbsp邹启先听到这话,立即思谋起来,由龙湾镇镇政府挑头,通过信用社给农户贷款筹措合作社的股金,这事在操作上是没什么问题的,干得好,指不定还有申请到财政资金扶持和金融信贷优惠,而且从另一个角度来讲,通过信用贷款,他代表的镇政府能够在这一项目中起到一个真正的主导作用。

&nbsp&nbsp&nbsp&nbsp只是在这里面,有一点是邹启先所不能理解的,他以一种开玩笑式的口吻委婉地说道:“张老板,十二万入股资金,对村里的庄稼人来说,肯定是一笔天文数字,但对你来讲,不过是毛毛雨,你完全可以自掏腰包资助这些父老乡亲嘛。”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听到这话,笑。

&nbsp&nbsp&nbsp&nbsp他对这个问题不意外,云溪村的大部分村民们不也一样眼巴巴的盼念着他掏这笔钱吗?

&nbsp&nbsp&nbsp&nbsp但这是不可能的。

&nbsp&nbsp&nbsp&nbsp为什么?

&nbsp&nbsp&nbsp&nbsp第一点,他是以龙景园的老板运作云溪村合作社项目的,代表的是整个龙景园,如果出了这笔钱,不符合其他股东以及厂职工的利益诉求。

&nbsp&nbsp&nbsp&nbsp第二点,如果他个人掏这笔钱,那怕是借钱给农户。钱自然是没问题的。但这样一来,筹建合作社的资金,实际上60%是龙景园的,40%是他个人的。农户没掏钱。农户们甚至是会抱着这笔钱亏了,就不会还他张云起的心态,因为在农户眼里他张云起是大老板,又是村里人,亏得起!怎么可能为了这点儿钱跟家乡父老撕破脸讨要呢?

&nbsp&nbsp&nbsp&nbsp这样一来,农户们零投入,不是绝对的利益关联体,合作社倒了,他们也受不到太大的影响,那么他又如何保证合作社的各项政策制度能够真正落实下去,激发最大劳动生产力?他心心念念想要推行的股份合作制的农作物种植专业合作社又还有什么意义?

&nbsp&nbsp&nbsp&nbsp他还不如自己直接开一家种植公司!

&nbsp&nbsp&nbsp&nbsp第三点,最重要的一点,如果他个人掏了这笔钱,怎么可能还轮得到邹启先这个龙湾镇镇长来插上这一脚?

&nbsp&nbsp&nbsp&nbsp政企合作,中国特色。

&nbsp&nbsp&nbsp&nbsp农民专业合作社作为一个新兴产物,和家庭联产承包制,乡镇企业、村民自治、农民工进城、集体林权制度改革一起,被后世经济学家统称为中国农村改革三十年亿万农民的六大创造。尤其是他要搞的这个专业合作社,还是股份制的,模式上极其先进,在1994这一年,放眼整个中国,绝不会有第二例。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由此意识到,既然要这么干,那么就必须得未雨绸缪,在舆论导向和政策支持上,要从上至下搭起一条线,帮他遮风挡雨,帮他宣传造势。

&nbsp&nbsp&nbsp&nbsp毫无疑问,龙湾镇镇长邹启先是这条线的基础端。通过镇政府协调信用社给村里农户提供信用贷款,他既解决了农户的股金问题,又能够将龙湾镇镇政府和邹启先深度绑定在这个项目上。一举多得,又何必愚蠢到自己掏钱给农户入股呢?

&nbsp&nbsp&nbsp&nbsp当然,这种话是不能讲给邹启先听的。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端着搪瓷杯子喝了口浓茶,对邹启先说道:“邹镇长,站在感情的角度来讲,这笔钱我确实可以掏,也没有问题,钱不是关键,但是,关键是我想要打造的这个股份制合作社的模式,它的设计逻辑和运行机制是不是合理的,具有开拓性的。我认为,如果我替家乡父老掏了这笔钱,那么它的逻辑就是不合理的。”

&nbsp&nbsp&nbsp&nbs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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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星火

&nbsp&nbsp&nbsp&nbsp那一天,邹启先和张云起拉话到傍晚才结束,回转龙湾镇后,深夜躺在床上,邹启先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张云起的那一番话,就像锥子,字字句句都敲击在他这个仕途茫然的布衣镇长的心坎上。

&nbsp&nbsp&nbsp&nbsp这个少年人着实是一个难得的年轻俊杰呀!所思所想所虑,确确实实在为老百姓谋大福,因为有龙景园罐头厂和包销合同做后盾,庄稼人最头疼的农产品销售老大难的问题就不再是问题了,而以龙湾镇镇政府的名义,在云溪村开展股份制农作物种植专业合作社试点,对于他而言,无疑是一份天大的政绩。

&nbsp&nbsp&nbsp&nbsp经过一整夜的慎重思谋,他已经坚定地认为,这桩事可能是他的仕途道路上最重要的一个拐点。

&nbsp&nbsp&nbsp&nbsp次日的一大早,他就找到镇信用社主任廖向明,协商向云溪村村民提供农作物种植合作社专项贷款的事宜。

&nbsp&nbsp&nbsp&nbsp镇长出面,又是为了龙湾镇经济建设的大好事,廖向明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但这么大一笔款项,放款对象又都是没着落的土农民,他有点不愿担风险直接放款,最后和邹启先经过几次协商,他要求采取农户联保贷款的方式向云溪村村民提供这笔款项。

&nbsp&nbsp&nbsp&nbsp云溪村村委主任张海军在第一时间就从邹启先那里得知了镇信用社愿意为村里提供的这一政策贷款,他反复思谋后,觉得这是一桩好事,便立即与村支书张国瑞等村委干部在云溪村成立了一个农户联保小组,召集村民们开会商议贷款入股合作社的事情。

&nbsp&nbsp&nbsp&nbsp谁知道,这事儿刚一披露出去,就在云溪村引发了一阵纷乱。在村里老一辈人的记忆里,这情景只有在土改合作化以及生产责任制时出现过。天一见黑,庄稼人们把饭碗一撂,鞋底子掼得山响,纷纷涌到破破烂烂的小礼堂里,就贷款入股合作社的事情,吵嚷大半个夜晚。

&nbsp&nbsp&nbsp&nbsp那些有钱不用贷款的村民自然是风云看淡,而那些没钱的,可就分出了好些个意见派系,村里面大多的妇女们和思想守旧的老人们是反对贷款的,他们平日里借百二八十手都抖得厉害,这么多钱怎敢借?更叫他们心焦的是,这还是联保贷款,一旦合作社遇到什么凶险,他们不但要还自己那一份,还得承担连带责任!

&nbsp&nbsp&nbsp&nbsp然而,他们的意见注定成不了主流。

&nbsp&nbsp&nbsp&nbsp这不是歧视女性和老人,而是人类社会的自然法则。

&nbsp&nbsp&nbsp&nbsp在那些真正当家做得了主的青年汉子当中,绝大多数都对这桩事抱以积极态度。他们不怕贷款。这本就是借本赚钱的事,虽说信用社的贷款要限时间还,还得扛利息,但这合作社是一件长久事,干上一年,这些债开过就能赚不少钱,要是三年五载下去,家家户户都得富的冒油!

&nbsp&nbsp&nbsp&nbsp再者说了,想干事业,又不愿担一点凶险,那这个事业怎冒得起头?

&nbsp&nbsp&nbsp&nbsp经过了几日的吵吵闹闹,一切很快被确定了下来,贷款入社的意见最终占据了绝对上风,鲁莽的青壮汉子要办事业,莫说那一小撮见识比头发短的村妇,就是九头疯牛都拉不住!最后,云溪村79户人家当中,有68户在农作物种植合作社意向合作登记表中签下了户主的名字。

&nbsp&nbsp&nbsp&nbsp为这事忙乱多日的张云起第一时间从张海军那里拿到了那份名单,他看到上面密密麻麻全像蜈蚣爬过似的手写名字时,心里油然生出了一股沉甸甸的感觉。

&nbsp&nbsp&nbsp&nbsp他始终认为通过信用贷款让农户加入合作社的方式是解决目前这个局面的最优选择,尽管这种做法显得他有些不近人情,把村里人逼上了自古华山一条路的境地里。

&nbsp&nbsp&nbsp&nbsp只是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成立云溪村股份制农作物种植专业合作社,已经不再是为了实现他个人的野心和抱负,这份名单上的每一个歪斜扭曲的名字,都寄托了乡亲们最朴实最原始的致富**,燃烧着90年代的中国农民不甘于永远困在贫穷泥潭里的燎原星火!

&nbsp&nbsp&nbsp&nbsp当然,这个股份制合作社的好处,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但村里的那些庄家汉子担着未知的凶险贷款拿出这样一笔大钱,又怎么可能不手抖呢?又有多少个日夜为这事夜不能寐呢?又有多少次跟家里的婆娘红脸吵架甚至是打架呢?

&nbsp&nbsp&nbsp&nbsp要知道,这种形式的股份化合作社,云溪村村民们以前从来没遇见过,中国的农民专业合作组织,真正起源的时间点也并不久远,大抵是在80年代的中期,主要动因自然是家庭联产承包制的确立,激发了中国广大农民生产的积极性,顺应中国农业生产的专业化、商品化、社会化和市场化趋向改革的不断深化而诞生的。

&nbsp&nbsp&nbsp&nbsp到了90年代的初中期,中国农民专业合作组织才算是真正起步,兴办方式、服务内容和组织制度得到了多样化、多形式、多层次的发展。

&nbsp&nbsp&nbsp&nbsp在这里面,张云起印象中比较有名的有1989年兴起的邯郸模式,其主要特点是官民结合,而1994年兴办的莱阳模式,则是农民自主兴办,除此之外,还有宁津模式、江山模式等等在90年代极其有名的其他经济合作组织形式。

&nbsp&nbsp&nbsp&nbsp至于张云起在云溪村发起的“农户+股份制合作社+公司”的模式,在那时候的中国是尚且未有的,这种模式的先进性,主要体现在它既以股份合作制的经济形态,实现劳动者的劳动联合和劳动者的资本联合,将二者的优点形成农业新的组织制度和经营制度,还以合作社为纽带,将农户、合作社以及加工企业、销售企业等多种经营主体联合起来,形成一个现代农业一体化的经营体系。

&nbsp&nbsp&nbsp&nbsp毫无疑问,这样一个先进新奇的农民经济组织,在出现之后,必然会引发社会各界各个层面上的极大反响,然而张云起心里很清楚,对于云溪村的那些泥腿把子来说,极其有限的学识让他们不能深刻意识到这一层面,他们一个个都已经穷得叮当响,或许会因为高昂的入社股金而患得患失,但在政策问题上是不怕的,甚至有些连后果也考虑得不多。

&nbsp&nbsp&nbsp&nbsp他们一定知道的是,在村口茅厕的墙壁上,刷着“以经济建设为中心”、“贫穷不是社会主义”的标语,他们这样做,在管顾好自家庄稼的同时还能通过种植合作社额外挣到更多钱,不正符合国家要搞农村改革大力发展农业经济的政策吗?

&nbsp&nbsp&nbsp&nbsp干!在接下来的那两天里,张云起看到村里那些头脑热烘烘的庄稼人,已经沉浸在一片纷乱的激动之中。

&nbsp&nbsp&nbsp&nbsp筹集股金那天,村支书张国瑞主持,联盛副总经理牛奋、镇长邹启先和他邀请过来的镇信用社主任廖向明列席,全村人都涌挤在破破烂烂的夯土小礼堂里,见证云溪村这一注定要被载入中国农村改革发展史的某一时刻。

&nbsp&nbsp&nbsp&nbsp按照张云起提出来的股金配比方案,农户出资12万,占股40%。虽然12万的总股金平均分下来,村里每户入社农户需要交纳的股金是1700多块,但这只是一个粗算,实际交纳时的情形又不一样,因为入股股金并不固定,而是按照00元一股,入社农户最少买三股,多者不限的方式进行的。

&nbsp&nbsp&nbsp&nbsp在大会来到缴纳股金的环节时,粗鲁的庄稼人像马蜂一样蛰了上去,把收款记账的长桌挤的水泄不通,激动的声音在破破烂烂的小礼堂里此起彼伏。

&nbsp&nbsp&nbsp&nbsp“田会计,900块!我要买股!”

&nbsp&nbsp&nbsp&nbsp“后边的人别挤呀!这是1200块,我要买4股!”

&nbsp&nbsp&nbsp&nbsp“2100块,我要买7股!”

&nbsp&nbsp&nbsp&nbsp“1600块,我要买6股!”

&nbsp&nbsp&nbsp&nbsp……

&nbsp&nbsp&nbsp&nbsp在纷乱的购股中,入股最多的农户很快就出现了,是村主任张海军,他一人买了15股4500元!

&nbsp&nbsp&nbsp&nbsp当然,大部分想入社又没钱、或者是钱不够的农户,这时候便可以登记名字申请信用贷款,到时候,直接由镇信用社放款至负责筹建合作社的云溪村村委开的存折账户里。

&nbsp&nbsp&nbsp&nbsp******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没有看到村里筹集股金的那幕。

&nbsp&nbsp&nbsp&nbsp那时的他已连夜驱车回转江川市。

&nbsp&nbsp&nbsp&nbsp对于云溪村村民来说,农作物种植专业合作社已经承载了他们踏上致富之路的全部希望,但这个希望是建立在联盛的发展基础之上的,因为它是张云起想要搭建的联盛体系的一个大后端,输送炮弹的辎重部队。

&nbsp&nbsp&nbsp&nbsp眼下龙景园复工在即,作为这家罐头厂的实际控制人,张云起还有太多其他事情需要管顾,联盛中台高管团队的人事调整和各条事业线的业务梳理以及罐头新品的更新迭代,大前端市场营销策略的制定和分销渠道的搭建,都需要张云起定大基调,而明天是联盛的高管会议,龙景园所有科长级别的职工都要参加,张云起必须得赶回去。

&nbsp&nbsp&nbsp&nbsp牛奋没有跟张云起一起回。

&nbsp&nbsp&nbsp&nbsp云溪村农作物种植专业合作社的后续事宜,张云起已全部交由他来处理,包括协助云溪村村委办理合作社手续,召开合作社社员大会选举理事长,龙湾镇镇政府与龙景园罐头厂的包销协议签约仪式等等一系列重要事项。可以说,牛奋现在就是联盛体系大后端的总负责人,虽然这有点儿赶鸭子上架的嫌疑,但他自己想干点事业出来,张云起也想让他上手练。

&nbsp&nbsp&nbsp&nbsp纪灵和张云起一道回转江川市。

&nbsp&nbsp&nbsp&nbsp眼瞧着就要过年了,她也总不能老呆在乡下。

&nbsp&nbsp&nbsp&nbsp两人出发时差不多是晚上八点,黑灯瞎火的山路也不好走,纪灵兴致挺好,一直陪张云起说话,只是这丫头熬不了夜,聊着聊着就睡着了。

&nbsp&nbsp&nbsp&nbsp途径封阳县城时,车窗外传来一阵锐啸声,张云起侧头看着窗外,天空有零散的烟花坠落,溅射出无数碎光,那时身边的女孩已经熟睡了,精致小脸上带着恬静,长长的睫毛在上面留下了两痕阴影。

&nbsp&nbsp&nbsp&nbsp抵达江川时,已经接近凌晨时分。

&nbsp&nbsp&nbsp&nbsp张云起把车开到家住小区楼下,伸手拉了拉纪灵的手,直到她慢悠悠转醒,才笑着说道:“太晚了,我不好送你回家。要不今晚住这边,明天再回家?”

&nbsp&nbsp&nbsp&nbsp纪灵迷迷糊糊的说:“我和谁睡呐?”

&nbsp&nbsp&nbsp&nbs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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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雪梅

纪灵醒来时,太阳已晒在她屁股上。

春兰在窗前的书桌上写寒假作业,神情专注,不过还是听到动静,她侧头:“纪灵姐,你醒啦?”

“嗯咯,你二哥起床没?”纪灵翻了个身,趴在柔软的大床上揉了揉眼睛,一缕细长又柔软的刘海在前面晃晃悠悠,漂亮得叫人心惊胆战。

春兰笑道:“他从不睡懒觉的,一大早就出去了,只是一天到晚忙得不着家,也不知道在干嘛。”

纪灵双手捧着精致的下巴说:“他挺累的,前面这些天一直在云溪村忙合作社的事情,想帮助家乡人多挣点钱。”

春兰侧头:“合作社?什么合作社?”

纪灵对这事一向不怎么感兴趣:“我也不太清楚,就是好像你二哥号召你们村的那些人出钱建设一个经济生产组织,然后把种的花生黄豆之类的卖给罐头厂赚钱。”

春兰听到这里就撇嘴说:“我二哥也真是,但凡叫村里人出钱的事儿就不靠谱,自己劳心劳力先不说,回头帮了人家也不会领情,出了问题还要被戳脊梁骨。村里一些人的嘴脸我是看透了,总之费力不讨好。”

纪灵抱着纤细的小腿坐在床头,说:“你这么说也没什么问题,但我们不能以这样的眼光和角度去定义你二哥,他本来就是不一样。”

春兰在数学练习册上勾勾算算的钢笔停住了,过了会,她“嗯”了一声,笑着:“你起床了不?纪灵姐,我去给你拿毛巾和牙刷。”

纪灵笑着说谢谢!

春兰又说:“你要喝的温水和牛奶苹果都在餐桌上,要不要煮一点面条?你不吃辣椒和葱蒜的是吧?”

纪灵一怔:“你怎么知道的?”

春兰说道:“二哥出门前告诉我的呀。”

纪灵又笑。

那时窗外放晴的天空,明媚极了。

起身穿戴好衣服后,纪灵走出春兰的卧室,她听说过张云起爸爸已经回来,但没有看见人,家里也没有其他人,在卫生间漱好口洗了脸,吃早餐的时候,纪灵忽然说:“春兰,上午我们去西门街逛逛?马上就要过年了,不要天天闷在家里看书咯。”

“就我俩?”

“还有小小呀,再叫初见。”

******

这是纪灵懂事起,第一次来红山弄。

一间间低矮破旧的瓦房棚屋,由一条坑坑洼洼的泥巴路串联着,上面有一群蓬头垢面的小孩子,穿着破破烂烂补丁盖着补丁的衣服,个别的小孩只穿着单衣,极单薄,还有些竟连鞋子都没有,他们在泥地里打架摔跤,口吻比社会上的混混还嚣张,张嘴就是他妈的!丢你妈妈的拐!

虽然那时的寒冬早已经过去,但天气依然冷,那象征着希望的祖国花朵似乎也远远还没有来到那绽放的时刻。

一路上,纪灵和春兰都没怎么说话。

她们想找初见去逛街玩,但没有联系方式,好在有张小小引路,带她们来红山弄找初见,这小丫头胆大,天天带着初见的妹妹初心一块儿玩,满世界疯跑,也跟着蒋凤去过好多次初见家了。

来到初见家门口的时候,映入纪灵眼睛里的是一个狭小的院子,有三间瓦房紧挨在一起,低矮老旧,前些天刚下了雨,没有刷水泥的地面泥泞稀烂,初见一家人都在院子里,正在杀过年猪。

那头猪十分大,没有帮工,初见和妈妈蒋凤以及她那个泼皮继父初大鹏按脚的按脚,揪尾巴的揪尾巴,直至动弹不得,最后用麻绳将猪腿捆起来,满身狼狈的初见和初大鹏才一人腾出了一只手,各抓住扁担的一头,生生把那一头猪抬起来,平压到了早已准备好的两条椿凳上面。

初见立即端起备好的木盆放在猪脑袋下面,初大鹏从案板上拿了一把杀猪刀,直接捅向猪脖子下方,再一拔,凄厉的嚎叫声戛然而止,血立时飚了出来,大部分射进了下面的木盆里,些许溅在了初见那张白的透明的脸上,嫣红的,像雪里的玫瑰。

“初见姐姐!”

初见听见了小小的声音。

她喘了两口气,侧头,就看见蹦蹦跳跳的张小小引着纪灵和春兰走过来,她怔了一下,下意识就想擦掉身上的泥巴,脸上的汗和血,但一抬手臂,就闻到了满手的恶心臭味,那是抓猪脚时沾到的。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有些难过。

那不是难堪,更不是虚荣,只是一个花季少女不愿意把自己并不太好的一面留给自己的好朋友,让她们觉得自己过得不好,替自己难过。

纪灵确实没了出去逛街玩的心情。

她走进院子里,把买的果汁递给张着大眼睛盯着她看的初心,眯眼笑着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就和春兰一起帮初见做杂事。

纪灵不怎么会干家务活,或许说是从来就没干过,身处在她那样的权贵家庭里,吃穿都有保姆操持,对待自己的朋友能有这份真诚和热心,已是难能可贵,但春兰明显不同,她干起活来手脚麻利的真没话讲,烧柴火,垫稻草,刮猪毛,样样精通拿手。

其实这些事,对这个女孩来说,只是平常不过的家务劳力,要知道,她路还走不稳的时候,就已经跟着哥哥姐姐们在烟田里采摘烟叶。那是庄稼人眼里最磨人的农活,只要往烟田里一钻,出来时,必定一身都是极难闻的烟油。

初见妈妈蒋凤和她那个泼皮继父初大鹏却被勤快的春兰吓到了,在他们眼里,春兰可是金贵人,至于另外一个顶好看的短头发女孩,那说话的神采,以及身上流露出来的气质,就绝不像是普通人家的闺女。

然而他们拦不住两个热心的女孩,看着她们和初见有说有笑的干着活,只好由她们去了。

猪清理干净之后,初见妈妈蒋凤开始准备杀猪菜,还叫纪灵和春兰小小在家里吃中饭,纪灵就想叫张云起过来,她把这事告诉了初见。

一向心思细腻的初见怔了怔,立即说好。

纪灵就笑:“那你们这边有打电话的地方么?我去给他打个电话。”

******

第七章 破立

小年一过,农历新年就在眼前,联盛这家作为江川市乃至整个湘南省第一个通过产权改制得以收购龙[八一中文网fo]景园罐头厂而备受地方政策层面关注的小公司,远还没有迎来新年假期的那一刻。

眼下龙景园复工在即,歇了近一整年的普通职工们都在翘首以盼,然而随着正月初八这一天的日渐临近,复工所需要筹备和处理的事项也愈发的多了起来,全体管理层以及办公室员工都在紧张有序地忙碌着,而今天,是龙景园复工前的管理层会议。

张云起八点左右到的联盛。

那时候他大姐张秋兰已经来了,正坐在会客厅翻阅材料,张云起跟她聊了会儿,突然记起一件事,问:“姐,听我妈讲,你报了江川师范的夜大?”

张秋兰点头:“报了财经科,总觉得自己能力跟不上,想多学点东西。”

张云起也不知道现在的夜大怎么样,要搁在后世,这玩意儿纯粹就是为了混一张文凭,当然,话又说回来了,有没有用,终究还是看自己。

至于他大姐张秋兰,张云起看着她现在这幅职业白领的打扮,就老是想起当初那个跟着他跑市场卖俄罗斯方块掌上机、回头给市二中小卖部老板坑了一把的家庭妇女,过去快两年了吧,人也像换了个模样。有时候不得不承认,环境造就人,有一个好的平台,自己又肯上进,多学多看多练,不说做的多么优异,但肯定是会不断进步的。

想到这里,张云起说道:“既然你报了夜校,回头让姐夫还有王贵兵也一起去读吧。”

张秋兰点头说成。

两人又聊了会儿天,龙景园科长级别以上的管理层陆陆续续都到了,大家坐在会议室里,气氛相当不错,联盛收购龙景园已有两个多月,这些管理层职工经常来联盛处理工作事务,早没了第一次来开会时的那种前途未卜的情绪。

到了九点钟,正式开会。

开会的第一件事,张云起正式任命李季林为联盛总经理,全权负责公司的日常运营管理。虽然他的工作关系早已经被张云起从龙景园转移到区里,人也借调到了联盛,但这两个多月来,他都是以龙景园罐头厂原负责人的身份在操办厂里各类事项,现在算是给他一个正式的身份。

至于这次会议的主要内容,张云起和李季林已经私下商议过,由他来直接宣布。

第一、龙景园市场科正式解散,去年年底销售业绩排在前三十名的市场科职工纳入联众贸易,由联众贸易商务部负责人张秋兰领导,成立市场运营事业部,重新调整组织架构。至于业绩不达标的市场科职工,可以选择平级考评调岗或下岗分流,同意下岗的职工,安置费按收购协议全额补足,历史拖欠工资一次性结清。

第二、龙景园宣传科纳入联众市场运营事业部,宣传科职工需重新面试考评,合格后方可入职,不合格者,可选择平级考评调岗或下岗分流。下岗方案同上。

第三、龙景园除生产科和安保科外,人事、行政、财务、采购等科室全部并入联盛。中层管理平级调动,职务不变,科室改为部门,科长转为经理。在这其中,采购科升级为原料供应事业部,由张云起直管,下设交易采购部、自营供应部等主要职能部门,交易采购部由原采购科科长吴兴华主管,主要负责维护龙景园以前的供应商,自营供应部由牛奋主管,主要负责云溪村农村种植合作社项目。

第四、生产科春节只放两天假,除夕和正月初一,科长杜仲平需带领核心员工配合张云起全力研发豆豉辣酱系列罐头新品,正月初八龙景园正式复工后,立即投产,该罐头新品以豆豉辣椒为主要原料,相较于肉类罐头产品,能够较大程度降低生产成本和价格,从而解决目前国内罐头产品价格普遍偏高,普通老百姓想吃却消费不起的痛点,迎合受众群体更为广泛的中低端消费市场。

第五、正式复工后,联盛全体工作人员需每周定期提交工作报告,交由上级领导审批,联盛行政及绩效核准,科长及以上级别的管理职工的工作报告需提交给总经理审批,由行政抄送张云起核准。

这一项项政策宣布下来,会议室里的科长们听得神色开始有了明显的变化。

虽然李季林的声音饱满激情,好像是在宣布一桩桩多么令人振奋的喜讯,但这群在国企办公室呆惯了的老油条也不是傻子,里面每一条政策的利害关系他们拎得清。

总体来说,他们老板在新一年的公司整体规划上,思路是清晰的,整改力度是相当大的,通过部门的整合拆分,他要把龙景园罐头厂分割成三个大板块,原料供应、产品加工、宣传销售。

现在销售和宣传这两个部门都要剥离出去纳入联众贸易,成了一个半独立的市场运营事业部,那么,龙景园就不用再需要负责罐头产品的宣传和销售,而采购科直接升级为原料供应事业部,下面又有云溪村农作物种植专业合作社这个大项目,照这个趋势下去,迟早也会剥离出去。也就是说,龙景园将彻底成为一个纯粹的食品加工企业。

这样的整改方式,对龙景园的发展来说,好处是大大的有。

专业人做专业事嘛。

他们这种国企罐头厂,生产的罐头质量自然是一等一的,只不过在以前的计划经济时代,龙景园都是直接把罐头对接给各地区供销社,从来不愁卖不出去,也没有经历过市场的历练,在销售和宣传这两个板块的能力是极其薄弱的,经过这么一整改,现在龙景园只要管罐头的加工生产,自然能充分发挥罐头生产的强项,又避免了市场销售这一弱项。

然而这些政策涉及的人员岗位调动实在太多,侧重点也很明显,自然会牵动到各部门的既得利益,像市场科科长赵腾峰和宣传科科长廖辉,脸色难看的跟麻瓜似的。他们这两个部门变动最大,职工要下岗分流,能留下来的也得调到联众去。前途未卜。没想法才有鬼!

当然,几家欢乐几家愁。

有叫苦连天的,自然会有暗地受益的。

采购科科长吴兴华今天来开这个动员会本来就不抱什么希望,因为年前的联盛第一次管理层扩大会议上,张云起直接让他那个姐夫牛奋主管采购科。当时他实在气愤,很想站起来质问张云起,凭什么?他牛奋一个操作间普通工人,凭什么爬到自己这个为龙景园付出半生岁月没功劳也有苦劳的老国企干部头上?

没想到,风云突变。

好端端的,老板竟然转变了思路,直接将采购科升级为原料供应事业部,半独立于龙景园之外,并且亲自管理,而他这个采购科科长照样当他的交易采购部经理,负责维护龙景园现有的原料供应商。除了头衔,啥也没变。

实在是意外之喜呀!

至于牛奋嘛,他要负责那什么自营供应部,要管顾老板亲自谈下来的云溪村农作物种植专业合作社这个大项目,得天天往山窝旮旯里跑,跟农户打交道,手还伸不到他这块儿来。

当下,和吴兴华一样脑子里转了无数个弯的科长们有很多,但大家心里都清楚张云起这个年轻老板的强势,他已经定下来的政策,是不会有商量的余地的,要是像以前龙景园还是国企那会儿那样吵吵嚷嚷争论个不停,下场只会是卷铺盖滚蛋。

当然,李季林宣布完公司的整改政策之后,张云起只是别有意味地瞧了一眼满面红光的吴兴华,也没有让其他人各自发言的意思,就直接接话说道:“一直以来,我都在强调龙景园是一家全资民营企业,赚钱是我们最重要的目的,道理很简单,如果我们不能挣钱,谁来管那两百多号普通职工的死活?国家吗?国企的历史已经翻篇了,我们只能靠自己,靠在座的每一位齐心协力。至于公司的整改政策,暂时就是这样。当然,个别部门调整比较大,我希望负责人能够多往积极的方面去考虑,不破不立!我也不瞎,只要你能为公司做出应有的贡献,自然会得到应有的回报。”

张云起顿了顿,又说道:“过完年,初八就要正式复工了,目前公司欠了多少钱,大家心里都有底,说的严肃点,我们这是毕其功于一役,我们能不能保住这碗饭,就看这一遭,当然,各位作为联盛的中坚力量,积极配合公司的政策,加班加点筹备了两个多月,实在辛苦,尤其是在罐头促销期间,在我们公司自上而下两百多号兄弟姐妹中,我看到了从未有过的精神面貌和职业态度,我听说了很多普通职工们在寒冬腊月里拖着板车沿街贩卖罐头的事迹,所以我很清楚,在座的各位是不需要我来动员的,跟着龙景园风风雨雨这么多年下来的你们,绝不会有退缩的理由!正月初八,希望诸位在李季林李总的领导下,挑起大梁,把公司的各项规章制度落实到位,责任到点,全力以赴,明年的这个时候,我们再来开庆功会,论功发钱!”

会议室里响起了掌声。

张云起正准备结束会议,这时候办公桌上的BP机响了起来。

张云起拿着瞟了眼:上面有六个字:“纪灵,速回电话!”

******

pls.写了五千多字,反复删删改改,最后删成三千两百字,又反复看了无数次,看的人都麻木了,也不清楚写的怎么样,有没有毛病,郁闷。

第八章 碎光

张云起载着老爸老妈驱车赶到红山弄的时候,初见家的杀猪菜已经做的差不多了,好些菜搁在灶台旁的木桌上,冒着腾腾热气,猪三样,烧血旺、回锅肉、红烧肉,再加上一大盆猪肝汤和两盘子小菜。花样不多,但敦厚肥硕,熨熨帖帖,闪烁着馋人的油光,满院子都是旧时代的农家菜味道。

小小和初心已经坐在小院门前的槐树下开吃了,这两个小女孩抱着小碗挤在凳子上啃大骨头肉,满手满脸都是油花,凳子上还一人摆着一瓶健力宝,是纪灵在小卖部给张云起打电话的时候顺带买的。

初大鹏每次遇到张云起都像是鬼打门。

张云起叫他初叔叔的时候,他咧着嘴巴局促地干笑了两声,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一年来家里婆娘蒋凤有了稳定的工作,家中生活条件得以好转,他人精神不少,以前那塌陷干瘪的脸颊红润了许多,搓着手迎接进门的张爸张妈。

张爸张妈是不了解初大鹏以前干的那些龌龊事的。因为蒋凤的缘故,这一年来,张妈对初大鹏一直很好,她知道初大鹏没事儿干,好几次在张云起耳边吹风给初大鹏安顿个工作,可是家里老三的记性不大好,转头就把这茬事给忘了。

至于张爸,自打出狱后,他在城里的生活就不太适应,现在家里富余了,子女们忙事业的忙事业,搞学习的搞学习,有吃有喝的,啥都不要他操心,天天闷在家里,人憋坏了。要知晓,像他这样的庄稼人,为了讨口饭吃,大半辈子都在土地里挖刨,即便在监狱里,也是每日照样劳作,这突然闲了下来,三五两天倒还好说,日子一长,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就不太对劲。

初大鹏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反正他也没工作,一天到晚满世界摸鱼,正巧现在张爸出来了,有一次在张记吃饭见过一面,一向没皮没脸的他就隔三差五跑到找张爸唠嗑喝酒,这一来二去的,关系搞得实在是瓷实。所以初见和纪灵出门打电话叫张云起来家里吃杀猪饭的时候,初大鹏心里就泛起了嘀咕,哎呀,他怕张云起这小子,别看这小子年纪小,说话做事礼节周全,但凶起来能吃人!

初大鹏心下一琢磨,就和自家婆娘蒋凤说把张爸张妈请到家里来吃杀猪饭。有张爸张妈镇场,他倒没那么憷张云起,而且那时的日头还早,来得及。

对于这桩事蒋凤自然是满口答应,还“啊啊啊啊”地念叨了一顿,大抵是缠怪他想事不周全,昨天就该邀请了。

在计划经济年代,一年下来,小老百姓们是难得吃几回猪肉的。尽管那时家家户户也养猪,但属于集体财产。直到八十年代的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不断深入,老百姓们的日子有了大好转,杀年猪的汉族传统年俗才又重新抬起了头。每每杀年猪的时候,叫上亲朋好友吃上一顿是必不可少的。快过年了嘛,一块儿吃顿好的,热闹热闹,联络联络感情。

张爸张妈进门之后,初大鹏招呼两人坐八仙桌的上席,张爸起先不愿坐,初大鹏愣是把他给硬按了上去,还板着脸一个劲地说“你不坐那里,谁坐那里!”

至于张妈,初大鹏叫也没用,她人已经到小院灶台旁给初见妈蒋凤帮厨了,熬猪油、炆猪头、剁猪手、洗猪肚,都是耗时耗力的缠麻活。

其实放在往年,他们家杀猪倒不用这么麻烦,因为以前除了留一点猪下水,其余都是给来卖的,筹钱消债和给初见缴纳学费,今年倒是阔气了很多,半扇猪肉卖给张家,半扇猪肉留给自家过年吃。

是呀,虽然这个家还是过去的那院烂地方,依然有着这样那样的麻缠问题,但相较于以前,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最起码的一点,吃穿再也不用发愁了。

饭菜上桌后,大家围着八仙桌吃饭,张爸和初大鹏喝湘江大曲,张云起吃饭,他们老一辈人聊的大多是陈年谷事,几个小年轻插不上话,胡乱扒拉完米饭,就再也待不住了,要一块儿出去逛街。

街头人潮汹涌,旧历新年的气氛已十分浓重。张云起一行六人,纪灵初见还有春兰带着小小和初心,唯一一个男的走后头。

几个女孩子挺有劲的,这里逛逛那里看看,一路吃过去,最后又到新百货大楼溜旱冰和买衣服,这一买,从发夹、饰品、衣服到鞋子,张云起给几个小女孩买了一大堆,花钱就像流水一样,九四年的时候各大商业银行也没有发行可转账的信用卡,几叠现金数起来还是很震憾人心的。

张小小牵着初心在一家高档卖场挑礼物的时候,张云起看到初见看着一个模特身上的衣服,目光有些出神,那是一条纯蓝色的百褶套裙,价格有些贵。

张云起看着她身上的衣服还是去年那件灰色外套,想了想,走到她身边尽可能地不经意地笑着说:“这裙子挺好看的。”

初见怔了怔,点头:“是呀,好看。”

张云起道:“那把这条裙子买下来给你做新年礼物吧。”

初见抿着嘴摇头,脸上笑容很干净。

张云起不好再说什么。

购物完,几个女孩去滑旱冰。

东西有点多,好几大包,张云起让几个女孩先去旱冰场,他引着两名服务生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去门口的停车场放东西。

回转的路上,张云起又经过那家高档卖场,他盯着那条纯蓝色的百褶套裙,招手,对走过来的服务生说:“把这条裙子包起来。”

年底的旱冰场人生意极兴隆。

形形色色的牛鬼蛇神把里面塞的爆满,尤以学生和街边混混居多,有些胆儿肥的,看见漂亮女孩子就吹口哨,凑上来搭讪,或者是趁机占女孩子的小便宜,在这样的情形下,张云起没什么兴趣滑冰,全程就管顾纪灵几个女孩子的安危去了。

玩到差不多下午六点,张云起开车送大家回家,先送纪灵回水榭云都,约好过年一起出来玩,回转的路上,经过他家住的市教育局边上,春兰牵着小小下车回家。

张云起开车把初见和初心送回红山弄,下车的时候,和小小疯玩了一下午的初心已经睡着了,初见抱着她妹妹准备下车,张云起打开后备箱,把给初心买的礼物搬下来之后,叫了初见一声。

初见侧头:“怎么了?云起。”

张云起拿了一个包装精美的纸袋递给初见,笑:“初见,怎么说呢,如果是刚认识的时候,我不会这样,但是现在,我希望你能理解我这份简单的心意,你不要想那么多,不要有那么大的压力,每天过得高兴就好。”

初见愣了一下,伸手接过纸袋,里面是那条深蓝色百褶裙,她张了张嘴,一时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许久地沉默后,初见抿着嘴说:“云起,你会觉得我穿着一身破旧衣服难看么?”

张云起一怔,问“为什么会这么说?”

初见说“云起,我知道你不会用那种世俗的眼光看待我,你给我买一条裙子,这也不是什么大的事情,我本来应该高高兴兴的接受,我也很想高高兴兴的接受。就像你给我妹妹买那么多礼物一样。她不懂,只知道高兴和难过,所以你对她的好,对我家人的好,我没有办法去拒绝。但是,你一直以来都是理解我的,你给我的帮助已经够多了。你知道么?正是因为你能给我的东西实在太多太多了,我特别害怕我接受了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然后陷入进去,直到有一天,我变成了一个世俗又贪得无厌的人。”

说到这里,初见沉默了一下:“当然,我也是一个女孩子,我也渴望每天都穿着体面又好看的衣服和裙子,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地站在同学们面前。这不是为了炫耀,而是为了活的有尊严。不过,我没有那种条件。因为我家里穷,但是我绝不会认为我比别人穷,就比别人低贱。生活赋予我的苦难,它总会有价值的。我相信,我历尽千辛万苦而得到的回报,肯定比轻而易举拿来的更有意义。”

一时间,张云起已说不出话来。

他默默地看着眼前的清澈女孩,在黑夜里,星空下,女孩的眼眸里溢出碎光,说:“云起,我不要你给我买这买那,我不要你时刻照顾我的情绪对我那么好,我只要你在我默默地宁静地走自己的路时,站在我看得见的地方,好么?”

pls看盗版的别在书评区给我叽叽歪歪!我没兴趣伺候你们!

第九章 重铸

张六顺老汉迎来了出狱后的首个春节。

在他眼中,这个旧历新年和入狱时已是大不相同。

江川这整一座城市仿佛都洋溢在一种热烈喜庆且朝气蓬勃的氛围中,尽管街道依然是他几年前见过的破烂街道,房屋还是那些挂满烟尘的脏乱平房和筒子楼,但他总能从老百姓们身上脸上表情上感知到一股从没有过精气神,作为一名从旧社会的风风雨雨穿越过来的贫苦民众,他知晓,那股精气神是社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革后,生活日益富足所带来的。

且看看街上吧!

小餐馆小商店服装店这些在以前被视为洪水猛兽的私人经济行为,早已经堂而皇之的拥立街头,沿街叫卖的小摊贩们像蚂蚁一样穿行在市井小巷,不知道从哪时起,穿花戴绿的人们越来越多了,满大街都是时兴的洋玩意儿,吃的、穿的、用的、玩的,琳琅满目,只要有钱,仿佛一切物质需求都能成为你生活里的现实。

刚出来那会儿,张老汉对这个社会的变化还好一阵纳闷,心想难道现在的人吃穿都不用布票粮票的吗?一问才知晓,去年四月他还在狱里的时候,陪伴了他四十多年的布票和粮票已经被国家取消,象征着中国国穷民贫的“票证时代”自此结束。

要知晓,在他那个旧时代,票证是生活的命根子,没票寸步难行,吃饭要饭票,穿衣要布票,解馋要肉票,此外还有油票、糖票、烟票、洗澡票、肥皂票、棉花票、自行车票……对于老百姓们来说,票证珍贵的如同“第二货币”,但是,现在,他想吃上一次鱼,或者磕一把瓜子花生,再也不需要等到春节来临的时候了,只要裤兜里的荷包够厚,天上飞的,海里游的,没啥吃不着。

这个时代的蜕变速度实在是快呀!

仿佛在无声无息之间,那些灰色的单调的死沉的老事物和旧社会就一起被这个新时代所抛弃掉了,然后百姓们欢呼雀跃着,在废墟上重铸生活的新希望,接受新潮直白的洋思想。

至于他家里,变化那就更大了,最起码的改变,不再少吃缺穿了,以前过年那会儿,称点猪肉包饺子都实在不容易,儿女们身上穿的永远是补丁叠补丁的破烂衣裳,现在呢?鸡鸭鱼肉应有尽有,儿女们身上的名牌衣裳昂贵的吓人,家里的电器家具都是他叫不出来名字的高档洋货,一家人的日子过得是丰丰美美,兴旺和睦。

对于张老汉来说,眼前的生活真象梦一般不可思议。

在家住的小区退休老人们眼里,他也是一个幸福无忧的老汉,锦衣玉食,日子过得十分清闲。更重要的是,他儿子是大富豪,开百万豪车呢!

张老汉真就这辈子都没这么体面过。

走在小区里,认识的街坊都客气地对他笑,亲切地、甚至巴结地问候他,奉承他。他要是来到小区说闲话的老头老太们中间,当然就成了个中心人物。

但是,他也有他的难言之苦。

人总是矛盾的。忙的时候,会觉得生活沉重,闲的时候,又活的压抑。

老张家一家人在老三云起的带领下,都创造了一份属于自己的或大或小的事业,老大云峰百事缠身,走路带着风声,不是筹划着开新店,就是和国瑞的老幺晓楠谈爱去了。

老三云起呢,那就更加不消说了,成天忙的不着家门。单论过这个新年,他也就是除夕和大年初一安安稳稳待在家里和走亲访友。到了初二,女儿张秋兰和女婿牛奋一来,三人就拉扯了一车轱辘的工作事。

到了初三,又不见他人影了。

他听老伴说是罐头厂初八要开工,有一大堆事务要云起来定主意,还得和罐头厂生产科的职工们加班加点研制罐头新品。诶!这个老板当得也不容易,年纪小小的,还在求学呢,身体都没发育完,就这么没明没黑的工作,老是深更半夜拖着疲倦的身子回家,随便扒拉点他妈热的冷饭冷菜,往床上一倒,第二天天一擦亮,就又不见人影了。

当然,张老汉也不是埋怨自己的儿子,云峰云起这两兄弟,能从他们那贫穷偏远的山旮旯里跑到市里闯荡,赤手空拳打下这样一份让人瞩目的事业,他这个光吃白饭的父亲,胸腔里溢满得只有骄傲和自豪,只是看着两个儿子那么忙碌,他又帮不上啥,一天到晚无聊的很,心里就有些不大对味。

至于春兰和小小,这两个女娃娃正遨游在青春烂漫的年纪里,哪有闲空心思天天陪他这个半老不老的老汉。就是连他的老伴,操持鱼粉店的日子久了,成天听着别人叫她老板,现在也渐渐有了女资本家的做派,家里大小事当权做主,又忙管着市一中张记鱼粉店开门的事务。

平时家里就他一个人闲呆着,什么都不要操持,他每天的任务就是吃好喝好睡好养好身体,但活得实在寂寞,他才五十出头,这个年纪,养尊处优的公家人都还远没退休,他一个在农村呆惯了的泥腿把子,实在熬不住这样的清福。

如果在云溪村,他只要扛着撅把头往田里一走,就处处都是熟人,可是如今他被搁置在城里,感觉就像被关进了一个钢筋水泥筑成的笼子中。诶!满大街的人,他一个不认识,而小区里的老头老太太们呢,大都是些退休的文化人,说话带着一股怪味道,交谈起来实在是别扭和不自在,不像在云溪村,他营务完庄稼后,和那些大字不识的老汉们坐在田埂上,点上一根旱烟棒,唾沫星子乱溅,指天骂地,十分痛快。

现在跟他吐唾沫星子的只有初大鹏了。

这新认识的老小子滑是滑了点,可有趣很哩。

初大鹏也知道他的苦闷,却老是笑话他这老汉身在福中不知福,说:“你想干点活还不容易吗?找你家老三嘛,他本事那么大,你想干啥工作都保管安排的妥妥贴贴!”

其实这事张老汉也不是没想过,但是他仔细思谋之后,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家里老三年纪这么小,闯出这份事业不容易,他不愿掺和进去添麻烦。当然,老三给他安排个职务,或许不是什么问题,但是这个职务怎么个安排法,可头痛的很哩!高了吧,他一个庄稼汉没那个本事;低了吧,比如看门保安之类的,先不说丢老三的脸,上面管事的领导也难做人,老板的亲爹他们怎敢指挥?回头大家都不尴不尬的,养个白闲人,他又不是没那口饭吃,还不如待家里。

就这么缠麻着,日子一天天过去。

春节热闹了几天过后,到了正月初六,老三云起和他女婿牛奋在家里谈事,难得没出门。

刚开始,坐在电视机前看《渴望》的张老汉没怎么在意,直到后来,他听到女婿说云起在云溪村搞的那个种植合作社即将要召开社员大会选举理事长和副理事长了,脑子里突然就冒出了想法。

云起搞的这个股份制农作物种植专业合作社,张老汉前些天从老伴嘴里听说过,当时他光顾着感叹老三的办法好,这样一搞,他们村里头的人在往年庄稼收成的基础上,还能额外大赚一笔。不谈别的,这项目要是真能落实下去,以后他们村里的苦哈哈们至少能有饱饭吃了。

现在,张老汉突然心血来潮地思量,他是不是也可以入股村里头的合作社,跟着一起大干一场?

反正这个种植合作社不就是种庄稼嘛,别的他不在行,这事他拿手呀!而且还不要麻缠云起给他安排啥,过年时,孝顺的儿女们给他的红包足足有大几千块,这笔积蓄已经足够他入股合作社。

张老汉的心就火热了起来。

他是越想越觉得这事儿行得通,即支持了老三的大事业,自己也谋了一份活,又给村子里的发展贡献了一份力量。

但他没有立即找云起商议,而是在心里反复思谋,等他女婿牛奋吃过中饭走了后,才拉着老三云起把这个想法唠开了。

哪里知道云起听完之后,一阵错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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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意志

张云起着实被他老爸的想法惊了一下。

加入云溪村农作物种植专业合作社,不就等于跑到云溪村种庄稼嘛?

张云起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根本就是不现实的事,最起码的一点,老爷子一个人跑到那穷乡僻壤,吃穿生活谁来管顾?

当然,张云起也知道不能直接这样拒绝他老爸,毕竟他天天闲呆在家里,日子过得比较无聊,想找点事情做,是正常的。因此,他告诉他老爸说,这桩事等晚上全家人一起商议一下再来决定。

下午张云起去了联盛。

他和李季林在联盛碰头,处理龙景园复工前桩桩件件大小事,00多个开门红包财务已经准备好,新包装的罐头瓶以及原料也已经到位,接下来只等开工后全力恢复产能,在宣传推广销售这几块发力,并且联合新老经销商在各个地区召开新春新品订货会,把终端销售市场渠道搭建起来。

当然,这些都是公司大方向的政策,龙景园复工所涉及到的桩桩件件的具体事务,都压在了新任总经理李季林身上。

两人谈完事后,已是下午四点多,李季林刚回到办公室,茶都还没来得及喝一口,采购部经理吴兴华就敲开了他的办公室,说有事情找他商议。

当时李季林有些意外,毕竟现在采购科已经升级为原料供应事业部,由张云起直管,吴兴华跟他关系并不算好,有什么事情应该直接去找张云起。但吴兴华毕竟是龙景园罐头厂的元老职工,资历比他还要深,这些年来,一直掌控着罐头厂油水最足的采购科,而且他在区里有比较硬的关系。

两人唠了几句,李季林事情太多,不想绕圈子,直接问道“吴经理,你这边有什么事吗?”

吴兴华给他上了一根好烟,那张白胖的脸带着笑“是这么回事儿,李总,年前的时候,贵平那一批供货商不是跟着别人一起起哄闹事,被终止了供货协议嘛。事后他们把肠子给悔青了,一直找我说这事,希望李总和老板能够网开一面,给他们一条生路。毕竟他们一直跟着龙景园做生意,现在突然不让做了,等于断了生计。“

吴兴华掸了掸烟灰,又说道”当然,这事情我不可能去答应。按我个人的想法,他们这是活该,咎由自取!但是呢,我毕竟一直负责厂里的原料供应这一块,得站在厂里的大局上去考虑问题,我仔细反思了一下,贵平县那几个供货商跟了龙景园这么多年,为咱们厂里供应了大量廉价优质的黄豆,没功劳也有点苦劳,另一方面呢,当初他们也确实是因为手里缺钱,年底要给下面的农户消账,所以一时糊涂跟着别人闹了,也算情有可原吧。”

李季林听明白吴兴华话里的意思,吴兴华一开口他就明白了。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放在以前,吴兴华绝无可能如此客气地跟他这样讲话,龙景园姓公不姓私的时候,吴兴华也从没有把他这个厂长放在眼里过,他掸了掸烟灰,说道“吴经理,你说的贵平那批供货商是赵贵、李庆国、宋建生三人吧?”

吴兴华笑呵呵的点头“李总你看,这事…你是怎么个意见?”

李季林道“赵贵、李庆国、宋建生的供货协议是我终止的,既然已经终止了,就不太可能更改,否则对其他供货商不公平。”顿了一顿,他又意有所指地说道“当然,毕竟你之前一直负责采购科,对下面供货商的情况比我了解,所以如果你想把厂里的黄豆生意继续让赵贵、李庆国、宋建生三人做……”

吴兴华连忙摆手”不是我想,我只是提一个建议,具体怎么个做法,由李总决定。”

李季林心想这只老狐狸倒是很懂得推卸责任,他把烟屁股掐灭,直接道“我也决定不了,得老板定夺。”

吴兴华的脸上明显闪过一丝尴尬,但也只是一瞬之间的事,他点了点头“那我没别的事情了,李总,你忙。”

李季林看着吴兴华起身离开办公室,他心里想着这事,点了一根烟,刚吸两口,财务经理唐彩玲就拿着上个月罐头厂职工工资发放表过来找他签字。

正好,他找唐彩玲有事要谈。

签完字后,他对唐彩玲说道“你拿给老板确认吧。“顿了一顿,他又说道“对了彩玲,你之前一直负责联盛这边,现在龙景园也归你管了,你觉得龙景园并过来的会计和出纳怎么样?工作方面。”

唐彩玲想了想,给了一个尽可能的理性评价“人都挺好的,但工作积极性方面,似乎还有待加强。另外,有时候刘会计不太配合我的工作,我听说她跟吴……”

李季林摆手打断了她的话“她们以前在国企闲呆惯了,染了一些坏毛病,你可以加强管理,如果实在培养不了,回头我来处理,不过龙景园有些历史遗留问题可能你还不太清楚,这个没事,慢慢来,眼下你帮我做一件事情,把龙景园过去的货款明细单和定价表给我整理出来。不要让其他人知道!”

唐彩玲怔了一下,心里突然有些不安,但她不敢多问,点头应下来。

唐彩玲离开后,行政部经理和生产部经理陆陆续续过来找李季林谈工作上的事。

这一谈,就到了晚上九点多。

李季林回转家时,家里空荡荡的,女儿雨菲穿着睡衣坐在沙发上抱着膝盖在看电视,见他进门,放下遥控器起身说:“回来了?还没吃饭吧,我给你煮面条。”

李季林把公文包放在茶几上,笑着问道:“你妈妈呢?”

李雨菲正在厨房里系围巾:“李厂长你忙糊涂了吧,一大早妈妈就去里津外公家了,她初八要上班。”

这句话让李季林的情绪变得有些糟糕。

尽管龙景园在张云起的重组整改下,已经逐渐有了欣欣向荣的迹象,但是他妻子谢静对这个地方已经没有半分好感。

这一年多来,罐头厂的困境让他这个厂长日夜生活在水深火热当中,也不可避免地波及到他的家人,供货商隔三差五上门闹事,职工们背后嚼舌根,说风凉话,给他妻子和女儿的生活造成了极大困扰,尝尽了委屈。

可以说,他的妻子谢静已经受够了罐头厂职工们的刻薄寡恩,一直想全家人都搬离罐头厂,去她的家乡省城里津市工作生活,不过在两个月之前倒是还好,顶多发发牢骚而已,毕竟那时候龙景园正处于最艰难的时期,她知道李季林绝不可能为了个人前程直接拍屁股走人,但是,在他成功完成联盛对龙景园的收购事宜之后,他妻子的这种想法和情绪就达到了顶点。

谢静认为,这么多年来,他这个厂长为龙景园付出的心血已经足够多,现在,龙景园罐头厂被联盛收购,职工们都有了新出路,即便是下岗,也能够拿到安置费和全部的拖欠工资。他没有必要再陷进这个泥潭里,他已经尽最大的努力给00多号职工找了一个新饭碗。这个时候离开,磊落光明,正正当当!

于是乎,谢静极力让他那个老丈人出面运作他的事业关系,要把他调到里津市经贸局去工作,但是,不论是因为张云起给予的高薪和信任,或者是因为龙景园寄托了他十几年的事业追求,他最终还是决定留下来。

因为这桩事,李季林和他妻子谢静的关系处得实在是煎熬。

他能理解自己妻子不愿意继续在这个地方生活下去的心情,如果仅仅是发发牢骚埋怨他几天,那也就罢了,但是,让他十分不好受的是,妻子不顾他的意见,把她自己的事业关系调到省城里津市的湘南师范,过完年,就去省城工作。

更叫他难以忍受的是,现在,她还想把女儿雨菲转到师大附中念高中!

因为此事,李季林和妻子争论了一番,但他争论的论点是无力的、没有道理的,湘南师大附中作为湘南省的四大名校之一,方方面面的条件都不是江川市一中能比的,为了女儿雨菲的前程,他实在没有反对的理由。

带着这样的复杂情绪,李季林看着在他的印象中似乎从没有做过饭的女儿李雨菲系着围巾在厨房里煮面条,他走过去说道:“我来煮吧,你去忙自己的事。”

李雨菲笑着把面条放在沸水里:“我没事呀,龙景园马上就要复工了,你那么忙,休息一下吧。”

李季林没再说什么。

他站在门口看着女儿手忙脚乱地在厨房里忙碌,过了半晌,才把一碗面条做好,他坐在餐桌上尝了两口,面条煮的有点糊,软趴趴的绞在一块,盐也放的有点多了,齁得慌,煎的两个鸡蛋,还是半熟的,但或许是实在饿坏了,他吃的有滋有味。

李雨菲拿着一瓶牛奶坐在对面,问好不好吃。

他说好吃。

李雨菲看着糊成一团的面条,笑。

李季林看着女儿的表情,突然觉得女孩子太冰雪聪明了也不是什么好事,因为不容易从普通的事务中感知到快乐。他埋头吃了几口面条后,没那么饿了,才问道:“你怎么没和你妈妈一起去里津?”

李雨菲咬着牛奶吸管说:“去干嘛?”

李季林说道:“去师大附中念书呀,这事情你妈你外公不是提了好几次了嘛,你外婆也想你上去,她老人家那么疼你,你倒是磨磨蹭蹭的,也不给个具体的意见。”

李雨菲笑着说:“李厂长,你这是想和我认真讨论这事征求我的意见呢?还是随口说说而已?”

李季林点头:“当然是征求你的意见。”

李雨菲回道:“可是你们大人有给我这个小孩子发表意见的时候么?去哪里念书,上什么学校,还不是你们大人站在自己的立场吵来吵去,最后直接决定?”

李季林语塞。

李雨菲又说道:“老爸,我来跟你说一件事吧。”

李季林愣了一下:“你说。”

“我那个同学张云起你是知道的。”李雨菲的目光深深。

李季林察觉到了他女儿的神情,但他没有说什么,只是点头。

李雨菲说:“张云起是中考状元,读高一的时候,他不好好学习,成天像个小贩一样在街上卖游戏机,我说了他一次,因为站在我的角度来看,他这样有点不务正业,不是一个学生该做的事,但是,后来我发现我错了,事实证明他比绝大多数同龄人都要优秀。这也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我们总是习惯于站在自己的立场,把自己的意志强加在别人身上。这是不对的。所以妈妈要去省城工作,你要留在龙景园,我觉得都没有问题,都挺好的,因为你和妈妈都有追求自己的事业的权力,你们又何必为了这件事争来争去呢?同时,我在哪儿上学,你们可以提意见,但我觉得我有决定权,而且省城离这边又不远,妈妈去那边工作,每周都能够可以回来,我们也随时可以上去,这个家还是这个家。”

李季林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他从没有想过女儿竟然能有如此理性且深刻的认知,他突然感觉到雨菲长大了,他的掌上明珠绝不仅仅是有一副好皮囊,她的灵魂一样美丽且独立,这让他这个父亲欣慰,同时也为自己之前局限的想法感到惭愧,他说道:“你也是这么对你妈妈说的吗?”

李雨菲点头。

李季林又问:“那你不想去省城念书?”

李雨菲用筷子敲了敲面碗,娇俏的小脸笑得十分甜“李厂长,我去了省城,你还能吃到这么好吃的面条么?”

第十一章 王在写诗

春节渐近尾声。

热闹之后,大抵是空虚。

对于即将开学又还未迎来开学的学生而言,这样的感受更强烈些。

李季林为了龙景园的复工没明没黑地忙碌着,因为这家平平常常的罐头厂凝聚了他十几年的心血和一个男人对事业的不懈追求,妻子谢静在岳父的运作下,终究如愿以偿地回到了家乡省城里津市的湘南师范大学工作,因为学校职工需要提前上班,她人已经去了省城里津市。女儿李雨菲一个人闲呆在家里,倒是苦了她,她从小娇惯养着,现在也开始自己学着做饭整理家务,关系好的闺蜜赵莹莹倒是常常来找她玩,或许是出去逛街。

初七的这一天,刘子诚打电话来说他最近入手了几本新诗刊,要搞个诗歌交流会,顺带大家一起聚聚。

赵莹莹对这个想法很是兴奋。

在那个没有手机电脑,信息尚未大爆炸的时代里,对于文学和诗歌的情怀普遍还是很浓的,文学和诗歌是年轻人的精神口粮,朗诵会和交流会大行其道。而且现在距离开学还一周多,李雨菲觉得大家聚聚聊聊也不错,于是给余青青几个班上玩的好的女生打了电话,还让余青青叫王小凯几个人一起来,最后,她想了想,又给张云起发了信息。

她一直记得张云起的BP机号码。

张云起很快便回了电话,两人聊了聊,李雨菲才说:“刘子诚说要搞个诗歌交流会,在我家里,余青青还有小凯他们应该都会来,你有时间么?”

张云起问道:“什么时候?”

李雨菲迟疑了一下:“明天,初八。”

张云起想了一下,说:“初八我事情有点多,可能没时间,抱歉雨菲。”

拒绝一个女孩子的好心邀请,尤其是一个美得冒泡而且关系还不错的女孩子的邀请,其实不是一件容易事,但张云起听到说是初八聚会,还是拒绝了。

大家一起聚聚倒是不错,不过本身他对什么诗歌交流没什么兴趣,倒不是摆架子,只是他很清楚,自己对社会的看法和认知,有别于那些意气风发充满理想主义又缺乏实际行动的年轻人。

那些虚无缥缈伤春悲秋不切实际只关注狭隘的内心精神世界,而不愿面对现实残酷并且奋发自强把自身命运和社会国家世界紧密联系在一起的诗歌,他实难苟同,并非自视甚高,试想一下,一个经历过社会毒打的平凡成年人,又怎会沉溺于虚情假意脱离现实的事物当中?亦如我们小时候钟爱湘南卫视的青春偶像剧,长大后,却嗤之以鼻,冠以脑残剧的名头。

他现在比较热衷于看新闻时事,或者是具备现实意义和忧患意识的文学作品,比如前段时间刚看完的《中国的危机与思考》,著名哲学家黎鸣主编的,讲述的是当时中国人文和物质能源各方面的危机,全书充斥着强烈的忧患意识,家国情怀。值得一提的是,这本书的写作背景,正是八十年代后期西学东渐的风气之中,人人满怀理想主义,而里面的作者几乎是各个思想领域的佼佼者,进而影响了一批中国青年人看待世界的眼光。

现在的大多数高中生喜欢的是什么呢,他们喜欢海子的《春暖花开》,喜欢汪国真的精神幻觉,但对张云起来说,那只不过是一坨颜色好看却毫无营养价值的屎,只能让心思敏感者自我陶醉。

当然,张云起绝没有轻视的意思。

每个人都曾青春年少,每个人都是从幼稚走向成熟的,他也一样,他也有过把一些辞藻华丽意境优美的诗句摘抄在笔记本里把自己感动的一塌糊涂的时候。托马斯曼说过,“作家的职责是洞察时代的弊端”,那么诗歌的意义就是对这个世界的感受的歌唱,歌唱痛苦或热爱,喧嚣或孤独,因此,任何一种精神的倾诉都谈不上对与错,即便这种倾诉缺乏现实意义,是过于注重自我的肤浅感受。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初八是罐头厂复工的日子,一堆活儿忙得他鸡飞狗跳,少年人春花秋月的风雅事儿还是不去凑热闹了,回头不是膈应自己就是膈应别人,何必呢?

正月初八的这一天。

一大清早,鞭炮声和礼花声就响彻了整个龙景园厂区。

李雨菲起床时,窗外的阳光很大很暖,她坐在床上盯着外面发了一下呆,才换好衣服出门,客厅里空荡荡的,爸爸李季林早已经出门工作,今天是罐头厂复工的日子,爸爸大概要深更半夜带着满身的酒气回来了。

洗漱时,李雨菲盯着镜子里的眼睛,发现有些黑眼圈,昨晚她睡得并不太好,有些失眠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想张云起拒绝过来玩的事,倒不是难过,她从不觉得自己敏感和脆弱。

洗漱后,李雨菲简单地吃了点面包和牛奶,看了半个小时的书,到了十点左右,刘子诚和赵莹莹几个厂职工子弟带着一伙好朋友陆陆续续都来了。除此之外,还有王小凯田壮壮和余青青这几个156班玩得好的同学。

本来因为张云起,刘子城和王小凯一伙人一直不太对付,在156班也很自然地分成了两个男生阵营,跟张云起走得近的呢,大多都是一些普通学生,但群众基础扎实,人数比较多,刘子城那边的呢,都是些家境优渥,在学校里吃得开,和同年级一些比较出挑出色的学生人物常有来往的学生,像他今天邀请过来玩的赵承明和李小曼,虽然在整个学校层面上比不了高三年级的风云学生林子昊和霍小光,但在高二年级,名声极响。

当然,刘子城和王小凯在班上也没有发生什么意气之争,但互看不顺眼是不可能避免的,刘子城觉得王小凯这一伙人是泥腿把子进城,讲话粗俗,满嘴是粪,素质实在低劣,王小凯哥几个却觉得刘子城是个装逼贩子加练了《葵花宝典》的岳不群,本事没多大,一天到晚人五人六的,显得在班上男生当中高人一等,很瞧不起人,在女生面前却大不一样,哈巴狗,忒虚伪了点!

平时大家也都是各玩各的,井水不犯河水,不过今天王小凯几个来玩这事儿刘子城没办法,李雨菲邀请的,好在张云起没来,要不然这绝对比吃屎还叫他难受。

大家到了之后,李雨菲在厨房里清洗水果,其他人都在客厅里吃零食,聊了会天,渐渐就有了气氛,刘子诚献宝似得从包里掏出几本新一期的著名诗刊《今天》和《当代先锋诗歌选》,里面收录了诗歌大展以来各个先锋诗歌流派的代表作,语言和形式变化多端,十分受九十年代的青少年欢迎。

大家在互相传递阅览的时候,就常常有人因为某首引发共鸣的诗歌发出惊叹,比如海子的那首《秋》:“神的故乡,鹰在集合;秋天深了,王在写诗;在这个世界上秋天深了;得到的尚未得到,该丧失的早已丧失。”

刘子诚邀请而来的赵承明看完之后,就忍不住对此评价说:“这首《秋》充满了海子的个人情怀,对时代的直觉颇具穿透力,‘秋天深了,王在写诗’,应是名句!可惜,知道的人并不多。”

他的这番评价,引得女生们侧目。

赵承明长得高高大大,眉清目秀,看起来文学诗歌素养也不低,让人很有好感,而且比较健谈,在他的主导下,客厅里的气氛也更加地好了起来,一伙人吃着水果和零食,在早春的阳光下,漫谈文学和诗歌,顾城、舒婷、汪国真、海子。赵莹莹还建议,以今天龙景园罐头厂复工为主题,每个人做一首简单的诗。

这个想法得到了大家的一致欢迎,尽管因为罐头厂今天复工外面格外喧闹,但除了王小凯田壮壮这俩混吃瞎玩的小傻帽之外,其他人都挺当一回事儿的,拿着纸笔认真琢磨,其实有的时候,当你投身于一件形而上的事,那么现实中的所有事情都会变得微不足道。

一直到两点多,这个欢乐的聚会才结束。

李雨菲把大伙儿陆陆续续走了后,家里只剩下她和同住在厂职工家属区的赵莹莹,两人一起打扫卫生。

拖地的时候,赵莹莹突然对在厨房里清洗盘子的李雨菲说:“雨菲,对了,我想问你个事,憋了好久了都,刚才人多不好讲。”

李雨菲侧头:“什么?”

赵莹莹来到厨房门口,顺手从橱柜上拿了两颗葡萄塞嘴里,笑着问:“你不是邀请了张云起吗?今天他怎么没来?”

李雨菲笑:“人家有事,怎么了?”

赵莹莹翻白眼:“有事?能有什么事?你叫他都不来,他要忙的这事儿可真不小呀,估计是要主持今天龙景园罐头厂的复工大会吧?”

李雨菲怔了怔:“什么意思?”

赵莹莹的眼睛里流露出一股说不出的深意:“你难道真的一点风声都没听到么?不大可能吧,我今天早上听厂里的一些职工们拉闲话,说咱们龙景园的幕后大老板是牛奋他弟弟,可是牛奋哪来的弟弟呀?不过,他娘家倒还真有一个!但你不觉得这太神奇了点吗?”

李雨菲沉默了。

片刻后,她说:“是呀,神奇,真难想象。”

赵莹莹见李雨菲反应平淡,啧啧道:“我说呢,这事儿你早知道了吧?”

李雨菲笑:“知道又怎样?不知道又怎样?这个重要么?”

“怎么就不重要了?这么大的事情。”

“但是,这跟你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赵莹莹怔了怔,抬眼看向在水池前洗手的李雨菲,早春的阳光透过常青藤从窗口上倾斜进来,落在她那张溅了几颗水滴的小脸上,美的像童话。

她说:“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不过可能这个世界上总有些不一样的人,他不是童话里的白马王子,也不是诺曼史诗里的英勇骑士,他只是一个生活在你我生命当中的普通人,客气、友善、不张扬、也不起眼,但是他所蕴含的能量,他对人性、社会、世界和这个国家的洞察力,深不见底,远胜我们这些同龄人的认知范围。既然我们不能正确认知,那就平常对待吧,要不然,可能连普通朋友都没得做。毕竟,秋天深了,得到的尚未得到,该丧失的早已丧失呀。”

******

Pls.对不起,断更这么久。

最近我调岗换了一个部门,变成了一个新人,工作上事情很繁杂。

这是客观原因。

主要原因是新卷开头写的艰难,这段剧情我没有好的想法,绞尽脑汁,想不出衔接后续剧情的路线,又不想敷衍了事,每天躺在床上,极为痛苦。但是请大家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写的。后续的情节,我也已经有了思路,希望能在保证质量的前提下,加快速度。

最后,再说一声对不起。

更新慢,正版读者怎么骂都是对的。盗版读者就请不要在书评区打击我了。人生实在艰难呀。

第十二章 忽然之间

赵莹莹是不大理解李雨菲说这番话时带着怎样的心境的。一个女孩子,看起来柔柔弱弱,但实际极有主见,极聪明,或许有的时候,也未必就是什么好事情。

想多了会让人烦恼,也不容易从平常的事物中感知到快乐,反正赵莹莹被李雨菲的这一番话说的已经失去了八卦的兴趣,打扫完卫生之后,没什么事,约好明天去西门街逛街,便告别回自己家了。

赵莹莹离开之后,李雨菲独自在家里休息了一会,她想到今天是厂里复工的日子,忽然想出去看看,便出了门。

龙景园全体职工大会早已经结束,家属区的路上却还是安安静静的,职工们应该都已经复工参加工作了。

往常的这个时候,家属区从早到晚都是吵吵闹闹的,无事可做的职工们总爱三三两两聚在屋檐下拉闲话打发无聊的时间,尤其是夏天,弄堂里,坝子里,筒子楼前的空地里,到处都坐着纳凉闲唠的人,他们找不到生活的方向,只好躺在罐头厂昔日辉煌之中过着贫困又麻木的日子,只有那些已经吃不上饭的人,才会低下国企职工高傲的头颅,或者是去私营老板那里打些卖苦力的零工,或者是拖着板车沿街叫卖一些寻常食物来维持艰难的生计。

穿过寂静的家属区,李雨菲走到了龙景园的主干道上,两侧的草坪地年前时全部重新整饬过,绿色的嫩芽已成了片,以前那些破破烂烂的泥泞马路重新铺了沥青,整洁干净,红砖裸砌的围墙粉抹过,又加了一层白色涂料,挂着一条条红色横幅,“发展是硬道理!”、“改革创新求品质,落实管理提效率!”、”没有执行力,就没有竞争力!”

来到罐头厂生产区时,人便多了起来,很热闹,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职工们抬着货物忙碌地进进出出,李雨菲从他们脸上看到的神情,像极了她还在念小学的那个时候。那个时候的生活也谈不上有多好,工资并不高,但大家都活得有盼头,有劲头,以厂为家,大搞建设。

厂里的叔叔伯伯们都笑意盈盈地看着走过来的李雨菲,龙景园不认识厂长掌上明珠的人是不存在的,也极珍重,客气。倒是在之前的那一年里,龙景园的境况濒临崩溃,发不出工资,职工们对厂长李季林有了怨气,便不可避免波及到李雨菲,虽说不至于明面上伤害一个女娃娃,但总不会有好脸色、好眼色。

按照厂里部分职工的看法,李季林的编制在区政府,糟蹋完罐头厂,他照样能拍拍屁股走人去政府当大领导,哪里还会管顾他们这些平头老百姓的死活?然而谁晓得峰回路转,龙景园罐头厂不但起死回生,逐月给他们补发工资,恢复了生产,而且李季林也从龙景园厂长升任为联盛总经理,依然是罐头厂两百多号人的一把手。

在这样的情形下,厂里的人又怎敢再给厂长的宝贝女儿摆臭脸?巴结讨好的倒不在少数!当然,在他们心中厂长女儿是高贵人,那张顶好看的脸上的笑容很有礼貌,也距离他们很遥远,像天上的月亮。

当时采购部经理吴兴华也在,这个罐头厂元老级职工和李季林虽然不大对付,但那毕竟是大人之间的工作矛盾,他背着手走过去问李雨菲:“来这里找你爸爸?”

李雨菲笑着摇头:“不是,吴伯伯,今天是龙景园复工的日子,我想过来看看。”

吴兴华想了想说:“现在厂领导对卫生有比较高的要求,你要进车间参观,我找人给你换身生产工作服吧,不过,生产车间你不能进。”

李雨菲说:“谢谢吴伯伯,我知道的。”

作为罐头厂最机密的部门,一直以来,除了厂长和生产科的人,生产车间是严禁其他人进去的,不过,李雨菲很清楚进去了也看出什么,因为炒制环节中,配方和炒制时长都是严格保密的,只有签了保密协议的厂长、生产科长和少部分核心生产科职工知道。

在生产车间里,能看到的只是在恒定的温度下,生产科职工们往大锅里面放辣椒、菜籽油和其他配料进行炒制,炒好之后,倒到输送带上,再通过管道送进灌装车间。

罐装车间李雨菲可以进。

在她的印象中,这里是整个生产线上最辛苦的一个部门,因为包括洗罐子、搬罐子、装罐头、称罐头等所有流程都需要人工操作,这主要是一方面厂里的生产线有些落后,另一方面是因为配料很多,如果用机器灌装容易出现有的固体物多,有的罐子固体物少的状况。为了解决这个“不患寡而患不均”的问题,只能让常年作业经验丰富能做到“一勺准”的师傅进行人工灌装。

在这其中,称罐头是最熬人的,职工们左手拿到称上,右手添减,轮轴动的胳膊整整一天下来,基本就麻了!更难受的是,过称职工称的速度根本赶不上负责装罐的职工。

李雨菲一来到这里,就看见负责装罐的职工们都已经完成二班的工作量,准备下班离开了,而过称职工们还在车间里面干得热火朝天,拼命地称罐头,身后那几十筐被塞的满满的罐头瓶子让人头皮发麻。

劳动从来都不是件容易事,更不消说这些像机器一样高速运转的流水线工人,惊蛰未到,初春才立,天气依然冷,这些过称工人们却满头满脑都是汗,但李雨菲并没有从他们身上感受到以往的那种消极怠工敷衍了事的情绪。这让她忽然想起了当初她妈妈谢静要把工作关系调到省城里津市,爸爸想劝劝她留下来时,兴致勃勃说过的一段话:“现在的龙景园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效率低下,凡事都讲平均主义讲人情世故的国企了,现在的罐头厂,一律按规章制度办事,一律靠本事吃饭,一律拿业绩说话,就是要让优秀职工冒尖!能干的,干的好的,一定比别人挣得多!表现不合格的,严重违反规章制度的,就要买断工龄下岗分流。”

这就是龙景园与以前最不一样的地方吧。

李雨菲只是一个高中生,企业的经济管理距离她还很遥远,但是她生长在龙景园,多少还是知道一些造成这几年来龙景园落后局面的原因的。比方说,盛行的平均主义,全厂人在一个锅里搅稠稀,干好干坏干多干少大家都一样,因此谁都不出力,加上没有下岗的危机,效率低下,人浮于事,日积月累下来,龙景园又怎能不落后呢?

现在不一样了,厂里叔叔伯伯们的工作关系不牢靠了,龙景园是私人老板的了,社会主义工人的时代已经成为历史了,看电影泡澡安排子女就学就业甚至是去世后的安葬国家不再负责了,职工要养家糊口,要冒尖出头,要多拿工资,就得拿出表现,努力工作。

看看热火朝天的罐装车间吧。

当职工们不再躲在国企的庇荫下浑浑噩噩度日时,当职工们知道自己多劳动一分就能多收获一分时,所展现出来的生产力和能动性是多么强大呀。他们再没有以前那种爱干不干的懒散劲儿,他们充满了干劲和热情,互相配合衔接,跟着流水线恒定高效地运转,然后一瓶又一瓶全新包装的龙景园罐头产品就这样被生产了出来。

一直到离开了罐装车间的时候,李雨菲还沉浸在厂子里桩桩件件的巨大变化之中,她忍不住想,她爸爸和厂职工们天天喊着要重振龙景园的昔日辉煌,或许并不是一句虚无缥缈的口号。

只是她还没走几步路,就遇到了从生产车间出来的生产科科长杜仲平伯伯和张云起。杜仲平伯伯跟在张云起后面,语气恭敬。

这在她意料之外,又在她的情理之中。

张云起倒是怔了怔。

随后,他对生产科科长说了几句话,就向李雨菲走了过来:“雨菲,你怎么在?”

李雨菲莹白的小脸上露出了一丝淡淡笑:“按道理来说呢,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的才对,龙景园是我从小到大的家,我出现在我的家里,你不至于意外。”

李雨菲顿了一顿,又意有所指地说:“当然,如果这个家被别人买走了,你这么问,倒也没有错。”

张云起笑:“说得很有道理。”

李雨菲侧头看张云起:“你知道么?其实我很惊讶,有很多话想问。”

张云起道:“那为什么不问?”

李雨菲摇了摇头,只是笑:“我只是觉得,有些事不用说得那么明白,要不然大家就会尴尬,许多的事,许多的人,好像忽然之间都不一样了。感受最重要吧。”

张云起看着眼前的女孩,不知道该说点什么,问:“今晚有个罐头厂复工的酒宴,你要不要去感受一下?”

李雨菲笑着摇头:“让我爸爸少喝点酒吧,他醉醺醺的样子好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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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君早

元宵一过,农历新年便戛然而止了。

二十四节气中的雨水也已近在眼前,虽然中国北方大部分地区的冰寒还尚未消退,但南方广辽的土地和日渐开放的社会却是春意盎然了。

春天,耕耘的时节。

这样的时候,不论是工人,还是农民,亦或是学生,都得收拾好旧一年的心情,弯腰把时间扶起来,带着心气上的锣鼓震天,在这个耕耘的时节里开始播种。

轰烈的开学季已经来了。

大清早,和往常一样沿着固定的路线跑过步后,张云起在自家栖凤渡鱼粉店里嗦了一碗鲜美辛辣的鱼粉,帮老妈打下手招揽顾客,刚开学,店子里的生意好到爆炸,餐位早已经满员,打包的学生排了老长的一条队伍,张云起收钱擦餐桌端鱼粉一直忙到接近八点半,才去学校报道缴费。

那时时间尚早,初春的太阳斜照着,很温暖,却不浓烈,校门口街边的摊贩们已经跟着市一中一起开张了,处处弥漫着煎炸小食油腻腻的香气,人也多,很热闹,前来开学报道的男生们踩在发出各种声响的老旧自行车上高声谈笑,女生们穿着永远宽大的校服,在婆娑的树影里微笑,风吹过她们身旁的时候,可以看到瘦小纤细的轮廓……

这就是青春的美好吧。

张云起眯了眯眼睛,随着学生人流,穿过马路来到校门口,正准备进去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人叫他。

他侧头,就看见了初见。

初见站在校门口的学生人潮中,怀里抱着一本《仲夏夜之梦》,相较去年,她似乎又长高了些,瘦瘦的,两条腿又长又直,扎着素净的马尾辫,脚下是一双普通的白色帆布鞋,抿着嘴巴,温润的阳光像瀑布倾泻在她身上,小脸是清澈的白。

好多学生经过校门口的时候,都会下意识看这个女孩子。有男有女。

张云起倒是有些意外,往常上学初见都是及早来学校的,虽说今天刚开学,但这个女孩向来是风雨无阻不受时间空间影响的。

他走过去,笑着说:“今天挺晚的。”

“不晚,我在书店里看了挺长时间的书。”初见抿着嘴,淡笑,还伸手指了指学校门口左侧的那个书店。那个书店有过两人作为朋友相知时的第一次记忆。

张云起点头:“过年在家里干嘛?”

初见说:“没什么事,在家里看书。”

张云起不知道该说些啥了,这个女孩生活的全部好像都是书,挺枯燥的。虽然学习的重要程度不言而喻,但他并不想初见把整个心思都放在学习上。刻苦之余,还是应该多看看世界的大不同、大风景。只不过,他实在不愿意高高在上的对初见说这些义正言辞的话。他知道这个女孩的心思,他知道知识承载着她想要的一切。

这就够了,慢慢来吧。

张云起笑道:“初见,我们去教室。”

初见轻轻地“嗯”了一声。

两人穿过校园林荫道,来到老的掉牙的第一教学楼,沿着楼梯去教室的一路上,遇到了不少熟悉的面孔,互相打着招呼。个把月不见了,这些面目可憎的牲口们似乎也变得分外可爱。

这个学期已经是高二下学期,距离兵荒马乱的高三只有一步之遥了,然而或许是刚刚开学,新年的懒散劲儿还没缓过来,懵懵懂懂的同学们似乎完全还没有那种即将单枪匹马闯独木桥的紧迫感,走廊上的男生们一样吵吵闹闹嘻嘻哈哈的,相较于去年,除了更加喜欢站在阳台上对途径的某个女生的长相和屁股尺寸指点评价外,大家的变化都不大。或许少年的成长,总是缓慢的,需要多走些路,多几次刻骨铭心的经历,才能明悟,亦如大诗人陶渊明所言:“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下,豁然开朗。”

开学第一天,上午无课,学生们主要是报道,缴纳学杂费,搬新教材,打扫卫生和排座位。

156班的座位有别于其他班,班主任王明榛特讨厌搞成绩排位置那一套,每次换位置都是学生自由选择,简单点说,就是由屁股的速度来决定拉屎坑位的好坏。

这么搞民主确实是够民主的,但闹出来的矛盾也挺多,毕竟好位置一向僧多粥少,竞争激烈,而且小团体现象十分严重,关系好的一波人往往会承包一片区域,不让第三者插足,所以班上的势力划分十分明显。

比方说,刘子城、班草赵栋、被张云起捶过一次的廖海华这一波男生就牢牢割据在教室后门入口那片区域,在中国地图上,属于最先掀起改革开放浪潮的东南沿海地区,理所应当的先富起来的那一茬人,他们的家庭情况也应该是156班最好的,人到不算坏,但特别跳,在学校层面也挺吃得开,上课吊儿郎当的,爱好是打篮球和泡妞。

与之楚河汉界隔河相望的是张云起王小凯田壮壮杨伟这一波人,分布在教室最后面靠墙的位置,在中国地图上,属于偏远落后的西南边陲地区,三不管地带,天高任鸟飞,爱咋咋地,上课就闷头干自己的事儿,主要是看黄色封面的武侠,放学就往游戏厅录像厅里钻。

然而张云起来到班上时,有些意外的发现王小凯田壮壮杨伟这三个小傻帽竟然全搬到教室中间右侧靠窗户的地方去了。那块区域盘踞着班上最受欢迎的一波女孩,李雨菲、林雪晴、肖雪梅和余青青,在中国地图上,属于华东地区,金迷纸醉的十里洋场,人人向往的百年外滩。

去处倒是一个好去处,而且他们跟李雨菲那个圈子里的几个女生关系也确实挺好的,王小凯见张云起进来,还和几个女生叫他也坐过去。

过去是不可能过去的。

他一个人牧守西南,位置差是差了点,但胜在没人打扰,舒心的很。

张云起直接来到以前的位置坐下,跟他一起进来的初见原本是李雨菲的同桌,那个位置现在依然是空着的,但她没有过去坐,而是在一些人说不清道不明的神情下,直接坐到了张云起前面。那张位置是以前田壮壮坐的。

张云起往李雨菲所在的方向看了看,恰巧李雨菲的目光投射过来,他问初见:“你要坐这里?”

初见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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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一件坏事

开学后的第二天,便正式上课了。

在一脚踏入高三的临界点上,为了给后面更好的备战高考留出足够多的复习时间,各科老师开启了轮番轰炸的模式,知识点压缩的非常严重,啃起来噎得很,考试的节奏也越来越密集,基本上每周都有一个小测试。

张云起上辈子念的是中专,学的知识和高中内容区别挺大的,相较于同龄高中生,他唯一的优势可能就是结构性的思维逻辑和成熟稳定的心性,不那么容易受外界的干扰,但有时候碰到一些高难度的知识点,啃起来也倍觉吃力,需要用心学才是。

作为曾经的学霸,张云起一直觉得缜密的思维对于学习来说是十分重要的,比方说,语文课本里的《沁园春·长沙》,我们的伟人是人物,寒秋是时间,橘子洲头是地点,想去看山、水、动物是起因,伟人发出感慨,回忆起当年和同学们一起装逼的往事。这是事件。因此,通过这样的逐层展开,就能够迅速抓住重点,《沁园春·长沙》的全部内容概括起来便是,我——观察了景色——回忆起了往事。

这种学习方法放之四海而皆准,学习起来往往能够事半功倍。然而事实上,有耐心这样做的学生少之又少,绝大多数同学都擅长于死记硬背,学习起来过于片面,做一个题目,得到了一个简单的答案,就认为自己懂了,圆满了。为什么会有这个答案?这个答案的推导思路是不是在其他题目上有迹可循?能不能够总结归纳起来,很多学生是不求甚解的,但这恰恰是学习思考的核心点,需要想方设法弄明白事物的本质,才能举一反三。当然,提前预习,联想记忆,即时复习,搞一个错题本突击训练,还有,管理好自己的时间和精力,也是十分重要的。

张云起每天都会和初见互相探讨学习。

现在初见坐在张云起前面的位置上,交流起来十分方便,因为坐的近了,她就发现除了课堂上的内容,张云起每天都会读报,她甚至是感觉到他看时事新闻的热情比学习课本知识还要高些,往往下午一整节的自习课都会用来看国内各种新闻报纸。

一开始时初见不是很明白,直到后来,张云起告诉她说,多看看报能开阔眼界,作为一个学生,虽然没有义务去为国家大事操心,但把眼界局限于象牙塔里,为一点鸡皮蒜毛的小事去喜怒哀乐,却完全不知道国家和世界目前发生了些什么事,这样不太好。

这些话给初见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从那以后,每天晚自习前,她会把张云起看过的报纸全部重新看一遍,将一些好的有意义的内容剪下来贴在笔记本里。

当然,两人也时常会因为一些相反的见解进行探讨。比如说,有一次谈到曹雪芹写的《红楼梦》,教科书上面讲:这部小说深刻地反映了封建社会盛极而衰时代的特征,揭露了上层特权阶级的自私专横、为所欲为,对腐朽的封建阶级和上流特权社会作了有力的批判,使读者预感到它必然要走向覆灭的命运。

这样的论述,张云起觉得是误人子弟。

初见不理解:“怎么误人子弟了?难道教科书上的答案还会有错么?”

张云起道:“错不错咱先不下定论,单说《红楼梦》,这是一本经典爱情小说,一本光有名有姓的人物就多达四百八十四人的爱情小说,不用讲,曹雪芹写的时候重点要突出的肯定是人物,但人物是复杂的,我们怎么可以简单的把人物对立成非正义即是邪恶呢?而且还通过这种脸谱化的对立人物来抨击上流社会,这不是落入俗套了吗?”

“不信你想想《红楼梦》开卷第一回,这是曹雪芹的自序,他在里面说他回忆起年少时家里的那些女孩,觉得她们的见识才气远远超过自己,不禁深自愧悔,不愿让她们的事迹湮灭无闻。于是就有了这部经典名著。所以,这本书写得就是从各个角度展现女性美的爱情故事,写得就是情痴贾宝玉的命运,跟批判上流社会压根就不搭嘎。退一步讲,就算按照课本讲的是抨击上流社会,但在现实生活中,我们不是人人都朝着上流社会努力吗?这不是相互矛盾吗?我们将来到底是往上混还是往下混呢?”

“当然,这只是我看了《红楼梦》后的个人想法,不代表一定就对,但是我们的试卷上填的标准答案就只有那一个,必须得按照他的思路来,否则就是不正确,给零分。我认为这是不对的。我想表达的也正是这点。我们学生在思想上的独立和自由是十分重要的,不能偏激苛责,但也不能一叶障目,主流思想,并不等于真理。”

初见被张云起说得没话讲。

思考过后,她又觉得他说得深刻。

其实不论想法对不对,这样不同思想的碰撞,对于学习是十分有裨益的,能让人看到一件事物的另一面。

校园生活总波澜不惊,但沉浸进去,日子就过得纯粹充实。

张云起喜欢上体育课,可以和初见还有纪灵三人一起打羽毛球,不过技术不咋滴,老是被纪灵嫌弃。但每次打篮球的时候,纪灵都会给他加油,虽然疯的很,但是模样又灵动又明媚,时常叫男生们侧目,然而她从来不把别人的眼光放在心上。

大抵是爱咋咋地吧。

这一天上午的一节课间,张云起和王小凯在走廊上晒太阳聊天,李雨菲、林雪晴、余青青和肖雪梅几个女生都在,肖雪梅是轮值班长,据她得到的可靠消息,下周的植树节学校里面要组织一次植树活动。

这事儿让凯子和伟哥高潮的不行,因为植树活动的地点在封阳县金坪矿乡的山区,那地儿因为盛产铜锌铅锡等金属矿发了旺火,但是环境十分恶劣,污染严重,山梁贫瘠荒芜,当然,对于他们来说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金坪矿乡距离市区挺远的,得坐车过去,够他们玩儿一天。

大家伙儿正聊得热切,田壮壮忽然跑过来,咋咋呼呼地说:“张老板,大事儿,出大事儿了!”

张云起莫名其妙:“什么大事?”

田壮壮立即道:“有人在追你妹!”

张云起想吐血:“你胡说什么?”

田壮壮“哎呀”了一声:“刚才我去小卖部买健力宝,遇到了你妹妹春兰,你们瞧我看见她跟谁在一起?”

说到这里,田壮壮停顿了一下,等女生们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才拉长音调说:“她正跟一男生在一起,而且还自己出钱给他买了很多东西,啧啧,那个场面我是没法形容,大包小包的,凭我田壮壮征战情场多年的经验,不用说,你妹妹跟那男的绝逼有那啥。”

几个女孩子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就是连李雨菲都小脸带笑侧头看张云起。

林雪晴笑嘻嘻地说:“看来现在的学弟学妹们比我们都开放呀。”

肖雪梅拍了一下张云起的肩膀:“怎么搞的啊张云起,谈恋爱这种事都被你妹妹捷足先登了,看来你得加把油呀。”

张云起差点含笑九泉。

这事儿他也不知道该说点啥,说了也是给几个女孩子当八卦一样调侃,其实他没把这事太当回事,他知道春兰那么懂事的女孩子,不可能做什么出格的举动。

铃声响了之后,回教室继续上课。

一上午无事,直到在足球场做课间操的时候,站在张云起前面的田壮壮左顾右盼,忽然兴奋的跟个猴子似的:”就是那个崽!张老板,泡你妹妹的那个崽。”

王小凯凑了过来:“在哪儿呀?”

田壮壮伸手指了指左侧高一年级组的一个男生队列:“就是那个,看见没?站在最后面,穿黑色毛衣的那个高个。”

张云起眯眼顺着田壮壮手指的方向看了看,很快找到了那个穿黑色毛衣的小伙子,戴着眼镜,长得还不错,也挺高的,短头发,给他的整体感觉也还行,但一直勾着脑袋,显得人不怎么自信,而且身上的毛衣很老旧,脚下穿着一双解放鞋,破破烂烂的,家庭情况可能不怎么好。

田壮壮兴奋地搓着手说:“张老板,下午放学要不要找个地方,把这小子堵了揍一顿?”

张云起莫名其妙:“为什么?”

田壮壮说:“他泡你妹呀?”

张云起懒得搭理这个小傻逼。

他扭头在旁边的女生队列里找了下,很快就看到了站在前面的春兰,其实对于自己的这个妹妹,他心里一直挺骄傲的,眼下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个小姑娘已经长开了,越来越水灵漂亮了,也开始懂得打扮自己了,加上又是超级学霸。有男生欣赏喜欢也正常。

张云起不知道春兰早恋这事儿是不是真的。田壮壮那张大嘴巴的话只能信一半。但倘若是真的,那么无论是春兰被人欣赏喜欢还是她懂得欣赏喜欢别人,都不应当算做一件坏事。毕竟,青春只有一次,情窦初开也只有一次,如果不知道珍惜,时间可不会等人,很多美妙的事儿,过去了就过去了,再也找不回来了。

总而言之,张云起没有权力,也不愿意把这种感情视为洪水猛兽,上纲上线,迫不及待地将其扼杀在摇篮里,当然,他也担心喜欢春兰的那个男生还不成熟懂事,过了线,毕竟喜欢是一码事儿,但在这个容易冲动的年龄里保持距离是必须的。

这么想着,张云起觉得有必要找机会和那个男生聊聊,这并不是他要以春兰亲哥的身份居高临下地去教训对方,而是如果他不提前打好预防针,到时候这事儿给他老妈知道了,对方绝不会有好果子吃,春兰的处境也会很艰难。

在课间操结束之后,张云起对边走路边左顾右盼搜寻美女的王小凯说道:“凯子,你帮我个忙。”

“啥呀?”

“找人打听打听那个男生的情况。”

“那给点钱。”

“啥玩意儿?”

“办事儿得花钱啊!张老板,我是你的免费苦力,但找人总得请他吃点喝点吧,你也知道我是个穷鬼。”

“多少?”

“十块。”

张云起给了一张一百的。

王小凯拿着钞票嘴巴都笑歪了,他把胸脯擂得震天响:“张老板放心,这事儿我保证完成的妥妥帖帖。”

虽然没有明讲,但王小凯知道张云起嘴里说的那个男生是谁。对他这种浪迹江川市一中四年的老鸟来说,打听个把人的事儿压根就没什么难度,就算是哪个死变态想知道校花喜欢穿什么颜色的内裤,只要肯出钱,他也保管给查得一清二楚。

第二天的一大清早,张云起刚到教室,王小凯就兴冲冲的跑到他课桌上,直接说:“那个男生叫刘金山,跟你还是老乡呢,封阳县龙湾镇的,在市一中读寄宿。”

张云起怔了怔,但他很快就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虽然还不能确定。

张云起抬头问:“还有吗?”

王小凯的手指敲了敲课桌面,低声道:“你知道么?昨儿晚上下晚自习后,王金山挨了闷棍,被人罩着头打了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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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旺火

张老汉的工作安排,经历了一波三折。

正月初六那天,他满心想着去参股云溪村农作物种植专业合作社,遭到了老张家全家老小的一致反对。

尤其是他老伴说话最不中听,说什么你一把年纪了,还瞎折腾些啥呀,跑到老家去营务庄稼,住哪呀?吃啥呀?家里又不缺这口饭吃!儿女们一个个那么忙,你就不要叫他们操心了,呆家里多养养身体,没事就多去公园走走逛逛,和那些老头下下象棋。

张老汉被这话气得不轻。

他图得是那口饭吃吗?他是闲呆不住!

全家老小一个个都是大忙人,操持着大事业,凭什么他就要闲呆着?凭什么他想干点自己的小事业全家人就上纲上线一起反对?他又不是老到半截身子躺棺材板上了,还没能耐熬那样的清福!

气归气,气过之后吧,张老汉心里其实也知晓自家婆娘是为他好,总惦念着他出来没多久,要养身体,而且全家人都不同意,入股云溪村合作社的事情没法办。

张老汉为此闲愁了几天,没成想,最后还是因为这桩事知道他已经闲呆不住的老三云起上了心,给他安排了一个工作,进龙景园罐头厂原料供应事业部下设的自营供应部。也就是他女婿牛奋管的部门。

目前自营供应部只负责运作云溪村农作物专业合作社这个项目,张老汉的工作关系自然要放在合作社那边,当农资管理员,和村里乡亲以及土地打交道。

这倒正满了张老汉的意,也不想参股云溪村农作物种植专业合作社的事了。

一方面是他听老二秋兰讲,原料供应事业部是龙景园罐头厂油水最足的大后方。他干不了什么高深的工作,但能给儿子把好后门;另一方面则是他在庄稼行里是一把好手,在土地上的那种精通、缜密和自信心,不亚于工厂里一个熟练的八级老工人。虽然他上了年纪,胳膊腿有点生硬,但他有这个自信,营务庄稼仍然在云溪村是数一数二的。

当然,张云起给张老汉安排这个岗位不是要自己的亲爹真跑去营务庄稼。张老汉的具体工作说起来很复杂,他也厘了半天才厘清明白,什么对云溪村合作社的农业投入品进行定期检查和督促改进,对农资购买、保存、发放与施用进行检查,还有就是协助合作社技术部,抓好农作物的种植质量,农作物种植过程的管理。其实说白了点,就是让他管理农药化肥尿素种子这些农资的发放和合作社社员的庄稼营务情况。

这些都是泥腿把子的活,张老汉熟络的很哩,人老心不老的他完全有信心干好。倘若叫他去坐办公室当干部,他反而不乐意,没那个本事嘛!更叫他对这份工作感到满意的是,老三管顾事情周全,给他安排这个工作时,想到了他不会开车,下乡一个人来往不方便,又不可能常驻云溪村,就安排初大鹏跟他一起,初大鹏会开车,先跟他先管顾农资,到时还能兼职货运司机,负责运输农资和原料。

其实张老汉心里早已有这个念想,把初大鹏拉上给他搭一把手。这个老小子是他在市里唯一的朋友,现在整日闲呆着没事干,家里情况又不咋好,日子过得怪难熬的,不过,他一直没有给初大鹏托情向老三提这桩事,因为他老伴已经跟老三提过好几次帮忙给初大鹏安排一个工作,但老伴告诉他说老三不乐意管初大鹏的事。

张老汉不晓得为什么会这样子。

按理来说吧,老三云起绝不是那种有钱就高高在上瞧不起穷苦人的娃,而且他跟人家闺女初见关系那么要好,又是同班同学,这没有道理反感初大鹏呀?偏偏这回又突然给初大鹏安排工作。张老汉知晓,老三的这个安排多半是为了他,但是吧,现在很多时候他都难以理解老三的想法。诶!这个儿子本事大,身边聚集了一大批人,整日把他捧在天上,虽然性格好,不浮躁不自大,但是心里有什么事,已经不爱跟他这个没见识的爸爸讲了。

******

张老汉和初大鹏两人第一次下乡,是在二月的末梢,参加龙湾镇农商合作签约仪式暨云溪村农作物专业种植合作社的成立大会。

这场大会搞得分外隆重。

张老汉来了之后就听张海军讲,龙湾镇镇长邹启先把云溪村招商引资搞股份制合作社的事上报到县里后,县里比较重视,证件手续一路开绿灯,这次的合作社成立大会,封阳县一个分管农业的副县长肖荣带队,加上县国资办主任、农业局局长以及主管负责人等等就来了七八号领导。

龙景园这边的情况张老汉就更清楚了,他家老三没来,挂帅的是联盛总经理李季林,按照他女婿牛奋告诉他的说法是,“联盛这回投资搞农商合作这个项目,云起已经成了封阳县政府眼里的香饽饽,和市里达成的龙景园产权收购协议,他们不可能不知晓,紧盯着呢,要知道这可是黄市长钦点的企业改制,湘南省首例国营企业产权改革。县里能嗅不出这里面的深刻味道嘛?光云起在云溪村搞得这个股份化合作社,县农业局局长石桂平就两次表示希望能够尽快扩大试点范围。这是契合上级领导市场化改革思路的政绩工程呀。你看吧,这次李总来了,那些县领导尤其是国资办的,指定会打着云起回家乡投资兴业这张感情牌,向他提议联盛去县里投资那堆破烂盘子。所以云起没兴趣来,他的眼光深远着呢。”

张老汉听得半懂不懂。

对于他来讲,这些事过于复杂了,不过他能感受到儿子操这么大的一个盘子实在不容易,但不论怎么讲,老三能创造出这个云溪村股份制合作社,为家乡的父老们谋福,这叫他心里感到宽慰。

社员大会是在云溪村的小礼堂召开的。

县里来的领导们和李季林李总乘车到来后,在喜庆热烈的气氛中,被镇里村里的领导们迎进小礼堂,坐在最前排,后面挤满了云溪村的村民,张老汉和初大鹏也在其中,他们拉了几张小板凳和熟人边抽旱烟棒边闲唠,村里人就打趣说他作为老板的亲爹,老董事长,应当坐在最前排,混在一群土农民堆里算啥子事哩。

大家都是笑。

时间到了后,村书记张国瑞上台,他主持会议,并邀请封阳县农业局主管机关负责人上台宣布本合作组织成立的批复,随后,牛奋作为龙景园方面的项目负责人,和龙湾镇镇长邹启先上台签订龙湾镇农商合作第一轮试点协议。

这个农商合作的名头很响亮,但按照张老汉从村民们嘴里听到的杂七杂八的消息来理解,就是政府负责协调银行给老姓提供产前资金,申请补贴,而他们龙景园就负责解决农民产后农作物销售问题,也就是合作社社员的包销协议。

这样一来,种庄稼前的资金投入和产后的销售都解决了,对于他们这些苦哈哈农民来说,只要卖力耕种就能够有收益,这确实是一桩大好事。

协议签订后,在热烈的掌声中,村书记张国瑞宣读了云溪村农作物种植专业合作社的章程草案,并请讨论后表决通过,接下来,便到了万众瞩目的社员选举大会。

选举大会实行一人一票制,云溪村缴纳股金的一共有68户,这68户囊括了云溪村近百分之九十的村民,他们要按照股份制经济合作组织的选举办法,选举理事会成员和监事小组。

这样形式的选举在云溪村还是有史以来头一回,68户社员凑出了12万元,成为了合作社股东。这样一笔钱,对于那些城市里的大公司或者是联盛来讲,实在不值得一提,但对于这68户社员来说,却是他们倾其积蓄甚至是贷款凑出来的血汗钱。他们要行使股东的权利,选出放心满意的、能够带领他们把合作社搞好的当家人。

68名社员一人一个小板凳,坐在拥挤的小礼堂里,周围站满了村民,一双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主席台上的那块大黑板,一轮又一轮、一遍又一遍地写票、投票、唱票、计票。

早春的云溪村尚未解冻,屋外广辽的农村土地上阴雨缠绵,破破烂烂的小礼堂里却是群情高涨,议论纷纷,一刻也不得停,饭菜由自家婆娘和老人送到现场,选举过程持续了整整一天一夜,但没有一个社员回家,没有一个人离开这个庄严的现场……

张老汉被现场的气氛深深的震撼到了。

过去,村里的大小事要开村民大会时,村民们要么不闻不问,要么吵吵嚷嚷,哪有没有像眼下这样齐心齐力过呀。都讲兄弟齐心,其利断金。这让张老汉忽然感觉到,距离云溪村彻底摆脱穷苦日子的那一天,或许已经不再遥远了!

选举结束之后,村主任张海军毫不意外地高票当选了合作社理事长,他能力强,又正当壮年,一直管顾着村里的大小事,已经逐步有了取代村书记张国瑞成为村里第一强人的架势,极受村里人的拥戴。

作为云溪村农作物种植专业合作社的第一任理事长,张海军要代表理事会发言,他站在主席台上,对礼堂里所有社员动情地说:“首先,我要感谢父老乡亲的信任,让我站在了这个位置上;其次,我要感谢封阳县及龙湾镇政府的政策支持,让农商合作的项目能够这么快落实到位;最后,我要感谢因公事今天没有赶来的张云起张总,正是在他的全力运作下,咱们村才能够有这样一个好项目,他虽然还是个小娃子,却是咱们村的骄傲。”

张海军语气带着几分激动:“今天,咱们的合作社正式成立了。通过农商合作,咱们农民能够联合起来像一家正规公司一样谋划经济发展了,而且,咱们现在是要政策政府给政策,缺资金政府提供资金,愁销路龙景园给签包销合同,后续,还有产业管理和生产技术指导等方方面面的支持都会对接给咱们。可以说,眼下桩桩件件的问题都已经解决了,咱们没有后顾之忧了。在这样的情形下,咱们没有理由干不成这事!咱们云溪村打旺火一定指日可待!”

“理事长讲得好!”

一时间,如潮的掌声响了起来。

而全中国的第一个农村股份制农作物种植专业合作社,就在这样如潮的掌声中,诞生了,诞生在阴雨缠绵的初春时节里,广辽而不为人知的山旮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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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中国的第一个股份制生猪养殖协会诞生于1985年,但是其与云溪村的股份制农作物种植专业合作社在模式上和经营生态上,是不一样的。

第十六章 仲春

1994年的3月6,周日,是惊蛰。

仲春之月,生发之象,惊雷已经炸响,淅淅沥沥的雨,飘荡在天地间。

燕泉大厦4楼的联盛,分外热闹。

龙景园复工之后,联盛的各个事业部开始大范围招聘员工,也有许多以前的老经销商来这里洽谈业务和订货,天天门庭若市,但在最里间的董事长办公室里,倒是十分安静。

纪灵坐在落地窗前的一张大沙发上,她穿着一件白色针织衫,外罩黑色连帽衫和黑色紧身裤,两条又长又直的腿卷缩在沙发上,拿着习题册在做作业,偶尔的时候,她托着精致下巴神情漫不经心的,看窗外的春雨坠落,春江霞蔚。

棕红色的办公桌前,张云起坐在那里,没干啥,看着纪灵。他今天来联盛要开个会,这丫头没事无聊非得跟他来公司转转。

纪灵忽然扭头说:“小张同学,老家的新鲜竹笋要长出来了吧,我想去老家挖野笋了。”

张云起怔了怔:“可以呀,清明后去。”

纪灵眯着眼睛笑。

张云起问道:“对了,最近周末怎么没见你去学吉他练歌了呀?”

纪灵说:“不想练了呗。”

张云起乐道:“你不是艺术生嘛,得靠这个吃饭的呀,怎么能说不想练就不练了。”

纪灵撇嘴:“小张同学,你不要太俗了好不好咯,谁说兴趣就非得当饭吃了?兴趣只是兴趣,再说了,就算以后我吃不起饭,凭咱们的铁交情,你这么大款,难道就不晓得养我么?”

张云起哑然失笑:“成,没问题,不过既然你不想吃音乐这碗饭,那你学唱歌的目的是啥呀?”

纪灵手托着精致的下巴,想了想,歪脑袋笑着说:“唱给我自己听,唱给我以后喜欢的人听,如果有可能,我还想当个山区小学的音乐老师,唱给那些山里的小孩子听。对了,我还想学画画,以后教那些山里学不起的小孩。”

张云起笑:“梦想很伟大。”

他抬手看了眼时间:“这事儿回头聊,我要去开个会,你在这等我,等下带你去吃好吃的。”

纪灵摆手说去吧去吧。

张云起离开办公室来到会议室时,四十多号员工已经到齐就位,除了李季林和张秋兰外,其余都是市场营销大事业部的员工。

眼下龙景园罐头厂已经顺利开工,云溪村农作物种植专业合作社也成立了,张云起现在关心的问题只有一个——怎么把新推出的龙景园豆豉辣酱系列罐头新品卖出去。

去年龙景园积压的罐头,靠着各种有奖促销活动以半卖半送的跳水价倾销出去,收回了两百多万血汗钱。真亏到姥姥家去了,亏本赚吆喝。但不这么干不行,不卖掉一旦过期就是喂耗子,一分钱都收不回来,另一方面,龙景园挂着近千万债务,这还不包括职工工资还部分下岗职工的安置费,如果不这样搞,联盛怕是一个月都撑不下来。

现在的情况呢,联盛账号上大概还躺着一百多万,这么大的摊子,近三百号职工的开销和供货商历史遗留货款的阶梯回款,根本就经不起几个月的折腾。当然,银行的债务还可以通过区政府协商强行挂着,毕竟银行也不会真把龙景园逼上绝路破产,它供着还来不及,欠的钱越多越是爹嘛。

要知道,眼下江川很多企业尤其是国有企业,都是地方银行的债务人,很多已经濒临破产,贷款根本就还不上,成了呆账。而银行一方面为了缓解就业下岗矛盾,一方面为了拉高贷款余额,不至于迅速变成死账,明知道已经救不活了,企业要完蛋了,却不但不能让他倒闭破产清算拍卖收回贷款,甚至还得硬着头皮继续借钱,这就好比一个濒死之人欠了你的钱,你明知道无药可救了,却还要继续拼命借钱给他治病。

这些棘手的问题,已经盘根错节了,坏到根里了,怎么解?解法是不少的,公有企业的产权制度重组具有自发性和分散性,改制的方式也因此而具备丰富的多样性,譬如股份化改制、股份合作制、外商合资、经营者收购、向职工转让部分国有股等等等等,但任何一种解法都会侵蚀到部分人的利益,更不要说真正的股东中国人民的利益!你要改革,成,死马当成活马医,但如果你真要把这匹还有不少吸血虫趴在上面吸血的“死马”给医死了,回头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张云起也知道,作为杨家荣力主推行的江川市首例国营企业产权改革的试点——龙景园罐头厂股份制民营企业收购,龙景园能不能挺过这一关,成为江川市国企产权改革的典型,事关到整个江川市国企改革的大局面,大环境。一旦失败,社会上的负面舆论会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改革派的信心会遭受重创,国营企业的改革思路倒退,继续在内部管理机制改革和经营权承包上打转。这对江川市经济发展、三角债清理、保民生就业、地方财政脱困脱包袱而言,都是要命的问题。

当然,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经过几个月的整改升级,龙景园已经完成产销分离,分割成原料供应、生产加工、市场营销三大板块。生产加工龙景园推出了豆豉辣酱系列罐头新品,原料供应打造了云溪村农作物种植专业合作社项目。整个大方向应该是没有问题的,走在正轨上的。

对于张云起来说,现在龙景园罐头厂的核心问题,是怎么操刀整改市场营销。

以前龙景园作为一家国企,问题很多,尤为突出的弊病是市场营销能力弱。这是经营体制导致的问题,无解,因为以前龙景园的罐头有定向销售渠道,要市场营销干什么?

现在龙景园已经完成私有化,所有罐头都要在市场上流通销售,打造一个完整的市场营销体系是必须的。相较于那个年代的国营企业,这也是私有企业的优势。龙景园罐头厂复工后,张云起就在市场运营事业部这个大框架下,设立了销售部、渠道运营部、客服部、营销策划部、物流配送部等职能部门。销售负责市场分销体系的搭建和发展代售点,渠道运营负责协助全国分销商挖掘终端销售商,客服则是面向罐头用户的,一方面是为客户解决产品变质变味等等质量安全问题,另一方面是收集产品意见,以便对产品质量和口味进行改进提升。

今天这场市场营销会议,来的不少是刚招聘进来的新员工,也是张云起第一次给他们开会,剩下的都是从联众调过来的精兵强将和龙景园的老职工,大家有说有笑的,但见到张云起走进来后,纷纷起身叫了一声董事长好,然后会议室里变得鸦雀无声,平日里这个并不怎么露面的老板大家根本接触不到,绝大部分基础员工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看起来又这么年轻,不可避免的在他们心里造成了一种神秘感和严肃感。

张云起在上首位置坐下之后,笑道:“大家都坐下吧,公司呢,还是扁平化一点好,我也是年轻人,不讲究那些繁文缛节,该严肃就严肃,该放松就放松,有问题就说问题,直接简单点最好,至于今天喊大家来开这个会,其实目的只有一个,怎样才能把我们公司的罐头产品卖出去。这个是大家的专业、强项。我在这里,就是想和大家聊聊咱们公司的豆豉辣酱系列罐头这款新产品的特点,还有公司这一年的战略规划布局,希望能够帮助大家开拓一下思维,做出更好的策划方案。”

张云起继续说道:“以前龙景园罐头的主要材料是肉,成本高,价格自然贵,中高端消费者才舍得经常买,受众范围小,现在呢?咱们推出的龙景园豆豉辣酱系列罐头的降价力度非常大,虽然没什么肉了,只是佐料,但大家都吃过,很美味,很符合咱们湘南人吃辣的口味,所以咱们的新品罐头相较于其他罐头的核心竞争优势是什么?痛点是什么?我认为是在味道不赖的前提下价格足够低!这样以来,我们的受众群体就会更广,小老百姓吃得起了。所以,我们潜在的主要消费群体是谁?”

“老百姓。”有员工说。

“是的,老百姓,从城市到农村几亿的老百姓,因此,我们营销打广告的策略,那些阳春白雪花里胡哨的就不要整了。各位要改变一个思维定式,我们卖的罐头要具备高端的品质,但它本身不是什么高端玩意儿,它就是一个调味品,它的瓶子则是一个实用品,姿态足够亲民,好吃又实用,小老百姓都能够消费得起。这就是我们龙景园辣酱系列罐头的核心竞争力。如果哪一天,龙景园辣酱罐头能够像柴米油盐酱醋茶一样成为全中国老百姓的厨房必备品,那我们就成功了。”

张云起继续道:“现在来说下公司新一年的战略目标。以前龙景园就在江川附近几个市县里面打转转,现在,我们的目标定位是全国市场,我们必须要成为这个行业的龙头老大!所以,眼下我们的首要任务,是尽快把湘南省这个大本营的分销渠道搭建起来,以点带面冲出湘南省。”

说到这里,张云起扫了眼会议室里的新面孔,但没有从他们的表情上感受到一种压力和紧迫感,他说道:“我希望在座的部分员工不要听到这话就在心里面犯嘀咕,觉得我和你们之前呆过的那些公司的老板一样,一开会就放空炮,吹牛逼,夸夸其谈,不当一回事儿。李总和张总也在这里,我可以直接告诉你们,在分销渠道建设这块,其他省份另算,但在湘南省湘北省这两个主要市场上,我给他们定的最低目标,是今年内必须拿下80%以上的市场份额。”

会议室里变得格外安静,只有张云起的声音:“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湘南省一共13个地级市,122个县级区划。数据就摆在这里。至于张秋兰张总是怎么给你们划分业绩目标的,我还不知道,不过到时候咱们可以用结果来说话,完成业绩的,论功行赏,完不成的,我不扣那点基本工资,但请主动提交辞职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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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拼不了

人是趋利避害的动物,面对突如其来的压力,总会显得不适应,沉默,甚至是抗拒,指不定还会调头离职。更不消说这才是张云起第一次召集市场营销事业部单独开会。在这样的情形下,张云起完全不期待下面的员工对他提出来的业绩要求报以掌声。

那是虚伪,或者是二傻子。

多年以前,他自己也是一名普通打工仔的时候,最腻歪的就是老板画大饼,最抗拒的就是老板提各种看似不切实际的业绩要求,压力特大,觉得事儿根本就没法办,记得曾经他在一个公司的商务部,公司是搞土地这块的,也是代理加盟模式,类似于新环境,在全国各地开设加盟店,他就负责招募加盟商这块,但公司每天电话咨询的意向客户极少,光靠接那几个几十个电话根本就不可能完得成老板的业绩目标,但业绩完不成就得扣绩效,到手的只有两千多基本工资,别说买房买车讨老婆了,自己都养不活。

没辙,被逼无奈,只能自己开发渠道,全国各地跑市场跑展会,天南海北不着家,最后怎么着?超额完成任务,年度业绩第一,提成一年下来五十多万,年终给了期权。这事儿让那时的他明白了一个道理,或许有的时候,你不逼自己一把,就永远不知道自己有多么鸡儿的强大。

当然,更多的时候,一些公司根本就是无药可救,服务落后,产品低劣,营销渠道聊胜于无,全靠卖情怀卖概念卖人设,那些浮夸的业绩目标根本不是员工凭个人努力就能完成的。总而言之,站在员工的角度考虑问题,向员工提了多大的要求,就应该给多大的支持。

张云起扫了一眼会议室里的员工,或许业绩压力太大,全都一言不发。其实有些时候,他也想其乐融融的在会上和下面的员工互动探讨一些问题,但事实上并不容易,他来公司次数不多,下面的员工平时很难见到他,自然而然的就营造出了一种神秘感和权威。当然,事物总有两面性,有些时候他也需要这种权威来保证公司的政策能够得到绝对的服从和执行。如果整天跟下面的员工嬉皮笑脸其乐融融,他们也很有可能把你这个老板的话当成一个屁。

管理一个公司,从不是一件容易事。

张云起说道:“现在说说我们总公司层面上的营销,我们的营销渠道要细分成四类,第一类是地面推广,第二类是纸质媒体,第三类是电视电台,第四类是各大商场卖店的营销活动推广,根据这四个渠道,营销推广部的员工要重新调整一下架构,打散分成四个小组,地推组、纸媒组、电销组、活动策划组。”

“至于具体怎么推广,还有推广内容,我们营销推广部的同事要么是从联众调过来的精兵强将,要么是公司高薪聘请的人才,肯定比我专业,我就不指手画脚限制你们的想象力了,不过,我也知道做一场有影响力的营销策划活动并不容易,所以公司一定会全力支持你们,那个,周林,你们需要多少预算,需要公司哪些部门来协调配合你们,尽管提,拿出你们的想象和勇气,这事儿畏手畏脚是干不成的。”

周林连忙起身说好。

他是龙景园复工后新招进来的运营推广部经理,三十岁出头的模样,履历丰富,不过和张云起还没见过几面,说实在的,这个老板年轻的着实出乎了他的意料,但魄力十足,老板的这番表态也挺让他振奋的,考虑问题实际果断、思路清晰、通情达理、不来虚的,有这样一位务实有见地的老板,他的工作好开展的多,给下面的员工安排工作也好做得多。

其实对于基层员工来讲,最怕的是什么?吃的是草,干的是狼的活,老板天天画饼吹牛逼,公司赚了几个亿,但却老是想方设法克扣工资福利,整天谈情怀,却从来不谈钱,做一场营销活动,几百块的预算都批不下来,却老想着要有几十万的效果。

张云起挥手示意周林坐下,继续道:“总之一句话,营销推广方面的事情,你们尽管放心大胆的去做,我不会限制你们,我会给你们一个能够充分施展才华的空间,要钱给钱,要人给人,但在这里,我要的只有一个,结果!这个结果不是说你搞了几个新闻,发了多少传单,在哪个报纸和电视台打了什么广告,然后在工作周报上给我一二三列出来,显得你做了很多事情。是的,你做了很多事情,但公司花几万几十万给你做这些事情的价值和意义在哪里呢?你这个营销活动帮助公司卖出去多少罐头呢?我又该以什么样的标准来给你升职加薪呢?”

“我相信,我们营销推广部的新员工应该能感受到,我提的这几个营销上的问题,中国绝大部分的公司都有,而且眼下还没法治,哪些个老板天天鼓吹市场化,喊着营销推广、品牌包装,扔了点儿钱,却完全不知道这个钱取得了怎样的效果。眼下中国的营销行业是不够成熟的,缺乏标准,没有一个项目长期跟踪机制和结果反馈机制,你们这些营销人员的价值就难以体现,挫败了你们的积极性,生生把一个智商活干成了苦力工作,倒是让一些没有能力的人浑水摸鱼。”

张云起道:“联盛不能这样,做营销推广之前,我们一定要考虑到投入和产出,一定要做可行性分析方案,一定要有结果,量化的结果!比如说地推组,你们联系客运公司在出租车公交车上打广告,或者是发动大量兼职去发传单,或许潜在的罐头消费用户很难统计,但我们的分销体系意向客户和终端销售商可以计算。广告传单上留的是单独的电话,公司销售接到这个电话号码,我们就会有记录,有多少个回访的意向客户电话,有多少经销商加盟我们,成了多少单,经销商和终端销售商进了多少货,全都一清二楚。这就是我要的量化结果,我们就根据这个量化结果来给地推组的员工算业绩算提成。不达标的,末位淘汰,干得好的,升职加薪。”

说到这里,张云起对下面员工说:“咱们公司所有部门都要这样,不要总强调你干一件工作付出了多少,咱们唯结果论,以价值为导向,以成绩论英雄。现在联盛空缺的岗位一大把,谁都可以往上挣。我认为我们公司的人事制度还是比较人性化和扁平化的,能关注到大部分员工的个人职业成长,当然,如果哪一天你认为你的职位和薪水配不上你为公司创造的价值,请你不要把不满的情绪放在心里,请你一定要拿着你的成绩单来找我,我一定给你解决。大家觉得这样公平吗?可行吗?”

“可行!可行!”

这是张云起今天在会议室里听到最整齐响亮的一次回答,他笑道:“既然大家都认可同意,那咱们就这么做,争取早点把相关的规章制度落实到位。在这里我再说最后一点,关于经销商区域的营销推广问题,说实话,仅凭我们总部来推,那很难把联盛的营销网络覆盖下去,所以,我们要把我们的分销体系发动起来。所有想加盟我们的意向经销商,必须满足一个条件,每年度在他代理的区域出一笔营销推广费。我们的营销推广团队和渠道运营团队负责协助他们在地方营销宣传,定期开展各种形式的产品订货会,发展终端销售商,这样一来,我们才能够迅速把整个联盛的营销网络铺到乡镇去,打造一个省—市—县—乡镇四级营销体系。”

这时销售经理龙腾站了起来,他扶了下眼镜说道:“董事长,我这边有个问题,我担心这样搞,那经销商想加盟代理公司产品的门槛提高了,会影响到公司的业绩。”

张云起道:“这话说的没错,门槛当然提高了,对你们销售部招商会有负面影响,但是我不希望你们对公司的这条政策抱有抵触情绪。经销商希望市场营销的所有费用都由企业承担,但企业希望经销商自己也投入部分市场营销的费用。这个矛盾一定会长期存在。在座的诸位需要想明白的一点是,经销商愿意代理我们的罐头的核心原因,是我们的罐头能够让他们挣得到钱,如果挣不到钱,你倒贴他们也不乐意干。所以你们不需要琢磨取消营销推广费降低加盟门槛提升加盟率,你们需要想的是怎么给他们带来更好的产品更好的服务更好的营销策划让他们挣到更多的钱。说白了点,门槛必须要有,如果连几千块区域营销推广费都掏不出来或者是舍不得掏的意向经销商,联盛不要。”

张云起伸手敲了敲桌面:“在座的销售经理和渠道运营专员给我记住一句话,你们不要为了拼业绩拿高提成就让经销商骑在头上拉屎拉尿。那种为了拿业绩,不考察意向经销商实力,私下答应对方各种无理要求,甚至是收受钱财的,发现一个严惩一个!当然,我相信目前我们公司没有这样的员工。”

张云起最后总结道:“关于市场运营大事业部近期的工作计划,我要说的就是这些,本周之内,营销推广部的四个小组要拿出各自的市场营销方案,里面要有可行性分析和预算表,除此之外,客服部这边要把话术表和客户问题反馈机制方案做出来,销售部、渠道运营部和营销推广部要把年度、季度、月度和个人业绩计划制定出来,并且签订业绩责任书。晚上大家一起聚个餐,就去南海渔村吃海鲜,放松放松,好迎接接下来的战斗。”

在某种莫名压力的掌声中,会议结束。

张云起和李季林是最后离开会议室的,他俩聊了聊,才起身出了门。

张云起去自己办公室。

经过张秋兰的办公室时,他遇到了一个市场运营大事业部的员工,手里拿着一张表。

张云起不认识这个员工,不过刚才在会议室里见过,坐在最后面,张云起瞟了一眼他手里的表,于是叫住了他:“你找张秋兰张总?”

那个员工侧头看见张云起,下意识把手里的表放在了身后,点了点头。

“做什么岗位的?”

“还没定,营销推广部的。”

“想离职了?”

那个员工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为什么?”

“老板,这只是一个小事,我没想要惊动你,但你遇见了,那我就直说了,其实公司的薪资福利和激励制度各个方面都很好,只是你今天在会上说的那些,那个,业绩压力可能太大了,而且按照你的要求,我们部门也要全国各地跑,我身体不好,拼不了,不太适合我现在的情况,我不想这样,刚好我进公司不久,不想浪费时间,就直接来找张总了。”

张云起点头:“可以,你去办手续吧,今晚的聚餐还是要来参加,也提前祝你找到一份满意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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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熵

1994年3月初旬,惊蛰之后的不久,过了三八妇女节,市一中学生期待多日的植树节如期而至。

学校联合市里宣传部和当地政府跑去金坪乡矿区植树的活动,学校学生多,不可能人人参加,而是高中部每个班都有一些名额,自主报名之后,由班主任定夺。

按照班主任王明榛的班干部轮值制度,张云起正好接盘了这一周的156班轮值班长职务,班上同学都找他报名参加学校的植树节活动,能出去浪玩,谁也不乐意呆学校里头悬梁锥刺股,但他们班名额是僧多粥少,一共才七个,竞争相当惨烈。

那几天张云起在班上的日子过得倒是滋润,想参加植树节活动的人都得经过他,可惜的是他只有统计权,没有决定权。

统计好后,张云起直接把名单给了王明榛,他想了想,又顺带提了一句:“老师,我查了下天气情况,植树节那天封阳那边可能会有阵雨,另外,金坪乡矿区那边环境不大好,本来这个季节就多雨。”

王明榛抬眼看了看张云起,笑着说:“搞这么大的活动,天气方面的情况学校应该会考虑进去,不过,我会跟他们汇报一下这个情况。”

张云起不再多说了。

学校有学校的安排,他管顾好自己和班上同学就成,找到王小凯,叫他买了七套雨衣和雨鞋。张云起也不知道到时候会不会下雨,但有些事,防范于未然总有必要,如果到时候真下了雨,也不至于毛乱。

植树节那天,出发的时间很早,七点,天气很好,阳光明媚,校领导们坐桑塔纳,市教育局也来了几名领导,还有江川日报的几个记者,阵仗搞得挺大的,学生们则是坐了几辆大客车跟在后边,两百号人,屁股多位置少,个别人还得站着。

迎着春光,车队浩浩荡荡的出了江川市区,穿过封阳城之后,道路便变得破破烂烂起来,屁股坐的贼鸡儿难受,但是学生们兴致很高,一点也不觉得受罪,一路欢声笑语中朝着封阳县的金坪乡矿区驶去。

156班参加植树节活动的同学都在同一辆大客车上,张云起和王小凯坐一块儿,旁边坐着初见和于小蕊,前面是李雨菲、肖雪梅还有林雪晴。

这伙人里边,除了王小凯这条无药可救的咸鱼,其他都算是班上成绩比较不错的学生。于小蕊就问他说:“凯子,你怎么也入选了呀?这没道理啊。”

王小凯正在啃泡椒凤爪:“你啥子个意思,我选上咋地了?”

于小蕊笑嘻嘻的:“也没啥意思,就是吧你看看,我们班被选上的这些,都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

王小凯点头:“对呀,我们都品学兼优。祖国花骨朵嘛。”

李雨菲没忍住笑。

早春的阳光倾泻在她脸上,模样清丽可人。

这时候,客车车厢前面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有歌声传来,是小虎队去年底重组后的回归之作,《星光依然灿烂》。

星光依旧灿烂

真心依旧没有改变

有了泪和汗

才能洗净离合悲欢

……

在歌声中,车队在土路上颠簸前行,两侧的田野广辽无垠,山峦巍巍,天空高远。

正值春耕农忙时节,翠绿的庄稼像厚厚的毛毯一样盖在大地上,大家观望着窗外的乡野世界,对于这群大多数生长在城市里的学生而言,山野间的一切事物,都是新鲜的,生机勃勃的,几个女生总对这些本应寻常的新奇事物充满了热情,乐此不疲地刨根问底,那些从没有见过的草木鸟兽,那一座座破烂歪斜的道观,那一缕缕若隐若现的人间炊烟,仿佛从书本里照进了现实。

路途里,初见看到一群在田野里盘旋的麻雀,突然想起一件事,问张云起说:“对了云起,我记得当年我们国家好像大面积捕灭过麻雀,你知道原因么?”

“偷吃我们的粮食,那会儿我们穷,还把麻雀当四害呢。认识有局限性吧,后面就不那么干了。”

“那这种鸟类究竟是好还是坏?”

“这种问题可不好回答。”

“为什么?”

“因为好坏之分的标准是什么呢?以人类的标准来定义,好坏只在一念之间;以地球生态系统来定义,万物生灵都是为了生存,何谈好坏?狗是人类的好朋友,吃它难道不残忍吗?但倘若真的禁止人类吃狗肉,猪牛难道就是坏的吗?替我们耕种的牛难道就不是我们的好朋友吗?他们被我们吃又何其无辜?你知道熵增定律吗?物理学家薛定谔说,人活着就是在对抗熵增定律,生命以负熵为生。为了对抗熵增,牛羊吃低熵的草,人类吃低熵的牛羊,这与好坏无关,只是生存,但是,我们排放出来的能量和粪便依然是高熵的,按照薛定谔的说法,宇宙当中的一切事物都在增熵,直到终点,热寂,就是恒温的黑暗的虚无,从这样一个角度讲,文明是不是都没有意义了?那么再谈动物的好坏是不是更没意义了?”

张云起说这段话的时候,几个女孩子都看着他。或者是觉得他的见解新奇。其实吧,张云起就随口这么一胡说八道,他也搞不懂,有时候也会有这类疑惑,毕竟,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宇宙浩瀚星辰,这个世界这个宇宙谁明白的了呢?

中国有一句古语,叫做四十不惑。

张云起以前一直以为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你到了四十岁后就什么都明白了,什么都懂了。然而,真活到了那个岁数的时候,他才搞清楚不惑的意思是说,你不明白的事情,你都不想去明白了。因为谁都明白不了,连自己最爱的人坐在对面,你可能都不能全明白。

可是,青春年少的时候就不一样,他什么事情都想弄明白,每个人都想仔细看透,甚至这个社会,这个时代,都特别想去明白,因为老是觉得,有一些事情不明白就是生活的慌张,但是,年纪上来了,就会明白那慌张就是青春,你不慌张了,青春就没了。

所以,青春是什么?

青春就是车上的这些半大不大的孩子,看见土路上窜出一群鸭子,会惊讶尖叫,并为此议论纷纷;青春就是他说了一些看似深奥有理但实际上对生活并没有什么卵用的问题,这些小年轻却有一种醍醐灌顶深以为然的感觉,青春就是这样的,鸡零狗碎的,无病呻吟的,故作姿态的,懵懵懂懂的,多愁善感的,慌里慌张的。

当你不乐意鸡零狗碎无病呻吟故作姿态懵懵懂懂多愁善感慌里慌张的时候,青春就没了,你长大了。

但是,很抱歉,你也老了。

几辆大巴车抵达金坪乡后,在当地乡政府稍作停留,学生们下车喝水打水上厕所,乡政府的工作人员带上早就准备好的松柏树苗和撅头铁铲等物资工具加入队伍之后,便继续在崎岖的泥巴山路上前进。

一路欢声笑语中,车队越是接近金坪乡矿区,两侧的土地颜色越来越深,枯死的树木越来越多,寻常家畜农作物越来越少,土壤里和树上渐渐变成了黑灰色,一股荒凉腐败的气息扑面而来,尘土飞扬,大地皲裂,抵达金坪乡矿区时,尽管张云起多年以前来过,但眼前的景象,依然让他陡然生出一种苍凉感。

金坪矿区目之所及处,他看到了一个挨着一个的窿洞,一台连着一台的洗选摇床,一座接着一座的砒灰炉子,数以千计的破烂工棚黑压压地连成一片,打炮声、喧闹声、机器转动声此起彼落,废石、尾砂、屎尿到处都是,臭气难闻,砒烟刺鼻,山上草木枯萎,平地上寸草不生!

这样的景象,对于生活在城市里的学生们来讲,一样是新奇的,下车之后,他们笑着闹着跑着,但张云起却有点思绪万千。

金坪矿的由来,说起来话长。

六十年代初,国家秘密进行了一项举世瞩目的伟大工程。

这项工程需要一种原料——铀矿石。

国家在全国范围内进行堪探后,发现湘南省江川市封阳县的金坪乡地下有铀矿,但国外的援建专家检测后认定,品位太低,没有开釆意义,不过铜、锌、铅、锡、砒等多种金属共生,极为丰富。

于是,就有了金坪矿。

自1970年以来,浙、赣、闽、两广等省及湘南本省金坪乡交界处的村民纷纷涌入金坪乡矿区,打门山,开窿洞、烧砒灰,发了一场又一场旺火,身家巨富的矿老板像韭菜一样冒了一茬又一茬,但这些人不顾《环保法》的有关规定,土法炼制、过度滥采乱挖,对生态环境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

记得多年以前,张云起参加一个初中同学的聚会,来金坪乡沙尾坝的玩,顺带逛了一趟矿区,那时候他也就二十岁出头,很多事情还不懂,看不明白,想不透彻,但是看到那些星罗棋布的炼砒灶台密密麻麻如脓疮一样贴在大地的皮肤上,心里的震撼,至今依然历历在目。

那些大型冶炼砒灶遍布在金坪矿区附近村庄,随意选址,土法上马,设备简陋,工艺落后,没有“三废”治理措施,排放的二氧化碳等废气和含砷废渣、废水,污染周围的原野植被,水源和土壤,滚滚浓烟吹遍村庄,致使牲畜死亡,山林毁坏,农作物全部枯死,肥沃良田稻田废弃荒芜,山体滑坡水土流失,纵横交错的尾沙坝淤泥重重,山雨一来,随时都有坝崩堤倒吞噬村庄的可能!

一直到1989年,《人民日报》发表了一篇题为《金坪有色金属矿将毁于滥采乱挖》的社论,痛批矿区滥采乱挖污染环境,地方上才开始逐步整治,尤其是进入二十一世纪后,多次重拳打击非法矿灶,关停大量矿洞,非法开采和冶炼因此而得到有效控制,但是,家耕山庄已经山秃水荒,大地的伤痕满目疮痍,每天走在路上呼吸的空气带着硫铁灰尘,喝的水受矿山选厂污水乱排乱放污染,那个山青水秀的金坪矿,永不再见了。

站在这样一片千疮百孔的大地上,张云起心里有一种说不清的感受。

这时,有几个穿着新潮的学生经过他身边,其中一个拿着一台照相机的男生对他说道:“这位哥们,有时间吗,能不能麻烦你给我们拍个照?”

张云起怔了怔,点头,接了相机。

那个男生招呼其他人来到一块黑色大石头上,张云起等他们摆好姿势,手搭快门,望向取景器。

取景器里的画面背景是矿山,寸草不生黑灰废石满地的矿山,不远处有一棵枯萎的树干,上面站着一只瘦骨嶙峋的乌鸦,那双黑钻石般的眼睛正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几个学生勾肩搭背,咧嘴呲牙,笑得很没心没肺,但或许也是画面中唯一的一点色彩。

张云起摁下了快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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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苍颜

“同学们,春回大地,一年一度的植树节又到了!植树造林,绿化祖国,是关系人类生存环境建设的首要任务与核心内容,是我国的一项基本国策。”

植树节这天的上午,金坪矿的雷公山脚下,红幅招展,彩旗飘飘,市教育局领导、市一中校领导、乡政府领导站在高地上,下面是列队整齐的学生,长枪短炮的记者,最后发言的领导是江川市一中校长王道忠,他拿着一份发言稿慷慨陈词道:“1989年,江川市人民政府作出了‘五年消灭宜林荒山、十年绿化江川’的伟大战略决策,在各级政府和有关部门以及全社会的共同努力下,经过五年奋战,取得了非凡的成绩,人工造林273万亩,封山育林362万亩,基本实现消灭宜林荒山。国家授予我市‘全国荒山造林绿化先进市’光荣称号、林业部授予‘平原绿化先进市’光荣称号。这是对全市人民的巨大鼓舞和征策!”

王道忠深情地说道:“消灭宜林荒山,只是振兴江川林业的第一步。绿化江川,保护环境的任务摆在我们面前。作为社会主义接班人,全国荒山造林绿化先进市的一分子,我们每位同学也有责任有义务用实际行动为我们的美好环境出一份力……”

队伍里的王小凯打了个哈欠:“以前就觉得老王挺能吹的,没想到这么能吹,特么的,牛的逼都在天上飘了。”

张云起笑,他望着台上义正言辞德高望重的王道忠,忽然就想起了多年以后他锒铛入狱时的样子,苍颜白发,世事无常,金坪矿区千疮百孔的大地,雷公山上呜咽哀鸣的昏鸦,或许,正以一种可笑滑稽冰冷的眼神默默地注视着眼前的这些人,这些事。

半个小时后,植树节活动致辞终于在极为热烈的掌声中结束了,领导们接受了十八路记者的采访后,在众人的拥簇下,负手迈着八字步离开,而充满了热情的学生们则是顶着太阳上光秃秃的雷公山刨坑。

按照上面的要求和安排,植树活动分为两人一组,每个小组需要挖5个半米见方的树坑,任务量挺大的,工具是大铁锹,用这玩意儿挖泥,需有一把好力气,而且又得会挖――不会挖就挖不成块,不好刨出来。

眼下156班来的七个学生当中,五个女生,两个男的,怎么分组就成了问题,毕竟挖坑这样的力气活不太适合女生干。

156班一伙人在山脚下领种树工具和松柏树苗的时候,一向性格开朗的林雪晴就对张云起说:“张云起,咱们一组?你看怎么样?”

和初见要好的于小蕊听到这话,斜了林雪晴一眼,她觉得林雪晴没眼力劲,张云起要和谁一组早就是明摆着的,想也轮不着。

这时王小凯凑到于小蕊跟前,菊花脸腆着笑,又擂了擂瘦弱的胸脯:“小蕊,咱俩一组咋样?我力气大,坑都归我挖!”

肖雪梅一向快人快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哈。这个植树活动真是好呀,一上午的功夫,也不晓得咱们学校能凑多少对出来。”

林雪晴脸都红了。

于小蕊跺脚:“雪梅,你胡说啥呢,我就是一个人一组,也不要跟凯子这个臭滚蛋一组。”

王小凯嘴都歪了:“咋,咋说话呀?我好心好意,咋就成滚蛋了?”

李雨菲伸手打断了大家的瞎扯,她侧头看张云起:“云起,你是班长,怎么分组你说了算。”

张云起说道:“这样吧,我们班上来的人女生多男的少,就不要分组了,我们七个都一起,你们女生能挖多少就挖多少,往深了挖不了的,我和凯子来。”

这番话倒是让所有人都没得话讲。

雨露均沾,一个也不得罪。

张云起和王小凯扛着工具和松柏树苗上山,哥俩是主力军,一人一把大铁锹,找了一块空地直接开干,挖树坑的流程倒是简单,就是把表面的熟土、下面的黄土倒在树坑的两侧。而一般来讲,正常表层土地的土壤都是熟土,就是说被人开垦过的土,但金坪矿区山上的表层土壤都是深黑色的矿渣和碎石,下面的黄土也因为水土流失存在沙化现象。

张云起并不懂绿化植树这方面的知识,但他清楚如此贫瘠缺水的土地,是绝不可能把树给种活的,要不了几个月,这些小树苗全得枯死,因此跑到这里来种树,对树来说,毫无意义,但是对人来说,意义甚大,既锻炼了学生们的身体,明天领导们也能在地方电视台报纸上光荣亮相。

猛一踩大锹,张云起把它直插进泥里,然后将土刨到坑外。

这样反复挖刨,挖出一个半米深的树坑后,再往里边回填20至30厘米的泥土,班上的女生们插上树苗,他往坑里填上黄土,绕树踩实,然后覆盖上一层薄土,一棵树就种好了。

过程看似简单,但挖坑实在有些费力,一连挖了七八个半米深的坑之后,张云起已是满身的汗,他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休息的时候,天空的日光变淡了,刮起了凉风,云渐渐染上了乌青色。

张云起放下大铁铲,喝了口水,有些意外地看见几个学生出现在不远处的李雨菲身边聊天说笑,一共六人,里面有男有女,穿衣打扮是远胜一般学生的,但张云起只认识林子昊和霍小光这俩在市一中鼎鼎有名的大人物。

霍小光正坐在一颗半截枯树树干上,他肥硕臃肿的身躯把树干压的变形扭曲,嘴里叼着一根烟吧嗒吧嗒地抽着,尽管不远处还有带队的年轻老师负着手在视察指挥学生们的植树进度。

林子昊参与了那个小圈子里的热聊,他白净的脸上笑得阳光,也似乎很健谈,引领着话题,偶尔的时候,他的目光才会转向西侧不远处植树的地方。

初见在那里植树。

“张老板,你在干啥呢?”

旁边刨坑的王小凯瞧见张云起坐了半天没过来搭手,于是叫了一声,却发现他正观望着李雨菲那一堆人。

王小凯有点莫名其妙,他挠了挠脑袋,眯眼朝那边看了看,突然就乐了起来,他拖着铁铲一屁股坐了过去,说:“张老板,还记得过年的时候,在李雨菲家里搞得那次聚会不?”

张云起道:“记得,我有事没去,咋了?”

王小凯扯了片树叶子咬在嘴里:“看当头的那两个人没,女的叫李小曼,男的,男的……应该是叫赵承明吧,记不太清了,总之那天他们也去了李雨菲家玩,应该是朋友,虽然不晓得他们的来路,但还别说,性格真不错,素质也比较高,挺招人喜欢的。”

说到这里,王小凯突然伸手摸了一把头发:“卧槽!下雨了?”

张云起仰头,一滴雨正砸在他眼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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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ls.更新慢了,抱歉,铺垫完了,进入正题。更新会快些。

第二十章 雨幕

在植树节临近尾声的时候,天空飘了雨。

起初是零星点大的,并不惹眼,但带队老师十分重视,反正树也栽种的七七八八了,满山都是歪歪斜斜的松柏树苗,荒芜贫瘠的雷公山上也有了绿的颜色,整得挺像回事儿,他们便立即组织学生们下山。

张云起准备了雨衣,上山时王小凯塞包里带了上来,分发给身边的初见和于小蕊还有林雪晴,李雨菲和肖雪梅与李小曼还有林子昊几个外班的学生在一起,见下雨了,他们七八个人一起走了过来。

张云起把雨衣给了李雨菲和肖雪梅,肖雪梅边穿边笑着说:“还是云起管顾事情周全。”

那个叫李小曼的女孩子突然问:“雨菲,你们的雨衣从那里来的呀?”

李雨菲怔了怔,然后笑着说:“我同学张云起带过来的。对了,你们还不认识,我介绍一下,这个,张云起,他旁边的叫王小凯,还有初见、林雪晴、于小蕊。”

李雨菲侧头对张云起几个156班的同学说:“云起,她叫李小曼,旁边的是许雯,陆诗琪,赵承明,都是我们高二年纪二组的,林子昊和霍小光你们都认识。”

李小曼向张云起几人打了声招呼,她模样十分俏美,说话礼貌又不失距离,最后她还问:“对了,你们还有雨衣么?我们可以出钱买的。”

李雨菲侧头看张云起。

张云起摇头。

156班来了七个人,一共就七件雨衣,其中五件给了五个女生,剩下两件,张云起手里有一件,王小凯拿了一件,王小凯看了看李小曼,似乎心里有什么想法,但他没说,他看着张云起,他唯张云起马首是瞻。

下着毛毛雨,山上的学生都已经往山脚下走,张云起不想多聊,穿上雨衣对初见和王小凯几个人说:“我们下山吧。”

下山时,雨势渐渐大了起来,稠稠密密的带着寒意。大多数学生都没有挡雨工具,冒着雨直接往山脚下奔跑,许雯用手挡在额前,望着前面雨雾蒙蒙中的张云起,瘪了瘪嘴,对李小曼说:“这个男生挺不大气的。”

旁边的林子昊笑了一声:“你的这个看法,我很赞同。”

李小曼看了眼林子昊,又望向前面张云起的背影,若有所思。

霍小光长得肥胖,手脚迟钝,雷公岭的山路又崎岖湿滑,摔了好几跤,满身的泥巴,屁股上的布料湿透透的,一路上,他都在骂骂咧咧,说些:“马拉戈壁的!校领导脑子被门板夹了,出来搞这么大的活动也不注意天气……”之类的话。

其实张云起觉得学校肯定注意到了的。

这事他向班主任王明榛提过,王明榛自然会向学校提,统筹活动的人也不可能不查天气情况,但有些事,不是这些因素能左右的。

这就像开学典礼明知道那天有可能会下雨,难道典礼就不搞了吗?金坪矿区污染这么严重,但轻易关停得了吗?09年H1N1在大洋彼岸的自由灯塔爆发,感染了六千万人,老美停工封城了吗?

许多看似弱智的行为,背后总有千丝万缕的利益关系驱使着。

底层人,总是牺牲的。

一路下山,抵达山脚下后,学生们陆陆续续钻进了客车里,学校难得大方一次,买了一些廉价白色干毛巾,一人一块分发下去,擦身上头发上的水,但湿了的衣服裤子是没办法的,只能干熬着。

领队的年轻老师们眼见天色不早,知道拖下去天黑走夜路不稳当,这几车的学生但凡有丁点闪失,谁都担待不起,得赶紧出发!

他们毛乱着清点了人数,确认所有学生都安然无恙,向上面的校领导报备后,便直接叫司机发车,驶离了金坪矿区。

回程的路上,雨势愈发地大了。

铺天盖地的,声响巨大,窗外的世界雨蒙蒙的完全看不清白,坐在颠簸的车上,就像乘坐海里的扁舟,学生们有些兴奋,或许觉得这样的经历实在有趣,但是没有行驶多远,前头的客车突然停了下来,路被堵住,张云起所在的车辆跟着停了,然后,整个车队全都摆在崎岖的山道上。

大家都有些莫名其妙,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很快的,客车门前出现了一个打黑伞的青年,他“嘭!嘭!”擂了两下车门,朝车厢里喊:“钱老师!领导叫开会,你马上去最当头的客车,有紧急情况!”

那个人传完话后,立时消失在雨幕里。

张云起看见他跑向后面的客车,而带队的钱老师说了几句话,叫大家都呆在车里不准下车后,便撑着伞朝前面急急忙忙跑去。

这样的情景和传话的人的那句“有紧急情况”,实在是让人心里不安,大家在车里议论纷纷,有人猜测前头出车祸了,有人说可能是被当地百姓堵路诈钱,穷山恶水出刁民!这样的事情在那个年代完全不稀奇。

一直到钱老师脚步匆忙地跑回来,车里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猜测才得以终止。

张云起看到他那两条裤腿溅满了泥巴,半边身子都是雨水,脸上的神情也是严峻,一上车便说道:“同学们,安静一下,我现在通报一件事情,石林岗那段山路发生了泥石流滑坡,现在路被堵住了,车子暂时过不去。”

车厢内静了一下。

立时就有人问:“这个暂时是多久?”

于小蕊站起来道:“对呀,现在都这么晚了,钱老师,我们今天还能不能回市里?我爸妈都不知道我出来参加植树节,如果今天晚上不能回家,他们会急死去!”

王小凯接话道:“学校就不能想点别的办法吗?这条路被堵住了,难道就不能绕道走吗?没有其他的路了吗?要是这个路一直过不去,难道我们就一直这么等着?晚上住哪里?吃什么?怎么通知家里人?”

带队的钱老师擦了把脸上的水,似乎有些焦头烂额:“同学们,你们不要着急,不管怎么说,大家的安全肯定是第一位的。我在这里向大家保证,学校一定会让所有人安安稳稳回去。至于接下来具体怎么做,上面的领导正在开紧急会议商量对策,现在我收到的初步消息是,石林岗发生泥石流滑坡,路过不去,而且十分危险,等雨停了之后,才能清理堵住的山路,但是我们也不可能在这里干耗着,为了大家的安全着想,咱们先返回金坪矿,等下一步通知。”

这番话并没有平息大家的议论。

同学们在车里吵吵嚷嚷没个休止,有的人在讨论今晚吃啥住哪里,有的人埋怨学校组织这个活动,有的人骂学校领导不干人事,有的女生在低声抽泣,然而这些都没有用,在上面的指使下,车队已经调头,朝着金坪矿区的方向驶去。

那时窗外的世界已经暗了,日光渐淡,铺天盖地的大雨笼罩了这片荒凉的世界,压抑焦躁的气氛,在车队里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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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鸦

天渐渐暗了,雨,时落时歇。

黄昏时,从山道上颠簸而来市一中的车队回到了金坪矿区,停靠在礼堂旁,尽管已经到了春暖花开的时节,但这里没有空山新雨,没有春芳花妒,张云起看到的是满眼狼藉沙硕遍地和黑水顺着街道流淌的土路,两侧的一间挨着一间的瓦房紧闭着门,山上刚栽种的松柏在暴雨的冲刷下,倒了大半。

雷鸣山脊上,有瘦骨嶙峋的乌鸦盘旋。

那些乌鸦在天空飞过时,让人觉得那是一个个竟然已经没有身体而只剩下―对尺余长大翅的怪物,最叫人受不了的,是它们总怪叫着,一只只声嘶力竭,完全是一种歇斯底里的喊叫,有发“哇”声的,有发“啊”声的,有好几只发出的声音,竟像是苍老垂危的人在绝望的荒原中发出的哀鸣。

这样的情形下,学生们的情绪也显现的愈发萎靡起来,初来时的新鲜和热情,已荡然无存。

张云起是一路睡过来的。

事已至此,木已成舟,倒霉催得碰到了暴雨泥石流,哭天抢地也回不了家见不到亲爹亲妈,那还不如吃好睡好摆平心态,顺带好好欣赏欣赏乡下的姑娘,虽然94年的乡下姑娘长得未必咋地,但乡土气息还是挺浓郁的,身上的轮廓线条柔和且自然,颦笑之间别有一番风味。

当然,最主要的优点是屁股大!

没心没肺的王小凯就很上路,啃着鸡爪趴车窗上唱《小芳》,唱的无聊了,就叫张云起和几个女生打扑克牌,但是除了张云起,女生们都没这个兴致,她们被这场突如其来的遭遇弄得心焦极了,眼见着过了放学时间,到时家长们见不到她们回家,指定急。

搞了半天,张云起和王小凯对挖,玩往对方脸上贴纸条这种无聊的把戏,初见盯着窗外黑云笼罩的雷公山怔怔出神,李雨菲在安慰情绪不佳一直嘟嘟囔囔的肖雪梅,张云起扔了张牌说:“钱老师人怎么不在车上?”

王小凯抠了抠臭脚丫说:“被叫进礼堂开紧急会议去了,他担心我们这些学生下车乱走,让司机锁了车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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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坪矿区的礼堂里。

这次来参加植树节活动的校领导和带队老师们已经齐聚此处,礼堂条件很简陋,看起来空荡荡的,连把椅子都没有,但干果皮瓜子壳到处都是,二十多号人干站着,七嘴八舌议论纷纷,莫要看他们在学生面前为人师表讲话甚重礼节,私下里开会干起仗来,也像吃了伟哥。

这一局面一直到校长王道明夹着公文包风风火火赶来,才得以终止。

教务主任罗大海跑过来正要讲话,王道明伸手制止了,他转头望向其他人道:”各位,现在事态紧急,这个会议咱们就长话短说,市教育局领导和县里的消防队已经沟通过了,石林岗滑坡地段现在已经在着手抢修通道,但这个雨时停时下,安全隐患很大,那边给了明确答复,两三个小时内肯定不能通行,如果又下大雨,抢修工作还会中断,那么今晚都不能通行,所以,我和市局领导沟通后决定,为了保证安全,今晚所有师生都要在金坪矿区过夜。”

校领导和带队老师们都没有作声。

这是他们意料之中的结果,眼下真正的问题是如何安排好两百多名学生。

王道明点了一支烟,说道:“针对这个突发状况,我们接下来要做以下三点工作,第一点,一定安抚好学生们的情绪,保障好学生的安全,防止意外事故发生,总而言之,越是这个时候,我们越是要让我们的学生感受到温暖,同时,带队老师要尽快把所有学生家长的联系方式收集上来,挨个打电话,向他们报平安,做父母的不容易,遇到这样的事,着急是难免的,不管到时候他们说什么难听的话,我们都要好好解释,并且保证一定安全把学生送回去!”

王道明掐灭烟蒂道:“第二点,食物的问题。由总务处主任周海联主任任牵头,成立一个食物采购小组,对接村委会工作人员和本地的餐馆。我在这里强调一点,一定要保证我们的学生吃的安全放心,眼下这个特殊情况,菜的口味可以降低一些标准,但质量不能差,卫生要有保障!周主任,这件事你一定要狠抓质量关,落实到位。”

面相黝黑的周海联点头说好。

王道明继续说道:“第三点,学生的住宿问题。金坪矿区的旅馆就那么几家,容纳不了这么多学生,而且把我们的同学都分散出去住,人生安全也得不到保障,老师不可能挨个都跟着,虽然现在金坪矿区的村委会已经同意把这个礼堂空置了出来给我们,但天气冷,缺少被子,也不可能让学生睡大通铺。”

王道明道:“我看可以这样,晚上还是让学生们在车上过一夜,每人一个座位,挨一晚上,当然,条件虽然艰苦一些,但是我们可以在睡觉之前先把学生集中在礼堂里,搞一些有意义的活动,讲故事,搞文艺表演,我认为对于我们的同学来说,这也是一次难得的有意义的生活体验。这件事情就由教务处主任罗大海主任牵头,所有的带队老师都参与进来,成立一个住宿活动小组。实行组长负责制,采取定点、定人、定事、定责,确保整个住宿活动工作要实、安排要细!”

罗大海听得实在是脑阔痛,这么多号学生可咋管呐!但他一向在王校长面前表现的积极,甚至不作考虑便应声说好。

王道明把烟屁股掐灭,道:“我要说的就是这些,事态紧急,现在散会,大家立马把这些事情落实到位。”

校领导和带队老师一一走出礼堂,落在后头的罗大海见人走的差不多了,才跟上王道明的步伐,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低声说:“校长,有个事儿我得向你汇报。”

王道明瞧了罗大海一眼:“什么事?”

罗大海看了看周围,才说道:“是这么回事,李市长的闺女、赵主任的儿子、霍区长的儿子都在车里,这些高干子女,我们,是不是尽可能地优待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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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你不了解我

大雨困山,山道堵塞,两百多号学生被迫滞留矿区过夜。在这样的严峻形式下,外界的讯息可能还不大明了,但学校方面的处理还算是及时到位的,紧急会议结束后,带队老师们第一时间上车安抚学生情绪,挨个抄学生家里的电话号码。

当然,94年电话十分昂贵,即便是市一中大多数的学生家里光景好,但用得起的人家也是少数,不过不论怎么讲,总该有个联系的渠道,隔壁邻居家、楼下小卖店,即便是贫困山区的农家子弟,也可以通过村委会或者是乡里的电话联系到他的父母。

统计完联系方式后,带队老师们又在车上宣布了晚上在礼堂搞文艺活动的事项,让各个班级小组上报节目,千叮万嘱了一番安全事项,才让学生们下车自由活动。

那时候天色已经半黑了,没有再落雨,枯寂的黄昏里,数不清的乌鸦在屋檐下和矮树里聒噪、闹腾,它们鼓动着翅膀,厮打,求爱似的相互追逐,在空中发出一阵阵翅膀搏击气流的刷刷声,掠过低空的时候,黑羽纷纷,它们有时候飞得很低,从人的脸旁边掠过,使人顿感一股凉风,有时又飞得很高,仿佛要钻到云霄里毁灭掉躯体。

远处的矿山上,已经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火,一座接着一座的砒灰炉子还在运转,黑色的滚滚浓烟冲天而起,打炮声、机器转动声此起彼落。

接近七点多时,几个看着像乡亲的中年人用烧瓷大脚盆抬了饭菜过来,海海漫漫的,冒着腾腾热气,在教务主任罗大海的指使下,他们趔趔趄趄穿过烂泥塘般的院坝,搁在礼堂的南墙根旁,学生们按班级排起了几路纵队,都伸长了脖子往烧瓷大脚盆里瞧。

学校选了几个学生给众人分饭菜,每个人的饭菜定量定份,二三两米饭,三个菜,卖相是不大好看的,也素,白菜炖粉条、清水煮白萝卜,似乎为了掩饰这过分的清淡,里面象征性地漂了几点辣子油花。仅有的荤菜,是雪菜炒肉丝。

发饭菜的时候,教务主任罗大海背着手站在旁边喊:“大家排好队啊,一个个来,都有的吃,不要急!另外,学校已经安排了工作人员和同学们的家长联系,向他们报平安,请大家放心,明天,我们一定能够平安地回到市里去!现在大家好好吃饭,吃完之后呢,我们就在礼堂里搞文艺晚会。同学们呐,眼下的情况比较特殊,我们被困在了这个深山矿区里,因为条件不允许,吃得差了一些,住的条件也很艰苦,但是我相信,这一段经历以后一定会成为我们高中时代的美好回忆,一定会对我们的人生产生积极的影响,总而言之,眼前的困难不可怕,可怕的是我们缺乏坚强的意志和信念去克服它……”

罗主任背着手热情洋溢地讲着话,而且越讲精神头越足,然而毛乱无措了一下午,学生们都已经饥肠辘辘,又哪里还有咸淡气搭理罗主任的官威?

打过饭菜,就各自和要好的同学在破破烂烂的院坝里蹲成一圈,说着闹着吃着清淡的饭菜,倒也挺像那么回事儿。

王小凯在饭盒里挑了半天,叹气说:“这饭菜,整的心情真不美丽。”

张云起乐道:“你也就是打游戏看美女的时候心情美丽。”

王小凯搁下筷子说:“张老板,作为兄弟,你真的一点都不了解我。”

张云起道:“我了解你,就像农民了解大粪一样。”

几个女孩都是笑。

林雪晴翻着好看的白眼说:“请注意措辞,都在吃饭呢。”

张云起觉得也是:“抱歉。”

初见说:“云起,你好久没吃过这样的饭菜了吧?”

张云起往嘴里扒拉了两口饭,笑道:“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不过我记得以前在镇上读初中那会儿也这样,我们那山乡圪崂的穷学生都蹲在院坝里吃饭,饭菜分甲乙丙三种,甲菜有大肉片,乙菜没肉但油水比较多,最差的就是乙菜了,清汤寡水的,难以下咽,也根本就吃不饱,但是吧,那会儿我连这样的乙菜都吃不起,都是从家里带齁得要命的腌菜吃。”

说起这些事的时候,张云起其实也没觉得有什么,纯粹当做吃饭时的闲聊,因为这样的经历在八十年代末和九十年代初实在不是什么稀奇事,绝大多数的穷学生都经历过,但也正是这样,亲身穿过了那些贫苦的吃不起饭的旧日子,才会更加深切地感受到眼下的生活在日渐变好,祖国的日渐强盛富足,才会抱怨眼前的饭菜清淡寡味,难以下咽。

初见却有着完全不一样的感受。

在她看来,这虽然只是一个过去很久的小事情,她自己也有过这样的经历,但云起的不凡正表现在这一方面,他对生活所采取的态度和学校里部分爱炫耀的男生截然不同,他不伪装自己,相较于那些有钱人家的学生,他不自卑于他过去是一个生活在穷乡僻壤的农民孩子的身份,也不会因为生活的窘迫和困难就感到自己活得没有意义,更不会因为现在的富足生活就洋洋得意,在同学们面前高人一等。

这几年过来,她已经看出来了,云起对苦难和幸福都有一种沉静平和的姿态,只有更深邃地理解了生活的人,才会在精神上如此强大。

这样想的时候,初见看见张云起没一下子就扒拉了半大碗饭,于是她把自己的饭分了一半过去:“我吃不完,给你些,你吃慢点。”

王小凯看到这一幕,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这人比人气死人,我也吃不饱,为什么就没有人给我让点饭菜呢。”

初见清澈的小脸就红了。

于小蕊的嘴角忍不住地露出了笑,但是又觉得王小凯的嘴巴多,拿着筷子指了指南墙脚:“盆里那不是还有饭菜嘛,吃不饱自己去打呀。”

王小凯一本正经的问:“自己打能跟这一样吗?”

于小蕊斜眼鄙视道:“怎么不一样了,你就是个夹精。”

张云起听着这俩冤家吵架,看见旁边的李雨菲简单夹了两口菜就不再吃了,情绪不怎么好的模样,问:“饭菜不合胃口吧?”

李雨菲淡笑:“还好,我吃的少,云起你多吃点。”

肖雪梅听到这话似乎很有些意见,她向来和李雨菲关系要好,话里有话地说:“吃的少那也要吃嘛,因为别人饿自己那可真没必要!”

张云起本来想要说话,只是这时候看见了李小曼、赵承明、林子昊和许雯一行人从院门口走过来,李小曼喊了一声李雨菲。

刚才排队打饭的时候,张云起并没有在队伍里看见这伙人,看他们的那个样子,似乎已经在别的地方吃过晚饭了,赵承明手里还提着一个保温盒,他们走到近前的时候,拿着牙签剔牙齿的霍小光斜眼看着一个蹲在院坝里扒饭的学生碗里的菜,挠了挠后脑勺说:“学校也太抠了,这吃的是啥狗食呀。”

那个学生抬头扫了眼霍小光,脸色顿时涨得通红,却一句话也没有讲,周围的人同样是一脸的厌恶,有个别气盛的男生直接把饭菜倒进潲水桶里,或许是力气大,溅了好些臭烘烘的潲水出来。

看到这一幕,王小凯扭头问于小蕊:“你知道傻逼长啥样吗?”

于小蕊莫名其妙:“啥样?”

王小凯道:“等会他过来你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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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ls.各位赏饭吃的小哥哥小姐姐们,这本书正在书评区搞五月书评活动,希望大家多多参与,虽然两万起点币的奖励谈不上丰厚(毕竟看我书的都是年入百万的大佬),但还是希望大家能够踊跃参与进来,因为这是对我的一种激励。

这章写出来,看看时间,已经是凌晨三点了,我一个人在二十平米大的房子里拿着手机走来走去,反复修改,自己跟自己说话。说实话,孤独的要命。

写书从来都是一件孤独的事情,这时候书友的每个订阅、留言、评论就是对我最大的支持。我可以说,这本书几万的书评、本章说我都有看过,那些客观批评的留言我都会默默地存在文档里,有时间就去看一下,希望能够改正提升自己的水平,写出更好的回馈大家,而看到赞赏的评论的时候,我心里就会非常高兴,因为这是对我的心血的认可。

另外重点提示一下,参加书评活动的大佬请记得把标题写成“少年时五月书评活动”,要不然系统不会默认你参赛的。

第二十三章 热爱

霍小光李小曼一行人来到院坝的时候,天已经黑得严实了,院坝里有几盏灯泡,挂在缠麻着蜘蛛网的屋檐下,有风,灯泡摇曳,照得院子里的人的脸忽明忽暗。

霍小光明显感觉到了有一撮人看他不顺眼,其实他说大家吃的晚饭跟狗食一样,倒没什么坏心,只是嘴巴没把住门,不过他是不在意的,他越过前头的李小曼和赵承明,径直走向王小凯。

在于小蕊惊讶的神情里,霍小光探下他那高壮肥硕的身体,盯着王小凯:“你刚才说谁傻逼呢?”

王小凯没想到霍小光耳朵这么尖,居然听到他说的话,不过他一向自认为在学校里是要脸有身份的人物,大庭广众之下,绝不能怂,站起来对霍小光道:“就说你,怎么样?”

霍小光点头:“敢再重复一遍吗?”

王小凯往张云起身边靠了靠:“傻逼,要不是有个好爹,你就是个废物!”

霍小光冲了过来,伸手便要擂王小凯,在哗然声中,张云起立即站了出来,只是没想到的是李雨菲在这时候拦住了霍小光,她声音淡淡的:“这么多人在,你们两个能不能不成熟一点?”

李小曼说:“小光,不要闹事。”

霍小光看了眼王小凯,说:“回市里我在干你。”

“回市里就回市里,爷等着,怕你不是人!”王小凯嘴里骂骂咧咧的,丝毫不怵,在场的有些男生对他也有点儿刮目相看,竟然敢跟刺头霍小光叫板。最后,还是在班上几个女孩子的劝说下,王小凯才扔下几句狠话,挺着胸,像只雄壮的公鸡似得掠过拥堵的人群,离开院坝。

一出院坝,王小凯望了望四周,乌漆嘛黑的看不到人影,他才长舒了一口气,甩了甩发抖的手掌:“真她奶奶的险,差点挨捶。”

“怎么,怕了?”

王小凯被吓了一跳,转过头一看,是张云起,后面还有初见和于小蕊两个女生,几个人都看着他在笑,他脸都绿了:“你们咋在这儿?”

张云起掏了一根芙蓉王甩给王小凯:“刚跟出来的啊。”

王小凯点上烟说:“怕个锤子怕,但做啥事咱总得有个先见之明吧,霍小光长得又高又壮,就像一头熊,要是打嘴炮,劳资一个可以灭他全家!但真要干起来,你看,咱这小胳膊小腿的,也干不过呀。”

张云起乐道:“你还是很了解自己的优势嘛,成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咱一起走走散散步吧。”

王小凯立马搂住张云起的肩膀:“我就知道张老板能给我摆平霍小光那傻逼,哥们儿讲义气!”

“我可没这么讲。”

“没事,我知道你会这么做。”

扯着淡,四人走在乡间土路上,张云起和王小凯拌拌嘴,初见和于小蕊两个女孩不紧不慢跟在身边,那时的雨已经彻底停了,天空有半明半暗的月亮,空气中的硫铁灰尘砒烟味被洗去,路上也能看到些许泛绿的青草叶,感觉倒也不错。

半路上,王小凯突然说想撒尿。

山间野地上厕所方便,张云起和他一起沿着小路上山,各自找了棵矮脖子树沤肥。

拉开拉链放水的时候,张云起突然看见前面的矮树上有一只瘦骨嶙峋的乌鸦,一动不动地立着,那黑钻石般闪着光的眼珠子死死盯着他。

张云起忽然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几乎是下意识地,他转头,望向站在马路边的女孩,女孩穿着白棉布裙子,一头清冽的马尾辫搭在肩膀上,模样纤纤细细的,在月光下,美得让人窒息。

张云起摇了摇头。

回去的路上,他们遇到了一家小卖部。

张云起走过去一问,居然有电话,大概是因为矿区有很多县里来的工作人员,经常要打电话向外界联系,小卖店有电话生意做的缘故。

他们几个都给家里去了一通电话,报平安,叫他们不要担心。只是初见家没电话,住的地方又很难联系上,张云起就让大哥张云峰跑一趟红山弄,通知一下初见父母。

打完电话后,张云起想到大家晚上都没怎么吃好,待会儿肯定会饿,就顺带又买了饼干饮料七七八八的两大袋子零食和一包烟。

结账的时候,老板娘随口问了一句:“市里来的学生呀?”

王小凯没多想,点头。

老板娘拿着一台计算器噼里啪啦很认真地算了下钱,最后得出了一个数:“49块8毛。”

张云起以为自己听错了:“多少?”

老板娘把计算器挪到张云起面前:“49块8毛,我重新打一遍?”

初见听到这话,正要张口,被张云起拉了一下。

张云起说:“不用。”

这年头银行卡在农村没法用,出门在外以防万一,他揣了一千五百多块钱的现金,给老板娘结了账,几个人离开。

回去的路上,王小凯开了一瓶冰镇可乐说:“山里的玩意儿也不是好玩意儿,见我们外地学生,敲竹杠呢。买这么点玩意儿要50块,他妈的!怎么不去抢呢。”

于小蕊吃着薯条说:“这地儿就这家小卖店是开门的,有市无价,人家就是明抢,除非不买,但咱们要吃要喝呀,最后还不得捏着鼻子被人抢?只是让云起破费了。”

“没事儿。”几十块钱的事张云起不想费口舌,而且说了也没用,除非像于小蕊说的那样,不买!其实吧,这个世界上明里暗里抢钱的事多得真跟鸡儿毛一样,古有汉武铸造了流通八百年的上林三官五铢,近有大洋彼岸的灯塔钞称霸世界、索巨鳄干趴泰铢、无限量qe等等等等,哪一样不是打着公平正义的旗帜公然洗劫全世界小老百姓兜里的血汗钱呢?

初见忽然说:“这个世界都这样么?”

张云起怔了怔:“哪样?”

初见想了想,小声说:“不公平。我也不知道对不对,只是今天遇见的一些事让我有这样一个念头,人与人之间的不公平,人与自然之间的不公平,好像处处都存在,而且这种存在似乎不是靠努力就能弥补的。这与课本里面教导我们的知识实在太不一样了。”

张云起没想到初见会问这样的问题,对于这样一个吸纳了非常多课本知识却对社会本质缺乏足够认知的女孩子,他知道自己的话会极大影响到她思考人生的方式,因为她像一张白纸,却善于思考,习惯倾听。

他说道:“可能吧,不过这并不妨碍我们看清生活的本质,却依然热爱生活,求索公平。”

初见抿着嘴,若有所思的样子。

聊着天,几个人沿着乡间小路返回。

走到金坪矿区礼堂的不远处时,张云起忽然听见激烈的吵闹声,是从院坝里传来的。

他和王小凯对视一眼,拔腿就往礼堂的方向跑,初见和于小蕊跟在后面。

几人跑到礼堂前的时候,乌漆嘛黑的院坝里,已经被百来号学生挤得水泄不通,全都是乌央央的人头,争吵声此起彼伏。

张云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挤进去之后,站在一块石头上,他就看见了李小曼、赵承明、林子昊还有霍小光、许雯等人被围堵在里面。

好多人指着她们大声唾骂,声音极为激愤:“凭什么?我们就想问一句凭什么?家里有钱有势了不起?凭什么学校给他们安排高档食物,高级宾馆?我们这些穷学生就要吃青菜萝卜,在车上过一夜?我们到底是不是市一中的学生?我们到底还是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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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力行

张云起很快弄明白了学生吵闹的缘由。

说起来倒不麻缠,这次来参加植树节活动当中有几个身份很不一般的学生,也就是李小曼、许雯、霍小光这几个人,罗大海私下里把他们安排到矿区仅有的一家高档宾馆住,其他学生全部待在客车里过夜。

这样的事龌龊吗?

倘若无人知道,那是没什么大不了的。

偏偏霍小光这家伙行事高调,之前嘲讽大家吃的饭菜像狗食,已经引起许多人不满。在张云起四人离开院坝后,李小曼受赵承明的托请,邀请李雨菲去宾馆住。当时他们就在院坝里说的,被好些人听去了,于是迅速扩散,知道的人越来越多,就像是朦胧中一道耀眼的闪电,“刷”地照亮了大家的眼睛。

或许是这几个生活条件过于优越的少年人太年轻,思考方式还不够成熟,没有意识到不患寡而患不均的深刻道理,觉得好心邀请好朋友一起去高档宾馆住,只是一件寻常事,大没有遮遮掩掩的必要,但是,那些啃白菜萝卜吃难以下咽的大锅饭,要在车上过夜的普通学生会这么认为吗?心里能平衡吗?

学生们的想法是很朴实的。

这整一天下来,山路滑坡被堵,大家被困在深山矿区里,虽然有那么一点牢骚,但还是积极配合学校开展各项工作的,吃的差些,在客车上搁一宿,那也是迫不得已的事情,情况特殊,能够理解,但是,现在摆在众人眼前的事实是什么呢?

那些家里有权有势的高贵学生,如果是自己掏钱享受更好的待遇,那没人有权指责,但是,现在他们用学校的经费动公共资源吃高档食物,住高档宾馆,普通学生却要吃清汤寡水的大锅饭,在车里熬一宿,那么,公平二字究竟是怎么写的?学校的钱,普通学生少交过一分一厘吗?

学生们实在想不通,为什么?凭什么?尼姑的头,和尚摸得,我摸不得?

他们闹了,自发的,动静十分大,把李小曼、赵承明、霍小光、许雯、林子昊、陆思琪六个人堵在南墙根旁。但绝大多数同学都是克制的,只是想向学校讨要个说法,不过也有些血气方刚的同学,操着棍子,大声叫嚷着!许雯和陆思琪已经被吓得花容失色,最惨的是向来嚣张的霍小光,有些恨他的人趁乱朝着他头上脸上身上泼剩菜剩饭,砸臭泥巴。

院坝门外围满了看热闹的村民和矿工,抽着旱烟棒,笑着。那时候天已黑严,矿区的深处,满是星星点点温暖的灯光,大概是等待晚归的家人。

与院坝这边,仿若两个世界。

有女生在哭,说太欺负人了。

张云起在旁边观察了很久,作为一个心里年纪四十多岁的老油条,他愤青不起来,但也觉得这些不谙世事的家伙不乏少年人应有的精神。欲言国之老少,先言人之老少。挺可贵的。但是还不够,远远不够,他很好奇,罗大海什么时候杀到。

这样想着的时候,张云起看到于小蕊在身后,却没有看见初见的身影,他怔了一下:“初见人呢?小蕊,她没跟你一起么?”

同样因为这桩事气愤不已的于小蕊这才反应过来,她下意识地四下扫了扫:“奇了怪了,刚才还在我身边呢,怎么一下子人就不见了。”

张云起想都没想,立即叫上王小凯一起在密密麻麻的人群里找初见,现在的情况这么混乱,安全问题确实是一个隐患,只不过大晚上的,院坝又塞满了人,这么没头没脑的找根本就找不到人,毛乱了好一会儿,就在张云起挠脑阔门的时候,院坝门口忽然传来罗大海像锥子般的声音:“安静安静!不要吵了,都给我先回车里去!”

混乱的院坝里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望向领着五六个带队老师跑进来的罗大海,他喘着粗气,肥硕的脑袋挂满了汗,显然是刚收到消息急急忙忙跑来的。

罗大海是完全没有预料到这个情况的,这些家伙竟然敢这样跳闹,简直反了天!他一进院坝,就严厉地大声吼道:“现在!所有人都立马给我上车!前面的事情我既往不咎,但有敢不遵守纪律的,回头我一个个按校规严肃处理!”

作为教务主任,罗大海在学生们心里几乎是阎罗王的存在,他的训斥震慑作用十分之大,顿时间就没有人敢出头出声叫嚷了,但也没有愿意上车的人,更没有愿意做第一个上车的人,那多半是要被订上耻辱柱上的,大家就这样僵持在那里。

这时,人群之中,忽然响起了一道女孩子的清脆声音:“罗主任,你为什么不让我们说呢?我们只是在表达自己的合理诉求而已,住在哪里其实并不重要,我们想要的,不过就是一个公平而已。”

张云起下意识转头,寻着声音,看到了一个女孩,穿白棉布裙子,扎马尾辫。

是初见。

院坝里再次骚动起来。

罗大海脸上的表情却几近凝固!

这可是高二年级组常年霸占第一名、几乎预定了清华北大名额、要冲击湘南省状元、代表着市一中门面的学生!

他又怎会不认识?

罗大海已经是气急败坏:“你有什么意见等下跟我单独说,你是前途远大的学生,要起个好头,表率作用!现在快点叫大家上车,你不要胡闹!不要毁了自己!”

初见看了眼罗大海,又望向周围看着她的同学,那一张张稚嫩带着情绪的脸庞在摇曳的灯火下忽明忽暗,仿佛有一股巨大的挫败感笼罩在众人心头,他们似乎已经害怕了,要退缩了,在权威面前不敢坚定所谓的公平了,这是幼稚走向成熟要必须经历的社会鞭打吗?这是价值观崩塌的开始吗?这是对这个世俗世界的懦弱回归对内心的恐惧吗?

一直以来,她拼命努力读书,看历史、看哲学、看文学、看报纸,可是看的越多,就越不能理解这个世界。

这时候,她就想起了云起说的罗曼·罗兰的那句名言,这个世界只有一种英雄主义,看清了生活的本质,却依然热爱生活。

她攥紧了拳头,尽管心脏跳得很快,手忍不住抖,但她终究还是迈开了腿,艰难地朝着人群深处走去。

人群自动让开了一条窄窄的通道!

所有人都看着这个勤奋努力又受人喜爱尊敬的女孩子,看着她如此反常的不顾罗大海的警告,一步步向前走,直至走到石阶上,转身面对着院坝里的人,说道:“同学们,80年前,有一个和我们一样的穷学生,他踯躅于橘子洲头时说:天下者我们的天下,国家者我们的国家,社会者我们的社会。我们不说,谁说?我们不干,谁干?”

王小凯张大了嘴巴。

罗大海那白胖的脸气成了铁青色。

被堵在墙角根下满身狼狈的林子昊神情复杂。

张云起默默地看着初见,仿佛看到了这个女孩心里的火,眼里的光,她说道:“89年前,江川市一中的前身江川官立中学堂,在我们祖国山河破碎战火纷飞中成立,当时的校长林远钦定下了四字校训——励学力行。在每年的高一新生开学典礼上,罗主任都会告诉我们的新生说:每一名走进江川市一中的学生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牢记这四字校训。不论身在校园,还是以后走向社会,都要努力做到——励学天下博志之书,力行世间公平之事!此时此刻,面对着发生在我们自己身上的这些不公平的事情,如果我们不敢发声,不敢争取,那还有什么脸面面对罗主任的谆谆教诲?还谈什么中国少年、其道大光?又怎么对得起打下这无恙山河给予了我们岁月静好的湖湘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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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少年

这一夜的金坪矿注定是不平静的。

礼堂院坝里,弥漫着一种爆炸性的空气。

在人潮中心,那个令人尊敬的女孩子的话是震耳发聩的,但讲演技巧并不显得有多么高明,她红着脸,有些激动,语气之中还带着稚嫩,丝毫没有功成名就的大领导大企业家的那种激情澎湃和挥洒自如,但她那样式的笨拙和稚嫩,全都是真情实意,因为,心里有火,眼里有光!

那光是什么?大家想要的所谓的公平,合理的游戏规则,不偏袒任何一方!一个公用的木马,你玩了一次,就应该轮到我来玩;三提五统我家交了粮,你家就应该交;富家子弟公费住宾馆,那么,作为学校一份子的我们,也一定要有相等的待遇!

一时间,这些少年人的抵抗情绪,就像那沙尾坝泛滥的春水决堤而下。他们确实还年轻,不谙世事,天真、狂傲、幼稚、爱晃,不知天高地厚,但是,也看过一些书,听了一些大道理,知道要努力、要奋斗、要靠自己、不要向这个世界低头,总相信,未来一定是光明的,倘若遇到了不公,甚至是黑暗,胸腔定有燃烧的血,还有一身坚硬的骨,冒进也好、幼稚也罢,敢面对!

这就是少年。

此刻让罗大海几近崩溃的一群年轻人。

黑漆漆的院坝里,摇曳的灯光下,罗大海那张硕大的脸难看的像烂茄子一样,根本没有人听他的号令,几个跟在后面的带队老师同样束手无措,但在几个领头学生的号召下,大家也不吵不闹不搞破坏,就是要求和李小曼等人享受同等的待遇,今晚住宾馆!要不然,李小曼霍小光六个人别想回去,今晚大家全在院坝里干熬着。

这就是学生们的态度。

然而,眼下的事实是,先不论学校愿不愿意掏那么多钱出来安置学生,而是金坪矿区根本就没有那么多宾馆给学生住,一时间,院坝里的对抗场面变得僵持不下,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张云起也不知道。

罗大海贪婪愚蠢,骚操作一个接一个,这事儿就算平息了,上面的人也指定会收到风声,他绝对得掉一层皮。但是吧,张云起看了一眼远处的初见,这个执拗的有点傻女孩子已经陷入了风暴中心。电影《让子弹飞》里的张麻子上任鹅城,要办三件事:公平,公平,还是他妈的公平!公平的结果,就是死了兄弟、死了儿子、死了夫人。

追求公平绝没有错,不过是要付出代价的。或许这个代价初见心甘情愿。因为中华民族在任何一个朝代和时期都不乏张麻子式的普通人——天下者我们的天下,国家者我们的国家,社会者我们的社会。但是,张云起不心甘,也绝不情愿,他把王小凯拉到一旁:“凯子,交给你一个任务,看好初见。”

这时候的王小凯已经正义感爆棚,他擂了擂胸脯对张云起说:“放心,谁敢动她我跟他拼命,只是哥你要干嘛去呀?”

张云起没有回答。

他挤开拥堵的人群,直接出了院坝。

院坝门口挤着一群穿着汗衫看热闹的村民,张云起挨个发了一圈烟,聊了几句,才找了个中年汉子,给了一包芙蓉王,麻烦他带路去本地的村书记家。

路上张云起问那中年汉子:“叔,你们这里有多少户人家呀?”

那中年汉子走在前头,上身老汉衫下身是补丁叠补丁的黑长裤,穿了一双破破烂烂的解放鞋,在泥泞的山路上脚步如风,张云起给的那包芙蓉王他揣在口袋里,嘴里叼着旱烟棒说道:“我们这本来叫上田村13组,一个自然村,后来因为矿里打旺火,人越聚越多,就改名成了金坪矿圩,三百多户人家呢。诶!小娃娃,你慢点儿,可别摔沟里去了,手电筒你拿着吧,这泥巴路不好走,你们城里人可金贵很哩。”

张云起没接手电筒,笑道:“谢了叔,我也是农村出身的,还一个县的呢,封阳,老家就在龙湾镇那边,离金坪不远。对了,你们这的村书记姓啥啊?”

“姓徐,徐国强,喏!就住那旮旯里,院门口有两棵桃子树。”中年汉子走到一个黑不溜秋的拐角处,伸手指了指前边有灯光的地方:“娃娃,我带你过去吧。”

张云起道了声谢,跟着中年汉子径直走到村书记徐国强家。

村书记徐国强在家,正在小院子里摆弄天线杆子,还时不时歪着脑袋朝堂屋里的老婆娘吼:“电视来信号没呦!”

见着张云起和中年汉子进门后,他愣了一下,等中年汉子简单介绍了两句,他才上下打量着张云起问:“娃娃,找我啥事?”

张云起拉了张小板凳坐下:“徐书记,是这么回事儿。我们市一中的学生来这边开展植树节活动这个事儿你也知道,现在两百多号学生留在这里,没地方住,情况有点复杂。”

徐国强听到这话,便继续摆弄起了天线杆子:“没地方住?你们学校那边不是都安排好了吗?下午开会的时候,乡里领导和我们村委都在,我们已经协调了一个大礼堂给你们学校,听说不是要搞文艺表演嘛,再者说了,娃娃,你…是代表学校来找我的?”

张云起笑:“不是,我自己来的。”

徐国强觉得荒诞:“你一个娃娃找我谈这事?这不是扯卵谈嘛。”

张云起道:“徐书记,我是这么想的,希望你能够出面,协调一下本地的村民,根据每家每户实际空置厢房的情况,安置2到4名学生。”

徐国强立即摆手:“这不行呀,你一个小娃娃,这样的事情得校领导出面才能谈。而且我跟你说实话吧,你们学校的领导找过村委会,把学生安置到村民们家里过一宿的这个想法也提过,但行不通,主要是人太多,协调难度太大,咱也不能为了学生的住宿问题去影响到村民们的生活,最后折中处理,村委会才给安排了一个礼堂。”

张云起不知道是协调难度大,还是徐国强压根就不愿意协调。当然,他也不清楚罗大海是认真讨论过这个方案后觉得不可行,还是把学生分散出去住嫌难管理,或者是可能要出钱的事儿,他罗大海这个教务主任也没那么好办,才会想起让学生在车上睡一晚上这种既好管理又不要成本的骚操作。

他笑呵呵地说:“叔,你先听我讲完,我是这么想的,给学生安顿住的地方,校领导肯定会答应的,这点你不要担心。至于村民们愿不愿意的问题,我们不白住,住宿要花销多少钱,咱们按每户来算,您这边定个价,我们拿给你。另外,金坪矿区有三百多户人家,农村屋子大,很多村民家里都有两三间的厢房,我们这次来的学生在二百多人,按照每间厢房安置两名学生来算,七八十户就完全够了,所以即便是排除一部分给钱也不愿意安置学生的村民,也应该是绰绰有余的。”

眼前的少年人讲得头头是道,但徐国强只觉得是纸上谈兵,这么多学生安顿下去可不是一笔小钱,谁出?徐国强满心不在意道:“小娃娃,我听你说的也是在理哩,但是吧,这给钱使不得呀,你们这些城里的学生来那里,本来就是给咱们种树搞绿化做好事的,咱们村民哪里还好意思收你们的钱呐?再者说了……你们罗大海罗主任都没提过这方案,安顿这么多人,可是一笔很大的开销哩。”

张云起从口袋里十来张百元大钞:“这里是一千五百块钱,徐书记,我不知道这边矿区的旅馆双人房是多少钱一晚,但是咱们可以按照这个标准来定价,这笔钱你先拿着,安排一百间厢房。你看这个搞法可不可行?如果少了钱,我来补,多了的话,就算是捐给村委会了。”

最后一句话张云起说的格外重,徐国强扫了眼那一小沓在灯光下亮闪闪的老人头,随后直愣愣地看着张云起:“这,这么多钱……”

张云起把钱塞进徐国强手里:“没事,乡里乡亲到时候收拾屋子打扫卫生也不容易,咱不能白住。”

徐国强捏了捏手里的钱,下意识就坐正了身体:“这,你看,娃娃你这太客气了,咱们村的村民虽然粗鲁,也没啥子文化,但还算好客,看着学生们落难,愿意接纳学生的肯定是有的,而且厢房空着也是空着,有钱拿,应该会愿意。这样,娃娃,我现在就联系村里人协调一下,尽快把事情落实下去。”

张云起说道:“我看这么着,徐书记,你先找学校领导说一下这件事,然后再联系村民,播广播告知一下。”

徐国强一拍大腿:“中。小娃娃,还是你想事周全呀,我现在就去村委会给你们学校领导打电话。”

徐国强家里没有电话,他带着张云起一起去了村委。在村委会,张云起一直等到徐国强给学校方面的领导打电话谈了这桩事,随后又看着他打开广播,召集村委成员和部分村民来开会商议安置学生事宜之后,确定学校、村委成员、村民们都知道这件事的大概,才起身向徐国强打了声招呼,出门离开。

徐国强看着张云起的背影,突然想了个事,连忙起身喊道:“诶,等下,小娃娃,你叫啥名字呀?我好跟你们学校领导报备呀,别到时候我都讲不出你的名字哩。”

张云起笑着摆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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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春暖

离开村委会后,张云起没走多远,就在分叉口遇见了一个人,是刚才给他带路的中年汉子。一见他出来,中年汉子立马迎了上来,笑呵呵地讲:“娃娃,你和徐国强议完事啦?”

张云起递了一根芙蓉王:“对,叔,你有啥事?”

中年汉子搓了搓手说:“那个,听你讲的不是要把学生安排到咱村村民屋里住嘛,我想着娃娃你也是学生哩,还这样明事理,刚才礼堂院坝里的事儿我是看得清清白白,要不,娃娃,你今晚住我屋?”

张云起有些意外:“叔你客气了,这个没关系的,住那家都一样,村委会和学校方面商议好了就会安排的。”

中年汉子道:“哎呀,娃娃,没事哩,我家有两间空着没人住的厢房,等哈子我去村委会开会,要求让你住我屋子里。”

张云起笑道:“那就谢谢叔了。”

中年汉子摆手:“不消客气,我的屋子就在那旮旯里,徐国强家小院门边上,好找,对咯,我也姓徐,徐国春,娃娃,等下子你记得过来,我这边就先过去开会了。”

张云起笑着说成。

和徐国春分开后,他沿着来路返回。

一路上,张云起时不时遇见打着手电筒往村委会赶的青壮汉子,是去开会商议安置学生的村民,边走边议论,他听到有一个村民抱怨这么晚才出通知要安置学生,抬手看了眼时间,七点半,还不算晚,村委会应该有足够时间协调安排。

走到半路上,远处忽然传来大喇叭声。

张云起停下脚听了听,是礼堂院坝那边传来的,不过让他有点意外的是,喊话之人好像不是教务主任罗大海,而是学校总务处主任周海联。

距离虽然不大近,但张云起依然能清楚的听见他声嘶力竭的声音:“同学们!请安静一下,听我讲两句,学校方面已经充分了解到你们的心声,教育局领导和我们王校长十分关心你们的情况,他们立即和金坪矿圩的村委会取到了联系,并且作出重要指示,取消之前个别同学住宾馆的不合理安排,今晚全体学生都入住村民家!当然,至于具体怎么安排,现在学校方面还要和金坪矿圩村委会进行磋商,但是在这里我可以向大家保证,所有人都一视同仁,按照公平公正公开的原则,每个房间安排两名学生,保证有热水洗澡,有温暖的床铺睡觉!明天一大早,吃过早餐之后,大家一起回转市里!”

学生们欢呼雀跃的声音立即响了起来,很大,飘荡在金坪矿区的上空。

或许他们觉得他们胜利了。

张云起仰头看了眼天空,黑漆漆的。

来到院坝的时候,学生们都已经被叫去了礼堂。现在他们的诉求得到了学校方面的积极回应,不合理的安排被制止,今晚也有了住的地方,心满意足,文艺表演得以如期举行,礼堂里洋溢着热烈嬉闹声,前面的纷乱似乎从没有发生过一般,但院坝里的那些凌乱脚印和矮树上的乌鸦,在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走进烂泥塘般的院坝后,张云起看见王小凯一个人坐在院坝南墙跟下的小板凳上,走过去问:“怎么没进去?”

王小凯起身拍了拍屁股:“等你嘛。”

张云起问:“初见呢?”

王小凯嘴巴朝院外的客车努了努:“在客车上,罗大海找她谈话。”

张云起想了想:“她自己要去的?”

王小凯摊手:“要不然呢,唐僧要进骷髅洞,孙悟空也没办法呀。”

张云起点头:“知道了,这么着,你把咱们班那几个女生归拢一下,别走散了,到时候好安排睡哪里。”

王小凯凑到张云起面前,问:“把大家安排到村民家里住的事儿是你解决的?”

张云起道:“准确点说,是钱解决的。”

王小凯顿时忿忿不平起来:“那还不是你掏的钱,狗日的!好处和名声全让那帮子大老爷们占了。”

张云起笑了笑,转头望向院坝门外。

院坝门外,有一颗野枣树。

野枣树前的客车上,亮着淡淡的黄灯。

里面有两个人,坐着的是罗大海,站着的是初见。

气氛是很沉默的。

长久的,两人都没有讲话。

一直到一根烟快抽完,罗大海才掸了掸烟灰,说道:“初见,你知道吗?像你这样前途远大又听话懂事的学生,你今天的举动真的让我……诶!我就想不明白了,为什么会这样子?你知道被你这么一搞造成了多么严重的后果吗?”

初见沉默了一下,说:“罗主任会被领导批评,影响前途,至于我,怎样都行的。”

罗大海黑着脸说道:“什么叫做影响我的仕途?什么叫做你怎样都行?你这么一个听话懂事的好孩子怎么突然就变得这么顽固愚蠢呢?你知道吗?学校里本来是打算推你评选区里三好学生的,但现在你觉得还有可能吗?你还是先想一下到时候怎么检讨吧,这件事学校内部肯定是要严肃处理的。”

初见那张清澈的脸有些发白:“我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要检讨呢?”

罗大海猛拍了下背垫,训斥道:“到了这时候你居然还认为你没有做错什么?你到底有没有把校纪校规放在眼里?如果你想要住宾馆,你完全可以私下跟我讲一声,像你这样的学生,你觉得我会亏待你吗?”

“这跟我住那里没有关系。”

“那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搞!”

初见心里突然涌出了一股茫然,看着眼前因为愤怒脸型都扭曲了的罗主任、罗老师,她有点不敢相信这就是市一中学生们敬畏的德高望重的师长。

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一直以来,这个并没有多少社会阅历的女孩只不过是凭借着学到的理论知识来表达自己对这个世界这个社会的看法,或许她看不清人性的复杂,也不知道自己究竟错在哪里,但是,她还是尽可能的平静有条理地说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罗主任,您学识渊博,应该听过这样一句话:所有人都是一个整体,别人的不幸就是你的不幸,不要以为丧钟为谁而鸣,它就是你为而鸣。是的,罗主任,可能您还没有理解我的想法,可能我的想法有些天真和幼稚,可能您会处罚我甚至是开除我,不过我还是想说,有些事,公平很重要。”

罗大海气得直哆嗦:“你不要张口闭口讲公平行吗?搞得好像全世界就你有理想有抱负!我承认,有些事情学校疏忽了,但是我们可以坐下来理性的探讨嘛!把事情闹得这么大,像什么话?大晚上的,那么多人挤在一个院坝里,要是发生踩踏情况,这个责任谁来承担?你?你承担得起吗?!”

“她承担不起,还是我来吧。”

一道声音从背后传来,初见下意识侧头。

车门从外面“吱呀”一声打开了,有暖春的风进来,在院坝门前的灯光照耀下,那个熟悉的少年的身影映入了她的眸子之中。

罗大海愣住了。

随即,他那张因为愤怒而通红的脸,竟然极艰难地堆出了笑容:“小,小张同学,来啦。”

张云起坐在罗大海斜对面的椅子上,要是搁在以前,他还会和罗大海客套两下,但自认海扁了他一顿后,那些虚情假意的把戏就完全没有兴趣玩了。他扭头对初见讲:“初见,你先出去,我和罗主任还有重要的事情谈。”

罗大海心里发寒:“小,小张同学,那个我没啥事情跟你谈,要不,那个,你还是跟初见一起走吧。”

张云起说道:“看来罗主任记性不怎么好,没事,等下我帮你回忆回忆,初见,你先出去。”

初见看了看罗大海,又看着张云起:“我在外面等你。”

张云起点头:“你离远点。”

罗大海立即站起来:“你要干嘛?”

张云起等初见下车走远,才伸手合上车门,转身走向罗大海:“聊聊。”

******

第二十七章 投影

“苦涩的沙,吹痛脸庞的感觉,像父亲的责骂母亲的哭泣,永远难忘记,年少的我,喜欢一个人在海边,卷起裤管光着脚丫踩在沙滩上……”

院坝门前,站着几个带队老师,他们看着哼着歌从客车上下来的张云起,表情古怪,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张云起心情很好,笑着一一打招呼。

初见站在野枣树下,一见他下车,也不顾几个老师异样的目光,直接迎了过来。

“你打罗主任了?”

“没有,我怎么敢打他,他不打我就好了。”

“可是,我听见他的叫声。”

“不会吧,他就叫了一声,后面我就不准他叫了。”

“那也是叫了。”

“车上有蟑螂,罗主任胆小,被吓得叫了一声。走吧,我们去礼堂看文艺表演。”

张云起拉着心事重重的初见进院坝。

几个老师立马往客车上赶,有一个年纪大的老师嘴里还在叨叨:“我记得这学生是王明榛王老师班的学生吧,太没体统了,回去我要跟王老师讲讲。”

礼堂里人山人海,张云起不清楚王小凯那一伙人坐哪儿,带着初见进来之后,在后面找了两条凳子坐下,陆陆续续有学生上台表演诗歌朗诵、舞蹈、唱歌,虽然是赶鸭子上架,为了打发无聊怕精力旺盛的学生们搞事儿,临时办得活动,但场面整的还挺热烈。

人多,礼堂里很闷热,文艺表演搞到一半的时候,张云起出门去上了一趟厕所,又跑到之前的那个小卖店买了两瓶饮料。

回来的路上,他有些意外的遇到了李小曼赵承明和许雯三人。

经过今天晚上的这么一闹,大多数人都知道这三个人的家境非富即贵,不过他们平时在学校里的穿着打扮倒谈不上多显眼,但品味是普通学生不能相提并论的,现在的样子却多少有些狼狈,赵承明依然帅气,但白色衬衣上东一块西一块的油污,李小曼身材高挑气质脱俗,黑色长裙沾了不少泥巴,长相可爱的许雯衣服和头发乱糟糟的,嘴里在嘟囔着啥。

张云起和他们不熟,也不是一类人,没有什么打招呼的必要,只是迎面走过的时候,李小曼叫住了他:“张云起。”

张云起停下脚步:“有事?”

李小曼沉默了一下,说:“谢谢。”

张云起莫名其妙:“谢我什么?”

李小曼道:“事情我们都知道了,刚才王小凯过来找雨菲,告诉我们说是你找的村委会,出钱替我们解了围。谢谢。”

张云起笑道:“这个倒没必要,我没想过替你们解什么围,讲实在的,我这么做呢,只是不愿意看着那些和我一样的普通学生在合理表达自己的诉求时得不到积极的回应。”

许雯十分不满张云起的这套说辞,哼了一声说:“合理?那我们的诉求难道就不合理了么?住宾馆又不是我们要求的,出身好难道就是原罪吗?”

张云起不想讨论这些形而上的问题:“我觉得吧,你没必要把出身论挂在嘴上,大家都是学生,至少在学校里就是都一样的,既然安排大家出来参加活动,吃住行就应该一视同仁才对,才公平。”

旁边的赵承明有些不服气:“他们口口声声说要一个公平,但是在我看来,他们追求的根本不是公平,而是私利!换位思考一下,如果住宾馆的是他们,我们睡车上,他们会拒绝吗?会考虑到我们的感受吗?所以说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公平二字,当你拿出公平来说事的时候,那只能说明你不是利益的既得方!”

张云起看着振振有词的赵承明,说着貌似有理也确实有一定用武之地的见解,但要是搁在以前,他一定把这家伙喷的亲妈爆炸,教他什么是资源的代际间传递、什么是上升渠道垄断、什么是信息匮乏恶循环、什么是自鸣得意不食肉糜,如果这个世界上处处都是弱肉强食,那人类和动物还有什么区别?如果连基础的大公平都不讲?那高考的意义何在?法律的作用如何体现?杀人到底还要不要偿命?但是,现在的他不是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没有那个兴趣粪土当年万户侯了,和这些生活在温室里的花骨朵打嘴炮有什么意义呢?

千江有水千江月。

世界那么大,我们的所见所闻,无非是内心的投影罢了。

这个世界有很多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人,也有更多赤手空拳打天下的人;有很多手握权力谋求一己之私的人,也有更多能坚持原则底线为人民服务的人;有很多金迷纸醉纵情享乐的人,也有更多为了糊口在钢铁牢笼里在流水线上在田间地头努力奋斗的无名无姓的人。

多年以前,张云起在湘南省省城里津市念中专,记得大概是95年吧,里津市搞乒乓球世锦赛,他和几个同学报名当志愿者,世锦赛开始之前,跑去干活,中午时蹲在地上边吃盒饭,边和旁边一个啃鸡腿搭建场地的农民工唠嗑。他问他姓什么,他说他姓Gou,当时没听明白,追问他:“怎么写”,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不识字,不知道怎么写。

1995年的很多宏大叙事,张云起早他妈忘记了,但奇怪的是,这一幕他一直记得,有时候会想,究竟是哪一个Gou呢?后来随着年纪的渐长,他才慢慢想明白,忘不了这个细节,不是可怜那个农民工的命运,而是在他身上看见了自己:在历史的河流中,像他这样的这些小人物,恐怕都是无名无姓的人。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这位Gou先生,不知道怎么写他的姓又怎样呢?这个城市的某块砖头上,有他流过的汗,默默无闻又怎样呢?中华大地上到处都是真正创造支配历史的农民、工人、科学家、戍守边疆的军人、冲向火场的消防战士。这个世界确实是残忍的,它有很多不公平的地方,但是,终究会有一些东西能够证明,我们曾真诚地活过、爱过、奋斗过。

这样想着,张云起向盯着他似乎要就“公平”二字辩论一场的赵承明点头:“你说的很有道理。”随后,提着两瓶饮料向他们摆摆手:“时候不早,再见。”

这时李小曼又叫住了他:“等等,办这件事你出了多少钱?”

张云起对这个话题比较感兴趣,扭头:“你要把这笔钱补给我?”

李小曼被噎了一下,问:“多少?”

张云起道:“1500。”

“这么多!”许雯吓了一跳,这样一大笔钱哪里是一个高中生轻易掏得出来的,她几乎有点不敢相信,上下打量着张云起:“你家做什么的?”

张云起笑了一声:“卖鱼粉的,开了家小店子,就在市一中大门口对面,有时间的话去尝尝,味美价廉,我还可以给你打九折。”

许雯被气得嘟起小嘴,随后表情狰狞瞪张云起:“谁稀罕,抠搜鬼!我没穷到吃碗粉要你打折。”

“好了,雯雯,你别跟他讲这些没用的。”赵承明因为刚才自己说得那番见解没有得到张云起的积极回应,心里老大不舒服,这就像因为一件事,你想用自己的观点驳倒对方,对方却压根就不屑于跟你辩论一样,总有一口气堵着。他讲道:“张云起,你说你花了1500块钱,这么大一笔数额,给我们一个证明。”

张云起看了赵承明一眼:“要证明自己去找村委会和学校,我没逼着你要钱,没钱或者是不想给就直说,我不强求,事儿我已经办完了,你在这装什么大尾巴狼呢?被学生堵在院坝里欺负的时候也没见你出来放个屁呀?当然了,话说回来,如果你们非要给钱,我是不介意打个欠条的。”

“可以,那就打欠条吧。”话少却句句有力的李小曼倒是果决得让人惊讶,她拉了一把被怼得面色胀红的赵承明,从书包里掏出作业本和钢笔,三下两下就写好了一张条理清晰的欠条:“给,回去就还你钱。”

“嗯,字不错。”

张云起扫了一眼,揣兜走人。

许雯盯着他的背影嘟囔着小嘴跺了一下脚:“这家伙真是个市侩小人!”

赵承明脸上的胀红还没有散去,他心里实在不平衡:“小曼,你其实完全没有必要给他打欠条的,就算这个事情是他解决的,但是他自己也承认他这么做和我们无关。你实在太理想主义了。”

李小曼看着张云起的背影,许久才说道:“实事求是的讲,这个人很与众不同,身上有着丰富的社会经验和实践能力,至于我们,还是不要脸上贴金了,这不是什么理想主义,只是囿于书本上的片面认知罢了。这次引起众怒就是一个例子,我们本来是好意,却造成了这么严重的后果,其实完全可以避免发生的。天下者我们的天下,社会者我们的社会,国家者我们的国家。这才是理想主义。市一中能有这样的学生。不错。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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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夜半光临

文艺表演是在八点半潦草收场的。

精力旺盛的学生们都有点儿意犹未尽,搁外边玩嘛,小浪蹄子的很,但校领导可不这么想,他们已经怕了这群小祖宗,这荒郊野外的搞太晚不安定的因素过多,另一方面则是把学生安置到村民家里住的事情已经定了下来。

学生们在礼堂里没等多久,学校领导和村委会便拟好了名单,确定了房间数量,把学生分成了六个队后,由带队老师和村委会干部送去村民家过夜。

张云起没有跟着队伍走,他被负责他们班上学生的钱老师叫住了,钱老师在礼堂里告诉他说学校总务处主任周海联找他有事要谈,住哪个村民家等下再安排。

张云起完全没有兴趣谈,因为他知道周海联大概要谈些啥。之前给他带路的金坪矿圩村民徐国春知道他的名字,那么村高官徐国强也会知道,周海联就不可能不知道。

张云起直接放了校领导的鸽子,爱咋咋地吧,他找到王小凯和李雨菲肖雪梅林雪晴几个女孩之后,领着一伙人浩浩荡荡去了徐国春家。徐国春很热情,立即招呼家里的老太太和媳妇忙活开了,知道他们晚饭没吃好,都已经大半夜了,还热情的杀了一只老母鸡,洗了好几篮子青菜和山里蘑菇给他们做火锅吃。

肖雪梅于小蕊几个女孩子不知道这个看起来很普通甚至是寒酸的农民为什么对她们这么好,都以为是沾了张云起的光,其实张云起也不知道。

在院子里乘凉的时候,他问在拔鸡毛的徐国春:“叔,给我们两间厢房住,你能拿多少钱?”

徐国春咧嘴笑:“一间厢房八块,一共十六块。全村人都这样式的价,娃娃,你是不晓得类,前边在村委会开会,听到讲有钱拿,咱村里的人都要腾厢房安置学生哩。”

张云起笑了笑,不再说什么,和徐国春一起拔鸡毛,几个女生在旁边帮着洗青菜。人多速度快,并没有花费太长的时间,火锅便上了桌,一群人围着桌子团团而坐,锅子里的汤汁在咕嘟咕嘟的冒泡,农村土鸡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让人不停的吞咽口水。

“开锅。”

张云起掀开锅盖,笑着喊道。

于是,忍耐多时的众人立即把筷子伸进锅里抢鸡肉吃。

那时候门外的夜色已经很浓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空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春雨,1993年的冬天虽然早已经远去,寒气却依然在这片贫瘠落后的土地上肆虐,可是在山坳上的那间冒着腾腾热气的平房里,有温暖的光,有开怀的笑,有幸福的人。

肖雪梅捧着汤碗咕嘟咕嘟喝了几大口热气腾腾的鸡汁青菜汤,喘着气说:“太好喝了,我这辈子就没喝过这么好喝的鸡汤。”

王小凯啃着鸡腿满嘴流油:“一句话总结,跟着张老板有肉吃。”

女孩们都是笑。

吃完火锅之后,大家简单洗漱了下,便准备各自休息,经历了一整天的动荡,都有些人疲马倦。

徐国春家只有两个空置的厢房,但他们有七个人,又不愿分散去别的村民家睡,不过好在农村的床足够大,如果横着睡的话,睡四个人也不在话下。再说,实在不行的话,还可以打地铺。无论如何,总比在车里熬上一夜要幸福的多。

初见和于小蕊睡一间厢房,李雨菲、肖雪梅和林雨晴睡一间厢房,女生嘛,都是按关系来的,至于张云起和王小凯哥俩,打地铺。

半夜的时候,张云起迷迷糊糊中被王小凯车轱辘般的鼾声给吵醒,推开窗户看到外面风停雨歇,夜空万籁俱寂。

他悄悄掩门来到平房的楼顶,打量着周围低矮稀疏的民居和不远处连绵不绝一眼望不到边的山脉,山上黑漆漆的,树影稀疏,偶有鸟叫虫鸣,多是乌鸦凄厉的悲啼。

踏踏踏----

背后有人的脚步声音传来。

张云起怔了怔,这大晚上的谁还会在这个时候上楼顶来?他站在那儿安静的等待了一会儿,就看见出现在楼道里的初见的身影,她小脸上的表情也有些意外:“云起?”

张云起问道:“怎么起来了?”

初见抿嘴说:“睡的不怎么踏实,想上来透透气,云起,你怎么没睡觉?”

张云起道:“给凯子的呼噜声吵醒的,那家伙睡眠质量实在好得有点儿过头了,打起鼾来跟大过年放炮仗似的。”

初见抿嘴笑,模样淡然而温暖。

张云起从楼道口找了一条长凳搬出来,叫初见一起坐在外面:“这次出来参加植树节感觉怎么样?”

初见想了想,说:“怎么说呢,就是觉得还是目光有些狭隘,想的简单了,现实和在书本里看到的真不一样,如果不是这次出来,可能我永远都不会知道江川市还有这样一个贫瘠荒凉的地方,有些事情也会疑惑,我觉得是对的、合理的,但长辈却总会告诉你说这样是不对的,你不应该这样做。”

张云起问:“还在想今天晚上的事?”

初见轻轻地“嗯”了一声:“云起,其实如果不是你,我大概会被处分,甚至是开除吧。”

“你怕吗?”

“以前或许会怕,现在,不了。”

张云起笑:“今晚你真让我刮目相看。”

初见抿了抿嘴,说:“其实这只是一件小事,睡在那里都行的,我只是觉得大家都认为这件事学校安排的不对,那总应该有人出来说话。”

“是这么回事。”

张云起笑了笑,侧头看着身边的初见,淡淡的夜光下,她曲卷着纤细笔直的腿,手抱膝盖,那张清澈的小脸扬起,干净的眼睛看着夜空,安安静静的,像个乖女孩,忽然笑着说:“今晚天好黑呀,云起,我还以为这次来乡下能看到星空呢。”

张云起仰头,望着漆黑沉寂的夜空:“也不是,天空黑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星辰就会熠熠生辉……初见,你知道这像什么吗?”

“像什么?”

“像你,煜,在黑暗里发光的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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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一碗蛋炒饭

一夜风停雨歇,天空是贼鸡儿蓝。

吃过早餐后的不多久,张云起听到学校的广播,石林岗被阻断的山路已经清了出来,十点半,全体学生集合一起回市里。

临走前,张云起想着徐国春老两口供他们吃吃喝喝也不容易,把兜里的毛毛票票都拿出来数了数,一共36块8毛,捋整齐后,搁在昨晚初见睡的那间厢房枕头下面。

出门的时候,徐国春把他们送到小院门口,他媳妇怕几个娃娃半道上饿,蒸了几个红薯,装在一个塑料袋里让王小凯提着到时候路上饿了吃,讲以后有闲常来玩。

一行七人走到山坳下的大路时,还看见那对农村夫妇在向他们挥手。

下午二点左右,客车抵达了市里。

正巧周末,不用上课,车子一到市一中之后,饿的前胸贴后背的大家伙儿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张云起招呼他们班上的几个同学在学校对面的张记栖凤渡鱼粉店吃中饭。

出了校门口过马路的时候,肖雪梅突然指着斜对面电线杆上挂的一条横幅咋咋呼呼地说道:“诶,雨菲!这不是你们家龙景园的广告嘛,行呀,都打到我们学校对面了都,啧啧啧……你们看旁边小餐馆门口,都贴了你们家的罐头海报呀。”

李雨菲怔了怔,望向电线杆上的横幅广告词下意识念道:“让大锅菜也有家的味道——龙景园豆豉罐头。”

随即,她微笑看着张云起。

张云起笑着摇了摇头。

这句广告词不是他想的,不过单纯针对学校住宿生来说,倒也算是抓住了痛点。不知道是联盛市场营销事业部地推组的那个员工想出来的,欣慰呀。

旁边的林雪晴说:“这个,这个豆豉罐头没吃过呀,是新品的吧,看起来不错。”

“不是不错,是非常不错。”早知道实情的王小凯这时擂了擂胸脯卖力吹道:“这个豆豉辣酱罐头我吃过,味道那是相当好呀!回头大家买一两瓶试试就知道了,话说学校食堂里的饭菜也真是够难吃的,用这个豆豉罐头混着拌饭吃,我保证,绝对不赖!而且还比以前他们那个龙景园春江小鱼仔罐头便宜了一大截呢。”

林雪晴翻白眼:“这还用得着你讲嘛,雨菲家厂子的新罐头,我们当然会支持了。”

王小凯听着这话老大不乐意:“姑奶奶,咱一码归一码成不,人家那么大的一个厂子开门做生意,靠得是产品质量、好不好吃、实不实惠,要是靠这点私人感情,早他妈黄了。”

“不好意思,我还就是私人感情了。我又不是寄宿生,天天在家里吃饭,没事买豆豉罐头吃,撑得?”

“嘿,你要这么讲,那我得跟你较真一哈子,人龙景园的这款豆豉辣酱系列罐头和以前的春江鱼罐头根本就不是一回事,春江鱼罐头是成品,直接吃的,但这个豆豉辣酱罐头不但可以给我们这种寄宿生和不爱做饭的小白领佐餐拌饭吃,它更重要的作用是当做厨房的调味品,可以拌面炒面炒饭做菜,林雪晴,我记得你不是说你喜欢吃烧鸡公和麻辣猪蹄嘛,哥哥告诉你,下次你妈做麻辣猪蹄的时候,让你妈温茶油,放这个豆豉辣酱炒香,然后下八角桂皮和猪蹄一起翻炒,最后再加一瓶啤酒中火炖四十分钟,相信哥,都不用放方元辣椒,味道绝对霸得蛮!”

“我说凯子,你这个说的头头是道的,咋这么卖力呢?”

“因为他吃过,觉得不错。”张云起听这俩吵的热火朝天,笑着说:“这么着吧,大家都饿了,今天中午咱们就吃龙景园豆豉辣酱炒饭怎么样?”

“那我就等着吃大餐了,走走走!”张云起的头号马屁精王小凯双手赞成。

张云起领着大家来到家里的鱼粉店。

周末,这时候也已经过了午饭的点了,店子里就两三个客人,老妈不在,去菜市场买菜去了,守店子的是春兰和初见妈妈蒋凤,昨天被困在金坪矿区的事情张云起打电话和家里说了,春兰也知道,撵着他好一顿问,才从冰箱里拿了饮料冰棒,招待初见李雨菲几个女孩子,张云起则是动手做龙景园豆豉辣酱炒饭。

食材倒简单,隔夜剩饭,鸡蛋,再加上龙景园豆豉辣椒酱和葱。

剩饭鸡蛋自然有,龙景园豆豉辣椒酱新品罐头更多。龙景园罐头厂推新品,作为董事长亲妈的张妈比张云起还上心,联盛的推广才刚开始,张云起连市场营销事业部地推组在市里各大学校搞线下地毯式地推活动也还没怎么去了解,但是张妈已经为这事操劳了起来,鱼粉店里的墙上贴着海报,门口挂了横幅,还买了好几大箱罐头放在鱼粉店里,人家来吃鱼粉,就奉送豆豉辣椒酱给来佐味。

龙景园豆豉辣酱炒饭看起来虽然简单,但其实很见厨艺功底。张云起搞了一些干爽的剩饭后,便把鸡蛋彻底打散打均匀,锅烧热,放猪油,开中小火,随后倒入鸡蛋,同时另一只手拿锅铲,快速在锅里转圈,把鸡蛋炒散,速度很快,因为这样子可以阻止鸡蛋结块,从而把鸡蛋炒碎炒出鸡蛋花,将鸡蛋清香彻底激发出来,另外,鸡蛋也更容易均匀的沾裹在米饭上面。

炒碎以后,倒入米饭的时机特别重要。因为鸡蛋的香味是随着炒制越来越浓的,所以太早倒入米饭鸡蛋就不够香,但是晚了,鸡蛋就会变老变焦,影响口感。判断什么时候倒入米饭,最好的方法就是看颜色,等到鸡蛋颜色从浅黄变成深黄的时候,张云起就往锅子里倒入米饭,这时候的鸡蛋就特别香。

米饭倒进去以后,张云起开小火用锅铲把饭坨全部碾碎,然后往里边加入龙景园的豆豉辣酱,完全炒散炒热,米饭和蛋碎加豆豉均匀混合,再加入葱花,然后装盘出锅,搁在餐桌上,他喊围在电视机下面边看《我爱我家》边吃冰棍的王小凯和初见李雨菲她们过来吃饭。

大家伙儿全围了过来,这个时候出锅的蛋炒饭,蛋已经散成一颗一颗的小金黄,米粒边缘微微有点坚硬,热气混合着方元辣椒和豆豉的香气从米粒的裂缝处透出来,浓香四溢,大家一上午没吃饭,饥肠辘辘,拿了勺子饭碗直接开吃,就连春兰听着大家说好吃好吃,也忍不住拿勺子扒拉了一口,吃完之后,她就很不爽了:“二哥,我说你是真懒得冒边了!做的这么好吃,还老是放学让我炒饭给你吃!”

几个女生都是笑,她们吃相很斯文。

王小凯彪悍的很,直接拿着一个铁盆子风卷残云狼吞虎咽,吃得太猛,被噎了个半死,他灌了一杯水打了两个饱嗝后,才摸了摸肚子慢吞吞说道:“张老板,我看你家可以把旁边的店子也盘下来,开一家龙景园蛋炒饭店了。”

张云起洗好锅坐了过来:“那岂不是又得给你白吃白喝小半个月?”

王小凯嘿了一声:“你这个地主儿子怎么一点都不体恤我这个贫下中农呢?太没人性了。”

张云起往嘴里塞了一口炒饭,道:“我估摸着如果中国有你这样的贫下中农,那咱们伟大的四化建设得玩犊子了。”

这时候肖雪梅插话道:“云起,你这个龙景园豆豉辣酱炒饭咋做的呀?”

张云起乐了:“你想学?”

“对呀,要不传授点经验呗,我每天放学爸妈都还没回家,饿了就自己炒饭吃,下次买几瓶这个龙景园豆豉辣椒酱炒着吃。”

肖雪梅这样的情况在那个时代很常见,学生嘛,正在长身体,容易饿。但九十年代生活水平不高,零食吃不太起,放学回家,爸妈不在,就自己动手做蛋炒饭,放点酱油猪油炒剩饭,还别说,吃起来也确实有滋有味。不过对于张云起来说,穿着破烂衣裳蹲在小院门口的门槛上,擦着鼻涕吃着自己用一丁点猪油和酱油炒的剩饭的日子已经只存在记忆里了,外出求学工作之后,他走过很多地方,也吃过无数种蛋炒饭,有时在深夜街头的大排档,有时是豪华酒店的餐后主食,但就是找不回小时候的那种味道,儿时的味道。

张云起笑着对肖雪梅说道:“我这个做法还不算标准,等过段时间,看看电视里的大厨师怎么做的吧。”

肖雪梅有些意外:“这个,电视里有?”

张云起点头:“过段时间咱们省里市里的电视台都会出一档美食新节目,里面就会有这道蛋炒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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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每日美食

回转市里的次日,张云起去了联盛。

联盛虽然成立不久,但境况十分热闹,用门庭若市来形容也并不为过,每天都会有一到两场新品订货会,负责讲解的工作人员先是把人拖到龙景园罐头厂实地考察,然后再回到联盛开订货会。

张云起走进办公区的时候,特地聘请的讲师打鸡血的声音从会议室穿了出来:“下面隆重有请!我们公司的张秋兰张总上台为大家介绍一下我们公司和市场前景。”

他大姐张秋兰这人吧,和大哥张云峰一样,小时候因为家里太穷,初中一毕业就不上了,天天在土里挖刨,后边经人介绍嫁到了市里,也没有工作,说白了点,就是一普通家庭妇女,不过呢,还算好学,愿意努力,吃得了苦,一路跟着他走到今天,算不上什么商业女强人,但有一说一,变化确实挺大的,能给他分担不少的事,不容易。

他们老张家人呀,从上到下除了出生晚又因为生活条件好而越来越娇气的张小小,吃苦耐劳的这个基因还是很强大的。

来到自己的办公室,找李季林来聊了聊。

李季林现在的工作重心都在罐头生产这一块,他汇报了很多问题,物流运输、原料供应、厂区扩建、人员招聘等等,当然,最主要的还是罐头厂的生产设备落后问题,他们只有一条70年代的罐装线,其他选料、去皮、漂洗、罐装等流程,全靠人工操作,不仅生产速度慢,而且极大提高了人力成本。

其实龙景园罐头厂生产线落后这个问题一直就存在,已经老生常谈了,只不过现在加马力生产,导致各个车间都在超负荷运转,弄得工人们实在苦不堪言,但就算是全天二十四小时开工,日产量也只不过12吨。

张云起想了想,说道:“我看这样子,你想办法去了解一下国内一些罐头厂的情况,看看有没有要低价处理罐头生产线的。几百万的,咱们没钱,但可以找银行贷款买。”

李季林一点就懂,现在国内不少大型罐头厂因为市场环境原因,都会遇到龙景园以前的问题,要么转型要么破厂,既然要转型或者是破厂,那么原来引进的罐头生产线自然就失去了使用价值,得贱价处理,如果他们能低价入手,倒是可以缓解生产能力不足的问题。

听完李季林的工作汇报后,张云起把推广部经理周林和下面的几个组长叫过来开会。

他先是了解了一下营销推广部各条线上的工作进展,地推这一块工作进展很快,推广线围绕着商场、菜市场、小饭店、学校这些渠道全面铺开,通过海量的海报、横幅、传单这些营销成本低廉的方式进行轰炸式硬性宣传推广。

纸媒组的推广也在火热筹备中,他们联系到了《江川日报》,准备做一期“关于江川市政府产权改革,盘活国营企业龙景园罐头厂的专题报道。”

张云起觉得这个方向是很好的,因为上面的领导看了会高兴,而且能够起到以点带面的作用,但美中不足的是渠道差了些,《江川日报》虽然是市里的最大纸媒,但受众面也只是局限于市里,在全省范围内的影响力远远不够。

这样想着,张云起把《湘南日报》的老熟人林诗予的联系方式给了纸媒组组长伍佳,让他联系联系,看看能不能让《湘南日报》针对龙景园罐头厂改制这一条线也做一期专题报道。按照他的想法,最好是把云溪村股份制农作物专业合作社也加进去。这可都是地方上的政绩,国营企业产权制度改革和农村经济合作组织的新思路新亮点,往深里挖,还可以扯出农村产权交易改革的新路径,总而言之,干货不少,领导会高兴,龙景园罐头厂和云溪村合作社也能够立标杆,拿政策支持。

伍佳却眼巴巴地看着张云起:“张总,你看,《江川日报》这边都对接好了,你什么时候有空让他们采访一下?”

张云起不喜欢抛头露面,摆手:“就让他们采访李总,李总当了十多年龙景园罐头厂的厂长,厂子改制前后他都有参与,各个方面都很熟悉,采访他更合适。”

伍佳听领导这样讲,就不再说什么了。

议定好采访报道的事情,张云起把话题转到在电视上打广告的问题上,联盛目前在电视广告上的筹备工作还没什么进展,前段时间周林做了一个十几秒的广告投放方案,给张云起毙了,他就没动了,主要还是投入太大,动辄上百万,得张云起亲自拍板才行。

张云起当然有他自己的想法,他敲了敲桌面,说道:“我看在电视广告上,我们可以搞一档美食烹饪类节目。”

周林几个人没听明白,没接话。

“这个美食节目就是请大厨师上电视教授烹饪技巧。”九十年代国内还没有饮食烹饪类节目这一说,最早的是九十年代末中央电视台推出的《天天美食》栏目,他们不明白不奇怪,张云起点拨道:“就是搞一个厅子,厨师在台上做菜,旁边的主持人提问聊天,聊做菜的环节和一些重要配料,下面安排一些群众演员扮演的观众,用来互动。”

周林听明白了:“张总,您的意思是我们找广告公司做一档美食节目,直接冠名和直入广告,然后出钱搁电视台播放?”

张云起道:“广告当然得直入,但还是太硬了。”

地推组组长李涛很有点儿不耻下问:“张总,什么是太硬了?”

张云起笑了笑,心里却想着这个年代的营销人员的思维实在简单,大大滴不狡猾,连什么是软硬都不知道,要是搁在后世,绝逼进不了UC震惊部的大门:“你们说,厨师做菜是不是都有自己的独门技巧和配料?”

李涛点头:“大厨师嘛,肯定有看家的手艺和秘方。要不然同样一道菜,为什么大厨做得好吃,普通人做口味就一般般。”

张云起继续引导:“既然你这么觉得,那么大多数人是不是也会这么觉得?”

伍佳接话道:“那是自然,学厨艺嘛,都冲着厨师的独门手艺和原料配方去的。”

张云起又问道:“那咱们的龙景园豆豉辣酱不正好可以用作配料吗?”

一直没开口的周林一拍脑门,有点儿夸张地说道:“张总,还是您高明呐。观众看这个美食节目,毕竟不是冲着广告来的,而是冲着学做菜来的,如果厨师做的那道菜里添加了咱们的豆豉辣酱作为配料,那么观众想学做这道菜,必然会想要买咱们的龙景园豆豉辣酱。”

“就是这么一回事儿,这个美食节目虽然就是一个广告,但咱们不是为了打广告而打广告,而是让观众在无形中接受这个广告,这是什么?软性广告直入。”张云起有意多点拨几句,毕竟作为老板,他要发号施令定大方向大基调,具体怎么落实,还得靠这些人:“咱们的地推呢,和这个刚好相反,是硬性广告,强迫别人看,铺天盖地都是我们的传单和横幅,他不看也得看,虽然看多了会视觉疲劳,但至少我们的龙景园品牌在他心里留下了印象,他去商场买罐头,肯定会优先选择自己熟悉的品牌。”

“张总,我觉得凭您的这番见解,完全可以给国内的大企业家上营销课了。”周林倒是很会选择时机拍马屁,他笑呵呵地说道:“张总,我有个请求,就是以后还请您多多给我们营销推广部的同事培训培训,让我们快点跟上您的思路和想法。”

张云起被吹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周林进联盛也有一段时间了,他以前也没发现这家伙还有这方面的天赋,摆手道:“这个以后再说,这样,美食节目的广告方案我来做,你先上省城一趟,找一家广告公司拍摄节目,还要找一个大厨师,要求呢,就是名气要大,嘴巴能说,头衔得多,配合我们拍摄节目,临时演员广告公司会有,节目二十分钟就差不多了,前期先做三十集,每集一道菜,有特色的家常菜,菜的配料里面必须要有咱们龙景园的豆豉辣酱。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每日美食》,过段时间,我也会上省城一趟。”

******

第三十一章 跟我go!

转眼间来到了四月末梢。

时至立夏,万物繁茂,天气也是一日一日地热了起来。

这天早上吃过了早餐,张云起和妹妹春兰一起去学校,过马路的时候,张云起看见一个男生骑着二八自行车载着一女孩,在婆娑的树影里有说有笑,那副充满春梦的画面,真真羡煞一群小处男。

张云起突然想起了一回事儿,望了眼春兰手里提的栖凤渡鱼粉,问道:“你这鱼粉给谁打包的?”

春兰迟疑了一下:“同学。”

张云起啧啧称奇:“你这隔三差五打包鱼粉的,你那同学就没吃腻?”

春兰怼起自己的亲哥来也无情的很:“怎么滴,人家就爱这口!”

张云起点头:“怎么倒不怎么滴,只不过我听说学校有人在追我家大妹子?”

春兰表情愕然,随即羞红了脸:“胡说什么。哪有的事!”

张云起乐道:“跟我讲讲嘛,你哥是开明的,虽说跑到了我前头这个这个有那么点儿不对味,但我坚决拥护我大妹自由恋爱的权利,有就有,没有就没有。”

“没有!”

春兰跺了跺脚,扭头往学校大门走了。

张云起看着春兰的背影,笑笑摇头。

来到教室,张云起直接去班主任王明榛办公室,请假。

他要去省城里津市处理一下电视台上龙景园豆豉辣酱罐头广告的事情,不过只请了三天的假,再多的话,开明如王明榛这个小老头也是不那么好讲话的,反正到时候如果假期不够,直接打电话加就成了,先斩后奏嘛,人都去省城了,王明榛鞭长莫及呀。

请好了假,张云起回教室和初见作了一场汇报,才离开教学楼,一路穿过校园,经过篮球场的时候,遇见妹妹春兰他们班在上体育课。

张云起停下脚,找起了那个传说中和他妹妹春兰关系不一般的王金山,扫描了半天,最后他在篮球上方的石阶上发现这个家伙的身影,一个人坐在那里,一声不响地看着篮球场上打篮球的同龄男生,确实长得不错,高高大大的,不过最惹眼的是他脚下穿着一双破破烂烂的解放鞋,上面补丁叠着补丁。估计放眼市一中,这样的鞋绝不能找出第二双。

张云起走了过去,直接坐在他旁边的石阶上:“哥们,聊聊?”

王金山抬眼看着突然走过来的陌生人,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屁股:“聊什么?”

张云起问:“封阳龙湾镇人?”

王金山呆愣了一下,随即扶了扶眼镜框说:“你……怎知道?”

张云起笑道:“听说前段时间有人打了你?”

王金山又愣了一下,心里莫名地就有了一股即窝囊又羞恼的气:“没,没这事。”

张云起点点头:“我明白了。”

王金山觉得这人讲话实在怪里怪气没头没尾:“明白什么?”

张云起没有回答,他换了个话题说:“上体育课,怎么不和班上的同学一起打篮球?一个人呆着多无聊。”

王金山直接道:“不会打。”

张云起望向篮球场:“下面有几个人真的会呢?玩玩而已。”

王金山道:“我不想玩。”

张云起说:“不是不想玩,是没勇气去玩吧,其实也能够理解,自卑嘛,怕班上的男生嫌你。”

王金山这辈子都没遇见过讲话这么不客气甚至是无理的人!他实在有些羞恼了:“我自卑不自卑关你什么事,我不认识你!”

张云起点了一根芙蓉王,抽了两口才说道:“以前,有个农民的孩子,他在镇上小学中学念书的时候,成绩名列前茅,天之骄子,后边凭着不要命的念书,成功背负着全家人的希望从山旮旯里杀出一条血路,进了市里最好的学校念书,刚进去的那会儿吧,那个山里娃豪情万丈,觉得自己还会和以前一样,成绩名列前茅,天之骄子,别人会羡慕钦佩他,但是过了一段时间,他就发现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儿,跟城里的很多学生比,论样貌长相,论生活条件,论才艺爱好,论谈吐表达,都不值一提,落差感太大了,甚至是他会发现很多当官或者是有钱人家的学生,也并不完全是农村那些没见识的长辈们嘴里说的纨绔子弟,他们不但比他优秀,而且比他更加努力,他们不但有一条很好的起跑线,而且良好的家庭教育培养了他们非常好的习惯,从小就知道最好的东西应该是什么。他呢,认知只限于死读书,三点一线,拿着家里爸妈在土里拼死拼活赚的那点生活费,食堂的大锅饭都舍不得多吃,天天饿着肚子从早到晚都是书。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不自卑呢?”

张云起话说的很慢,言辞也不激烈,只是讲着讲着,王金山的脸色就胀成了通红,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讲不出来。

张云起抬手看了眼时间:“时候不早,故事就讲到这里吧,总之呢,那个山里娃遇到的这些事情很多人都经历过,不是他的问题,以后就会明白了,大多数同学也都是很好的,自信一点,乐观一点,生活难是难了点,但沮丧的屁股可放不出快乐的屁。”

“你,你叫什么名字?”

“张云起,高二156班的。另外,市一中还没有我办不了的人。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吗?”

张云起摆手走人,带着满身的逼味儿。

出了校门,他没回街对面的鱼粉店,在旁边的电话亭挂了一通5毛钱的电话。

没过多久,马史便开着奔驰过来了,上面载着运营推广部经理周林,看到张云起后立即下车开车门,方块脸堆满笑:“老板,东西都准备好了。”

张云起说那就出发吧。

正要上去的时候,背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嘿!小张同志。”

张云起扭头,就看见了走过来的纪灵,蹦蹦跳跳的步伐轻盈,脚下像装了弹簧:“没去上课?怎么在学校外边啊你?”

“上午请假了咯,刚从家里来。”纪灵背着黑色耐克书包,双手放在背后,那双明媚的大眼睛上面有一缕晃晃悠悠的碎发:“你要干什么去?”

“去省城一趟。”

“去省城干嘛?”

“工作上的事。”

“那我也要去!”

“开什么国际玩笑,我这是去工作,不是去玩。”张云起听到这话就头晕:“我去省城要很长时间,指不定得个把星期呢。”

“我就要去。”

“不行,你没请假。”

“我还是要去。”

“姑奶奶,你替我考虑一下成不,如果纪大市长知道你课不上跟着我偷偷跑到省城去玩,非得削了我这小老百姓不可。”

“可是我还是要去。”

“成吧,跟我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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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7号信封

立夏一过,小满已近在眼前。

进入初伏天以后,云溪村和它周围的山野,看起来也不再荒凉,春夏之交的阳光,暖洋洋地照耀这片大地上,沟道里和山峁上,到处都是深深浅浅的绿色。

云溪村股份制农作物专业种植合作社成立后的不久,农事开始繁忙起来,村周围的山野里,到处都传来庄稼人“噢啊……”的吆牛声,往日吵吵闹闹的云溪村,现在却一整天鸦雀无声,再也看不见什么闲散人,甚至连女人和娃娃都到地里拼命去了。

第二批由合作社出资采买的化肥已经源源不断运输到村里头,按照农作物种植亩数来划分,家家户户都分配到了充足的肥料。对庄稼人来说,这个时节,给花生黄豆追一次尿素那是再好不过了。

张六顺老汉和初大鹏哥俩就负责分发肥料和种子这些农资,缠麻事儿也不多,但张六顺闲呆不住,没事就爱跟着村里的庄稼汉子们一起下地,帮衬着干点农活,虽说他年纪上来了,手脚不利索,但营务庄稼的水平在云溪村依然是一顶一的,那些田地一经他的手,全都整得像棉花包一般松软,边畔都刮得像狗舔得一般干净。

合作社成立之后,没有办公地点,张老汉便建议把他在云溪村的老院子先用用,不过老张家的院子小两年没住过人了,里边的杂草都有半人高,最后在村主任兼合作社理事长张海军的号召下,村里的青壮汉子一起出力,重新修整粉刷了一遍,还铺了水泥地板,置办了些办公桌椅和家具,堂屋当做合作社临时的办公地点,还在镇里请了一名姓廖的会计,张老汉就当农资管理员,初大鹏是运货司机。

平时下乡忙事,老哥俩就住在这里,自己动手做饭吃,乡下的瓜果蔬菜便宜又香甜,偶尔农忙事情的时候,还住个三两晚上,日子过得倒也舒心自在。

每每到了傍晚的时候,张老汉就喜欢搬把摇椅,躺在自家老院子门口,抽着旱烟棒,望着夕阳下山野里那一茬一茬茂盛成长的翠绿庄稼。他心里美呐!有了这个合作社,用不了几年,云溪村许多人家都要发起来哩!

初大鹏这个老小子哩,一到傍晚没事的时候就爱叫三五几个村里人在院子里打升级,张老汉不好赌,他大半辈子下来都没摸过几次牌,从来就不玩,他也知道初大鹏以前是个麻烂赌鬼,劝过他几次,好在多多少少算是听进去了一点,平时也就和村上人娱乐娱乐,也不打钱。

发放完这一期的农资和会计对了账后,隔日的上午,老哥俩骑着摩托车回江川市里,进城了后,穿过西岭大道,就到了西岭广场。

西岭广场上正在搞体彩抽奖活动。

现场人潮汹涌,大奖成堆,武警保安左右护卫着。很多人都在兴致勃勃的购买彩票、现场刮奖,这是那时候极为流行的一种抽奖方式——即开式彩票,在90年代的中国火爆得一塌糊涂,彩票主办方会租下一块空地,将奖品摆在奖台上,引诱老百姓前来购彩、刮奖,除了特等奖外,其他的奖项都是刮开后的图案如果与中奖图案一致,就可当场领走奖品。

奖品种类五花八门,特等奖是一台桑塔纳加八万现金,还有各种家电、摩托,小的是脸盆饭锅,龙景园罐头厂的系列罐头产品。龙景园的系列罐头产品是李季林和江川体彩中心销售方谈成的买卖,给了一定的优惠条件,当做安慰性质奖品,小老百姓既能落个好,体彩销售也能节约一定的成本,对龙景园的宣传也有一定作用。

和前几次张老汉经过这里时一样,体彩抽奖现场震撼人心,密密麻麻的小老百姓像蚂蚁一样涂满了整片大地,广场的前后左右,挂满了红色横幅,赤裸裸的刺激着那些希望一夜暴富者的神经。

“下一张总藏着希望!”

“一元改变一生命运!”

“刮彩票是您一夜暴富最有效的合法途径!”

看着人头攒动的场景,张老汉下意识就拍了拍前头初大鹏的肩膀:“大鹏,开快点,马上晌午了,咱先回去吃饭。”

初大鹏踩了一脚刹车,叼着烟讲:“张老哥,不急嘛,路过,要不咱再去刮两把?指不定今儿走大运,中了呢。”

“哎呀!这玩意儿就是窟窿洞,咱平头老百姓没那个命哩。”刘老汉这几个月被初大鹏唆使着刮了好几次彩票,就第一次刮的时候中了两瓶自家的龙景园豆豉辣酱罐头,但这玩意儿对别人家来讲是个安慰奖,可以带回去做菜调味,吃完后罐头瓶子还能当酱料瓶子,张老汉却怎么也稀罕不起来,因为他家的龙景园牌罐头一辈子也吃不完呐。

那天中了奖,张老汉拿着罐头捎回家,结果给他老伴好一顿埋汰。这还不算什么,最让张老汉糟心的是后边几次摸奖啥也没捞着,还搭了他四十来块钱哩!虽说老张家现在生活富裕,但穷苦惯了也勤俭惯了的张老汉从来不舍得乱花儿女们挣来的一分一厘,他赶忙拒绝初大鹏说:“我哇大鹏呐,你挣那两个钱也不容易,咱还是脚踏实地的,你说你那闺女初见已经读高二了,眼瞅着明年就要考大学了,成绩又拔尖,考个好大学是板上钉钉的事,这可要老大一笔钱哩。咱平头百姓没啥大能耐,过日子就靠节约,能为儿女节省一分是一分。”

“张老哥,我懂你的意思,我也念想着初见明年考大学的事,但我和她妈那点工资也不顶事呐。”初大鹏看着广场上密密麻麻的人潮,手发痒,心里象钻进去了许多毛毛虫:“去吧去吧,张老哥,咱不多买,就买几块钱,碰碰运气,中不着咱就走。”

说着,初大鹏已经启动了摩托车,张老汉实在没办法,给初大鹏带着来到体彩销售现场,停好车后,老哥俩来到售票点买票。

张老汉买了两张彩票,三下两下就全刮了,啥也没中着,不过他本身没盼念着天上的馅饼能砸到自个头上,家里也有吃有喝生活美满,也不眼热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初大鹏就不一样了,他买了五张彩票,全部揣入兜里,然后带着张老汉找了个地势开阔阳光充足而且人比较少的平地上,摆足了架势才掏出一张彩票开始摸奖,他先是对着彩票猛吹了一口气,然后眼睛死死盯着,用大拇指指甲一点点刮,嘴里还不停大声喊:“草花K!草花!草花K!草花……”

喊着喊着,初大鹏的声音戛然而止,就像是一只挨宰的鸭子被人掐死了脖子,眼珠陡然瞪大凸了出来。

旁边的张老汉吓了一跳:“咋得了呀,大鹏,没中着没事……”

“我中了!”

初大鹏那张茄子脸突然变得通红,呼吸急促起来,整个人似乎都在颤抖:“草花K!张老哥,这…这是草花K!”

“啪”地一声响!初大鹏一个大耳刮子打在自己脸上,然后用力甩了甩脑袋,才重新望向手里那张因为用力过猛已经起了褶皱的彩票,声音发颤:“是,是,是草花K,我没做梦,我没做梦!我中了!我他妈中大奖了!”他猛一拍张老汉肩膀:“张老哥,你在这等我,我去台上拿大奖!”

张老汉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就看到初大鹏像一条疯狗似的冲进密密麻麻的人群冲向披红挂绿的台上,过了半晌,张老汉才挠了挠白花花的头发,尽管他还有点儿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但心里也在想,大鹏摸到了草花K,就是中了一等奖呐。

张老汉跟着初大鹏来这里摸了好几次彩票,这里面的道道也清楚,摸到草花K,就有机会上台进行第二轮抽奖,第二轮抽奖的中奖概率相当大,在几个信封里面抽,如果他再抽中,就能得到1辆桑塔纳加8万元现金的特等奖!哎呀,这大鹏一家人苦了一辈子,自己好赌好酒,婆娘又是个哑巴,小女儿初心还有智力障碍,住着破破烂烂的房子,要不是他家小子云起的帮衬,怕不是这一家人都活不下去,这下子可算好了,老天爷这是要助这一家人呐。

这样想的时候,张老汉看到初大鹏已经被两个模样顶好看的模特请上了台,男主持人拉着激动的初大鹏,向下面汹涌的人群做了老长一段热情的介绍,然后,工作人员拿出标着1、2、5、7的四个信封让初大鹏挑选,四个信封里面,只有一个有桑塔纳大奖。

万众瞩目下,面色赤红的初大鹏已经呼吸都有点困难,背上全是汗,发胀的眼珠子在四个信封上转来转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咬着牙说:“我选7!”

在公证处人员的监督下,工作人员将7号信封递给初大鹏。

紧接着,在密密麻麻充满了期待和羡慕的眼光下,初大鹏拿着7号信封,颤抖着手,从里面中抽出了一张纸。

******

第三十三章 哥们儿

张老汉和初大鹏正摸奖的时候,张云起和纪灵已经踏上了前往湘南省省会城市里津市的路上。

路是很不好走的。

搁在后世,从江川市出发到里津市,高铁一个小时,自己开车走高速得四个小时,搁在九十年代,那个酸爽劲儿就没法提了,全都是破破烂烂的省道和乡村泥巴路,难走得简直要命,路上还得防范村民收过路费,抵达里津市时,已经是大晚上八点多了。

张云起让马史把车开到黄岭路,找了家高档酒店住下,然后给许久没见的老熟人林诗予挂了一通电话。

半个小时不到,林诗予就赶来了。

张云起和纪灵在大堂等她,她看到纪灵的时候,上上下下打量了好久,才扭头看着张云起来了一句开场白:“小女朋友?”

张云起给呛得讲不出话来。

纪灵小脸坨红通红的,手放在背后说:“是哥们儿。”

林诗予笑得抬头纹都出来了:“小妹妹,女孩子可千万不要跟男生认哥们。”

“为什么?”

“以后你就懂了。”

“什么以后就懂了?”张云起见林诗予摆着一副过来人的样子,不断给纪灵灌输不良思想,有点儿看不下去了:“大姐,难得见一回面,咱不装成不,搞的跟情圣似的,你自己都二十老几了,不也还是个女光棍嘛。”

林诗予气得想吐血:“你放屁!追我的人海了去了,你也不看看我们国家现在计划生育的形式有多么严峻,我光棍,那是积极响应国家晚婚晚育的号召。”

张云起上下打量了两眼林诗予:“情操高尚呐林大记者,要不你再少穿点衣服,给国家的四化建设节省点布料?”

林诗予差点当场晕倒。

闹腾了一会儿,时候不早,张云起和纪灵还没吃晚饭,三人一起出去吃夜宵,张云起开车,奔驰车穿过黄岭路,过了猴子石大桥,很快来到云麓山脚下的大学城,林诗予看着车子越走越远,有点儿莫名其妙:“吃个夜宵哪里都是,怎么跑到这边来了呀。”

“想来这边逛逛。”张云起望着窗外熙熙攘攘的学生人流,鳞次栉比的平房矮屋,飘满油烟和阑珊灯火的小摊,有那么一瞬间,感觉特别的不真实,像梦一样,像前世他这个乡下穷小子背着行囊来到这里求学看着灯火璀璨的湘江充满了雄心壮志时一样。

奔驰车最终停在了湘南中专的后街里,张云起轻车熟路,直接来到一家名叫“三毛烧烤”的烧烤店,店子里有几桌聚餐喝酒的大学生,吆五喝六的,嗨得不行,拼起酒来简直不要命,有那么几个牲口还时不时地看纪灵,张云起叫老板上麻辣小龙虾、三码头嗦螺、铁板韭菜和一堆七七八八的烤串。

“跟你扯了老半天废话,说吧,找我过来有啥事?”林诗予圆润的屁股刚挨着椅子,就直奔主题。这姑娘看着柔柔弱弱,办起事儿来却风风火火。

张云起倒了一杯啤酒,道:“好不容易来省城一趟,先叙叙旧嘛。”

林诗予摆手:“别攀交情,认识你小两年了,每次见面除了气我就是气我,邹杰伦邹大记者。”

纪灵双手捧着精致的下巴:“林姐姐,什么邹杰伦呀?”

林诗予揶揄道:“问你好哥们儿。”

张云起灌了口啤酒:“那事儿都过去那么久了,别记仇嘛,说实话,这回来难得来省城一趟,确实是因为有工作方面的事,另一方面也是会会你这个老朋友嘛,至于具体是什么事,很简单,我收购了一家罐头厂,打算……”

“什么什么?”林诗予以为自己听错了:“你收购了一家罐头厂?”

张云起点头:“我收购了的那家罐头厂是怎么一回事儿呢,它以前是市里的一家国营企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吧,这个眼下全国国营企业的营商环境和经营管理的情况,像你这样经常在外边跑的大记者应该也懂,员工的工资发不出去,负债累累,要倒闭了,然后就是市里面的领导经过协商考虑,决定让我来收购经营。”

林诗予有几分惊奇:“真的假的?怎么听着这么玄乎呀,你不是高中生嘛,竟然创业收购了一家国企?”

张云起乐道:“也没谁规定高中生就不能创业开公司呀。”

林诗予听张云起这么讲,又想起了他开的那辆奔驰,心里有些了然,尽管一时半会儿还是有点难以相信:“收购了一家罐头厂,然后呢?”

张云起说道:“我这个罐头厂的企业改制的方式相对有点儿激进,但它并不是毫无优点和可取之处,毕竟现在国家大力提倡要进行建设现代企业制度的改革嘛,我们这个罐头厂的产权结构改造,在咱们湘南省还是头一例,有些地方,还是值得借鉴和推广的,当然了,企业改制的方法和形式多种多样,没有放诸四海而皆准的办法,什么都要因地制宜来做,不过今天来找你,是想了解一下你有没有兴趣做一期关于我们那罐头厂企业改制的专题报道?”

听了这么一大堆,林诗予这才明白张云起的意思,她说道:“这事可不保准,报社有报社的规矩,我只能先选题,至于能不能上,上边一摞领导还等着审呢,可不是我这种平头小记者能决定的。”

张云起乐道:“林大记者可太谦虚了,不为难你,你这边可以自己先了解一下,看看有没有值得挖掘和宣传的新闻点。如果觉得没有上省报的意义,那就算了,当我没说。”

林诗予可算满意了:“难得说句人话。”

这时候点的烧烤都陆陆续续上桌了,张云起剥了个小龙虾塞嘴里,记得在这读书那会儿,这玩意他吃不起,但馋得要命,他对林诗予说道:“还有个事儿,我这边联系了广告公司,拍了一个我那罐头厂的产品广告,打算在湘南卫视上放,林大记者,你是搞媒体的,湘南卫视那边有没有熟人?就引介一下,带个路,该多少钱就多少钱。”

林诗予剥着虾说:“你请的这顿夜宵,还真是金子做的哈。”

张云起笑道:“看你这话说的,俗!这虽然只不过是一顿普普通通的虾,但满含着我们多年以来的革命友谊,哪里是票子能够衡量的呀。”

“那可不好意思,我还是喜欢票子点。”

“喜欢票子没错,但不能给你呀,给了不就是行贿受贿吗?这种腐蚀省报大记者纯洁性的事儿我可干不出来。林大记者,你还是多吃两只虾吧。”

张云起笑呵呵地给林诗予夹了两只鲜红欲滴的大虾,然后带上手套,给双手捧腮一直笑着看他们说话的纪灵剥了两只虾,林诗予看得想吐血,直接一杯啤酒灌了。

吃完夜宵后,已经是凌晨十一点多。

张云起开车先送林诗予回家,但开到汽车东站刘公岭一带的时候,林诗予就让张云起放她下去,她说家不远,自己回去。

林诗予离开后,纪灵让张云起去白竹坡。

张云起有些意外:“今晚不住酒店?”

纪灵摇头:“我有地方住。”

张云起大概明白了纪灵的意思,点头说成,开着车穿过深夜里灯火辉煌的里津市,来到白竹坡,最后在纪灵的引导下,进了一个高档住宅区,停在一幢映掩在竹林里的复式小楼前。

纪灵下车的时候,张云起笑着说:“等下记得给你家的纪副市长打个电话,明天我办完事就来接你。”

“好,小张同志,你也要早点睡觉。”纪灵趴在车窗上,伸手抓了抓张云起的头发,然后往后跳了一步,眯眼笑着摆摆手。

张云起启动车子离开后,纪灵转身摁了摁门铃,没一会儿,就走出了一个穿着白色棉质的宽松家居服,一头浓密黑发高高盘起的女人,气质雍容,看不出年纪大小,她看到门前的女孩儿,怔了一下:“灵儿,你怎么来了?”

“想你了咯。”纪灵双手抱黑色耐克书包,歪着脑袋笑。

身着家居服的女人伸手把书包拿过来,又摸了摸纪灵的小脑袋,满眼的笑中充满了母性的爱:“这么晚了,谁送你上来的?”

“哥们儿,呃……不对!是好朋友。”

“什么哥们儿,好朋友的?”女人下意识望向已经远去在街灯下只留下一个背影的黑色小车,那张丰韵浓郁的脸上变得格外机警干练:“他开奔驰?村里的那个张云起?这么晚从江川跑省城来,就送你?”

******

第三十四章 大奖

时间渐进,转眼已是五月初。

高二下学期消磨近半,高三就在眼前。

都是高二老鸟了,在这样的时候,努力的会更努力,颓废的会更颓废,喜欢打游戏的一到自习课就爬墙,爱看武侠的成天捧着书看得如痴如醉,有女朋友的在这个时节就撞了大运了,晚上室外已经不冷了嘛,天天钻树林简直充实的一塌糊涂。

和别的或是惶然或是紧张或是懵懵懂懂整日贪玩的同学不同,初见已经一声不响地把她自学的课程推进至高三下学期。每次去办公室找156班任课老师请教题目的时候,老师一看她问的都是高三的超纲内容,总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天下午的一节课间,初见在办公室向数学老师问了一道数列压轴题,问完题目回来的路上,遇见林子昊、霍小光一群高三男生,气势汹汹地围在156班教室门口。他们是来找王小凯的。在金坪矿区时,霍小光和王小凯之间的矛盾还没有过去,当时他放下狠话回市里要教训王小凯。

张云起不在,没有主心骨,情形也就可想而知了。尽管李雨菲站出来劝,但是霍小光憋着一股劲,当着156班全班人的面,打了王小凯一个耳光,接着两人就对打起来,气势上不输人但身材矮小的王小凯很吃亏,最后,还是担心事情闹大的林子昊把霍小光拉开了。他看见了初见。

初见很直接,转身去找王明榛打报告。

王明榛急急忙忙跑来时,霍小光一群人已经走了,于是他把王小凯田壮壮杨伟三人全叫进了办公室。

这件事让大家多少有些不舒服,教室里死静死静的,初见回到自己的座位时,下意识看了看身后空荡荡的位置,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也有些空落落的,翻开课本看书时,时间仿佛也变得有些漫长起来。

最后一节自习课结束后,便放学了。

晚上还要上晚自习,为了节约时间,初见一向不回家吃饭,同学们背着书包有说有笑三三两两地离开教室,初见还在位置上看书,但是没看多久,她就听见教室外面有人叫:“初见姐。”

初见侧头,看见出现在门口的春兰:“怎么啦?春兰。”

春兰跑了进来,见初见表情,有些惊讶地说道:“你还不知道呀?彩票的事。”

初见没明白:“什么彩票?”

春兰立马笑着说道:“你爸爸和我爸爸今天在西岭广场刮彩票,你爸中了特等奖,8万元加一台桑塔纳!哈哈……听说你爸爸带着大红花,在市里巡游了三个小时呢。真的风光得不得了。”

初见明显地呆了呆。

神情看不出高兴,或者是不高兴。

教室里还有一些没走的同学,听见这话,几个关系近的立即就走过来凑起了热闹。这种身边同学家长中彩票大奖的事情,莫说这些普通学生忍不住烧起八卦的欲望,怕是放眼整个江川城,也是值得街头巷尾嚼舌头的热闹新闻,他们用或惊奇或羡慕的口吻说了些“你爸爸中大奖了呀!”、“这太走运了吧!”、“初见你要成富家女了,可不要忘了我们这些穷同学呀。”诸如此类的玩笑。

初见却是一句也回答不上来。

春兰拉着初见的手:“走!咱们回家去。”

离开教室,两个女孩出了校门,来到初见家里时,破破烂烂的院子里已塞了好多人,门口放过鞭炮,一层层的鞭炮纸把泥巴路抹成了喜庆的红色,空气里面还夹杂着幽微的火药香,来的人中,除了春兰的爸爸妈妈,还有很多红山弄里那些平时和初见家交集极少的基本上不来往的甚至有些初见连名字都不知道的朋友。

气氛却是欢乐的。

院子里极热闹,也极喜庆。

初大鹏满面红光,胸膛上还戴着大红花。

那些以前结交的酒肉朋友都是恭维他,讲他运气好,要发大财打旺火了,而且现在婆娘有正经的工作,闺女又听话成绩又好,家里和和美美的,真是时来运转呐!他们初家也要兴旺发达了!

面对着这样的场景,初见也不知道心里是什么味道,她放在书包,默默地来到院落灶台旁,收拾干柴烧火烧水,给客人们泡茶。

家里有这样的大喜事,自然要买一大堆好菜招待客人,鸡鸭鱼肉样样都有,亲朋好友们和初大鹏谈天的时候,蒋凤和帮忙打下手的张妈很快就操办了一桌子丰盛的晚餐。

人太多,家里狭小的矮房坐不下,天气也有些热,大家便在小院子里吃晚饭,初见没有上桌,她和春兰带着小小、初心在小院门口前的槐树下摆了长凳一起吃,那时候的夕阳已经坠落下来了,天色向晚,青草泛起金黄,在暖色的光中,啃大鸡腿的小女孩满脸油花,还有和院子里截然不同的简单纯净的笑。

院子里,几个大老爷们在餐桌上边喝酒边海侃,餐桌上有一个以前经常和初大鹏厮混赌博的酒肉兄弟,四十多岁的样子,只是后面来往少了,初见记得他叫王立国,应该已有两年没登过她家门,今天过来,倒是热情得很,他给初大鹏满了一杯白酒,兴致勃勃地说:“鹏哥,赶明儿你去体彩中心兑现了桑塔纳和奖金,这笔钱你是打算咋个用哩?”

初大鹏把白酒一口干了,心里是又美又舒坦:“这还用讲,当然是做买卖,钱生钱嘛,总不能坐吃山空。”

“照我看,不如盖个二层小楼,要不就直接买套房子,剩下的钱就存在银行里给闺女读大学花销。”张老汉心直口快:“你这一家四口人,挤在这么个小矮房里日子过得也不方便嘛,而且做生意不靠谱,风险大。罐头厂给你安排的工作稳稳当当多好呀,咱们平头老百姓,还是不要想那些花的虚的。”

“张老哥,这个你就是老思想了。”张老汉的话初大鹏是完全没听进去:“你晓不晓得我们国家的一个超级大富豪牟其中?他靠着300块起家,跟老毛子做生意,用罐头换来四架大飞机,倒手就赚了一个亿。他妈的,这买卖做的够绝吧!我早就盘算过了,现在老毛子那边物资紧缺、遍布商机,好多人都去那边淘金呢,一星期就能挣一辆奔驰!到时候不要讲什么二层小楼,我要让我闺女住大别墅,去老美那边留洋,再回来当海归报效国家!”

“大鹏,你不要太糊涂。”张老汉听得心焦,但有些话他又不好讲太明,怕搞得好像眼红他中大奖一样,诶!这大鹏性情咋说转就转,中了大奖,人就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净说些空话大话:“你要做生意,罐头厂的工作难道就不要了?”

初大鹏夹了块鸡肉塞嘴里嚼吧着说:“还工作个啥,领那点工资也不经事。现在咱们国家这样的好年头,只要有本钱,干啥不比打工强呀。”

王立国也接着绘声绘色地讲:“鹏哥,我看你这个买卖就靠谱的很,收货品去老毛子那边倒掉,靠差价挣大钱。这想法真是好,稳当的很哩!鹏哥,恰好我这边也没啥事,你看,要不,到时候我跟着你,你当老总,我给你打个下手,帮闲?”

初大鹏被吹得有些飘飘然,那双醉眼瞥了瞥满脸堆笑的王立国,正要开口,这时门外忽然响起摩托车的声音。

正在门口吃饭的春兰叫了声:“大哥!你来了。”

初大鹏见来人是张云峰,立马站起来笑着招手:“哎哟,大侄子来了,正巧,正巧,一起吃饭……婆娘,你去拿一双碗筷来。”

张云峰停好摩托车,走进院子看了眼张爸张妈,随即转头望向初大鹏,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那个,大鹏叔,我吃了,不饿,你跟我过来一下,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讲。”

初大鹏喝酒喝得人已经飘飘忽忽了:“啥事咧大侄子,吃过饭了那就过来陪你爸喝杯酒,有事桌上讲。”

张云峰走过来挨个发了一圈烟,才对初大鹏说:“大鹏叔,我现在有急事跟你商议,喝酒等下再说。”

张老汉看出了家里老大云峰找初大鹏有私事,催促道:“大鹏,你就去一下吧,谈完了再喝酒也一样。”

初大鹏这才起身跟着张云峰一起来到院子外边,两人又走了百把米距离找了一个僻静的角落,张云峰才停下,初大鹏耐心不行:“大侄,你有啥事?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

张云峰给初大鹏发了一根芙蓉王,自己也点了一根才说:“大鹏叔,你跟我讲实话,你那个彩票是怎么回事?”

初大鹏听得有点稀里糊涂:“什么怎么回事,我中奖了呀。”

张云峰掸了掸烟灰:“真是你中的?”

初大鹏立时瞪圆了眼珠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张云峰道:“我前边忙完事回到家,接到了那个江川市体彩中心的电话,大鹏叔,这个电话是你中奖后留给对方的吧?对方在电话里告诉我说你中的彩票作废了,你一分钱奖金也得不到。”

张云峰知道初大鹏以前是个麻烂赌鬼,看着初大鹏那张脸陡然刷白,他讲道:“体彩中心还警告说,你拿的中奖彩票是假的,是你伪造的!现在他们那边已经送交到省体彩中心鉴定去了,证据确凿后,你可能还要负刑事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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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所愿

清早,五点半。

和往常一样,初见出现在市一中门口。

那时的一中校园里还在晨昏的寂静里,有些许冷,几无人影。

经过足球场的时候,初见看着空荡荡的跑道,忽然就想起了那个少年迎着朝阳跑步的模样,笑着与她打招呼的场景,挥手目送她背着书包去教室的画面。

她抿了抿嘴,背着书包往教学楼走。

来到教室时,还没有同学,初见一个人静静地看起了书,只是有些不大看得进,精神集中不起来,因为昨晚一夜没合眼,昨晚她那个继父初大鹏喝醉了酒,吵的很凶,折腾得整个家里鸡飞狗跳。

原因是云峰哥讲的,中的彩票是假的,伪造的。现在市体彩中心已经把伪造彩票送到省里验证,可能会追究刑事责任。这话吓到了她妈妈蒋凤,那些在家里吃酒的亲朋好友们都劝她那个继父去坦白交代。

初见合上了课本,望向窗外的天空。

天空蓝的纯粹,让人窒息。

没过多久,156班教室里的学生便渐渐多了起来,盛夏时节,学生比往时都要起得早一些,不过还没有到上早自习的时间点,和往常一样,大家嗦着打包的鲜辣鱼粉,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不一样的是,今天大家的话题大多是围绕着初见家中彩票这件事展开的。

学生精力比过剩,没事就爱扯闲篇,中彩票这种踩了狗屎才能碰上的奇迹那就更加不消说了,早传的周围几个班上的学生人尽皆知,都晓得高二年级组第一名初见的家里中了彩票特等奖,奖金加一台桑塔纳,价值大二十多万呢!可叫人羡慕了。

“在聊什么呀你们?这么热闹。”这时李雨菲背着书包出现在教室门口,她穿着修身的淡粉色连衣裙,圆润纤细白皙的小腿露在外面,脚下是一双黑色小皮靴,一头清冽的长发细笔软直,发梢处坠着一枚粉红色的发夹,就这么迎着当面的阳光从走廊上走进教室,手里捧着一杯冷牛奶,含笑模样清丽可人,美得像公主。

林子昊、李小曼、赵承明和许雯几个学生在她身后,倒是没有看见昨天和王小凯打架的霍小光,大概没兴趣来这里惹人白眼吧。李小曼几人没有跟着李雨菲进教室,似乎是有什么事情,站在教室外面等她。林子昊看见初见望过来,还笑着招了招手。

这幅画面被不少人看见,都是心领神会的笑,也有些心里不爽的男生,但不敢明着讲什么,只是私下里说些不干净的埋汰话。

走进教室的李雨菲放在书包,旁边正嗦着鱼粉的肖雪梅兴致勃勃地对她讲:“雨菲,你晓得不,我们班上有人家里中彩票了,八万加一台桑塔纳呢,厉害吧?”

李雨菲怔了一下:“谁呀?这么好运。”

肖雪梅嘴巴朝窗户下的初见努了努。

李雨菲又是愣了愣,看了眼窗户下的那个女孩,笑:“运气确实好。”

“那是,小时候老是跟着我爸去摸奖,就从来没中过。”接话的是于小蕊,她满脸都是神奇:“讲真的,我长这么大,也是第一次遇到身边的人中这种大奖。以前就老觉得这是假的,纯坑人的噱头。”

“初见,你家里中了这么大一奖,要不待会儿上体育课的时候请我们全班同学喝瓶饮料?”林雪晴凑到课桌旁,表情促狭着:“有这么个大喜事,咱们也一起庆祝庆祝嘛,哈哈哈……”

这句话似乎得到班上学生的一致认可。

好些二愣子立马跟着起哄,让初见出钱请大家喝饮料。其实吧,他们倒也没真的多么稀罕一瓶饮料,只不过初见本身就是班上顶优秀顶惹人爱慕的女孩子,对人也很友好,经常给班上的同学讲解题目,但平时比较冷,也不爱玩,和他们有一种很强的疏离感,现在难得抓住一个拿她开玩笑的机会,自然是争先恐后了,叫喊着要初见出钱请大家喝饮料,好些个男生都争着要当跑腿的狗腿子。

一时间,初见四周围满了起哄的人,初见也并不愿意搅了班上同学们的兴致,不论怎么讲,都是善意的玩笑,而且平时班上同学对她挺不错的,请客喝瓶饮料实在不算什么事,只是……她的手在空荡荡的裤兜里捏了捏,小脸上的笑似乎有几分艰难:“不好意思,我,没有钱。”

一个女同学靠在课桌上转着笔:“开玩笑的吧,初见,你家里中了那么大的奖,加起来十多二十万呢。”

“就是嘛,初见,喝饮料那点钱对现在的你来说就是洒洒水啦。”

李雨菲本来在座位上翻看一个相册,她没有参与大家的话题,也没打算参与,但听见这番话,她突然放下手里的牛奶,扭头说:“人家讲了没带钱,你们就不要起哄了。”

这个“没钱”和“没带钱”之间,其中的涵义千差万别。只是班上很多人都知道李雨菲和初见并不怎么对付,这倒不难理解,两个都是内心骄傲又相当优秀在学校里名气几乎并驾齐驱的女孩子,一山难容二虎的道理一样适用,平时两人也鲜有交集,远谈不上朋友,因此,李雨菲这番明里暗里帮初见说话的举动倒是让一些人啧啧称奇。李雨菲却丝毫不理会别人的目光,她有自己的为人做事原则,拿起相册,转身出门给了李小曼等人。

这时候早读的铃声响了起来,学生们各自回了自己的课桌,打开英语课本朗诵,也有那么几个学生还在八卦着刚才的事儿:“没看出来啊,啧,原来初见这么小气。”

“胡说什么呢,人又不欠你的,初见家里以前很穷的,节约点不是正常嘛。”

“以前穷现在富啊,八万加一台崭新桑塔纳呢。对了,以前李雨菲跟初见不是不对眼的吗,刚才居然会帮初见说话。”

这些各式各样背后嚼舌根的议论声音,在课上课下偶有发生,一直持续到上午最后一节体育课,大家有了排**力的项目,似乎才暂时歇了。

马上高三了,学习压力大,体育课都是自由活动,纯粹是给学生散心用的。队伍解散之后,初见便回到教室里,看书做起了题目,其实班上同学的一些议论,她也听到了一些,但没有放在心上,习惯了。

临近下课的时候,初见突然听见背后有人叫她:“初见,谢了啊。”

初见侧头,怔了怔:“谢我什么?”

那个同学摇了摇手里的冰镇可乐:“谢谢你的饮料呀。刚才班上几个同学发饮料,说是你出钱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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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致命一击

广告公司是周林联系的。

张云起去省城里津市的第二天,就拿着策划方案和广告公司的经理商讨了足足一上午,对方才算跟上了他搞这档美食节目的想法和思路。

广告公司的动作很快,立即找到临时演员和拍摄场地搭建摄影棚,并且按照张云起的意思,把摄影棚设计成了一个简单但在这个年代却足够有创意的现代厨房饭厅。

第一期节目拍摄的时候,张云起去了。

下面的观众席上足足有六七十号人,全都是街边拉来的家庭妇女,一张大团结一个,也有那么几个请来当托的临时演员,都是待会儿要上台品尝菜品和背台词的,所以贵了那么点儿,100块一人。

大厨是从里津市大饭店请来的,以前也上过一些美食节目,片酬很贵,一期1000,为了显示自己专业,他穿着白大褂配白高帽,导致导演有时必须得把镜头故意拉远,要不他那顶标新立异的帽子就出境了。

主持人是一个从上到下都贼鸡儿美的姑娘,湘南广电一个地方频道的主持人,不怎么出名,平时也接一些节目拍摄、公司年会宴会主持人之类的私活,她面对镜头微笑道:“观众朋友们大家好,欢迎收看《每日美食》。现如今,随着人民生活的日益美好,老百姓越来越富裕,人们的饮食观念也在发生转变,以前大家想的是怎么填饱肚子,而现在,人们想的是怎么把菜做的更好吃、更美味,于是,就有了我们这档以介绍做菜方法、畅谈做菜体会为主要内容的知识性、趣味****性的栏目——《每日美食》,我们的节目会以专业厨师现场烹饪,主持人与现场观众边聊天边介绍的创新形式,每期介绍一道居家常吃的家常菜的做法,而今天的首道家常菜,我们请到了著名的湘菜大师孙美成来掌勺,孙大厨好!”

孙美成抬头挺胸,那张如弥勒佛般的脸灿烂笑着挥了挥手:“主持人好,现场和电视机前的观众朋友们好!”

主持人接着问道:“孙大厨,今天你准备给观众们带来一道怎样的家常菜呢?又有什么特别之处呢?”

“我今天带来的这道家常菜在湘菜系里的地位举足轻重,在湘南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无人不爱,它就是辣椒炒肉!”孙美成似乎是上节目的老鸟,一点也不怯场,张云起写的台词他念得十分生动有大厨的范儿:“辣椒炒肉,作为我们湘南人每家每户必吃的招牌土菜,它的炒法非常简单,都是一些平常吃的食材,属于特别适合家庭烹饪的家常菜,至于独特之处,那就是我的这道辣椒炒肉和传统湘菜厨师做的辣椒炒肉有点不同,口味也有区别,风味更加独特,鲜辣浓郁,回味无穷,特别我们下饭下酒。”

主持人嚼吧了一下红润的小嘴巴,一脸期待的表情:“听孙大厨这么一讲,我口水都要流出来了,相信台下和电视机前的观众也都已经迫不及待,那么,现在,就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请孙大厨上灶开火!”

食材早已准备好,都是寻常家庭烹饪的食物,肥瘦相间的梅花肉、尖椒、大蒜、生姜以及各种调料,孙美成一边切菜一边讲解:“切猪肉是这样,最好先用刀把肉筋拍碎,然后顶刀切片,顺着纹理来,这样就会更加入味。当然,如果家里有冰箱的观众,可以先把猪肉放速冻里冻硬点,这样切会更均匀更薄,省得老了。切好之后呢,我们可以放点料酒抓匀,能够去除腥味并且增加肉的香气。”

主持人适时的接上话茬:“孙大厨,据我所知,现在我们湘南一带煮菜烹饪用料酒的普通人家比较少,那么如果家里没有料酒又该怎么给肉去腥呢?”

“没料酒没事,可以用啤酒、黄酒之类的代替,也可以放点老姜丝搅拌,去腥效果也不会差。”孙美成边说边往切好的猪肉里添加调料:“这个时候,我们可以往里边放一点点盐和味精、酱油、少量淀粉浆一下,淀粉就是普通淀粉,玉米淀粉。大家千万不能用生粉,生粉滑油的时候容易粘锅。”

“那这个加淀粉有什么作用呢?”

“这个淀粉可以让肉的口感更加滑嫩,直接干煎的话,肉质会很硬很柴,发黑……”

两个人这样一问一答,巴拉巴拉了一大堆,但不算乏味,毕竟不是简单的打广告,里面还是有很多言之有物的做菜小科普的,而且简单又实用。

当然,这种一边做菜一边普及烹饪知识的美食节目,如果搁在后世,那自然是烂大街了的。后世火爆的美食向小视频的特点大多都是时间短、节奏快、黑背景、全程看厨具,少人声。但在94年,这种美食节目却是史无前例的,因为国内类似的首款美食节目《天天饮食》要到99年才出现,现在还新鲜的很,这些简单的厨艺小科普,就连请来当观众的家庭妇女们都听得很起劲,有人还拿着笔记本在记。

“记住,我们炒肉的时候,一定要掌握好火候,具体怎么做呢,肥肉小火煸炒,逼出油变成金黄色后,立马加瘦肉大火爆炒,这个速度一定要快,这样才能让瘦肉鲜香嫩滑口感不柴,肥肉也能够肥而不腻。”孙美成边说边把肉给搅开,在锅里加少量油炒肉,煸炒至稍有金黄色、肥肉稍焦时,立即乘出,随后锅里烧热油,炝香葱姜蒜,下切好的尖青椒煸炒,加一点盐。

旁边的主持人见他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笑着问他:“孙大厨,这是来到了添加调料的关键环节了吧?”

“是的,我们炒的是家常菜,用的调料也都是一些很不普通的基础调料,但味道绝对过得古,霸得蛮!”孙美成炒至辣椒出味倒入肉片,放盐、生抽、味精,随即举起一瓶桌子上的一瓶罐头讲道:“现在我们要加入一种关键调味品,放这个,这个菜的风味能得到升华。”

主持人十分配合的露出惊讶和好奇的神色,凑过来问:“这个关键调味品又是什么呢?”

“这个是我们湘南的一种特色调料品,龙景园牌豆豉辣酱。”孙美成拧开罐头盖,拿勺子打了两勺放入锅内,一边炒一边卖力讲解起来:“放了这个,风味会更加的独特,增辣增鲜,特别下饭下酒,对我们湘南人的胃口。”

“哦,这么神奇吗?”主持人伸手举起龙景园豆豉辣酱罐头对着镜头左看右看:“这个豆豉辣酱市面上不多见吧,孙大厨,观众朋友去哪里才买得到呢?”

“不是,这个龙景园豆豉辣酱现在我们湘南很多商场卖店都有的卖,价格不贵,1块5一瓶。”孙美成一顿爆炒,立即乘菜出锅,嘴巴也不闲着:“就我个人的烹饪经验来讲,这个豆豉辣酱在烹制美食方面还是非常有作用的,它不仅可以用作各类家常菜的调味品,学生也可以带到学校佐餐,那些喜欢吃蛋炒饭炒粉的人就更加有口福了,添加一点这个龙景园豆豉辣酱炒饭炒面,味道相当霸得蛮,瓷实的很。”

“呦!听孙大厨这么一讲,这龙景园豆豉辣酱,还真是居家旅行上学必备美味呀!像我这种经常加班熬夜的人,晚上回家老是自己下面条吃,但手艺可就有点儿不好意思在观众面前说了,孙大厨,你说,如果用这个龙景园豆豉辣酱拌面条吃,味道又会如何呢?”

“主持人问到点子上了。”孙美成呵呵笑道:“我们湘南人怕不辣,每次在早餐店吃粉的时候,习惯性的往里面添油辣子,但那个油辣子是死辣、干辣的,缺乏鲜度和浓香味,而这个龙景园豆豉辣酱不仅具备了油辣子的辣度,还弥补了它的缺陷,就是鲜香。所以它不但可以往米粉里面加,还可以和白粥稀饭面条一起吃。”

“听孙大厨这么讲,这个龙景园豆豉辣酱还真是一款万能的佐味神器呐,看来回头我也要买几瓶这个豆豉辣酱用来拌面才行。不过言归正传,现在,让我们一起来品鉴一下这道新鲜出炉的辣椒炒肉。”

说着话,主持人俯身在盛出来的菜上嗅了嗅,随即十分陶醉地笑道:“孙大厨不亏是我们里津市知名的顶级湘菜大师呀,这么一道简单家常菜,仅仅是添加了一点龙景园豆豉辣酱,就做的如此色香味俱全。当然,好看不如好吃,味道究竟如何,还得让我们请几名观众上台来亲自品尝品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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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中旬小满前后的这一夜。

一夜未眠的不止于初见,还有初大鹏。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满脑子都是彩票,假彩票,彩票,假彩票……

一直到公鸡打鸣,天空还是冰冷的铁青色,晨曦未露,初大鹏就从床上爬了起来,那时候,初见已经起了床,和往时一样,她早早去井里挑水把家里的水桶打满,然后在小院子里搓洗衣服,而蒋凤正在灶台上煮面条,见他披了一件衣服一言不发要出门,比划着手“啊啊啊”了几句。

“不吃了!”

初大鹏不耐烦摆手,离开院子。

来到市体彩中心时,天光尚早,远没有到上班时间,他买了两个肉包子,蹲在左面墙壁下守了足足个把小时,直到看见一名女人走到体彩中心门前开门,立马就窜了过来,那名女工作人员给吓了一跳:“这位老叔,你、你这是干嘛?你有事情吗?”

“我来领奖!”初大鹏整个人堵在门口处,瞪圆了眼珠子语气又急又冲:“我昨天在西邻广场刮彩票中了特等奖,回头你们体彩中心就打电话说我的彩票是假的,中奖作废,他妈的,这到底凭什么?凭什么呀!”

女工作人员一下子就听明白了这个土老帽样式的家伙大清早跑来的目的,每期彩票就那么一位特等奖中奖者,她想不知道也难,更何况,这个老家伙伪造彩票的光荣事迹已经在市体彩中心内部传得人尽皆知。

当然,彩票伪造的详细情况,她一个普通职工没权力知晓,上面领导也不让职工们议论外传此事,反正呢,估计领导的想法是昨天这人披红挂绿坐着桑塔纳在市里沿街宣传了一下午,已经为体彩中心做足噱头,现在既然查出彩票是假的,直接取消奖品就可以了,领导们大概是不想把他中奖彩票系伪造的事情宣扬出去的,因为即便这桩事是市体彩中心占理,证据确凿,但很多不明就里的小老百姓可未必会这样想,他们只会觉得这是一桩天大的彩票丑闻,必定会影响到体彩中心以后的彩票销售,因此不把事儿厘明白,市体彩中心是不会轻易公开处理的。

眼下上面领导不想公开处理,而且提交省体彩中心检测的最终结果也还没出来,那就没法对这个伪造彩票的老家伙太强硬,女工作人员耐着性子说道:“这位老叔,彩票的事情我这边也还不清楚具体的情况。不过目前我接到的信息是,您中奖的那张彩票昨天经过检测已经确定是假的,这个检测结果出错的概率几乎为零,而且昨天晚上我们市体彩中心的同事已经把彩票送到省体彩中心验证,我看您还是先回去,等下一步通知吧。”

初大鹏一下子语气激动起来:“你们说假的就是假的?啊!?那以后谁中了奖你们就调换一张假彩票,都可以算是假的吗?这还有天理了吗?叫你们领导出来!今天必须给我一个说法!”

女工作人员的语气半软半硬:“抱歉,老叔,今天我们主任有事出差了,不在,而且我一个普通职工也没办法给您解决这个事情,要不这样,您留个联系方式,等主任回来了,我跟他汇报这件事情,再联系您。”

“联系个屁!”初大鹏不是什么有远大见识的人,但也知晓这样单位职工的嘴就是骗人的鬼,只想着推脱责任,不动点狠的,只当你是个屁!

这样想着,他直接四仰八叉躺在了市体彩中心大门口,一副地痞流氓死乞白赖的不要脸相:“我管不了那么多,反正今天你必须把你们那什么主任叫来,把奖金和桑塔纳给我,要不然,我这辈子都赖在你们这里不走!”

女工作人员就没碰到过这样的无赖,好说歹说都没用,被纠缠的烦了,讲道:“您也别为难我了,这事情根本不是我一个普通职工能解决的!明白告诉你吧,上面既然认定彩票是假的,伪造的,那这个奖你就别想了,绝对不可能发给你,再怎么闹都没用!”

“好,好,再怎么闹都没用是吧,奖金就是不给对吧……”初大鹏盯着居高临下满脸厌恶的女工作人员,胸腔起伏,血液直冲脑门,那张脸扭曲得变了形,随即,一声不响地,他从地上爬了起来,在女工作人员骤然紧缩的瞳孔中,猛地冲出门,沿着大门口墙壁旁竖着的一根电线杆子爬了上去!

女工作人员心里“咯噔”了一下,立时跟了出来,看到初大鹏沿着电线杆一口气爬到了顶楼上挂着的广告牌上,离地足足有七八米高,当时她人都吓傻了,这人要是在体彩中心门口跳楼自杀,那还不得闹得满城风雨,她赶紧喊道:“老叔你快下来,有事好好说,你赶紧下来呀!”

初大鹏一手抱着摇摇晃晃的广告牌,一手指着女工作人员喊:“叫你们领导来!这事情要是现在不给我解决,我,我就跳下去死在你们体彩中心门口!”

女工作人员急的跳脚:“我说了领导还没有来上班,老叔!你看这样行不行,你现在下来,只要你下来,我立马就帮你联系,有什么事情,你可以当面打电话和我们主任讲!”

初大鹏已经完全听不进也不想听女工作人员的话,他扯着嗓子对着人来人往的大街喊道:“冒得天理呐!快来人呐!体彩中心谋财害命呐!拿假彩票换真彩票,私吞彩民的奖金!要把我逼上绝路,大家来评评理呀……”

来来往往的市民们看到这一幕,忍不住驻足,没一会儿,市体彩中心门口就聚集了一堆看热闹的人。有人问:“你爬那么干嘛呀,活着不容易啊老哥,有啥想不开的呀?”

“就是,有什么事下来好好讲嘛。”

“老哥,体彩中心咋吞你奖金的呀?”

“小敏,这是怎么回事?”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时,一辆桑塔纳出现在了市体彩中心门口,但大门已经被围观群众堵住,车子进不去,过了片刻后,车窗摇下,露出一张白净狭长的中年男人的面孔,他扫了眼人群,对女工作人员喊了一声。

“肖主任,你来了!”背脊冒冷汗的女工作人员看到桑塔纳上的中年男人,立时松了口气,跑过去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汇报了一遍。

中年男子听她讲完,抬眼瞟了瞟挂在楼顶广告牌上要死要活的初大鹏,才夹着公文包从车里走下来,他拨开围观群众,对初大鹏讲道:“我是市体彩中心的主任肖立军,初大鹏,你的这件事情我给你处理,你现在下来,我们去办公室好好商量一下。”

初大鹏“呸”了一声:“下个屁!就在这里商量,让大家一起来评评理,昨天我在西邻广场摸奖中了头等奖,8万块钱现金加一台桑塔纳,没成想,高兴了半天功夫没有,他们这群体彩中心的王八蛋就说我的彩票是假的!中奖结果作废!大家来给我评评理,这算哪门子的事?我正常摸奖中奖,凭什么他们说假的就是假的?如果彩票是假的,现场就有公证,为什么当时不说?”

听到这番话,顿时间周围的人议论纷纷起来,九十年代彩票火遍中国大江南北,在场的人都有过摸奖的经历,里边的道道大家多少懂一些,当时就有人抱不平说:“这位主任,人家中这么大一个奖不容易,凭什么说不给就不给了呀?”

“对呀,你们总要给人家一个合理的说法吧?要是按你们这种搞法,市体彩中心迟早倒闭,中奖了不算数,谁脑阔被板板夹咯还去摸奖?”

“他妈的!太黑了,就会欺负小老百姓!”

“大家安静一下,听我讲一句。”莫名其妙成了众矢之的的肖立军心里实在窝火,本来因为担心初大鹏伪造彩票的这件事会影响市体彩中心的声誉,他不想闹大,如果初大鹏不上门来闹事,这桩事情私下解决也就罢了,但初大鹏竟然跑到体彩中心要跳楼自杀,引得群众议论纷纷,把矛头对向他和市体彩中心,那么这桩缠麻事就必须得厘个清清白白。

“事情经过是这样的,昨天上午,这个初大鹏在西邻广场中了特等奖,当时在现场工作人员检查后确实没有发现彩票有问题,但后来经过市体彩中心的验证,他中奖的那张彩票是假的,而且为了防止搞错,我们非常慎重,连夜把彩票送到省体彩中心进行检验,今天上午,省体彩中心就给了回复,初大鹏中奖的彩票的草花K’是由‘草花2’涂改而成,系伪造的假彩票!因此,此次中奖结果作废。”肖立军为了维护体彩中心的声誉,态度倒是十分耐心诚恳:“大概情况就是这样,各位,我们随后会召开新闻发布会,披露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并且会拿出彩票伪造的检验证明!给所有彩民们一个公平公正的说法!”

初大鹏听见这话,整张脸上的肉都在颤抖,他一口浓痰朝着肖立军吐了下去:“姓肖的,你他妈胡说八道!你们说的那张‘假彩票’我根本就没有见过,绝对不是我昨天买的那张!”

肖立军掏出纸巾擦掉西装上的浓痰,也不恼怒,然而他显然是证据确凿,语气极硬:“各位市民父老,彩票的信誉,就是我们体彩中心全体工作人员的饭碗和生命,我可以以人头担保体彩中心没做假!而且,我们的工作人员同时也调查了这个初大鹏的个人情况,他住在红山弄棚户区,是当地一代有名的地痞流氓无赖,成天混迹在赌场,没少作奸犯科,干这种诈骗的事情!”

一听到“红山弄”这三个字,众人都露出恍然的神情。那地方可是市里面最有名的贫民窟,而贫穷往往又是滋生肮脏的温床,那里网罗着数不尽的贫穷的劳苦大众,还有形形色色不务正业的小偷小混混,整天不着家的酒鬼赌鬼色鬼。

这个初大鹏,大概也没什么好德性。

前面围观的小老百姓眼瞅着他要跳楼自杀,本来是有几分同情的,都是劳苦大众,活着实在不是一件容易事,谁家碰上这样式的倒霉事,还能够忍气吞声呢?因此,刚才有不少人替他讲话,但是现在,看起来这家伙也不是什么好鸟儿,讹上了这姓肖的。

初大鹏从没有想过,他以前那些“光辉履历”,会在这个时候给他致命一击。面对着地面上那些笑着看热闹的人,他张了张嘴,却感到百口莫辩。

犯了错的人,难道就不配当人了吗?

他看着西装革履仪表堂堂谈吐掷地有声的肖立军,突然感觉了一丝绝望,是的,他是地痞无赖流氓!但是,该他的钱,他就算争了这条命也要拿回来:“姓肖的,我最后问你一句,八万块奖金和桑塔纳,你到底给不给我?!”

“我没权利给,也不会给!”

“那我今天就从这里跳下去,死在体彩中心门口!”

肖立军刚得很:“初大鹏,讹上体彩中心不依不饶了是吧,我在这里奉劝你一句,你拿那张假彩票领奖是诈骗行为,是要负刑事责任的!体彩中心现在没报警,但是不代表以后不会!像你这种地痞无赖诈骗犯,我还真就不信了,成!你要死在体彩中心门口是吧?那有种你就跳跳看!你要是不跳,我就报案让警察来抓你!”

初大鹏被激得一股热流直冲脑门,脑子里一片空白,身体像打摆子一样颤栗,但是,他扒拉在摇晃的广告牌上往下面看了一眼,空白的脑子就一阵眩晕,双腿发起软来。

下面的一些人见到这一幕,像看笑话,带着哂笑,还有人顺着肖立军的话起哄:“要跳就快点跳呀!”

“带把的你就跳啊!”

“这老小子怕就是一没卵的软蛋,真没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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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狼来了

很久以前,有个孩子,在山上放羊。

有一天,山下的农夫听到他在山上大喊狼来了,便纷纷拿着锄头和镰刀跑上去打狼,结果他们却连狼的影子都没有发现,于是十分生气地训斥了他一顿。

第二天,他又喊狼来了,农夫们又冲上去帮他打狼,结果又没有看到狼。第三天,他再喊狼来了的时候,已经根本不相信他的农夫们都不理睬他,于是,他和他的羊都被狼给吃掉了。

近来,初大鹏就时常地想起这个故事。

他念的书不多,也不懂什么大道理,但知道这个童话,初见每周末放假在家就会给她妹妹初心讲一些简单的故事,这个故事他听了去了,他还记得当时初见对初心说:“这个故事就是告诉我们,做人要诚实守信,千万不能撒谎。”

当时初大鹏只觉得这故事幼稚,逗弄小孩子的把戏,但后边转念一想,又很疑惑,因为他知道狼群在发动大规模袭击之前,总会先有那么一两只狼进行试探性进攻,见到风吹草动就迅速跑开。这也就是说,前两次农夫们跑上去的时候,狼群可能已经被吓跑了,放羊的孩子根本就没有撒谎。

小孩百口莫辩,一直到被狼吃掉。

现在,初大鹏便是这样的一个感觉。

市体彩中心肖立军是那只狼,围观哂笑他的人就是农夫,他百口莫辩,或许,只有被狼吃掉,从楼顶跳下去,他才不是诈骗犯。

初大鹏是不敢跳的。

顶着烈日熬了许久,他终究还是从剧烈摇晃的广告牌上爬下来,哂笑声自然更大了,仿佛再烈的太阳都穿不透这满世界的恶意,没有一个人相信他,甚至他的婆娘、他的女儿、整日待一起的张六顺老哥,还有那些个吃干抹净的亲朋好友都不相信他,只叫他去坦白,张嘴闭嘴便是,“大鹏呀,你莫再糊涂哩!做个清白人。”

清白人!

呵呵~初大鹏不想挣扎了。

那便做个他们眼中的清白人吧。

但自那以后,他也不跟着张老汉下乡去云溪村了,只是张老汉挂念不下,来红山弄找过他好几次,苦口婆心叫他一起下乡工作,不过初大鹏已经不乐意听那些大道理,也不愿意再为那些大道理而活,只是清醒的时候,实在痛苦,满心满脑都是彩票。这时候,酒精的好处便显现了出来,整日的酒在他四肢百骸里流淌,醉生梦死,再没有那些烦恼事,要不,就是去麻将馆麻痹自己。

麻将馆不是什么安生的好去处,自打张云起给初大鹏安排工作,他当了云溪村农作物专业种植合作社的农资运输员之后,有了正经事,便极少去了,如今重操旧业,每每他一到麻将馆,所有赌徒便看着他笑,有的叫道:“初大鹏,好久没见你来了!听说你中了彩票?”

初大鹏不回答,找了个位置坐下,只对牌友说:“打牌!打牌!我有钱。”便掏出三五张皱皱巴巴的大团结拍在牌桌前。

有人却又故意的高声嚷道:“你那张彩票一定是伪造的,假的!”

初大鹏睁大眼睛说:“关你他妈的臭卵子事!”

那人呵呵笑:“事到不管我事,不过我听说你伪造彩票搞诈骗,前几日还跑到市体彩中心跳楼,闹得满城风雨,你咋不跳呢?”

初大鹏涨红了脸,额上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我只是爬了下杆,跳什么楼,胡说八道……彩票本来就是真的,我没骗人……我要自己的钱,算什么诈骗?”接连便叨叨絮絮起来,什么“肖立军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狼!”,什么“那群畜生猪狗不如!”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麻将馆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后来的日子里,他们问的次数多了,初大鹏却突然转了性子,不再气急败坏地争辩什么了。没酒喝的时候,他总是一副颓唐不安的模样,脸上笼着一层灰色,也不做声;有酒喝的时候,那张青脸便只摆着一副麻木无谓的模样,倘若那些个赌徒们纠缠问他:“大鹏,你是不是搞假彩票中的奖?”

醉醺醺的初大鹏便不住点起头来:“是呀是呀,我搞假彩票中奖,嘿嘿!还是特等奖呢,八万现金加一台崭新的桑塔纳!你大鹏哥厉害吧?”

这番话又一次引得众人哄笑起来,醉醺醺的初大鹏也跟着笑,甚至连他自己都已经觉得他就是个诈骗犯。呵!可不是嘛,想想以前干的那桩桩件件偷鸡摸狗上墙扒瓦的事,活生生的骗子哩,这么想着,他便全身轻松起来,仿佛是用曾经的罪孽,洗涤了现在那颗在良善普通人和地痞混混之间游弋不定的心,喝酒也香,打牌爽利,连手气都好,一路赢!

然而,整日整夜赌通宵达旦的打牌和喝酒,也不着家,折磨得他人已经不成样子,蓬头垢面,满嘴腥臭,那双猩红的眼珠子吊着黑黑的眼袋,像病痨鬼似的。

麻将馆老板难得好心肠,也或许是担心闹人命,劝他回家休息好了再来,这时候初大鹏就嚷嚷什么“老子有的是钱!”,“那群畜生猪狗不如!”诸如此类的话,引得众人又哄笑起来,麻将馆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一直到这天的周五,初见出现在这里。

她是放学后专门来找初大鹏的。

麻将馆里的牌友们都知晓她,初大鹏的闺女,模样长得顶漂亮,成绩也是顶呱呱,要说红山弄里能冒金凤凰,那大概非这个女孩莫属了,但这也叫他们实在稀奇,初大鹏这么一个死了没人埋的吊门汉,竟然培养出了这样一个出彩的姑娘。只是,这个姑娘大概是瞧不起这种地方的人的,进门后,便一声不响的直接走到初大鹏身前,盯着他那又黑又瘦已经不成样子的脸,说:“我妈叫你回家。”

初大鹏只看了初见一眼,便把精力放在了手中的字牌上,叫喊着牌友们继续打牌,似乎把他女儿的话当成了耳边风,只是最后,他还是对着空气讲了一句:“你回家!以后不准来这里!”

初见见他这般样,倒没再劝他,而是伸手夺了他的字牌,直接扔在地上,初大鹏气得照着牌桌“嘭”地擂了一拳!便站起来要打初见。

初见盯着他:“你打。”

初大鹏高高举起的手臂,轻轻放下了。

旁边的几个牌友们见他这般窝囊样,又哄笑起来,说什么“大鹏可真孬哩”、“连自己娃娃都不敢教训”之类的调笑话。

初大鹏涨红了脸,嘴里骂了句:“笑个屁!”便连忙将初见拉出门外,然后盯着她看了两眼,好声好气的讲:“我晚点就回,一定回,你先回去吧,以后不要来这种地方了,这没一个好人。”

说罢,初大鹏转身要走,只是刚挪了两步脚,他就迟疑起来,像有什么心事,过了一会儿,他又回过身,凑到初见近前,压低了声音问:“你讲,一个人干了坏事,是不是一辈子当不得人了?”

初见呆住了。

这时初大鹏已自顾自摆起了手,那张乌青的脸同时显现出颓唐来,随即,他从口袋里拿了两张皱巴巴的大团结塞初见手里:“你去上学吧,我等下就回家。”顿了顿,又讲:“你要好好念书哩,莫管我这样式的人。”话一出口,他似乎是脸上躁得慌,便头也不回地钻进了麻将馆。

一直到深夜,废寝忘食打牌的初大鹏才带着满身的酒气再次从麻将馆里走出来,他也不知道她那个闺女什么时候走的,但永远不要她来,在路边的商店买了一瓶枝江大曲,也不要东西垫巴肚子,就这么边往家里赶边喝。

走到红山弄一条三岔路的路口时,有一段百来米的上坡路,路有些陡,也没有灯,两日没合眼的初大鹏走得实在吃力,他又喝了不少的酒,心口跳得厉害,满身的虚汗,于是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他喘了会儿粗气,抬眼看着天空,在寂静无人的深夜里,看到了满天星星点点的光,光里仿佛有无数的彩票、羊、农夫和狼!

他端起酒瓶大口大口往肚子里灌酒,那辛辣的感觉捅入喉咙里、胃里,犹如刀割,浑身燥热,神智都模糊起来,直接倒下了冰冷的地上,满心满脑的烦恼事和那漂浮在天空上的彩票忽然烟消云散了。

这时候,突然有一辆摩托车经过,街头无灯,路面乌漆嘛黑的,行驶到近前,司机才发现路中央躺着一个人,吓了一跳,连忙调转龙头才堪堪避开。

骑摩托车的是个青年,气得他停下车往初大鹏身上吐了一口浓痰:“哪里来的酒鬼,找死啊!”

初大鹏摸了下脸上的浓痰,随即醉眼朦胧地望了眼轰着油门远去的摩托车,过了会,他扔了空酒瓶,手脚撑着地面,摇摇晃晃地正要起身。

“嘭”地一声响起!

三路口上坡处,急驶而来一辆面包车,毫无征兆地撞向初大鹏。

尔后,一道黑影冲向天空,伴随着一声闷响,摔在几米远的马路上。

大概十多秒钟之后,面包车里走下来一个青年人,腿脚打颤,脸上毫无血色,战战兢兢地走到初大鹏身前,他看着初大鹏俯躺在地上,身躯曲卷,粘稠状的血污沾满全身,吓得他舌头打结:“你,你没事吧?”

“没,没,没事……”

“大,大哥你等着!我马上打急救电话送你去医院!”

司机见人还有气,便清醒了一些,现场没监控,他不敢破坏现场直接开车把人送去医院,于是立即跑到旁边的电话亭报警和拨打120急救电话,随后又连忙跑回来,伸手慢慢地把初大鹏曲卷的身子翻过来仰卧着,左手托起他的脑袋,让下腰部靠在地上。

这时候,他就发现初大鹏腹部处在不停地往外流淌鲜红的血,整个身下的路面都给染成了黑红色,他整个人都给吓懵住了:“我,我已经打急救电话了,大,大哥你坚持住!挺住!没事的,不会有事的……”

“司,司机……”这时候,初大鹏竟艰难地向那六神无主的司机抬起沾满鲜血的手掌。

“大,大哥,你挺住!你不能死啊!你要死了我可咋办呀!”司机伸出一只手握住初大鹏的手,他吓得都要哭了:“大哥,你,你有什么事吗?你不要吓我……”

“你,你,你说,一个人犯了错,是不是就一辈子当不得人了?”

“大哥你说啥,你不要胡想,什么一辈子当不得人,犯了错不要紧,可以改过自新,重新做人,不都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吗。”心乱如麻的年轻司机完全听不懂初大鹏的话,只当他被撞的神志不清,便这么顺嘴一答,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初大鹏那因为失血过多而惨白的脸上,竟露出了一丝讲不清是什么滋味的笑:“你、你听我说……”

“大哥,你,你说什么?”

初大鹏的声音已是极微弱,年轻司机连忙俯身侧耳,才听到他断断续续地说:“不,不怪你,我,我有一个女儿,叫,叫初见,是市一中高二的第一名成绩,你,你找到她,告诉她,我……我对不起她母女,求你,找,一定找到,她她……”

年轻司机的一颗心仿佛坠入了深渊,声音里夹杂着充满了恐惧的哭腔:“大哥,亲哥啊!这话还是你自己跟你闺女说吧,你闺女还是个高中生呀,你可千万不能让她这么小就失去爸爸呀!你要坚持住,救护车马上就来了,马上就来了!没事的,不会有事的,你相信我,你挺住!你闺女成绩那么好,市一中第一名,肯定是清华北大的料子,你马上就能享福了!你就算为了她也要坚持住……”

初大鹏似乎已经完全听不到司机的声音了,身体躺在冰冷的土地上,四肢摊开,面朝着那布满了星星点点的光的苍穹,脸色白的像纸一样,只有那张颤抖的嘴巴还在一张一合着:“还,还有,彩,彩票是真的,但,但不要,不要了,我们平头百姓,争、争不过……好,好好读书,照顾好妈妈和,和妹……”

******

第三十八章 暴裂无声

临近晚自习结束时,天空飘起了雨。

仲夏的雨总来的突然,铺天盖地的,暴裂无声的。

这样的天气,这样一个一只脚即将踏进兵荒马乱的高三的时候,在教室里参加晚自习的学生却并不多。市一中在学生管理这一块向来松懈,对于自由散漫的学生来说,相较于那些为了拼成绩把学生当成劳改犯一样高压管理的封闭式学校,这里堪称天堂,还没有进入大学,就已经能够体会到大学的悠闲生活。

江川市一中确实有这个资本。

它网罗了全市最多最顶尖的学生,也网罗了全市大量家庭条件相对优异缴纳高昂建校费的普通学生,学校用这一大批普通学生所带来的资源,倾注和供养金字塔顶端的少量头部学生,每年的高考成绩就足以笑傲江湖,至于那些成绩不好的普通学生,只要不闹事,全部放养,大抵是爱咋咋地吧。

其实走到这个高二下学期的尾巴上,绝大多数学生的成绩歪好几乎已经定了型,虽也有高三奋起直追成绩陡然拔尖的,但终究是少数。总而言之,这时候,成绩好的学生会更加刻苦努力,成绩差的学生便开始放纵玩耍,尤其是那部分没有父母看管一个月只回一次家的寄宿生们,平时上课睡觉,晚自习就混迹在租书店、桌球厅、游戏厅里,晃荡着那无处安放的青春。

156班,这天晚上来教室里参加晚自习的大多是读寄宿的女生,位置僧少粥多,大家可以随便坐,有些爱讲小话的女生都是三五几个人聚在一起,聊天吃零食顺带看看书,小日子过得实在悠闲,有些用功刻苦的学生则是独自一人选个偏僻的角落,隔绝干扰。

初见就是这样,坐在僻静的角落里。

有的时候看书做题目,有的时候看着窗外的大雨发呆,有的时候,她心里会想她那个因为一张假彩票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继父有没有回家。不过既然答应了她,大概是回了吧。这样,妈妈就不会担心了。

初见想着这些,看着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窗上,摇了下头,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总忍不住记起下午去红山弄麻将馆的时候,他对她神神叨叨说的话:“你讲,一个人干了坏事,是不是一辈子当不得人了?”

晚自习下课铃响后,参加晚自习的同学三三两两离开教室,她们沿着屋檐快跑回了宿舍,很快,教室里只剩下了初见一个人,那时的天空黑的深沉,教室里全部的灯都亮着,苍白的灯光照在她那看书的身影上,风夹着雨丝从门口灌进来,带来了冷意。

一直到接近十点半的时候,教学楼即将断电,初见才收好课本,锁门离开教室。

一路下楼,来到门口时,遇见了林子昊。

他大概也是没有带伞,在教学楼门口的屋檐下躲雨,戴着耳机,一只手抄在裤兜里,看见她走过来,神情却并不显得意外,只是下意识把另一只手上的烟扔进垃圾桶里,才取下耳机笑着对她说:“刚下课呀?”

初见点头。

两人没有再言语。

站在门口的屋檐下,等雨变小。

身边的女孩,似乎让林子昊有点不知道该干什么,一向在女生面前极有风度的他,身体有些僵硬,眼睛直直看着天空,拇指大的水柱仿佛贯通了天地,雨流狂落,雨点噼里啪啦打在地上,升腾起一片水雾,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许是忍不住,他侧头看了身边的女孩一眼,微低着头,暖色的灯光映在她清澈的小脸上,让他忽然想起了法国电影《心动的感觉》里面的苏菲·玛索,他心脏跳动的厉害:“我爸马上开车来接我,到时候一起回家吧。”

初见摇头:“谢谢,不用了。”

林子昊笑了笑,脸上看不出多少失落,把手中的耳机递给初见:“听会歌吧?下雨的时候听歌,感觉挺好。”

初见正要说话,这时,一辆本田雅阁出现在了路的尽头,几秒钟后,车子便劈开风雨来到教学楼前。

车窗滑下,露出一张中年人白净的脸,他的嘴唇旁边有一颗黑黑的大痣,眼中带着笑意:“儿子,上车。”

林子昊立时把单肩背包顶在头上,冒雨凑到车窗前,指了指后边的初见说:“老爸,这我同学,没带伞,你先送她回家吧。”

中年男人早就看见后面的漂亮女孩子,伸手摸了摸林子昊的脑袋,笑得别有深意,随后,他十分客气地对初见讲:“这位同学,你上车,我先送你回家。”

初见沉默了一下,礼貌地说:“不用了叔叔,等下我爸爸也会来接我的。”

中年男人听初见这么说,笑着点头:“那就好,那我们先走了,你也早点回家。”随即收回目光,叫林子昊上车。

林子昊勾着脑袋,脸上似乎带有几分少年气的不甘愿,中年男子只是无奈地笑,随即升起车窗,把他的视线隔绝于雨幕之中。

初见站在屋檐下,看着本田雅阁无声地滑入黑夜中,尾灯一闪,引擎轰鸣着离开。

那时的雨已经越来越大了,仲夏时节,本来燥热的空气忽然变得格外地冷。等到本田雅阁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路的尽头后,初见抬头看了眼黑黑的天空,她忍不住地想,省城里津是不是也在下雨。

把书包抱在怀里,初见抬起脚,直接踏进了雨水中,她脚下那双绣了一朵茉莉花补丁的白色布鞋瞬间就湿了,一股凉意,从脚底传到心间。

迎着大雨,穿过黑黑的校园。

跑到学校门口的时候,喘着气的初见突然停下了脚步,望向前面停在雨中的私家车,车窗是打开的,透过雨幕,隐约能够看到林子昊和林爸两个人。

林爸拍了拍方向盘,招手说:“闺女,这么大雨,你一个女孩子走夜路不安全,听叔叔的话好吧,快点上车,我送你回家,等下感冒可不好呀。”

很多时候,拒绝别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当对方诚心实意为你好,而你又似乎没有其他选项。当然,你明白,每一份叠加的情谊都不会轻,所有赠送的礼物,早已经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本田雅阁穿行在深夜的江川街头上,初见看着窗外被风雨斩落的枝叶,想起了前几天刚看完的《断头王后》。

“对了,你住哪里?”

林爸把纸巾盒递给后面的初见。

初见礼貌地说:“红山弄,我叫初见,叔叔,麻烦你了。”

林爸应了一声好,他似是想到什么,无意地笑着说:“初见,你这名字应该出自纳兰性德的那首什么人生若只如初见吧?呵呵,好名字呐,这个初姓我记得百家姓里有,不过咱江川倒是挺少见的,初见,你爸叫什么,哪里人呀?”

初见沉默了一下:“本地人,叫初大鹏。”

林爸点点头:“好好,有机会认识一下。”

过了会儿,他伸出有些僵硬的手,打开车里音乐,是陈淑桦的《梦醒时分》:“你说你犯了不该犯的错,心中满是悔恨,你说你尝尽了生活的苦,找不到可以相信的人,你说你感到万分沮丧,甚至开始怀疑人生……”

歌声中,本田雅阁穿过风雨交加的夜。

渐进红山弄棚户区的时候,林子昊看着车子转入一条泥泞的土路,土路的两侧,是一排排低矮破旧的瓦房棚屋,在黑黑的雨夜里,亮着昏黄到泛着穷酸的光。

林子昊是第一次来这里。

他从来不知道江川有这样一个贫民窟。

车子抵达初见家门口的时候,他看着那三间老得像上个世纪的瓦房,好像一下子就想明白了初见为什么常年是市一中高二年级的第一名,但他想不明白的是,这样一片贫穷落后的土地,究竟是怎样养育出初见这样一个女孩的。

想着这些时,车子已经停下。

初见礼貌地向林爸和林子昊父子反复道了谢,才推门下车,只是她刚转身,黑漆漆的院门口忽然走出了一个打着伞的人影:“初见!闺女!是你回来了吗?”

初见抬头,看清对方是红山弄居委会的于大妈,怔了怔:“于奶奶,这么大雨你怎么不进去?有事么?”

于大妈“哎哟”了一声,忙不迭跑过来拉着初见的手说:“闺女,你才放学回来啊,出大事了!刚才你家来了两个警察,你妈和你妹妹都跟着他们去医院了,你妈妈跑到我家让我在这里等你,还让我告诉你,你爸,你爸出了车祸!好像伤得很重,送到医院的档口时人已经没……”

“轰”地一声!

一个奔雷从天上直砸了下来。

初见耳边轰然爆响,随后,是一片空白。

******

黑夜,大雨,冷。

本田雅阁在深夜的街头上,奔驰着。

雨刷器挂去前挡风玻璃上一层又一层仿佛永无止境的雨水,却刮不去车内的沉闷气氛,把车开得飞快的林爸一句话没讲,后座上的林子昊则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默默地看着旁边的初见,初见望着窗外,街边的灯映着她苍白的脸,雨水从发尖滴落,那副模样,美得让人窒息。

一路疾驰,车子很快抵达了医院。

初见下车时,对林爸说:“谢谢叔叔。”

“不用谢,快去看看你爸吧。”林爸脸上挂着笑,嘴唇旁边的那颗痣在灯下泛着光,他顺手从副驾驶位上的黑色皮包里掏出了六张百元大钞递给初见:“出了这么大的事,一点心意,拿着吧。”

“不用。”初见摆手,礼貌说:“谢谢叔叔,你们早点回家,我就先过去了。”便推开车门往医院大门跑去。

“初……”林子昊叫了一声,便起身要跟着一起下车起医院,但是,他的手被林爸一把抓住了,林子昊扭头:“爸,我想过去看看。”

“你现在应该想的事情是回家睡觉!”林爸扔了林子昊的手,点了一根烟,望着在雨中奔跑渐渐模糊的女孩,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敲:“怎么就死了呢,奇了怪了。”

林子昊莫名其妙:“什么死了?你说初见她爸?你认识她爸?噢!对了,她爸初大鹏搞假彩票中特等奖的事情,你不可能不知道。我说刚才你在路上怎么突然问初见她爸爸的名字呢,爸,那这就更应该去看了呀,而且明天是周末,不用上课,同学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想过去看看,关心一下嘛。”

林爸已经启动了车子,调转方向盘:“你理由倒是挺多的。”

林子昊立时道:“心里话。”

林爸笑了笑:“喜欢你这个女同学?”

林子昊表情愕然,随即那张俊秀白净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好意思的神情:“没,没有,就是好朋友。”

林爸掸了掸烟灰:“你马上十八岁了,可不可以爷们一点?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喜欢……”

“可惜,人家不喜欢你。”

“你这话啥意思?”

林爸言简意赅:“意思很简单,以后离这个女孩远点。”

“为什么?”

“没那么多为什么。”

林子昊拧得很:“爸,你讲话能不能不要这么野蛮?”

林爸突然踩了一脚刹车,这小子给他妈惯坏了,不把话讲明白,大概是不会听他的:“傻小子,连老子都敢骂,翅膀硬了呀你,不过你也别那么拧,你爹过得桥比你走的路还多,难不成还会害你?很明显的事情嘛,这个女孩根本就不喜欢你,当然,我说这话你心里肯定不服气,要跟你老子较劲,成吧,傻小子,那我就让你服气一下。”

林爸掸了掸烟灰:“就刚才,那个初见坐在车上,按理来说,一个这么大点的女孩,爸爸又出车祸了,这应该是她最孤独无助最需要人关心的时候,在她亲近喜欢的人面前,会表现出脆弱的一面,但是,刚才她在车上有跟你透露过这方面的情绪吗?有跟你好好说过一句话吗?没有嘛,人家明摆了就是不喜欢你嘛,不过人家不喜欢你有错吗?没错呀,你又不是人民币,凭什么人人都喜欢你呢?但如果你老缠着人家,就是你的不对了。”

林爸扔了烟蒂,伸手揉了揉林子昊勾着的脑袋瓜子:“你的一些做法,让人讨厌咱先不提,伤钱咱也不提,你老子我还不缺这三瓜两枣,但伤心和伤时间呀!林子昊,麻烦你搞清楚,你还有俩月就得参加高考了,给你老子省点心吧,虽然你这么大了,我也不想反对你谈恋爱,但这俩月加把油,等你进了一个好大学啥好姑娘找不到?就这么着吧,以后离这个什么初见远点。”

林子昊语噎。

他甚至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

他清楚他老爸说在理,甚至字字诛心,但他的心里除了那说不清的萎靡情绪,还觉得哪里不对劲,如果他爸真是因为马上就要高考了而反对他追初见,那为什么在学校的时候那么热情地要送初见回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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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骗到手

来里津后,张云起天天守在摄影棚里。

广告公司按照他的想法,把《每日美食》搞成了一个系列片,一天拍一集,前期定了二十四集,每一集都有一名厨师烹饪一道家常菜,时长二十分钟左右。这玩意儿做的形式虽然是烹饪节目,但其核心还是广告,形式也很普通,放在后世自然是入不了人眼的,只不过在这年头还没有兴起有些创意罢了,所以有足够宽广的营销空间。

广告拍摄期间,张云起通过林诗予的介绍,顺利联系到湘南省电视台的人,洽谈广告投放的事情。

二十多分钟的广告片,根本不可能在国内电视传媒界首屈一指的湘南电视台的黄金时间段播放,而且联盛也没这个投放资金,但尿憋不死活人,穷有穷的搞法,张云起把目光投向早上下午和凌晨时分的垃圾广告时间。

那时候国内电视广告相对较少,而且基本上都往黄金时间段砸钱争得你死我活,早上和下午的垃圾时间几乎就没什么人看得上,也是随着保健品市场爆火起来,“专家义诊”行销模式的广告片开始大举进军省台的这些垃圾时间段,一个广告往往十多分钟,形式夸夸其谈,专家吹得神乎其神堪比仙丹,但就是这么假的玩意儿,在那个疯狂的年代却能在很多省级卫视堂而皇之的播出,消费者们也实在好骗,对那些仙丹神水趋之若鹜,九十年代的小孩子可就爽了,天天有得糖水喝。

现在一个想买,一个愁卖,广告投放合作双方谈得十分愉快,方案也很快定了下来,上午和下午以及晚上各播放三次,每次时长20分钟,白天的广告费为2万1小时,凌晨则是1万1小时,加起来,每天的广告费用为5万元。张云起直接签了一年合同,预付150万,剩下的按月结算。

搞定这茬,此行的事也办的差不多了。

第二天清早,张云起驱车前往白竹坡的高档住宅区,这几天接纪灵他来了几次,已经轻车熟路,在纪灵住的一栋复式楼前停车,走到门口敲门。

过了一会,门开了。

但是,出现在门口的是一个女人。

谈不上多漂亮,气质却是十足的好,穿着白色棉质的宽松家居服,一头浓密黑发高高盘起,摸了淡妆,那双眼睛和纪灵有十分像,在她的上上下下打量张云起的时候,张云起已经反应过来,礼貌地说:“小姑好。”

“好久不见,又长个了。”女人是纪灵的妈妈,前几次张云起来这没遇到,是因为她上班,今天周六在家,看见突然出现在门口的张云起,那张丰腴秀丽的脸上倒没什么意外,也不像寻常母亲那样带有浓浓的警惕。

她只是望了一眼停在门口的奔驰S320:“听纪灵说,你这次来里津有工作上的事情办,办的怎么样了?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不知道为什么,张云起总感觉到纪灵妈妈话里话外对他的审视味道极浓,尽管不显得那么经意,他笑着说:“办的差不多了,谢谢小姑,有需要一定找你。”

“那就好,找纪灵出去玩?”

“是的。”

“纪灵还没吃早餐……”

“路上吃路上吃,时间不早啦。”纪灵从客厅里蹦跳着走出来,她头上倒扣着一顶黑色棒球帽,白色纯棉背心搭配一条藏青色牛仔短裤,嘟囔的嘴巴里塞了半块面包,抱着两瓶牛奶,把书包和一瓶牛奶扔给张云起之后,取下嘴里的面包,在她妈妈脸上啄了一口:“妈我走了哈,拜拜!”

张云起还没讲话,纪灵已经拉着他跑去开车门,两人上车之后,纪灵的第一句话是:“我妈妈凶吧?”

张云起扫了眼还在门口的纪灵妈妈,笑:“挺和蔼可亲的呀。”

“嘿哟,小张同志嘴真甜!”

“诶,对了,有个事忘了,你跟你班主任请假没?”

“请了请了,罗里吧嗦的,小张同志,你现在是大老板了,要话少酷一点!”

张云起很配合地闭嘴,开着奔驰离开。

昨夜下了大雨,一向酷热的里津难得清爽,两人先是去了贾谊故居,青石板路两侧的民居尽显千年古镇风情,在岳麓山清风峡中的爱晚亭上,万山枫叶尚未落红,层林尽染的全是郁葱的碧绿色,张云起陪着纪灵走了很多她想走的角落,吃了很多她想吃的街头小吃,拿着相机留下了很多她想留的照片。

下午日落时分,驱车去橘子洲头。

当年张云起来里津读中专,游逛的第一个地方就是橘子洲,原因无他,不要门票,名气也贼鸡儿大,只不过那时候的他只觉得这里实在无聊,绕着橘子洲头走了一大圈,足足十多里路走得鸡儿蛋化,却根本没有看到书里的漫江碧透,百舸争流;也没有看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更没有看到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看到的,全都是些稀疏平常却又不大叫得出名字的植物罢了。

时过境迁,再次来到这里,张云起站在横贯湘江江心的橘子洲头上,东临里津,西望云麓,景色还是那些平常的景色,心境却完全不一样了,倒攀不上那些文人墨客的感叹,只不过是曾经作为一个普通小老百姓,深受社会现实的毒打之后,忍不住想起那个在橘子洲头上立志闯出乡关的少年罢了。

六朝何事,只成门户私计!

纪灵是不懂也不想懂这些的,她只是累。

疯玩了一天,脚酸。

张云起买了两个冰激凌,带着姑奶奶坐在江边的长椅上休息。

那时夕阳已经缓缓落下,天色向晚,红光沉于江中,江水染了血的颜色,江风很大,吹得林中树叶哗哗地响,吹得一个途径此处的女生的白裙翻飞,那一双又长又白的大腿从下往上一览无余,有那么一瞬间,满月的屁股若隐若现,看的张云起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纪灵凑过来:“这女生好漂亮呐。”

张云起深以为然地点头:“嗯。”

纪灵立时瞪大眼睛:“你说!我和她谁好看?”

张云起笑:“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真话呗。”

“你好看。”

“假话呢?”

“什么妹子?我没看到!”

纪灵笑得嘴巴弯成了月牙,像个小巫婆一样叽里呱啦起来:“小张同学呐,你说你在学校是不是天天这么哄初见的咯?然后……然后就把她骗到手?哼,等回了江川,我要告诉初见。”

张云起正要讲话。

这时,裤子兜里的BP机“滴滴”响了起来,他掏出BP机打开一看,屏幕上跳出了十个字:

“初大鹏出车祸身亡,速回。”

******

第四十章 静夜

凌晨时分,张云起抵达江川。

他把纪灵送回家之后,直奔红山弄。

那时的夜已经黑得深沉了,路两侧鳞次栉比的窗户里亮着模糊的光。风是闷的,涌着燥热空气,时有小娃娃的哭啼声,有低矮的平房大门敞开,老人躺在摇椅上摇扇纳凉。在年仲夏的这个酷热夜晚,也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彻夜难眠。

到了初见家,张云起停好车进门,遇见了他老爸张老汉,正坐在小院门口纳凉,他见着进门的是张云起,便起了身“老三,从省城回来了。”

张云起点头“这么晚了,爸,你怎么在这?”

张老汉叹了一声“灵堂没升好,这一家子孤儿寡母的,连个顶事的男人也没有,大鹏婆娘都哭晕好几回了,你妈不放心哩,叫我一起过来守一夜。”

张云起拍了拍门沿上的土,坐在上面,见他爸手里拿着烟袋,便从里边抓了一把云溪村的土烟丝,用裁剪好的报纸卷烟棒,只是卷了几次,总卷不好,张老汉见了,便接过那管烟丝,三下两下卷了一根递给他“年纪小,少抽点哩。”

张云起点头说好“什么时候下葬?”

张老汉吸着烟棒说“尸体在火葬场冷冻室,赶明儿火化,升灵堂,定仙定了下周六入土。”

张云起点点头。

张老汉道“娃儿呀,你给分析分析,这大鹏那张彩票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我现在被搞糊涂了,那边市体彩中心一口咬死大鹏那中奖彩票是假的,还在市里电视专门开了新闻会,可是……如果假的,大鹏咋会这样反常哩?诶!现在还赔了命。”

张云起掸了掸烟灰,说“爸,我不是事后诸葛亮,现在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你也不要多想,这是他自己的命,我只是觉得,这件事情你们应该早点打电话告诉我的。”

张老汉又叹了一声“谁说不是呢,只是那会儿大家都不相信大鹏,都觉得他那彩票是假的,就连他婆娘都劝他不要闹了,好好过日子,再说那会儿你在那边忙事,哪成想……会是这样。”

张云起道“车祸是怎么回事?”

张老汉道“这也是阴差阳错,这些日子大鹏天天呆在赌场里,把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昨天半夜喝醉了酒,倒在马路上,就出了事,当时送到医院已经没气了,那些警察检查现场后,认定那个司机没有违规驾驶,大鹏全责,不过那司机倒还算心善哩,赔了块安葬费。”

张云起想了想说“司机人放走了?”

张老汉点了点头。

“云起?”背后传来声音。

张云起扭头,看见初见出现在小院里。

他掐灭烟蒂,起身对张老汉说“爸,明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要不我送你先回家休息吧,今晚我守这里,你明天早上再过来,到时候总得跟这边居委会商议升灵堂的事。”

张老汉正要说话,张云起又讲道:“你年纪大了,熬不住夜,这里又没地方睡。”

张老汉想了想,最终还是点了头“那我就先回了,你妈在屋子里面陪大鹏婆娘,你大了,也懂事了,管顾着点,不要送了,路也不远,我自己走路过去,明天再来,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张老汉嘱咐了几句,背着手离开。

张云起和初见坐在小院门槛上,长久没有说话,在昏暗的灯光下,他看着她,这个女孩的那张看似平静的小脸上有些苍白。有那么一瞬间,张云起仿佛感觉回到了市一中周年校庆的那一晚上,这个女孩岁生日的那个深夜,在这个破烂的小院里,独自咀嚼着人间悲苦。

“刚从里津回来?”

“是呀,刚回来,在那边事情有点多,没来及给你买礼物,马上就要放暑假了,到时候我们去里津走走好不好?”

初见笑了笑,点头说好“你还没吃饭吧?我给你下碗面条?”

张云起笑着点头。

面条做的很快,初见烧了小半锅水,打了两个鸡蛋,放下小半箍面条,软了后,加油盐酱油味精,便捞了出来,放上葱花,叫在屋子里和他妈妈讲话的张云起吃面条。

面条味道清香,张云起也着实饿了,只是听着屋子里断断续续的哭声,看着坐在旁边的初见,总没有滋味,他夹了一筷子面条,冲坐在对面安静的初见笑“在想什么?”

“你不在的时候,想很多了。”初见抿了抿嘴,像自言自语:“你在的时候,就什么都不想了。”

张云起把面条塞嘴里,笑“那就什么都不想了,都会好起来的。”

初见家里只有两间房,蒋凤和张妈睡一间,初见和初心两姐妹睡一间,好在天气很燥热,吃过面条之后,张云起找了把躺椅,点了蚊香,在小院的屋檐下睡。

睡的并不太好,蚊子很多。

只是连日奔忙太困了,没有多久就睡着了,迷迷糊糊中,他总感觉身边有人,又好像是在梦里,梦里的人像是初大鹏,一个面目模糊的司机受人指使开车撞死他!

天刚刚泛光,张云起就醒了。

他打着赤膊用井水冲了一把脸,倒水的时候,发现短袖挂在院墙下的晾衣绳上,一夜风吹,已经干了,取下来穿在身上,他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初见身上的青草香味。

张云起驱车直奔联盛。

来到办公室后,他给李季林去了一通电话,叫他来办公室一趟。

到了上班时间,陆陆续续有员工找张云起签字,报销、出差、采购之类的,当然要达到一定的额度才能找他签,比如报销,达到以上才找他签,只是外出这样长一段时间,积攒了不少。

全部签完后,李季林来了。

两人聊了聊在湘南电视台投放广告和引进生产线的事情,又汇报了一下上个月的罐头销售增长情况,临了,李季林说“现在我们罐头厂的经营情况好转,黄市长[]打算号来罐头厂考察,到时候可能需要你抽出时间陪同一下。”

张云起点头“我联系了一个湘南省报的记者,到时候邀她过来一起看看吧,能做个报道也好。”顿了顿,他又问“老李,我们和市体彩中心是怎么合作的?”

李季林不知道张云起为什么突然会关心这种具体的业务“跟我们合作的是彩票销售方,当初体育局帮我们打了个声招呼,彩票销售方的奖品成本压力也很大,对两边都有好处,算是一拍即合。”

张云起不清楚这里面的事“市体彩中心的彩票销售全部承包出去了?”

李季林点头“上面不想管事担风险,彩票也不是都卖得出去,容易亏本,他们就把售彩业务全部承包了出去,躺着拿+的收入。”

“承包人是谁?”

“林永强林总。”

“你跟这个林永强很熟?”

“只是认识。”

“约他一下,我想请他吃顿饭。对了,还有市体彩中心的领导。”

第四十一章 幸福

绿树浓阴,夏日长。

张云起已经一周零一天没去学校了。

踏着夏日的晨光,他再次来到教室的时候,看着一样的同学,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几分物是人非的感觉。初见没来,但班上的学生似乎都知道了初见父亲初大鹏车祸身亡的消息。

班主任王明榛找张云起聊了聊,关于他这么久没来学校上课的事。张云起如实说了。他不觉得有什么好隐瞒的,关于他的一些事,他没兴趣满世界找人宣扬装那些没点儿营养的逼,但是总会有人知道,作为班主任,王明榛未必就一点也不清楚,至少现在听张云起说了,他表情并不显得多么惊讶。

后面,张云起给初见请丧假,王明榛问他初见爸爸什么时候入土,张云起说下周六,王明榛点了点头,便不再说什么了,只叫他有空多把精力放在学习上,最近这段时间多安慰安慰初见,她比较信任你。

上午有语文课,王明榛没有和往常一样教案不带,光凭一张利嘴就在教室里天南海北胡吹乱侃,嬉笑怒骂皆是文章。

他给同学们发了一份现代文阅读,文章有些奇怪,苦涩难嚼,开头便是:“我登上一列露天的火车,但不是车,因为不在地上走;像筏,却又不在水上行;像飞机,却没有机舱,而且是一个长列;看来像一条自动化的传送带,很长很长,两侧设有栏杆,载满乘客,在云海里驰行……”

句句隐喻,仿佛梦呓。

拿它来做阅读理解,是为难这帮孩子。

王明榛靠着讲台,问:“你们有谁看懂了这篇文章吗?”

回应者寥寥。

当王明榛的眼光如往常时扫过张云起前面的初见那张空荡荡的座位时,他沉默了一下,便笑起来:“我不指望你们能看懂,但或许以后它对你们会有用。”

在后面的时间里,王明榛倚着讲台,从杨绛的这篇《孟婆茶》开始,散漫地与156班的学生谈起自由、理想,还有生死。

他说,那是一列通向死亡的列车,我们每个人终会登上它。

他还说,钱钟书和钱媛的先后离世:“在漫长的生命当中,生和死会逐渐交换位置,死亡变轻了,好似自由,而活着会成为沉重的事情。我希望,同学们离开学校走向社会后,背负着越来越沉重的人生往前走时,依然能如此刻这般,欣荣繁茂,勃发锐利,拥有感受幸福的能力。”

阳光灿漫,光影斑驳。

在那节语文课上,张云起偶尔抬头的间隙里,看到了一道阳光将教室一劈为二,光柱之下,有点点碎尘,那个头发花白边幅不整的老人就站在碎尘之中,不紧不慢、娓娓而言,每一粒碎尘都炫目地飞扬着,构成了他高中生活很难忘的一幅图景。

放学时,江川又下起了很大的雨。

从沿海逶迤而来的黑云遮住了这座城市上空所有的日光,大风掠过枝头,树叶纷纷飘落,或随水东流,或辗转成泥,青绿的生命一去不回。

张云起赶到松临楼时,快七点了。

李季林和王贵兵正在包间里陪请来的贵客聊天,市体彩中心主任肖立军和买断彩票销售权的林永强。

看到进来的张云起,李季林起身做了一番介绍。不过联盛是市体彩中心的供货商,买家是爹,卖家是儿子,更不要说市体彩中心还是体育局下面的事业单位,去年年底龙景园积压的罐头能够全部销售出去收回一部分资金,市体彩中心是帮了大忙的,请这样的爹喝酒,态度得端正,磕头烧香,不过肖立军和林永强看到这个久有耳闻的联盛大老板这么年轻,都惊讶的很:“张总,你可真年轻啊,还在读书吧。”

张云起笑着说17。

嘴巴边上有颗黑痣的林永强“呦”了一声:“这人跟人可真没法比,张老板,你十七岁就是身家好几百万的大富翁了,我儿子比你还大一岁,可这会儿在学校里只知道拿他老子的钱泡女学生呢。”

这句话讲得肖立军哈哈大笑,随后,他摸了下肚子说时间不早了吧,王贵兵立马转身吆喝女服务员:“茅台呢?快点!鲍鱼呢?快点!来条软中华,快点快点!”

酒桌上推杯换盏,谈笑风生,话题要有多龌龊就有多龌龊,大抵就是开门衣冠禽兽,关门不如禽兽。也不知道为什么,喝酒谈笑应酬的时候,张云起老是想起王明榛上午讲的那句话:“我希望同学们离开学校走向社会后,背负着越来越沉重的人生往前走时,依然能够拥有感受幸福的能力。”

一顿饭下来,五个人吃了两千六,这还是折后价。吃完饭到楼下的会馆里,沏上香茶,台面摆开,肖立军点上一根中华,一副大人物的派头,喊打麻将:“搓几局搓几局,啊,我们就是娱乐娱乐消磨时间,打小的。”

麻将没有五个人的打法,李季林看了下这个架势,没有上场,王贵兵顶上,他是牌场的老鸟,但这么多年下来也混得猴儿精,虽然不知道张云起请肖立军两人吃饭的目的,但有一点是明显的,他老板有事求人!肖立军这个老王八蛋要打得不是麻将,是秋风!

四圈下来,他偶尔胡了几个鸡屁股,肖立军放炮一律不抓,肖立军的炮却没少点,转眼四五千块钱就没了,但他脸不红心不跳,全程就看着肖立军高潮迭起疯狂输出。

张云起手气也不咋地,不过他的心思完全没在麻将上,往桌上扔了一个红中,笑呵呵地对对坐的林永强道:“林老板,最近你们闹了个大新闻呀,我听说有个人中了彩票,后边出了意外给车撞死了。”

林永强还没开口,肖立军往烟灰缸里“呸”地吐了一口浓痰:“别提这茬了,我在彩票这行干了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他妈的,一个地痞无赖,伪造彩票诈骗巨额奖金,回头被查出来了,竟然敢跑到体彩中心闹事跳楼,现在死了,耳朵倒清净了。”

肖立军这番话说的粗俗的很,毫无作伪的痕迹。其实张云起直到现在也不确定初大鹏的那张巨额彩票到底是真是假,市体彩中心一口咬死初大鹏伪造彩票,甚至敢上电视台开新闻发布会。这么做,肯定是有底气的,而且以初大鹏这种人的秉性来讲,伪造彩票这种事他完全干得出来,但联系到后续他意外车祸身亡的情况,问题就不那么好解释了。

“伪造彩票这个应该是诈骗吧,当初咋不报警把人逮起来?让他就这样在外边嚷嚷,这不是败坏肖主任和体彩中心的名声嘛。”张云起说着话,扔了一张八筒,还没落地,肖立军啪地倒了牌,嘴里哈哈大笑:“张老板,名声可顶不了饭吃,看这里!七小对!”

“肖主任手气真好。”张云起爽爽利利地掏出三千二百块钱,他来的时候兜里就揣了几百块现金,搓麻将之前,王贵兵私下塞了一万给他,但打的这么大,又不能赢,万把块钱根本就经不起几下折腾。

付了钱,继续下一轮,林永强搓着麻将看了张云起一眼:“谁讲不是呢,本来当初咱们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私下把奖金取消了放那家伙一条生路,事儿过去也就过去了,毕竟这种事穿出去会影响到体彩中心名声和彩票销售嘛,可是天算不如人算,后来这事儿闹大了,初大鹏人也出了车祸意外死了,报警也没用呀,还不是只能这么着了。”

张云起扔了张麻将,掸着烟灰说:“林老板这么一讲,我倒挺好奇的,我记得你们体彩中心要中特等奖要分两轮吧,第一轮刮奖刮到草花K的一般会有好几个人,第二轮才是从信封里抽桑塔纳,那么也就是说第一轮刮到的草花K会有好几张,后边检查的时候,这几张中奖彩票都已经混在一起了,你们是怎么判定那张伪造的草花K就一定是初大鹏的呢?”

张云起这样盘根问底,已经不像是牌桌上随口提及的一个八卦,倒显得特别关心这桩事情,这引起了肖立军的反感,他扔了一张三条,表情不耐烦:“他中了奖不是他还能是谁?张老板,你说你怎么对这个破事这么有兴趣?这麻将到底还打不打了?”

张云起说不用打了,啪地倒了牌:“清一色绝章卡隆三条,一万二。”随后,他对脸色发白的肖立军笑着说:“他中了奖就是他伪造的彩票。肖主任,你这个逻辑,难道在警察那里也行得通吗?”

******

第四十二章 要钱不要脸

1994年的6月,雨格外的烈。

在肆虐中国沿海的台风“尤美”刚刚过去不久,又迎来了更为暴虐的“潭云”,它那状如馒头的碎积云从东南沿海方向飞速移向内陆,势如跑马,与广东接壤的江川小城迎来了日夜的大雨,尽管时令已经来到了夏至,湖湘大地正处于最炎热磨人的酷暑之中,但夜晚的最低温度最终还是降至了25°左右。

在这样一个大雨纷飞的夜晚,已经搭起了灵堂和帐篷的初见家灯火通明,那破破烂烂的小院里,摆着七八张木桌,亲朋好友以及红山弄的邻居们便聚在这里替初大鹏守灵过夜,方式是精彩的,打麻将、扎金花,欢声笑语,热闹极了,不过里间的灵堂空荡荡的,穿着白色孝服的初见坐在棺材前边,时不时往火盆里烧纸钱,有些冷清,似乎带着几分阴森。

这样的景象会一直持续到天明。

凌晨一两点时,要给这些守灵过夜的人做饭菜。这几天心力交瘁的蒋凤熬不住夜,已经歇了,张爸张妈也都回了家,不过请了几个红山弄的人当帮厨做饭。

张云起离开松临楼后,没回家,直接来了这里,牌他没兴趣打,没什么事,陪初见洗菜择菜,还有聊天。

其实发生这样的事,张云起也不知道怎么开解初见,她不哭不闹,总沉默,话少,一声不做地承受着这一切,但或许这样才可怕,人在崩溃的边缘徘徊时,总是无声的。

初见看着屋檐下的雨忽然说:“小的时候,不懂事,每次红山弄有老人去世了,就高兴,因为这样子,就能有肉吃了。”

张云起和初见并肩坐着,笑:“是呀,我也是这样,每次我们村子里有老人去世,我们这些小孩子就高兴得不得了,不但有肉吃,还有戏看,又热闹,爸妈都要去帮忙,没人管我们,可以满村子里撒野。长大后,懂事了,很多人会觉得小时候的这种没心没肺是幼稚、愚蠢,我反倒觉得,这是死亡中的新生,悲喜交加,生死共存,应该是人生的常态。”

长久的沉默,初见见张云起的脸颊上挂了水,拿纸巾给他擦了擦,说:“云起,你这几天为了彩票的事情在找人么?”

张云起怔了怔,把择好的葱叶扔在塑料盆里,笑着道:“也没有,你别多想,事情不复杂,照着正常合法的程序走就行了。”

“走什么程序?”

“报警立案,警察会调查的。”

“报过一次警了,他们不管。”

这话叫张云起不大好回答,他当然知道初大鹏在城南区公安分局报过一次案,只是石沉大海,也一直没有立案。按道理来讲,报案之后,警方一般会在24小时之内立案,立案之后还要通知报案人,交给他报案回执。

与之相反,初大鹏伪造彩票的事情,义正言辞证据确凿的市体彩中心肖立国和林永强却没报案,他们的官方说法是当初担心这事情的舆论压力太大,影响到彩票销售。

张云起开始时觉得说得有点道理。

搁他他也要想方设法把事儿给捂住,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既然彩票是伪造的。私下把奖金收回,又让彩民们以为奖金发给了初大鹏就可以了。一分钱不用掏,市体彩中心又创造了一个一夜暴富的神话,保管下期的彩票销售额暴涨。

然而这里面有一个自相矛盾的问题。

如果市体彩中心没撒谎,那初大鹏脑袋给门板夹了吗?自己伪造彩票被人抓了现行,还要跑到公安局报案贼喊抓贼?寻死觅活跳楼自杀,临死之前,他还要留下遗言说彩票是真的,把自己的妻女陷入绝境?讲白了点,这些根本就不需要调查的细节,已经让真相呼之而出,轮不着他张云起化身摩尔摩斯寻找真相替这一家苦命母女要一个公道。

他不明白的是,市体彩中心和林永强究竟是哪里来的底气干这事,按理来说,如果初大鹏没有撒谎,真的中了彩票,那就算他们的心再黑,也不至于黑人家这么大一奖啊,奖金加车足足二十来万,94年的二十来万!搁哪个平头老百姓身上不得拼命?他们就这么有把握吃死初大鹏?

现在他出车祸一挂,倒确实吃死了。

这样想着的时候,厘不清的地方还是厘不清,但至少张云起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尤其是今天晚上在松临楼打麻将的时候发生的一些事情,充分证明了肖立军和林永强也不是什么良善好鸟。

今天晚上在松临楼,牌局最多也就两个小时,两小时里肖立军一直在赢,但张云起一把就把他打空了。

领导嘛,出门打秋风,怎么可能带钱?当时他把赢的、口袋里的全翻出来,也不过七千多,他老脸涨得通红,说张老板,我就这么多了,剩下的改天给你行不行?要不我给你打个欠条吧,你哪天到来市体彩中心谈业务,只要到办公室招呼一声,马上给你。

这话里的威胁意味就浓了。

当时李季林忧心忡忡,不过他也看的明白了,张云起干的这事儿已经把姓肖的往死里得罪了,他今晚摆的这场酒局根本就不是求人家谈业务的。

事情也确实如此,连体彩中心的门都摸不着的张云起笑呵呵地对肖立军说道:“本来就是娱乐,欠条就不用打了,赌债嘛,不还也没有关系,当然了,肖主任是个讲究人,如果一定要还,我也不好驳了您的面子。这样吧,李总,回头你把体彩中心这边还没来得及付的货款算算,明儿去体彩中心找肖主任一并给结了。”

这话简直是撕破脸皮,肖立军心里怒不可遏,这时候八面玲珑的林永强连忙走出来灭火,他就算再蠢,也拎得清一个道理,张云起富得流油,怎么可能为一点赌债和卡他脖子的肖立军翻脸?这摆明了就是冲着初大鹏的事儿来的!那么这里面的问题就复杂了,但眼下有些话他不好讲,也不清楚张云起和初大鹏之间有什么干系,摆着笑脸道:“张老板,这个钱我出,我来出,现在时候不早了,要不,咱就这样散了?”

张云起充分展现要钱不要脸的本质:“行呀,那就让林老板破费了。”

肖立军还铁青着脸:“张老板,看来你们的罐头我是要不起了。”

“没问题,就照着肖主任的办吧。”张云起完全不鸟肖立军的威胁:“不过肖主任,龙景园是江川市第一家产权改制的国营企业,是黄市长亲自推的改革试点,与市体彩中心达成的产品销售业务,也是当初市政府让体育局为龙景园提供的政策支持之一,现在你打算中止这个业务,我是没意见的,不过总得让黄市长知道吧?正巧,现在龙景园罐头厂形势一片大好,业绩增长的很快,和省市各大电视台达成了合作,整个业务都已经铺开了,这个月的24号,黄市长要去龙景园罐头厂视察,肖主任,到时候我会替你把情况如实向他反映的。”

“这,这个,那……”被张云起反将一军的肖立军脸色苍白,说话都结巴了起来,但张云起已经没有兴趣跟他叽叽歪歪,招手叫王贵兵买单,起身道:“对了,还有那个中巨额彩票遭遇车祸离奇死亡的初大鹏,他是龙景园罐头厂的职工,现在这个事情在江川闹得沸沸扬扬,我觉得黄市长可能有兴趣听听。”

“咚”的一声响。

肖立军的心好像被锤子擂了一下!

******

第四十三章 光明的一半在黑暗里

张云起拍拍屁股离开了松临楼。

他来时良逊谦卑,走时已经目空一切。

这个目空一切,不是讲这个身家巨富背景强横的少年人多么气盛多么嚣张,而是指那种压抑的气氛,在无言的沉默中,肖立军目睹着张云起推门而去,过了许久,他才从烟盒里抽了一根中华,表情有着说不清的毛乱:“当初我让你担心点,你不听,看看!现在出事了吧。”

坐在麻将桌对面的林永强盯着肖立军那张苍白的脸看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胃里一阵翻滚,不过他表现的很好,立马站起来拿打火机给肖立军点燃那根中华,陪着笑道:“肖主任说的对,当初都怪我,怪我没仔细调查这事。”

肖立军听得心里一阵焦躁:“我就不明白了,这个张云起为他厂里的一个普通员工至于这样搞吗?上百万一期的订单都不在乎,这不是脑子有病吗?啊!撕破脸皮他能得到什么好处呀?哎!不过现在讲这些都没用了,想想下一步怎么做吧,张云起要真把这事捅到市长杨家荣那里,我俩都兜不住!”

林永强想了想,说道:“肖主任,你不觉得他这是虚张声势吗?”

肖立军一怔:“怎么讲?”

林永强分析道:“既然张云起要向杨家荣汇报,那又何必告诉我们?我觉得他是在试探我们,他根本就不确定初大鹏有没有伪造彩票。”

肖立军反应了过来,也觉得这话有些道理,他一拍桌子:“说的对!如果是这样,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林永强笑道:“我先找他谈谈吧。”

肖立军这才舒了口气,他在烟灰缸里掐灭了烟屁股道:“那行吧,老林,一开始我就劝你胃口不要那么大,事已至此,你要多做打算才好。”

“肖主任说的对,事情交给我来办,时候不早了,你还是先休闲放松一下吧,早点休息。”林永强笑笑,起身离开包厢。

尽管眼下的情形很不明朗,他也有很多疑惑的地方,但张云起拍拍屁股走人,他不得不操心晚上的节目,让松临楼的主管经理找了个18岁的公关经理,还亲自验了一下,长发垂肩,身材高挑,肌肤白嫩至极,说话嗲声嗲气的,是老牛爱啃的那款嫩草。

公关经理上去之后,伴随着天空上传来的隆隆炮声,林永强离开了松临楼。

那时的雨已经越下越大了,街头无人,到处都是枯烂枝叶,空气之中仿佛夹杂着一股霉味,林永强坐进车里,脸上的标志性笑容才敛去,他摇下椅子,点了一只中华,躺下去遥望着凌乱的街头,风雨之中的春风路上灯光闪烁,坚硬的天际线隐没在灯光里,一直到烟蒂烫手,他才拿起大哥大拨通了联盛总经理李季林的电话:“老李。”

“林永强?”电话那头李季林的声音带着几分诧异,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有事?”

“求你帮点忙。”

“什么忙?”

“跟我讲讲张云起这个人吧。”

“你真要听?”

“都到这时候了,不要消遣我了。”

“朋友一场,告诉你可以,但事先我得提醒你,这事回头我会跟张云起汇报的,他毕竟是我的老板,我的立场你应该清楚。”

“清楚,这还不算资敌。”

“现在的情况很敏感,今晚这个饭局之前,其实我也不清楚这里面的事情,送老板回去后才了解了一下,初大鹏这个事情,如果真是你做的,就我老板的为人,除了自首,你不会有更好的路。”

林永强的手被烟蒂烫了一下,他顺手扔出窗外,道:“我给你打电话不是为了听这些话的。”

李季林道:“你想知道他的背景是吧?别老盯着杨家荣了,知道市局纪重吧,这才是最硬的最能要你命的……”

******

雨越下越大了。

浓浓黑云在天空上翻滚。

大风如刀,雨流如柱,铺天盖地的,带着摧毁一切的气势。

也不知道为什么,林永强驱车劈开风雨赶往家里的途中,突然就想起了老家乡亲们操弄了半年的庄稼,这正是抓收成的时节,洪灾一来,都要遭殃了。

回到家时,客厅里还亮着灯,他妻子正在拖地,穿着素净的居家服,系了围裙,一副任劳任怨的居家中年妇女的模样,人长得是不太好看的,手大脚宽,皮肤略略有些黑,见他一身湿漉漉的从门口进来,便拿着毛巾一边给他擦身体一边唠叨了起来:“怎么这么晚才回家,还搞得一身都是水,车上不是给你备了伞吗?吃了晚饭没?砂锅里热着鸡汤,打一碗吃吧。”

“不用了,我在外面吃过了。”林永强笑着接了毛巾:“老婆,你早点休息吧,地等下我来拖,我先去洗个澡。”

草草洗了个澡,林永强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看见儿子林子昊的卧室还亮着灯,走过去敲了敲门,然后推门进去,见林子昊还在书桌前复习功课,说道:“儿子,还没睡呀。”

林子昊点头:“还有个题目没做出来。”

林永强走进去坐在床上:“对了,有个事情我想问问你。”

“什么?”

“你们学校,有个叫张云起的学生?”

林子昊怔了怔,点头:“爸,你认识他?”

林永强笑了笑,尽管他发觉到林子昊脸上的表情出现了明显的变化,但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这个张云起和那个初见……”

“同班同学。爸,你没事了吧,我要做题目了。”林子昊的脸上露出了明显的反感。小孩子,总不善于隐藏自己的情绪。这时候,林永强就想起了张云起,一样的同龄人,城府和心机,天壤之别,更叫他感觉到滑稽的是,他这个儿子短短的几句话里面,充满了对张云起的敌意,而如今他和张云起也有过不去的坎,原因还来自同一个人,初见。

想到这里的时候,林永强五味陈杂,尤其是李季林说的那番话,让他感到绝望,尽管在肖立军面前把话说的极轻巧,事实上,眼下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起先没有谋面前,他以为张云起只是个混得很成功的商人,和他没有什么瓜葛,但今晚这一场酒,让他体会到了这个比他儿子还小一岁的少年人的能量有多大,他背后的力量,让这起争端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其实林永强心里很清楚,这桩事情只要一立案,上面下定决心追查,初大鹏伪造彩票事件查不查得清楚另说,也不重要,但体彩中心的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指定被扒得一干二净!很多事情看似天衣无缝,但只要有心,能查出来的破绽极多,眼下,他也根本没有办法堵上这些窟窿。偏偏以张云起这个人在市里面的能量,推动这桩事情没有任何难度,他甚至不需要找杨家荣,只要绝对会挺他的纪重的一句话,就足以将此事掀个底儿掉。别说他,肖立军也不过是砧板上的鸡!更不要说,照李季林的讲法,城南区区长霍建忠,跟张云起关系也不一般。

在这样的情形下,想要捂住这桩案子,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滑稽的是,肖立军还想拿着体彩中心这个每期上百万的罐头销售渠道来要挟张云起。

这样想着的时候,林永强已经有点喘不过气来,过了半晌,他才伸手拍了拍林子昊的肩膀:“儿子,我想跟你说几句话。”

林子昊搁下笔:“爸,你要说什么?”

林永强笑了笑:“你满十八岁了,马上高考了,也算是一个成年人了,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轻易的站在自己的立场去仇视别人,因为你不知道别人经历了什么。这个世界充满了偏见,但对和错从来都不是绝对的。”

林子昊懵住了,他还年轻,以他有限的阅历并不足以理解这番看似简单却深刻的话,但他能感觉到他爸爸的反常:“爸,你今晚讲话怎么这么怪呢,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没什么,可能是喝了点酒,嘴巴唠叨了点,不过这种大道理你也别当成耳边风,早点休息吧。”林永强摸了摸林子昊勾着的脑袋,离开卧室,把光明关在了儿子的房间里。

******

第二天,天空黑云笼罩。

上午的十点多,一夜无眠的林永强才从床上爬起来,他妻子上班去了,儿子上学去了,窗外依然下着滂沱大雨。

洗漱的时候,大哥大忽然响了起来,林永强过去一接,就听到了肖立军火烧菊花毛的声音:“老林,你在干嘛?打你十几个电话了!”

林永强道:“没听到,刚起床。”

肖立军立时炸了毛:“哎呀你怎么这时候才起来,出大事了!你知道吗,张云起跑到城南分局报案了!霍建忠亲自打电话这事,已经挡不住了。”

“我现在知道了。”林永强一点也不觉得意外,也无所谓,因为城南分局立不立案不是关键,关键在于能不能搞定张云起,但现在还能搞得定吗?李季林的话让他感到绝望,肖立军的智商更让他绝望!

肖立军却还在电话里喋喋不休:“老林啊你到底是咋了,怎么突然好像变得对这事一点不上心呢?这可是要命的事儿呀。你不是说找张云起谈吗?这就是谈的结果?还是你根本就没去谈?”

林永强道:“还没去谈。”

肖立军气的要晕过去:“你这到底是怎么搞的!就你这个态度这事还捂得住?老林,我可告诉你,事儿都是你搞出来的,你给我的那些钱我可一分没动。”

这话叫林永强反胃,眼下的情形,他也没有必要也兴趣舔肖立军的屁股了:“动没动你心里清楚。”

“你这什么态度?”

“我的态度你还不明白?肖主任,这么些年来,我供你嫖供你赌还要供你全家吃喝拉撒儿子出国留学,这些钱难道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如果我要坐牢,你就是那个垫背的!”

“啪”地一声!林永强撂了电话。外面的雨在哗哗地下着,下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拿起话筒拨了一个号码,说道:“小军,你来我这里一趟。”

半个小时后,一个人高马大虎背熊腰的青年来到他家里,穿着一身黑色衣服,熟门熟路的样子,进门就说道:“哥,这么大雨,叫我过来干嘛?我嫂子做了好吃的吗。”

林永强递了一根中华给青年:“问你个事,今年中奖的那些人都是外乡人吧。”

青年点了烟来到沙发上坐下:“是啊,你都问过好几次了,咋了?”

林永强点头:“让他们走的越远越好。”

青年怔了怔:“哥,怎么了?他们的名字地址和身份证号码都是假的,安全的很,不可能查得出来。”

林永强摇了摇头:“这才是最要命的漏洞,中奖人所有信息都是假的,难道是鬼中的奖?”

青年变得机敏起来:“哥,是不是有人在查这事?”

林永强摆了摆手,随后,他从茶几上拿起纸和笔写了一个地址和名字:“小军,你去一趟红山弄,那里姓初的就这一户人家,你把这个女孩的样子记住,五六岁大的样子,是个痴呆儿,这种小孩最爱乱跑,她家在办丧事,人很多,不要让别人察觉到你。”

青年扫了眼纸条:“绑了她?”

林永强的脸色僵了一下:“别乱动,具体怎么做,今晚我会通知你。”

“懂了,我走了。”小军抄起纸条,正要转身离开,这时林永强又叫住了他,他侧头问道:“哥,还有事?”

林永强没作声,起身进了卧室,过了一会儿,他拿着几沓钞票出来:“这5万块钱你拿着吧,如果今晚你没有接到我的电话,就直接离开江川,换一张身份证,这事不要告诉任何人,走得越远越好,永远都不要回来。”

“哥!这到底出了什么事?是不是有人在搞我们?”

“走吧!不要问了,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的行踪!”

******

窗外的雨,唰唰地下着。

满天黑色的云朵,潮水般向北涌去。

尽管全部的吊灯都亮着,但偌大的客厅里依然有一股讲不清的阴森,林永强躺在真皮沙发上的,像全身力气被抽空了一样,悬挂在墙壁上的圆头钟,滴答滴答,无情转动着,一直到临近4点半,他才爬起来,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离开家,驱车来到市一中,正对着大门的张记栖凤渡鱼粉店。

正在上课,鱼粉店里没有什么客人,老板是个大妈,格外热情,林永强点了一碗栖凤渡鱼粉,味道不错,很鲜美,很对胃口,有一股湘南人霸得蛮的狠辣劲。可惜的是,这是他第一次吃这种味道的鱼粉,也有可能是最后一次了。

5点30分,市一中响起了放学的铃声。

学生撑着伞鱼贯而出,林永强并没有等多久,张云起就出现在了张记栖凤渡鱼粉店门口,看见他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也不显得意外:“林老板,你来了。”

“出来聊吧。”林永强掏了张100块的人民币放在餐桌上,起身离开鱼粉店。

张云起看着他的身影钻进路边的一辆本田雅阁,从抽屉里拿了98块钱跟了过去,上车后笑着递给林永强:“鱼粉2块一碗,这是找零的。”

林永强接了钱,笑道:“你家鱼粉味道这么好,怎么不多开几家分店?”

张云起道:“事多,眼下精力不太够。”

林永强道:“我看张老板是做大生意的人,没时间浪费在这种小项目上也正常,有没有兴趣合作一把?我负责出钱,你只要技术品牌入股,也不用管事,盈利55分,顺带把这个张记西风渡鱼粉推向全国?”

张云起乐道:“林老板的这个想法挺不错的,但是眼下你和我的这个情况,想要实现好像有点不太现实吧。”

林永强掏了一根中华递给张云起:“其实都是张老板一句话的事,初大鹏的问题,我们可以私下解决。”

张云起问:“怎么私下解决?”

林永强道:“初大鹏的车祸是个意外。”

张云起又问:“然后呢?”

林永强说道:“你年龄虽然小,看事情却通透,是个明白人,虽然你时时刻刻抓住初大鹏车祸死亡这一点做文章,其实你心里应该清楚,我没有制造车祸害死初大鹏的理由。那只是一场谁都没有预料到的意外。”

张云起道:“那伪造彩票的事呢?”

林永强抽了两口烟,许久才讲道:“起初我以为是初大鹏伪造了假彩票,我也确实收到了一张假的中奖彩票,但现在他这么一死,我也不确定了。”

“你的这个‘自以为’代价有点大。”

“难道你觉得卖彩票很赚钱?很多事情都是没办法的办法。”林永强扔了烟蒂:“你知道吗,彩票发售金额的50%要以实物方式返还彩民,这其中的一小半给你的罐头刮去了,另外50%是盈利部分,其中35%要做公益金,国家拿15%,体彩中心拿8%,体育局拿12%;另外的15%,3%是彩票成本,1%是体彩中心的管理费,我这个彩票销售方,名义上可以拿到11%,但上上下下的一路都要打点,而且,彩票发行还有很大的风险,广告宣传费用、场租、雇工成本都是固定的,如果彩票销售达不到一定数量,我这个承包发行者是要赔本的。”

林永强又点了一根烟:“以这次开奖为例,市体彩中心发包给我的售彩总额度是3000万,连着卖了好些天,如果全部都能卖出去,我可以拿到330万,肯定有得赚。但实际上呢?只卖了850万元的彩票,我能收到的钱就只有90多万,刨除资金成本,宣传费用,场租这些固定成本,还有打点的钱,我根本赚不到几个钱,搞得不好,还要赔钱。这就是肖立军要把售彩业务承包给我的原因,他可以毫无风险的拿35+1的收入。当然,还有你,张老板,尽管你连市体彩中心的大门朝哪边都不知道,但你是市里面有名的青年企业家,只要杨家荣的一句话,就可以毫无风险的拿上百万罐头销售额。”

张云起并不清楚彩票销售里面的门道,耐心听完林永强这番话,点了点头:“你想怎么私下解决?”

林永强抽着烟道:“初大鹏中的奖我可以原数奉还给他的家属,联盛和体彩中心的罐头销售业务也不会终止,价格方面,由你定,如果张记栖凤渡鱼粉项目你有兴趣合作,我会报一个让你满意的价码,但初大鹏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你看怎么样?”

张云起道:“有诱惑力,也有魄力,但是太晚了,初大鹏的车祸是一场意外,但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这个道理林老板不会不懂;杀人者死,伤人者偿创。这个道理,林老板也不会不懂。”

林永强掸了掸烟灰,一股无力感爬上心头:“我只是一个普通商人,没什么本事,就靠着给上面的人刮肉,顺带喝点汤,张老板,你不一样,前程远大,如果真要一竿子捅到底,我死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有很多人,会坐立不安的。”

“这跟我有关系吗?”

“你是要把人往绝路上逼吗?”

“是又怎么样呢?”

“你还年轻,别太气盛,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的。”

“那你打算怎么咬人呢?时候还早,我可以给你分析分析,台面上的那些把戏你是玩不转了,肖立军也好,城南分局的人也罢,个个火烧屁股了怕是没空管你吧?那你还能怎么咬我呢?搞些下三滥的手段?说实话,我是不在乎的,但你是个理智的人,别越陷越深,你说我把你逼上了绝路,这不对,路是你自己选的,而且,你还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一个马上高考的帅气儿子,林子昊那小子除了嚣张点,还是不错的,你这当爹的,应该不想看到他出什么意外吧?”

张云起的声音很平静,但句句如刀,刀刀见血,戳得林永强喘不过气来,连声音都是沙哑的:“以你的能力,应该可以撤销立案,等我儿子高考后,我去自首,可以吗?”

“不可以。这周六初大鹏入土前,我要一个结果。”张云起推门下车,身影消失在了滂沱大雨里。

******

第四十四章 白鹤

1994年的夏天,仿佛都是雨,空气里夹杂着涩涩的腥味和霉味。

这样的天气叫林子昊有些厌烦。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尽管还有十多天就要高考了,却已经不大看得进书,课其实早已经停了,呆在教室里满脑子都是一个女孩,心里总有着一股莫名的躁动,想着要不要找时间去红山弄一趟。

放学后,林子昊和霍小光几个朋友撑着伞走出校门,挥手告别,正转身的时候,听见霍小光朝他叫唤:“昊啊,你爸来接你了!”林子昊扭头,就看到他爸爸的车停在街对面,于是走了过去,只是走到一半的时候,他看见张云起从他爸爸的车上走下来。

林子昊停下了脚步,他想不通他爸爸和这个张云起有什么勾连,一直到张云起走远,他才跑了过去,敲车窗:“爸。”

车窗很快摇了下去,露出林永强的那张脸,只是脸色死白死白的,有一股讲不出的颓唐,拿烟的手似乎在抖,林子昊从没有见过他爸爸这幅模样,问道:“爸,你怎么了?”

“没什么,可能是昨晚没休息好吧,放学了?”林永强的脸上勉强露出了一丝笑,随后拍了拍旁边的座位:“上车吧,今晚想吃什么?”

林子昊一上车就说:“南海渔村的海鲜怎么样?对了,爸,张云起怎么会在你车上?你认识他?”

林永强打着方向盘说:“认识。”

林子昊有些意外:“你怎么会认识他?”

林永强道:“你打听这个干嘛?”

林子昊说:“就是随口问问嘛。”

林永强笑着抽了两口烟:“要只是随口问问就好了,你和张云起的那点事儿,你瞒不瞒我,我都猜得到,你讨厌他,你看到他上我的车心里很不舒服,都是因为那个初见是吧?”

说到这里,林永强点了一根烟,但脸上的笑却有一股说不出的颓唐:“如果是以前,我会说这是你同学,你应该跟他搞好关系,和谐竞争,友爱相处。现在,我不想说这些废话,说了你也听不进去,小孩子嘛,倔,幼稚,能理解,不过,我可不可以求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林永强伸手摸了摸林子昊的脑袋:“以前我是劝你离初见远点,现在,我求你离初见远点。”

“为什么?”

“不要问为什么,这世上没有那么多为什么。你锦衣玉食,把海鲜大餐当家常便饭,暑假有时间你回老家看看,看看村里那些和你同龄的年轻人天天吃的是什么,在土里挖的是什么。但有人告诉过他们为什么生下来就是这样的命运吗?”林永强语气稍重了些,他只是不愿意告诉自己的儿子,张云起在江川的背景势力和身家不是他们惹得起的。都说地下地狱有十八层,地上呢?可能一百八十层也不止。这对一个小孩子来讲,或许太残酷了点,但林子昊还是小孩子吗?张云起比他还要小一岁。

林永强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心里五味陈杂,这个儿子,永远都是长不大的样子,内心骄傲又自负,看待问题片面简单又直接,张云起的沉稳和内敛,是学不到的,但18岁的少年人,也该学会面对现实了。

这样想着,林永强对一声不吭似乎有些情绪的林子昊说道:“你晓得吗?我一直想像其他家长一样,高考那天亲自把你送进考场,然后和你妈在校门外等你从考场出来,一家人一起庆祝。”

林子昊道:“这有什么?高考那天,到时候你和我妈一起来呀。”

林永强笑着掸了掸烟灰:“可能不行了,我要出一趟远门。”

林子昊怔了怔:“你要去哪里?”

林永强道:“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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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五晚上,是初大鹏的升祭仪式。

张云起请了一天假,156班好些同学也请了假。班主任王明榛来了,纪灵也来了。那晚红山弄的礼堂里摆了好些桌,唢呐悲戚,气氛热烈。

开席前,杨伟磕着瓜子凑到王小凯跟前说:“以前老听别人讲初见家挺难的,这回过来,真是,都说不出口啊,哎……总之太不容易了。”

这时候胖子田壮壮神神秘秘地说:“我在学校里听别人讲,初见爸爸出车祸这事,和他中彩票有关,而卖彩票的好死不死的还是林子昊他亲爹,这事可真他妈蹊跷啊。”

凯子斜了他一眼:“咸萝卜淡操心。人不还有我们张老板吗?江川地界上,啥事儿不能摆平?”

张云起听到这话就蛋疼,他更不想这样的八卦在学校里乱传,对他影响不好,对初见更不友善,他敲了敲饭碗说道:“凯子,嘴巴别太碎了啊,你们最好是关紧点,别一点屁事就传的满城风雨。上菜了,吃饭!”

吃过饭,晚上升祭时,初见家的小院子里涌满了人,初见母女三人跪在灵堂前,念祭文的是红山弄的干部,他操着半土半洋的江川语调,歌颂着初大鹏的生平事迹,犹如鬼叫。

一直到后半夜,升祭仪式才结束,亲朋好友们都登上了临时搭好的牌桌,在欢声笑语和嗑瓜子打牌声中,送初大鹏最后一程。

隔天便要下葬。

尽管下着大雨,但路上仍涌着看不到尽头的乡亲,十六个人抬着棺材,在大雨之中挪着缓慢的步伐前行,棺材顶端站着一个骑白鹤的老人,在风雨之中飘摇,每一次换杆,一身素白的初见就抱着遗像,拉着懵懂的初心跪在雨中磕头,唢呐在泥巴路上凄婉地响着,唢呐一停,鼓和钹就响了起来,在延绵的浓雾大雨里久久地回荡。

出了红山弄,棺材便装进了车,直接拉到了王仙岭江川香山陵园。这是一个普通陵园公墓,一般以安葬小老百姓的骨灰为主,但只要有钱,也可以挑选墓穴落葬棺材。

下葬的时候,大雨稍歇了。

1994年的第二次大范围禁放鞭炮还没有波及到江川这座南方小城,一切都按照湘南农村一代土葬的做法。定仙掐好时间,抓着雄鸡在脖子上割了一刀扔进坟里,放过一挂鞭炮后,初见抱着遗像跳进去烧纸磕头,那时北方飘来的黑云在上空涌动着,濒死的雄鸡在墓穴里拼命挣扎乱跳,鲜艳的鸡血撒得满地,撒了初见一身,所有人就这么看着她,看着这个女孩连续喊了三声:爸,安息吧……

那是一道空灵的声音,在空旷森冷的墓园里回荡,没有难过,并不痛苦,也无仇恨,甚至让张云起感受不到爱憎嗔痴,人间喜怒。

棺材落下去的时候,初见已经跪在墓前泥泞的雨水里,抱着遗像,头磕地,她仿佛闻到了泥土的气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气息,有涩涩的腥味和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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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想做和要做

1994年仲夏6月中旬的每一个白天和黑夜,仿佛都是雨,仿佛都有梦,梦中的空气里夹杂着涩涩的腥味和霉味。有的人在拼了命漂白它,有的人在默默晾干它。

初见的生活似乎恢复了原有的平静,早上六点上学,晚自习九点半放学,规律得像一台机器,理智人林永强已经在看守所里,面对着“坦白从宽”四个大字拷问灵魂,即将奔赴考场的高三学生在欢声和哭泣中,终于要踏上他们自以为命运的终极一战,而张云起,张云起在努力赚钱和好好学习以及聊天打屁外带有事没事逗初见笑的青春时光里,迎来了4年一度的美国世界杯。

那段期间,除了陪初见这件重要事,张云起天天熬夜看球。其实较真起来,他充其量只是一个伪足球迷,真正上场踢球的次数屈指可数,记得第一次踢球,还是在云溪村的露天谷场上,足球是纪灵爸爸买的,印象中,那会儿纪灵老是双手捧着腮帮子坐在草垛上,黑白分明的眼睛又大又亮,笑得又甜又好看,看着他和几个穿着破烂衣服的小孩子追逐皮球,在蓝天白云下的泥巴土路上满世界疯跑,没有规则,没有胜败,也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累。

真正让他痴迷于足球是读中专那会儿,因为读中专比上大学时间还充裕,充裕得叫人一天睡十五个小时还能补个回笼觉,没有女朋友打不了洞的光棍可真是寂寞的要命,不找点能发泄旺盛精力的活儿,容易闹交通事故。大家伙儿抱不到球睡觉,只好抱足球睡觉。

记得前世那一届美国世界杯,整个湘南中专只有一台电视可以看直播,大家伙儿自带凉席铺,在地上占位置,上半夜复习功课,下半夜看球,看着看着天就亮了,凌晨带着未消的激情回去侃会儿大山,接着就去考试,那时间段正好赶上期末考试,手忙脚乱把试卷答完,懒得检查,接着回来看比赛。

那届世界杯的英雄与激情,后来都融入了青春的血液。罗马里奥的突破,巴拉科夫的中场阴谋,斯托伊奇科夫的王者风范,罗伯特巴乔在足球史上最著名的点球不进。印象最深的还是搭上国家队末班车的球王马拉多纳,他那两条短腿拖着臃肿的身体,在攻进希腊队一球后,对着摄像机怒吼,向全世界证明英雄没有迟暮。张云起记得那会儿他激动的神经都抽筋了,但是像所有的戏剧一样,世事无常,后来马拉多纳尿检呈阳性,被直接禁了赛,没有马拉多纳的阿根廷并不意外地被罗马尼亚悲壮淘汰,在洛杉矶的玫瑰碗体育场上,马拉多纳目睹悲剧,把头埋在妻子克劳迪娅怀中泪流满面,看得人心都要碎了。

真正让张云起成为狂热云球迷的,还是那只想爱又想笑的中国足球队。那时候的中国足球职业化的大幕刚刚拉开,老甲A一代还是青葱少年,中国足球最黑暗的十年还远没有到来,他永远也忘不了中国足球队在世预赛上所向披靡,首次杀入世界杯决赛圈,只是当时的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那只三战皆输净吞9弹让“中柱”变成他这个中国云球迷歇斯底里欢呼的球队,会是中国足球的最后辉煌。

******

美国世界杯开幕后的不久,雨歇了。

六月末梢,一个难得晴朗的日子,江川市市长杨家荣到龙景园罐头厂参观考察。

张云起为了看世界杯几宿没睡好觉,顶着困意陪同一杆子领导参观了整个厂区,主要是生产车间,罐装车间,还有豆豉辣酱系列新品罐头。场面并不美好,各个车间都在超负荷运转,天气又热又潮,风扇完全不顶用,豆豉辣酱味大呛人,工人们全都是汗流浃背,手忙脚乱,但一个个干得还算起劲。

杨家荣话比较少,只是看,偶尔会和工人们交谈,问工资条件,问福利待遇,零零散散地,他也向负责讲解的李季林问了几个关键数据,比如在岗职工数量,罐头日产数量,目前罐头月销售额等等,当听到李季林说现在联盛一个月销售额已经达到700万,去年拖欠职工的工资已经在这个月全部结清时,他点了点头。

一行人出门的时候,遇到几个工人在搬罐子,在烈日下面,他们戴着棉纱劳保手套把堆得几米高的罐子从太阳底下装筐运进屋里。或许是好奇,一个记者走过去问:“这么热的天气,为什么戴这么厚的手套工作?”

一个汗糊的眼睛都快睁不开的职工回答说:“不戴手套拿不了,烫到掉皮。”

座谈会是在联盛开的。

会上,张云起详细介绍了一遍目前联盛的经营情况和战略规划。

杨家荣看着他侃侃而谈,目光很有神,只是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不过从他脸上的神情来看,对于眼前这个成熟得过分的年轻人,他是认可的,当初把濒临倒闭的龙景园罐头厂和两百多号下岗待业的职工交给他,至少在目前来看,大概也是正确的。

等到张云起说完,杨家荣才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讲道:“张总,现在的龙景园罐头厂已经是一家私营企业,也是市里第一家产权改制试点成功的私营企业,可以说有效实践了国家《关于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若干问题的决定》文件精神和实施‘一个确保、三个到位、五项改革’的方针,我今天来,两个目的,第一个是来取经的,学习你们的好经验好做法好思路,我看罐头厂改制大半年,在重组遗留债务和安置下岗职工以及市场营销等方面,取得的成效还是十分显著的,你也知道,现在市里的企业都亏损严重,如果罐头厂的改制模式能够推广起来,那也是为广大工人和老百姓做贡献。”

这个话题很大,张云起很难接。

如果能借助“龙景园产权改制经验”,盘活全市国营企业。那自然是责无旁贷的。

现在全国的菜市场上,每天都有等着菜贩子把烂菜叶扔掉之后,捡回家里去吃的下岗工人。以后会更多。

但是,有多大的能耐办多大的事,整那些虚的没用,他是人,有能力,也想为自己家乡的老百姓做点实事,不过他清醒地知道,由于中国公有企业的产权制度重组具有自发性和分散性,导致改制的方式也必然五花八门,不同的企业倾向于不同的改制方式,更重要的是,绝大多数企业在改制的目标、原则、程序等等方面缺乏统一性,所以想要复制龙景园罐头厂的改制模式在市里大面积推广,那是绝对行不通的,美好的愿望罢了。

当然,杨家荣有魄力,在全国国营企业产权改制的初期,要摸着石头过河吃这第一只螃蟹,那他就不能把话说的太死,产权改制涉及到企业相关主体如企业经营者、职工、债权人和产权收购者之间的利益博弈,没有行之有效的一套标准,但是可以根据不同情况,在具体的改制过程中,把握住重组遗留债务和安置下岗职工的可能性这两个最突出的制约因素,实现公有企业产权的多元化改革。

这样想着,张云起说道:“杨市长,龙景园罐头厂产权改制眼下虽然取得了阶段性的成果,但大面积推广这种企业改制模式,可能不太符合实情,不过一些有效的经验和办法还是可以总结的,我们这边会尽快写一份相关材料给政府报告。”

杨家荣听出了张云起话里有话,只是碍于场合,不好明说。这个年轻人还是比较有想法的。他点头认可,又讲道:“联盛能不能帮忙解决一部分市里的下岗待业工人?这件事很重要,现在龙景园罐头厂发展势头这么好,也需要招人扩大生产规模。”

张云起听到这话,突然就明白了杨家荣是打着参观考察的幌子,来给他制造问题的。

不论是70年代的知情,还是90到21世纪初的国企改革,在这两个下岗高峰期里,就业保民生永远是地方政府最要紧的问题,但接收下岗职工的这个要求对企业来说又相当为难人,当然,说下岗待业工人普遍素质不高、好逸恶劳那是污蔑,相反大部分国企职工都是技术能手,业务扎实,只是普遍年龄偏大,培养再就业成本高,联盛是运营公司,以营销人员为主,不可能要流水线工人,那只能往龙景园罐头厂塞人,但龙景园罐头厂一条破生产线24个小时满负荷运转已经塞了200多号职工,再招人,不太现实。不过他也能理解杨家荣目前面临的艰难处境,现在市里面包袱一大堆,财政根本平不起来,不谈撸起袖子加油干,给干部发工资都成问题,要不然杨家荣怎么可能看到龙景园有了起色,立马亲自赤膊上阵为下岗职工找他谈买卖。

张云起说道:“杨市长,现在龙景园确实需要招人扩大生产规模,但目前的这条生产线已经落后了,需要更新,如果引进两条先进生产线,到时候可以接纳至少300名通过面试的职工,不过引进了生产线,现在的厂区也容纳不下这么多人,所以我打算在云溪村建一个生产加工基地,我们在云溪村搞的股份制合作社项目是我们的原料供应地,可以第一时间将原料运到生产基地进行加工生产,至于现在的龙景园罐头厂,重新改造作为联盛总部。”

张云起继续道:“不过联盛也有难处,虽然我们每个月的销售额有700多万,但因为生产线太落后,损耗不小,每瓶罐头的净利润大概在20%左右,这小半年下来,总利润只有600多万,而且盈利的大头都投入到原料收购和广告营销搭建分销渠道上了,以前龙景园那一大笔历史遗留债务也都需要清还,尤其是供应商和拖欠职工的工资和下岗安置费,拖不了,这样下来,想要引进生产线再建一个生产加工基地,有点困难。”

“不能引进先进生产线,就不能接纳下岗职工是吧。”杨家荣知道眼前这家伙也是一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说了那么一大堆话,想要表达的意思只有一个,人他可以收,但引进生产线,要钱,建设生产基地扩大生产规模,还是要钱。

杨家荣敲了敲桌面:“如果我让银行给你贷款,你打算怎么做?”

张云起清楚在这种场合话说得太满,容易遭殃,他很诚恳地讲道:“杨市长,我给你举个例子吧,说说今年云溪村股份制农作物专业合作社的情况,今年开春,云溪村股份制合作社在联盛的主导下,以农作物种植基地+农户散种模式试点运行,我先不谈农作物种植基地的情况,就说说农户散种模式的经济效益,合作社一共有63户社员,在不破坏烟田和水田的前提下,利用旱地、水浇地、望天田这些经济收益较低的土地种植大豆,平均算下来,亩产大豆在300到400斤之间,取中间值,350亩,龙景园按市价收购,元,每亩收入420元,分地,亩地,一年额外收入就是1071元,当然,这只是保守的算法,实际上,云溪村股份制合作社的每户社员平均都有五六口人,加上村小组山上的开荒地,亩地,每家每户年收入不会低于1500元。”

张云起又道:“如果两条生产线到位,加工基地在今年内顺利建成,那么明年龙景园罐头厂的月销售目标不会低于2千万,亿个玻璃罐头,从纸箱厂进购不低于700万个纸箱,需要原料不低于1100吨辣椒、1600吨大豆。单单大豆这一项,如果全部由合作社供应,那么可以惠及不低于1000户农户,每户农户额外年收入不低于1000元,解决上千名职工就业问题,帮助近万个农民解决温饱实现脱贫致富。杨市长,这就是联盛接下来想做和要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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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ls.特别怕某个书友突然跳出来喷我说里面的数据和价格乱写,实际上,查这些数据资料我费了很大的精力和时间。比如说大豆,块钱一斤?这么贵?那时候一个盒饭也就2、3块吧?事实上,这还是我查阅了大量资料后取中间值写的。我国的农产品价格一直相对稳定,没怎么涨过,块钱一斤,到了2020年,也不过3块多,原因很复杂,但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也是特别残忍的一句话:谷贱伤农,谷贵伤民。

第四十六章 呕心沥血

中国公有企业民营化是怎样的呢?

近来,张云起拼命回忆。

那天座谈会之后,他就把自己的精力投入到了给杨家荣的关于龙景园罐头厂产权改制盘活国有资产的报告上。

写这个报告是不容易的,原因在于他首先要充分说明或者是证明搞产权制度改革这条路子的正当性和必要性,毕竟从80年代中国开始改革开放以来,围绕着公有企业(主要是国有企业)改革的基本思路,一直是众说纷纭、争论不休。这里边最要命最敏感的话题,就是国有企业的改革是否必须要“动”产权。

从80年代开始,公有企业的改革是力图避免触及财产权的,政策制定者希望在不改变企业根本制度的前提下,聚焦于内部管理机制和激励机制来盘活企业。风行一时的“承包制”就是这种努力的集中体现。

这种思路有问题吗?

在2008年以前,绝对不对。那会儿大多数人都享受着产权改制将国有企业大面积市场化带来的红利。

在2018年以后,对错就见仁见智了。当人口红利消失,出口遭遇天花板,房地产搞不下去,外向型经济遇阻的时候,人人都喷“996福报”和“人民富豪”,人人都在缅怀人民企业人民当家作主的黄金岁月。

至于在90年代初期,公有企业改革不断试错改进的闯关过程当中,那就更没法判定对错了,因为在那个时候改革方向脉络是不清晰的,谁都不能笃定盘活企业该走产权改制这条激进的路子,还是聚焦于内部管理机制和激励机制这个相对温和保守的路子,但眼下雄心勃勃的杨家荣明显倾向于前者,要大刀阔斧推进江川市公有企业民营化改革,那么,他就要为这个方向在逻辑上立一个充分的论据。

张云起整理了后世的经验,给出的论据是: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中国国内市场的竞争程度不断提高,公有企业因其产权制度上的先天缺陷而无法适应激烈的市场竞争,公有企业的预算软约束对政府主管部门构成了日益沉重的融资负担,财政和国有银行无法在资金上为大批公有企业源源不断地“输血”,要“搞活企业”,只能指望民间资金,而要动员民间资金进入企业,不可能靠行政强制,只能靠保障民间出资主体权益的制度来吸引。于是,重组企业产权结构、导入适应民间投资主体需要的制度安排,就成为众多公有企业在发展甚至生存上的必然选择。

写到这里,张云起给出了核心论点:“中国公有企业的产权制度改革,是中国经济市场化和竞争化的必然要求,是市场竞争呼唤相应企业制度形态的体现。”

张云起知道,这个论点在这个年代会引起社会舆论的激烈反应,遭受非议,但他只能这么写,也必须这么写,哪怕是内心深处未必认同产权改制这条路子就是最优解,国家经济该往哪个方向发展,也并不是他这么一个屁民该指手画脚的,他更无心通过这种方式迎合杨家荣捞取个人资本,只是作为一个人,作为中华民族的十三亿分之一,除了这样做,他还能怎样做呢?

记得多年以前,他还在龙湾镇上读初中的时候,有一次,初中班主任对他说,“你的路很清晰,中考状元高考状元一气呵成,进清华北大成为顶尖人才,为祖国的四化建设添砖加瓦。”

周末放假后,徒步走十多里路回到家,妈妈红着眼睛对他说,“镇上要缴提留,拿不出钱,把过年猪牵走了。”

这就是他曾经的生活。

也是数以亿计贫苦人现在的生活!

他穷过,穷到精神解离。

那些所谓公平,少年意气,他从没有机会去体验。这也养成了他性格最务实的一面,少谈一些主义,多干一点实事。

看看那些多年从事机械劳动而如今被抛弃的中年人,那些以厂为家而如今靠在菜市场捡烂菜叶过日子的妇女,那些因为父母下岗而不能接受教育的青年人……张云起是不愿意也没有权利去怜悯他们的,也绝不会愚蠢自大到认为自己能解救他们,只是现在有了这么一个机会,以未来的眼光审视这段跌宕起伏的改革浪潮,总结前世那些超前的经验,给决策者参考,让镜头稍微的注视一下那些被这个时代抛弃的人,他是没有不这么做的理由的。

基于大多数公有企业盘活应该走产权改制这条路子的核心论点,他以龙景园罐头厂为案例,又提出了四个核心议题,一是我国公有企业体制转型面临的主要问题和基本条件,譬如重组遗留债务和安置冗员的可能性这两个最突出的制约因素;二是产权改制的主要形式,譬如股份化改制、股份合作制、与外商合资、租赁经营、向职工转让部分国有股、破产重组等等;三是如何避免产权改制导致国有资产流失的问题,他提出了一个在96年之前根本就没有先例的主要做法,通过筹建国有控股空壳公司对下面的国企进行改制,从而针对优势产业防止国有资产流失遏制地方盲目发展商业地产;四是民营化的社会意义和展望,譬如重建基本的社会激励机制,奠定国家经济基础,改革经贸体制,实现市场经济,由此,论断中国将在21世纪初入世,成为世界第一制造业大国,外向型经济体。

这些在后世一一实现的展望,在90年代不可谓不惊世骇俗。张云起洋洋洒洒一路写下去,越写越精神,头发掉了不少,世界杯也没看了,题目很长很大,《关于中国公有企业民营化演变的若干基本判断和展望——基于江川市龙景园罐头厂创新盘活国有资产的产权改革之道》。

在他为了这份报告呕心沥血的时候,龙景园罐头厂倒是格外闹腾。

那天参加座谈会的人挺多,张云起准备在云溪村建设加工基地的构想,很快就传了出来,联盛的员工还好些,稳坐钓鱼台,都是小白领嘛,想想就能明白,肯定呆在总部,去那穷乡僻壤的地方咋开展业务啊?

龙景园罐头厂职工们的感受可就大不相同了,他们老板瞎折腾,要在云溪村搞新的加工基地,生产线肯定要全部转移过去,那么他们这些流水线工人肯定要去乡下务工,可大家都是城里人,在市里有家有口的,突然调到农村去工作,思想上是很难接受的。

当然,现在都是没门路的小道消息,没有个确切的搞法和通知,不至于人心惶惶,大家都还在观望着,再者说了,现在厂子里的效益着实不错,大家伙儿的小日子好过着呢,他们听传言,财大气粗的老板为了推广他们的罐头,眼不眨一下,直接砸了两三百多万,还在湘南卫视搞了一档美食节目,从早上到下午再到凌晨时间轰炸个不停,作为省级电视台里的佼佼者,影响力那真是最最拔尖的,还有,他们铺天盖地的地推广告也进驻了各个市县,厂里生产的罐头一下子就火了,销量蹭蹭见长。

罐头具体的销量,厂里职工们自然是不知晓的,但拉货的大货车在厂区排起长龙的热闹景象,他们真是好多年没见过了,实在太稀奇了,而且相较厂区,总部那边更加红火,洽谈业务的客户天天都爆满,天天都有好几场订货会,传言客服电话几乎就没休息过,一直处于忙线状态。

龙景园的产能已经彻底跟不上了。

这时候,张云起采取了两个应对办法,一个是让李季林加紧引进生产线,按照他的想法,没那么多钱,从国外引进不太现实,那就把主意打在国内一些效益不佳的大型国营罐头厂上,他们以前财大气粗,引进大型先进生产线,当效益不好或者是要转型的时候,自然得贱价大甩卖,第二个,就是让市县两级经销商交预付款。阅读书吧

联盛采用的是交互式两级经销商网络,不设大区级与省级经销商。

张云起这么搞出于三个原因,一是为了避免以后出现被经销商把持市场,反被经销商制约的局面,二是这是消耗类产品比较合适的市场进入模式,三是维持这个经销商网络的成本不高,一两名勤勤恳恳的普通销售人员,就能维持整个省域的经销商网络。

按道理说来,经销商和厂家之间的货款交易,一般都是厂家先把产品发货给经销商,然后经销商再给钱。现在产能吃紧,张云起不想这么干了。他要求所有的经销商都“现款现货,款到之后再发货”,或许这在以前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但现在不一样了,因为厂商和经销商的关系永远是动态的对立和合作,生意不好做的时候,经销商是爹,产品好卖大家都有钱赚的时候,厂商指哪打哪。看看现在在龙景园罐头厂打地铺的经销商,别说让他们先拿预付款,叫爹也不是问题。

这么一搞,张云起兵不血刃收到了一大笔预付款,再加入杨家荣许诺的银行贷款,为引进两条先进生产线和建设加工基地备足了资金。

建设龙景园罐头加工基地的事宜也已经在协调研究当中。这件事情在杨家荣的指示下,得到了封阳县委县政府的高度重视。在90年代,招商引资从来都是政府的头等紧要事。

负责洽谈的还是由经验丰富办事干练的李季林主导,他带着牛奋和王贵兵和封阳县龙湾镇两级政府洽谈划拨土地,加工基地项目规划和扶持当地特色产业,带动农户增收等问题。这样一来,他可就忙得整日不着家了。

这一天下午,放学后。

张云起去大姐张秋兰家吃晚饭,他那个大外甥过三岁生日,在出校门不远拦出租车的时候,遇见了骑单车过来的李雨菲。

李雨菲停下车,对他说:“去哪?”

张云起说:“罐头厂。”

“那一起走吧,你来骑。”李雨菲从单车上下来,手拍坐垫,娇俏的小脸迎着夕阳,语气甜美,也简单直接,像在说一件寻常事。

张云起抓住车把手,跳了上去,李雨菲斜坐在后面,张云起双脚一蹬,载着手抱粉红色书包的李雨菲驶进了江川暮色下的街角,那时有风,成荫的香樟树一颗一颗地退过去,女孩的裙角蹁跹零落,落日余晖被切成一条条带暖色的剪影。

“你好厉害呀。”

“你说车技吗?”

“傻呢~我说罐头厂。”

“罐头厂怎么了?”

“现在生意真好。”

“这是你爸的功劳,我什么也不管。”

“谦虚你倒是很谦虚呀,张云起同学,龙景园有今天,龙景园所有人都要谢谢你,不过你把我爸压榨得厉害了点吧。”

“这话怎么说?”

“我妈妈在省城工作,我爸爸又这么忙,有时候很多天都见不到他,我现在放学都是一个人,吃饭,看书,睡觉,上学。”

“真好,生活挺规律的。”

“讨打,嘴巴好不老实,以前那个又乖又上进的中考状元去哪里了?”

“其实我也觉得我变化挺大的,可能是家里穷吧,穷怕了,不过说真的,雨菲,作为朋友,你说说现在的我好,还是以前的我好?”

李雨菲想了想,说:“以后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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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铺垫,还有几章,本卷结束。

第四十七章 镜中人

这一天是1994年的6月26日。

忌:诸事不宜。

宜:沐浴、塞穴、祈福。

客厅里传来女人的哭声,警察毫无感情的讯问声,林子昊坐在卧室里,盯着书桌上的日历怔怔出神,他突然有一个疑问,怎么也想不明白,不是说诸事不宜吗?为什么“宜”的一栏里又写着沐浴、塞穴和祈福呢?

或许,这和这个世界一样,看起来是这样的,其实是那样的。就像瓦尔扎内沙漠里的蛛尾拟角蝰。它的存在就是欺骗与谎言。

窗外有桂花。

窗内桂花香,沁人心脾。

他身前的书橱里,世嘉土星、超级任天堂和PS1游戏机以及各种游戏光碟占据了整整一层,更多的是盒装CD和正版磁带,书桌上,摆着电脑主机和装有老式CRT显像管的电脑显示器,压在文具盒下面的是一摞厚厚的高三试卷,桌角那台索尼MD播放机,是同龄人梦寐以求的东西,也是林子昊的心头爱。

床头墙上,贴着一张海报,是迈克尔·杰克逊在1988年格莱美颁奖典礼上跳舞的一个经典瞬间,《Man·In·The·Mirror》,中文名叫《镜中人》,林子昊还记得第一次听这首歌的时候,高明给了他一张小盘,盒子上的人有一个怪异的鼻子,卷曲的头发和过于苍白的脸,他戴上耳塞,按下MD播放机PLAY键,然后进入了这个镜中人的世界。

在后来的很多日子里,林子昊老是想,相由心生,镜中人的相之下,又是怎样的一颗心呢?

林子昊望了眼窗前的镜子。

这时楼下响起了警笛的呼啸声,带走了那些身着制度的警察,小区里聚集着看热闹的邻居,有两个嗑瓜子的人在狂笑,隔壁凉亭的下棋老人正互相对骂,客厅里的母亲哭着她那坐牢的丈夫。

林子昊知道,生活也好,学业也罢,本应该有的光鲜色彩,从这一刻起,全部都要褪去了,留下来的,是晦暗,是茫然,是绝望。

其实这一刻来的并不算早,在市一中见张云起的那天下午,他爸爸林永强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他的时候,这个世界就已经崩塌了。

杀头的生意有人做,赔钱的买卖没人做。因为成本太大,爸爸不愿意眼睁睁地赔钱,于是打起了占50%金额的奖品的主意。中奖信封虽然是在公证处监督下密封的,但由体彩中心的主任肖立军保管,他在保管时用100瓦灯泡照信封,轻易就能找出写着“桑塔纳”的纸条,然后,爸爸会将前一期其他中奖者兑付过的“草花K”取来,交给事先找好的托,让托直接进入第二轮抽奖环节。

在第二轮抽奖环节中,他再拿出几个信封,其中一个信封里有“桑塔纳纸条”,他会暗示托去抽这个信封,从而骗取大奖,而真正抽中“草花K”的中奖者登台时,拿出的都是没奖的信封,那就怎么也抽不走桑塔纳。

这个骗局看起来天衣无缝,按理是不会出错的,一直到初见的爸爸初大鹏上台进行第二轮抽奖的那天出了篓子,肖立军记错了信封编号,工作人员拿出了含有桑塔纳的信封被初大鹏抽中。偏偏那天收上来的草花K中,在验证之后发现有一张是假的,肖立军笃定初大鹏伪造彩票,于是引发了后面一系列的事故。

对于林子昊来说,林永强的这个故事摧毁了他的全部信仰,他从来没有想过,他这个在他的生活当中无所不能且充满了睿智一直教育他积极向上的父亲是这样的一个冷血贪婪的人,他从来没有想过,他的那些超级任天堂游戏机、电脑、索尼MD播放机和优渥的生活全都是建立在无数彩民的血汗钱之上。

他只是感到害怕,命运的无助和恐慌涌上心头,意识到了就要失去眼前的这一切,几乎是本能的,他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追问他的爸爸:“那警,警察已经查到……”

爸爸说:“没有。”

他立即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哀求说:“爸,那我们以后奉公守法,不这样不就好了吗?为什么还要自首?”

“因为张云起。”他那个爸爸又用锥子在他的心口上重重锤了一下:“我知道你讨厌张云起,你性格要强,又很高傲,不把他放在眼里,觉得他只不过是个普通学生。但是,这个世界有的时候并不是你表面看到的那个样子。子昊,你知道吗?伊朗的瓦尔扎内沙漠里有一种独一无二的毒蛇,叫蛛尾拟角蝰,它的皮肤可以伪装成岩石,尾巴上的活动鳞片经历了拟态演变,能够伪装成食物链底端的蜘蛛,跟真的一模一样,但是候鸟一旦飞过去扑食,它在分秒之中就会露出他残暴凶狠的一面,直接把候鸟生吞活剥。张云起,就是这样一条蛛尾拟角蝰。他看起来是个普通学生,实际上,不简单,能量大得惊人,他要替初见出头,给初大鹏讨一个公道。至于初大鹏的那张彩票到底是不是伪造的,现在连我也不清楚,但是,以前中奖的那些托的身份信息全都是假的,警方只要一调资料,就会露馅……”

“子昊,勾着脑袋干什么?不要哭,这样解决不了问题,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吗?因为早几天也好,晚几天也罢,你都要面对这个结果。我不想你看着我不明不白地去坐牢,然后变成一个满身戾气的人。是我造成了这个局面,除了我,你不要你恨任何人。因为这只会害了你自己。你长大了,应该像个男人一样看待问题了,我进去以后,家里的生活可能会很苦,你要照顾好妈妈,努力读书,不要像我一样,你要做一个有出息的人。”

窗外的雨,唰唰地下着。

满天黑色的云朵,潮水般向北涌去。

与林永强自首那天一模一样。

站在窗前的林子昊心里感到了窒息。镜子里的他眼睛猩红,充斥恨意,但是,他没有忘记他爸爸说的话。

自那以后,他开始学着洗衣服,做饭,节约花销,不再手脚阔绰毛乱用钱,不再去外面的餐厅吃小炒买永远只喝一半的饮料,一下课就在走廊上讨论哪个女生好看的日子彻底告别了他的生活,那些不该想也不该恨的人,从记忆里删除,放学总第一时间回家,学习比以前更努力了,常常熬到凌晨两三点……他默默地试图把灰暗的生活移入新的轨道,然而,生活之中依然充满了薄凉的味道。

警察来过之后,风声传了出去,常常有人到他家的小区里闹事要钱,有一天,十多个彩民冲进他家里,从头到尾砸了个遍,钱没有,值钱的东西全都搬走了,包括他心爱的索尼MD播放机。

妈妈只是抹眼泪,他默默地收拾了锅碗瓢盆,晚饭熬了一锅白米粥,碗都被打碎了,他就拿着铁勺子直接在铁锅里大口大口吃,妈妈呆呆地看着他,满眼酸楚,后来,跟着他一起吃。

吃完饭后,窗外的夜晴了,有星星,他在满屋狼藉的客厅里坐了一夜,那些不该想也不该恨的人全回来了,脑海里是爸爸、初见,还有毁掉了他的一切的张云起。

天擦青后,他把昨晚吃剩下的白米粥热好,夏天天气热,冰箱被人搬走了,锅子里的白米粥冒着一股馊味,他拿着铁勺子一直吃到肚子撑住了,才把剩下的倒掉,重新熬了一小锅白米粥放在餐桌上,然后背着书包下楼去学校。

大清早的小区里已经有人在路上了,两个小男生,惊喜地指着他。他以为他们有事找他。

“他爸爸是诈骗犯!”他们笑。

浅青色的黎明,风把天刮净了。

几颗小银星星,弯刀一样的月亮,斜钉在天上。

林子昊转身回家拿了把水果刀!

来到学校,他直接去了高一156班。

张云起正在课桌前吃栖凤渡鱼粉,吃得满头是汗,满嘴是油。

“找我是吧?”张云起看见他,拿纸擦了擦嘴巴上的红油走出教室来到他面前:“有事?”

“你知道我爸为什么自首吗?”林子昊的声音有些沙哑。

“不知道。”张云起说。

“你逼的。”

“那初大鹏的死又是谁逼的呢?”

“他那张彩票是伪造的。”

“是不是伪造的,警察说了才算。”张云起明显感觉到林子昊身上带着强烈的报复气息,这家伙已经把他老子坐牢的事儿算在了他的头上,这种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莽起来是不讲道理的,如果摆在台面上倒没什么,只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张云起耐着性子道:“都是成年人了,看待问题还是尽可能理智一点。这件事到底谁对谁错,警察会给个说法。总之,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承担后果。你爸现在自首了,只要坦白,把问题交代清楚,积极配合,要不了几年就能出来。当然,如果你认为这件事是我的责任,那我可以给你一个建议,这次高考考个好成绩,读个好大学,混个堂堂亮亮出来,再来找我的麻烦。”

“你非要这么高高在上的教育我吗?”

“要不你来教育教育我?”张云起知道他那番颇费心机的话白说了,林子昊连掩饰自己的情绪都做不到,中午放学后,得让马史找个人把这个危险分子给盯住,他摆摆手,转身回教室:“脑子清醒点再来跟我谈吧,有什么问题也可以来找我。”

不管张云起这番话是真心还是假意,落入林子昊的耳里,只剩下羞辱,是那种不把他放在眼里还要施舍善意的羞辱!

他眼睛死死盯着张云起的背影,手握着兜里的水果刀,感觉到血液在沸腾!然而也不知道是残存的理智,还是性格的懦弱,那发抖的手怎么也抽不出来。时机却稍纵即逝。张云起已经坐回了位置上,他已经失去了出手的好机会,他拔腿就往楼下跑去。

那一刻,他感觉他这个懦夫连最后的一点尊严也没有了,他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是多余的!轻贱如空气,谁都可以践踏!但更让他绝望的是,在林荫道的转角处,他遇到了一个此刻最不想遇到的女孩。

女孩穿着白棉布裙子,马尾辫,脚下是一双运动鞋,白色的短袜,胸前抱着一本《瓦尔登湖》,就这么迎面走过来,盛夏的清晨格外宁静,天空上有光,光照在她的身上,皮肤和白棉布裙子仿佛是透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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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煜

这个夏天的清晨。

有青草味的雨露和三两颗梅子样的星。

初见起床了。

和往常一样,去井里挑了两桶水,把衣服洗了晾在院子里,妈妈煮好面条后,她用火钳扒开土灶里还有零星火苗的碳灰,放了两个没剥皮的生玉米进去,然后埋好慢慢煨。

初大鹏走了后,或许有些不习惯,但这个家里平静了许多,蒋凤天天带着初心在张记栖凤渡鱼粉店里工作,初见按时上下学。

当然,烙在这个家里的疙瘩依然在,初见永远也忘不了那天凌晨在市第一人民医院的情形,躺在铁架子上浑身是血的尸体,哭的几乎晕厥的妈妈,从来不知道开口说话的初心竟然趴在旁边吃力地叫着爸爸。

凄风厉雨笼罩了这个灾难深重的家庭。

初大鹏遭遇车祸的第二天晚上,那些红山弄的亲朋邻居,初见平时称作婆姨姑嫂爷舅叔伯的,都在屋子里站着,翻来覆去说着那几句话:“人死了就活不回来了。”“再说老天爷要收人,皇帝老子他自己都没办法。”当时她跪在院子里烧了九斤三两纸钱,把纸灰用布袋装好后,给她的继父做枕头。院门上升着六堆大火,烟弥散,火光映着人的脸,在妈妈的抽泣声中给人一种非人间的感觉。

初见极度疲倦又极度清醒,那些天里,整日整夜无法入睡,就这么熬着,做她能做和不能够做的事,一直到张云起回来,他并不知道,见到他那一刻她心里有场海啸,可是她静静站着,不去让任何人知道。

那天从山上送葬回到土坯小屋,妈妈像是失去了悲痛的感觉,常常坐在院子里发呆。或许悲痛在极点上持续,就不再是悲痛。初见是不能和妈妈感同身受的。为什么这个赌徒和酒鬼会赚掉妈妈那么多眼泪呢?

她反复的想,想不起他的什么好来。

有一年,家里的猪杀了,钱被他卷走,藏在邻居家里打牌九,三天三夜不回家。家里没粮食了,妈妈背着年幼的她去喊他回家,他输得眼红,把妈妈一顿打骂,赶了回来,自己仍旧回到赌场,后来输到分文不剩,这才收手回来。

在她17年的人生当中,这样的事多到让她麻木。这个家庭曾经一度让她觉得,生活就是忍受,悲观是生活的基本态度,生活之中不会有长久的快乐。在很小的时候,她总喜欢一个人呆呆地看着天边的火烧云,在她对世界没有形成完整的认识之前,她一直想去很远的地方,寻找一些什么。

她觉得天边很远的地方有个温暖之处。

她想起了张云起。

浅青色的黎明,风把天刮净了。

几颗小银星星,弯刀一样的月亮,斜钉在天上。

初见吃过早餐出门前,用火钳扒开土灶里的碳灰,两个玉米已经被煨熟了,冒着碳火的香味,她用袋子装好带着出门。

昨天放学后,云起拉着她去逛街,在西门街遇见一个小贩在卖烤玉米,他跑过去买,边吃边咧着嘴笑,说已经好久没吃过老家的烤玉米了,他还说,读小学那会儿,每年暑假纪灵都会去他老家玩,跟着他一起偷偷跑到别人家地里扒玉米,在山上烤着吃。

来到一中,经过足球场的时候,跑道空荡荡的,云起今天没有来跑步,初见看了眼手里的烤玉米,好像有些冷了。

她抿了抿嘴,继续往前走,在一条林荫道上,有些意外地遇到了林子昊,她没有想过这个男生为什么会这么早出现在这里,她朝他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正要走的时候,站在前面一动也不动的林子昊叫了她一声。

初见问:“有事么?”

林子昊沉默了一会,突然说:“对不起。”

初见没听明白:“什么?”

“你爸爸的事……”

“这个跟你没有关系,你不用多想的。”

“可是……你难道还不明白我的想法吗?”

“我明白。”

“我喜欢你。”

“我不喜欢你。”这句话初见几乎是脱口而出的,她直接越过了他。

“因为张云起吗?”林子昊声音沙哑。

“这个和你没有关系。”初见停下了脚步,片刻之后,她转身从书包里掏出了几张纸币,叠的整整齐齐双手递给林子昊:“这个钱给你。”

“什么意思?”

“上次大家让我请客喝饮料,我没钱,后来是你私下出钱请的吧?谢谢你,不过我不知道你花了多少钱,我现在只有这些,实在是抱歉,本来是想多攒点再给你的,还欠多少,你告诉我,等我攒够了就还你。”(注:本情节线索在第三十五章所愿)

林子昊的身体止不住发起抖来,他突然觉得他好贱好贱。然而很多时候,最伤人的,不是对方的绝情,而是心存幻想的坚持:“如果这笔钱是张云起出的,你会还给他吗?”

面对质问,初见有点不能理解林子昊的思维,她只是觉得,欠别人的情,就应当还。如果非要比较,那天不是他林子昊而是张云起,张云起是绝不会瞒着她私下以她的名义请大家喝饮料的。要这个面子有什么意义呢?她穷,请不起就是请不起,但她不会因为穷就觉得生活没有意义,可是眼前这个家境优渥的男生不会明白这点,他总是以自我为中心,总是高谈阔论,他不懂强行施舍给别人的尊严也是一种变相的歧视!他不明白她需要的只是一颗平等对待的平常心。

她对他说:“为什么你什么都要跟张云起比呢?你们根本就不是同类人。”

林子昊眼珠子泛起了红,其实这个男生在同龄人当中已经足够优秀,然而少年人的成长太缓慢了,他没有足够多的生活经验和成熟的眼光去看待问题,而眼前的女孩从小就在一条最艰难的道路上进行人生搏斗,对生活的认知已经达到了更深的层次,他根本就不能理解她的心思,他的对错因果总是很直接:“你喜欢张云起。”

初见点头:“是的,我喜欢张云起。”

林子昊握紧拳头,那张顶好看的脸变得扭曲起来,双眼猩红:“张云起到底那点比我强?长相?成绩?是的!不用你来告诉我,我现在知道他很有钱了,他年纪轻轻就开了公司,他认识很多当官的,但你是那种爱慕虚荣的势力女孩吗?你难道不知道吗?人家稀罕的是纪重的女儿纪灵!他就是个吃软饭的!没有纪灵这层关系,他张云起能有今天吗?你一个穷人家的女孩他会放在心上吗?!”

初见往树林上的天空深深地看了一眼,然后看着身前有些歇斯底里的男生,她的脸是苍白的,没有血色,声音却平静地像是在说一件寻常事:“然后呢?我还是喜欢他。”

林子昊笑了,笑的叫人打冷颤,他那锒铛入狱的父亲和崩塌的家境以及旁人的讥笑没有击垮这个骄傲的少年人,但这一刻,恶毒的花朵已经在他那绝望的内心深处肆意生长!

他忽然从兜里掏出一把水果刀,越过初见径直往他来时的原路走,声音嘶哑:“你知道吗?我什么都没有了,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你要干什么?”

初见以为林子昊想不开要自我伤害,迟疑了一下,立即跟着林子昊的方向追了上去,但林子昊走的很快,这让她心里越来越不安,虽然不知道林子昊究竟要干什么,但她加快了脚步。

穿过林荫道,上了她们那栋楼,有三三两两的人经过,初见冲着林子昊的背影喊:“你要干什么,你等一下!大家拉住他!”

楼梯上的人大多都有些莫名其妙,没有反应过来,林子昊一声不吭地往楼上冲,初见喘着气跟上去,来到他们那一层楼的时候,就看见张云起和王小凯正站在走廊墙沿旁聊天,面朝着外面,林子昊手揣在兜里,似乎怕惊动张云起,他一副平常人走路的样子,不快,但距离张云起的后背只有十多步的距离。

那一刻,初见的心跳仿佛停止了跳动,她终于明白了林子昊要干什么,她什么都来不及想,不顾一切冲过去:“云起!小心背后!”

张云起听到喊声和激烈的脚步声传来,扭头,一道反射着太阳的寒光刺入他眼睛里,然后听见一块破布被撕扯成两半的声音,紧接着,眼前出现了两个人影,挡在他身前伸手要抢什么的初见,还有手里拿着刀的林子昊。

那把刀已经插在初见的胸膛上。

就像被毒蛇咬了一口,血液瞬间凝固!

那一瞬间,张云起的脑袋陷入眩晕状态,心凉到冰点,一种类似于打摆子的颤栗从身体内部涌出,几近崩溃:“我槽你妈的!我要弄死你全家!”

张云起一脚踹翻表情扭曲的林子昊,拦腰抱起初见,拔腿就往楼梯间狂跑。

走廊上,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男男女女呆若木鸡,蒙神了的王小凯反应过来,啪!啪!两个大耳刮子抽在林子昊脸上,指着田壮壮和杨伟喊:“看住他!”然后拔腿朝张云起的方向跑去,他认识张云起有两年了,他太了解他这个哥们的性格了,如果初见有事,后果没有办法想象。

这天的清晨,张妈和往常一样在张记栖凤渡鱼粉店里张罗着生意,生意很好,没一会儿的功夫就卖了近百碗鱼粉,只是她正引着一个客人进门吃鱼粉的时候,意外地看见家里老三张云起抱着初见不要命地冲到马路中央,直接逼停一辆私家车,张妈一下子就慌了神,毛乱地跑出来喊:“老三,出啥事了!”

张云起没有听见。

他几乎是哀求着司机送他去医院。

私家车司机是个中年男人,半路上被人不要命的拦下车,本来满肚子火,但是看见张云起怀里抱着的女孩,脸色惨白,胸口处还插着一把刀,裙子上染的血迹触目惊心,他二话不说,立马叫张云起抱人上车,启动引擎,一脚油门踩到底,朝着医院狂奔而去。

张云起把初见平放在后车座上,空间狭小,他用一种奇怪的姿势半跪半蹲在初见前面,脱了体恤,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那么大力气,“呲”地一声直接把体恤撕成两半,刀子不能拔,他不敢按压止血,他在刀子两侧各放一块布,可是血一直在往外流,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发现他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不停地催促司机快点快点,然而时间慢的犹如刀割,焦躁和绝望像魔鬼紧紧攥着心脏,他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父亲因他入狱的那个夜晚,那个15岁的少年,内心只有惶然和难以忍受的痛!

初见伸手握住了他发抖的手:“云起,不着急,不要着急,我没事的,你听我说,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报复林子昊,交给警察处理就好。”

张云起点头:“好,你说了算,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

初见惨白的小脸上露出了笑,淡然而温暖:“如果我有什么事,你要帮我照顾好我妈妈和妹妹。”

张云起摇头,不停地摇头:“这是你的事,你的事情,我做不到也管不了。”

初见伸手摸了摸张云起的脸颊:“你不要激动,我还有很多话要跟你说,云起,你知道么,我一直不敢告诉你,我喜欢你。”

张云起勾着脑袋,拿着撕成碎片的衣服反反复复贴在伤口两侧,鲜血染红了他发抖的双手:“我不知道,也不想听,你可以明天再告诉我你有多喜欢我。”

初见把张云起沾满鲜血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没有血色的嘴唇嗪着笑:“我不要明天,因为我等了太久了,久到都快要忘记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你的了,都怪我呀,总是瞻前顾后,总是怕失去,现在不怕了,因为现在喜欢你的程度,让我有勇气告诉你,我喜欢你,永远都会喜欢你。”

张云起看着眼前女孩蠕动的嘴角,那惨白的小脸和大片血红的裙子仿佛是生命与死亡的对照,一阵热流在眼皮底下打滚,他不知道他是怎样笑出来的,他的手指甲扣进肉里,用了全部的力气让从喉咙里发出来的声音显得不那么绝望:“初见,你还记得你以前的名字吗?”

“赵煜,怎么啦?”

“煜是光的意思吧?”

“是啊。”

“我以前听过这样一句话,现在特别想说给你听,那句话说,有的时候,当我们在黑暗中去爱一个人的时候,我们的爱就像手电筒里的光,打在那个人的身上,让那个人在你心中成神。可是你知道吗?虽然光不在你身上,但是,你是光本身。”

张云起脑袋抵着初见的额头,攥着她冰冷的手贴在脸颊上,看着那双含笑的眼眸,再也忍不住的眼泪就这么流了下来:“煜,你是我的光。”

********

第五卷·煜·终章

卷末感言:

不想剧透,不愿意剧透。

初见会活的好好的。

请相信我,彩虹总是在风雨后。

写这一卷之前,我已经想好了这么写了。如果真的是认真用心看了这本书,那你就会发现,从这卷的卷名【煜】开始,行文中就多有铺垫,百分之八十的情节,都是围绕着【煜】展开的,从人物性格,事件推动,如贵平县金坪矿区暴雨堵车事件,到初大鹏彩票事件,还有林子昊私下以初见名义给156班同学买饮料(此剧情在本卷第三十五章所愿,还有读者在本章说里错以为是张云起买的,当时张云起在里津市呢,充分证明了看书不认真。)

其实站在一个作者的角度来讲,我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揭露人物的真实性格。真实性格来源于压力。压力才能把人物逼向越来越困难的两难之境,迫使他们做出越来越艰难的冒险抉择和行动,逐渐揭示出其真实的本性,甚至直逼其无意识的自我,从而折射出人物与架构之间的弧光。这一卷,正是基于初大鹏好赌如命这一性格和从小养尊处优的林子昊性格极度要强,引发了后面一系列剧情,才会出现最后这一幕。

当然,这一幕未必是读者想要看到的,毕竟是网络嘛,开心是重点,爽死重点。我写不了很爽的,但是请放心,我会让各位老爷开心起来的。如果张云起的光此刻让你流了泪,下一卷,或许会甜蜜的齁死你呢。

下一卷:千岁寒。

明天更新。

第一章 枯荣

1994年的7月,当风卷着金色麦壳在阳光里飞舞的时候,美国世界杯已经落下了帷幕,高考结束的铃声消弥在少年人的欢笑和哭泣里,自望远镜发明以来,人类所能观察到的第一次大规模天体相撞已经在上演,21块苏梅克-列维9号彗星正以每秒60公里的速度向木星撞去,它就像一列奔驰在宇宙深处的长长列车,不间断爆炸了20亿颗原子弹。

科学家们说:它为人类更深刻地了解宇宙的奥秘,揭示地球上生命的起源及进化提供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然而,东方的那个半成以上都是文盲的民族还有10亿人民不懂得仰望星空,他们不信神,他们脚踏实地,他们默默耕耘在土地上,耕耘在这个生活逐渐富裕,全面消除文盲,爆发式推进准信息化社会,现代化一步一步朝人民走来,看得到光明和希望的年代里。

1994年的7月,怀揣着收获和希望,林诗予来到了云溪村。

她受张云起所托,写一篇关于龙景园罐头厂的报道,但是对龙景园罐头厂经过初步了解后,她改变了想法,决定写那个在文件资料里蒸蒸日上充满了希望的云溪村。

这时候的云溪村正处在一年之中最美好的时光里,气温不冷不热,瓜果粮食都已经成熟,沟道里和山峁上到处都是深深浅浅的绿色,前些日子下了暴雨,月牙河水比往年旺了许多,河道的某些狭窄处水流起波打浪,发着隆隆的声响淌过了七月的村庄,秋收也慢慢地拉开了序幕:采收烟叶、打红枣、割中稻、摘花生、薅黄豆……到处都是一派红火热闹的农村田园景象。

林诗予和《湘南日报》的摄影师抵达云溪村的当天,吃过饭,云溪村村主任兼合作社理事长张海军就带着她去了种植基地,种植基地在将军岭下,很大,相对连片标准化种植面积足有1200亩,农作物是封阳鼎鼎有名的方圆辣椒,眼下正是辣椒转色期,青青红红的辣椒满挂了枝头,合作社招聘的农户正在采收,采收一直要持续到11月份才结束。

张海军向她介绍说,这个辣椒种植基地是云溪村股份制农作物专业种植合作社的重点项目,采取“合作社+公司+基地+农户+土地分红+劳务所得”的复合型经营合作模式,生产的辣椒全部销售给联盛旗下的龙景园罐头厂。

目前,云溪村农户的收入分为四部分,土地分红、劳务所得、年底股金分红和基于龙景园罐头厂包销合同的散种黄豆销售收入,今年下来,扣除农户自种的烟草收入,68户农户全年的额外平均收入不会低于3000元,云溪村全体村民将在今年年底全部脱贫。

林诗予笑着赞叹:“全村人实现脱贫,张村长,你这个云溪村带头人居功至伟呀。”

张海军连忙摆手:“我算得了什么带头人,我们村能有今天,全靠云起那娃娃,他才是我们的带头人,大功臣!”

林诗予笑着摇头,心里有点怨念。

张云起那个家伙上个月骗她来做这个报道,当时说好了要陪她一起来的,回头人就不见了,听他爸爸张老汉讲,张云起现在天天在医院里陪一个叫初见的女孩,本来还以为他这个大老板为了联盛的宏伟蓝图在日夜操劳,没想到是儿女情长……

第二天,林诗予参加了由封阳县政府牵头,联盛和龙湾镇主导召开的建设龙景园加工生产园区协调对接会。

联盛总经理李季林在会上明确表态要为这一项目前期投资1000万元。他还将联盛未来的规划介绍了一遍,对接三条生产线,打造生猪养殖基地和灵乌鸭养殖基地,明年将在全国市场推出封阳坛子肉,江川灵乌鸭系列特色新品,让它和张记栖凤渡鱼粉一起,成为江川对外宣传的三张名片。

基于这一目标,龙景园罐头厂将立足于云溪村股份制农作物专业种植合作社,辐射龙湾镇18个行政村,42878名农民,以包销合同+散种模式面向全镇农民订购1600吨大豆和300吨花生,惠及不低于1000户农户,每户农户额外年收入不低于1000元,提供上千个就业岗位,带动餐饮业、运输业等周边配套产业发展,帮助近万农民初步解决温饱问题。

这一规划在一穷二白的龙湾镇不可谓不宏伟,在场的政府领导十分激动,不断强调政府层面会全力配合联盛,改善龙湾镇至云溪村的路基、设施,前期规划流转一块150亩的场地半个月内对接联盛,平整土地,建设生产加工园区,全力支持龙景园打造生猪养殖基地和灵乌鸭养殖基地计划。

林诗予把这些内容做了简要记录,接下来就是挨个采访,联盛的总经理和高管,封阳县县长,龙湾镇镇长,云溪村村书记,她听了很多对未来富有建设性的话,为民争利的初步构想,但这不是她非常想要的那个内核,虽然她也不清楚她具体要的是什么。

这次来云溪村采访打算呆五天,时间充裕,林诗予是土生土长的省城里津市人,做了省报记者之后也经常走南闯北,在农村的日子并没有什么不习惯。

那几天里,林诗予观察到的云溪村人和邻村的人不大一样,在邻村人眼里,云溪村那边的人像发了疯似的,起早贪黑采收烟叶,耕田插稻秧,应时抢收望天田的黄豆,把时间安排的满满当当,他们不光是把集体多年荒芜了的地畔地楞全部拿镢头挖了一遍,还跑到组里分的山上开荒,把开荒地整得像棉花包一般松软,边畔刮得像狗舔得一般干净,还施了家里的大肥。

他们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给来年种合作社计划到户的黄豆,一落了空闲,就往合作社的辣椒生产基地打短工,挣劳务费。

云溪村合作社是飞出山窝里的凤凰张云起在自己老家搞的,第一期只惠及68户村里人,穷闲的邻村人落不到这些好处,不免有些眼红,唠闲嗑的时候,一直对她感慨说不得了不得了啊,这样干下去,用不了几年,云溪村许多人家要发得流油呀!

每个人似乎都对云溪村的未来发展充满了希望。这是林诗予采访了很多村民之后的感受。然而,他们眼下过的日子在见惯了奢华生活的林诗予眼里并不算好,也很粗俗,他们活着似乎不是在享受,而是在承受,没明没黑在地里干活,能填饱肚子就已经心满意足,但是他们没有城里人的焦虑和不安,他们饱受沧桑的脸上,依然有着清澈的眼神。

林诗予不是悲欢主义者,她乐于进步。

有一天下午,她去正在规划出来给龙景园建设加工园区的土地采景,回来的路上,遇见了一个中年汉子,汉子是个瘸子,拖着一车黄豆,可能是累了,脱了汗衫,坐在泥巴路边的一块石头上抽旱烟棒。

可能是记者的天性,林诗予下意识就想跟他唠唠闲嗑,走过去坐在旁边的石头上,笑着问:“大哥,你这黄豆要送到哪里去呀?”

中年汉子可能也知道她是省城来的大记者,倒是有着拘谨,磕巴巴地说:“村,村里的合作社。”

林诗予问:“黄豆多少钱的收购价?村里的人一般能卖多少钱?”

“1块2一斤,能卖多少钱主要是看自己有多少地,云起那娃娃照顾咱村里人,有多少收多少,像我,3亩2厘地,能产一千多斤黄豆,估摸着有1300多块钱吧。”

这些数据林诗予清楚,聊这些主要是为了营造一个舒适的唠嗑气氛,她笑着说:“这个收入不低呀。”

中年汉子摆手:“这个不算啥,这只是一部分呢,咱村里的辣椒基地有我的地,能拿土地分红,我也入股了合作社,年底还有股金分红。”

他说起这个有些来劲,也不拘谨了:“我这腿脚不利索,村里头照顾我让我在合作社打扫卫生,每天上午和下午去一趟就成了,有劳务费领还不耽误农活哩!哎呀,讲起来这一年咱们村变化太大了!自打云起那娃娃搞了这个合作社,真是家家户户都有了奔头。”

林诗予笑:“那你觉得张云起怎么样?”

中年汉子吸了一口烟,笑呵呵地讲:“这个咋讲哩,村里你随便拎一个人出来,都能给他讲一车轱辘好话。我也一样!总之吧,云起那娃娃能为咱们这些家乡人干实事,一个人是歪是好,也看他干了多少实事,像一些领导干部那样,讲大话吹牛抢功劳,那不能解决问题。往大点说,古往今来,哪个朝代是靠这些成事的?咱们中华民族可不信神哩!但是我就琢磨吧,咱们国家8亿多农民,你说不努力吧不干实事吧,个个起早贪黑在地里挖刨,一年下来还是吃不饱饭,这,这个叫啥……”

“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对对!就是这句话。”中年汉子不住地点头:“还是文化人有水平,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我们这些农民一辈子在土里种庄稼,却不知道挨过多少饿。”

林诗予问:“为啥呢?”

中年汉子咧嘴笑,一排白牙闪亮亮的:“这个哪里是我们这些泥腿把子想的明白的呀?我只晓得种地,但是,去年底云起那娃娃在合作社筹建大会上讲过一句话,我就觉得有些在理,他说,不能因为整个国家都在跑步前进,就忽略了这些被撞倒的人。”

林诗予许久没有说话。

时候不早,中年汉子把旱烟棒卷入脚底板踩灭,向她道了别,然后拖着一条瘸腿趔趔趄趄地推着架子车,拉着满地排鼓鼓囊囊的黄豆,前行在灼热的路上。路上那些往合作社送完黄豆回程的父老,像脱羁的老黄牛,脚步十分地轻快悠闲。大地无限延伸着,野草长满了坡头。

枯荣有时,生生不息。

******

第二章 追星星的人

“吃完了?”

“吃完了。”

“好吃吗?”

“好吃呀。”

“以后天天给你煮好不好?”

“不好。”

“为什么不好?”

“你忙,以后上学我给你煮。”

这是一个明媚的正午,阳光透过窗户前的香樟树照在初见身上,纤细柔软的女孩一勺勺吃着银耳羹,眸子里有两湾清水一样的光。

一直到吃完,张云起收起保温盒,初见笑:“回家啦?”

张云起也笑:“回家了。”

初见从床上下来,抱着衣服去卫生间。

马尾起落,纤纤细细,张云起看着女孩的背影,以前在学校里的时候,初见总是显得安静和沉默,这时候却不了,张云起感受得出她眼里的快乐,只是张云起还是心有余悸,那天发生的事情,一直像电影一样在他脑海里不断回放。

那天他抱着初见冲进医院的时候,人已经晕过去了,满身的血,几个护工熟练地打开担架接住了人,那一头细笔软直的长发被干涸的血迹粘在脸上。

他妈妈知道这事,带着蒋凤几乎是后一脚赶来的,当时蒋凤凑到前头一看,眼泪忽然就涌了出来,凄厉地叫着!但是,那个可怜的哑巴说不出话来,只会“啊呀啊呀”地叫。在平车推进急救室前的那一刻,他妈妈拉着医生的胳膊哀求说:“您可一定救救她呀,她才17岁!她还要考清华北大的!”

哐当一声!白色的铁门关上了。

门上的红灯亮起,“手术中”三个字异常刺眼,过道的两排长椅上坐满了陆续赶来探望初见的人,有市一中的校领导、老师以及156班的同学,还有一些亲戚朋友。他们全都围着一身是血的张云起,打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张云起靠在墙角跟里,实在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初见妈妈凄厉的叫声在拥挤的过道上回荡着,就像一把铁锤,一下,一下,砸在他胸口上。

时间就在这种窒息的氛围里静静流逝着,慢的犹如刀割,一直到透过窗户洒进来的日光变得恍惚,手术室门前亮了不知道多久的灯终于灭了,手术室的门打开,仅仅是开了一条缝,急救中心嘈杂的声音就像潮水般退去,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望向从那条缝里现身出来的主刀大夫。

满脸倦容的主刀大夫没说话,冲着外面的一大群人,缓缓地点了点头。

初见妈妈“哇”地又哭出了声。

后来,医生告诉他说,初见的伤口就在心脏部位,有3厘米深。值得庆幸的是,刀子扎进体内时发生了偏离,是侧着进去的,虽紧靠着心脏,但并未对心脏造成伤害,如果是正着扎进去,人就没了。

伤口缝合后,留院观察一段时间,初见错过了期末考试。这倒无所谓,关键是过了观察期后,没有再出现什么问题。

到了七月末,初见已经可以回家休养。衣物初见妈妈蒋凤都已经整理好,结了账,张云起开车送初见回家。

回的不是红山弄,是初见的新家。

新家位置就在张云起家住小区里,市教育局边上,一环内少有的几个闹中取静的好地方。

房子是张云起私底下让王贵兵帮忙找人买的,老早就买了,86年的框架式建筑,两室一厅的楼房,78个平方,面积不大,不过是当前的主流房型,正好够一家三口住。房子精装修过,各式各样的家具一应俱全。不过初见直到现在才知道这事,大家想给她一个惊喜,她看着前面专心开车的张云起,问:“云起,省体彩中心真的给补发奖金了么?”

张云起笑着点头:“是啊,其实是这么回事儿,我哥今年国庆节应该就要结婚了,我准备送他一套房子和一辆桑塔纳,前段时间买房子的时候顺带就多买了一套。刚好,省体彩中心给你家补发了桑塔纳和奖金,我就跟你妈妈商量了一下,她觉得桑塔纳用不上,就按原价转让给了我。至于这房子呢,也是我按原价转给你家的。发生了这么多事,阿姨也想着红山弄住不下去了,而且那土胚老屋冬冷夏热,一到暴雨湿热的天气都是蚊虫,环境太差,摧残精神不说,对人身体也不好,你正要恢复身体呢。”

初见没作声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中午的饭菜很丰盛,也很热闹,张云起爸爸妈妈还有春兰小小都来了。

下午的时候,蒋凤和张妈去鱼粉店忙事。

初见在卧室里休息,几个小孩子在客厅里看电视玩闹,坐在沙发上磕着瓜子的春兰看见她二哥去了初见的卧室,撇了撇嘴巴。

初见的新卧室不算大,但布置温馨。

地板是木质的,天蓝色的床单,床头摆着一只一个人大的棕熊布偶娃娃,左侧是一扇蓝色窗户,窗户下有一张书桌,一整排的书橱里被各式各样的书籍塞得满满当当,窗前的香樟树叶繁茂苍翠,有风,映着光,带来一股清新的气息。

刚到家时,初见被几个小孩带着每个房间都看过一遍,然而第二次走进这间卧室时,还是有些发愣,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也会有这样的一个温暖的家,像做梦一样,可是,尽管在家人面前表现的很高兴,妈妈也告诉她说买这个房子的钱是继父初大鹏中的奖金,省体彩中心已经宣布那张彩票是真的,但她总觉得不对劲。一个人最可怕的样子,大概是心安理得地接受别人的馈赠吧。

初见摸了摸书橱里的书,都是崭新的,带着墨香,很多她都看过,喜欢的,她拿了一本坐在床头上看,翻了十多页,张云起就敲门进来了,她怔了怔,小脸就红了。

直闯女孩的闺房,张云起倒是一点也不害臊,他直接坐在床边上,盯着初见笑,初见抿了抿嘴,那双清澈的眼眸也看着他,过了一会儿,她忽然伸出手放在他的手心里,小脸变得有些认真:“云起,你早就准备好这套房子还装修好了的吧,我住院才十多天,不可能这么短时间装修好。而且,我不知道我继父那张彩票是不是真的,就算那张彩票是真的,市体彩中心应该不会这么快把奖金发下来的。”

张云起没想到初见还在想这事,一时间不知道该说点啥,他握着眼前女孩有些冰的手,过了一会儿,才笑着说道:“初见,你知道我为什么非要买这个房子吗?”

初见问:“为什么?”

张云起说:“你有没有发现,我们国人和老外有一个很不一样的地方,就是爱存钱,可能是很多人都穷怕了,惯性思维里觉得钱就是以后幸福生活的保障。幸福就像存款一样,可以以后拿出来用,但实际上这是不可能的。因为人生的每一个瞬间,只要错过了那一刻,就会永远消失了,永远找不回来了。所以,现在就要幸福起来。”

初见红了脸,她轻轻“嗯”了一声。

张云起笑:“彩票的事情有点复杂,警方那边还在调查,不过从我得到的消息来看,那张彩票应该是真的,到时候奖金发下来,就一样了,你没必要为这些事情胡思乱想,我理解你的想法的,初见。”

初见抿了抿嘴,说好,过了会,她忽然又说:“云起,以后,你可不可以叫我煜?”

“为什么?”张云起问。

“因为……煜是你的光。”初见细声细气地说。

窗外有风,吹得香樟树叶哗哗作响,在投射进来的碎光里,张云起怔怔地看着眼前脸红的清澈女孩儿,那一刻,窗外的花草疯长,夕阳下坠,张云起感觉他的心都要融化掉了,他摸了摸她微微有些烫的小脸,笑:“煜,累了吧,要不要睡午觉?”

初见乖巧地钻进被窝里,又在被窝里晃了晃脑袋,嘴角带着甜蜜的笑:“不要,你给我讲故事吧?云起,住院的时候无聊你都给我讲故事的。”

张云起想了想,笑着说:“前段时间,彗星撞击木星引起很多人的关注,我倒想起这样一个故事。”

“什么故事?”

“在很多年以前,美国NASA的一位工作人员偷偷修改了一条卫星轨道,导致150万公里外的太空中,一颗即将退休的卫星点火变轨,借助地月引力弹向更远虚空。当时虚空的深处,哈雷彗星正穿越76年轮回,向地球飞驰而来。欧洲、苏联、日本为此发射了8架探测器,组成浩荡的哈雷舰队。当时NASA削减预算,没钱参与,那名工作人员才偷了一颗老卫星观测哈雷,并且在1986年与哈雷相遇,成为人类第一个飞过彗尾的飞行器。”

“西方媒体因此掀起哈雷热潮,但是我们中国却反应很沉闷,在杭州,我知道有一个叫做吴晓波的年轻人,当年他参加高考,晚上想看哈雷彗星,他的父亲训斥他说:彗星重要还是高考重要?吴晓波失落地看了眼星空,回屋备考,并发誓一定要离开家乡。后来,他考进了复旦大学中文系新闻专业,现在又回到了杭州,写专栏。”

“在深圳,还有一个叫马化腾的年轻人,他用天文望远镜观测到了哈雷彗星,并写下观测报告,得了三等奖。那台望远镜是他父母花了七百块钱给他买的生日礼物,是他父亲四个月的工资。”

“你知道诗人西川吧,他那首著名的《在哈尔盖仰望星空》就是在那天写下的:在这青藏高原上,一个蚕豆般大小的火车站旁,我抬起头来眺望星空。”

“哈雷彗星缓缓划过苍穹,76年物是人非,但那时愿意远望星空的人并不多,只有偶然抬头的人,才能听到星辰间的旋律,西川望星那年,有一个叫南仁东的首都天文台助理研究员前往荷兰天文机构当访问学者,他级别不够,不能坐飞机,只能坐火车横穿西伯利亚,取道东欧,前往荷兰,一路海关盘剥,索要贿赂,没到荷兰,兜里已经没钱了,于是他在路边卖起了画,他画着许多陌生面孔,但心里装的一定是满天星辰。有一次,他去日内瓦的联合国世界知识产权总部参观,大厅内,各国都摆出了最骄傲的展品,中国的展品是景泰蓝花瓶,而美国的展品是一小块月岩,而且摆了几十年无人超越。”

“南仁东念念不忘星星和月岩,可是当年那些兴奋眺望哈雷的人,大多数都已经低下了头,忙碌繁乱人生。1993年年初,也就是去年年初,央视经济频道成立,去年年尾,《公司法》颁布,在这个时代,对普通人来说,没什么比钞票更有魅力,追星星的人已经寥寥无几。这倒也没什么问题,人是要吃饭的,不过我一直记得去年诗人西川写的一句诗:我无法叫大雨停住。”

初见问:“那对你来说,钞票有魅力,还是追星星有魅力?”

张云起想了想,笑道:“人小的时候都喜欢追星星,我也一样,但是我没那个条件,当然,可能这样说也不太对,有点把责任推给客观因素的嫌疑,还是恒心不够吧,也可能是以前穷怕了,总之,我要努力追钞票,这样,当身边的人想追星星的时候,就不会追不起星星了。”

初见许久没有说话,她把张云起的手握在手心里,抿着嘴说:“故事的后面呢?”

张云起说:“1993年,国际无线电科学联盟大会在东京召开,提议建新一代大型射电望远镜。南仁东开始在国内选址,筹建射电望远镜。工程名称很霸气,中国天眼。”

“因为贵州有大量喀斯特洼地,可省下挖掘成本,南仁东带着团队去了那里,翻越一座座西南大山,寻遍上百个山谷,大雨时常不期而至,山洪在索桥下咆哮,有时密林无路,他们就用柴刀劈路。大山中的村民迷惘地望着来客,最开始的传言是‘有矿了’,后来变成‘发现了外星人’,可能,山外的世界,对他们来说就是太空。”

“中国天眼有了落地之处后,南仁东开始四处推销他的天眼梦,他跑遍了中国大学,立项著书,频繁参加国际会议,上各大电视,那个满身风尘的老人,戴着墨镜,用吉林普通话向全国观众发问:我们是谁,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否孤独?”

张云起看着被窝里的初见,笑着说:“故事讲到这里,其实已经结束了,但是,也没有结束,因为我们这个国家还有无数追星星的人前赴后继正在续写着这个故事。中国天眼,一定会有建成的哪一天,它会以世界上最先进的射电望远镜屹立在地球上,倾听宇宙深处的旋律,寻觅那些星星藏在宇宙里的奥秘,成为走出星海的坐标。”

“好美的故事呀,云起。”

“煜也好美。”张云起摸了摸女孩儿的脸颊,女孩的眼睛里仿佛蕴着夏晚的露水,就要流淌下来,他笑着低头亲她的额头:“睡吧,说不定梦里会有浩瀚星空。”

“还会有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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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楷模

从94年6月末梢至7月中旬,市一中和其他学校一样,来到了这一整年最为关键的时刻,不仅仅是寻常的期末考试,中考高考这两个决定无数少年人命运的战役也轮番来袭,然而,因为初见的事情,在那段时日里,市一中校园内的上空多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

初见出事那天,罗大海极早收到了消息。

这得益于王小凯反应快,第一时间找到156班班主任王明榛,王明榛立马给罗大海打了个电话,当时罗大海差点一口气没回上来直接栽倒下去,反应过来后,他立即向上面的校领导汇报情况,召集班主任开会,让各班教师稳住每个班的学生。

初见住院的当天,暗涌就起来了。

林子昊已经被带走,他家里就剩下一个还在为自己的丈夫林永强而心力交瘁的母亲,当林子昊的班主任跑到他家里把这个事情告知她时,她当场就栽倒在了地上。

当晚,这个女人跟着林子昊的班主任跑到市一医院,她在还没醒过来的初见的病房门口求了一夜,哭了一夜,跪了一夜。

一中方面反应迅速,开过会后,总的调调只有一个,现在人平安了,那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因为这件事情不低调妥善处理好,某些人屁股下面的位置大概率是保不住的。他们不得不想办法进行民事调解,尽可能降低事件的性质,但眼下林子昊家里已经这个样子了,用一句“濒临绝境”来形容都不为过,想要民事调解也不可能拿的出钱来,罗大海提出给初见家里补偿2万块钱。

初见家里倒好处理,她妈妈蒋凤一个没有太多见识的妇道人家,又是为人父母的,耳根子软,实在受不住林子昊妈妈跪在她面前磕头道歉。说来说去,都是苦命人呀。她眼瞧着自己女儿初见度过难关一天天好了起来,心里的怨气也就慢慢淡了。

然而,有一个人十分难搞。

张云起。

罗大海那一杆子人心里都很清楚,想要用钱来安抚住这小子,简直就是一个笑话。

张云起是个什么样的人,罗大海是最清楚的,这家伙根本就不像是个学生,事实上,凭他现在办的那些事业,也完全不再是一个单纯的学生,以他现在的身家,别说两万,两百万也未必就放在眼里,当然,或许他的一些事情在学校里没多少风闻,但罗大海是知道的,校长王道忠也心知肚明,王道忠对市一中能培养出这样一个特殊的人才,还是非常自得的,他私下里就没少夸奖张云起,说他是他们市一中的骄傲,未来的前程不可限量。

只是这个骄傲在罗大海眼里,可真是个大祸害,虽然平时在学校里从不招惹是非,和那些问题学生有着天壤之别,除了偶尔旷课,差不多属于那一波完全挑不出毛病的好学生,但是这小子办起事儿来心硬手黑,得罪他的人从来就没有好果子吃。他打交道几次了,次次遭殃。每每想起这尊大佛还是他亲自跑到穷乡僻野的龙湾镇请来的,就恨不得找一块豆腐直接撞死去。

就眼下的这桩事情,罗大海甚至连找张云起谈的勇气都没有,迫于无奈,他找到了156班班主任王明榛,希望他能够出面找张云起谈一下,尽可能地把这桩事情低调处理掉。

王明榛德高望重,又深受学生们的爱戴,说话是很有分量的,但这个老头子还是一如既往地不懂得顾全大局,他对罗大海说:“学生要一个公平有那么难吗?让我劝,我开不了这个口。”

这话把罗大海气得够呛。

最后,找张云起谈的是校长王道忠。

那是一个阴雨绵延的午后,张云起和往常一样提着煲好的榴莲鸡汤去市一医院,在病房门口看见了房内的王道忠。

王道忠应该来了有一段时间了,奇怪的是,没有其他人陪同,他是一个人来的,当时正在床边和初见说话,语气和蔼,但张云起只听到了一句:“林子昊做错了事,而且是大错特错,但他毕竟还是一个学生,也还年轻,直接一棍子打死,可能不太合适,是不是能够给他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

张云起转身来到走廊上。

他倚在茶水间门口,点了一根烟。

并没有过多久,王道忠就出来了,国字脸瘦高个,五十岁出头,穿着白衬衣,有一些气度,他去电梯口的路上经过茶水间,看见张云起,怔了怔。

其实对于很多知道张云起的一些情况的学校领导来说,和这个学生的交谈都会显得尴尬,因为在他面前没有办法再像对待其他学生那样以师长自居,有时候想说他点什么,耍一耍领导范儿吧,脑子里就不由自主地想到人家在外边混得风生水起,一天挣的钱,够自己一个破老师不知道要上多少年课的了,那还有什么资格对他指指点点的呢?

王道忠和张云起鲜有交集,有没有这样的情绪就不得而知了,至少那时他那张慈祥而大众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问:“张云起,来看初见呀?”

张云起点头:“是的,王校长。”

王道忠笑呵呵地走到他身边:“正好,我也想和你谈谈。”

张云起礼貌道:“你请讲。”

王道忠道:“林子昊做的事情,对你对初见都造成了很大的伤害,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也感到很痛心,幸好,现在初见平安了,要不然这个后果谁都承受不了,这几天里,我一直在反思,在了解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客观地讲,以前的林子昊是一个好学生,德育体美样样突出,我想,是他爸爸的问题导致了他的性情大变,犯下了如此愚蠢的错误,这个错误已经没有办法弥补了,他也应该为此受到应有的惩罚,但是,如果可以,能够给这个孩子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我想他经历了这些事情,一定会好好珍惜的。”

张云起猜到了王道忠要说的这番话,这番话即便不算虚伪,是真心实意为了林子昊这个有着大好前途的学生考虑,但他这个德高望重的老校长也远谈不上坦诚直率,根本就没有提及他今天来找他的核心目的。

当然,退一步讲,或许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王道忠还真就有这么高风亮节,但是他对待这桩事情的想法从来没有改变过,王道忠找不找他谈,结果都只有一个。张云起说道:“王校长,你知道吗?我认识初见挺长时间了,初见这个女孩什么都好,就是不懂得怎么拒绝,她这辈子遭遇的很多不幸,恰恰在于她缺乏这种拒绝的能力。很多时候,她害怕一旦拒绝别人,就会在双方心里留下永远无法愈合的裂痕。”

说到这里,张云起打住了,其实他没把话说完说绝,他最恨别人利用初见的善良搞事情。

当然,以王道忠的境界未必就不能领会他的意思,王道忠问:“这么说,你是要替初见拒绝我的提议了?”

张云起道:“我不能,我替我自己,初见想怎么做,那是她的事,我没有权力干预,但我也是受害者,那一刀是对着我来的,不是什么无意,林子昊就是要我的命。”

王道忠沉默了一下,他早知道眼前这个少年人性格成熟,思维缜密,眼界和见识远非同龄人能相提并论,然而他的果决和心硬是王道忠没预料到的,这桩事情目前还没有定性,但他一口咬定是蓄意谋杀。

林子昊,算是完了。

王道忠点了点头:“我知道了。”顿一顿,他又打起精神笑着说:“你年纪还小,还是少抽点烟好,能戒就戒了吧。像你这样出彩的学生,学校是管不住的,估计一些老师也不敢管,但希望你能给同学们做个好榜样。”

张云起道:“谢谢王校长教诲。”

王道忠摆摆手,踱着步消失在楼道口。

张云起提着保温盒转身去了病房。

初见正躺在床上看书,房间里很安静,处处是白,见他进来,初见清澈的眼眸里反射着窗外的阳光,小脸带笑:“云起你来了,王校长刚走不久,你遇到他了么?”

张云起点头:“遇到了。”

初见问:“说了些什么?”

张云起坐在床边,凑到初见面前,表情一本正经:“他说像我这么出彩的学生,万中无一,是市一中的楷模,全校学生的榜样。”

初见抿嘴笑:“我们要谦虚一点。”

张云起打开保温盒:“我也想谦虚呀,但是毕竟已经混的这么优秀了,一谦虚吧,别人就说我虚伪,诶,你不懂我这个境界,很难做人的。来,吃午饭了。”

初见说:“你又煮了什么好吃的?好香的味道。”

“榴莲炖老母鸡。”

“这么营养。”

“还不是为了把你养胖点,早点出院不要这么麻烦我。”

初见就红了脸,她看着张云起,细声细气地说:“可是,如果以后我一直想要麻烦你怎么办?”

“那你就等着变成一百八十斤的大胖子吧。”张云起打了一碗榴莲鸡汤,一口一口耐心地吹散了热气,然后端到初见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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