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明朝当太子 - xp1024.com
《回到明朝当太子》


引子

“明朝之亡,对中国而言,实在是痛在崖山之上!”

课堂之上,四十多个学生老老实实的坐在椅子上看向前方,在他们面前,是一个身形高大彪悍,留着青皮光头,象流氓更甚于老师的人。

当然,不管怎么象流氓,这厮还是他们的历史老师曾毕凡。

身为历史老师,多半都是胸中有块垒的,曾老师自然也不例外。

“到清末时,朝廷抱残守缺,以小集团凌于大国之上,万事则以本集团利益为先,一切改革自然都说不上!还有人指望大清能跑步进入资本主义,要改良不要革命,这是昏话!”

曾毕凡每次说明清史的时候,都是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底下的学生都习惯了,有几个女学生还窃笑起来。

“唉,你们哪!”

学生们不大用心,老师也习惯了。曾毕凡用粉笔涮涮写下题目,提气喝道:“每人限星期二之前,交一千字上来!”

……

……

“若得水田三百亩,此番不做猢狲王。”

到水池边洗干净手,看着一哄而散的孩子们,曾毕凡微微一笑。

身为一个历史老师,他的古文和诗词底子都不错,和他五大三粗的外表有着很鲜明的对比。

“曾毕凡你个傻X,在那里晃什么晃,赶紧走啊,没看到下雨了啊。”

他还在那边感慨,外头有几个同样彪悍的汉子已经在窗外叫嚷开来。本校里专为学生开设的一些兴趣班,比如跳舞、书画、钢琴等类。

曾毕凡和眼前这几个,都是武术班的兼课老师。小曾老师看着凶恶,其实是热心人士,又是武学世家出身,所以在兴趣班里还是中坚力量。

“来了来了,催命啊!”

披上雨衣,曾毕凡就冲了出去。

今天是比赛日,武术班的学生们已经在校车上等着了。

走在雨地里,曾毕凡还没从刚刚的情绪里走出来。

确实,每一次谈到明末清初或是清末的时候,曾老师就很堵心。华夏几千年的历史,恐怕没有比这两段更难讲了。

太他妹的痛苦了!

“要是给老子一次机会穿越,老子一定要把建奴扼杀在摇篮里头!管他娘的建奴是不是每把都出豹子!”

黄豆粒大的雨点不停的打在脸上,曾毕凡兴致勃勃的想着。

最近看了不少穿越的书,弄的小曾老师心里也痒痒的。

“曾毕凡,小心啊!”

朦朦胧胧的,似乎有人在冲他喊叫,雨声太大,听不真切。

但很快他就知道怎么回事了……一辆小车在校园里横冲直撞,以超过百公里的速度向着曾毕凡疾冲过来,还没等他有所反应,小车上那个已经是呆逼的官二代脚还是死死踩在油门上,“轰”的一声,某校高二历史老师曾毕凡已经被撞的飞了起来。

“我操……”

这是曾老师于本次元空间最后的一个清晰意识。

但在昏迷之前,他似乎又听到一个威严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我给你这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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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重生

1643年的深秋。

这会子北京的天气,到了九月底就很冷了。

清早起来,人已经可以呵出白气来,一阵风吹过,就能冻的人缩手缩脚的全身冰凉。

在北京城中,最巍峨壮美的建筑群当然是大内紫禁城,如果谁有幸能从景山望下看,除了正阳门城楼子和几家寺院之外,从玄武门一路过去,中轴线上是数不清看不明的浩大巍峨的宫殿群。

坤宁门坤宁宫乾清宫乾清门,再到三大殿一路出去,午门端门承天门大明门正阳门永定门。

好一条浩浩荡荡,无比壮丽的中轴线!

在这条中轴线偏东一点儿的地方,也就是东南角那块儿,有东华门,文渊阁,体仁阁,当然,最重要的,就是大明皇太子所居的东宫。

文华殿,端敬殿等宫殿加在一起,形成了一个不小的宫殿群,虽远不及三大殿和乾清宫,但在禁城之中,也是规格颇高的地方了。

“呼……呼呼呼……呼呼呼呼……”

就在端敬殿的殿基一侧,有一个身影颇为艰辛的跑了过来。

这人头顶是饰着东珠的元青色羊绒鞑帽,身上是天青色的对襟小袄配藕色裤子,脚上是千层底的布鞋,一身打扮是利落干脆,透着一股子昂扬劲气。

衣服行头不坏,但跑步的人就不大行了。身量大约是一米七左右,圆圆的脸型,五官生的还算秀气,看样子年纪也不大,十五六岁左右的年纪。

但体形似乎有点超标,当然,以当时人的眼光来看,叫做富态有威仪。

因为偏胖了,可能也长期缺乏运动,所以这小胖子跑的速度并不快,只是类似于走或跑之间。就算如此,仍是气喘吁吁,额角汗珠流水般的流淌下来,胸前衣襟也是被汗水濡湿了好大一片。

“小爷,歇歇吧……”殿角四周,站着好几十个宦官模样的人,有圆领红袍的,也有绿袍青袍的,有穿官靴戴乌纱帽的,也有戴官帽穿白皮靴的。

这会儿见这个小胖子太过辛苦,几个穿红袍的中官只得跪下,苦苦哀求道:“小爷,歇息一会儿再跑吧。”

胖子也是累了,手撑在膝盖上,舌头也吐出来,小狗般喘了半天,才摆着手道:“不能歇,歇就没效果了。”

说罢,又是吐着舌头继续跑开了。

端敬殿和宫中别的宫殿一样,分为前后两重,前殿就是眼前这座,高大巍峨轩敞,隔成三间,分别是书房和会客所用,翰林官员进讲文章,也是在这端敬殿里。

早年这些事是在文华,不过本朝改在端敬,取其方便。

这么一座大殿,范围当然就很不小了,况且这位小爷是打内院宫殿绕一圈,再跑到外头来,绕一圈,再跑回去。

这么一绕,一趟就得有半里多地,这位小爷从早晨自鸣钟打了五响过后就开始跑,这会儿午门角楼上的鼓声也敲过了,怕是已经跑了有足足半个时辰了。

“小爷上回果然是病的不轻,连性子也变了。”

既然劝了不听,几个太监索性躲到背风的地方,开始窃窃私语。

“嚎了好几夜啊!”端敬殿掌事太监李继业神色狰狞,击掌道:“打九月初小爷生病,原本将养的差不离了,月中突然又发病,又是哭又是叫,可闹的鸡飞狗走,当时那情形,咳,可甭提了!”

“皇爷那会儿也在烦心,督促着孙传庭那厮找闯贼决战的功夫,听说小爷病成这样,可也把皇爷给愁坏了。”

“如今可算大好了。可就这性子,和以前大有不同喽。”

“现在似乎开朗多了,爱笑爱说话?”

“还有,喜欢见讲官了。”

“小爷以前就是小孩子不定性,现在么,长大了呗。”

“对了,小爷又出新花样了……咦,东西放哪儿去了呢。”李继业拍拍脑袋,从袖袍里头掏出一张纸来,笑道:“看吧……要皮做的二十斤左右沙袋一个,着铁匠打造的各式铁杆若干,五斤到十斤五十斤一个的圆铁环若干……你们看,是小爷用毛笔画的样子,照样子打就得了……众列位,你们说说,小爷要这些东西,做什么使?”

众人俱是摇头,李继业自己也是摇头微笑,只道:“不管了,反正伺候小爷叫他开心,就是咱们的正份差事。”

有人接了一句:“是喽!不值钱的东西,叫兵仗局的老黄弄去就是了。”

“对了!”丘执中问李继业:“小爷要的刀,打好了没有?”

“打得了。还要铁甲,这可不敢给他进。”

“嗯,弄把刀练练刀法,也罢了。铁甲万万不可。”

他们说的小爷,便是当时大明宫中对皇太子的特有称呼,皇帝是万岁爷,皇爷。皇太子则是小爷,皇帝有时称哥儿,或是主位,主儿,而诸王可称哥儿,或是按排行来称呼。

眼前这位跑步的小胖子,便是大明崇祯皇帝的嫡长子朱慈烺,是当年的信王妃,现在的周皇后亲生嫡出的皇长子。

皇太子今年已经十四岁,眼瞅着就要十五,对这个嫡子,崇祯皇帝也是极为重视,崇祯八年皇太子六岁那会儿,命礼部尚书姜逢元、詹事姚明恭、少詹事王铎、编修吴伟业、杨廷麟为太子讲读经义,编修胡士恒、杨士聪校书。

这个班底是很强的,也是当时的硕儒名臣风流才子充斥其中,但皇太子虽不称顽劣,也说不上聪慧,加上自制力弱,崇祯天天被国事弄的焦头烂额,也根本没心思管他,所以尽管老师很强,学生却只是一般,反正朝野之间,并没有什么人称颂于他。

太子向来住在钟粹宫中,今年上半年才有懿安张皇后换了住处,因为年岁渐长,皇室预备给他娶妃,这样就需要一个完全属于太子的独立空间。

这座端本宫距离东华门不远,是大内的东北角,处于内外朝的交界,是个不错的好地方。

就是太子似乎还有很重的孩子气,平时学业一般也就罢了,现在天天疯魔了一样,晨起跑步,到各宫请安过后,又是做那些怪动作,现在又要人弄各种器械,说是还要练武。

还不止如此,现在宫中御马监下有内操,好几千练武的太监,当然也有京营和御前诸卫教习的武官,太子令人在内操教习武官中挑了几个号称武艺最强的到东宫来,上午自己练身体力气,下午学习刀法,并练骑射。

“魔征啦!”李继业摇头,看着一路小跑过来的皇太子,道:“生了这场病后就移了魂一样,咱家看小爷,就跟两个人一样。”

若是叫皇太子听到了,一准得给他伸个大拇哥,赞一声:“您老也是穿越的罢?咱哥俩惺惺相惜,就大哥甭说二哥了罢。”

这跑的跟狗一般喘,累的比骡子还惨的皇太子朱慈烺,自然便是车祸后移魂穿越的曾毕凡了。

开始他自己都不敢信,疯闹了好几天,才慢慢儿的接受现实。

这一接受,就知道大事不妙了。

“卧槽泥马!”从融合的记忆中到底知道了自己是谁,又知道了是哪一年之后,曾毕凡由衷地感慨了:“老子居然是崇祯的皇太子,而且还来到了崇祯十六年九月,这哪里是拉风,简直就是飓风!”

倒也不怪他情绪激动,此时距离明朝灭亡不过半年时间不到,这个境遇,就和穿越成玄武门之变那天的李建成,似乎也相差仿佛。总之,都是无计可施的死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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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亲人

知道自己处境之后,朱慈烺就觉得自己是绳上扣着的蚂蚱,还是秋后的。

“贼老天玩儿人是吧?穿到哪天不好,偏偏就是崇祯十六年!”

掐着手指算算,现在是崇祯十六年的九月底了,眼瞅着孙传庭在河南和湖广一带要中伏,十万大军带民夫,死了四万,河南兵溃散,陈永福投降,白广恩和高杰两总兵带着孙传庭逃走,回守潼关。

然后就是潼关失守,孙传庭在渭南被杀,接着便是闯军攻克西安,在西安过冬,捎带手打下了米脂和榆林堡等地。

翻过了年就是攻克平阳,下太原,走武宁和大同,再克居庸关,然后没几天就兵临京师城下,崇祯十七年三月十九甲申,一个后人无比熟悉的纪年日子,大明王朝寿终正寝。

现在的朱慈烺就好比是死囚牢里的刑徒,最高院已经核准死刑,就等执行的那一天到来。

人都难免一死,但除了死囚之外,怕是谁也没有每天都等死的那种心情。

这滋味,太他妈的难受啦。

老天爷,我谢谢你全家!

刚穿越那会,朱慈烺就魔征了。每天除了哭闹就是扳着手指头算日子。

怎么算日子也不长久了。

这么一想更要疯!

现在好歹是挺过了那么一段时间,一想到来日大难将近,朱慈烺就玩了命的锻炼。还好,练过武的人就算重生了,对身体的掌握和感觉也是常人所不能及的,短短时间,他就已经甩掉了不少赘肉,身体日渐灵活轻便起来。

涉及到自己的生存,他的脑子可是清醒的很,意志,也是前所未有的坚毅!

……

……

朱慈烺休息片刻,接着就洗浴,换衣服。

穿戴上正经的冠服,接着上步辇,到各宫去请安。

先是两个老太妃,然后是懿安张皇后那儿,接着便是袁妃,到最后,才是自己的亲娘周皇后娘娘。

这些地方,有的见一面,说两句。也有的托词身子不爽,道是:请哥儿不必叩头,请回。

但不论见或不见,头都是要叩的。

等到了坤宁宫时,朱慈烺已经是标准的叩头虫了。还好,最近十来天一直在跑步,身体素质明显变强,不然的话,还真是挺不住劲儿。

“儿臣叩见母后娘娘!”

到了周后这儿,朱慈烺就放松多了。

毕竟是亲娘,又不象皇帝老子那样苦大仇深的模样,看着就温存亲切,叫人想亲近。

“我的乖儿,来,身子将养的怎么样了,叫娘好好瞅瞅!”

周妃一见了他,便是心肝乖儿的一通叫。

“娘,我已经大好啦。”

被周后搂在怀中,朱慈烺倒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母子天性,周后这么做法,只是叫他觉得温暖亲切。

“好了就好,好了就好。”尽管儿子已经成年,周后还是忍不住在他脸上揉揉捏捏,半响过后,才依依不舍的把朱慈烺放开。

毕竟一个是皇后,一个是太子,叫人看到了笑话。

“听说你现在天天叫啥来着……锻炼身体?”彼此坐定了,周后看着朱慈烺,颇是欣慰的道:“这样好啊,瞧着已经精神多了。”

“娘娘放心吧,”朱慈烺也是自信满满的样子,道:“不出两个月,孩儿一准把身子练的棒棒的。”

“不过这习武,舞刀弄棒的,传出去也不好听。”

“娘娘,现在这年头,不习武,行吗?”

这一下周后也默然了。她可不象崇祯,说是刚毅的性子,但其实常常自我欺骗,不敢正视现实。

而周后就不同了,知道的消息虽然不多,但周后心里却是明白,局面已经坏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亡国之危,就在眼前。

“唉!”

说起这个,周后就只能摇头了。

“娘娘,得空的话……”

“太子哥哥!”正当娘儿俩对坐而谈,朱慈烺说到要紧的时候,正打算劝周后给崇祯吹吹枕边风,早点一家大小回南京去,还没说出口来,从东边的暖阁里冲出一个美丽少女,冲着他微微一笑。

但只见明眸皓齿,巧笑嫣然。

“太子哥哥!”少女声若黄莺,几步迎了过来,到得跟前,才想起什么来似的,吐了吐舌头,很正经的蹲了蹲身,算是行了礼,接着才又起身,喜滋滋的道:“哥哥,你大好了呀。”

“嗯,好了,好了。”

朱慈烺下意识地把眼神忽闪开了……眼前这少女称得上是一等佳人了,什么美目盼兮,巧笑倩兮……完全用的上。

真的是……很漂亮!

在心里,朱慈烺很用力,很郑重的下了一个结论。

大明现在二百多年过来了,历代天子的**怎么说也是中人之上,这么多年的基因改良,皇家生出来的闺女果然是俊。

和他年纪差不多大小,又叫他哥哥的,自然就是后世大大有名的长平公主了。

前几天见了一面,朱慈烺也实在没法儿把这个少女和独臂神尼联系起来,而脑海中的记忆也很鲜明,兄妹两人感情很好,前些天借着生病还能疏远一些儿,现在,却是难了。

“哥哥,你刚刚怎么从步辇上跳下来了,这般轻佻模样,我可从来不曾见过呢。”不理会朱慈烺有点尴尬的神色,朱媺娖捉住太子哥哥的袍角,笑嘻嘻的道:“好几天不见哥哥了,听说前几天病的厉害,想去看,娘娘又不允,哎呀,可把我担心坏了。”

“呃……”朱慈烺努力在心里找补着当哥哥的感觉,看着笑颜如花的长平公主,渐渐找到一点儿温暖和亲情。他挠挠头,笑道:“没什么,就是受了点风寒。”

“嗯!”朱媺娖用力地点了点头,小鼻子皱成一团,道:“哥哥以后可要当心才是。”

“我会的了。”朱慈烺点头,答说道:“我打算打熬一下身子,不要象现在这么弱不禁风的样子。”

“我也要和哥哥学跑步,”朱媺娖笑嘻嘻的道:“最近坤宁宫的都人都在传,说哥哥天天都在端本宫跑来跑去的,越跑越久,哥哥,我也要一起跑,好不好?”

兄妹二人原本都在绅宁宫长大,感情极好,有什么事都一起做。

后来朱慈烺搬到钟粹宫去住,相隔也并不远,长平公主有事没事的,还是缠着他这个当哥的不放。

现在么……朱慈烺摸摸鼻子,却不知道怎么说是好了。

“不要胡闹,你哥哥跑步是有用意的,女孩子家家的,跑什么步!”还好,有周后出来解围。

皇后娘娘这么一说,长平公主也只好作罢了。不过,还是忍不住向着朱慈烺扮了一个鬼脸才算完。

“太子哥哥,我也要跑步。”

这边长平还没打发掉,从暖阁里又出来一个小丫头,头梳总角,圆圆的脸象足了一个大苹果,无锡泥人般的小丫头片子,蹦蹦跳跳的跑了出来,到了朱慈烺跟前,就是一把抱着朱慈烺的大腿,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甚是疼人。

这便是周皇后所生的昭仁公主,刚刚四岁出头,年纪太小连名字也没有,这会儿听着外头热闹也是跑了出来,缠着朱慈烺不放。

“哎呀,娘娘,儿臣还有事,就先走了。”

“去吧,到了晚膳时到乾清宫来,你父皇白天没空,晚上看折子前,你过来侍膳吧。”

“是勒,儿臣省得。”

到这功夫,什么国家大事可就顾不上说了,只能先溜之大吉。好不容易把昭仁哄开,等朱慈烺出得殿来,却已经是满头大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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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武官

皇宫中的内操是在万岁山上和寿皇殿中间的地方,有很大的操场和空院,整个宫中内操有三四千人,掌握在王德化等大太监手中。

崇祯自己武艺还过的去,能骑马和射箭,所以经常亲自来校阅内操,有时候也表演舞剑和骑射,朱慈烺这个皇太子当然也经常被带过来阅看内操,自是熟捻的很。

打坤宁宫请安出来,他便带了李继业等人,也不坐肩舆,着人从御马监弄了匹温驯的白马来,皇太子就这么骑着马,穿过宫中永巷,慢慢儿的赶至内操所在。

他的身手箭术都很不坏,这骑术么,就马马虎虎了……

留守在场院里有有三四百个小太监,几十个穿绿袍红袍的大太监,还有百来个京营禁卫的武官,远远见了皇太子过来,数百人如风吹倒伏的稻子一般,整整齐齐的弯下腰去!

虽是趴着,仍是有不少禁官武官在窃窃私语:“原来不是皇上来,是小主儿过来了。”

“这位小爷可很少自己到内操来,每次皇爷强他过来,都是一脸不乐意的样子,怎么今儿太阳从西头起?”

“这谁知道……这谁去管他?”

“当兵吃粮,咱们哪,少管闲事。”

“就是,我看你们都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和衣着光鲜精神抖擞的内操太监不同,打京营各部调来的武官都懒洋洋的应付差事,适才朱慈烺过来之前,他们正三五成群,说笑话聊闲天,浑不把眼前的差事当正经事情。

也不怪他们,内操内操,操练的是太监。他们不过是会些武艺的京营武官,姥姥不疼,舅舅不爱。

平时皇上不在,他们就教太监中一些年轻力壮肯学的,好歹不拘教一点儿,为的是皇上亲自校阅时能稍微象个样子。

平时无事,太监们也不拿他们当人看,随意作践使唤,现在皇朝末世,饷银俸禄已经断了两个月没发,好事轮不着,当差还指望他们勤勉?

姥姥!

“叩见太子殿下!”

等朱慈烺近前,内操太监扯着公鸭嗓门叫唤起来,所有人都是一碰头,但听得“轰隆”一声响,原来几百号人一起碰头,居然还有如此威势!

“都起来,起来。”

朱慈烺笑的很谦和,拿捏着尺寸的平易近人,等他跨下马来,所有的内操太监并武官才都站起身来。

等他在太监搬来的椅子上坐定了,才又有人上前来问:“启奏小爷,是否要阅看内操?”

内操是怎么回事,朱慈烺心里还不跟明镜似的?

也就崇祯这棒槌才相信内操有用,不过说来也是凄凉,李自成破城之后,崇祯四顾彷徨,手提三眼枪到处想辙想出城的当口,跟在他身边的,也就是几百内操宦官了。

“不必。”朱慈烺笑说道:“今儿过来,我是来挑骑射武艺的教习。”

“哦,原来是小爷要请武教习,这事儿好办。”管内操的太监年纪大了,笑的跟没牙老太太似的,一边答应着弯下腰来,一边就冲着身后道:“老段,老任,你们几个过来。”

“是……臣等叩见太子殿下。”

太子要武教习,那岂不是一声叱咤立办的事儿?

一声吆喝,几个锦袍玉带的武官便赶了上来,先碰头行礼,然后起身站立,虽不是赳赳武夫,好歹也是顾盼自雄。

小爷最近每天打熬身体,苦练武艺,这事儿已经传遍内廷,看着座中少年,众武官都是心中一团火热。

大明再倒霉也缺不得小爷的供奉,不拘怎么教他几手,糊弄了差事,好歹多弄点赏赐回家养活老婆孩子是正经!

要说这大明已经确实是末世,京营武官向来是皇家供给俸禄,短了谁的也不会短他们的,一百万的金花银就是干这个使的,二百多年下来,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连京官武官的俸禄也发不上了。

这会儿上来的这几个,已经是会巴结差事,奉迎太监的武职官了,但头上幞头,身上锦袍,都是穿的磨出了毛边,腰间带扣,也是黯淡无光,其中有一人,甚至是穿的开了口的棉靴!

国家无力,形迹昭然!

朱慈烺眼盯着他们,却只是摇头。

这些人,年老不说,笑容也太过谄媚,这且也罢了,站立之姿,也是软弱无力……腰身都软了下去,这样的武官说是骁勇能战,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他现在要挑的不止是武教习,实在是将来缓急可用的心腹伴当,是未来武力的基础!

这么大的一个国家,号称是十五万八千的京营武装,难道就挑不出几个可用的武官?

看着眼前众人,朱慈烺缓缓摇头,他向着姓段的武官问道:“你能开得几石弓?”

此人身形瘦高,面黄肌瘦,若不是一身熊罴补服,乌纱团领,腰间佩有宝剑,还真的叫人不敢相信是一个武官。

段姓武官陪笑道:“臣能开硬弓,马上骑射无碍。”

“好,开来我看!”

朱慈烺冷笑一声,叫人取来一柄三石铁弓,递给那姓段的,道:“快拉十下,再慢射五箭,快射五箭,却看你能中靶几箭。”

这厮明明手软脚软,却还敢当面吹牛!

内操向来就是如此,糊弄和稀泥,没有几个用真功夫。大约崇祯也从未当面考较过,朱慈烺更是很少在内操这儿露面,大约从上到下,就是没有人想到这位年轻的皇太子居然会当面考较,而且还如此内行!

“这……”

段姓武官已经面色大变,他想说什么,管内操的太监已经别转过脸,根本不敢与他对视,再看朱慈烺时,这位小爷却是冷然而笑,一点商量通融的余地也是没有。

无可奈何之下,他唯有奋力拉弓,那三石弓虽是强弓,倒也没有强到叫人拉不动的地步,只是这段某人慢拉三下便喘的不成,拉到第四下时,全身颤抖,再也撑持不住。

当下只得面若死灰,将弓放下,然后跪下请罪,只道:“臣这两天跑肚拉稀,不合没了力气,拉不动弓,请太子爷恕罪。”

朱慈烺尚未言语,内操太监却是暗中向李继业使了个眼色……李继业会意,略微颔首,然后他闪身出来,躬身道:“此人向来骁勇,今日想来是身子不适,小爷便恕了他吧?”

“哦,既然如此,”朱慈烺似笑非笑,向着段某人身后的几个武官笑道:“叫他们上来拉弓,如何?”

“这……”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半会的却不知道怎么答话是好。

朱慈烺长身而起,面对着诸多武官,神色淡然,语气却只是凌厉非常:“我大明养士三百年,现在文官每贪污的多,办事的少。但武职官吃了二百多年的供奉,不能临阵杀贼,连个能拉强弓的也没有了么?”

要说拉弓射箭,在场武官都是可以,骑马中靶,也是没有什么难的。

毕竟是京营中挑出来的,好歹还有几分功夫在身上,不然的话,皇上校阅时全都不成模样,岂不是作死?

但朱慈烺的考较法是正经的军中临阵的射法,被挑出来的全是人精子,武官中会来事的,此辈奉承小意可以,要说真实功夫,怕是十成都抛荒了九成,如何能支应的来?

“嘿嘿,果然现今京营也无人可用了。外头大臣一听说派京兵,就连忙劝阻不要,现在看来,外臣所说,俱都是实!”

言语刺激无用,朱慈烺心中当真失望,此时此刻,也唯有放声冷笑了。

京营崩坏,他心中有数的很。但委实没有想到,居然到这种地步。如果真的一个血气之勇的也没有,他的大事又如何进行?

他这般做态,当头对脸的嘲笑人,在场的京营将士无不色变。但京营确实已经崩坏,武官混事的多,开得几弓中靶不是难事,但如朱慈烺所要求的那样,在场的人有把握的也是不多。而人群之中,朱慈烺只眼看那几个人之中,却果然有一个高长大汉慢慢站了出来。

在场武官,多半是一脸阿谀模样,要么也是神色木然,如在梦中。

唯有寥寥数人,神情虽淡,但眼神中却是藏不住的桀骜凌厉,看身形,也是肩宽体壮,蜂腰猿臂,一看便是知道是从小习武的捶打锻炼出来的武人身形。

他拼命激将,以太子之尊亲口挪揄,那几个武官虽神色淡淡的,但眼神中已经分明有怒火燃起。

那人一起身,朱慈烺眼神中便已经是有藏不住的笑意,这一番老子唱念作打样样都来,到底激起一个起身!

“姓魏的,谁叫你出来的?”

未等朱慈烺说什么,内操太监已经上前喝斥道:“未得允准,谁叫你擅自上前来?太子驾前,岂是你胡来的所在?退下!”

这厮虽是阉人,中气倒还十足,姓魏的吃他一喝,眼神中怒气盈漫,双手骨手俱是捏的咯嗒咯嗒的直响。

“石老爷叫你退下,还不赶紧退下!”

魏姓武官身形长大,就是朱慈烺看着也吃惊的很,怒火迸发站在那姓石的内操太监跟前,饶是对方位高权重,可也经不起这山峦一般的汉子逼将过来。

脸上色变之际,两个武官抢上前来,一左一右,却是将魏姓武官拉下,嘴里也是连声劝说。

“站住。”

朱慈烺声音虽不大,神色也是淡淡的,但以皇太子之尊,一语既出,姓石的太监面色一变,几个武官却也是只能老老实实的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皇太子之威,宁是耶?”一时之间,朱慈烺才略有领悟,什么是权力带来的凛然之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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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拉拢

“既然他们出来了,不妨叫他们试试又如何?”

压住心中澎湃的异样心思,朱慈烺向着眼前这内操总管太监石川笑道:“挑选人才,倒不一定拘泥资格,公公说呢?”

石川是内官监的太监之一,年纪在五十上下了,在中官来说已经算老了,比起资历,这宫中也没几个比他高的。

不过此人似乎是魏阉余党,所以并不如何得意,御前差次轮不上,见天在这万岁山寿皇殿一带奔波,带着这几百猴崽子胡闹,没啥油水,顶破大天最多克扣点盐菜银子……这么个太监,惹翻了小爷,岂是有好的?

还好,瞧着朱慈烺并不是怎么着恼的样子,石川连忙赔笑,只道:“魏岳性子粗直,很少御前供奉当差,既然小爷想瞧,着他上来就是了。”

说罢自己连忙后退些,到了那长大汉子面前,又是低声道:“你仔细着,小爷也是主儿,是君上,侍奉不好,你身家性命都不保!”

“左右不过就是拉弓射箭,难不倒人……”魏岳神色淡淡的,答说道:“只是咱们几个已经小半年不曾关饷,如果一会小爷高兴了,还要请老爷照应一二。”

“瞎,这会说这个?”姓石的也是一脸腻歪,京营武官,十有八九都是会来事,会奉承的那种,在他们这些太监跟前就是猫儿狗儿,怎么逗弄都成。出京当差变虎变狼,那是他们的事,老爷们管不着。

就眼前这几个抱团跟着魏岳的,武艺都是不错,身手都很过的去,但根骨里头的那种孤寒骄傲,叫人瞧着就是心里不舒爽!

不过这会子也确实不是回绝的时候,腻味归腻味,石川公公还是点了点头,斩钉截铁的道:“扣谁也不扣你个王……”他看看魏岳的脸色,再看看其余几人,只得把后头的两个字又咽了回去,只是冷笑挥手,道:“赶紧上去,甭叫小爷等着,一会儿完了事来找我。”

“是,多谢公公!”

得此一诺,魏岳才突然活过来似的,他猛然振身,适才那病虎般的神情,顿时消失不见。再看时,却见魏岳大步向前,接了铁弓,然后按朱慈烺所说,拉满之后,也不细瞄,铁羽飞出一箭便又紧跟着一箭,这般利落洒脱,便是朱慈烺也挺直了腰身……帅,真他妈的帅!

朱慈烺也不是那种四体不勤的小白领废柴,好歹是武学世家兼职的武术课老师,射箭跆拳道什么的都有涉猎,没事也常窜到山里打野猪去,射固定靶和实战射活物都有过,说起来他也是不错的高手了,但是跟眼前这一位比起来,那差的叫天差地远!

魏姓武官长身而立,长大的硬胎铁弓被拉开老大老圆,众人只看到一支接一支的铁羽在空中接连不断的飞出,再看那数十步外的箭靶,却见上头已经插的密密麻麻的,而新中的一支,还正兀自在箭靶上发抖!

“好,好!”

朱慈烺开头,底下众京营武官并内操太监们自然也是高声叫好。给小爷凑趣是一回事,眼前这魏岳这一手漂亮的射术,也确实是叫人心折不已!

四周如雷般的叫好声,魏岳脸上神色却是丝毫不变,到朱慈烺面前默然行了一礼,便要躬身退下。

“等会儿……”朱慈烺满心想要笼络这个高手,笑吟吟叫住了魏岳,问道:“叫魏岳是吧?是什么职事,哪个营的?”

“是,臣魏岳,是五军营下城守营选锋把总官,崇祯十六年入选内操教习。”

“这么说你是府军,还是羽林?”

“回奏殿下,臣是府军前卫世袭百户官。”

魏岳原本神色漠然,此时听朱慈烺问的在行,脸上倒是有点儿诧异之色,不过,也是迅即就敛去,又是回复到那半死不活的模样出来。

“这厮受了什么石川什么气?老子跟前,也是这么懒洋洋的没精打采的鸟样子?”朱慈烺心中甚是奇怪,再看魏岳身后,也是好几个粗长夯汉,最惹眼的便是一个矮子,站在地上,生如一块铁陀。

京营之中,毕竟还是有一些可用之才。

朱慈烺心中一团火热,不管如何,一定要笼络住眼前这些军汉!

“李继业!”

“奴婢在,小爷有何吩咐?”

“叫你打的宝刀,打得了没有?”

“回小爷,已经打得了。”

“取来!”

李继业已经隐隐猜到朱慈烺要做什么,不禁也是有些犹疑。

“快些儿。”朱慈烺笑着虚踢一脚,道:“叫做什么就赶紧的,可不能再有下一回,否则,必不恕你。”

虽是说笑,话中却是透着一股子不容质疑的味道,李继业心中一凛,忙躬身应道:“适才只是想,刀是不是带在身边了……奴婢这就去取。”

说罢又是一躬身,忙不迭便是去取刀。

石川等太监在一旁见了,各人均是神色凛然,不觉之间,又是将身形往下弯了一弯。

“好刀,好刀!”

等李继业将刀取来,朱慈烺捧在手中,也是禁不住连声赞叹。

这把刀,是朱慈烺着人知会了兵仗局赶制出来。

皇太子要用刀,下头的人都是奇怪。

宫中一时半会使不着的宝剑有的是,崇祯自己就是常用一柄御用龙泉,还是永乐皇爷传下来的宝物。

不过谁他妈的能知道,皇太子是觉得将来在马背上砍人,刀比剑好使。

毕竟是供奉皇太子的器物,朱慈烺画了样子,下头人便抓紧照样子打出来,比大明的雁翎刀柳叶刀要重一些,但刀身笔直,刃口锋锐无比,整把刀比普通的长刀要短那么三分之一还多些……这自是朱慈烺的故意安排,在不方便的时候,可用把刀藏在宽袖大袖之中,不会暴露。

这会儿他抽出刀身来,但见一弯清泉在手,刀身上流淌着冷艳的光芒……不愧是皇家工匠精心打造,朱慈烺也算是个行家了,知道这是难得的神兵利器。

不仅如此,刀鞘上也是镶嵌着不少宝石,大约兵仗局的人为了拍太子的马屁,把刀鞘交给银作局去进一步的处理了。

大明现在的日子是紧,皇上家也没有多少余粮,不过破船还有三斤钉,给皇太子打把好刀倒还不算什么。

“魏岳,来,近前来!”

和武夫说话,朱慈烺也是故意做出了大大咧咧的直爽模样。

魏岳反而是有些迟疑了,见他犹豫,朱慈烺索性站起身来,手持宝刀,大跨步到魏岳跟前。

“好高壮的汉子!”

到得近前,他也不觉又夸赞一句,接着,便是将手中宝刀一模,笑道:“宝刀赠英雄,这刀,赏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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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赐刀

“这……臣不敢受。”

乍闻此言,魏岳面色也是一动!

皇太子的御用之物,才刚一过手,就居然这么轻轻巧巧的赐给自己,便是他也不禁为之动容!

但也只是短短一瞬间罢了,眨眼过后,这汉子便是又恢复到之前漠然神色,单膝跪下,垂首只是辞谢。

朱慈烺笑意渐冷,伸手悬刀,却是被爽在半空,好生尴尬。

男儿到死心如铁啊……眼前这病虎也似的汉子,怎么就这副心中块垒难消的模样?

赠刀这一手,便是魏岳身后那一伙桀骜汉子,一个个也是脸上动容。皇室器物,岂是这般轻授的?

若是前方文武大臣,得皇帝一赐,便是尚方宝剑,足可节制三军。

皇太子的器物便是下而一等,却也不是轻易可得,眼前这军汉武官,却是轻轻巧巧的只是推辞,而且绝无那种诚惶诚恐不敢受的惶恐模样。

“赐给你,便只受了。”

朱慈烺骑虎难下,索性倒也使出了当初光棍无赖的法子,大步上前,脸上仍满满当当的全是笑意,到得近前,将宝刀一把塞进那魏岳手中,在其耳边只是笑道:“我不管你是怎生是想,这刀说赏你,便只是你的,一会出了宫是扔了还是送人,由你便是!”

“皇太子这般说,臣真的无地自容了。”

原本是脸上一无表情,到得此时,魏岳脸上也满是无奈之色。当下只得将刀收下,朱慈烺却不放过他,后世之人在做秀上的功夫,当时人可是差的老远。当下解下魏岳腰间旧刀,又将新打得的好刀亲手替他系上,然后才笑吟吟退后,大声道:“好刀,好汉子!”

这一番做作的却果然是好,除了那些内操太监一脸的不以为然,在场的京营武官,却都是露出感动模样。

“今天当真是开心,”这一番折腾,虽没有预期的效果,不过好歹做了些事。一把好刀,叫人精心打造了出来,自己还不曾使一回,就这么随随便便的送了出去,但朱慈烺的脸上,却是笑意满面,浑然不在意,当下只是盯着魏岳等人,沉声道:“吾只喜欢能开强弓,上得战阵的好汉子,若那无用之辈,漫说没有宝刀与他,怕是只有廷仗等着!”

皇太子这般说话,在场的人自是有人心感,也有人攒眉弄唇,做出一般怪像来。

朱慈烺只是不理,提着气又接着道:“方今天下,流贼已经祸乱十余年,东虏隔几年就进关来打咱们的草谷,就是前几年,虏贼深入畿辅、山东,兵锋堪堪将至淮安,数十万百姓,数百万金银,男女老弱,哭天唤地,却被虏骑猪狗一般俘去!”

说至此时,场中却是一片寂然。

东虏入寇实在已经是大明无可避免之事,以往蓟镇、宣府、大同,这几道关隘将北虏和东虏牢牢挡在边墙之外,现在东虏和北虏已经联成一势,数千里关墙处处可以跃马而过,而原本镇边守备的大明边军,却已经残败不堪,根本无有地方能与敌一战!

“贼虏数次入境,哪一次不是攻破数十城池,抢去数以百万计的百姓!几骑虏骑,就能轻轻松松的抢走数百上千的百姓,而汉人真的如骡马一般,扶老携幼,还要推着小车,带上自己的家私浮财,老老实实的跟着虏骑出关,到最后,我大明官兵方才赶至,奴骑却是留下木牌,上面书写着:明将免送!”

说至此,朱慈烺已经是怒不可遏,环视众人,却是板起脸来,将恶气压入胸中,只淡淡道:“今日赠刀,不为别事,只想起父皇亦为流贼与东奴所苦,而京营实是我大明根本,尔辈武官,要悉心于武事,不要钻营,孤为大明皇太子,今日在此,赠你们的不仅是这一柄宝刀,更有这些话,听或不听,也就在你们的方寸之间是否还有天良……都散了吧!”

在场武官或是仍然神情漠然,又或是若无其事,更多的却也是面露羞愧或愤恨之色。

东虏入境,甚至是逼到北京城下,这是众人都亲身经历,而数十年征战,彼此拼死厮杀,便是京营也有奉调出外,或是驰援辽东,或是出击流贼,朱慈烺的话就如一根鞭子,打在这群尚有天良的武官背上,一句下来,就是一道伤可见骨的血痕。

大明京营是不堪用,十人之中怕是没有一人可用,但眼前这些,却也是千挑万选出来的菁华,手中尚有劲力,胸中犹存良知。

朱慈烺这一番话说完,自觉胸中心潮澎湃,激动异常。但一转眼见魏岳只是咬着嘴唇不语,脸上神色虽变幻不定,已经不复刚刚的木然模样,但仍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他心中不觉也是有些失望,不过当日青皮无赖混混的性子发作,心中拗足了一股劲,却只是想:“管你妈的在想什么勾当算计,老子非把你收服了不可!”

正沉吟着想再说些什么,李继业却是凑上前来,躬身奏道:“小爷,东虏已经数年未入境,今年奴酋黄台吉已经死了,群奴无主,推了一个幼童继承汗位,怕是以后也不足为患。至于流贼,督师臣孙传庭长于治军,又有勇力,现正领十万大军,日夜追击!皇爷已经下令兵、户、工三部造办赏赐银牌,筹措物资,预备赏赐……小爷,国朝眼看就要中兴,海晏河清的日子就快啦。”

李继业的话,自是替刚刚朱慈烺的表现圆场。

大明天子,还不是眼前这着皇太子冠服的少年!

以崇祯操切暴燥的脾气,听得皇太子适才所说,还不知道要起多大的风波!虽说宫中现在田贵妃已经香消玉殒,再也没有人能威胁皇太子嫡长的地位,但小心没过逾的,现在把场面圆过来,比事后解释不清要强的多!

“赏赐?”朱慈烺却不领情,听着李继业的话,当下只是嘿然冷笑。

今天的表现,包括每个字句自然是他深思熟虑后所出。打重生之后,自己健身习武只是末节,使这身体不做拖累就罢了。来日大难,却只有不到半年!

这么短的时间,这个已经失尽人心的老大帝国想逆转历史,改变既有的运行轨道是绝无可能,现在的情形,便是神仙也只能束手!

至于崇祯刚愎的性子,更难改变,他熟知历史,就如同一个待决囚徒,每天就只能在害怕惶恐中度过。

这般下去,不等钢刀架顶恐怕自己先就吓死了。没有办法,想通了之后就只能咬牙求活!

求活便要有在大难前的出奔和自保之计!

现在的情形,自己所作所为最多被崇祯一通痛斥,他没功夫,也没道理和自己这个皇太子顶真较劲,所以眼前局面只是小有险恶,而如一尺之水,一跳可过。

但如果不想办法一步步竖立自己的形象,积攒家底,将来的大难可就是黑的不见底的深潭,非得把他淹死不可。

“赏赐?”朱慈烺接着冷笑,尽管李继业在眼前急的跳脚,他却仍是大声道:“闯贼纵横十余年,现有五十万军兵,号称百万,孙传庭前年才败给他,现在勉强练出些兵马,高杰、白广恩,再加一个陈永福,三四万能战之兵,孙某再懂韬略,以弱师临强敌,堂堂正正而战,又如何能是闯贼对手?一方兵少而猛进,一方兵强而屡退,这是故意示之以弱,找到机会,轻骑断大军粮道,然后趁势反卷!这般明显情形,阅几天塘报便可知晓,满朝诸公除了兵部冯元飙外,竟无人看的出来?赏赐,但愿这赏赐有人领才是!”

“小爷,小爷!”

李继业已经是满头大汗,便是所有的禁军将佐,也是一个个眼直发呆。

以皇上的性子,若是哪个大臣敢说这般话,轻则罢官,重则杀头,绝无宽贷之理。黄道周天下闻名的大儒,差点就廷推入阁,就因为触犯龙威,还不是一样被免官还乡?

却不知道,眼前这小爷是哪来的这般泼天大的胆子,居然敢当着众人的面,如此非议皇上的决断部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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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人心

朱慈烺对面,魏岳身后,很有几个象样的武官,此时有一个一脸精干的汉子也是忍不住动容,这般场合自是不便开口,但脸上神情也是清楚,朱慈烺的这一番话,这个武官是打心中十万分的赞同。

正因如此,才会在脸上露出这些许怪象出来。

“今日所言,戒慎勿要外传。”

朱慈烺抛下一句连自己也不信的话,再到了魏岳与几个看着还象样的武官身前,摇了摇头,却是大踏步而去。

今日做的已经够多,再多就是画蛇添足了。

而况适才的话传扬开来,还不知道有多少人为之侧目!

他却不信,京营诸卫好歹还有十五万八千在册,皇城之中还有数千内操,过千的武官,除了眼前这几个,就再也挑不出好的来!

真有豪杰,凭自己渐渐象样子的表现,不怕挑不出好的部属!

这几个自然是要争取,他做事就是这样,既然做了,一定要做好。但只要出尽全力,结果如何,倒也不必太放在心上了!

……

……

皇太子在众人的簇拥下离去,整个校场里的气氛便是立刻活了。

众武官有的是挥拳扩胸,也有的满面于思,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数百个大小太监围成一团,指着禁军武官这边议论说笑,离的太远,却也不知道这些阉奴在胡说些什么。

国家大事再大,怕是这些身体有残疾的阴微之辈也是不晓得利害。

更多的人,却是围拢在魏岳身前,满嘴只是恭喜。

“魏大哥,真真是给京营露脸!”

“此番皇太子赐刀,将来怕是魏大哥步步高升,最少也能博一个指挥的世职出来。”

“老魏,还记得咱们当年拼酒的事不?一口酒一颗花生米生生喝的大醉……哪天再这么喝一回?”

“皇太子怕是要选武教习,前一阵听说小爷近来对骑射武艺极有兴趣,每天都在东宫自己苦练,若是禀明皇上,挑选教习伴当,老魏,你这番真的是踩着狗屎———交了天大的好运!”

众口一词,都是奉承恭喜,魏岳的脸上神色,却只是越来越阴沉。

小爷有志于武,这事情禁军中不少人都知道。这并没有什么,皇上也很精通骑射,和长年躲在深宫的神宗万历皇爷不同,和喜欢打木匠的天启皇爷也不同,本朝崇祯爷允文允武,文的就不说了,老粗丘八们也不懂,只知道皇爷压的文臣们动弹不得,万历年间的事太远,记得的人已经不太多,天启年间的事却还是有不少人记的清楚,文官们当面还是背后,可没少和天启皇爷过不去。

现在的这位人都称圣君,刚毅勤政,十几年来没有一天荒怠过朝政。不好色,不贪财货,每日批阅奏章都是亲手,从不假手司礼,所以太监权势,也是大不如当年。

武的一面,也是弥足可观,骑得马,开得强弓,当年由信王入宫时,腰佩宝剑可不是全用来耍的!

有这么一位圣文神武的皇爷在,小爷想多挑伴当,好生习武,怕是皇爷也不会不准。

但魏岳不知道怎么的,就是提不起劲头来!

遥想当年,随军出征之时那是多么的意气风发,十几万大军一眼看不到边,旗帜也是遮天蔽日,打起鼓来,震的人耳朵也疼。

可最后如何?

多少披甲男儿,也是爹生娘养,却是毁在皇爷手中,毁在那些只会说话,却根本屁也不懂的文臣乌鸦嘴里!

现如今的这局面,魏岳也是看出十之八九来,再想想自家遭遇,一颗雄心早就冷的再也热不起来。

现在就算小爷有些不凡,但离临朝听政还早的很,况且一个未成年的哥儿,又真的能懂得多少,皇爷都不成,人皆说是圣君,但国事样样办的稀松,眼前这位小爷又有多少毅力心志,能真的撑住这将天崩地裂的国家!

见他神情郁郁,攀关系的自是讪讪散了。

姓魏的不识抬举,倒也犯不着真的巴结,不过就是一个选锋把总世袭百户,京营现在缺兵,可百户以上的军官,怕是一抓一大把。

魏岳原本就在这京营劲旅中是个异类,此时自然也并不在意,听得石川宣告散值,便是先大踏步向着院外行去。

在他身后,几个武官互使眼色,却是牢牢跟住了闷头而行的魏岳。

一直到了拴马处,一脸精干色的李恭才拉住魏岳,沉声道:“魏大,怎么说?”

“什么怎么说?”魏岳闷声道:“你们要巴结小爷,只管去。我却是没有这般心思,现在这般混日子也罢了,若挑我入值,每天跪地请安,小意奉承,那我便只有告病。”

“说的甚鸟话。”身如铁陀般的矮壮汉子叫做王源,性子最是暴燥,听得魏岳的话,当下只是暴睁圆眼,怒道:“咱们几个性命都是你魏大救的,难道抛了你去求富贵?”

“不是这么话说,众兄弟间莫起争执。”李恭性子最稳,摆手止住王源等人,只逼视着魏岳,道:“小爷适才的话,你听清了没有?”

“听清了。”魏岳终于一叹,四顾看看无有扎眼的人,方才向着众人道:“小爷的话是很清楚,前方军情有心人看在眼里,无不知道确如小爷所说,非惨败不可。”

“孙传庭一败,一切就休矣。”

“说的是了。”王源脸上神情也是凝重起来:“入娘的俺又想起松山来了。”

“今日却是连松山也不如了。”魏岳神色惨然,向着众人道:“松山过后,朝廷好歹还能撑持的住场面,调兵遣将还支应的动,现在你们看,没有了洪制军,卢大帅,就连杨嗣昌,陈新甲这样的人物都是绝迹了。几位老臣,虽然清正,但都没有什么才干,孙传庭再一去,朝廷就真的没有一个领军的大臣了。左良玉那样破胆无用的鼠辈,咱们还不知道他的底细?兄弟们,现在的情形,由不得咱们不小心谨慎!”

“魏大说的是了。”王源最是爽快,听的有理,便第一个表示赞同:“现今这局势,只能置身事外。皇帝不差饿兵,咱们卖过命效过力,现在连饷银也发不上了!一句话,都是苦捱……凭什么皇亲国戚坐享膏梁,卖命出力的事全是咱们?”

李恭也是点头,不过却是又问道:“若是小爷果真相中了咱们,调入东宫效力……又当如何?咱们说到底也是大明武臣,总不能公然抗命。”

“实在不行,你们去敷衍一下也罢了。”魏岳沉吟道:“小爷年纪小,性子未定,我看未必就能坚持多久。”

“那好,就是这般行事。”李恭先是一笑,但紧接着,却也是一脸的黯然。

究竟是大明臣子,打这般商量做这般行事,心中却是十分怪异,也是十分的不安。

魏岳也不再说什么,头也不回,只是牵马攒行。

只有王源将魏岳腰间的宝刀取了下来,拔出来看了再看,半响过后,才道得一声:“嘿,果然是把好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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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崇祯

到了下午四点来钟的光景,这一天的晚朝结束了。

御膳房已经开始准备御膳,等乾清宫派人过来传请的时候,正好看到皇太子朱慈烺背着手,从深幽的殿门里头走出来。

在朱慈烺身后,则是一群东官讲官恭谨相送,众臣侧身而立,一直到朱慈烺走远,这才转身离开。

这一天,文武并重,自是没有虚度。

“见过小爷!”

殿前广场上哗啦啦跪下来一百多号人,都是执礼甚恭的样子。

只有乾清宫过来的御前牌子趋前一步,打了个躬,笑道:“皇爷今天高兴,娘娘们都在,催着叫小爷赶紧着过去。”

“喔,好好,我知道了。”

今天是难得崇祯高兴,平时都是在自己宫中吃饭,崇祯十次有九次都是自己吃,很少有叫人侍膳的时候。除非是年节,才一定会一大家子在一起吃饭。

从中左门进去,再从后左门出来,规制只比太和殿小那么一点的乾清宫就赫然在望了。

这会子的乾清门广场上可看不到什么游人,更加没有后世的那种衰颓破败之感,殿瓦是随时更换,红墙年年粉涮,自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威严华美。

过乾清门就是内朝所在,已经看不到禁军的身影,举目看去,就只有穿青绿袍,着白皮靴的宦官们的身影。

“过了门了,请小爷下辇!”

到得乾清宫殿前,丘执中等太**中的太监也面露紧张之色,等步辇前倾之时,众人连忙将朱慈烺扶了下来。

站在原地,朱慈烺也是不自禁的挺了挺腰,然后才迈步拾阶,向乾清宫里头走去。

乾清宫很大很大……这座雄伟的内朝宫殿修建于永乐十二年,殿基与交泰、坤宁二殿连成一片,殿阔九间,进深五间,丹陛露台汉白玉台基上是高大巍峨的两层大殿,四周是成双成对的铜鹤、龟、鼎等装饰。

殿分明间和暖阁,明间有金台,台上是一把金漆坐椅,坐椅之前,摆放着一张宽大厚实的几案。

宝座正后方,则是挂着一张写着“敬天法祖”四个大字的匾额。

朱慈烺看到了,自是感慨万千。这匾额,在清朝被换成了“正大光明”四个字。

而眼前这匾额是崇祯元年时换上的,端庄大气,苍劲有力。

这是当时的司礼太监高时明所写,内书堂出身的太监果然很有两把涮子,字写的很不坏。

至于匾额两边的楹联却是崇祯御笔,一边是“人心惟危,道心唯微。”另一边则是“惟精惟一,允执厥中。”

这就是崇祯日常办公和召见内监的地方了。

等朱慈烺进来的时候,乾清宫的“明间”已经站满了人,而穿着元青色曳撒,头戴暖帽的崇祯,正也微笑着看向朱慈烺。

先不必管别人,朱慈烺上前给崇祯见礼:“儿臣叩见父皇。”

彼此是家人父子,所以朱慈烺只需上前一跪一叩,也不必等吩咐,就自己站起身来了。

打他清醒之后,见崇祯也没超过三次,其中两次还是自己在不清醒和颠狂的状态之下。当时就看到一个三十来岁相貌的中年男子,匆忙而来又匆忙而去,根本就没有细看。

现在这会儿倒是可以仔细看了。

崇祯穿戴着的是常朝服饰,黄色的翼善冠,饰东珠金线,非常的漂亮。

身上是元青色的团龙袍褂,就是胸前和两肩都用金线绣龙,再下来是玉带皮靴。

皇帝所着,是当时手工制作的典范巅峰之作,全身都是华美异常,大气磅礴之余,又不失小巧精致。

从冠到袍服,全都是不折不扣的艺术品。

不过这艺术品上,却有明显的瑕疵:崇祯的龙袍下摆里衬,有两个很明显的补丁痕迹。

“这……有人说崇祯衣服上打补丁,看来是真的了。”

衣服冠服虽然漂亮,却也掩饰不了崇祯脸上的忧色。

这个皇帝,从即位开始,就是极为辛苦,勤理政务,坚持常朝制度,优礼东林大臣,裁抑太监,撤废税监矿监……该做的全都做了,但到现在,亡国之象明显,覆亡之事已经近在眼前,崇祯自是每天忧愤焦急,他才三十三岁,鬓角已经明显有大片的白发,而脸上皱纹深刻,时不时的露出悲苦的神情,或是莫名其妙的低低一叹。

“看样子你是大好了,朕太忙,你要自己善自珍重,好好将养身体。”

等朱慈烺起来,崇祯很随意的吩咐着。

“是,儿臣一定不会教父皇再担心。”

“嗯。”崇祯点了点头,又道:“最近你写的仿都很看得过,讲官每常提起,也夸赞大有进益,朕心甚慰!听说,吾儿还每天都熬练身体?”

“儿臣敬慕父皇,愿效法父皇,文武并重。”

崇祯向来自觉自己是神文圣武,只是群臣赞誉并不算什么,而且现在国事如江河日下,也很少听到圣君和中兴等字眼了。

便是他自己,怕也觉得中兴二字,已经是极难听的讥刺!

但无论如何,亲生孩儿当面说得如此话,仍然是顺耳好听。

当下崇祯只是一笑:“吾儿近来说话也颇听得,大约是一病之后,如菩提顿悟了。”

皇帝难得说笑话,殿中众人也自是跟着一笑。

朱慈烺却道:“儿臣近来读书进益,也常阅塘报,前方军事,悉数在心。所以愿习骑射刀枪,请父皇恩准。”

“咦?”崇祯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大约是没有想到,以前这个平庸发福的儿子,居然真的有这般上进的心思。

他心中只觉欢喜,站起身来,背手在御案后转了一圈,到底脸上露出笑来。

见他如此,周后并袁妃等人,也是脸上露出微笑。

周后更是满心欢喜,看着儿子,只觉这十余年的功夫,并没有白费。

昭仁与长平二公主,一个倚在周后身边,另外一个,却是趴在周后怀中,长平抿嘴微笑,星眸只是看向哥哥,昭仁年纪还小,不过也是知道太子大哥在父皇跟前博了好彩头,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直看着朱慈烺,苹果也似的小脸上也满是笑意。

定、永二王与皇五子朱慈焕都是老老实实的恭立在侧,崇祯瞧着他们,抬手向着朱慈烺一指,笑道:“瞧你们大哥,这样才是好样儿的,你们读书都是和他在一起,如今他要学武,挑教习,朕都允了,你们也要争气,要跟着一并学习,身为皇子,原本就是要文武并重,当初你们皇爷爷,就是这般教导朕的!”

“是,父皇!”

三个皇子都是毕恭毕敬,连忙躬身答应着。

“朕心里很是欣慰。”崇祯也是不胜感慨的样子,看向诸后妃,皇子,公主,**之中,也是难得这么欢聚,当下脸上更是笑意盈盈,不过他向来性子内敛,虽是高兴,却也不再多说什么,当下只挥一挥袍袖,令道:“传膳吧,朕吃完了,还要处置国事,批阅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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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进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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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在继续修改,先上传新版八章,以后的更新每天最少是三章起,请大家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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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一回参加这种宴会,朱慈烺对御膳很期待,一听开饭,连忙正襟危坐的等着。

崇祯一声传膳,外头殿阶上就响起了细乐声。

进来的时候朱慈烺就看到了,有那么十来人,手里拿着各种传统乐器,穿着干净的袍服,正在殿门口伺候着。

等正式一传膳,就传来不大不小,声音节奏也刚好的音乐声。

没有想象中的难听,吃饭时听一听这种稍有节奏的乐声,倒果然是有助食欲。

御膳的滋味么,倒是一般。毕竟是随温随吃的温火膳,大块鸭子整只鹅,不是爆炒出来又没有味精这些调味品,滋味很是寻常。

不过就这种水平的饭食崇祯怕也享受不了几天了,关中一失陷,农民军一路袭来,崇祯一筹莫展,于是天天就是减膳撤乐,减膳撤乐,一直到吊颈而死那天为止。

看着坐在殿宇正中,一本正经挟菜吃饭的崇祯,朱慈烺摇了摇头。

就算是吃饭时,崇祯也是很正经严肃的,他以“坚毅”闻名,这个面具戴的久了,恐怕自己都习惯了罢。

可怜,鬓角的白发,眼角细细密密的皱纹,还有时不时情不自禁的喟叹声……这些都足以说明,眼前这个九五至尊,忧心忡忡,心境远不如他表现出来的那般愉快。

这还是一家老小齐聚一堂,全是自己人的场面。就算是这样,崇祯也是隐忧难解,局面确实是坏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了。

想来他还在等孙传庭的战胜消息,不过,就算胜了,也是一时间的开颜。大明到了今天,实在是积重难返了!

“怎么说呢……”朱慈烺心思复杂的想道:“还是属于自己找的。很多悲剧,全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啊。”

他在这里七想八想,外头又来了一队太监,进来给崇祯跪下行了一礼,接着便道:“皇爷,两位太妃听说今日家宴,欢喜的了不得,特派奴婢送了菜来,请皇爷格外加餐。太妃说,国事要紧,龙体更加要紧,请皇爷善自珍重,千万可要保重龙体。”

另外一个太监也是跪下,说的话虽不完全相同,但也差不离。

宫中还有两个老太妃在,对崇祯也很关切,今晚家宴,就派人送两个食盒来加菜。

还有天启帝的张皇后,就是后说话的那个太监,也派人送了一个盒子菜来。

崇祯为人严刚坚毅,对物质是没有什么太高的要求,他自己吃饭,几个菜也就够了,不象万历年间享乐无度,一顿饭过百个菜也是寻常。

宫中太妃心疼他太寒俭,也是经常派人送菜过来。

不过**中的女人,平时自己找乐子消闲解闷,国事如此真的不大了解,到现在,还在劝崇祯不要太辛苦了。

听着这话,朱慈烺看到崇祯脸上也是露出自嘲的笑来。

朱慈烺摇了摇头:大约崇祯自己也知道,可能没几天辛苦了吧。

眼前皇儿如此腹诽自己,崇祯却是丝毫不知,看着满座亲人,也是难得的举起酒杯,向着众人道:“来吧,朕饮一杯,你们大家好生加餐多吃!”

……

……

一场家宴吃了半个时辰不到就结束了。

崇祯不善饮,或是说没心思饮酒,还是朱慈烺上前奉酒,永王和定王也依次上去,崇祯才多吃了两杯,不过喝完这几杯后,就不肯再饮了。

皇后和袁妃也是各吃了一杯,皇太子并诸王都不曾成年,所以大家都只能老老实实的吃饭。

正当此时,外间一个太监匆忙进来,完全不看众人,只是半跪在崇祯面前,先是耳语两句,接着崇祯面色一变,起身而出,大步向偏殿而去。

他突然这般模样,殿中各人都是面色一变,所有人都是停下了杯筹,看着崇祯离去方向,皱眉不已。

“难道是前方军情有变?”

周后身份最高,结发夫妻的情面,也就是她敢这么自问一句。

“娘娘勿惊,”朱慈烺含笑起身,执壶到周后桌前,满斟了一杯后方笑道:“算算时间,孙传庭与闯贼最多刚交上手,离战报送过来,还得有几天功夫。”

“唉,佛天保佑吧。”周后忧心忡忡,面色苍白,只是摇头。

这十几年来,除了开头两年还算过了几天太平日子,接下来这十来年坏消息是一个接一个,便是意志再坚强,到此时也是怕了。

“好,真好,哈哈,真是太好了!”

没过多时,崇祯一路笑着出来,虽是仰面大笑,语气却是冰冷的骇人。

朱慈烺心中一动,知道必是自己的事发了。

果然,崇祯“笑”着回到自己御案之前,却不坐下,眼神阴冷,只是盯着朱慈烺不放。他这般模样,就是要大发雷霆的先兆!

这十余年来,不知道多少权阉、大臣、文士、武将,在崇祯这种眼神面前吓的瑟瑟发抖,根本不敢置对一词!

……这就是帝王之威,千锤百炼,从幼时就是皇子,然后是一人之下的亲藩,再为君皇十余年,操天下人生杀之权,这般的威严气势,饶是朱慈烺早就有心理准备,仍然是手心后背都冒出汗来!

影视剧上那些哈哈大笑,或是吹胡子瞪眼的皇帝,在真实的君王面前,连个屁也算不上!

“你做的好事……真真是朕的好儿子!”崇祯的怒火已经难以遏制,一拳击打在紫檀所制的大案之上,砰然一声之后,崇祯面色如铁,双目中似要喷出火来,当下只是盯着朱慈烺,逼问道:“你在内操里头,说的什么混账胡话?国家大事,你才几岁,知道些什么?嗯?料想以你的见识,还说不出那般的狂悖大逆的言语,告诉朕,是谁,是哪个讲官,还是哪个大臣或是皇亲在你面前偷偷混说!”

不待朱慈烺答,崇祯又是连连击打御案,连声喝道:“快说,快说,如若不着实回奏,朕一定重重治你的罪,绝不轻饶!”

如此怒火,在外朝常见,但在内廷之中,崇祯为了自己的形象,同时也不愿使内廷惊扰,所以尽量克制隐忍,很少在内廷发火。

况且,这里头天老大地老二,老三就是他,除了天地祖宗,谁又能给他规矩,给他气受?

这一番听说自己的好儿子,大明的皇太子在内操时当着数百宦官,过百禁军武官的面,大放厥词,将自己前方措置说的一文钱也不值!

以崇祯的脾气秉性,岂能容得此事?

“儿臣虽然不肖,不过,也不会把自己的话推到别人身上。”

当着君王万丈怒火,朱慈烺倒已经沉静下来。

虎毒不食子,崇祯再怎么发火也不能砍了自己脑袋,倒是建奴对自己毫不客气,抓到了之后便立时处斩,一点儿也不犹豫。

这会子不努力,不冒些险,干冒点崇祯的怒火,将来砍头之时,却来后悔也是晚了!

就算是此时最坏的结果也就是废为庶人,最好再把自己发到凤阳高墙圈禁去。记得隆武帝废唐王现在就在高墙里头圈着……了不起和隆武帝哥儿俩一起晒太阳聊天下大势……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有此见识,朱慈烺自是神色不动,只跪了下来,向着金砖地面猛一碰首,这一下倒是真的用力,碰的额头疼也疼死了。

这一疼,也是将准备已久的泪花给疼了出来,仰面抬头,已经是泪眼婆婆。

“父皇……内操时所言,都是儿臣的肺腑之言!孙传庭锐意轻进,以少兵临大敌,又无重兵保护粮道,儿臣最近日夜读览兵书,如此情形,鲜有不败者。”

朱慈烺如此模样,崇祯倒是头一回见,以前这个儿子,说不上多蠢笨,但也绝不灵秀,所以崇祯对他向来不重视,不料此时居然有如此风骨,当下也是不禁动容:“嗯?你是说,这些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是!”朱慈烺又是重重一碰首……他妈的真疼……不过脸上的神情可是更加沉痛了几分:“父皇宵衣旰食,无一日不朝,无一日不见大臣,年尚盛壮,鬓角已生华发,儿臣亦为人子,又能有不忧心如焚之理!今国事日坏一日,非父皇治理国家不用心,也不是父皇懒惰怠政,就如岳飞曾言:若想天下太平,文官不爱钱,武官不怕死。方今天下,积弊良多,说是文恬武嬉也不为过!父皇虽想扫清积弊,然三百年下来的积弊又岂是一时可除?方今大明,好比人重病在身,绝不可再用虎狼之药,当徐徐调治,绝不可再有博击之举!所以,儿臣一定要建言,请调孙传庭并其所部迅即回师,保守潼关,潼关不失,关中无事,则逆贼无北上之道路矣!”

这一番长篇大论,实在是朱慈烺多日下来结合当时情形,再以自己见解融合而出,大半真,小半假。

明末积弊甚重,确实也非崇祯一人之责,而崇祯只是应对失措,频出昏招罢了。

如果有能被他信任的人在战略上帮他一把,恐怕也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说完之后,朱慈烺目光炯炯,双拳也是紧握,只是看向崇祯。

如果此君能听他的建议,最少在明年三月间的甲申之变就绝不会再发生!

有数年之功,可能就有意想不到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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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获奖

朱慈烺说完之后,顿首无言,而整个大殿之中,除了崇祯来回踱步的声响外,就是一点声息也无。

崇祯的性子,内廷众人,绝不可过问朝政!

崇祯十一年时,有内监公然关说外朝事情,崇祯大怒,在乾清门问清之后,亲手持永乐年间留下来御用龙泉,一剑诛之。

有此一事,内监固然是老实万分,整个内廷之中,也再也没有人敢过问关说外事。

便是当年田贵妃,备受宠爱,也绝不敢在外廷之事上多嘴饶舌。

因为皇帝又忌刻,也多疑,稍微不慎就被怀疑,一旦被疑,就很难有好下场了。

所以此时周后眼泪汪汪,唯恐崇祯暴怒下重罚爱儿,但就是一个字也不敢说出口来。

“你的这些话……”半响过后,崇祯才又开口。思谋这么久,他似乎想的极深,极远,此时开口,竟是连嗓音也嘶哑了,看着朱慈烺,他呐呐道:“若是早些和朕说,朕没准能听你一两句……然而现在大军已动,耗费了国家多少银两,还有粮食,布匹、草料,光是支应大军的民夫就得十万人以上。军中所用的铠甲兵器,箭矢、铁、牛筋、生漆,哪一样不是朕和内阁诸臣并工、兵、户诸部辛苦搜罗而来?这贼不去打他,他便四处流窜,攻陷州府,荼毒生民,他们破得一个府,便只知道开仓放赈邀买人心,只放不收,不事生产,却不知这么一弄,地方官府几年都缓不过气来!朕,也实在是难哪……”

崇祯缓缓而言,声音中也是充满疲惫,在场的人,却全是呆了。

几时听过皇帝用这种口吻说话来着?

“原来父皇苦衷若此,儿臣知道了。”朱慈烺心中却满是失望,说来说去,还是改变不了原本的历史轨迹么?不过崇祯倒也并不完全是推托,战争之害,大约是自己这种现代人和处于深宫中的皇太子无法想象的。而大军一动,一切物资供应上去,以现今大明的国力,恐怕也很难下定决心撤回。

但十万王师,就这么轻易浪掷了?

崇祯此人,似乎就陷进一个怪圈。越想早点解决麻烦,回复国力,就越是把有限的资源,轻易浪掷。

松山之战是如此,朱仙镇是如此,现在的大战,又是如此。

悲剧的国力和现实造就了悲剧的性格,不知道是崇祯屈就现实而成了现在急燥操切的性子,还是他的这个性子,使得国事越发崩坏?

“儿臣想请父皇下诏,如果孙传庭尚未与贼决战,不妨后保粮道,徐徐进击,不可轻兵浪战。”

“这个可以,今日你这么一说,朕亦觉得粮道不大保险。”

崇祯略作沉吟,已经颔首答应。他毕竟是秉国十余年的君主,孙传庭的粮道长达千里,又无重兵保护,着实危险。

没有人提也罢了,朱慈烺适才一说,崇祯也是觉得粮道有些孤悬,确是危险。

此时的父子二人,已经象是正经的君臣奏对,崇祯也象是与大臣商讨国事,正襟危坐,神情也是郑重起来。

“吾儿确实有长进了……”

说完此事,崇祯已经走到了跪在地上的朱慈烺面前,伸出手来,在朱慈烺的头顶脖间轻轻摩挲着,眼神之中,适才眼神中的那些阴冷与怀疑已经消失不见。

朱慈烺的这些见解如此高明精到……崇祯可以断定,东宫那些讲官是说不出来的。

便是朝中大臣,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可用之才,便是被斩首的陈新甲,现在回想起来也是难得的干才了。

所以毫无疑问,眼前的这个将成年未成年的长子,确实是已经有了质的蜕变!

“回奏父皇,”朱慈烺现在身心俱疲,只想离开,不过他性格坚毅,以前习武,练的肠子都粘在一起了也没叫过一声苦,现在虽然身处逆境,但总得死中求活,多布几子,越多越好。因向崇祯奏道:“儿臣今天去内操阅看,见京营武官还有几个可堪造就的,想选取教习,伴儿臣习武。”

“可以,朕知道了,需着什么,可以叫吴祥奏朕知道。”

吴祥是乾清宫的掌事太监,论说起来比王德化和王承恩还要和崇祯关系近些,有这么一句吩咐,自是崇祯十分赞赏朱慈烺今晚的表现,方会有如此吩咐。

“儿臣谢过父皇!”朱慈烺也是十分的欢喜,跪下谢恩。

“日后你要多关心政务和军务,大明天下,迟早也是你的。”崇祯心情极好,向着朱慈烺道:“但愿吾能治平天下,不使得你将来真的有用武之地。”

“是,父皇定能使天下治平。”

“好了,退下吧。”崇祯又深深的看了朱慈烺一眼,这才转过身去,向着周后等人笑道:“一场家宴,却是如此情形,朕也深感意外。”

“这是皇上厚德,哥儿也知道为圣君分忧了。”

周后不便说什么,反是袁妃上前,笑着褒奖挪扬,显见这一后一妃,关系尚算不坏。

“唔,唔。”

袁妃的话十分重听,崇祯坐在御案之后也是笑容满面,频频点头。

这样的情形在内廷中也是很少见了,适才崇祯大发雷霆也是将众人吓的不轻,此时气氛和缓,长平与昭仁两个公主便先笑闹起来,几个皇子也是到朱慈烺身后,他们都是十二三岁,适才朱慈烺在崇祯面前丝毫不惧,侃侃而言,定永二王吓的脸都白了,现在无事,众皇子还留有少年心性,此时都是向朱慈烺攀话,极尽仰慕之情。

闹到二鼓时分,崇祯还要批折,所以众人才都辞出。

出得乾清宫正殿殿门,周后便是拉住朱慈烺,四手相执,上上下下,打量了好一会儿。

“真没想到,我生的孩儿,居然有如此大的出息。”

“娘娘!”

朱慈烺已经快十五,实在不适合做这种亲呢的动作了。

“好好,这一回就放了你。”周后松开他手,却又好生端详了一会儿,这才忍俊不禁地一笑,只道:“小小人儿,真的看不出来,一下子就变的这般老成。”

“娘娘,国事气运不好,当儿子的不能耽于燕乐了。”

“唉,外事我们女人家也不懂。不过,你今日表现,你父皇也是赞许的。以后,更要上心,遇事也能帮你父皇分担一二……记得没?”

“是,儿臣记得。”

这么殷殷嘱托,半响过后,周后才在众宫人的簇拥下转过乾清宫的东墙,向着坤宁宫的方向去了。

袁妃也含笑说了几句,今日朱慈烺颇承她的情,自也是礼数周全的应答,送了袁妃走后,诸皇子辞别,回皇子所居的南三所,昭仁公主就住昭仁殿,自也有大群的保姆宫人伺候,时间这么晚,小姑娘已经睡眼惺松,被人抱着离去。

长平公主居处在寿宁宫,一大家人适才还全在一殿,这么一别,连昭仁那个小孩儿也自有一番天地格局,想来也真是好笑的很。

步辇已经在下头等着,深秋的北京夜间寒气逼人,他一边走,一边回头看去,只见乾清宫明间里还是灯烛通明,显然,崇祯已经开始办公了。

一想起适才那些亲人不久将来的结局,他的面色便是难看的很了。

崇祯不必说了,上吊煤山,国君死社稷,还算是死得其所。

周皇后和天启帝的张皇后,再加上袁妃,都是自缢而死。

周后临死前抱怨崇祯二十年不听她一语,以至于全家落到这种地步,到了那时,崇祯也只能沉默不语了。因为在事急时,南北道路交通还畅通,周后便劝崇祯早日南迁,以做将来之计。但刚一开口,就被满脑子祖制,认为后妃绝不能干政的崇祯给堵了回去。

等到一家大小都被一锅烩的时候,却是后悔也晚了。

原本的太子朱慈烺、永王、定王等皇子先是在宫门前跪迎李自成,亡国后凄惨落魄就不必说了,其中滋味,恐怕只有这些皇子自己知道。

但李自成好歹有一点大气和胸襟,并没有为难这三个孩子,封太子为宋王,带在身边。

不过后来李自成败于建奴之手,太子并永定二王,也是落在了清军之手。

清朝统治者可没有丝毫怜悯之心,假称太子和永定二王全是假的,俱都斩首了事。皇五子朱慈焕是最惨的一个,在战乱中侥幸逃脱,后来民间屡次以朱三太子造反,就是用他的名义。

其实朱慈焕一直隐姓埋名,教书为生,何曾有过造反的念头?

这么一直躲到康熙四十七年,朱慈焕已经是七十五岁的老翁,有子女六人并一个孙子,还有一妻一妾,一家老小甚是和乐。

但不幸行踪暴露,康熙以“虽无造反之实,但未必没有造反之心”的理由,将朱慈焕凌迟处死,妻妾上吊死,六个子女和一个孙儿,全部被斩首。

已经是康熙四十七年了,建奴仍然放不过一个衰颓老朽无用的教书先生,其狭隘刻忌狠毒,简直不似人类。

就这么一个皇帝,还有人高唱“再活五百年”的赞歌给他,真不知道从何说起!

至于长平公主,亦是在亡国之时,上演了一出世人皆知的悲剧。

当崇祯挥剑砍落她一只胳膊,惨喝道:“你为什么生在帝王家!”的时候,不知道这个十五岁的少女,心中与肩头的创痛,哪一种更痛一些?

不幸生在帝王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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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校阅

崇祯十六年九月二十一。

万岁山,寿皇殿。

皇太子得了圣命,挑选武教习,并且自练一支内操兵的消息,很快就在宫中传遍了。

练兵挑兵的地方就还是在万岁山下。

大明较后世远为不同的就是皇城规制极大,西苑南宫南苑加上三海万岁山紫禁城,走路逛得走好几天,就是骑马,一天想走遍了也是绝无可能。

万岁山也就是百姓嘴里的煤山,亦是后来的景山。

地势高,宫观殿宇不多,地方也空旷,用来当练兵的所在,正是合用的很。

皇帝自己的内操有五六千人,但并不是天天都有操练,而是在各宫中挑选精壮太监,每次操练若干时间,皇帝或是亲至,或是派大太监来监视考核,合格了,或是长留内操应差点卯,或是仍然回复本宫。

崇祯的乾清宫中有二三百宫人,一百多太监,受过内操训练的,便是有好几十人!

一国之主,对普通的军将已经委实信不过,甚至信不过正常的男子,只能在这些没卵子,没家,没前途未来,只能依附于皇室,附翼于皇帝和宫殿之中的没卵子的阉人来当兵操练,以至阴之身行至阳之事,这是何等荒唐。

以太监受阉割后的身子骨,能侥幸活下来还能做些粗使活计已经不易,要真正操练到能临敌上阵的水平……那得是何等逆天之事?

朱慈烺自是一个太监也没有要,不仅如此,连那些扛旗打幡的守备皇城的亲卫禁军他一个都没要,此辈世代仪卫,除了摆样子,论起真实本事,怕是连太监也不如了。

仗着崇祯允准,京营左右副将他是没敢惊动,不过左右前后四参将,再加上四员游击将军,中军官十一人,号头官、备兵坐营官、监枪号头官、随征千总四员,随营千总二十员并把总以下所有的武官竟是一起出动,带着战兵四营,车兵四营,城守两营的官兵,只要能扛枪走动,每常入营点卯支取俸禄粮饷的,就得拉到朱慈烺跟前,叫他过一过眼!

两天功夫下来,皇太子就搬了把花梨木的椅子,坐在寿皇殿高高的殿阶之上,就这么冷眼看着一队又一队的兵在武官的带领之下,不停的打自己眼前经过。

这些能拉出来的京营兵,倒是旗帜众多衣甲鲜亮,手中兵器也是耀眼,敲击起金鼓来也是肃杀威严,象个能出征打仗的军队样子。

但近前一看,那就他娘的一切端底向上,全露了个底儿掉!

大旗之下,衣甲包容之中,却全部是猥琐下流种子的模样,要么獐头鼠目,要么便是面黄肌瘦,象是吸多了阿芙蓉膏。这玩意现在京城便是有,也颇有一些人吸食,保不齐这京营官兵中,就有不少。

这等营兵,肩膀上的长枪都扛的七零八落,走过时的阵形瞧着还算整齐,但近了一看,那长枪铁矛摆的七零八落,腰间柳叶刀系的上下不等,便是那衣甲,也是扣的七倒西歪,实在不成个体统模样。

这等兵,平时是怎么训将出来的,自是不问也知。

便是长相还过的去的,穿甲顶盔,远远瞧着还象个样子,只是朱慈烺略一示意,小旗摇动召上来看,却是一个个品相下流,眼光游移,甚至和皇太子也敢直视,对答之时从容流利,一嘴的京腔韵味,说起来嘴皮顺当麻溜……这样的兵将,朱慈烺自然也是不敢领教!

这等京营兵,瞧着五大三粗,也算雄壮,打起仗来,怕不是逃跑的都头,退后的先锋,指望他们浴血厮杀,勇往直前,还不如指望公公们都各有一本葵花宝典更现实一些。

杀良冒功,残害百姓,贼过如梳,兵过如篦,说的怕就是这等样子的兵了!

这么挑兵,朱慈烺却也是暗暗心惊。

大明京营衰落是打英宗年间起,从五六十万人,到二十余万人,再到十余万人,再到崇祯早年的五六万人,到了今天,却是一万人也没凑起来!

“近年下来,年年都有瘟疫,军已百姓受疫的极多,现在纵好了,得过病的也断不敢带入宫中叫小爷挑选,所以,人数就少的多。”

兵少的原由,李继业这个东宫掌事太监却是尽知原由,附在朱慈烺耳边小声解释。

朱慈烺微微颔首,道:“原来如此!”

京师这一场大疫朱慈烺也是曾经在书上看到,所以知道端底,是当时京师卫生条件太差所致,只是不知道这鼠疫却是如此酷厉,危害居然是如此之大。

接连挑了几天,五六千人打眼前过,连同十来个把总官在内,一共便是挑了三百五十多军兵,连四百人也没有凑起!

就算这样,也是弄的鸡飞狗走,动静太大,想来崇祯就算包容,也不能再这么下去,惹动了言官干涉说话,怕却是比捅了马蜂窝还要惨上那么几分。

就在这寿皇殿阶下,诺大的庭院之中,站着这么一个小小的四百人都不到的方阵,都是精心挑选的执戈从戎之士,高矮胖瘦不一,唯一相同的,便是都还有一股子昂扬劲气,眼神之中,还都是有寻常将士没有的桀骜之气。

想想也真是叫人唏嘘,十五万八千人的京营劲旅,曾经追亡逐北,扫清沙漠,迫的鞑子望风而逃,又曾经南下交趾,开疆辟土的皇明六师劲旅,到了今天,居然就剩下数百人可用的凄惨境地!

朱慈烺缓步向前,已经站到了石阶最前缘,在他之前低半个头的地方,就是入选的那几个把总军官。

李弓、王校、王源、任尚……朱慈烺在心中默念这几个名字,一一与他们的长相身形对应着,但最为失望的,却是选锋把总魏岳告病,并没有奉职入选,这,自然是极为遗憾之事。

但现在不是展露这种情绪的时候,眼前这数百人,却是将来心腹,逃生凭借,第一次见面,又岂能等闲视之。

“臣等,叩见太子殿下!”

朱慈烺迈步向前,盯视众人,却只是沉默不语,在他的目光逼视之下,诸武官却是颇感压力,无奈之下,只得率先跪下,接着但听得庭院中甲叶哗哗作响,三百余将士也是一并跪下,一起叩首。

“都抬起头来!”

朱慈烺计较已定,已经自阶上大踏步下来。

李继业等太监连忙要跟随,朱慈烺只冷然一瞥,那些阉人已经知道他的意思,当下连忙停住脚步,只由得他一个人步下阶去。

“你叫李恭?”

“你叫王源?好壮的汉子,这一身肉,怕不是铁打的?”

“你叫任尚?瞧你这模样,直该改名叫任虎。”

适才报名,总有近二十个把总百户以上的武官,就这短短一瞬间,朱慈烺已经是把众人的名字记的清清楚楚!

一个个执手问好,将对方的名字一一道来,还有身貌特点,甚至是武学所长,都是随口而出,一点也没有错漏。

众将高兴之余,也是深为骇异,就刚刚短短一瞬报名的时间,这位主儿居然就记的如此清楚明白!

从穿着鳞甲,头顶樱盔的武官队列绕过去,朱慈烺眼前的便是挑出来的三百余京营官兵了。

他挑人,自然是先看体形身姿,眼前这三百余人,身高和体貌自是够了,三百余人站在一处,那股子壮盛男子的气息,就远非数百阉人站在一起可比。

体形身貌,再下来就是五官气色,眼神要不躲不闪,质朴有神,脸上气色,也是要红润健康方可。

这些士卒,都是穿着大明军兵标准的鸳鸯战袄,有的还穿着铁网网裙和包了铁的战靴,左手叉在腰间,右手却按在腰刀的刀柄之上。

更多的便只是棉袄布鞋,腰间杀一根牛皮腰带,手中一杆腊杆包铁的铁枪,头顶一顶笠帽,便算是营兵束伍。

这么入眼一看,多少显的有些杂乱。而这些禁军将士,也是各种情绪面貌掺杂其间,一眼扫过去,竟是众军百态,难得一致。

有的是稀图入选后能按时领取俸禄,养活妻小,这等人眼神最是直接,一看便知道端底,还有的则是一脸无所谓的模样,当兵吃粮,自是到哪儿也无所谓,有冷眼以对的,也有沾沾自喜,有的满面于思,也有的却是一脸的傲气。

京营营制崩坏已久,不少将士名在兵籍,却是做的别样营生,留在营中的,也多半就是混日子罢了,能凑起眼前这三百余人,已经是着实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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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疯狂

“都站起来说话吧!”

环顾一周,朱慈烺微微一笑,将手用力一挥,笑道:“礼不可废,孤是大明皇太子,和尔等是君臣之分,所以受你们这一跪,也是理所应当!不过,军中是至阳至刚之所,天天迎来跪往,武官还捧着手本报名,活生生象足了唱戏的戏子……俺不要那般奴才样的部属!”

这般一说,又存心学的军汉口吻,在场人的神情都是松动活泛开来,不少武官只是笑,留低下来的,多半是忠诚质朴的厮杀汉子,奉承接话这活计,却是没有人做的下来。

朱慈烺也不以为意,说话之初,便已经预料到了。

若是这群武官都眼色活络,嘴头来得,恐怕留了下来,反而是没有甚鸟用处了。

当下见各人还有些犹豫,竟是亲自上前,伸手一拉,将一个铁称砣般壮实的武官拉了起来,动手之时,那武官倒也吃了一惊,心道:“日怪的很,看不出来,小爷手劲倒还真不小。”

他却不知道,朱慈烺重生已经有段日子,每日清晨绝早便起,跑步,健身,打熬力气。大明皇太子到底不是平民百姓可比,打小就是锦衣玉食,又当少壮之时,身体根底很是不错,所以时间虽短,朱慈烺倒是已经锤炼出一副好身体,方法用的好,所以力气也是一天比一天见长,至于武学根底,骑术射术的锻炼,更是一天也没有断绝过!

这就叫没奈何,头上一根绞索在,怕是再懒的人也能忙到飞起。

拉起一人,朱慈烺向着众人笑道:“怎么,还一个个真等我去拉?三百多人,拉完了也能开晚饭了不是?”

这一次大声说来,众人是当真哄然一笑,浑不似刚刚还放不开的情形,既然皇太子连番下令,自是不需再客气,当下便是笑容满面,乱哄哄爬起身来。

这么无形当中,原本那种威严但隔膜很深的气氛被消解了不少,皇太子与这些京营将士的距离,自然而拉的便拉近了。

当下各人起身,仍然是分列两边,持枪的持枪,按刀的按刀,左右对称的站班站法,红旗红袄青色笠帽,再加上寒光耀眼的刀枪在手,倒也颇有几分威武雄壮之气出来。

这里,毕竟是成祖当年的京营劲旅仅剩的最后一点菁华所在!

但就算如此,在朱慈烺的眼中,这队伍也是远远的不够格儿。

比如这冷兵器战法,从哨探到接战,那是一个多么浩大的工程,从探马到队伍排开,在没有现代通信手段之下,需要将领通过对敌情的了解和分析,再根据地形,还有对自己一方的机动能力的掌握,通过旗语传令,慢慢的铺排开来,等交战之时,数万甚至十数万人的阵形已经全部展开,光是这一项,就得花费多大的心血来学习,而且必须经过实战的检验!

再加上平时的训练,营伍管理、后勤、军器、粮草、弓箭,再有金鼓、旗号、小队编组……想一想,也是叫人心落胆寒!

朱慈烺杂览甚多,没有带过兵,但现代人穿越回来,见识却非当时的人可比。眼前这小四百人,站班都是东倒西歪,衣饰混杂,兵器也是驳杂不一,至于挺立军姿,威武气质,更是差的老远。

要说是每一个个人,都算是健壮军汉,其中一定不少武艺高强,弓马娴熟者。但混杂成一个整体,这不足之处便是一眼可见,不到四百人,就这么杂驳混乱,若是这般军人组成的万人大军,又如何能指挥如意,全军上下,又如何能进退如一?

不说李自成的那些百战精锐暂且是比不了了,便是张献忠的大西军,李定国诸将,又岂是易与之辈?

最为可怖的,当然是已经和大明打了几十年的东虏!

什么马上站立骑射,箭杆有如儿臂粗细,一箭射来,人马俱毙,什么满万不可敌,万不可与之野战云云,这些都是无耻无知文人编造的谰言……不过唯一可确定的,便是这支已经有数十年做战经验,从围城攻城野战甚至是万里奔袭都有丰富经验的强军是这个时代东亚最强大的军队,这一点,绝对是毋庸置疑!

就眼前京营兵这副模样,站班都站不出个样子来,真的要野战遇敌,一对一不少人有机会,十对十也不怕它,但如果是百人以上骑战,则是明军必败无疑!

“挑你们出来,怕是都知道是什么原故了吧?”

压住心头猜涌的各种想法,朱慈烺笑的甚是和蔼,以他的身份,实在是和这些军将相差太远了。

往常内操,操的也是内监,皇太子有时候陪着崇祯一起过来,俱是坐在轿子上过来,等阅操的时候,才由几个太监牵着马,簇拥着小爷看小半个时辰就算完事儿……至于这些京营武官,想巴结上宫中太监都得费老大的事,至于和皇太子更是八竿子打不着,不管有心无心,想要巴结,都是绝无可能的事。

现在人刚集中,众人都是有点如在梦中的感觉……想现在就严加操练,使得全军应命,立时变了样子出来,那不是练兵,那是胡闹做梦,主事者也不够格当统领,就是一个活生生的棒槌一个。

想立威,想严管严训,想叫人陪你一起玩儿命,就得先叫人敬畏怀德啊……这第一次见面,就非得给众人留下最深刻的印象不可!

朱慈烺问了一句,下头自是无人回答,好在他也没指望,当下只微微一笑,转身又站在寿皇殿檐阶上,目光炯炯,只是看向众人。

他的脸上散发着一股不容质疑的自信与沉稳,声音也是清朗悦耳,向着众人缓缓说道:“这寿皇殿,你们有些是头一回来,有些却是已经在此供奉当职,帮着训练太监内操……这内操是什么玩意儿,你们想来是清楚了?能骑得马,开弓射箭,再能摆队,扛旗,呼喊万岁时也响亮整齐,便算是合格。”

说到这,他嘴角一撇,露出不以为然的笑来。不过,适可而止,这么评说内操,太监们最没脸,不过崇祯想来也不好过,还是绕开的好:“内操不提也罢,今日选取你们来,却不是只打算在这万岁山左右玩一玩,立个靶子射上几箭,或是叫你们摆一摆队,扛一扛旗,再扯着嗓子叫几声就算完……我要的,是能打能拼,能上阵拼杀,能护卫在我左右保我平安,能为了大明江山,敢说头掉了留下腕大的腔子,算不得什么鸟事的厮杀汉子!”

“我大明立国几近三百年,汝辈都是世职武官,都是金花银供养了近三百年的武职世家,当武官,就是要上阵厮拼杀敌,能马上骑射如飞,追亡逐北,能刀斩人头,能扬国威于塞上,扫强敌于草原,封狼居胥……这样才算真的武官军人!这二百多年,秦军晋军辽东诸军,或是对北虏,或是对东虏,或胜或败,总也对的起他们的俸禄,是一刀一枪厮拼出来的血汗功劳!你们出身京营,这么多年,除了偶有出征,平时就在京师花花世界里坐享太平之福,现在国家有事,内有流贼,外有东虏犯边,现在却如何?是还想躲在城中装作无事,等贼兵上门一降了之,又或是觉得,这二百多年俸禄吃下来,好歹也得略作回报……嗯?是汉子的,出来答我一声,谁愿将来与我一起,出关门,过宁远,再到大凌河,拔下沈阳辽阳,将老奴陵寝挖开,剖他的心肝,祭祀我大明关外无辜死难的过百万的军民百姓……谁敢,谁敢?”

朱慈烺先前说时,还只是娓娓道来,声音中也带着亲切,各人听了,原也没当回事。

料想不过就是寻常说话,扯几句淡,然后就往常怎么操练怎么来,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倒是有不少人关心俸禄赏赐……皇帝也不差饿兵,皇太子也不能叫大伙儿凭白效力,总得拿出点象样的东西来,才对的起这么辛苦一场。

不过,等朱慈烺声调渐高,到得后来,原本那平和贵气的语调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剩下来的,便只有疯子一般的叫喊!

众人倒此时才知道,这位看着尊贵威严,脸上也文气十足的十五岁的皇太子,居然有这么疯狂的一面,更竟然有那般疯狂的想头!

恢复辽阳、沈阳,将老奴努儿哈赤挫骨扬灰,怕是哪一个汉家热血男儿都愿意的事,但又有谁能想到,堂堂大明的皇太子竟能用这般昂扬姿态,当着数百军人的面,就这么不管不顾的喊了出来!

“臣五军营下城守营把总百户官李恭,愿随太子殿下左右,以死效之!”

“臣五军营下城守营把总百户官王源,愿给太子效力,死也也不过就碗大的疤,当真算不得什么鸟事!”

“臣神机营下把总百户官任尚……”

“臣神枢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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码字很辛苦,特别是苦逼的修改再码新版的做法,实在是吃力不讨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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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致某个无良写手:我没心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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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 揉搓

“兵指东虏,克复辽阳,沈阳?”

午正时分,寿皇殿太子演武阅兵的话已经传扬开来,最少,在内廷之中,够资格,也够关切的大人物们,都是已经全部听说了此事。

“是的,小爷就是这么说的……说真格的,听着还真的是提气的很!宗主爷是没瞧着,那伙武官,嗷嗷直叫,眼珠子都红了,就跟一伙狼似的……”

两个绯袍太监,一前一后,前者挺胸凸肚顾盼自如,后者却是蜷缩着身子,下腰躬身,跟在前者后头,就象个煮红了的龙虾。

两人身后,则是数十个穿着青袍或是绿袍的太监伴当,长袍白靴,标准的内侍装扮。

“哼,小爷这么说,倒是真的有志气的很哪。”

前头的太监慢悠悠的走着,先说了一句,半响过后,才又笑道:“少年人有志气自是好的,不过,咱家还真的不知道,就凭现在这情形,他又能做到什么模样。”

“宗主爷,那?”

“由着小爷自己折腾就是。饷,械、甲,都没有。吃的么,按说是光禄寺的差事,咱们可以不必去管……尽量支应吧!至于衣服布匹、弓箭、生漆、胶、牛筋等物,这一些库里有的是,倒不能勒掯不给,不然的话,小爷发脾气,咱们也无词可对不是?”

“是是,宗主爷说的极是。既然是这么着,小爷已经交待下来的,下愚就赶紧着去办,不然,催问起来,也真的不好交差。”

“嗯,你去办就是。对了,外间文官们有听说的没有?”

“听说怕是听说了,但是暂且还没有听到有什么动静。”

“哼,他们倒不会把这事轻轻放过去。你瞧吧,必定有人会拿此事出来做文章。但现在不必管他们,那帮龌龊官儿,咱家瞧他们不起,没有要紧事情,也是实在懒得理会他们。”

“其实宗主爷只要一句话,那陈演就算是内阁首辅,也断然没有不听的道理……”

“唉,你懂什么?简直胡说!”被称为宗主爷的,自是司礼掌印太监,也是现在太监中的第一人王德化。能和他的权力相抗衡的有几人,最出名的就是王承恩和曹化淳,不过现在曹化淳并没有在东厂提督任上,而是在家闲居,放眼内庭,也就是王承恩够资格和他挺一挺腰子了。

至于王廉、高起潜、方正化等辈,就更要等而下之了。

至于跟在王德化身后的协理内操太监石川,怕是连史书留名的资格也没有了。

被王德化当头对脸的训斥,石川也只是笑:“下愚当然不及宗主爷懂的多,还请宗主爷开释就是了。”

“开释不得,开释不得。”王德化胡乱一摆手,把这话题错过去,然后方看着石川,冷笑道:“安心当你的差,不要胡乱钻营,好多着呢。”

“这……宗主爷……”

“打量我不知道你的心思?”王德化面容更冷,只道:“观风望色,混水摸鱼,想在这件事跟着小爷,博一个咸鱼再翻身……我告诉你,老鳖打卦,你这一卦不灵!”

要说内监中的资历,王德化算是够老了,除了曹化淳等寥寥数人,怕也没几个能和他比的。当然,是说那些位高权重的太监,那些混吃等死的,就算活到八十一百的,也只当是能喘气的废物,谈不上资历一说。

眼前这石川倒是个有资历的,先是内书堂出身,然后司礼少监,接着转内官监,眼看要九转丹成,不合魏忠贤跨了……

这厮是魏党外围,但外围也是逆党,从内官监调出来,派到内操这儿守着万岁山寿皇殿,夜晚嚎起来都没有几个人能听到的荒地当差,对一个内官来说,这一生差不离就算完了。

现在这会儿小爷去搞这么大动作出来,大约这个前朝余孽是动了什么心思,打量着要趁势而起……只是王德化一通冷言冷语,却是把这阉人心里好不容易刚冒起来的小火苗就给浇熄了……

“姥姥……偏不听你的!”

石川当面连一个虚屁也没敢放,等王德化走后,才站在原地,向着对方远去的地方,恶狠狠的吐了一口唾沫!

……

……

就在王德化揉搓石川的同时,东宫殿宇之前,也是有两个头戴乌纱,圆领补服,玉带官靴,看着便儒雅风流的讲官,正站在殿门前等太子返回。

两人一个是五十来岁的中年人,面色清癯,长须美髯,眼神中也是文气斐然,令人一看便知道是读书破万卷的大儒。

另外一人,却是三十左右,面色白净,眉不过眼,五官纤弱,下唇只留出一抹短须,整个人看着也是瘦弱,人长的甚不起眼,只是顾盼之间,眼神中透着聪慧难言的光采,就是这么一抹光彩,叫人一眼便知道,此人文才,也绝不会逊于那中年人之下。

年纪在五十左右,一脸大胡子的王铎是正四品少詹事,年轻文弱的吴伟业是正五品的左庶子。

两人都是当时最著名的才子,诗人。王铎二十来岁就中进士,点庶吉士翰林,到江南做主考难尽江南诸生,这在当时无比拉风的事情,因为江南是明朝文学基地,所有的著名文臣几乎都出身江南一带,到明中后期,更是文风鼎盛,几乎随便哪个县都出过阁老大学士。

王铎一个河南人到江南做考官,最后得了一个“才压江南”的评价,靠着这个名头王铎一路青云直上,又受到崇祯赏识,到东宫做了讲官。

庶吉士原本就是储相,东宫讲官更是着眼未来,不出意外的话,王铎入阁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至于吴伟业就是标准的江南才子了,昆山人士,书香世家,做的一手好诗,在东宫充讲官后,任课极为尽心尽力,所以崇祯很是欣赏,吴伟业官符如火,几年功夫就从进士及第到五品庶子,没有皇帝的赏识信任是绝无可能。

此时两人眉头都是皱的紧紧的,脸上也是一脸的焦燥之色。

皇太子尚在寿皇殿,今日的话语,却是已经传遍九城了。

毕竟,以太子的身份实在是十分的特殊,说是一人之下,但手中毫无实权,一切都需看皇帝的脸色行事,而近日太子所行所言,不仅干犯圣忌,更为严重的,便是可能落外间文官们的口舌。

别人不知道,但身为这个集团中的一份子,两个文官却是知道这个集团力量的庞大与恐怖,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它对皇权的耐心和敬畏已经渐渐要耗尽,大明的皇权到了崇祯年间已经是无比的削弱,从依附于皇权的内监就能看的出来,皇权强,内监便强,皇权弱,内监便弱。崇祯早年,周延儒与温体仁还得依附内监才能为首辅,而到了如今,内阁诸学士已经不大把内监放在眼里,这十余年间,皇帝杀督臣九人,巡抚十一人,首辅,尚书,州县文官无数,但杀人越多,皇权反而日渐侵凌,到了现在,除了武将跋扈,渐渐不听指挥,便是文官也是离心离德,实在是已经和这个王朝渐行渐远了!

实话说,就是都在暗中等着改朝换代!

“咱们这位小爷……”吴伟业年轻些,沉不住气,看着东宫大门方向,摊手苦笑道:“这不是自己去捅马蜂窝?闹将起来,焦头烂额,连皇上也不好回护于他,到时候,却看他要不要勒石燕然了!”

“不过……”吴伟业突然一笑,向着王铎道:“不过学生一则佩服太子的胆量,二则佩服他的心思,只惭愧的是,此事却是与讲官每无关,却是他自己的主张。”

“我亦云然。”王铎微微一笑,道:“东虏是我朝大敌,太子有这种心思,着实叫人心折的很。只是,他年轻性燥,说的急切,容易落人话柄。而且,事情是要看怎么做,而不是看怎么说,吾辈现在就夸赞他,还嫌早了一些。”

说起这个,王铎亦是面色沉郁,身为东宫讲官,一生荣辱其实是和皇太子系在一起,一想到国事与眼前之事,就算想要破颜一笑,也是难乎为情了。

“来了!”看到皇太子仪仗过来,两个文官都是眼前一亮,一并向前踱了两步,王铎矜持,又停了下来,身为讲官,要有自己的体制尊严;只吴伟业年轻尚直,还是不管不顾的迎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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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异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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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们也在啊。”

朱慈烺的情绪似乎还沉浸在刚刚的情境之中,训话完了,众武官蜂拥而上,纷纷效忠……何等痛快,何等的快意。

在他狂呼谁敢之后,能有如此效果,还有什么可说?

京营之中,毕竟还是有几个热血豪胆的男儿,并不全是坐享膏梁,残害百姓,临事一无可用的废物。

因为正在高兴,所以他没怎么注意到两个讲官的脸色……这些书生,平素的脸色反正就是这个样,倒也瞧不出来什么。

“臣见过太子殿下。”

两个文官深揖下去,讲官不必如外臣那样礼节备至,相反,太子反而要给予适当的尊重……大户人家的私塾先生,也是如此。

“先生每请起,看茶。”

“殿下,茶就不必了。”吴伟业性子率直,最近这一段时间,太子讲学授课都很认真,和以前的光景大不相同。所以讲官们越发尽责,说话自然也是少了很多含蓄客气,当下只道:“殿下召集京营武官教习内操,这原本也没有什么。不过,殿下说话需小心谨慎,心免被人抓着把柄。”

王铎也道:“现在小人辈甚多,殿下早晨的话一出,浮议哗然。据臣所知,颇有几个言官想说话……一旦有人真的要兴风作浪,臣惶恐……殿下怕是很难向皇上解释清楚。”

朱慈烺在校阅内操之前,对文官们的反应也是有所考虑。最为担忧的,便是拿太子有不臣之心,或是防微杜渐这两个说法来攻讦。

崇祯的帝王心术还是有一些的,李邦华请太子南巡被拒,就是因为崇祯担心太子到南京后,会仿唐肃宗在灵武即位的故事,把他晾在北京成太上皇,对一个皇帝来说,哪怕是他儿子来夺他的权位,也是万万不允许的。

“先生们说的是,这些,我都明白。”两个讲官虽不大客气,态度也生硬了一些,但话语中的关切之意还是很容易能感受的出来,“只是……”朱慈烺话锋一转,语气也是变的沉重起来:“现在这会子,如果顾忌太多,畏首畏尾,怕是什么事也做不下来。真有什么人寻事起衅,父皇要责罚,只管罚,哪怕就是用大杖打我一顿,我也只一身当之,受了便是。”

“太子何必如此……日后多加小心,不必说太多就是了。”王铎其实确实有受人之托的意思,皇太子如果闹的太过份的话,托他传话的人想压也压不住了。

现在朝中局势诡异,老实说,皇上也会渐渐压不住场面,国家无力,连刑杀都快吓不住人的场面,很快就会到来。

托他传话的人也是一片好心,以数朝老臣之尊荣,强压了几个蠢蠢欲动的后辈,但可一不可再,如果太子再有什么逾规过份的举动,恐怕别人也就不好说话了。

吴伟业却道:“国事尚有可为……臣觉得殿下是太过虑了。”

吴伟业的话,王铎便首先不赞同。只是两人一并来劝说皇太子循规蹈矩,所以当面拆台不得,听了他的话,王铎也只是一皱眉,却又接着来劝朱慈烺。

“尚有可为?”朱慈烺哑然失笑,想了一想,笑道:“两位随我来吧。”

吴伟业一皱眉,问道:“去哪儿?”

“还是万岁山。”

两个讲官面面相觑,朱慈烺笑道:“放心……断没有叫你们两位混在内操里头胡搅的道理……带你们去,是叫你们看一样物事。”

“是,那么,臣尊太子令谕。”

一君二臣,心思迥异,皇太子骑马,两位文官和东宫太监们侍从在后,一行数十人,又是浩浩荡荡向着万岁山的方向而去。

李继业混在人群之中,也是亦步亦趋的向前走着,不管小爷干什么,他这个掌事太监,都得老老实实的跟着。

现在皇太子的变化,跟着小爷十来年的李继业也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这变化是好是坏,他暂且还分不清楚,只是知道,东宫太监荣枯都在这位小爷身上,任是谁都跟随了十年以上,打从小爷在钟粹宫居住时就是如此……现在想改换门庭,也是晚了。

唯今之计,也只有一步步的跟着,拼死效力,搏一个日后的荣华,至于小爷在万岁山和寿皇殿做些什么,又或说什么,现在的他,却是管不得那么许多了。

“李老爷,借一步说话。”

“怎么?”

走到日精门附近,一个小答应跑了过来,向着李继业低声道:“丘老爷请李老爷到乾清门那儿,等着商议事情。”

“好,我这就过去。”

以李继业的身份,自是不需回禀,悄悄儿和另几个太监交待一声,自己带着几个小使宦官,悄悄儿向着乾清门方向而去。

离的老远,却是看到丘执中和几个绯袍太监站在一处,俱是面色难看,显然是刚有一番争执吵闹。

“怎么啦?”李继业问:“列位老爷怎么如此模样,有什么事不能好好儿说?”

丘执中面色铁青,拂袖道:“你问方老爷他们,就知道端底。”

方正化却是昂起了脸,一副难说话的样子。

他这个司礼太监是内操总领,宦官中第一等的好手,不论是骑射还是武功都是一时之选,崇祯一直放在身边,取他的忠心和武艺,向来宠溺的很。所以此人在司礼中竟是个炮仗,一点就着,完全不把别人放在眼里。

这个人可以不理他,方正化身边的张彝宪为人骄纵阴毒,胸襟狭隘,是司礼中有名的不好相与的,唯有一条,此人是王德化的心腹,也就只有王德化治的住他,使唤的动。

这两人是正经的司礼监秉笔太监,从内书堂出身再到司礼,直到太监,这条道也不比文官们十年读书,再授进士,然后庶吉士翰林,再历任翰詹科道,最后任九卿,再会推入阁要容易些儿。

都是华山一条道,能攀上顶峰的,没有一个是善与之辈。

要说起地位来,李、丘二人比眼前这两位自是天差地远,但东宫太监权势上升是迟早的事,所以常人等闲也不愿得罪,如今日斗鸡般的场景,实在也是少见的很。

方正化不答,张彝宪却是笑容可掬,只向着李继业道:“老丘太心急了些……咱们不是不给,小爷的东西还有什么可说的?将来皇爷的江山都是他的,咱们做奴婢的还敢勒掯着不给?就是现在委实是没钱,无械,更加没有甲。十几年了,各地不停用兵,请饷请械用甲,京营兵的装具都被皇爷扒了几次皮了!看看现在都穿的什么?要是有,又何必小爷再要?原本京营具甲,就是天下第一么。”

此人虽然阴狠小气,此时说的倒也是事实。打崇祯即位之后,战乱不休,京营兵也出兵过好些回,就是战绩不佳,而且越来越无用,所以现在也根本没有人再请派京营兵出战的话了。但营兵不动,饷械甲胃却是不断支应前方,到了今日,京营也确实是内囊都上来了。

只是张彝宪的话当然是推托,烂船还有三斤钉,几百人的甲胃饷械凑不出来,也只能说,司礼这边,大约是别有用意,绝不是没有保留的支持。

“两位大约还不知道吧?”见李继业微微点头,方正化又上前来,怒气冲冲的道:“前方又在请饷,内阁又请发内帑,可现在内帑银连十万之数也没有,总得留几万,以备非常?国家现在这般窘迫,皇爷今天下朝回来,在轿子里很掉了几滴眼泪……咱家站在一边,瞧着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唉,现在国事是这般情形,漕运都可能保不住,各方起火,四处走风,皇爷着实是烦,和两位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小爷那里,能怎么着就怎么着,该有的,咱们不会不给,宗主爷也是这样的话,有就给,没有,也就只能没有。”

他说完,就是一拍手,意思也很简单,就是绝不再讨论了。此人虽然粗鲁,但也很率直,说的话也有一些是实情。

李继业微叹一声,向着丘执中道:“既然如此,我们回明小爷,瞧小爷怎么说吧。”

“嗯,也只能如此。”

丘执中是奉命前来,朱慈烺在内操那边挑好了人,接着就是要军服、铠甲、兵器,弓箭和相关的物资,当然也是要尽速拔下。再有,就是要定下饷银,还要有大量马匹,因为朱慈烺满心打算好的,是要练一支强悍的骑兵队伍出来,所以要马,还要上等的战马,再加上备用的马匹,鞍具,还有从役马夫,大料的精料……这些加起来,甭看只有四百人的额子,所需要的费用和物资,粗略一算,却是吓死人的天文数字。

原想要不到全部,有一半下来也可以回去交差,不料到了司礼这边,王德化托词不见,叫方正化这个大炮筒子出来,加上张彝宪这个阴微小人,两人一刚一柔,要钱要甲要马都是两个字没有,到是军服布匹,生胶牛皮一类,可以要多少给多少。

丘执中也是知道,这是惠而不费,这些玩意以前是各地卫所年年交进,二百多年,十个大库里头装的都要走不进人,插不下脚,拔再多出来,这些司礼太监们也是绝不心疼。

想到这里,丘执中也唯有与李继业相顾叹息,小爷那边,怕是没有想到,做一些事情,帮手少而掣肘多,不但外臣会指手划脚,便是内里的家奴,也未必同他一条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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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先声

朱慈烺此时却是在攀爬万岁山。

他现在身子轻便,劲力十足,两个文人官儿却是气喘吁吁,爬的甚是艰难。

景山实在就是当年挖护城河时起出来的大量塘泥,再加上一些树木奇石,建筑宫殿,也就俨然是皇家宫廷园林的一部份了。明朝的御花园还叫宫内苑,地方很小,如果皇室中人有什么高兴的事,或是到了重阳节庆时,爬上景山,整个禁城加上大半个北京城都是赫然脚下……还有什么比这个更爽的?

所以这山虽不高,在大明名头却是不小,而且修筑的奇、险、幽,到处都是树木和山石,小径蜿蜒曲折,山虽不高,攀爬起来却也很需要些体力。

眼前这两文人,显然是打小就没经历过任何的体育锻炼,爬将起来,可就真的受了不小的罪了。

好在,也就短短时间,朱慈烺并没有带他们爬到最高峰去,只是按自己脑海中的记忆,七折八弯的,到了半山腰的一处所在。

“就是这里了。”站在一处山石之上,朱慈烺神色复杂的一笑。

“这里有什么出奇处?”

王铎顾盼不语,只有吴伟业神色间满是好奇之色,向着朱慈烺问道:“还要请太子明示给臣知道才好。”

“昨儿个晚上,我做了个梦……”虽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但朱慈烺的脸上已经满是神色不属的模样了。

他一点做作的样子也没有,就这么和朋友聊天一般,娓娓道来。

听着这么一说,连王铎都是一征,四周伺候的太监们,更是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位小爷葫芦里卖的是甚药。

不远处,李继业和丘执中气喘吁吁的赶了过来,慢慢儿向着众人所停之处爬来。

新选的内操武官,百户以上,也是有五六人赶来伺候,只是文武天生不相容,众武官见是有文臣讲官在,便也是避的远远的,并不近前讨人的嫌。

“梦里的地方,就是在这儿。”

朱慈烺在原地转了个圈,脚前不到一尺处就是一处悬空,各人看的提心吊胆,有几个内侍就要上前,正好李继业赶到,却是摆了摆手,叫众人退下。

而两个讲官却是知道,朱慈烺此举必有深意,当下都是静静侍立,等着皇太子的下文。

朱慈烺神色已经惨然,眼角处,似有泪影闪现。

他便是影帝,急切之间怕也是没有这般方便的泪水,只是眼前此情此景,却是不知道真格在眼前又或是在梦里,出现过何止百回!

这里,便是大明崇祯皇帝殉国之所!

眼前那歪脖子树,便是崇祯吊颈自杀的地方,在此时,自然是空空荡荡没有一物,但在数百年后,却是有一块石碑,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这树下,碑前,或是扼腕叹息,也可能是麻木漠然,再或是嬉笑而过的,也是大有人在。

做为一个文史爱好者,朱慈烺在后世不知道去过多少回,这树,这石,怕也是熟烂于胸,不需刻意,就能清清楚楚的浮现于脑海之中。

在当时,他有的只是痛恨和惋惜罢了!

崇祯此人,说死不足惜自然是太失厚道,但是说他自误误国,倒也不曾冤枉了他。急燥操切,没有经过系统的帝王术训练,所以施政起来,处处失措,到处挂漏错误。但把一切责任都推在他一个人身上,也是有失厚道。

就朱慈烺现在亲眼所见,崇祯的勤政和俭朴可是清清楚楚的就看在他的眼里,而文官们的推卸责任,遇事则毫无办法,无所建言,却也是教朱慈烺看的明明白白。

可以说,明朝之亡,到了自己身处局中的时候,才是能感觉到局中人的那种无奈与痛苦。到处都是烂下去,烂下去,彻底的烂下去!

文官贪污,结党,一切都流于意气,任何事情都没有本党的利益大,都没有自己的利益大!武官没劲,贪生怕死,养贼自重,贪污军饷吃空额,更是可以拿到皇帝面前公然宣讲的地步!如果说,大明的文官武将们是一群撕扯百姓血肉的群狼,那室室亲藩们就是一群猪!

福王府库数百万金银,将士们却缺衣少食,福王就是勒掯着不给银子,结果洛阳一破,自己被大锅熬了肉汤,府中粮食金银,也只好便宜了别人。

宦官庸懦,皇亲自私,勋臣们已经养废了……

环顾天下,竟是无一人可用,也是无一人可靠!

这样的君王,当的是足够辛苦了。想想崇祯的心境,真真是环顾左右,无有一人可信,真真是王朝之末,好比是大树烂到根子里头,任由它倒下,怕是更容易一些。

后人常批评崇祯刚愎无能,但以局中人来说,只能说当时情形之烂,任何人都会胆战心惊,而崇祯却是苦苦撑持,死也不肯认输,到最后,还是抱着希望在北京死撑,连逃生的机会也是数次轻轻放过了。

这般的帝王,倒也无愧一个“刚毅”的评价了!

但看到眼前这歪脖子树,想想崇祯苦苦挣扎十余年,耗尽心血,到最后吊死在这里的时候,心头的冤气,怕也是能直冲霄汉吧?

此中况味,外人尚且扼腕痛惜,况且自己是身在局中的人!

朱慈烺神色沉痛到了极致,连吴伟业也被他牵动了情绪,当下见朱慈烺半响不语,便只是问:“不知道太子是做的什么梦?”

就在吴伟业上前动问的同时,李继业却是沉下了脸,除了两个讲官和新选的武官们,还有他和丘执中等太子心腹外,别的人一律被他撵到了数十步外。

太子已经一再多言,现在说的这梦想来也不是好事,否则怎么会如此脸色神情?人多嘴杂,再传开来,谁知道皇爷会怎么想?

当太子身边的人,有时候就得想到上位想不到的,要是事事等吩咐,还要他这个掌事太监做什么?

他自是没有看到,就在他撵人的同时,一直面色沉郁的朱慈烺脸上,却是一瞬间闪过了一丝赞赏之色……这太监,悟性不坏!

“呵呵,我梦到贼兵入城……数十万精锐,将京城围的水泄不通,我梦到城中军民无有敢抗者,就象襄阳、洛阳、江陵那样,叫闯贼不费吹灰之力,轻松拔城!我梦到父皇仓皇四顾,众叛亲离,在乾清宫举火**,而我,一路逃到这里来,就在这里,寻着这么一颗树……就这么吊死在这里!”

说到这,众人面上已经是霍然动容!

王铎面色沉郁,只是咬牙不语,李继业等太监是脸色惨白,直如死人一般,倒是几个武官,虽是被朱慈烺言辞打动,虽是新依附不久,但听的太子的这些话,却是一个个涨的面色通红,只是武人拙于言辞,虽然群情汹汹,却是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哪里就至于如此了……”吴伟业喃喃道:“我国朝近三百年天下,百姓受恩深重,皇上又是宵衣旰食,励精图治,一时不顺是有的,但就这么亡国失天下,臣不敢想,也不愿想。”

“受恩深厚的不是百姓,而是士大夫和勋戚皇亲将门,”朱慈烺连声冷笑,逼视众人,道:“官绅武将们如何,皇亲勋戚们又如何,还要我多说么?”

官绅武将们如何,皇亲勋戚们又如何,自是不言自明。吴伟业就算有心辩白,却也是无话可说,当下只能垂头不语。

见他如此,朱慈烺环顾左右,厉声道:“到了现今的地步,若是我还想贪图安逸,畏惧人言,不敢有所展布……那么,梦中情形变成真的,难道我真的要看父皇举火焚乾清宫,我自己在这里吊颈而死么?”

众人都是吓了一跳,均道:“不,不会,断然不会。”

“会或不会,只能看选取的京营将士,是否还有血勇天良了……众将听了,明日绝早,我便到寿皇殿,点卯内操!”朱慈烺神色淡然,已经不愿多说。

今日先是给众武官提气,此时再加深印象,初步功夫是已经做足了,无需再复多言。

至于这两个讲官,却是将来预先的布子,自己今日的所为,必定将会给这两人留下极为深刻的记忆,王铎虽然官位还不高,但转眼就可能大用,而吴伟业是三吴书香世家,文名扬于整个江南。

对书生官员,他没有好感,而且也深知此辈只知道大言欺人,办起事来毫无作用。

而且与民争利,甚至是与皇帝争利。江南大士绅无不富甲一方,但自家富的流油,却不肯多交商税救国,所以一边是皇帝穷的当裤子,一边却是歌舞升平的奢靡景像。

这样的一群利益集团,崇祯是斗不过了,而对他而言,现在对两个教官的影响与利用,只是将来与那个庞大利益集团交手的第一步。

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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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一揖

“没有银子?没有甲?没有军械?”

回到端敬殿中,朱慈烺已经是身心俱疲,不过,还有很坏的消息在等着他!

“是的,小爷。”

两个心腹宦官屏退了左右,俱是跪在朱慈烺的膝前。丘执中碰一下首,将今日经过一一详细道来。

朱慈烺自是听的大怒,只觉手都在抖了……不过他自是知道,越是愤怒,反而越是要平静,所以当下只是展颜一笑,道:“这么说,内相王老爷是和我打擂台来着?”

“倒也不是纯然和小爷过不去。”李继业道:“内帑不足二十万之数,皇爷都很为难。至于甲胃和兵器,这些年能发的也发的差不离了……”

“内帑这么少了?”

听到这个消息,朱慈烺也是吃了一惊,问道:“是不是连里库也算上了?”

“是的,现在还哪里分库?只要有的,全拿出来用了。况且,现在是连金银器玩也折成银子了,小爷殿前阶下的那对铜鹤,也是拿去铸钱了。皇爷那里,奴婢说句打嘴的话……真的是要揭不开锅了。”

一个国家,就在白银疯狂涌入,民间富足的时候,内廷居然穷成这副鸟样……朱慈烺只觉得欲哭无泪,怪不得崇祯穿打补丁的衣服,自己一餐也就几个菜,内廷花费,也是能省则省,太监们已经很难得到赏赐,也就只能保证不饿死罢了。

“再禀小爷,”李继业为人很谨慎,觉得应该把该说的话全说完,因而又道:“禁军之中,也是欠饷数月,皇爷也实在没有办法,现在只有点卯上城值更巡逻的,一天能领一百文钱的饷钱,别的人,是一个大子也没有。所以,奴婢以为,小爷不拘给入选的发几两银子,他们也就感恩戴德了。”

按常理来说,这样说法也是没错,不过朱慈烺的打算是把这三百余人练成第一等的强军,是自己最贴身心腹的伴当,指着他们保命南逃,护卫皇室上下……有这种重责在肩的军队,咬牙拼命,一天领一百个铜子的俸禄?

敢这么想的人,他得有多疯啊……

“东宫之中,能动用的银两有多少?”

李继业道:“小爷的份例是有常的,除去应用的花销,剩下的有限……”

“谁和你说这些?”朱慈烺恶狠狠的道:“快说,有多少!”

“不足一千之数……不足千五之数……”

“嗨,真他娘的穷啊……先拿出来用吧。”

“奴婢还得去搜罗搜罗……”

“知道了……哎呀!”

成军之前,居然还有这么叫人闻者伤心,见者落泪的事,朱慈烺自己也是没有想到……处内廷之中,笑观天下之事,可没想到,皇帝在内,整个宫廷都穷的只剩下那一层薄薄的遮羞布了。

怪不得亲勋文武都越来越离心离德,大明王朝,实在也是内囊都上来了。这般景像,除了亡国末世,还有什么可说!

换了别的人,必定垂头丧气,甚至灰心绝望。

朱慈烺却是心志坚强,眼前挫折,适才的滔天怒火,不过化作一笑也就罢了。

事已至此,连穿越老子都认了,这么一点小事还想怎么着?不就是缺钱?人都有了,还没寻摸不来钱?

想法子就是了!

……

……

三个敞口打开木箱摆在庭院当中,大摞的银子正散发着柔和的光彩,朱慈烺负手站在殿前阶上,一脸的淡然,只是眼神却是警然有神,只前后打量着那些还在整队的太子内操的官兵们。

新军还是冠以内操之名,其实按制,皇太子的亲军仪卫足有数百人,光是打旗扛幡的就有过百人,还有负箭卫士执戟卫士负帑士各数十人,捧金痰盂抬金交椅脚踏的就得好几十……末世之中,这些仪杖护卫原本就俭省了,现在更加摆不起那个谱。

起个好听的军号,还是没到时候,太子亲自请武官教习,学习骑射操练内操官兵,说起来没有什么,三百来人,外人也不相信太子凭这么点人能做出什么事来,就是崇祯也浑没觉得有什么要紧的……不过自己大张旗鼓闹起来,给人口实,是不是太不明智了一点儿?

所以现在这些人,还是就叫太子内操,连同十四个武官在内,也正好是三百六十五人。

三百六十五人……老子就是靠眼前这些人活命了……我要活着,还要逆天而行……中兴大明……无论如何!

如果说,在深入这乱局之前,朱慈烺每天辛苦锻炼,求的就是自己的一条活命,一路向南,无非是挣命而已!

到了现在,心心念念的,却是要保崇祯和一家大小的平安,要护得他们性命,他绝不能看到长平被一刀断臂,看到昭仁那个五岁的女孩子被崇祯一剑斩死,更加不能看到自己的母亲,一生老老实实的在**,说不上多贤德,却也没做过恶的周后落个上吊自尽的下场!

便是崇祯,虽有取死之由,但以父子之间的感情来说,又以局中人深感末世君皇之不易为……如果不救他出来,又岂能解心头的遗憾缺失!

“这是一千四百两银子,”看着摆好队的众内操将士,朱慈烺破颜一笑,只道:“原本是想,武官一人一百两,做安家夸口之资,跟着太子,果然皇赏丰厚。军兵们就是一人五十两,拿将出去好大一个元宝,也够吓杀人了。”

太子此前的讲话,是慷慨激昂,此时却是诙谐有趣,已经是将眼前人当做自己心腹班底的推心置腹模样,在场武官将士,俱是心中感念不已。

“现在看来是给不起了,”朱慈烺又是笑道:“昨儿回去算了算账,好家伙,原来我这个太子竟是一穷二白,括尽家底,不过就是眼前这些了……”

“太子说的甚话来,”浑身肌肉盘结,犹如一块生铁陀的矮壮汉子排众而出,穿的却是百官服色,朱慈烺记得,这厮叫做王源,也是京营禁军中有名的一个,耍的一手好俊的大枪,刀术也是万中无一的高手,只见此人排众而出,昂然道:“臣等追随殿下,一则是君臣之义,二来也是想看看太子究竟是否能领着臣等再出关外,讨伐东虏!至于银子,咱们虽然也缺,但也不是非它不可,小爷要是没银子,只要供给三餐,咱们也尽是知足了,前些时日在内操,还不就是如此?”

“只内操饭食里头全是沙砾,吃起来好生难下咽。”

“有银子当然是好,没有咱们也不能卷堂大散不是?”

“家中尚有老有小……”

王源一开头,下头自然就是议论纷纷,各人心思各异,虽然不敢卷堂大散,但劲气却是有点松懈下来。

有人就是一股血气忠诚,愿意追随左右,将来再讨东虏,剿灭流贼,但这般的人毕竟是少,多数人要养活家小,改善自身境遇,一听说没钱,却是有点儿没精打采。

“银子确实就是这么点儿,今日本太子破家为国,向来皇帝都不差饿兵,太子就更加不能了。”人心各异,原本也在预料之中,朱慈烺心中笃定,并不慌乱。

当下先取出一锭银子,叫道:“王校!”

“臣在!”

王校是神机营的武官,虽是世袭将门世家,但承袭至今早就破败,此人又谨愿朴厚,不会钻营,所以家境越发困难。

此时听着银钱不多,虽不改效忠之心,但心中也确实失望。

只是原本是以为太监发放,不料看到太子笑吟吟的取银在手,竟是要亲手发放的样子。

他连忙大步上前,到了朱慈烺跟前,先是躬身一礼,然后才伸出双手,恭恭敬敬的将银子接了下来。

“难为卿了,银子很少,不过,我会再想办法,不会让大家委屈太久!”

太子训话时,都是站在阶上,相隔较远,虽然提气大声,不过总是隔着距离。现在就相隔不到一步,朱慈烺温语安慰,王校一张脸涨的通红,只觉得心腹中有一股又酸又热的气息,直冲向上,顷刻之间,已经是泪满眼眶!

倒也不是这武官情感泛滥,实在是当时人阶级明显,上下分明,王校这样的落魄武官,虽有一身好武艺,但生性耿直木讷,那些大人物,哪里巴结的上!

漫说是太子,就是一个守备,一个宦官中的奉御,也能把他当狗一般使唤吆喝!

现在银子捧在手中,虽然不多,但王校也是觉得此行足矣!

当下使劲咬着嘴唇,平息了一下情绪后,方才向朱慈烺道:“太子但请放心,有所差遣,臣一定依谕令而行,如若有一点轻忽懈怠,或是办事不力,那就请太子重重治臣的罪……不,那样臣也没有颜面,苟活人间!”

“好,说的真好!”

朱慈烺也是深为感动,仗义每多屠狗辈,真正的好汉子,永远就只能在这些最底层的人群中去寻!

当下心思一动,竟是稍稍后退,然后躬下身去,向着王校深深一揖!

“银子不够,就请生受我这一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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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溃败

“臣不敢,臣不敢!”

王校大惊失色,暴起退后,然后立时跪下,连连叩首,他倒也实诚,叩首时用力极大,把个青石地面碰的砰砰直响。

“男儿大丈夫,怎么说跪就跪。”

朱慈烺上前,伸手将王校拉起,笑道:“以后没事但行军礼,不要做这般嗑头虫模样……我这一揖,你当得起……只要你日后好生效力,有什么疲累不满之时,想着今天受过我这一揖,也就是了。”

接下来,便是朱慈烺不厌其烦,将所有的银两全部亲手分发下去,发银之后,便是接着深深一揖!

行礼之时,朱慈烺平心静气,有板有眼,认真之极。

而回礼的士卒将校,无不是泪流满面。

不仅是这些京营官兵,便是在一边看着内操和东宫太监们,也是很难得的面露感动之色。

太子就算是邀买人心,可也是做的光明正大,邀买的堂堂正正!

一国储君,天下将来就是他的,还需要邀买什么?

为的就是国家,生民,百姓!

亲训王师,以伐不臣!

“昨儿个咱第一个出来,你们还说孟浪了,今日如何?”

收了银子后,王源脸上眼角还隐约有泪光,但这个粗豪汉子却是意气昂扬,头也抬的高高的,下巴都能翘到人脸上去……看着自己几个手足兄弟,他道:“咱以后就跟着小爷了,你们如何?”

李恭搓一搓手,想了一想,亦是决然道:“还有什么说的?受了小爷这一揖,也只能拿命来还这个礼了。”

其余诸人,自然也是无话。

王源大感满意,这个粗直汉子,心思就是这么简单。忠君报国,原本就是学成武艺,卖与帝王家。以前是觉得不值,现在却觉得值了,只是到了最后,他却是砸吧一下嘴,颇感遗憾的道:“可惜魏大不在……”

“魏大情形和我们不同,他有他的苦衷啊……”

“也是,不说他了。”

王源微叹一声,却也是闭口不语了。

随着朱慈烺的动作,三大箱银子很快就发光了。

这么点家底,还是把东宫的地缝子都扫过一次,想想这个皇太子当的,实在是太寒酸了。

现在这样子,看着是效果不错。武官们情绪激昂,普通营兵也是十分感动。

只是朱慈烺知道,这样的行事只能是收一时之效。时间久了,人要养家,要糊口,要过更好的生活,这是人性,靠这种手段只能激励一时,想要得到愿意效死一生,矢志不渝的部下,就非得在物质上也齐头并进不可。

说破大天去还得是去搞钱啊……

“启奏小爷!”几个东宫太监跑的气喘吁吁的,后头跟着一群管库太监,各人到了朱慈烺跟前先都行了一礼,然后才道:“铁胎弓小爷要四百,箭矢要一万,这些都有了,一会就全搬运过来……还有些尾羽生胶牛筋什么的,要多少尽管搬运。布匹也有,上等的松江布,颜色染料什么的,也尽够的,现在请小爷示下,是不是现在就找人做出武官和军士的服饰来?”

原来朱慈烺看到众人穿的衣服破旧了,不少人的军服上还打着补丁,破烂流丢,跟一群叫花子似的。

他的部下,就算没有甲,好歹也要穿的整齐漂亮,这样才能提起士气来。

现在这情形,没强兵利刃,没有铁甲傍身,也没有火器鸟铳,只有一些弓箭,最命的是,马匹也不足。

普通的马,御马监好歹能拔一些出来,百来匹战马,凭皇太子的面子,怎么勒掯也得给。不过要是再多要,可就难了。

一匹上等战马,多则五六十两,往少说也得二十两起,况且朱慈烺的打算是一人双马,还要随役伴当,还得有精料伺候……这账算的朱慈烺泪流满面,这是多大的窟窿啊……

不要说他这个一穷二白的皇太子,就算是说服了崇祯……嗯,这个任务就够惊险了,好吧,就算是说服了崇祯,四百骑士一人双马是八百匹好马,再算二百个随侍夫役吧……还得有百几十辆大车拖拉粮食和马料吧?嗯,又得加一笔预算上去……

这一刻,朱慈烺泪流满面……

不过好歹是把架子拉起来了……武官们也归心,将士们也听命,而且朱慈烺从兵部弄来了三十张冠戴总旗的空白告身,预备在这些将士中挑出色的一一授给,又给银子……嗯,虽然不多,又可以升官,怕是能把眼前这局面稳住一点儿吧?

……

……

一转眼,就是十月一日。

这个日子对朱慈烺还有比较特殊的含义,在当时的人来说,只是一个普通的望日的开始。

又或者说,是一个王朝距离真正终结日子的开端。

九月十二日,孙传庭攻至宝丰,十四日,大军推进到郏县附近,李自成亲率万余精锐骑兵迎战,孙传庭部总兵官白广恩、高杰率部迎击,其前锋杨绳祖、王龙等是罗汝才的旧部,见到李自成份外眼红,因而奋勇厮杀,竟是将李自成杀的大败,擒获了果毅将军谢君友,砍翻了李自成的大纛,攻陷郏县。

同时,郧阳道高斗枢与惠登相合兵在湖广配合,八月占光化,九月占谷城,并偷袭李自成的老营唐县,斩获甚众。

但战局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逆转!

连续六天的大雨,使得原本就绵长的粮道运转起来更加困难,抓住这个机会,李自成亲率轻骑,转自汝州白沙,截断了孙传庭的粮道!

在这个当口,明军却仍只是内斗。

陕西兵与河南兵原本就意见极深,彼此不仅谈不上相忍为国,连最起码的信任也是没有。警讯一传,陕西兵便簇拥着孙传庭先退,置河南兵于不顾。

河南兵却也不是傻的,干脆就来了一个卷堂大散,粮道断绝的消息一传出来,当场就是溃奔,接着反冲乱了陕西兵的阵脚,于是全军溃败,被闯军倒卷追杀,十万大军当场被杀的超出四万,等孙传庭和白广恩、高杰等部下逃到潼关时,剩下的兵员已经不足两万人。

至于河南兵残部,却是与总兵官陈永福一起,干脆就是投降了事。

王朝末世,正式拉开了序幕!

消息传来,崇祯是整夜整夜的不睡,和兵部商量从九边再搜罗兵马……京营却是无人再提起了,皇太子搜罗数日,从京营挑了四百人不到,此事已经映证京营彻底无用,干脆就不必再去想它。

接着崇祯便连发旨意,削去孙传庭督师头衔,准其用陕西总督官职戴罪立功,征调九边将士,充实三万人左右的额子,急赴潼关。

接着,便是与内阁商议,调集粮草饷银。

但内阁和户部则推托无粮可调,请发内帑。

尽管大内已经是搜罗一空,崇祯还是调了五万银子,急速发出,以做调兵的费用。

如此这般,京师空气已经极为紧张,上下都是梦魂不安,所有人都知道,如果潼关不保,关中有失,接下来就是山西,然后便是京师了!

有识之士,更是知道山西空虚无比,山西一失,京师只有武宁和居庸关几道关隘,而大势已失的情形下,是否会有镇将死力镇守,殊不可知。

到了此时,已经有不少官员士绅开始筹划准备,开始南逃!

一个王朝,到了崇祯十六年的十月之后,已经是切切实实的走到了它的末路!它的君王还在挣扎,努力,尽管看起来是格外的可笑,它的重臣却是束手无策,甚至在暗中策化投降,要将君王化为投名状,以来供奉新君。它的武将已经失去斗志,要么望风而降,要么保存实力,以做乱世自保富贵之用,至于忠君效死,却是提也不必提起。

它的生民,要么在北方饱受苦难,要么在南方歌舞升平,就在各方大战的同时,南京的诸生老爷们还在秦淮河畔与名妓唱和,人间至苦至难,似乎与他们没有丝毫半点的关系,而泉州一带的海贸更是发达,一家一姓垄断了海贸,直到坐拥千万家资!

这个老大帝国,已经是腐败溃烂,散发着恶臭,就算是南方,看似肌体健康,其实也是烂到了骨子里。

在这个时候,除了少数人之外,怕是所有人都对它失去了信心。

也无非就是改朝换代而已!

而宫禁之中,却唯有一人,看似悠闲,其实内心如焚,已经是十月,距离甲申三月,还有几天?

朱慈烺深知,已经到了可以不计一切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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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渭南

崇祯十六年十月初八,夜,渭南。

潼关失守已经好几天了,全军一退再退,不到三千人的残部全部驻守于此,大兵们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昨天刚下了一场大雨,到现在还是飘飘洒洒落个不停,因此城中地上满是泥泞,当兵的也是不管不顾,只搂着手中的铁枪长矛,睡的十分香甜。

城楼上除了四处角楼还有光亮,偶尔有一小队巡逻的士兵路过之外,也是到处的鼾声如雷。

一败再败,从湖广败到河南,再逃到潼关,现在连潼关天险都已经失守,仗打到这个地步,督师大人也是毫无办法,几个总兵官降的降,逃的逃,现在这渭南城中除了督师之外,就剩下监军乔元柱,还有幕府的那些老夫子们,出关之时,浩浩荡荡会齐了十万王师,到现在,就只剩下这一点余烬!

不睡能如何?今日倒下,且不管他娘的明日是死是活,当兵吃粮,仗打到这个份上,已经对得起督师大人,对得起朝廷给的军饷吃食!

其实败到这个模样儿,若不是孙传庭威信早入人心,陕中秦军拿他当天神般敬仰,军心怕是早就垮了!

当日秦中二帅,洪制军早投鞑子,名声尽毁,孙传庭却是在天牢里关了几年,却是把当年那种刚愎急燥,还有目无余子的傲气磨了个干净,重新为帅之后,老成谋国,干练果决,实在是农民军唯一的强敌,劲敌。

可以说,这一次襄城之战,李自成虽然有诈敌深入的部分,但开始的接触战,陕军能够奋勇向前,而屡败闯军,这已经是极为不易的事。

要知道,左良玉号称拥兵五十万,看到李自成的大旗就望风而走,别部明军,连邀战的胆气都没有,更加不必提交战获胜了。

而孙传庭所统领的,不过是他在柿园练了年余的新军罢了!

此时一败而再败,只剩下这三千左右的督标兵马还在,各总兵非降即逃,孙传庭身边已经没有大将可用,渭南城小,又是残兵新驻,闯军只在一天之外,等到城池被围,恐怕就是大家身死之时。

死也就死了罢,关中汉子,倒还没有背主投降逃走的习惯,虽然白广恩和高杰都走了,不过这两人原本就是贼娃子,关键时刻,靠不住也并不足奇怪!

半夜时分,渭南北门方向来了一匹快马,蹄声得得,清脆响亮,再加上不停的马铃声响,可想而知,是有送信的折差到了。

果然,那匹快马一路奔驰,到了北门的城门楼子下头,在城头灯火的亮光下,可以看到马上骑士狠狠地勒住了急驰中的快马,那马唏津津一声嘶鸣,就在城门处几尺外猛住脚步,那人“哎哟”一声,却是从马背上翻倒在了地上。

一顶乌纱帽从头上掉了下来,马上那个仰面躺着,似乎连叫一声的力气也没有,从上头看下去,但见脸色腊黄,一身大红官袍,上面绣的着正是六品武官的补服。

城头上的人当然不认得这个摔倒晕翻过去的武官,不过不打紧,从京城中经常有这样赶路的折差,不过一般是驿卒或是持兵部火牌的差人,不象眼前这位,虽然从身后的包裹来看必是折差无疑,不过一身官服,却是又叫人迷惑住了。

好歹不问,城头上人还是放了一个吊筐下来,下来两人,将那人装在筐子里,然后一并吊了上去。

把人一吊上来,就用诸葛行军散往嘴里倒,又把他胸口解开,用药酒擦拭胸口。

等有人想把他背后的包裹解下时,这人却是醒了,但见眼中寒光一闪,却是一把将那人的手抓住,劲力之大,痛的那人失声痛叫。

“松手,快松手,你是来送信的不是?是皇上的批折,还是部里的公文,又或是私信?”

北门不甚要紧,在这里主事的就是督标的一个参将,看见晕倒醒来的人就是这么警惕,心里也是不禁暗赞一声。

“哦,我已经进了城了……”这么一说,那人果然就清醒过来,就这么一转眼间,叫四周的人都看的出来,来人眼神中满是警醒,整个人看起来也是精精干干的,一看就知道,不是常人。

“是,这是渭南北门,有什么事,快着点吧。”督标参将惨笑一声,道:“明天,最迟后天吧,咱们就都在黄泉路上做鬼了,这位兄弟,若是送信来,把信交了就赶紧走吧。”

“不成,我得面见督师。”

“你是哪个部里的?我得和督师回。”

“我是……嗨,这个时候,难道我还能是刺客不成?就说,我是京里派来的折差吧。”

话意含糊,也很神秘,不过参将一想,倒确实也是这个理儿。现在这时候,闯军二十万精锐入了潼关,偏师就有七万人北渡黄河,确实是不必派个刺客来此残军中行此下作之事了。

因此颔首答应下来,只道:“叫人把你抬着一起跟来,在外头等着!”

“要快!”

“知道……督师这会儿,大约还是没睡的多。”

……

……

孙传庭倒是果然没睡,他今年五十一岁,做为一个政治家来说,还正是黄金年龄。不过,对他来说,不论是仕途还是生命,大约结束的时间就在这一两天了。

再出潼关,再一次的兵败,对此他其实有心理准备。草草成军不过一年,自己的主力立不起来,靠着高杰和白广恩等辈,顺境还可以打一打,一遇逆境,非彻底惨败不可。

但,虽然有此认识,却也是毫无办法。兵部尚书冯元飙私下写信来,劝他不要用白广恩和高杰,此辈出身贼军,没有信义,说叛就叛……孙传庭也是深以为然,不过,不用这两人,兵又何在,将又何在?

说来说去,不过多是空话罢了!

放眼朝中,虽然杨嗣昌同他不对,害他坐了几年的牢,但论起才干,杨某人还算有一些。他的四正八隅之法,孙传庭也是贯彻的很得力,在崇祯十一年,他和洪承畴统领秦军在潼关大败李自成,逼降张献忠,自己骑马持刀,亲自奋战,次次冲杀在前,被关中父老称颂,便是恩师洪承畴也对他青眼相加,十分赞赏。遥想当年,那是何等得意……只是眼看就要收官之际,偏生东虏又在围攻锦州……于是未及成功,大军北上,他因反对调陕军出关,极言对李自成需小心提防等语,得罪了杨嗣昌,也惹怒了皇帝,结果因为忧心国事,一夜白头,耳朵也是聋了,结果皇帝以为他是假病,大怒之下,将他投入诏狱。

等崇祯十五年,皇帝无人可用,这才把他放了出来。

这一次出来,他便是对人言道:“大丈夫不可再对狱吏,若战而不胜,唯死而已!”

此时在渭南城中,他便已经彻底的灰心绝望,在城中一户士绅之家寻得住处后,便是安心住了下来。因为孙传庭已经决定不再逃走,因为就算逃到西安城中,闯军亦必相随而至,而西安无兵无将,也是一定守不住,与其逃的如丧家之犬,叫李自成等贼首嘲笑,倒不如早点死了的好。

至于逃到山西一带,一则他知道李自成已经派了刘芳亮到山西,预备将来直插河北真定一带,断绝皇上南归道路……这是很显然的战略,换做是他,也会如此。所以他不觉得山西安全,也不觉得,在迭遭惨败之后,皇帝会赦免他!

皇上的操切急燥,孙传庭是已经有过体悟,上次侥幸因为恩师求情,加上是大胜功臣,所以逃了一条性命出来,这一次,怕如果诏使来到的话,就是出诏旨立斩于军前了。

于此如此,何妨自裁?

此时房中一灯如豆,孙传庭把自己的亲兵都赶了出去,也不要一个下人伺候,他坐在书案前,只是琢磨着诗稿。

他已经打定了主意,等城破之时,自己就在这庭院中自刎而死,虽是文人,但也要死的壮烈有男子气。

只是,若是临死之前,再能临诗成稿,流传千古,怕也就不负平生。

就在此时,北门参将赶了过来,不等通报,就直撞而入,进得房内,向着愕然的孙传庭一躬身,禀道:“督师大人,从城外来了一个折差,从京里来,此人持六百里加急文书,两千六百四十里路程,四天便赶到了……他要当面递交给大人,还请大人示下,见是不见?”

“兵部的么?”

“此人没说。”

“糊涂!”孙传庭摆了摆手,道:“叫监军拆看吧,不论是朝旨或是部文,遵照办理就是。”

到现在这地步,他也不指望崇祯能有什么好的办法了,没兵没饷,神仙束手。特别是前几天,朝命下来,居然任白广恩这个逃将为援剿总兵官,叫他带三万边军来援……这简直就是笑话,有这种旨意,皇上怕也是病急乱投医了。

既然如此,见之何益?

“这……”参将迟疑了一下,终又道:“看这人模样,不是凡俗之辈……对了,他还穿着六品武官补服,是个京营武官。”

“竟是如此?”孙传庭眼中也露出怀疑的光彩来,停了一停,终于颔首道:“既然如此,叫他进来问问也罢。”看着那参将转身出去,他终又长叹了口气,心道:“真是蠢,多此无谓之举……唉,我终究还是有逃生之念,嗯,万万不可,恩师一生事业,就毁在怕死二字上,我可万万不能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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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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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没有票我觉得很苦逼的啊!

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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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下五军营下城守营把总李恭,叩见督师大人。”

来人果然是穿的六品武官的补服,乌纱帽也在头上,掸的干干净净,系带勒在脖子下头,腰间悬刀,脚穿皮靴,是标准的京营武官的打扮。

只休息了这么一会儿,刚刚还如一个死人般的李恭已经又是神采奕奕。

“起来吧。”

等人站起来,借着房中灯光,更是看出来人的不凡来。个子不高,神色精干,猿臂蜂腰,是标准的武人身形,双手自然下垂,虎口处是很深厚的茧子,双手的拇指和食指也是,看到这里,孙传庭倒是吃了一惊,眼前这人不仅在刀枪上很下过苦功,而且,还明显练过左右手的开弓,这样的武官,在秦军中也不是没有……不过也并不多。

“你是什么人,来此见本部堂有什么事要说?”

对方不是凡品,孙传庭无形之中也就客气了很多。

若是在十年前,就算是觉得对方不凡,他也不会假以辞色,在那个时候,游击将军以下见了他,都需跪地唱名,对答时也是一直跪下,只有游击以上,才能站着回话,副总兵以上,才可以在他的面前有座位。

当时意气太骄,以至挫跌,复起之后,他虽是在军中斩了总兵贺人龙,但那是因为贺人龙骄悍难制,不杀此人无法夺其军……虽然不少人觉得错杀大将,但孙传庭却是嗤之以鼻,根本不理。

在这样一位大人物面前,李恭也很是紧张,不知不觉,也是咽了一口唾沫,然后才道:“标下有一封书子,是一位贵人所书,请大人先阅看。”

说罢,从自己身后把包裹取下,解开被汗水湿透的油封,接着才取出书信来。

他这般郑重,孙传庭也是坐直了身体,很用力的又瞥了李恭一眼,这才取过书信来看。

“哼,真是狂生口吻……”

一展开信,孙传庭便是一皱眉。原来这信上头一行字,便是书寄孙伯雅足下均鉴……的字样,这在当时,是上与下的一种书信模式,只有尊长给部下或是晚辈时,才用书寄,书答字样,而且,也没有用他的号,以字相称,十分的不礼貌。以他的资历,便是内阁的几个大学士也不能以如此口吻相待!

若是以前,必定推书不看,现在生死都看的淡了,所以只是皱一皱眉,便是将书信又继续看下去。

这一看,却是入了神。

半响过后,孙传庭才把书信在案上一搁,舒眉展目的向着李恭道:“你家主人是谁?见识也还不凡,不过,不提及自己身份,终难取信于人。”

“还请大人屏退左右。”

“这……可以。”孙传庭只是略一示意,房中侍立的人就全部退了下去。他治家如治军,身边左右的亲兵小厮都以军法部勒,所以根本无人敢反抗他的意思。

挥退众人后,孙传庭以讥诮的语气向着李恭道:“足下家主人见识不凡,言辞老辣精到,京中与关中情形,适才看来,竟都是如在目中。这般人物,又驭使你这个京营武官来干这不要命的事……说吧,你家主人,究竟是谁!”

到了此时,他终于恢复了精神,看信之前,犹如一个衰朽老翁,不过等死而已。到了此时,却是精神奕奕,神采灿然,虽然寥寥数语,却又有着难以言明的巨大威压,这一瞬间,便是李恭向来精明强干,城府颇深,也是有难以应付之感。

毕竟是督师、兵部尚书、总制应天、凤阳、河南、贵州、湖广、四川军务的国朝现存的第一重臣!

“我家主人,实乃天下第二人。”

“什么?”

孙传庭霍然站起,瞪视着李恭,喝道:“好大胆子,这是什么样的昏话……来人,来人!”

“大人且慢。”李恭倒也不急,笑吟吟道:“且看此物。”

“这是什么……”孙传庭接了过来,粗粗一瞄,便是惊道:“这是御笔?奇了,御笔是在批仿……咦,这仿的字,却是与这书信相同……”

他是何等精细人物,仿上字迹,与书信完全相同,字锋没有一点仿写的地方,至于御笔,更是看的熟了,一看便知。

这一下,书信主人的身份,便是不问可知了。

“原来是太子殿下……”孙传庭呐呐自语,又自失一笑,挥手将应召来的亲兵又赶了出去,只看着李恭,笑道:“你说的倒是没错,果然是天下第二人。”

“嗯,标下孟浪之处,请督师大人勿怪。”

“不,你做的很好,殿下派你来,果然所择得人。”

孙传庭转身坐下,问李恭道:“你跟随太子殿下,一定很久了吧。”

李恭神色怪异,想了一想,答道:“不连在路上的几天,总有十天左右了……”

“嗯?”

“标下是殿下挑选武官教习并内艹军兵时,侥幸入选。”

“原来如此。”孙传庭也是深为骇异,不过又是拈须一笑,只道:“殿下择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做非常之语……倒果然是非常之主!”

这一串话下来,惹的李恭也是频频点头。

老实说,朱慈烺找到他,交给这么一个拼命的任务,他也是颇费思量。五天之内,必须赶到关中,还要潜越黄河,直抵渭南……这个行程是朱慈烺预先就说好了的,算算时间,他到关中时,李自成肯定已经破了潼关,而孙传庭果然也如朱慈烺所说,带领残部预备在渭南死守……李恭适才进城之时,已经极为感慨:不知道小爷是怎么料出来的,真真是神仙一般的手段!

现在倒不必说太多自己的事,李恭是受过交待的,有很多话,书信是不能说的太直白……万一落入人手,虽然没有书款,但还是以小心为上的好。

他看着孙传庭,沉声道:“大人,标下临行之际,殿下再三交待,国朝并未到气数消亡之时,今以天下观之,实与唐之黄巢相似,贼与黄巢一般相同,只知流动,不知设官守土理民,恢复生产,而更不知与士大夫交接……所以,看似扩地甚广,甚至将来京师也是守不住,但一旦有异军突起,恐怕贼将一溃千里!”

唐朝在黄巢之后还苟延残喘了几十年,实在不是什么好比方……但就现在而言,能如唐朝那样拖上几十年,已经是难得之至。

孙传庭听的很用心,他也知道,太子的话,十分有理。李自成和张献忠一样,都先后得湖广,那是天下膏润之地,善而守之,再下江南,都十分之容易。

但这两人都是先后弃湖广,张献忠得湖南全境,兵锋已经抵广西,当时两广、福建俱是空虚,可以轻松夺下,得湖广产粮区,下江南,都很容易。但张献忠也是绕了个大弯,直接转向四川去了。

这真是千古之迷,叫后人颇难理解。

李自成是得山东一部份,河南大部,然后只派一部份兵马在湖广占据小半地盘,与左良玉相峙而已,他的主力,都是直入关中,而河南等地虽然派官,但并没有真正稳固的统治,所以也确实如太子所说,只要李自成的主力打一个大的败仗,威信一损,那么就很可能会土崩瓦解。

“小爷说,也不是那么轻松,将来的事,一看吴三桂,二看多尔衮,三来,则是看李自成带多少兵。还有第四……”

“第四是看闯贼入京前后的行止,如果是轻省徭役,与民休息,特别是要好生对那些投降的官绅,然后招降吴三桂派精兵守关宁,那么,就算东虏想趁火打劫,也是无可动摇他的根本。”

“嗯,但小爷说了,这几条,李闯一条也做不到的。”

“吾也料他无此能为。李闯最信牛金星,此人不过一个乡下举人,连进士也不曾中,他有什么本事,宋献策这个矮子还有一点心眼,不过也就是那些哄人的玩意。要说闯军之中,吾唯一欣赏的就是李岩,世家公子出身,格局胸襟非牛、宋之辈可比。不过他是河南人,在闯军中根基浅,在河南威望又高,李闯不会事事听他的,不然就会有尾大不掉之患……哈哈,这么想来,果然是一如太子殿下所说,国事确实尚有可为!”

孙传庭仰天大笑,说话之时声音哄亮,隐然还带有金石之音,到了此时,李恭也是骇然,眼前哪里还是刚刚那个待死的衰翁,分明就是一个能上马提刀,轻捷彪悍的猛将!

待他一直笑毕,李恭方道:“既然大人明白,那么标下就赶紧告辞,回京复命。”

“好,你走之后,吾也会立刻撤走,不给闯贼包饺子了。”孙传庭微微一笑,道:“殿下说吾是大明最后倚靠之重臣,这愧不敢当。但,老夫要请问,如果吾依命逃走,但皇上和殿下又当如何?以吾对皇上的了解,想叫皇上早早南巡,根本无此可能……”

说难听点,崇祯就是见了棺材才掉泪的主,不过这话确实太难听了,孙传庭一时滞住了,不知道怎么说是好。

他微咳一声,又道:“朝中大臣,十之**是尸位素餐,还有一些聪明的过了头,早早的心怀异志……京中实在是难,吾也是实在想不出,殿下该怎么脱身!”

不愧是国朝第一重臣,崇祯年间硕果仅存的厉害人物,几句话就把燕京的情势说的差不离。到这会儿,李恭才是明白,为什么太子殿下叫他干这一趟玩儿命的差事。

秦中二帅,果然名不虚传。

“小爷必有脱身之计。”虽然呆在朱慈烺身边就寥寥几天,不过几次演讲,数次会谈,李恭早就归心,不然的话,也不会驰行数千里来当这个信使。

他满怀自信,向着孙传庭道:“请督师放心,数月之后,吾辈侍奉小爷离京,南下与督师大人会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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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都中

等李恭看到西便门的城门楼子,混在人群中牵马缓缓而入的时候,时间已经是崇祯十六年的十月十五。

赶赴渭南,花了他四天时间,返程时就从容多了,也是因为前番赶路太累,身体也委实支撑不下来,所以也就只能缓缓就道,一天走几个时辰就歇息,到了十五这天的傍晚,才堪堪赶在城门关闭前入了京城。

进了城,算算时间入宫已经是来不及了,当下索性就一直向东,赶到宣武门的东城根附近才停下来。

虽然天已经黑了,但京师不比外方,仍然是人烟稠密,热闹非常。

到了这里,就有一点儿到家的感觉,李恭也是忍不住长叹了口气。

间关千里,满面风霜,听到这熟悉的乡音,如水流般缓缓流淌,将疲惫一洗而空。哪怕就是那些招牌幌子,那些沿街叫卖的小贩子们的叫嚷声响,平时是觉着太吵了,现在这会儿听了,却也是声声入耳,亲热非常。

只是入城行走,行止间就是有一股子说不出来的别扭劲。

他家就在东城根不远,看看时间,家里人已经是用过晚饭,没的回家吵的一家上下不安,当下便找了一个酒招栓了马,见伙计迎出来,便吩咐道:“先涮洗马,再喂上好精料……多加几个鸡蛋,回头一总算钱就是。”

“好勒……老客一位,赶紧招呼着!”

进了里头,食客也不多,只有靠窗有一桌五六人,短褐灰衣芒鞋,不知道怎么能到这种象样的酒馆里来,虽是好奇,不过这伙人背对着他,李恭也不以为意,自己坐定了,吩咐道:“切二斤羊脸肉,打四角酒,再来一碗面,摊鸡蛋……就这样吧,要快!”

“好勒,老客稍等!”

要了酒菜,李恭闲来无事,随意打量,只觉得与往常大有不同。

往常时候,东城根这里的酒店来往的都是方巾笼纱的儒衫客人,斯斯文文,瞧着不起眼,没准就是哪个部的司官,或是都察院的御史,从容儒雅,三五好友换了便装,就到这种酒馆里来饮上几杯。

毕竟,没有做到一二品的大官,没有大宅院和成群的佣仆伺候,好友相聚,还是出来吃喝要方便一些。

今天却是与往常大为不同,放眼看去,穿长衫的客人寥寥无已,大半的酒桌都是空的,就算是偶尔有一两张桌上有人坐着,也多半是一人或是两人,相对闷饮,瞧着不象取乐,反象是借酒浇愁。

“京中情形,似乎极为压抑。”

一念及此,李恭简直有点坐不住。他回程缓慢,但塘报很快,大明军报,最快的是兵部的六百里加急,陕西到京道路并没有断绝,用他回程一半多点的时间,就可以把最新的消息传到京师。

“唉,可惜不得进宫去,不然的话,一定有确实的消息。”正当李恭发愁的功夫,店中进来一人,李恭看了便是大喜,迎上前两步,叉手行礼,只道:“是孝升贤弟啊,为兄见礼。”

“霍,是李大哥!”

来人一身青布道袍,头上连巾也没扎,就束带一扎,大冷的天,瞧着倒也精神,不过这光头道跑,手里还拿着一柄湘妃竹扇,这一身装束是要多怪就有多怪了。

还不止如此。此人生的俊俏丰常,顾盼之间,丰神如玉,特别是眼神之中,满是光彩,一看便知,是一个饱读诗书的儒生,但说话行事,却是异常干脆,两人刚打了招呼,李恭的酒菜上来,这人便大笑道:“吃的着,谢双脚,原说出来自己喝点闷酒,正好,赶上了不是?”

“说的好讨巧话,”李恭笑道:“平时请你也请不着。”

“太忙了!会诗,写联……还得早朝点卯,上衙门办事,给复社的兄弟写书子说时事,讲文章,给大佬们写应酬文字……平日忙的脚不点地,偏我家那母大虫也不是好相与的……不是拿乔,实在也是真的没空……”

“哈哈,那也是孝升你自己找的,怨不得别人。你那顾横波,诗书画三绝,你还要怎样?而且是你自己从秦淮河上选取,现在说嘴,却是晚了。”

这两人能相识,倒也确实是缘分。东城根这里,多半住的都是朝官文士,李恭却是两百多年的京营世家,侥幸保住旧宅,没有叫人挤了开去。

四周全是文士,酸腐气呛人,好在这眼前这龚鼎孽虽然是文官,而且名动江南,后世更与钱谦益、吴伟业齐名,号称江左三大家,学问是没得说了,但好在没有头巾气,落落大方,直爽大气,又是和李恭比邻而居,几年下来,竟也是兄弟相称了。

当下两人都互相见过礼,彼此让着坐下,李恭执壶倒酒,然后高高举起,与龚鼎孽饮了一杯,这才问道:“贤弟怎么一人至此,平时总有三五至交好友一并出来,今日可落了单!还有,入城来到了此地,觉得情形颇有不对,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

他和龚鼎孽相邻至交,彼此通家之好,虽说现在文武殊途,说话时倒也不避形迹,直接便问了出来。

“都中确实是出了大事。”龚鼎孽仍然是一脸自如,挟菜入口,又用一口酒送了下去,这才一脸舒爽的向着李龚道:“大哥这阵子出门去了?”

“是,出去十来天,刚刚回来……不说这个,且说都中消息。”

龚鼎孽失笑道:“大哥还好是我几年的邻居,知道你只是京营落魄一武官,哦,还与洪制军去过松山,杀过鞑子,那夜冲阵,侥幸挣回一条性命回来……不知道的,怕还是以为兄是国之柱石,朝廷大将哩。”

“休得取笑,孝升……我近日境遇颇与往日不同,一会有空了,再和你细说。”

“好,一会再请教。”龚鼎孽与李恭熟不拘礼,取笑之后,也就打算说正事了。至于对方所说的境遇有所改变,他倒是没有放在心上。

毕竟是身份差的太远!

他是堂堂的给事中,国家清要大臣,从十二三岁就能写八股,名动乡里,然后进士及第,为县官,朝选为给事中,更是加入复社,成为东林和复社的干将!

有这样的背景,在大明想升官是很容易的,特别是他向来以诤臣和敢于直言闻名,弹劾过周延儒,陈演这个现任首辅他也敢上奏章直言其非,崇祯对他很是欣赏,复社友人们更是在朝野替他扬名……龚鼎孽几乎可以确定,将来大拜入阁不敢确保,但位至部堂督抚,应该是板上钉钉了。

但不知道怎么的,这两年的官儿当的就是提不起劲头来了,所以才放浪形骸,与妾侍顾眉诗酒自娱。而最近传来的消息,更是确定了龚鼎孽一直以来的想法:大明,已经朝不保夕。

他看着李恭,神色已经郑重许多,只缓缓道:“两天前传来消息,西安失陷了。”

“这么快?”

李恭闻言一震,脸上也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他是打前方回来,关中情形当然知道,闯军数十万入关,西安守不住是必然的事。但西安在大明开国之初重修,高大厚实,包浆大砖,修的好生齐整漂亮,女墙、拦马、护城河、马面堡,一应俱全,就算兵丁不多,但重赏募选壮士,守上几个月也不足为奇,不料这就已经失陷。

算算时间,就是自己走后两三天内,赶好够李自成赶到西安城下。

“闯军当天至,当天破城。城中无兵无饷,巡抚冯师孔请秦王拿内帑发饷,秦王推说府库无有钱粮,只给了一把洪武年间的椅子……这岂不是天大的笑话?副将王永年当即就恼了,当天约定献城,闯军早晨才到,晚上就在城中过夜了……”

说起这般的荒唐事,龚鼎孽神色也只是淡淡的,便是李恭,也只是露出一抹苦笑来。

福王家资数百万,不肯出一钱劳军,襄王家资百万,白送了张献忠,大大小小的亲藩,再穷的也有二百多年积攒下来的财富,临到人家围城之时还是善财难舍,最后双手奉送。

“西安一失,李闯定会在年末或是来年过黄河,攻打太原,到那时,京师就危险了。你所说的都中空气不对,大约就是因为如此吧。”

“原来如此,有这种消息,大约今年的年难过。”

“可不?”龚鼎孽笑道:“怕是已经有不少人预备暂且出京,反正请假半年一年的,也不大碍事。”

李恭这才醒悟过来,自己入城时感受到的明显的氛围不对的地方,便在如此。往年这会子是庄头佃客们入城交纳年租的时候,京城附近的乡绅商人,也会入城来置办年货,购买乡下买不到的时新货物,至于南来北往的商人就更多了,驼队和马队时进时出,驼铃声不停的打德胜门进来,穿街过巷,给京城的百姓带来不少年前的喜气。

现在这会儿,入城的商队没有见着几个,打前门进来的庄头队伍也不曾看到……固然现在还早一些,但打眼看过去全是出城的搬抬驼队,这可就看出来与往常情形的不同之处了。

再加上放眼看过去数不清的流民,在寒门中冻的瑟瑟发抖,几场大雪一过,就非得往城外成百成千的抬死尸……回想起今年春天时的大疫,整个京师犹如鬼城,可不就是流民太多,再加上京师明沟里的那些臭气熏天的垃圾所致?

这般情形被人看在眼里,岂不就是不用分说的末世景像,这般情形,又岂能叫人看的畅心悦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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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巧遇

呆了一会儿,李恭才想起来问:“对了,陕西总督有消息没有?”

“你是说孙伯雅啊?”说起这个,龚鼎孽的兴趣倒来了,喝一口酒,笑道:“此人也叫人看不懂了。出诏狱的时候,信誓旦旦,只道:大丈夫不可再对狱吏,战而不胜,当死也。结果如何?潼关不保,逃到渭南,一见敌兵锋,索性就不打了,率轻骑出奔逃走……听说,已经过了黄河了。”

“这便好,这便好!”

李恭在路上最担心的,就是孙传庭虽然得到劝说,但还会改变主意,不肯逃走。又或者,愿意逃走而没有成功……那可就白费了小爷的一番心血。

他自己出点死力,倒也没有什么要紧的。

此时一听说孙传庭成功逃走,自然是十分的高兴。

“怎么了?”龚鼎孽很注意的看着他,问道:“你和他相识?”

“咳,当初我以京营武官选入洪制军部下效力,孙军门当时也有出关一说,洪帅就经常派我去那边送公文书信……说起这话,可是好些年了!”

龚鼎孽闻言释然,笑道:“原来如此,我说你怎么会关切他了……八竿子打不着的人。”

正事说完,李恭神色也是轻松下来,反正事情就是这样,急亦无用。他看着龚鼎孽,笑问道:“孝升,你没打算走么?你们文官请半年一年的假,也没甚要紧。”

“倒是没有打算走。”若是别人,龚鼎孽或不不屑,或是忌惮不敢,又或是谈不起来。倒是当着这个邻居武官,倒还可以说几句,他冷笑一声,道:“逃到哪儿去?现在都是一窝蜂向南走,河南山东大半归了闯军,山西也去不得,湖广正打的热闹,所以都往江南去了。哼,那边有秦淮河,十里秦淮脂粉地,嘿嘿,这一下,可要多不少销金客了。”

他说的刻薄,不过也是实情,而且语气里带着自嘲的味道。龚鼎孽自己的宠妾就是秦淮名妓顾眉,貌美,工画兰花,诗写的一等,连诗集也是出过……为了娶顾眉,当初可是下了不小的功夫,到现在还落下了惧内的病根……无论如何,龚鼎孽都不会惹顾眉生气的!

“原本我请假回去,和复社小友们重会欢聚,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夫人问我:江南可有大兵,皇上可有南迁之计?如果没有,江南我们去得,李闯也去得,到时候又要再逃一次难,我可不干!”复述了顾眉的话,龚鼎孽摇头笑道:“我竟无以为辞。”

“不是有史阁部在么?还有二刘一黄,三镇大军有二十万人,再有左镇于湖广,江南也不能说无兵。”

“史公确实是正人君子……但二刘都是无信无义无耻的小人,黄闯子倒是耿介忠直,不过一人之力能有多大用处,也只能存疑。要紧的是,皇上不肯南迁,这才是至为关键之事。”

“现在不肯,将来或者肯吧。”

“皇上的性子,谁不知道?就算心里想,面情上也绝不肯承认。他老是指望大臣们众口一词劝他走,到时候好下台。但现在这局面,谁愿意出这个头?就算有一两臣子出来劝说,只要再有一两人反对,也非坏事不可。哼,反正我是不看好皇上能下这个决心。所以,十之八九要坏事,到时再往哪跑?不如留在京师,反正哪一朝都要人出来效力办事,凭我龚某人的文才能力,还怕没有一碗饭吃?”

这么公然要附逆的话,龚鼎孽也是敢宣诸于口,若有若无的,似乎听到有人冷哼一声。

李恭也是大不以为然,道:“孝升,有酒了。”

“我没有酒,清醒的很。”龚鼎孽使劲摇头,道:“大哥,我清醒的很!这些年来,我穿南越北,来往江南和京师多次,一路上伤心惨毒,简直书不胜书。曹孟德的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这样的情形,读着惨不惨?我一路所见,在河南可是亲眼见着多了!我早就想,大明近三百年,气运定是尽了,这般乱世景像,叫我摊着,又何以自处?所以打几年前就已经打定了主意,逆来顺受就是。哈哈,反正这天下无不亡之朝,古往今来亡国的臣多的是,降顺新朝的也多的是,这么多先贤在,也不多我一个不是,哈哈……”

龚鼎孽说是清醒,其实一杯接一杯,早就饮的过量了,此时酒话连连,说到最后,竟是“砰”的一声,往桌上便是一倒。

“店家,结账!”

李恭却是被这个邻居的话气的面色铁青,心中只是暗骂:“这狗娘养的,大约圣贤书都念在了狗肚子里头。”

原本不打算再理此人,想了想,却是长叹口气,一边叫店家来结账,一边伸手,预备把这个喝醉了的狂生给送回去。

不管怎么说,这厮倒是光棍的很,有什么说什么。虽然无有半点忠义,但好歹还算是个人。至于那些一边观风望色,一点力不肯出,只在皇帝面前打太平拳,说精致的废话,或是用大义来含糊皇上,把皇上闪在这里,等着给闯贼献投名状的那些……龚鼎孽好歹还强上那么一点儿。

至于那些南逃的官儿,李恭也没有看在眼里,大难来时先走避,风色落定了再定行止,这般滑头,虽不是在京中等着投降,却也不见得高明。

“唉,国事如此,不知道小爷这阵子,又有什么进展?”

如果没有被挑入内操入直,如果没有听到朱慈烺那些厮喊吼叫,如果没有听到皇太子在万岁山那个沉痛之极的梦境,如果没有那几天的推心置腹,解衣衣之,推食食之的相处……恐怕李恭也是和普通人一样,或是和这些龌龊官儿一样,大明危亡是上面的事,咱们只管做份内的事,到时候真亡了,也没有什么打紧……

但现在这会儿他已经全身心的投在了朱慈烺的一边,他和王源等人,原本就是历尽劫难死里逃生的人,心早就冷的透了,就算是世食俸禄,卖命到这种地步也是尽够的了。谁料皇太子竟是又亲自将他们选入,慢慢的又将人心暖了过来,现在这会子,他只巴不得早点回到家中,明儿一早就赶入宫中,早点儿见到太子,他心中才能安定下来。

至于龚鼎孽说的这些,李恭当然知道十分有理,但大丈夫为人行事,又岂能事事都往对的那边走?

走错了,也不过一死而已!

唯死,而已。

就在李恭预备走出的那一瞬间,几个短褐汉子也都是站起身来,向着门前走过来。

“劳驾,结账。”

“老客几位给二十文就得……”赶过来的伙计捏着鼻子,先给这几个汉子算钱。酒也没用,菜也没叫,就是每人一碗面条,调卤拍蒜下面,这样的寒酸客人,早点打发走了为妙。

“李哥?”

李恭让身一边,留给通道,好让这几个汉子先走,不料对方队中闪了一人出来,矮壮身形,戴着一顶破毡帽,十分碍眼,那人却偏向自己凑过来,笑道:“不认得兄弟了?”

“是你?”李恭眼眉一挑,并不激动,只道:“听到第二声就知道了。不过,你这厮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王源家是早就败落了,现在住前门外东河沿,那里鱼龙混杂,非宣武门这里可比。

“你再瞧瞧,俺前头的是谁。”

“你这厮跟前的人,能有什么要紧人物?说起来,你们怎么做这副打扮,不是你这厮出来说话,我可是打死也认不出来……”李恭也只是笑,遇着自家兄弟,他说起话来一样俏皮风趣,和与龚鼎孽这样的文人打交道时的拘谨完全不同。

只是,一句话尚且没有说完,李恭便是已经呆了。

混在几个大汉之中,个头身形略嫌矮小,但一脸微笑,望之就知非凡品的俊秀少年,不是皇太子却又是谁?

“这……这,这,你们真是泼天大的胆子!”回过神来,李恭已经是面色铁青,看着王源,怒道:“这是何等事,你担的起这般天大的干系?”

“是小爷非要如此。”王源叫起撞天屈来:“俺有什么法子?”

“这里不是说话的所在,我们出去说。”朱慈烺适时接口,向着李恭笑道:“我们在这里有别的事,不料就是遇着你了。总想,还得过两天才回来,现在就见面,可见来回都是吃了辛苦。”

话说的很平常,但李恭听了,但觉暖人心肺,因为朱慈烺上来没有问孙传庭,也没有问陕西消息,更没有虚情假意,说些虚头八脑的话,寥寥数语,却都是真情实意,叫人听着就十分的舒爽愉悦。

朱慈烺说完,又看了看趴在桌上的龚鼎孽,笑道:“这厮虽然无耻,不过也算磊落,我们不必理他,罚他在这里趴到酒醒为止,算是小小惩罚。”

说着,便是带头先出,太子在前,众人自也是紧随在后,鱼贯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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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 晋商

跟着朱慈烺出来,李恭当然是忍不住的好奇。

这位小爷行事还真的是出人意料,这么不声不响的出宫来,却又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不过他颇知干系利害,出门之外,也是一声不出,连马也顾不得牵,只是趁着夜色将身上长衫下摆扎在腰间,跟随在朱慈烺几人身后,也就不那么碍眼。

宣武门东城根这里,和京里几个大市所在的地界不同,街道宽敞,干净,沿着道路还有树木,虽然沿途也有不少商铺酒家,小贩行人也很不少,但怎么来说,都是透着一股静谧雅致的味道出来。

毕竟是书院和文官们聚居之所,虽然不比皇亲国戚们聚集居住的中城地界那么富贵繁华,但物华天宝,透着那么一股子说不出来的贵气。

一行人穿的就是寻常百姓的衣饰,在这一坊之地,慢慢悠悠的走着。

没过多久,到了一处大宅门外。

隔一条街,就能感觉到那宅门的气派宏大,非一般人家可比。拴马石和悬杆灯下,是密密麻麻的骡马和轿子,长班轿夫们就蹲在门前街上,倚着墙根坐着聊天说笑话解闷,卖零食的,挑馄饨担子的来回挑着赶生意,累的满头大汗仍是兴头的很,不停的吆喝买卖……离的老远,便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常。

再近一些,便是看到五间七架的正门大开,两排几十盏的戳灯次分明,把整个大门附近都照的雪亮通透,三层高的石阶怕不有寻常人家五六层那么高,阶下车马轿子不断,不停的有随轿而来的长随高捧着大红洒金双帖,恭恭敬敬的小跑上阶,然后高声报名,门上也是有几十号人站班等候,一见人上来,便是急速跑过来,接下帖子,再飞奔向里传禀。

这般来回穿梭不停,把主人要会的客人请将进去,因为训练有素,所以虽忙而不乱,人来的虽多,门前仍然是井井有条的模样。

李恭忍不住骇然,心道:“这是哪家府邸,怎么就这么富贵热闹?”

此地距离李恭住处也不太远,但不知道怎么住进来这么一户人家,格局气派和文官们是截然不同,文官性子内敛,哪怕就是当朝一品,也没有这般的威风气势。

众人也不打话,却只是跟着朱慈烺走。

李恭想问些什么,王源在他身侧,只是摇了摇头。

众人却没有打大门那边经过,而是从巷子口又直接折向北边,向这大宅后头绕行过去。一路逶迤而行,隔十步就有一盏高大的戳灯照亮,巷子之中,也是川流不息来往的人群,十之八九都是短打勒腰的汉子,偶尔也有戴方巾,穿盘扣圆领的管家执事模样的带人匆忙而过,或是有执事站在巷子里指挥往来,面上俱是紧张和精干之色,一看就知道是成练出来的精明老成人。

李恭也是不觉咂舌:恁是谁家,能有这般兴盛景像?

国朝大世家到现在都是垂垂老矣,哪里还有这种惕厉向上的劲气,哪里又寻得这些精干模样的管家?

便是刚发达的周、田两家皇亲,府下奴才也是人模狗样,欺男霸女的本事不小,真办起来事来,脑花绞干了也做不得两件正事,不提也罢。

京中大世家虚实,李恭等京营世袭武官当然知道的清楚,说起当年,他家还是景泰年间老靖远伯家的家将,此时委时不知,京师哪来的这个底蕴气派都是十足霸道的豪门世家!

……

……

这样走了里半脚程,才绕到了大宅后头,此处却有一个极大的院子,打门前进去,里头是一排排的青砖瓦房,到处也是灯火通明,但见一排排的青砖瓦房高大巍峨,建的十分气派,数略一数,怕不就有过百间,院子里头仍然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往来,到此时,李恭才是看明白了,此处应当是藏东西的库房。

如他这种内廷供奉的人,也是看过大内的十字库是何模样,眼前此处,论起规模还差一些,但这种热闹兴盛的景像,却比内廷库藏又要强过几分了。

“你们几个,都到甲字库来!”

众人进来,还正迟疑,一个青衣大帽执事模样的中年汉子跑了过来,打量了几眼,便道:“老范新找来的人手倒还不错……快着点,甲字库正缺人手,赶紧的!”

“好勒!”

朱慈烺响亮脆快的答应一声,又向众人使了个眼色,便是一起跟着那执事向着东边的甲字库行去。

这甲字库原是粮库,到了近前,众人都是倒吸一口凉气。

这数百间库房,怕有一多半都是装满了粮食,每包正好是装满的一石精粮,数十个汉子正从库里往外扛着粮包,偶尔有洒落在地的,一时也没有人去管,只是在满地的精米上踏脚便走,糟蹋可惜,却也是顾不得了。

“还楞什么,快着点,扛三包领一筹,十筹便是一两银子……你们这些夯汉,怕是这一辈子也没赚过这般多的钱!”

一般京中苦力的行市,自是没有这么给银子的,现在这价格超出行价好几倍来,怪不得那些搬库的苦力壮汉一个个走起步来扬尘带风,份外给力。

“东主实在是大方,俺们快点干就是了。”朱慈烺帽颜拉下,不使人看清面目,一边答话,一边就手儿就把一包粮食扛在了肩膀上。

这执事先听他的嗓音,还担心他年纪太小,身子也不怎么壮硕,及至看到朱慈烺一包在肩膀,轻松写意大步而出,这执事倒是一楞,嘀咕道:“这厮看着不壮,倒是恁大的力气!”

皇太子先搬,各人还有什么可说?当下众武官纷纷上前,每一都是扛包在肩,向着外头大步而去。

他们好歹是正经的世袭武官,身手高强,用来扛这麻包倒也真的全不吃力,当下大步如飞,在引领下直出仓房,这一回却又是打西门出去,顺着人流一路走将过去,到了门外,却又是灯火通明,骡马嘶喊,粗粗一看,便是有几十辆大车等着,上满一车,便是接着下一车过来,众多的执事管家大声叫喊,拼命调度着车马夫子进出,所以虽忙不乱。

等朱慈烺等人一人领了十来根竹筹,外头的车队方才方满,数十辆车一辆接着一辆,缓缓而去。

“这个时辰,还能出城?”

朱慈烺一头一脸的汗,也落了不少灰尘,这会混在一伙夫子当中,擦汗喝水,看模样真格就是出来做活卖力的百姓子弟,哪里还有一点皇太子的贵气?

听他这么说,边上众夫子都是笑,连一个青衣执事听了也只是笑,半响过后,才有个五十来岁的老者向他道:“这后生是头一回到这儿来吧?”

“是啊,大爷,”朱慈烺很乖巧的道:“所以要打听打听,这里的活计来的不易,俺还想常干下去。”

“这小郎君还算伶俐,老汉就多说几句。”老者夸他一句,又是笑道:“教你一句乖:咱们东家要什么时候出城,就能什么时候出城,哪里还管的了城门关不关?”

“了不得!”朱慈烺咂舌:“这阵子还有什么活计没有?”

“这一回出完,总得歇息一阵子,粮食,布匹、草药,这几样是大宗,还有一些小宗的货物,都是府上家生子挪动,咱们外人插不上手。倒是再过一阵子,城外有搬动豆料的活,后生你要不怕吃辛苦,到时候跟着去便是了。”

“不怕,不怕。”

“咱们东家,在京城只是周转挪动,老汉我曾经去过张家口地界,那里才是天底下独一份的大买卖!打京师和山西各地运过去的粮食,真真是堆山似海,运进来的货物,那叫一个稀罕宝贝,整车的上等毛皮,管你一辈子也见不到那么许多,还有拳头大的珠子,整筐的往下搬,还有好马,骡子,牛羊……”

“死老段头,越说越来劲了不是?再这么贫嘴恶舌的,小心着你的差使还保得住保不住。”

原本这老头说的时候,边上的执事也是笑而不语,脸上也满是傲气,显然东主的财富和势力也是颇叫这执事觉得骄傲,后来听的老头子越说越多,所关非细,所以便斥责着道:“再说下去,就掌嘴二十,再撵了你出去。”

“不敢,不敢!”老段连忙起来躬身,赔笑道:“小老儿是忒煞多嘴,再不敢了。”

“嗯,你们几个再歇息一回,等会再到丁字库搬运布匹,今晚还要再出去二十辆车才算完事儿。”

“是,好勒!”

到了此时,李恭才是知道,原来这处地方住的不是什么豪门贵戚,倒是一个身份微贱的商人。只是适才从大门前过,那般的气势威风,公侯之家也不过如此,而就凭一个商人,得有多大的财富,才引的那些龌龊官儿上门来拜,又是怎么经营的诺大势力,夜晚都可以随意进出城门?

“这就是赫赫有名的山西范家,晋商中的头一份,身家巨万,人都说他家有五百金罗汉。”站在人群中,朱慈烺看着来来往往搬运东西的人群,向着自己身边的心腹们小声道:“这些过万石的粮食,布匹,药草,你们以为都是发运到哪里的?”

“告诉你们吧。”他微微一笑,又接着道:“先到张家口,由口外商人接盘子,再折向东。”

“小爷是说?”李恭浑身一震,用不敢置信的眼神看向朱慈烺,只道:“是送向关外?”

“没错。”朱慈烺点了点头,咬牙道:“混账王八蛋东西,他们把大明和祖宗卖了个好价钱哪……眼前这些,就是从口外出关,倒卖给东虏的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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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 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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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号叫推荐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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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商通敌,在当时还算是较为机密的事,一般人根本不可能知道。

有一些身处高位的人知道内情,但所关非细,而且晚明之时商人势力大炽,远非前中期时任人欺凌的惨况可比,有的大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有一些却是坐地分肥,一起发财,又哪里会管束禁止?

所以晋商中眼光独到手腕心机过人者,就看中了和东虏做生意这一条发财的好门路。为了银子,商人果然是没有祖国的……

在明清战争打的最凶,对关外封锁也最严厉的时候,清朝统治者又不善管理,或者说,没有把汉人当人,所以生产效能低下,产出所得根本追不上消耗。

再加上小冰河时期严重的自然灾害,身处辽东苦寒之地的建奴如果不是有晋商的大力支持,拼命输送粮食布匹进去……这个强盗集团怕是早就饿死了。

当然,晋商也不是白给的,大量的毛皮东珠人参马匹交易出来,一翻手就是几倍几十倍的利润到手。

明亡清兴,顺治帝还曾亲自召见立下大功的晋商,给予皇商垄断地位,这些商人,确实是把他们的国家和祖宗都卖了个好价钱啊……

听说这些粮食布匹全是要运给东虏,李恭的指甲直插入肉,王源拼死咬住了嘴唇,下唇上被这个粗直汉子咬的鲜血淋漓……若非如此,恐怕他就要跳的半天高了。

在松山厮杀过的汉子,眼里哪里能揉的下这般大粒的沙子?

若不是朱慈烺在,便算是家破人亡,也只要和这什么姓范的晋商来个攮子入肉,白刀进,红刀出!

若非如此,怕也浇不灭胸腔那股子沸腾起来的热血!

前方杀的血流成河,多少长大汉子将一腔子热血抛在了那白山黑水之间,为的就是歼灭丑虏,不使其再犯中华残害百姓……结果却是如何?前方拼杀的血葫芦也似,后头却是赶紧着卖国!

“无耻丑类!”

“汉奸!”

“混账王八蛋!”

众人一边在心里怒骂着,一边便是直向外走。

几个汉子簇拥在朱慈烺身边左右,俱是面色铁青,胸膛也是一起一伏,双拳紧握,看到几个执事远远过来,直欲挥拳便打。

“这阵子,我一直在盘算兵器,甲胃,还有粮饷的事。”出得院门,朱慈烺也是长长出一口气。尽管是早就知道的事,但清楚明白发生在自己眼前时,他也是压不住的怒气。

这帮晋商,委实是该死。

看向众人,朱慈烺又接着道:“当然,还要有马匹。想到要买马,便着人打听。原来京中暗中做马匹生意的最大一家,便是这晋商范家。再一打听,却是在内地大收粮食布匹,也收药草,我倒奇怪,他们囤积数万十万石的粮食做甚?今日眼见为实,却果然是送到口外,卖给东虏获取暴利!”

说罢,便是长吁口气,神情自也是郁郁不欢。

先前还不大在意,等看到这范家的模样气派,再看这么多库粮,想到主人是晋商又是京师大粮商,再往张家口送粮食……要是有这么多线索还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那他就是人头猪脑了。

“拿他们怎么办?”这个问题不仅是这些武官们在想,便是朱慈烺也是在想。

很显然的,以大明现在的吏治是没有官员来管这些商人,漫说他还只是皇太子,便是皇帝,怕也斩不断这些多年下来形成的层层关系网!

厂卫无用,军队无用,官吏离心离德。

商人势大难制,鼓动几万人抗税,打死朝廷税监的事也做过,还有什么不敢做的?况且大商人和士绅官员甚至是皇亲国戚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难道他朱慈烺能铲尽国朝所有的皇亲和官绅?

早几年崇祯不过是叫人募捐,手段激烈了点儿……结果如何?皇帝大败亏输,闹的灰头土脸,借助之事,草草了之。

现在若是禀明崇祯,以崇祯的脾气自然是要查办,但朱慈烺怎么能断定,没有皇亲出来解释说话,颠倒黑白?

又怎么断定,内监们不会众口一词,说他这个皇太子胡说八道?

文官们一窝蜂出来找麻烦,摆破靴阵怎么办?

他老爹敢杀人是没错,但可没胆子一下子打几百个官员的屁股,崇祯要是有这魄力,也就不会把陈新甲砍头了……

到时候,打虎不成,反被虎伤,也并非没有这种可能。

以明末政治的实际情形来说,朱慈烺的顾忌不仅是有,而且有很大的可能会把自己闹的灰头土脸……

可是刚刚把南逃的事弄上点头绪啊……

到得街市口,回到人声鼎沸的大街上,众人都有恍然一梦的感觉。

谁能料想,就隔着这么一座深宅大院,居然就在京师这首善之区,竟然就有人公然做着这卖国的勾当?

而且可想而知,牵扯在里头的肯定不止是一家或几家商人,没有地方和中央官吏参与其中,晋商们的买卖绝做不到这么大!

实在是烂到根子上了啊……

究竟是该怎么个办法呢……是管还是不管啊……朱慈烺泪流满面……这道选择题真的好难做……

正当皇太子神思不属的当口,王源上前一步,将他袖子一拉,低声道:“小爷,又撞着这伙卖艺人了。”

“奇了,他们怎么四处乱窜来着?”朱慈烺也觉奇怪,眼神中便有深思之色。这伙卖艺的,这几天就在这宣武门到前门一带转悠,已经被他们撞着好几回了。

王源说的那伙卖艺的外地人,三四个棒壮小伙子,有的敲锣,有的在维持秩序,一个大姑娘正穿着劲装,在人群围着的场子中央翻跟头。

但见她腰带杀的紧紧的,小蛮腰不足一握,胸前却是山峦起伏,一路跟头翻下来,脸不红气不喘,抱拳一揖,脸上是英气勃勃。

只是说话就带着浓厚的中原腔调,不过也很好听,出谷黄莺一般:“老少爷们,献丑了。”

众人叫好声中,少女退了回去,接着便是带队的老者上来,说了一通场面话后,开始表演喉咙吞剑的绝活。

众目睽睽之下,老者仰腰抬头向天,一柄三尺长的龙泉宝剑闪着寒光,被老者缓缓插入喉咙之中,老者动作极慢,众人也是看的真切分明,那么长的宝剑,就这么直插入口,看的人不禁担心,怕宝剑的剑尖从老爷子后背再插出来。

好不容易吞完了,老者仍然下腰不动,适才的少女端着盘子出来,绕场一圈,看客们有转身走了的,也有扔一两个铜钱的,一圈下来,稀稀拉拉的没几枚大子儿。

“多谢,多谢。”

少女似也不以为意,只是在路过朱慈烺跟前时,看到朱慈烺这般的少年,虽然装扮普通,也是忍不住多瞟了一眼。

朱慈烺冲她微微一笑,倒把少女看的脸一红。

“姑娘是河南人吧?我猜,是信阳府人。”

朱慈烺笑问。

“不是!”少女面无表情,极脆快的用京腔答了一声,然后就转头过去,又绕向别处。

“嘿嘿。”

朱慈烺摸摸下巴,干笑了一声,再又向着王源等使了个眼色,就打算离开。

这伙人……不是他妈的闯营探子才是活见鬼!

他记的很清楚,年节前后,李自成便命刘体纯的小刘营往北京城里派了大量探子,散布谣言,收买官员,造舆论,威胁恐吓百姓。

事先功夫做的好,所以等闯军到城下,城里头早就人心惶惶,就等投降了。

这般手段,连张献忠打襄阳都用过,不足为奇。说起来还是建奴用的最好,抚顺,铁岭,沈阳,都是这般手段,以里应外合之法取了下来,说起来也是悲哀,大明养了二百多年的厂卫,民间提之色变,但到了崇祯年间,厂卫似乎就这么消失了……

眼前这伙卖艺人,生意做的好坏是一脸不打紧,云淡风轻的样子,五六人十几双眼,只是到处乱瞄乱看,看的都是高门宅邸,除此之外,就是见天的在各城门附近转悠……这要不是探子,才是活见了鬼。

想来也是有趣,这几天出宫,摸了卖国晋商的门,还捎带手的发觉一伙闯营的探子,果然是乱世将至,群魔乱舞啊……

明季之末,朝廷对下的控制力,果然也是衰微到了极点,种种乱世之象,也是叫人看了个通透。

国家无力了啊……这般情形下,不离心离德的,几希?

从人圈里出来,朱慈烺只是眨巴着眼走在前头,心里影影绰绰有个念头,但闪的极快,怎么抓也是抓不住。

眼前这件事,刚刚的事,似乎有一种微妙的联系……可想抓住的时候,却又一闪就不见了……挠头啊……

正想的入神,也是为眼前的事而苦恼,朱慈烺只是愁眉苦脸的走着,倒不提防,耳边突然一声炸响,有人喝道:“让开,眼瞎了么!”

朱慈烺连忙一让,长鞭鞭痕就这么从耳边擦了过去。扭头一看,却是见十来个苍头打扮的大汉,均是高头大马,手中长鞭挥的啪啪作响,正在驱赶行人,又卫护着中间的几辆翠盖大车,纷纷扰扰的向着前方而去。

“这是谁家奴才和车队,怎么如此嚣张。”

有几个秀才见状也是大怒,赶上前来,喝骂不止。

众大汉正驱赶人,见秀才们生事,也是着恼,有一个汉子猛然勒马,那马扬起前蹄,刚要掉头,却又有一个卖菜老妇经过,那马一惊,又小纵了一下,却是把那大汉从马背上颠落了下来。

“老不死的!”锦袍大汉从地上爬起,自是狼狈不堪,当下举起马鞭,劈头盖脸的就向那老妇人抽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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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机缘

这锦袍大汉身高力壮,众人还不及反应,卖菜的老妇已经被他劈头盖脸抽了好几鞭,脸上身上都是打出深深的血痕来。

“混账东西!”

“没有王法了么?”

适才说话的秀才知道这厮是要冲自己来,当下几人怒气冲冲上来,有个秀才架住那大汉的手腕,怒道:“当街纵马,还敢这么打人,况且是个老妇人,你还有没有点王法天良?”

“带他去见官!”

“问他家主人是谁,咱们一起去讨个公道,却要看看,调教出这般恶奴,究竟是仗的谁的势!”

大明从土木之后,文官渐渐势大,且不说朝堂上怎么样,在民间惹怒了秀才,那可是天大的麻烦。

一个秀才就有几十上百个同年,还有座主恩师,牵一发而动全身,惹一人招一群。而且现在的文人有党有派,有舆论有笔有诗文歌词,漫说是普通百姓了,寻常品官或是武官勋亲,都是惹不起这些诸生老爷!

所谓破靴阵,就是超级犀利的大杀器,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真真是无人敢惹。

不过就在这些生员老爷们攘臂挥拳,叫着要拦下车马,将这伙恶奴扭送顺天府的当口,先动手的苍头大汉只是摇头,等一个空档,才向着那几个秀才冷笑道:“诸生老爷们真真是好威风杀气,不过我家主人姓名一报出来,怕是老爷们也不敢惊动他老人家。”

“胡说八道,只管报名上来便是。”

“我家主人,便是周老皇亲。”

“啊?”

锦袍大汉哈哈大笑,狞声又道:“听清了没有,我家主人是周老皇亲!”

“听清了……是学生孟浪了。”

扭住大汉的几个生员触电了一般,适才还气势汹汹,现在却是不约而同的松了手。

“走吧。”

为首的秀才面色苍白,跺了跺脚,却是扭头便走。

其余几人也是默不作声,抿着嘴唇跟在那秀才身后,几个人走的飞快,没一会功夫就钻在人群中不见了。

那汉子见状,自然是十分得意,叉腰仰天,大笑道:“呸,我说一个个气势汹汹,到底还是银样腊枪头,中看不中用的货色,哈哈。”

京城之中,诸生们惹不起的就是内阁当道大佬,更加惹不起的就是几个大权阉,因为太监急了会无限制反击,天启年间殷鉴不远,大家已经有默契,等闲还是不要斗的太狠的好……权阉已经是一般生员不敢惹怒的存在,在崇祯年间,尚有两家人还在权阉之上……那便是周、田两家皇亲。

田贵妃在时,田皇亲家的声威权势真的是没的说,百官或是阉人都惹他不起,现在田妃死了,皇亲便只剩下嘉定伯周奎老皇亲一家独大了……

这样一个大人物,漫说几个生员老爷,便是顺天府和巡城御史都在,又能如何?

“老乞婆,这下没有人来救你了不是?瞧你老的快死了,爷爷也不多打,再教训你五鞭子算完,早点打完早完事,好多着呢。”

这厮赶走了几个秀才,却还没有忘了被他打翻在地的老太婆,此人一脸横肉,孔武有力,那卖菜婆已经满头白发,刚刚的几鞭已经被抽的发昏,再打几鞭,怕是一条老命就要交待在这里了。

“恶奴!”

朱慈烺气的牙齿痒痒,回转过头,对王源道:“你上去,把他两只胳膊都给我打折了,每边都断成三截,少断一截,你也不要回来见我!”

王源早就忍不得,此时暴诺一声,也是一脸狞笑,紧紧双手,答道:“小爷放心,只有多的没有少的,少了一截就拿俺是问……”

正向前行,却已经有人一闪身,抢先架住了那周府苍头执鞭的右手。

“怎么还有不知死活的出来多事?王贵,老汤,你们几个作死么,赶紧过来,把拿我手的这厮给我狠狠抽几十鞭再说。”

连番被人阻止,这周府下人也焦燥起来,还不及转身,便已经大声吆喝起来。

不料却没有人过来,那下人只觉得右手被人牢牢抓住,动弹不得,因挣着回头,还要叫骂,不过一看到扭他的人的模样,脸上也不禁是一呆。

当下只喃喃道:“原来是汤老爷啊……”

这周府恶奴身形高大健壮,拿住他手的人却还要比他高出一头还多,满头棕发,碧眼高鼻,满脸的浓密胡须,此人长相凶恶,身形更是壮的如同一头水牛一般。

只是身上穿的却是大明士子常穿的道袍,布鞋,头上还是一顶幅巾,光是看打扮,却又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士绅。

“是我,”见对方认得自己,这高大夷人微微一笑,将手一松,道:“这个老婆婆已经伤的不轻,我看就这么算了吧。”

他虽长相凶恶,声音倒是很柔和,而且一嘴的京片子,说的熟极而流,根本听不出一点夷人的口音来。

“汤老爷,我劝你不要管我们周府的闲事,不然的话,对你传教的事可大有不利。”

这夷人其实也是大有来历,听说老家离大明数万里之远,到中国来辛苦也不知道图的什么,十几年前打澳门到京师,一直在传教,后来入历局重修历法十分成功,崇祯皇帝着实嘉奖过,现行的历法,就是眼前这汤若望所修。

除此之外,还铸得几十门火炮,又和徐光启大老爷教授学生,什么几何天文算术诸法,颇有一些士大夫愿意接受新学,跟随学习的官员也实在不少。

京城之中,这汤老爷也算是一个大名人了。

当然,光是这样,这周府奴才也不会忌惮什么,但汤若望经常行走内廷,太监中有不少人已经信教,御马监的庞天寿就是其中一个,这人可是大太监,十分有权,等闲不好得罪。

至于最近也有传言,天启皇爷的张皇后也信了教,拜了汤若望为师傅,若是这样,就越发惹不起了。

所以这周府恶奴自以为好言相劝,不打算与这个大胡子夷人翻脸。

汤若望却只是摇头:“我再强调一次,这个老婆婆就算有错,也是已经接受过你的惩罚,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得饶人处且饶人。”

原本是一件小事,但接二连三的受阻,这周府恶奴也十分不耐烦,故意顶着牛道:“我劝汤老爷还是自管自回去,不然的话,咱们周府你去不成了,信徒少了,到时可不要怪我。”

汤若望等人传教,现在还主要是在达官显贵家下功夫的多,毕竟他们精研中国现状,知道要想顺利传教,非得在宫廷和贵戚之家获得支持,不然的话,一道圣旨随时能叫他们前功尽弃。

当年的“南京教案”就是因为得罪了不少儒生出身的官员所致,这一层,不用人多说,汤若望也会明白,得罪周府对他的传教事业会有多严重的挫伤。

他显然也犹豫了一下,这个周府下人他也认得,大约是什么外宅照应车马的二总管,地位也有些,说能阻他再上门,也不是全然的胡说八道。

不过这犹豫也只是片刻功夫,在对方想再次抬手的时候,汤若望又一次伸手挡住,他是信仰深厚的人,贵族出身却自甘贫苦,又万里来传教,这样的人决心下定了,眼神虽然是柔和温和,但其中的坚持之意,不是瞎子,便可以清楚的看出来。

“若要打人,就先连我也一起打好了。”

周府恶奴十分的不解:“汤老爷,干吗为一个老乞婆出头啊?”

“自反而不缩,虽褐宽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

“什么?”

“就是说,只要是对的,就一定要坚持。”

“哼,好,很好。”

大约也实在是不敢和汤若望动手,再者说,人家的地盘就在这。隔着不到几条街,“历局”就在宣武门这儿,里头有汤若望不少学生,其中还不乏正经的大明官员,得罪一个,凭自己的身份,嘉定伯会出多大的力来护着,也实在难说。

况且眼前亏也是吃定了。

当下这恶奴只是冷笑,拱了拱手,道:“领教了,今天谢汤老爷的指教,回去之后,一定和家主人好好说道说道。”

说罢,转身便行。

“入娘的,打罢了人,这就想走?”

不用朱慈烺再吩咐,王源已经大步上前,抓着那周府二总管的领口,“啪啪啪”就是一轮好响亮的耳光子打在脸上。

“你打的爷好……”乍一吃打,这周府下人哪里吃过这等的亏?虽然脸被打的猪头一般,眼角和鼻孔都是流下血来,但仍然嘴硬强撑。

“嘿嘿,这只是给你开开胃,现在给你来点真格的……”王源狞笑一声,拉起对方一只胳膊,反手用力一拧……众人就只听到咯嚓一声,但见这厮的胳膊上惨白的骨刺凸了出来,整只胳膊,却是被王源生生拧断了。

“住手,住手。”汤若望吃了一惊,连忙要上前阻止。

适才他阻止这恶奴打人时甚是坚决,此时见这恶奴吃亏,连忙又上来阻止,神态却也是十分认真,绝无任何做伪之处。

“神父,”汤若望刚要伸手,朱慈烺已经架住他,见这中年夷人瞠目以对,因向他微笑道:“你们的教义说不要制恶,因为你们都是罪人,只有天主可以惩罚和审判,不过我要告诉你们我们中国圣人的话:‘以德报怨,何如?子曰:何以报德?以直抱怨,以德报德!’对这般恶人,唯有霹雳手段,才显菩萨心肠……这厮将来若是能善终,就是靠记得今日之事的教训,这是他难得的机缘,神父便不要去多事了……”

说罢,朱慈烺微微一手,竟是单手一合什,笑道:“阿弥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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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各方

朱慈烺的话,亦庄亦谐,偏生还夹着孔子和佛家的话,饶是汤若望汉学精深,也是想了一小会儿,才理解通透。

就耽搁了这么一会儿功夫,王源已是将那恶奴双手拧的如麻花一般。

这厮长的就是一副凶相,此时本性大露,双只膀子犹如铁钳一般有力,周府其余苍头见了,哪敢上前?只看得那打人恶奴被生生拧断了两只胳膊,已经痛晕在地。

王源这时才心胸一畅,抬头看着那十来个苍头,狞笑道:“还有谁要来?”

这一声问毕,众苍头心胆俱裂,哪个还嫌命长,敢上前来?

四周瞧热闹的原是很多,见了王源如此凶恶模样,哪里还有人敢过来?众人早就默不出声,退的老远。

虽说这恶汉是打报不平,但发起性来谁能制的住他?

只有几个老人颤颤巍巍上前,对着王源道:“这壮士快些走吧,不要再折磨他了。坊里老爷怕是要来了,一会官兵多了,你须防着吃亏。”

李恭为人甚是精细,听着这些百姓说的有礼,于是赶上几句,对着朱慈烺低声道:“这洋和尚小爷要想结交是很方便的……他的历局就在前头不远,赶明儿有空了再来和他见面就是,他反正成天没事就是和人说话聊天……很随和的。”

朱慈烺听着一笑,今日出来,经历甚多,也是差不多了。

当下向着汤若望一拱手,却又敛了脸上笑容,只道:“汤先生,适才我心中尚有疑问,有件事决疑不下,是你的话,教我茅塞顿开……多谢了!”

说罢,又是长身一揖,然后便转身离去。

他身后是任尚和王校两人,两个武官心中甚是奇怪,看了看汤若望,心中只道:“这洋和尚也没做甚出奇的事,不过是搭把手管个闲事,小爷怎么这般看重,还揖了他一揖,这厮也够走运了,吃这一揖,回去不要折了福才好……”

……

……

朱慈烺带人离开,汤若望眼中却是露出深思之色,眼前这少年,虽然短褐灰衣,头面肮脏,但丝毫没有落拓之气,相反,以汤若望的经验,却是有一股中国贵人才有的特有气质。

他看着朱慈烺行去的方向,不知不觉间,却是画了个十字。

“咦,这车里是几个女孩子?”

朱慈烺带着几个武官已经远去,周府上下跑的一个不剩下,只有被胳膊被拧麻花的恶奴还躺在地上,生死不知。

四周围观百姓怕事,远远躲开,只有几个闲汉无赖胆大,凑到车前,掀开车帘向里头看。

原来这车中却是坐着几个丫头,还簇拥着一个妾侍打扮的美人,见有闲汉凑过来,这些丫鬟脸上都是露出嫌恶与害怕之色。

“好漂亮的美人。”

众闲汉原本只是随意看看,不料只要看到那车中美人,一个个俱是看的呆了。

便是汤若望远远见了,也是看的一征,他出入达官显贵家中,年纪也大了,又是所谓的洋和尚,不少内眷也不避他,不过任是天仙般的美人,和眼前这一位一比,也是大有不如。

“你们好大胆子,快些让开!”服侍美人的丫头中也有大胆的,见众人都是看的呆了,因向众人怒道:“这是关宁总兵家里的家眷,到周皇亲家里拜客回家……你们不怕死的,只管继续看。”

话音未落,远远的听到有马蹄声嗒嗒响起,众人知道不是周府的人回来,便是坊里老爷带着官兵赶来,当下便都是急忙散开,免得遭了池鱼之殃。

没过一会儿,一伙灰袍汉子骑马赶到,也是苍头打扮,不过瞧着却是比周府的下人要显的矫健彪悍的多,离的老远便是直接勒马,也不等马停好,便一个个自马身跃纵下来,京师百姓不少识货的,自然是暗赞一声,均道:“好漂亮的骑术。”

那几个汉子却只到车厢之前,半跪着道:“小人等卫护来迟,请夫人莫怪。”

声音也是干脆有力,整齐划一,若不是都穿着灰袍劲装,而是换了一身甲胃的话,倒是训练有素的强兵模样。

“无事,即刻回府吧。”

“是!”

这车中美人也不愿多事,原本自己不愿声张,只两车出行,周府的人却硬是派了苍头护卫,又偏在路上生事,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出来。

府中上下,关系甚是难相处,今日之事,还不知道要怎么解释才好。

等车帘放下,车身辚辚而行之际,这夫人却是皱眉在想:“适才那小郎君却不知道是哪家公子所扮,伴当的武艺怕是连咱们府里也挑不出来,看气质模样,更是出众,京中的勋戚世家,却不知道是哪家出得这般厉害的少年公子出来。

她虽只是一个妾侍,但远在关宁的夫君早就有话,京中风云变幻,父亲老矣,上年在皇帝面前召见,说话就是道三不着两的,被辽西的将门和朝中官员耻笑……所以遇到事情,叫她多留心一些儿,有什么值得说的,便写成书信,用快马直递宁远。

府中专门有十几二十个人,几十匹好马,做的就是从京师到宁远往返的差事,每隔一两天,不是老太爷,就是这位年轻的夫人有书信送过去,而宁远那边,也是常有信来。

所以相隔虽远,彼此的情形倒是知道的一清二楚。而她那位年轻英武的夫君,也是对朝中大事,了若指掌!

至于今日之事,自然也是要写书信过去说个清楚,只是这易装换服的小郎君之事,要不要说,却还是要颇费一番思量的……

……

……

众人闪了几条巷子,走的飞快。

朱慈烺在暗处也是疾步如飞,脑海之中,只有一个念头,先觉荒唐,现在却是越来越坚定!这几天只要得空就出来,反正晨昏定省之外,借口读收,练兵,习武,只要托词在东宫里,外人也不知道他究竟在做什么。

东宫中有李继定和丘执中已经被收服,别的太监赏的赏,罚的罚,收拾的甚是严整,寝殿还奏调了一伙宫女伺候,外人哪怕是太监也不得擅入,所以更可以在外面多待,不怕被发现。

至于身边的这些个武官,这些天也是渐渐看出些端倪来。

李恭精细,可托付大事。孙传庭的事,办的就很好,稳妥精干,实在叫人放心的很。

王源粗鲁了一些,但论起一身功夫,众武官中无人能及,而且暴烈如火,是一个藏不住心机的好汉子。

这样的人,只要愿意效力,就是至死不渝,可以放心的使用。

任尚善射,王校善谋,别的一些武官,暂且还看不出太多东西来,他还要慢慢发掘。

至于眼前一场大事,却是已经要图穷匕见,必须见个真章不可了。

他猛然停住,目光凌厉看向众人,语气也是前所未有的凌厉认真,当下只看向众人,沉声道:“我有一个计较,你们听好了!”

……

……

朱慈烺所发觉的那伙卖艺人,却果然是闯营的探子。

小刘营中,探子也是各式各样,车船店脚牙都有,扮什么象什么。但走南荡北,打探军情,传播消息,收买官兵将领或是文官,都是假扮成卖艺人最为合适。

他们是十月初九进的城,闯军还在潼关之外,就已经开始布置往京师塞探子的事了。这种事,向来是宋矮子和李岩两位正副军师负责,他们都是一等一的聪明人,看的远,谋的深,底下的人不敢多问,但只听命行事就对了。

这一伙人入了京师,转悠了几天,上下心里都是一团火!

这诺大京师,首善之地,没来之前想着是怎么的齐整宏大,又是怎么的庄严神圣,谁知道转悠了几天,把帷幕渐渐掀开之后,结论不外就是那四个字:不过如此!

城防根本谈不上,流民众多,污水遍地,除了贵人们住的坊市,到处都是如此。京营兵人数又少,军心也涣散,那么深广厚重的城墙,几十个垛口也没有一个官兵巡逻经过。

打入城之后,众人夜里犯禁出来,潜到城头,甚至都要摸到城门楼子上去了,城防如此空虚,城中人心惶惶,这北京城看着还是那样,其实内里烂了个底儿掉……进来瞧了这么一圈,带队的老者姓汪,心中已经断定,大军一至,京师必得,大伙儿跟着闯王荡了十几年,可终于是要熬成正果了。

老汪还有负责拉拢京师官员的要紧差事,适才出事,手底下几个小伙子瞧不过眼,颇有跃跃欲试的意思,那个叫慧梅的河南姑娘,更是气的俏脸煞白。

不过老汪拦住了他们,只沉着声道:“一个老太婆要紧,还是大事要紧?”

别的人都不吱声,只有慧梅拧着声道:“这个账俺算不来!”

老汪气的胸口疼,好歹拦住这个毛躁丫头,待事情解决,人群散去,找到背静无人地方,他才向着众人道:“你们都好生记着,这伙狗官,皇亲,国戚,都没有好人,等大军入城,闯王和总哨刘爷饶不过他们,福王的下场你们也不是不知道,咱们闯营放过谁?”

这话也说的是了,众人都是点头,老汪见状大是得意,却仍是沉着声向众人道:“要安静,咱们的事再过几个月才能大张旗鼓干起来,现在这时候,就是要夹着尾巴……被人打了都不能还手,懂了没?”

“懂了。”众人参差不齐的答着。

老汪得意一笑,带着众人要走,只一个后生突然道:“京师也不能说没有一个能人,适才动手那矮汉子,浑身铁铸般的肉……我看,有点儿象郝摇旗那厮。”

“哼。”老汪冷笑一声,心中隐约觉着不安,今晚那伙人,似乎见过几次,不过对方没有继续再缀着他们,而是早早走了,所以他觉得不大可能是厂卫的人,既然不关已,那就不必多管那么许多了,当下只是一挥手,断然道:“今晚去看各城门情形……旁人的事,我们不要管,也管不过来,只记得我一句话,安份守已,踏实做事,绝不要惹事生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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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 杀人

夜漏更寒。

约摸有三十余人从暗处摸了出来,都是身形高大的长大汉子,穿着一身黑的衣服,这般无星无月的夜晚,若不是提着灯笼凑到近前,怕是谁也瞧不出来,居然有这么多人经过。

众人摸摸索索,从大街上数人一组,一直闪到了一座大宅边上的巷子里头。隔着一道墙,可以隐约听到大宅里头有起更巡夜的声响,只是时间已经到了下半夜,正是人一天中最疲惫的时候,所以这声响只是半天才有那么一点儿,而且很快就停止了。

“嗒”的一声轻响,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掷上了高大的院墙,虽然声音很小,但是在万籁俱寂的深夜,还是叫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

“王蛮子,你轻点!”

自从给人胳膊拧麻花的事传开之后,在太子内操中,王源已经有了新雅号,不过这厮倒也并不在意,人叫便答应,坦然受之。

“省得……底下怎么干?王校呢?”

“来了……轻点声。一会儿王源你带着你的人先翻,任尚和选好的弓手留在墙上和房顶控制场面,再来是断后,我和小爷几个,掩护王源两翼,肃清来援的范府家人。”

一伙人十来个武官,再有十来个精心挑出来的内操营兵,加上一个皇太子,俱是穿的朱慈烺亲自设计出来的夜行衣,再加上挠钩,各人身上带的攮子,短刀,组成了一个小小的劫盗团伙。

这其中,有战斗经验的是王源和李恭两个武官,还有几个曾经奉调出京到河南参战的京营官兵。

而王校这个正经的武官却是没少干强梁之事,看他现在指挥若定,十分娴熟的情形,似乎也不象他自己所说的只干过一两回的样子……

总之……晋商范永斗有难!

“小爷,要上了?”

在翻墙之前,粗豪如王源者,也是擦了擦头上冒出来的冷汗,轻声请示朱慈烺。

“翻吧。”朱慈烺一笑,在黑漆漆的夜色里露出了满嘴白牙,这个当口,他倒是笑的出来。

“晋商不法,丧尽天良。以正道无法诛除……我是天子之子,代天行事,有何不可?”暗夜之中,朱慈烺也是用尽全力,挥了挥手,用极冷峻的声音,向着众人令道:“你们之中,王源几个见过血,杀过人,任尚虽善射,一向射的是草垛靶子,今天晚上,孤以大明皇太子的身份,命尔等诛除不法奸商,除妇孺老弱,一律杀却,听到了么?”

李恭紧了紧手中短刀,沉声道:“是,谨遵殿下谕旨!”

任尚点头道:“卖祖汉奸,我杀之绝无怜悯。”

王源低声怒道:“需教卖国的人知道天有眼之外,还有俺王某人手中短斧!”

“殿下放心,吾等既然来了,就已经下定心心。”

“杀!”

充满血腥与暴虐的喊杀声中,朱慈烺环顾左右,一股热辣辣的情绪涌上心头。

天寒地冻,冷风呼呼直吹,但与这些热血汉子们聚集在一起,眼看要做着杀人越货的勾当,实在是危险重重,但那种快意与宣泄之感,叫他恨不得撕开胸口衣服,对着寒风狂吼一通,才能痛快。

这才是自己愿意存在的时代。

月黑风高,快意杀人!

到这会儿,朱慈烺才真正明白,自己天生就不是甘于平淡的人,什么温良恭俭让,一步步的谋定而后动,全去他妈的吧,老子这次不按常理出牌……因为老子……要活下去!

崇祯十七年三月十九,还在等着老子只手逆天!

……

……

王源第一个顺着绳梯上去,开始在院墙上如鬼魅般的移动着。

范府是富贵之极,虽然家业根在山西,枝干在张家口,京师这里,就是囤积买卖粮食,范永斗公开的身份就是山西来的粮商,和其余几家大粮商一起,控制的粮食在几十万石上下浮动。可以说,民间粮价,就是这伙山西老财联手在控制着。

官府收赋税的时候,百姓无粮,这伙商人就低价收购,明朝又没有抑止这种行为,更没有常平仓等措施,所以无钱交赋的百姓只能任商人宰割,等到百姓家里存粮吃完,青黄不接的时候,这些大粮商又是坐地起价,大赚黑心银子。

象范家这种超级富商,从粮商到布商,再到当铺,钱庄,真真是一条龙的服务,不把小百姓敲骨吸髓的敲干吸尽,绝不算完。

再加上和建奴贸易赚得的大笔银子,北京城内虽然不是根基所在,甚至住的时间也并不多,还是像模像样的置起了这么一座大宅,这几天朱慈烺有意无意的派人打听,李恭几个还动员了锦衣卫的朋友,把范永斗的这座宅子从院落到布防都差不多闹清楚了,这才有了今晚的行动。

时不我待,不行此非常手段,想有银钱做朱慈烺想做的事,绝无可能!

制度之内是撞不动了,太子无权干预外事,这些天,几番拉拢,几番试探,最后的结果不外乎就是个不成!

那么,就只有自己亲身而上了……

虽千万人吾往矣……

众人攀爬的地方正是内外院的交界,外宅有不少管家执事和庄丁家下人,虽然京师中不准富贵人家蓄藏甲胃和持有兵器,也不准训练家丁,不过末世之时规矩松动,范府这样的超级商人好歹也有几十上百的护院,这些人十之八九都在外院,还有一些轮班的在府邸四周提着灯笼巡逻,刚刚朱慈烺等人过来,就是闪过了一拨夜巡,这才安然到此。

王源第一个落在内院地上,在他身后就是李恭,院门处就有值更护院的两个汉子倚在墙上坐更守备,两人才落地,便是疾速向前,借着不远处戳灯的微弱光亮,两个汉子如猛虎般扑了过去,几乎是同时伸手,将正在低头打盹的汉子捂住了嘴。

朱慈烺刚刚上墙头,就但见王源右手高高举起,攮子在夜光下闪闪发光,几乎是没有任何的犹豫,直插入范府护院的咽喉。

夜色之中,鲜血的颜色格外刺目,那汉子拼死挣扎,却被王源死死按住,但见一个长大汉子在矮壮的王源膊弯中拼死挣扎,半响过后,才软软睡倒,两条腿抖动了一会儿,终于再无动静。

不论是前世今生,朱慈烺都是头一回见杀人,先见了只当是在看戏,只有在那双腿突然停住动作,他才猛然心悸一下,额头上,手心,后背,全是猛然冒出来的冷汗。

这种感觉,怕是只有身临其境的人才会明白。

“这厮真是拼死挣扎啊……”朱慈烺嘀咕着道:“老子也是呢……”

他轻轻跃下墙去,那边李恭也是把自己怀中的范府护院了了账,也是将人放在了地上,他们的副手是选定了胆大心细,这会子已经掩护向前,而每人手中,都是一柄雪亮的插刀在手!

“两人一组,扑!”

等朱慈烺等人到来,后宅正院的门前,还有两边的夹巷都有巡逻打更的护院,十余人分做几组,暗夜之中,只有寥寥几盏没有熄灭的戳灯,聊做照亮之用,而王源等人就是借着这点光亮,疾冲猛进,等范府值夜的人有所发觉的时候,却已经被一刀割喉!

先只是两个见过血杀过人的武官动手,接下来却是所有人都扑了上去,短刀戳刺,或是小斧劈砍,但听得刀刀入肉的钝响声,再有一两声短促的叫喊,到最后,将内宅四周几个院子的护院全部肃清时,已经是人人身上俱是染血,而那些个没有见过血的京营兵,此时的眼神之中,也满是锐气与杀意。

最好的将士果然就只有血与火才锤炼的出!

“有贼……”

大约是一两声的响动惊动了后宅正堂西厢房值夜的人,几声咳后有人提着灯笼出来,一出来,便是见到十几条大汉瞧了过来,眼神中带着那么点绿幽幽的光彩,那人骇然,只要想放声大叫,不过才短短出得一声,众人眼前“嗡”的一声响,却是有一支羽箭疾掠而过,顺着那人的脖子透颈而过!

三角箭尖在微光下闪着冷艳的光,还带着一抹血红,几滴血珠。

“任老虎,好箭!”

这般神射,众人自然忍不住去夸赞,任尚却只蹲伏在院墙之上,倒真的似如一只嗜血的猛虎。

只是虽射的快,到底动静发了出来,正堂和两边的偏厢都有人声,已经有人在打着火镰,正堂和偏厢,到处都是点灯的声响。

“王源,撞门,李恭,你们几个随我一起进正堂,其余各人,杀光偏厢里的人,不要叫他们叫出来!”

到这时候,自是什么也顾不得,王源暴喝一声,几步上了正堂石阶,用右肩用力一撞,关的严实的房门被他撞的歪斜开来,里头正好出来一个丫鬟,生的俏丽可人,只是一脸惊惶,刚要叫喊,王源看也不看,劈头一下,直刺入喉,却是已经了账。

“不要……”

朱慈烺刚想说一句不要乱杀无辜,话刚出口,便已经是摇头苦笑。

这般直杀进去,直入东面暖阁,又杀了两人,撞开房门,里头已经灯火大亮,有个只穿着中衣的中年人亲手掌着蜡烛,稳稳当当的迎上前来,当面就是凶神一般的王源,手中的攮子还在向下滴着鲜血,这中年人也是丝毫不惧,只是皱眉道:“哪里来的好汉到我范某这里发财?要多少银子,或是金子,都是很便当的……莫要再杀人了,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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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 助饷

“你是范永斗吧?”

朱慈烺稳步上前……正堂中除了范永斗和妾侍已经没有活口,强烈而刺鼻的血腥味道开始弥漫开来。

一国皇太子杀人倒不稀奇,只是这般暗夜摸到商人住处,除了杀人,还要勒索,以后怕是还可能绑票,自己思想起来,也是不知道是哭好,还是笑好。

不过明季之末,不用这么荒唐出奇的办法,又有什么良法,可以破局?

朱慈烺神色淡然,只是上下打量着眼前的中年商人,这厮在此时是个普通的男子,当着入室杀人的强人,也保持了镇定和风度,公平的说,毕竟是后世亿万富翁级的成功人士,身上自有一股成功者才会有的气势。

但也是这厮,卖国卖祖宗,把大量的生铁,粮食,布匹和药材通过口外倒卖给建奴。如果光是这些,最多说他无耻,但出售物资的同时,他们还帮建奴在内地建设情报网,把大量的山川地形和军事情报源源不断的送将出去。

不然的话,崇祯十七年李自成一路往北京去的同时,多尔衮是怎么知道闯军的进军路线及实际情形,又怎么就在吴三桂决定投降前就已经誓师,并且动员了全族的力量,预备和李自成争天下?

真是要谢谢这些山西商人了!

在他凌厉的眼神打量之下,适才还颇具自信的范永斗也是有点慌神。这兵慌马乱的末世年头,他又是走南闯北的商人,类似的情形经历的也是多了,也没有什么要紧,无非是最后破财免灾罢了。

但眼前这个神色自若的年轻后生,眼神中的东西却是叫他看不懂了。

一慌神,话就多了:“这位壮士是头领吧?实话说,最近在下也是收了不少的粮食布匹,银子用出去不少,要说一下子拿太多也是哄骗大王……这么着吧,现银家里还有一万多,就在内宅库里,请大王派几个人去搬运……在下常年在外行走,其实也是好交朋友的,说句打嘴的话,壮士们若是哪天失了风,交了在下这个朋友怕就是用的着了……”

范永斗说了半天,朱慈烺只是饶有兴味的打量着他……没过一会儿,这个长袖善舞的商人就闭上了嘴,眼神中也渐渐显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和隐约可见的怒气……这些年下来,就是巡抚总督这样一级的高官,也没有这么对待他范某人的。

那些总兵,副将,对他更是只有毕恭毕敬!

“白银不要,你府里有多少黄金?”

到最后,朱慈烺终于缓缓开口。

这么一说,范永斗才松了口气……只要肯开盘子就好办多了。

事情到了自己擅长的领域,范大商人神色就从容的多了,他假作思索,心里却一直在想着应对之策……要怎么样,才能叫外院的护院家丁知道内宅生变!

“回禀将爷,内宅肃清了!”

就在这时候,王校等人的出现粉碎了范永斗的幻想……又是五六条黑衣大汉昂然而入,身上全是鲜血,手中的短刀小斧上也是触目惊心的血迹……很显然,内宅有限的抵抗力量已经被彻底粉碎了。

“你们不必在此,出去到内宅门附近,和其余各人守着内宅门。”

“是!”

朱慈烺一声令下,王校等人就转身出去,没有丝毫的犹豫。似乎听取将令行事已经纯熟自然,完全是积习使然。

强烈的好奇心使得范永斗开始小心翼翼的打量着朱慈烺……最多十五六岁的年纪,气度是没的说,肯定是长期处于上位颐指气使才有这般的气度神情……这一瞬间,范永斗先是迷惑,接下来,脑海里却隐隐约约有个念头开始浮现了。

“说啊,有多少黄金?”

内宅肃清,外宅没有动静,朱慈烺神色也就放心的多了。叫人搬了把椅子,叫范永斗跪下回话。

一高一低,在地位和心理暗示上更是明显,眼前这位,就是案板上的菜,想怎么切就怎么切。

范永斗在下跪前有小小的反抗行为,被王源在膝弯轻轻踹了一脚,钻心的疼。

加上紧张,一张脸时而腊黄,时而铁青。

这会子范永斗才彻底明白了彼此地位的差距,还有自己现在实际的处境……钱已经不是他地位的保障,相反,却可能是他的催命符。

“有两万多两黄金……还有几百两的首饰什么的……珠子翡翠也有一些……古董字画也有一些……”

一想到可能被杀,范永斗的神色就恭谨的多,趴在地上,老老实实的回话。

“派你的心腹人,带我的人去把黄金搬抬来,首饰翡翠什么的就不要了。我们虽然要钱用,但并不是强盗。”

“啊?”

“我等是……”朱慈烺犹豫了一下,不过还是缓缓说出了早就预先想好的说辞。

在他的说法下,他是闯军的将军,当然,这么年轻就当上将军,背景雄厚就不必多说了。而此次在京,就是奉命潜入京师干办重要差事。

联络首鼠两端的官员,散布消息,潜藏起来准备里应外合……这些都是探子常态,而他们还有更要紧的任务,就是登记城中官员和富商们的财产,将来在大军入城之后,方便抄家助饷。

闯营在中原和襄邓一带的做法,范永斗这种巨商兼地下情报组织的头目是一清二楚,所以在朱慈烺说出自己目的的时候,范永斗呆若木鸡,根本没有一丝怀疑的意思。

说起来,正经的小刘营可能也有这一类的任务,刘宗敏在入城之初就下令打了五千套夹棍……这说明闯营对京师里的皇亲国戚还有大臣们的资产具有非常强烈的信心……因为五千套夹棍费时费力,没有把握是不会干这种蠢事的。

“所以现在要你一点黄金,不算什么。”说到最后,朱慈烺喝了口茶,向着范永斗道:“现在捐助的越多,将来就越是可以免祸。”

“是,小人明白。”

“还有,你和东虏暗中有勾结,是不是?”

“啊?”

此话一出,范永斗嘴巴张的老大,就如同雨天被雷劈过的蛤蟆。在大明京师被人逼问这般最隐私的事,而且还是在自己的卧室,最关键的就是逼问人的身份还是反明的闯军……范永斗就觉得头顶一个炸雷接着一个炸雷,轰隆隆的一直响个不停,他心里不停的希望眼前的事就是一个恶梦自己马上就会醒来……不过他知道,最恐怖的恶梦也不会是眼前这样……因为自己的想象力还没有到达如此丰富的地步。

“你不要怕。”朱慈烺很满意对方脸上的神情,当然,也是坐实了自己的猜想,有助于自己在属下心目中地位形象的提升。

现在的他当然是核心,但以地位带来的权势不算什么,还是得靠自己的能力一点一滴建筑起来的地位,才是牢不可破的。

就在他逼问范永斗,坐实了此人奸细身份之后,身后的王源等人一起冷哼一声,而看向朱慈烺时,果然也是更加敬服的模样。

“你和东虏勾结,祸坏的是大明的江山,对我们闯营来说,东虏次次入关,正好也是帮了我们,所以你是有功无过。若非这一层,我们也不会来找你助饷了……这等好事,一般官绅商人都是轮不上的。”

范永斗的表情不知道是哭还是笑,听了朱慈烺的话,只得连连点头罢了。

不过当时的人没有什么国家民族之分,在只有朝代更迭的前提下,忠于某朝某个集团才是一般人所理解的范畴,要是和这个商人说什么民族大义和现代意义上的国家那就是对牛弹琴了。

朱慈烺的话锋一转,又接着道:“我们和东虏无仇,本朝又是新兴,所以也不惧他。我主闯王明年春天将率五十万精锐前来,攻打京师!嗯……这话你可以先传信过去,告诉两个辅政王知道,就说我朝新立,不愿与他们为敌,彼此以关宁为界,永享太平之福……嗯,就是这样了。”

眼前这个少年将军说到这里,范永斗知道自己性命可以保的住了。而惊惶之情渐去,脑子也就活络了许多。

在紧张的思索和偷偷的观察之后,范永斗已经信了九成多。眼前这些人,无论气质神情,还是不经意间露出来的一点习惯,都是典型的军人模样,至于朱慈烺,更是满脸自信,十足久居上位的少年贵人模样。

京师之中,除了偷摸进来的闯营中人,哪里还有这么多武人会和他范家过不去?再说知道了他和东虏勾结的底细,又怎么会轻轻放过他,而且还叫他传递消息?

当下再无怀疑,趴伏在地,叩首道:“请少将军放心,小人一定会把消息传到!”

关内也是几次传来信息,辅政王,特别是睿亲王对闯营特别有兴趣,几次传喻,叫他对“陕西诸帅”多加留意,有什么消息一定尽快传递过去。

今天虽然要损失不少黄金,但也有一个直接和闯营联络的渠道会建立起来……说起来,居然还是得大于失。

“再有事情,我们会派人和你联络。今日进来,不杀人无以立威,更无以取信,你府中下人,你自己好生抚恤吧。”

外头扛黄金的人已经回来,这一次搞到了几万黄金,而且还成功慑服了一个老奸巨滑的商人,建立了一个向后金方面放消息的渠道……所得也果然很大啊。

于是都感觉有所得的朱慈烺和范永斗一起微笑起来……

“不知道少将军怎么称呼,在哪个营头?”

因为放松,范永斗的话也多起来,开始无意识的应酬。

“哦,名字是不便说的……”朱慈烺神色俨然的道:“营头么,我们是拷掠营的人,记得,等闲不能外传。”

“是,是!”范永斗深深弯腰,嘴里连声答应,却是将闯营拷掠营的名字,牢牢记在了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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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 年末

一转眼,就是崇祯十六年十二月。

到了十二月,宫中的兵仗局会在乾清宫殿阶前搭牌楼,并且在每天白天都会放花炮。

圣驾入宫放一支,圣驾到外朝上朝,也会放炮。

同时还在宫中搭大型的点景,灯笼,内监们会开始换灯景补子衣服,上上下下,开始营造过年前的喜气。

不过,今年的年尾实在是喜不起来。

李自成在十月初破潼关,占领渭南,然后十月中旬前打下西安,肃清了黄河以南的地界。但老李并没有歇着,多年戎马生涯使得他筋骨强健,不畏艰险,再加上有高杰在陕北……这主儿可是拉足了李自成的仇恨,因为李自成的原配老婆就是叫这个当年一起造反的兄弟给拐跑了,此仇在当时是不可饶恕……当然在后世也是不可饶恕的大罪,所以,在知道高杰流窜到陕北后,李自成亲点大军,大约是七万人左右,没有带刘宗敏,而是带了一只虎李过等人,开始过河狂追高杰。

在十一月,历史在这个时间发生了一点变化……秦中二帅,也是大明现在唯一可用的重臣孙传庭没有死在渭南,也并没有去西安,更没有独自督兵而走。

相反,他却带着自己的两千督标兵马,一路撵上了高杰。

在开始的时候,高杰还吓了一跳,以为孙传庭追上来是要拿他法办……毕竟在潼关时是他先逃,然后白广恩那厮也逃,把孙传庭闪在了身后。

当然,这也是时势所迫,高杰知道,任何人都能投降,但他是没有办法投降的。大明要是亡了国,李自成真得了势,成了开国皇帝,那他不要说保不住性命,他老高家的祖坟能不能保住都成疑问……所以他是除了李国能外最死硬的反水义军将领,他的部下也有几千忠勇将士,颇堪一战。

但如果实在是打不过的话也就只能逃跑了,对怎么逃跑,高杰实在也是很有一些心水。

毕竟干过几年流贼,对这种事,高杰远远强过一般的官军将领。

在知道孙传庭是来找他搭伙计,预备一起逃走的时候,高杰也是颇为感动……果然是孙军门,能者无所不能,他是怎么知道俺打算一路逃到徐、淮一带?

在李自成的狂追猛打之下,高杰和孙传庭两人很不要脸的望风而逃,先从陕北窜到山西,再从山西窜到河北,再从河北流窜至河南,然后经由传统的漕运路线,从临清一路南下,终于赶至了徐州落脚。

———终于安全了。

历史上的高杰就被李自成一路狗撵兔子一样,从陕北一路逃到苏北,虽然几千里长途,跑的那个鸡飞狗走,但奇迹的就是基本实力犹在,在徐淮等地修整整编之后,又摇身一变,成为江北四镇中实力最强的一镇……

至于现在,高杰军中还有一个保存着实力的孙传庭在……历史终于因为朱慈烺这只小蝴蝶的存在而改变了既定的轨道。

不过在李自成这边却没有太大的变化,孙传庭虽然很猛,对李自成的吸引力还不如高杰,两者加在一起,也就使老李多追了三百来里。

实在追不上,也就罢了。

后来的发展倒还是和历史记载的一样,李自成北上,夺下自己的米脂老家,衣锦还乡,然后攻州掠府,除了在榆林城下遇到退休总兵尤世威等明军将领的抵抗外,其余各州县都是不战而下,沿途官兵或走或降,无有一合之敌。

十二月中,李闯回到西安,到处巡行,每天看士兵校阅操演,新朝未立,当然还是以武事为先。

只是在李自成身后已经有他的御营官兵,已经要黄沙垫道,而行走之时,身后也有小黄伞相随……虽未称帝,但已经是实际的帝王仪卫了。

而此时的京师,已经啧有传言,闯王将在新年正月初一正式定国号,只是暂且不行登基大典……至于到何处登基……咳,还用多说?

大局如此,眼看大明就要溜檐儿,人心原本就是不定,偏偏城中流言突然猛增,而且民谣也是一天比一天唱起来了。这玩意儿,其实就是民间的小道消息和民心的体现,所以历朝历代,犹重民谣。以前李闯还在河南挣命的时候,就有什么“十八子,主神器”的话头出来,现在眼看就要得成正果,京师之中厂卫的威风又不比当年,所以这谣言就越发多起来。

原本就是风雨飘摇的末世景像,再加上满城的流言,所以虽然临近年节,这整个北京城,却是一点儿过年的味道也没有。

满街上全是一脸凄惶的百姓,还有威风大减的官员,至于原本嚣张跋扈的皇亲和内监,更是过街老鼠一般,虽然没有人敢打,但自己就自觉溜了墙根,不敢再惹事生非。

至于京营官兵,更是能溜号就溜号,实在不走的,也就是图一天一百个铜子的军饷……但凡有点门路的,也是绝不肯再吃这碗可能掉脑袋的断头饭!

情形已经如此险恶,但还不止是谣言,普通的百姓不大清楚,但稍微有点消息渠道的都是听说了闯军拷掠营的事……最早一个遭殃的是大晋商范家,然后是田皇亲家,接下来又是几家商人,大官、勋戚……加起来怕是有好几十家了,遭了劫的大户人家当然不会主动宣扬其事,毕竟大家都有装穷的传统,不过各府邸的下人可就没有那么严的嘴巴,把这伙高来高去,来无影去无踪的闯军吹的神乎其神,而且随着大户人家护院力量的增强,似乎有过几次较大规模的冲突……几家勋戚家里,特别是成国公朱纯臣的府邸,一次就搬出过二十来具尸首。

这等事,自然也就瞒不了人了,但妙就妙在,没有一家人选择报给顺天府或是锦衣卫知道,所以官面上也是乐得装傻,不必多事。

谁知道闯军何时能打到北京来,这个时候插手进这种事,是不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

所以城中只是暗流涌动,多少人高来高去,或是暗中潜伏,上演了一场又一场精采的大戏,但对很多百姓来说,只是心口相传的流言消息,究竟如何,除了少数人和局中人之外,怕是谁也不清楚了……

……

……

这一天天色晦暗,老天爷不知道是什么事不高兴,一整天功夫都不曾破颜一笑。到了傍晚,才是西洋钟上四点来钟的光景,已经很有些败家子在家中点灯照亮了。

城门处的守兵也是懒洋洋的,这么冷的天儿,谁他妈愿意在城门口谁站着谁去站,大爷们可不伺候!一天的饷钱只勉强够一家老小的嚼谷,快过年了,想给小孩儿买点零食,给家里大人赎回当铺里的棉袄的钱都凑不出来……这个差除了疯子,怕是谁也当的无精打采。

也就是混日子罢了……

天一黑,不必管时辰,按时关门就是,就在这功夫点儿,有个守卒拢着双手,突然道:“嘿,出了奇了,你们看,有一队人往城门来了。”

他们守的是外城的永定门,这些日子,只见驼队马队骡队车队往南走,拖家带小,举家搬迁的样子。但整队人往京师里来的,这些天来,还真是头一回。

就算是往年必至的送南货的商队也不见踪影,眼前这一队十来人的队伍,却是打哪儿来的?

“等近了再盘问……好家伙,可多少天没开市了!”

众守兵都是摩拳擦掌的样子,也难怪,现在商队极少愿意北上,河南已经失了大半,山东也有小股游骑贼患,大局如此,平常这会子北上的人都不敢来了,总得观风望色,等大局底定了再说。

没有人来,看守城门自然也就没有油水可捞……比起成群的商队,那些小老百姓身上才几个大钱!

看见属下如此,领队的守备官儿也只是笑,京营以前是铁打的饭碗,缺谁也缺不着他们,现在也是难了,武官都是几个月没关饷,守备家里也是没有余粮了。

“哟,是魏爷!”

“魏大人!”

“魏大哥!”

正准备狠干一票的守门卒突然喧闹起来,守备官一听声响,也是浑身一震,回头一看,果然是一个穿着六品武官的大汉从城门里头骑马过来,此人却是京营的选锋把总魏岳,官职不高,但差事要紧,选锋把总整个五军营也就八个人。武艺身手是没得说,为人也豪爽,所以在京营中人缘很好,见他过来,沿途的守兵都是点头哈腰,忙着上前打招呼。

“大哥,是你呀。”

守备和魏岳也有交情,上前攀住马鞍,笑道:“怎么,什么事把你老给惊动了?”

“来接个人。”魏岳只一笑,从马上跳下来,刚往城门外一看,便是点了点头,道:“冯公子是信人,说是这个钟点,果然这就来了。”

“嗨,原本兄弟们还想开个利市,原来是大哥的熟人。”

“不妨,”魏岳掏出一小块银锭,笑道:“最近有兄弟发了财,兄弟有通财之谊……我手头倒有点银子,这里总有七八两了,给兄弟们买点酒菜吃。”

“好,好。”守备笑的见牙不见眼的,接了银子,又是没话找话,问道:“接的是谁啊?”

“天津巡抚的公子,来京办事,当年我受他叔父和父亲恩惠,所以来接一接,不相干的……”魏岳随口而答,见骑队近了,便是大步迎上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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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 松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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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公子!”

魏岳倒果然是执的大礼,看来当初受的恩惠还是不小,冯大公子一行刚入城来,魏岳已经是跪在地下,嘴里只道:“门下见过大公子!”

这就不是单纯的交谊,而是以通家世好,并且是以门下客自居。

“不敢当,不敢当!”

冯公子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一袭锦衣袍,头戴饰着绿玉的暖帽,脚上皮靴马刺,还有跨下良驹,再加上十来人的伴当队伍……这些细节无一不说明这是个出身显贵的世家公子。

事实也是如此。

冯公子名恺章,辈上已经有好几辈科甲得意,当了大官。他的祖父是太仆寺卿,父亲冯元飏是天津巡抚右佥都御史,而叔父冯元飙如果还在位的话就是大明的兵部尚书,一家数代,都是宦途中人,所以自然而然的,冯公子身上也是有一股普通人没有的显贵之气。

不过,冯家显然家教很好,看到魏岳行礼,冯恺章连忙从马上跳下,倒也显露了一把漂亮的骑术,三步并做两步,便是将魏岳扶起,然后才埋怨道:“魏大哥,早知道你要行这个礼,我倒不如不见你的好。”

他已经是进了学的秀才,但脸上颇有英气,腰间并没有佩剑,而是佩带了一把直刀,此时和魏岳说话,也是爽利直接,不象个读书世家出身的贵公子,反而磊落有江湖气。

“这里说话不便,请随我来吧。”魏岳见冯恺章如此,也是不觉点了点头,因道:“公子是住会馆,还是到舍下去?”

“叫你来,自然是去你那儿住,要住会馆,何必惊扰你?”

“好,那随门下来。”

都是干脆爽利的人,当下便都翻身上马,往着魏岳住处而去。

魏岳就住在前门的东河沿,顺着甬道一直向北,天冷人少,道路上没有什么人挡道,所以没一会功夫就赶到了地方。

住的地方靠近城门,离高大巍峨的正阳门城门楼子也是很近,打万岁山到承天门再到前门,永定门,一眼看过去是层层叠叠的高大城楼,天晦阴暗,但这些城门仍然巍巍矗立,隔的老远,也是看的真真切切。

“唉!”

看了一会儿,冯恺章一脸郁郁,长叹口气,扭过脸来不再看了。

魏岳摇了摇头,只是伸手延请,道:“大公子请进吧。”

他虽是京营武官,住的地方却是不好,一共就是十来间屋的小院,开在东侧的门首已经破烂不堪,茅草从生,院子也是不大,只是厢房和正室都刚收拾过,新砌的坑床,窗户也是刚糊好的,四白落地,十分清洁暖和。

“好,不坏。”冯恺章进了房,和魏岳在坑上对坐了,才松了口气,笑道:“来之前父亲大人还特别交待,说是魏大生性耿介,又因为当年公案,不思上进,所以日子怕是难过,现在看来,竟是不相干。”

“倒不是。”魏岳脸上也有点不好意思,只笑着道:“有几个过命的兄弟,这阵子不知道怎么发了财,几番接济,别人银子我不好要,但他们的银子若不是要,一辈子的交情也完了……所以看着还算过的去,大老爷还惦记着我,门下愧不敢当。”

“魏大,你不要如此。”看着眼前大汉一脸于思,全身都是一股子落拓劲儿,完全就是不思进取的样子。瞧这模样,行虽然日子过的还可以,但一看就知道,眼前这人没有什么精气神,不要说功名富贵,怕是有什么激起他的怒火,也是难了。

他倒不知道,前一阵子在万岁山时,魏岳被皇太子激了出来,显露出一手强悍无比的射术,但也就是如此,一射惊艳,又是自甘沉沦,或许这般强悍武夫,名声不显,就是因为心里的结打不开吧。

两人私下对答,冯恺章便从容了许多,当下向着魏岳道:“我知道你是个不折不扣的武夫,受人恩惠,一点一滴都记在心里,况且当年家父对你有救命之恩,所以你就自居门下……请听我说完……但你这般做态,如此模样,是愧对了你一身的武艺,还有血海厮杀出来的这条性命。大丈夫处于世,受过委屈没有什么,但万不可自居下流,今日的话,弟说的孟浪,但实在是出于内心,还请大哥见谅。”

“唉,你说的很是。”

被这么充满真情实意的话打动,魏岳脸上也是颇为动容,但半响过后,他还是紧了紧自己又手,淡然道:“还是那句话,没有天子亲诏给咱们赔罪,咱就绝不给朝廷真格效力……大公子,不要再劝了。”

“唉,当年之事,确实是太屈了你们。”

“岂止是屈?”魏岳神色狰狞,怒道:“简直是没有天理人心!”

他扯开自己胸口,但见上下十几道伤痕,刀砍剑刺样样都有,看着冯恺章,魏岳怒道:“咱的伤全在胸口,为了大明这般模样,世食俸禄,不说什么。但松山一役,咱们奉洪军门之命铁骑冲阵,秦军的兄弟们是好样的,果然也是和咱们一起向前。一路上东虏但望见而走,哪里是我们的对手?刀劈斧削,一路只管向前!”

到了此时,才见得魏岳真正的风骨,长身而立,声音也俨然带有金石之音,全然不是刚刚那般要死不活的样子。

也就是这样的大汉,才能在松山一役,大队散逃,全军溃败之时,不退反进,以洪承畴中军护卫骑兵和秦军曹变蛟部为主力,数千铁骑不仅没有随大同兵和关宁兵一起逃走,相反,却是向着敌人最多,军旗最密,鼓号最响的中央军阵,直撞过去!

就算是隔了这么多年,魏岳脸上仍然是心驰神摇的模样:“鞑子那个多,意气也是那个骄狂!他们自起兵时,就没吃过败仗,和咱们打了几十年,每战必胜,关宁军除了守城,绝不敢野战,东江军多半是游击,哪敢正面和他们打?龌龊官儿又说什么断不能与奴野战,奴骑射无敌,野战我大明王师必败……其实哪有这么邪乎?大公子,俺们京营武官向来被外面的军镇瞧不起,洪军门出征,皇上是从各军镇搜罗再搜罗,实在派不出兵才派了咱们这些人出去,所以大伙儿都憋了口气,再加上秦军兄弟们也实在是好汉子,中了箭看也不看,屈了箭杆继续向前,落马的只要不死,咬咬牙再找匹马向前冲便是!就是这么天崩地裂似的冲法,那股子只管向前的劲头,不身在其中的人,真的是想不到哇……”

“我知道,我知道!”

魏岳已经泪流满面,而冯恺章也是从坑上跳了下来,叉手站在魏岳下方,用最恭谨的姿式来听。

“就这么样,东虏先是派了几个旗十来个佐领,被咱们一冲而过,根本挡不住,后来见势不妙,又是加兵,但咱们根本不理,只管向前,两边后面都不理会了。这般冲法,当然挡不住咱们,后来就冲到了黄幄面前,我已经看到了,黄幄之下,有一个身形肥硕的虏首,戴几层的鞑帽,饰的东珠隔的老远也能见到,虽然是一身青布箭袍,但咱们都知道,那就是奴首黄台吉。一见他,大伙儿更是嗷嗷叫着向前……”

讲到这里,魏岳声音就是低沉下去,渐渐听不大真切了。

其实松山一役,明朝是把最后的精兵全搜罗去了,连京营中可一用的也派给了洪承畴。十三万大军,几乎全是各镇精兵,为什么陈新甲等人催促洪承畴速战决胜,除了粮饷支撑不住外,这一次花费巨资动员的全是边军精锐,也是使从皇帝到大臣都信心十足的原因。

自从和东虏开战以来,还是头一回调集这么多边军军镇一起做战。

可惜,逼催太急,洪承畴失了方寸导致粮道被断,于是大同总兵先逃,然后关宁军不遑多让,立刻奔逃,大军一乱,自是土崩瓦解。

但关键之时,秦军和洪承畴中军不乱,不退反进,数千骑冲向清军主阵,最近之时,离皇太极的本阵只有几箭之地了。

这一役是皇太极惊愤怒的一次,连派大军,就是挡不住疯子一样的明军,最后他连自己的摆牙喇护兵也全派了出去,这才堪堪将明军挡住。

此役过后,这个奴酋也是觉得伤了元气,后来好些年没有入犯,明清之间,才相安无事了好几年。

做为当时冲阵武官中的一员,魏岳的骄傲自有理由,不过愤怒更是叫人扼腕同情。

先逃的大同总兵王朴被斩,而冲阵不成,被乱军裹回的魏岳等人,却是有不少也被当成逃将抓了起来,关宁军也是逃跑在前,却是上下相安无事,朝廷根本置之不问。

魏岳等人也是知道,东事还要靠关宁军,所以朝中,特别是皇帝,绝不愿把辽西将门逼到东虏那边去。

那就只好委屈他们了……逃回的人,大半被斩,而魏岳几个,如果不是任兵部侍郎的冯元飙兄弟等人出面营救,怕是也保不住项上人头。

如此这般,眼前这个军汉不愿再给大明真格效力,就算是后来无罪,还重入京营为武官,这颗心却是冷了下来,再也暖不回来。

“唉,大明之事,就是这般弄坏的!”

冯家大公子也是有点气极败坏的模样,今上当政这十几年,断事不公,用人太急而轻信,刻忌寡恩,处断失措……眼前这人,便是十足明证。

“除非皇上向咱们认错,不然的话,这次大公子来虽然是身负重任,但是大公子自己去办吧。”说着万分不可能的话,魏岳神色淡然,只道:“国家大事,已经与咱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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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阁臣

文华殿中,金台之上,崇祯皇帝将手中的奏报翻的飞快……没一件是好消息,没一条是可以提气壮胆的奏报。

没有几天就要过年,可户部太仓,内库、里库,全部都是空空如也,整个大内,搜括不出十万银子来。

很多年赏和皇赏照例都要颁发,但也实在是拿不出一点钱来了。

身为这个庞大帝国的皇帝,他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窘迫和压力。以前年景再难,却也没有过如此的凄惨景像。

而且,关陕已失,山西空虚,年后如何,现在也是一无办法,他自己没有办法,而眼前群臣,却也是个个束手。

几个内阁大佬如泥胎木塑,崇祯看着就是生气,不觉将脚在金台上轻轻一垛,喝问:“府库空虚,先生每有什么要说的?”

首辅陈演一惊,好象刚睡醒一般,呆了一下,才答道:“哦,请皇上发内帑。”

“请皇上发内帑劳军,济民,救灾。”

“府库空虚,唯有请皇上以内帑救急,待外府宽裕时,再来充实内库就是。”

崇祯闻言凄然,几欲落泪,半响过后,才缓缓道:“内帑实在已经枯竭,所存数目已经无法告诉给诸先生……今国事如此,朕欲向皇亲戚里并大臣募捐,诸先生,以为如何?”

说是募捐,其实也就是摊派了。

这一次皇帝决心下的更大,一看就知道非要群臣捐助不可了。

因为这一次和上次还不同,上次只是感觉困难,所以从勋戚先开刀,指望弄个几百万银子挡一挡。

这一次却是连给上城京营禁军的年赏也拿不出来,实在是说不过去,所以颇有“最后的挣扎”之感。

而崇祯这一次也没有和谁密商,直接就是在这样的内阁会议里提出来,也是明显的显示了自己的决心。

上一次是武清侯硬顶,几次催逼才交了两万银子,崇祯非要二十万不放过他,结果两边顶牛,最后是皇亲们胜,崇祯惨败。

现在新的一回合开始……这一次,崇祯决定对皇亲是晓之以理的劝说,对大臣们,则是突然宣示,打一闷棍逼他们拿钱出来。

只要内阁带头,每人拿个几万或万把银子出来……崇祯对他的臣下的品行还是比较有数的。在他治下,越治越贪,为什么他每次都这么有信心的搞捐助,实在也是对自己臣下的操守据有强烈的信心……嗯,就是说,皇帝知道他治下的臣子无官不贪……

“臣,臣,臣家中实在无钱哪!”

在一阵叫人难堪的沉默之后,首辅陈演猛然跪倒在地,泣道:“启奏皇上,臣是国家首辅大臣,向来清廉,俸禄只够自用,全无积余。现在将近年节,臣家中只有存银十余两……如果皇上要……”

“好了!”崇祯断喝一声,打断了正在起劲哭穷的首辅,又把眼光看向其余几个辅臣。

次辅魏德藻一哆嗦,只得开腔道:“臣的境况比首辅大人略好一点儿……臣愿捐资二百两白银以备军国之用。”

这两个阁臣,真是什么事都要别苗头,到这功夫,还在这种事上明争暗斗。

陈演用眼神看向魏德藻:“你好狠!”

魏德藻微微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你也不差!”

两个阁臣此时倒是莫逆于心的样子,只是须臾过后,似乎又是想起来什么,两人的眼神突然又是变的黯淡下来。

“唉,二百两……”崇祯心知拿这些官场老油条没有一点办法,了不起他们就是退出内阁,但银子还是一文钱不会多拿。

因为和皇帝顶牛,最多就是没得官做。如果真的掏几万银子出来,那就是整个内监加皇亲和文武大臣的公敌,将来死的不知道有多惨。

刻忌寡恩,唯利是图,当然,这个利不是小利,而是崇祯觉得只要对国事有利,做事可以不遵循章法,也没有道义可言。象陈新甲那样,主议和不过是秉承帝意,结果事情一出,乱蜂蛰头时,皇帝没有担当,不说帮臣下挡一挡,却是拿陈新甲出来当自己的挡箭牌,用这个大臣的人头帮自己平息众怒……皇帝当成这个鸟样,哪个臣下会出心出力,冒着危险给他效力卖命呢?

“罢了,散朝吧。”

既然议而不决,也就只能叫阁臣们退下。

等陈演几个走了,崇祯才恨恨的一垛脚,怒道:“文臣误国,自私庸懦,全部该杀!”

最近皇帝这么毫无理性的大发脾气也不是头一回了,所以在场的内监都是垂首不语。良久之后,才有一个穿着朱红圆领,头顶乌纱玉带官靴的内监匆忙赶来,到了崇祯跟前就是一跪,嘴里道:“奴婢该死,叫皇爷久等了。”

“怎么这么迟?”崇祯也是很不耐烦的样子,喝道:“辰时就出宫了,到现在才回来!”

“奴婢在老皇亲的府里坐了整四个时辰,想着皇差要紧,不敢动窝儿。就是这样,也是没有把差事办好……奴婢真该死。”

奉命出去办差的是司礼监的徐高,在宫中也算是排的上号的人物了。这一次皇帝请群臣助饷,皇亲当然也跑不掉,嘉定伯周家是皇亲排第一,所以派了这个司礼太监上门。

“好歹不拘,几万总有吧?”

一听说差事没办好,崇祯心头一跳,有点儿慌了神,勉强镇定了一下,问道:“怎么回事,究竟老皇亲怎么说?”

周奎虽然只是个伯爵,但到底是皇帝的岳父大人,所以就算皇帝私下称呼起来,嘴头上也是很客气的。

“奴婢一到,就和老皇亲陈言皇上助饷之事,又将现在宫中和朝廷的窘况向老皇亲再三的说明,并且言明:皇上说了,只要等国事稍有起色,一定会加倍奉还。况且,老皇亲现在所有,都是皇上所赐,这十几年来,最少有十几二十万的身家吧?据奴婢所知,应当还不止此数……谁知道老皇亲抵死不肯,奴婢嘴也说的干了,到最后,老皇亲只给了两千银子,如此这般,奴婢只能回来复命了。”

说到最后,徐高一叩头,一脸沮丧之意,只道:“请皇爷重重治奴婢的罪。”

“唉,朕知道了……”

崇祯只觉得浑身无力,连抬根手指头的力气也是欠奉。说实在的,他对这个老岳父实在不坏,封爵,赐田,赐给大内珍藏,前些年手松一些的时候,金银珠玉字画古董也没少给,周奎家原本是一穷二白的小吏家庭,现在呢?光是土地怕也有好几万顷了!

但现在局面坏到如此地步,舍下脸去求这个老泰山,最后的结果居然是这样!

徐高跪在地下,也是偷眼瞄着崇祯的脸色。

他有一些话,也是没有敢如实回奏。比如在周家催逼的时候,彼此撕破了脸,说话当然不好听。周奎不必忌讳什么,直言太监更加有钱,不论是王德化还是司礼的张某、方某,身家都在好几十万以上……凭什么叫他来出头一份?

真逼急了他,这个老皇亲就会直接上奏,或是入宫见皇后,请皇帝叫太监先出来助饷!

当然,宫中也有传言,这一次几个大太监怕是赖不过去,王德化和王承恩一人认了五万,下余的三两万或是大几千,总得掏一些出来……总不能叫皇爷连这个年也过不去不是?

但那是外朝全部拒绝,皇爷处处碰壁之后的事了,现在拿的太早,效果不大明显,非得等皇爷深感绝望之后再拿,到时候家奴们的脸上就有光了。

此事甚为隐秘,徐高要想保住自己项上人头就绝不敢吐露半个字。

虽然看着皇上甚是可怜,不过……想想还是自己的小命要紧,趴在地上的徐高垂下头去,一个字也不敢再说下去了。

……

……

“老先生!”

“老先生?”

下午三点来钟的光景,内阁两个大学士一前一后,从阁中踏步出来。他们都是有身份的人,家仆奴才轿夫们一大群,都是在东华门外头伺候。

两个大学士平时下值是谁也不理谁,只管走自己的,今天却是很有默契的走在了一起。

只是这身姿还是略有讲究,陈演的步速有意无意地要快魏德藻一个身位,而老魏头年纪虽大,身手却也是矫健的很,无论如何,最多让陈演半个身位的距离……两人拼了一阵脚程,开始很有默契的又慢下来,然后是陈演开口,魏德藻接口,算是正式走了过门。

只是一声招呼以后,却又沉默了下来。

半响过后,还是陈演先开口,他看向魏德藻,缓缓问道:“听说老先生家里,也遭了拷掠营的荼毒?”

提起这个,魏德藻的脸上就掠过一大片阴霾……如果说非要用文字来形容魏大学士此刻脸上的表情……实在已经是超出了普通操弄文字者的能力范围,只能说,是异常,异常的沉痛。

“的确是,就是在三天前。”

“嗯,府上哭闹了一夜,瞒骗不了人了。”

“尊府遭劫那天,动静也是不小啊。”

“哼!”陈演脸上怒气迸发,怒喝道:“学生已经找了骆养性,这伙贼人,一定要抓他们出来,重重法办!”

“学生也是这么想的……”魏德藻面色铁青,怒道:“抢掠皇亲国戚,那是题中应有之意,连学生等也要拷掠……李闯只要想得天下,就不能这么做。他就是入了京城,牛某人才有多大才情?治理天下,还需吾辈!”

夕阳西下,两个秉承国政,宰执天下的大人物终于在此事上取得了共识……这伙瞎闹的闯贼,一定要遏止他们作恶的势头!

“老先生家遭劫几何?”

“这个……不多,不多。”

“哈哈,吾向来清贫,那伙闯贼也是打错了主意啊。”

“嗯,嗯!”

两个衣着朱紫,腰缠玉带的大人物彼此对视一眼,都是看出了对方眼中的嘲弄之意。

陈演家损失最少有五万,魏德藻家资确实不富贵,折腾了小半夜,终于吐出来两万多,对两个文官来说,这笔银子是极大极大的损失……而闯贼居然犯到他们头上,也是叫一直置身事外的他们极为愤怒……国事公务可以放在一边,但自己家的损失,非得想办法弥补不可!

况且,两人现在都若有若无的和闯营接触着,据可靠的线报,闯营中已经有大人物否认了派出拷掠营这等事,虽然两个大学士将信将疑,但好歹也是有了叫人查察的胆子,若是这些闯贼真的是闯贼……好吧,真是别扭……如果是真的,那他们可就打死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出这种风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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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失控

就在太阳已经变成了红色的大圆球,以缓慢的速度向下沉降的时候,朱慈烺正在端敬殿中,站在长平公主身侧,教导着这个妹子悬书写仿。

他的字,现在在宫中已经大大出名,所以满够资格教导公主了。

老实说,不是这个求教的借口,公主也是不大方便过来,毕竟都已经成年,礼法大防,亲兄妹都不好常见面。

平常时候,除了崇祯和周后,谁也不会没事到他的宫里来,而这两位一个负责国事,一个总领六宫,都是忙到飞起的大忙人,只要朱慈烺每天晨昏定省,高高兴兴的在他们面前露个面,就不会有人找他的麻烦了。

至于他的功课和内操等正业,也是按照预先定下来的日程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东宫讲官中王铎被他放回江南去了,此人在南京发挥的作用恐怕比留在京师更大一些。

至于吴伟业等人,几次试探后知道是清谈无用之辈……但留在身边当幌子打掩护是足够了。

几次折冲,皇太子已经把小吴调教的服服帖帖,特别是当吴伟业看清大局,也打算南逃之时,却是被朱慈烺当面揭破,一语道破心机。

当时吴伟业的脸又红又白,很长时间都回不过颜色来。

读书人好歹要有一个忠君敬上的念头,被人识破了自然难堪,特别是被君上给识破……这件事在吴伟业来说是一个不可原谅的污点,所以在帮助皇太子的功课打掩护的事上,吴大诗人也算是干的有声有色……

所以在崇祯那边,皇太子的东宫一切如常,安静无事。朱慈烺的字写的越来越好,内操听说也练的有板有眼,虽然没有乾清宫奏对那晚的那种惊艳表现,但这个嫡长的儿子总是在不停的成长,偶尔父子谈起政务,朱慈烺的对答也是很对崇祯的心意,于是在这个崇祯十六年的年尾,皇太子朱慈烺在大内的地位越来越稳固,甚至名声已经传至内廷之外,而不复原本的历史轨道,除了姓名和下场之外,几乎没有任何教人提起来的东西。

最少,在这个时空,皇太子已经有“英武聪慧”的评价了。

但私底下,朱慈烺干的更是有声有色!

抄掠的皇亲勋戚有二十几家了,京师明面上还是一点动静没有。晋商范家是他亲自动手,还有几家也曾经在场指挥,但更多的只是交待给部下去办,而他坐镇后方,通过各方的反应和态度,还有这些臣属们动手的经过,打听来的各种消息情报的梳爬整理……总之汇总之后,由他来分析其中的含意,此事的危险程度是否有增加,多大程度上会引起反弹等等……还有,对属下的赏奖和金银的分配,和兵仗局交涉打造甲胃兵器,还有派人到口外购买战马,在城外和几个地方构筑藏马和藏兵、粮食的点……这些事都是异常的繁杂和困难,有很多次,朱慈烺不得不吩咐李继业去求王承恩,再由宫中发出指令,这才把事情能办下来。

几次三番,王承恩已经开始打探小爷在做些什么了,而关注东宫内操动向,甚至,内部也是有了不稳的迹象……总之,近一个月的抄掠到这种程度,应该是可以停止了!

至于想起收获所得……朱慈烺的嘴角也是露出一抹笑意来,这般明显,连在他身边的长平公主也发觉了,女孩儿眨了眨好看的眼睛,向着朱慈烺问道:“怎么啦?有什么事这么开心?”

她在朱慈烺的教导下,已经写满了一张纸,看的出来,公主也很聪慧,进步很是明显。

皇家的女孩子,当然要比外面的更多一些技艺上的训练,除了女红的学习之外,当然也要读书习字,只是,要求不高罢了。

“嘿嘿,想起件特别好玩的事,所以才笑了。”

“什么事呀?”

“女孩子家家的别瞎打听了……”朱慈烺在公主头上使劲揉了揉,惹的小姑娘翻老大的白眼。

“来,这个银盒子给你,里头的金饰也很不坏,挑着戴吧!”

“哥哥,你哪来的这么多银子?”

长平大为不解,问道:“父皇最近愁的饭也吃不下了,哎呀,我到乾清宫去请安,里头的太监宫人都是吓的要死……”

“父皇那个是国事,要的银子可是百万以上,我这个银盒子才几个钱,偏你这么多话!”

这么一说,长平自是释了心头疑虑,喜滋滋的看着银首饰盒,自己动手打开,开始看着里头的饰物。

老实说,皇室中的感情很淡,兄弟之间更是如此。皇子们都住南三所,自己有宫人太监伺候起居,读书习字,平时除了早晚各见一次面之外,等闲是不会面的。等就藩之国,更是一生也见不着了。

倒是太子和公主将来可以常见,感情要好一些儿。

朱慈烺对这个妹子也十分疼爱,对崇祯他很难真正有父子之间情感,而对诸兄弟,不过揖让罢了,谈不上有什么真情。只有对周后和长平、昭仁,还算是有一些真正的亲情。

人活在世上,如果一点儿亲情寄托也没有的话……那实在是太可怕了。

“小爷……”兄妹二人正在讨论着这些首饰,李继业在殿外轻咳了一声,见朱慈烺回头,便是轻声道:“奴婢有事要回。”

“好,我知道了。”

朱慈烺匆忙赶出,对李继业点了点头,道:“说吧。”

“是,按小爷吩咐,奴婢用几块马蹄金买通了皇爷身边的一个近侍……”

在崇祯身边一定要有耳报神,这也题中应有之意,皇帝和太子虽然是父子,但更是君臣。天家没亲情在大明虽没那么严重,但几十年前,万历还心心念念的要换人,崇祯当然没这种想法,但皇帝身边发生什么,也是朱慈烺这里重要的情报来源。

好在,有钱就好办事,李继业等人先是吃饱了太子的皇赏,忠心大增,现在交办事情,朱慈烺就省心的多。

当然,银钱来源,他是绝对的保密,而且对部下是分别利用,不使照面,更不准有所交谊。所以,在最大程度上,还是保证了自己的安全。

今天在内阁的会议,崇祯在向文官募捐失败的事,朱慈烺毫不觉得奇怪。皇权在崇祯手里一步步走向衰落是不移的事实,崇祯因为是正统的皇权代表,文官们最少在表面上是没有什么话说,很多人也确实对崇祯较为忠诚。

而崇祯一死,明朝之所以连划江而治也办不到,就是因为皇权衰落。

虽然福王继承了帝位,但除了马士英一党外,南明上下都没有把他当成可寄托忠诚的帝王。

黄宗羲等东林党徒从不承认福王的正统性,甚至这些人在暗中勾结军阀,试图用兵变之法,要么拱福王下台,要么就把实权拿过来。

清军已经在淮扬一带进攻,明军还在自相残杀中,如果大明文官士绅们把皇权当一回事,又岂能如此?

“好,我知道了。”

但陈演和魏德藻在退出内阁后的谈话,就是可堪玩味了。

因为愤怒,两个阁老又准备吩咐锦衣卫查办案件,所以声调很高……所以内容实质都被听的清清楚楚。

李继业对此事的严重性倒不很了解,所以只是老老实实的转述,见朱慈烺没有什么进一步的表示,于是躬了躬身,就此退下。

“来,”朱慈烺面色不悦,想了想,吩咐道:“传丘执中来。”

“奴婢见过小爷。”

丘执中匆忙赶至,行了一礼后站在下方,朱慈烺向他问道:“内操这几天,可有异常?”

“回小爷,”丘执中想了想,回道:“有两件事正要来禀报。”

“快说!”

“一则,几个百户这两天没有来上值,分别是段、任、佘等人。第二,适才奴婢听人禀报,段百户在内市买了几千银子的货物,十分的引人注意。”

“这么说,他是跑来购买年货了不是?这厮倒是多金又大方嘛。”朱慈烺微微冷笑,挥一挥手,道:“继续好好盯着那边,象这样的事不必等我催问,早点来回。”

“是,奴婢知道了。”

等一干太监都下去,朱慈烺的脸色便是难看的很了。

这么多天的抄掠,整个东宫内操,从武官到营兵都是得到了充分的锻炼。而且由于朱慈烺亲自指挥过几次,所以他的威望大增,控制内操也是没有问题。

况且,内操就在禁中,监察起来也很方便。

但就算如此,因为不停的抢掠和杀人,虽然上下都是如出鞘宝刀,因为染血而富有杀气,攻击性大有增加,但如强盗般的行事,杀人多了,这刀就太锋利了,稍不小心,就会割伤自己!

这几天他没有出宫,显然,外头的事也有失控的迹象。

看来,是时候停止,并且切实整顿了,而他这几天猫在东宫,也就是为着此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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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 群英会(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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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票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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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高放火,夜半杀人。

更鼓已经打了三更,已经两天没到内操点卯的段、任、佘三个百户,带着各自的心腹手下,拢共十来人,正磨刀霍霍,预备动手。

尽管朱慈烺挑人的时候已经是带眼观察,然后又细心挑检,这三人原本也确实是偏向于老实的那种……但,事情正在起变化……

他们毕竟是武官世家,世袭两百年以上的京营老油条武官,再老实的人,没吃过猪肉,总得闻过肉香不是?现在心也野了,胆儿也肥了,后头还有一个皇太子撑腰……事实证明,大明现在就是在溜檐儿了,京师里抢了二十几家,兄弟们一个没死,也是没有哪一个衙门出来过问此事。

毕竟是谋而后动,都是预先设计好方案,甚至到后来各家戒备严的时候,连养的几条狗,护院的位置,狗的移动范围,主人的正堂、卧室都在哪儿……这些都是用草图画下来,谋而后动,所以无往不利。

这么一路抢下来,几个百户都是精细人,自己悄悄算了算账,少说有十万八万的金,过百万的银子了。

小爷倒不是小气人,打从效命到现在,每人赏了几百两银子,这笔钱,大伙儿领在手中,却是并不满足。

京营武官,谁不是要养活一家大小!小爷作揖那天,大伙儿心头是一热,也是下决心给小爷卖命,可卖命归卖命,有了这么多钱,谁不眼红,几百两银子分下来,初入手是沉甸甸的……但人心可是比银子更沉的玩意,时间一久,几百两可就压不住它了。

几个人一合计,咱们效忠小爷的心是不能改的,在京城做这等事,胆大包天,杀人越货,冒的是闯营的人,后台却是皇太子,这一层关系可万万不能乱了。但也没必要这么死等着指示,内阁几个老家伙,钱怕是也不少,动他们的手也是该当的。如此这般,这两天没去禀报,连续干了两票,一个兄弟没折,抢了六七万的银子出来。

这笔银子到手,想往上交却是难了……谁也真舍不得。算算大伙儿才十几个人,三个百户拿大头,底下十来人再分分,每人都是大笔银子入账。只是,全数私吞却也是不敢……想来想去,不如再干一票大的,之前的银子大伙就留着,狠狠弄一笔出来孝敬给小爷也就是了!

再吞小爷的银子,大伙儿就是小妈养的!

眼前这目标,就是赫赫有名的关宁总兵吴三桂在京的府邸,吴家老爷子,历任总兵官,带了几十年的兵,不知道喝过多少兵血,吃过多少空额,吴家的家底,一般文官和百姓不知道,他们这些武官谁不清楚?

家资最少在百万以上!

今儿晚上,大伙儿下定决心,最少也得在吴家弄个十万八万的金银出来!

至于吴府的护院,确实有一些是关宁兵的精锐,但众人这些天下来无往不利,胆子也大了,算算人手也差不离,于是全数猫在吴家的外宅墙根底下,一个个缩成一团,尽管夜漏三更,寒气逼人,身上冷的打战,但心头却是一片火热!

……

……

“小侄叩见叔父大人!”

“起来!”

“谢叔父大人。”

应声而起,瞧着是长身玉立,身上衣服也是漂亮华贵,但眉宇间英气勃勃,贵公子气息很少的青年俊彦,正是奉父命来京的冯恺章。

虽然来京时间不长,但冯恺章的脸上却是写满了“摧残”这两个字……如果硬要换一种说法的话,那么用“折磨”似乎也没错了……

但毕竟是官宦世家出来,无论如何不能倒了架子,况且,这也是在自己的叔父面前,尽管叔父已经交卸……可好歹是曾经的大明太子少保,兵部正堂!

听说新任兵部尚书张缙彦送了一万银子给陈演这个内阁首辅,几番折冲,终于把本兵这个位置给坐稳了。

不过,也很有人骂张某太蠢!

现在是什么时候?到处起刀兵不说,京师都不安稳了,而且不同于东虏入境抢一票就走的格局,闯贼要是来了,十之八九是要打算攻下京师的,就算暂且没事,本兵这个位置岂是好当的?累吐了血不说,还要被皇帝压,同僚挤,何苦来哉!

自己叔父冯元飙,就是在本兵这个位置上累白了头,现在腰身都有点佝偻下去了……

“门下叩见……”

在冯恺章身后,自是跟随多日的魏岳,此人生性耿介,说不管冯公子的公务,果然就是不管。不过每日跟随,负责一些杂务,还有和官场中人打交道的事,魏岳人头熟,把一些难缠的小鬼给打发了,帮冯大公子省了不少事。

除此之外,就是任事不理,衙门里头的事,魏岳绝不多问。

不过今天是到冯元飙这里来,当年公案,冯元飙是兵部侍郎,一意坚持之下救了魏岳等人性命,后来又想办法给这几个人复职……论起恩情来,那是还不完的。

不然的话,以魏岳的性格,怎么会自居门下,大礼参拜?

只是他虽这么着,冯元飙却“啪”一声以掌击桌,然后怒道:“听说你魏大出息的很,到现在还是那副死气活样的模样?老夫救你们,是看你们一身本领过人,为国怜才,你自居老夫门下有个屁用,老夫差你这么一个能打更的军汉不成?真真是气死人了……”

冯元飙性格强韧是出了名的,不然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还敢和崇祯公然顶牛,以致不安于位被撵下台来……不过此老脾气也真够暴燥,见面还没说一句寒暄的话,就这么荤的素的一起端出来招呼了……

魏岳却是神色不变,只是跪在地下叩头行礼,似乎冯老头子说什么,他都是不加理会。

眼前这种情形,当然也不是头一回了……

“唉,罢了,不说这犟驴了。”冯元飙骂累了,也就罢了,转头向着自己侄儿,沉声问道:“事情办的不顺吧?”

“是……”冯恺章刚起了个头,冯元飙看到书房外人影一闪,房内灯影也被带的一晃一晃的,老头子不觉大怒,喝骂道:“不是说不准人来,是谁!”

“回老爷的话,是兵部侍郎王大人来拜。”

外头大约是冯府管家,因为主人事先有交待,外客来拜一律不会,但王家彦又是要紧客人,况且平时是直接进来,不需通报的熟客,所以也就只能甘冒怒火来禀报了。

“哦,是他……”冯元飙略一沉吟,便是道:“他来的正好,可以一起谈谈。”

说罢,站起身来,也不出迎,就在内书房的门前等着。

当时大户人家,就在内花厅的一侧开辟书房,用来招待第一等的熟客,冯元飙的这书房也算幽静,里头也有一些金石古董,不是最看重的客人,自然是到不得这里。

没过一会儿,一个五十左右的绯袍官员大步而来,冯元飙远远见了,便是奇道:“怎么,你下朝直接过来,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可不是!”王家彦苦笑:“忙乱了一天,急着来见你,哪有功夫?”

“哦,那就在舍下换吧。”

“不必,”王家彦答说:“晚上还有事。”

“怎么?”

“皇上今日见阁臣后,就是召见兵部……已经有圣喻:京师建戎政府,以本兵张大人为总理戎政大臣,弟为协理戎政。”

“京营兵归谁统带?”

“现在还没有定论,不过,十之八.九是给成国公朱纯臣带。喔,还有风声,如果情形危急,要急调关宁兵回援京师的话……可能会叫吴襄为提督京营总兵官……”

说到这,王家彦摇了摇头,只道:“皇上也是病急乱投医了!”

“哼!”冯元飙一针见血的道:“全是挑的靠不住的人。皇上身边,全是此等小人之辈,还有什么可说?”

“倒也不是完全没有人,缓急之时,必会派王承恩总理整个京师防御……此人手中还有几千内操净军,总有不少忠心耿耿的吧。”

“也当不得大用。”冯元飙颇为沉痛的叹一口气,摇头道:“闯贼尚在陕西,咱们这边已经是手足无措,不少人就打定主意,预备投降了。”

“虽然如此,”王家彦虽一个性格强韧的人,面对冯元飙,他微笑道:“总要先尽尽人事再说。我打算晚上去巡查内外城门,查看城墙垛口守备情形……先慢慢把京城防御捡起来再说。”

“哼哼,难!”

冯元飙又一次冷哼,不过也没有过多打激这个多年老友,只是将手指向冯恺章一指,轻声道:“此子来京,也是老夫和家兄暗中计较的一条脱身之法,如果能成,大事尚有转圆的机会。”

“哦?愿闻其详。”

“你大约知道,家兄现为天津巡抚,实不相瞒,吾等与李孟暗、李太虚彼此商议,坐困京师,实非良策,而南迁尚有划江困守之机,所以,预计在年后发动,而先期准备,也是已经开始了!”

他所说的李孟暗,便是国朝老臣素有清正之名的左都御史李邦华,此老向来忠直,人所敬服,而李太虚,则是左中允李明睿,也是一个很得崇祯信任亲信臣子。

原来他们已经集体计议,预备要请崇祯南迁,而以冯恺章的身份在此,所以王家彦立刻点了点头,向着冯恺章道:“世兄此来,是要鼓动圣驾到天津去,然后以海道南迁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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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 群英会(2)

“是的!”

对方的反应当然也是在预料之中,冯恺章的父亲是现任的天津巡抚,天津是重要海道港口,元朝的海运发达,天津就已经是要紧地方,本朝国初之时,海运尚且发达,天津更是十分重要的战略要地。

不过后来开通济河,京师和南边的漕运由海运转为陆运,时间长久,海运废驰,都中已经有不少人根本不知道到南方还有从天津坐船南下这条海路可走。

但毕竟王家彦是兵部侍郎,对这些道路交通平时就有关注,而且和冯元飙冯元飏兄弟二人很熟捻,估计以前就听说过,所以猜了出来,也并不奇怪。

“是的!”冯恺章在长辈面前,很有些训练有素的世家公子的风范模样,他站在两个老头子下首,很象个样子的答道:“家父和叔父大人,就是这个意思。打从崇祯十六年十月,家父就已经在着手进行此事。”

“哦?”王家彦很关注的问道:“现在如何了?”

“家父预备了两千左右的护送兵马,还有四百料的双桅大船二百艘,圣驾从京师起行,最多五六日到天津,从天津一路南下至京,海程是两千四百四十,预计最长用时二十日……一切都已经预备妥当,包括天津的行宫、关防护卫、随驾卫士、海船并水手、粮食调拨,医士……这一切都是已经备齐,只要朝议决断好,圣驾可以随时起行,数十日后,大明京师就是南京了。”

“唔,唔,好,太好了!”

在开头的时候,王家彦对冯家叔侄,还有李邦华、李明睿等人的打算还不以为然……闯贼还远在陕西,虽说山西空虚,闯贼可以轻松打到京师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实,但这个过程可能是半年甚至是一年,这么久的时间,朝廷是否能想到法子,充实居庸关、紫荆关等边塞重镇,挡住闯贼兵锋,又或者能调关宁兵进来,打退闯贼……这一切尚在未定之天,现在说南迁还是有点早了?

但听到后来,王家彦也是对眼前冯氏叔侄敬佩异常。

不知不觉间,他们就已经暗中做了这么许多事,他也是积年老吏,半闭着眼睛听冯恺章说天津的准备,心中也是知道,确实是预备妥当,只要皇帝驾临天津,则一切都会水到渠成,根本不需要费太多的事。

“很好,那么,贤契在京,是否已经分谒当道大佬,解释清楚,并且获得支持?据老夫所知,皇上还是心里想南迁的,只是没有大臣先提出,皇上不愿担这个责任罢了。”

“所言确实。”冯元飙在一边道:“皇上自觉担不起丢弃京师的责任,后世史书上名声太难看了些,所以宁愿要等大臣们众口一词的先提出来,他才会允准……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主动提出来好了。”说到这,他转向冯恺章,问道:“此事干系极大,你一个后生怕也说服不了太多人,不过好歹会有人表示赞同吧?”

这几天,在冯氏兄弟和李邦华等老臣的运作下,一系列的动作都将展开。而得到更多的人支持也是正式发动时的暖场……就算不支持,但不反动也可以。

看到叔父和王家彦期盼的眼光,冯恺章却只是缓缓摇头,半响过后,才道:“回叔父大人,侄儿这几天分谒当道大老,陈首辅和魏次辅都不曾见侄儿,拜帖倒是收了,只说南迁之事要紧,他们也不能擅自在私宅商议,所以不肯见面。至于其余的阁僚就是连帖子也不肯收了。”

“唉。”冯元飙叹口气,摇着头道:“既然这样,那就干脆直接从公事上走……你去通政司了没有?”

“去了。”一提起这个,冯恺章英俊的面庞上都满是愤怒:“侄儿到通政司,说明是天津巡抚派至京师来递奏折的使者,但通政大人一看表章上有率劲卒千人至通州迎驾等语,就已经把奏折递还,说是荒唐不经之语,绝不能递入宫中,所以侄儿徒劳无功,奏折根本没有递上去。”

“荒唐,荒唐!”

冯元飙气的吹胡子瞪眼,开始跺足大骂起来。

在场诸人,也都是苦笑不已,此老脾气真是老而弥坚,如果不是这样,他留在兵部尚书的位子上,效能当然比现在致仕了要好的多。

“不妨,”王家彦这个客人反过来劝慰冯元飙:“年后闯贼必至山西,直薄大同和居庸,到那时候,已经有登堂入室之势,由吾辈中人提起南迁,顺理成章的事,不必太着急。”

“也罢了。”冯元飙抚须长叹,道:“国事如此,真不知道将来伊于胡底。”

“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谈到现在,王家彦只喝了几口茶,连饭也没吃。不过他们都不是喜欢应酬的人,当下站起身来,笑道:“天色已经黑了,学生要去巡查城防。现在城上到了晚上恐怕连几百人也没有,这样怎么能行,万一有不法歹人缒城出入,岂不是成笑话了。”

“最近京中颇不安稳……”冯元飙也听说过一些事情,想了想,指指座下的冯恺章和魏岳,道:“我这侄儿自幼习武,骑射俱佳,剑术也看的过去。那个魏某,是选锋把总,松山一役从几万人围中杀了出来,武艺也不必多说了。我看,他们俩人陪你一同去吧,如何?”

王家彦这一次巡查城防,原本是一个京营武官也不惊动,只打算自己一个人,最多带上一两个家丁提灯笼,既然冯元飙开口,他也无可不可,只是笑道:“下官今晚要巡查的地方可多,世兄可不要叫苦。”

“不妨的!”冯恺章微微一笑,道:“小侄这一点苦还吃得下,再者,看看京城城防,如果圣驾起行出城,小侄理当伴当护驾,准备自是越多越好。”

“很好,”王家彦对这种务实的态度很是欣赏,看看窗外,笑道:“天气可不好,那么,我们就抓紧去吧!”

……

……

天气确实很不好,朱慈烺出宫的时候,天色已经黑透了,而且朔风凛洌,吹的人胸口都是透心价凉。

天色已经黑的透了,适才他已经去过乾清宫,见过崇祯和周后,还特别多呆了一会儿才出来。今天晚上,可以预计要耽搁到很晚,而且,将会特别的精采。

此时他已经换了一身服饰,过东华门金水桥不多远,几个劲装汉子迎面过来,就地一礼,均道:“见过小爷。”

“不必多礼了。”

朱慈烺神色严峻,抬一抬手,道:“老段几个呢?”

“回小爷的话,”李恭全责此事,因而神情颇有不安,上前答道:“从下午找到现在,各人家里头都去过了,都不在家。都是分头出了门,臣找了几个他们常去的地方,也是不见踪影。”

“他们带家伙没有?”

因为经常动手,而各人家中人多口杂,所以动手用的各种器具都是藏在城中的几个点里,一旦有人动用,就会立刻知道。

“带了。”李恭神色更是不安,呐呐答道:“十七个人,取了全套的家伙什。”

“该死!”朱慈烺面色铁青,道:“为什么给他们?”

“这……”

李恭等人垂首不答,事实上东宫内操情形早有不稳,毕竟杀人一多,胆气就壮,抢掠这种事原本就是越来越大胆,况且又杀伤多人,那些大户人家也不是吃素的,防院伴当都很有一手,所以内操动手越多,暴戾之气就越强。而自行其事,不愿服从指挥的情形就越来越严重了。

当然,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大家全都是百户官,朱慈烺在,则人人听从指挥,没有任何疑问,或是太子发话下来,以谁主事,当然也是没有问题。但一旦缺乏指示,或是朱慈烺本人不在,那问题就大了。

“嗯,我知道了。”朱慈烺当然也明白其中的道理,这原本是他有意为之,这个小团体缺乏真正的核心带头人物,唯一的核心就是他。因为在真正掌握之前,不能出现一个能代他总领全局的部下,否则,就有太阿倒持的危险。

而现在除了这几个失控的,他在军中威信已立,不论是他的决断还是大方的恩赏,或是展露出来的身手,再加上他这个在法理上无可置疑的位子……都已经决定了这个小型武装团体已经被他牢牢握在手中。

现在,是到了提拔几个核心武官来代他指挥,并且在他不在的时候,可以随机应变,灵活处理突发事件的时候了。

就如此前这件事,如果李恭是更高一级的武官,事情可能就不是这样了。

城中的几个秘密据点,平时行动的指挥,还有城外马场等处的管理,也是要专业的负责军官了。

当然,这件事还不是最要紧的……朱慈烺眼中露出一丝掩藏不住的杀机……现在最要紧的,还是找到那几个无法无天之徒,处以公正而毫无怜悯的刑罚!

现在,已经到了整肃军纪,以刑罚来约束部众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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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 群英会(2)

“是的!”

对方的反应当然也是在预料之中,冯恺章的父亲是现任的天津巡抚,天津是重要海道港口,元朝的海运发达,天津就已经是要紧地方,本朝国初之时,海运尚且发达,天津更是十分重要的战略要地。

不过后来开通济河,京师和南边的漕运由海运转为陆运,时间长久,海运废驰,都中已经有不少人根本不知道到南方还有从天津坐船南下这条海路可走。

但毕竟王家彦是兵部侍郎,对这些道路交通平时就有关注,而且和冯元飙冯元飏兄弟二人很熟捻,估计以前就听说过,所以猜了出来,也并不奇怪。

“是的!”冯恺章在长辈面前,很有些训练有素的世家公子的风范模样,他站在两个老头子下首,很象个样子的答道:“家父和叔父大人,就是这个意思。打从崇祯十六年十月,家父就已经在着手进行此事。”

“哦?”王家彦很关注的问道:“现在如何了?”

“家父预备了两千左右的护送兵马,还有四百料的双桅大船二百艘,圣驾从京师起行,最多五六日到天津,从天津一路南下至京,海程是两千四百四十,预计最长用时二十日……一切都已经预备妥当,包括天津的行宫、关防护卫、随驾卫士、海船并水手、粮食调拨,医士……这一切都是已经备齐,只要朝议决断好,圣驾可以随时起行,数十日后,大明京师就是南京了。”

“唔,唔,好,太好了!”

在开头的时候,王家彦对冯家叔侄,还有李邦华、李明睿等人的打算还不以为然……闯贼还远在陕西,虽说山西空虚,闯贼可以轻松打到京师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实,但这个过程可能是半年甚至是一年,这么久的时间,朝廷是否能想到法子,充实居庸关、紫荆关等边塞重镇,挡住闯贼兵锋,又或者能调关宁兵进来,打退闯贼……这一切尚在未定之天,现在说南迁还是有点早了?

但听到后来,王家彦也是对眼前冯氏叔侄敬佩异常。

不知不觉间,他们就已经暗中做了这么许多事,他也是积年老吏,半闭着眼睛听冯恺章说天津的准备,心中也是知道,确实是预备妥当,只要皇帝驾临天津,则一切都会水到渠成,根本不需要费太多的事。

“很好,那么,贤契在京,是否已经分谒当道大佬,解释清楚,并且获得支持?据老夫所知,皇上还是心里想南迁的,只是没有大臣先提出,皇上不愿担这个责任罢了。”

“所言确实。”冯元飙在一边道:“皇上自觉担不起丢弃京师的责任,后世史书上名声太难看了些,所以宁愿要等大臣们众口一词的先提出来,他才会允准……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主动提出来好了。”说到这,他转向冯恺章,问道:“此事干系极大,你一个后生怕也说服不了太多人,不过好歹会有人表示赞同吧?”

这几天,在冯氏兄弟和李邦华等老臣的运作下,一系列的动作都将展开。而得到更多的人支持也是正式发动时的暖场……就算不支持,但不反动也可以。

看到叔父和王家彦期盼的眼光,冯恺章却只是缓缓摇头,半响过后,才道:“回叔父大人,侄儿这几天分谒当道大老,陈首辅和魏次辅都不曾见侄儿,拜帖倒是收了,只说南迁之事要紧,他们也不能擅自在私宅商议,所以不肯见面。至于其余的阁僚就是连帖子也不肯收了。”

“唉。”冯元飙叹口气,摇着头道:“既然这样,那就干脆直接从公事上走……你去通政司了没有?”

“去了。”一提起这个,冯恺章英俊的面庞上都满是愤怒:“侄儿到通政司,说明是天津巡抚派至京师来递奏折的使者,但通政大人一看表章上有率劲卒千人至通州迎驾等语,就已经把奏折递还,说是荒唐不经之语,绝不能递入宫中,所以侄儿徒劳无功,奏折根本没有递上去。”

“荒唐,荒唐!”

冯元飙气的吹胡子瞪眼,开始跺足大骂起来。

在场诸人,也都是苦笑不已,此老脾气真是老而弥坚,如果不是这样,他留在兵部尚书的位子上,效能当然比现在致仕了要好的多。

“不妨,”王家彦这个客人反过来劝慰冯元飙:“年后闯贼必至山西,直薄大同和居庸,到那时候,已经有登堂入室之势,由吾辈中人提起南迁,顺理成章的事,不必太着急。”

“也罢了。”冯元飙抚须长叹,道:“国事如此,真不知道将来伊于胡底。”

“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谈到现在,王家彦只喝了几口茶,连饭也没吃。不过他们都不是喜欢应酬的人,当下站起身来,笑道:“天色已经黑了,学生要去巡查城防。现在城上到了晚上恐怕连几百人也没有,这样怎么能行,万一有不法歹人缒城出入,岂不是成笑话了。”

“最近京中颇不安稳……”冯元飙也听说过一些事情,想了想,指指座下的冯恺章和魏岳,道:“我这侄儿自幼习武,骑射俱佳,剑术也看的过去。那个魏某,是选锋把总,松山一役从几万人围中杀了出来,武艺也不必多说了。我看,他们俩人陪你一同去吧,如何?”

王家彦这一次巡查城防,原本是一个京营武官也不惊动,只打算自己一个人,最多带上一两个家丁提灯笼,既然冯元飙开口,他也无可不可,只是笑道:“下官今晚要巡查的地方可多,世兄可不要叫苦。”

“不妨的!”冯恺章微微一笑,道:“小侄这一点苦还吃得下,再者,看看京城城防,如果圣驾起行出城,小侄理当伴当护驾,准备自是越多越好。”

“很好,”王家彦对这种务实的态度很是欣赏,看看窗外,笑道:“天气可不好,那么,我们就抓紧去吧!”

……

……

天气确实很不好,朱慈烺出宫的时候,天色已经黑透了,而且朔风凛洌,吹的人胸口都是透心价凉。

天色已经黑的透了,适才他已经去过乾清宫,见过崇祯和周后,还特别多呆了一会儿才出来。今天晚上,可以预计要耽搁到很晚,而且,将会特别的精采。

此时他已经换了一身服饰,过东华门金水桥不多远,几个劲装汉子迎面过来,就地一礼,均道:“见过小爷。”

“不必多礼了。”

朱慈烺神色严峻,抬一抬手,道:“老段几个呢?”

“回小爷的话,”李恭全责此事,因而神情颇有不安,上前答道:“从下午找到现在,各人家里头都去过了,都不在家。都是分头出了门,臣找了几个他们常去的地方,也是不见踪影。”

“他们带家伙没有?”

因为经常动手,而各人家中人多口杂,所以动手用的各种器具都是藏在城中的几个点里,一旦有人动用,就会立刻知道。

“带了。”李恭神色更是不安,呐呐答道:“十七个人,取了全套的家伙什。”

“该死!”朱慈烺面色铁青,道:“为什么给他们?”

“这……”

李恭等人垂首不答,事实上东宫内操情形早有不稳,毕竟杀人一多,胆气就壮,抢掠这种事原本就是越来越大胆,况且又杀伤多人,那些大户人家也不是吃素的,防院伴当都很有一手,所以内操动手越多,暴戾之气就越强。而自行其事,不愿服从指挥的情形就越来越严重了。

当然,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大家全都是百户官,朱慈烺在,则人人听从指挥,没有任何疑问,或是太子发话下来,以谁主事,当然也是没有问题。但一旦缺乏指示,或是朱慈烺本人不在,那问题就大了。

“嗯,我知道了。”朱慈烺当然也明白其中的道理,这原本是他有意为之,这个小团体缺乏真正的核心带头人物,唯一的核心就是他。因为在真正掌握之前,不能出现一个能代他总领全局的部下,否则,就有太阿倒持的危险。

而现在除了这几个失控的,他在军中威信已立,不论是他的决断还是大方的恩赏,或是展露出来的身手,再加上他这个在法理上无可置疑的位子……都已经决定了这个小型武装团体已经被他牢牢握在手中。

现在,是到了提拔几个核心武官来代他指挥,并且在他不在的时候,可以随机应变,灵活处理突发事件的时候了。

就如此前这件事,如果李恭是更高一级的武官,事情可能就不是这样了。

城中的几个秘密据点,平时行动的指挥,还有城外马场等处的管理,也是要专业的负责军官了。

当然,这件事还不是最要紧的……朱慈烺眼中露出一丝掩藏不住的杀机……现在最要紧的,还是找到那几个无法无天之徒,处以公正而毫无怜悯的刑罚!

现在,已经到了整肃军纪,以刑罚来约束部众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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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群英会(3)

对朱慈烺来说,当务之急,是要找到老段一伙的下落。

但急切之间,却也是没有什么踪迹可寻。

毕竟这是京城,不是什么小地方,光是内城就方圆大几十里,住着的勋戚权贵家资在十万以上能够被人惦记的,最少也有好几百家。

不然的话,李自成和刘宗敏的五千夹棍又怎么能成短短时间弄到几千万银子?

这个也羡慕不来,朱慈烺很苦恼的挠挠头……虽然现在算得上杀伐果决,也拉起了班子,平时接触的都是这个帝国最上层的政治斗争和大人物,但事到关键,手头也确实没有几个能帮的上忙的人。

一伙武官,叫他们抄刀子砍人是小事,翻墙杀人越货也是等闲,想叫他们出几个靠谱点的主意,那可就是真难了。

好在三个臭皮匠,可以凑一个诸葛亮出来。

没必要一切都自己拿主意,事事都专断,那反而不是一个合格的上位。

真正合格的上位就是叫人畅所欲言,而最后拿主意的一定是自己,而且一定要挑一个最合理的建议,并且信之不疑,绝不朝令夕改。

听到最后,还是李恭和王校的主意靠谱一些……朱慈烺想了想,向着众人令道:“几个中转休息的点都派人手,咱们几个……”

一句未毕,李恭在一边轻轻扯了扯他的袍袖。

朱慈烺会意,立时住嘴不语。

在他眼前,一个身形瘦弱,面相清癯的老者方巾长袍,一闪而过。老者身后还有一个俊俏的书僮模样的小厮跟随,右侧则是一个汉子打着白灯笼在头前引路,大冷的天,这老头手中还有一柄湘妃竹扇,看起来就是一个拘泥到食古不化的老背晦了的书虫……不过,不巧的是朱慈烺几人都认得他,此人便是前一阵被朱慈烺盯住的卖艺老者,此时摇身一变,却是成了一位诸生老爷。

“小爷?”

朱慈烺沉吟不语,李恭却是有点儿沉不住气。眼前这厮,根据小爷的分析应该是正经的闯营探子,这些天大家冒着闯营的名,但对真正的小刘营探子却也是没放弃查察,可惜,打那晚之后,大约是查觉到了什么不对,这些闯营探子就跟消失了一样,再也没见过踪影。

现在看来,大伙儿还是在市井里寻,路子就是错了。

这伙贼先是用卖艺人身份进京,熟悉环境,时间久了就已经改变了身份,眼前这老头,分明就是一个家境还不错的生员。

想来这样才对,交结官员,刺探情报,一伙卖艺的谁和你说太多真正的上层的事儿?只有身份变了,才能刺探到更多更深的东西出来。

“怎么办?”

李恭额头也是微微冒汗,大是紧张。

那边一伙不知好歹的同僚也不知道在惦记着打劫哪家勋贵……两个大学士被劫,小爷已经得到消息,大明残余的官方力量就要介入,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锦衣卫若是真的介入,很可能就会坏事。

趁着现在还没有暴露,赶紧收蓬,大伙儿平时就往宫里一躲,锦衣卫再牛逼,也不能到万岁山查案吧?

所以当务之急,就是要把那几个厮鸟捉住,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把这些危险在萌芽时就给掐了!

可是吧,这边又是发觉了一伙闯贼的踪迹,虽然说大家都知道,小爷这么训练内操,弄钱买马,打置兵器,这可不是为了守备京师,而多半是为了将来的南逃做准备。连各家的眷属丁口,小爷已经是做了统计,都是京营中人,把人的家小留下来,叫人卖命护卫南逃,小爷干不出这么蠢蛋的事。

但无论如何,闯贼在这京师里总干不出好事来,就算要走,也得把这伙内贼摘弄干净了再说。不然的话,大伙儿这心里如何舒坦的起来?

该怎么办呢……众人缩在沿街店铺的阴影里头,瞧着老闯贼大摇大摆的向前走着,却是一筹莫展,进退两难。

正为难的当口,却是又过来三个青年男子,俱是身着劲装,打扮的利落干练的模样,中间为首的二十来岁,身形高大而并不显笨拙,举手投足都十分的带有劲力,浓眉大眼,还留着一嘴漂亮的络腮大胡子,乍看面相十分忠厚,但眼神开阖间,却是凌厉如电,一看便知道是十分厉害的角色。

左右两边,也都是二十来岁正盛壮之年的小伙子,俱是身形矫健,瞧着长相气度都很不凡的样子。

“咦……”

王源刚想出声,朱慈烺却是轻轻一嘘,示意他不要说话。

这三个人都是打扮的俏式漂亮,十分利落,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三人与那几个闯贼的距离也是跟踪者的最佳隔断,如果不是朱慈烺几人刚刚先隐藏起来,怕也是早就被这三人给发现了。

这样的好手,一定耳目精明,需得小心为上。

“呼延百户,咱们跟了一天,也差不离了?”左侧的年轻人似乎要随和一些,一边脚步缓缓挪动着,一边搓手笑道:“这几个狗日的一整天就吊着咱们,又是逛庙市,又是到观里砸老道,还听书喝茶吃小吃点心,咱们哪……好嘛,喝了一天的冷风!”

“怎么着?”姓呼延的似乎还是个百户,冷眼瞥了说话的那人一眼,道:“嫌累了?你是怎么出的师,这才走了多远的路……你的本事是和你师娘学的吧。”

右侧的年轻人笑道:“小李这厮成心价添乱,他师傅可是当年骆老指挥派到辽东,后来随着大军入朝的夜不收,从平壤化装一路潜过汉城,到了什么鸟济州岛,一路几千里长途,睡雪地,啃草根树皮都干过,来回潜行,过的朝鲜州县就好几百,经过的倭贼大阵好几十个,就这么着,一点事儿没有,一层油皮也没嗑破,小李这厮是学的八九成功夫在身上,这点劳累算什么呀……”

这人娓娓而谈,叫小李的年轻人十分生受,花花轿子人抬人,当下也眉花眼笑的道:“高升哥你也不赖,世袭总旗,十来省口音能听能说能讲,北方各省山川地利河流叉道记的清清楚楚……”

“有什么用?”虽然被夸,但那个叫高升的却是一脸漠然,摇了摇头,道:“都没有用啦。”

“这话不对。”中间的百户官淡淡一笑,道:“咱们上对得起皇上和祖宗,下对得起自己的官职俸禄,这就行了。有用没用,但凭本心!”

此人长相粗豪,说话倒也十分的干脆爽利,一席话说出来,暗处的朱慈烺等人,无一不是暗暗点头。

“速度可以再快一些,可惜,现在能盯人的人手就咱们几个,不然的话,前后布网,不怕他们走脱。”

“能盯着不露形迹就不错了,明儿个一交班,听说叫咱们去查那伙劫大户的贼去,这里不叫再查下去了,我就奇怪,明明是一伙子外来的贼,偏生就说没有实据,不准随便抓人盘问,现在干脆查也不叫查了……”小李笑嘻嘻的道:“他娘的也好,老子眼珠子早就红了,查那伙专门劫掠的去,这伙贼,闹的好处一定不少。”

“挨劫的也是活该,他娘的,这么多银子,京城里粥厂才几个?看着百姓饿死,他娘的被劫了更好。”

“说起来,李闯最喜欢放赈啊……”

“噤言,你这厮找死么!”

适才在头前走的老闯贼走的不紧不慢,所以这三个穿灰袍戴毡帽的汉子也装成一起出来喝酒的闲汉,走走停停,只远远的缀着,不肯跟的太紧。

就是这么着,几个人看到四周寂寂无声,天冷风大,似乎要下雪的样子,沿街除了几间店铺还有灯火的亮光,到处都已经是黑漆漆的,如果有行人经过,怕是早就有亮光过来,所以几人说话也没有刻意太小声……却是被朱慈烺等人听了个严实。

等三人走的远些,王源才是哈哈一笑,垛了垛冻僵了的双脚,笑道:“这三个爷们是锦衣卫的人。”

“没错儿。”

“中间那个,似乎叫呼延傲博,是锦衣卫里有名的世家,弓马娴熟,一身武艺也很了得。”

“唉,这样的世家也是败落的多,锦衣卫里这样的好手,千中无一了。”

“魏阉在时,锦衣卫还算得势,总算留下几个人来。”

“没听说么?那个姓李的师傅还在朝鲜干过夜不收!说起来,锦衣卫在朝鲜干的可是真棒,把倭人的军情打探的清清楚楚,大军起动之时,很得他们的力。”

锦衣卫在朝鲜应该算是最后的余辉,打探的消息又多又准,甚至是叫后人难以想象,以当时的道路交通条件,这些探子是怎么纵横三千里朝鲜河山,又是怎么解决语言问题,搞到那么多的情报回来?

朱慈烺的眼神中也满是笑意……不管怎么说,今晚热闹了,闯贼在前,锦衣卫吊在后头,然后再有自己这么一方,各方好汉纷纷上场,要在这崇祯年末,大雪欲飞的夜里,上演一出精采的大戏!

既然这么着……当然是选择跟上去,还有比这更好玩的事么?

至于老段那几个自己作死的货,派出李恭去盯着,也是一准没错。

“无论老段他们如何,都带到朝阳门上来等我吧,就在城楼西处里半处会合。”

匆忙吩咐李恭,朱慈烺便是带着王源等人,也是隐在暗处,不紧不慢的跟着那几个锦衣卫,悄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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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 群英会(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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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天突发眼疾,先勉强维持一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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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慈烺等人身处的地方,正和朝阳门遥遥相望。

这里靠近中城,是贵戚大户们居住最密集的地方,所以如果段百户几个动手,十之八九也是在中城诸坊中挑目标。

这样的话,李恭留守,大约可以迅速处理突发情况,不论是老段几个得手还是失风,都能尽快帮手解决。

然后此地距离朝阳门也近,到了城墙上头,地方宽广空旷,没有人家碍事,正好可以从容处置。

当然,朱慈烺也是早就打算过来看一看京城防御情形。他还记得,李自成到居庸关前后,北京已经戒严,当时有几个城门可以让崇祯逃走,而灾难迫在眉睫时,崇祯也并不是在宫中等死,到那会儿,他也顾不得和文官们推卸责任,而是自己带着王承恩和几百内操净军出宫,他的第一选择是正阳门,不过城上不肯开门,后来到兵部尚书张缙彦守的朝阳门,试图混出城去,张缙彦也是选择了拒不开门放人的决策,到后来,崇祯和王承恩又到安定门,那里竟是远远看到有兵马过来,就立刻敲梆子放箭,把崇祯和内操净军远远就赶开了。

事情到了那个地步,崇祯灰心绝望,在长安街解散了剩下的内操,自己和王承恩回到内廷,直入煤山,披发写血书,然后上吊。

其实就是当时的情形,出城还有逃生的机会,李自成兵马不多,骑兵也不多,崇祯从朝阳门这个专门运送北上槽粮的“粮门”出去,直趋天津,只要能甩掉追兵,怕是生死还在两可之间。

当然,这种机会实在是太渺茫了……

天越发的冷了,北风不停的呼啸着,发出阵阵凄厉的声响,各人身上的衣服都被吹的啪啪直响,没过一会儿,身上一丁点的热气都被这风给吹散了。

跟在几个锦衣卫后头,众人也是不敢跟的太近,大多数的人手朱慈烺也没敢带,前头那几个毕竟是专业人士,动静大了,跟的紧了,都可能会被发觉。

只是天儿虽早早黑了,但时辰其实还早,那老闯贼有从人护卫,打着灯笼就在这中城坊中四处转悠,又跟了小半个时辰,连朱慈烺几个都焦燥起来,前头的锦衣卫才突然停住脚步……显然,是那几个闯贼已经到了目的地所在。

“这是哪儿,有什么大人物住这儿?”

朱慈烺对这会子的北京实在谈不上熟,坊名、里、街道,有一些后世还留着名字,但位置可能不尽相同,光拿正阳门来说,那个后世巍峨高耸的城门楼子,现在还是另外一种格式,根本就不一样……

倒是身边的王源和任尚、王校几个,都是京城土著,坊市道路,闭着眼也能摸的出来,所以问他们就是。

“回小爷,这里是功德坊……俺想想有啥大人物在……喔,似乎是首辅陈相国家,就在这儿附近了。”

“他呀?”

“我的个娘哎,俺真的想不到,陈阁老居然和闯贼有勾结!”

“天杀的老匹夫,真真是全无天良啊。”

几个武官低声议论着,朱慈烺眼中也是精芒闪动……闯贼真是牛逼坏了!

不知道是谁给他们的主意,又不知道是怎么牵的线,搭的头,就这么大摇大摆的混到京师来不说,居然还混到了大明首辅的家里头!

大明早就是文官政治,和皇权彼此的争斗到现在,崇祯是比万历和天启都强势的多的帝王,毕竟是“刚毅”么,但就算是崇祯,对一些约定俗成的东西也是没有办法的,他能杀人,但破不了局。

就拿这内阁首辅制度来说,它只能是文官内部争斗妥协的产物,而不能是皇权的附属品。对内阁,崇祯曾经干预过,比如钱谦益、黄道周几次事件,但更多的时候,他也只能是捏着鼻子接受,或是被阁臣给左右于无形之中而不自知。

毕竟皇帝是世袭的,能干到内阁并且任首辅的人,才是这国家几千万生民之中又几十万的读书人中又几万人的官僚之中的第一人。

要有多高的智商,多强的运气,再加上多能熬的身体,才能到首辅这个位置上来啊……

所以此时此刻,尽管四周武官们惊的都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但朱慈烺却并没有什么愤怒和诧异的情绪,心心念念的,倒是真心想知道,那个闯营老者到底是以什么身份进的陈府,又是和陈演这个大学士说些什么呢……

……

……

不知道是锦衣卫盯人的功夫特别好,还是闯营消息一天好过一天,而京中百姓都觉着改朝换代的日子快了,而下到百姓,上到文武官员,勋戚皇亲,似乎没有人对大明还抱有什么强烈的信心了。

这种情绪感染之下,今天晚上,穿着茧绸棉袍,戴着饰着上等翡翠的暖帽,手中还挺别扭的持一把折扇的老汪心情特别愉快,今天晚上刺骨的寒风也没有影响到他的好心情……至于沿街过来,根本没见几个人影,再加上强烈的自信支撑着,除了化装成男装的慧梅没事还往后看一眼外,老汪和另外一个闯营的汉子根本没有回过一次头。

笑话儿了,这个时候了,谁还敢来管他们?

况且,现在他们来拜会的这户人家,可不是什么“侍郎府”或是“尚书邸”,而是不折不扣的大明第一文臣,是内阁首辅陈演陈大人家……这样的人家,漫说是顺天府或是京营,又或是厂卫,整个北京城中又有谁敢在这里盯梢抓人?

而且陈阁老已经见过骆养性,交待锦衣卫不得再过问其它案件,所有人手,一律要去查办冒充闯营拷掠营的重案,锦衣卫原本力量就很薄弱了,再把人手调开,老汪一伙就更是稳如泰山!

“一会进去,你们俩在外间等着,不要乱说乱动!”

在投了名刺帖子,等候召见的功夫,尽管不是头一回来,老汪还是觉着有一点紧张。毕竟这位也是“相爷”,老汪是秦军边军出身,十几年前的时候见着一个九品巡检都要跪下叫老爷,北京的这些大官就是天上人一样,现在虽然干了十来年流贼,藩王的肉都吃过,但几十年的积习不是一下子就能改掉的,想到要亲见相爷阁老,还是有情不自禁的紧张。

“哼,不过就是个更大的狗大户,什么要紧。”

慧梅果然还是这些话,她是河南信阳府人,迭遭天灾,官府还催科不止,父亲和哥哥被县令派人抓去,三伏天的时候戴枷在县衙门前跪着,几天下来,人就脱了皮,生生被晒死。母亲投河,嫂子改嫁,原本一家老小和睦安康,眨眼之间,就是人鬼殊途。

这姑娘也是烈性子,正好闯军到了,她就投了红娘子的健妇营,破了县城时,头一个用剑刺穿了县令的胸膛……

这一次小刘营调派人手,也从健妇营借人,慧梅几年苦练,功夫高强,被选中派了过来。

一切都好,就是这仇官恨府的情绪太过强烈,稍不留神就是暴走,弄的老汪头疼无比。

原本还打着娇俏小娘的主意,现在才知道,这主儿身上全是刺,留神都会被扎着,更不要提不留神了……

“好好,反正不要惹事生非,大事要紧。”

老汪用正事来压,军中的人讲究纪律,慧梅这才抿着嘴不出声儿,和另外一个汉子老老实实的跟在老汪身后头,等着召见。

没过一会儿功夫,一个管家模样的扶着帽子跑出来,上下打量了老汪一会儿,才笑着点一点头,道:“汪先生是吧,也真奇了,外头十几个客在等,相爷偏叫俺来带你进去,这会瞧了,也没见着有什么出奇之处么!”

“哪里有甚出奇处,不过是帮人带着书信,怕是相爷急着看信罢了。。”

老汪十分懂得京里这些官宦人家的规矩,上前一步,在这人袖中塞了一锭银子。

“先生太客气了……请,快请!”对方掂量了一下重量,脸上笑容就热络了几分,一边寒暄着,一边就急速引领,这陈府范围极大,从侧门进去,一进院子套一进院子,不是这管家带路,怕是一时也摸不着地方。

只是一路灯火通明,比起外边黑漆漆的景像又是绝然不同,等到了陈演居处,外间的大花厅上果然或坐或站,十几个着绿穿青的官员正在花厅里等候陈演召见,相府阁老,权力第一,私宅之中,怕也是天天都免不得这等景像。

“今儿晚上人是少的,天儿太冷。”瞧着厅中情形,带路的管家也只是一笑,催着老汪道:“到了……先生快着点儿。”

老汪还是头一回感受到这等权力的威严,再加上规制轩昂,格调高雅,不比亲藩和富商府邸,前者象古庙,后者华丽过头,没有一点儿贵气。

只有这种读书相公内阁阁老的府邸,一草一木都是极见心思,就是府中下人,也是一口一个先生,十分文雅。

怪道人都说读书人中了相公,就算是文曲星下凡,至于点翰林,当阁老,怕不真的是星君在世?

怀着这种惴惴不安的心理,老汪一路进了内书房,房门一开,果然一个气度俨然的老者端坐在案前官帽椅中,但见须发皆白,神色俨然,方巾道袍在身,休闲之余,又是气度非凡。

“你退下吧。”道袍老者就是首辅陈演,看了看自己家的下人,随口吩咐着。

“是!”

那管家应声而退,还缓缓带上的房门,十分的懂得规矩。

老汪正自不知如何开口,却见陈演缓步上前,气度仍然是十分沉稳,但近的前来,却是突然展开衣袍跪下,老汪正如在梦中,却见这须发浩然老者碰下头去,嘴里直道:“贵使驾临,有失远迎,伪明罪臣十分惶恐,还请贵使宽宏大量,饶恕罪臣天大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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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群英会(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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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更了两天,十分的不好意思。

现在是睁一眼闭一眼的打字,兄弟也是拼命报效了。新书期间,只望着大家的推荐票支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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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瞅着闯营密探进了陈府,由阁老府邸中的管家迎了进去,几个原本一脸精干的锦衣卫都是面面相觑,就算是向来性格坚刚沉毅的呼延百户也是沉下了脸,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堂堂国家内阁首辅,事实上的宰相中书令通敌,这国家还有什么可说的?

不过就是亡国罢了。

“百户,怎么办?”

一左一右,俱是锦衣卫中的总旗,也是这个特务机构仅存的一些能办事的人了,此时小李和高升也都是没有了主意,只眼睁睁看着呼延傲博发呆。

“自然是盯下去。”

呼延傲博先也是楞征住了,现在却是镇定了下来,他冷然一笑,道:“咱们武夫不管那么多,差事在身上一天就做一天的事,就算举朝都通敌,咱们尽到了本份,也就罢了。”

这话里的意思也很明白,差事还要干下去,但,不必卖命了。

反正吃这个饷拿这个俸禄,大家做到现在这个地步,也算对的起皇上和祖宗了。

“等着吧……”呼延傲博淡淡一笑,道:“一会儿盯着他们,寻着老巢,报给上头知道,怎么处置,却不是咱们的首尾。明儿一早,咱们查那伙子在京师抄掠大户的贼去!”

……

……

几个锦衣卫在陈府外苦候的功夫,朝阳门的城头上也是有几个人缓步而行,在黑漆漆的城头大声说笑着。

大明京师原本是元朝大都,规制原就不小。当初皇明太祖封燕王居停于此,因为城池和王府都大大超过普通亲王,太祖还不得不向诸王解释。

到后来成祖皇帝定鼎南京,却和太祖皇帝一样,唯恐北地无人,于是定下天子守国门的国策,二十年时间,重新修建了内城和宫城,到嘉靖年间,又修外城,整个京师的防御格局才真正底定下来。

现在这朝阳门地段的城墙始修于元,当年叫齐化门,后来历经修葺,在正统四年增益成功,因为是槽粮运入城的关键,而且距离内廷很近,所以朝阳门关防也极为要紧,是内城九门中很要紧的一处城门。

巡视此地的,就是现任的兵部侍郎王家彦,一手提着一盏灯笼,跟随在他身边左右的,当然便是冯恺章与魏岳两人了。

年近六旬的老臣,从天色擦黑就上城头,从正阳到宣武,再从宣武到东直,最后又从东直门走回,巡行朝阳门。

城头上虽然宽阔坚实,比在街道上还好走一些,但深夜风急,朔风无遮无拦,就算是几人都穿着厚实的棉袄,还是被吹了个透心凉。

眼看风势渐小,还有点儿停止的意思,冯恺章便道:“大人,不如暂且下城休息,城门守兵和铺舍也都要看一下,光查城头垛口,也怪没意思的。”

“你是看天要下雪了,打量老头子撑不住了吧?”

一路行来,彼此照应,虽然身份和年纪都相差悬殊,不过王家彦为人风趣,又是一个值得敬重的老臣,所以三人之间,已经很是熟捻,说起话来,也少了很多顾忌。

想来也是奇妙,一个国朝重臣,一个文官世家的公子,配一个仗剑护卫的京营武官,三人两盏灯笼,就在这北京城头来回的巡行,头顶是晦暗天空,四周是凄厉风声,夜晚风寒将欲雪,身处四周寂寂无人的城头垛口,这种感觉,还真的是奇妙的很。

仿佛也是被这种氛围打动,魏岳扯一下嘴唇就算是笑过了,不过看向王家彦的眼神却也是温存中带有几分敬意,他呐呐道:“大人,大公子是青年壮盛,咱是习武的武夫,饶是这样,也快受不得了……大人不妨下城暂避风寒,看这天,也是快要下雪了……”

“哼,不要你管。”

王家彦断然摆手,嗓音已经大了几分:“魏岳,你也是吃京营供奉,你看看,我们一路过来,老夫数了,有五千三百多个垛口,三个城楼,两处瓮城,十几个藏兵洞,你看看,可有一个人在城上没有?”

“天太冷了……”魏岳微微苦笑,道:“要是暖和一些,怕是还能遇上一两个巡逻的小队子,现在这天,想人上城,怕是难了些。”

“这样下去不成!”王家彦将脸一昂,显露出十足的倔强来,他道:“当年李大人一个人一盏灯笼,巡行了内外城一万九千多个垛口,所以城防为之一肃,今老夫不才,唯有效法前贤,将垛口城楼兵洞一律查清,然后奏请严加查办,大约也可以严谨一些儿……你们不要说了,要么继续陪着老夫,要么就是老夫一人一灯,自己前行!”

这老头儿倔的也是够可以的,冯恺章和魏岳也只能相视苦笑……除了跟随,难道还有别的说法不成?

“如何?”

老头儿气鼓鼓的,还在喝问。

倒也难怪他这般气盛,身为兵部侍郎,在军事上负有很深重的责任,而且也是戎政府的协理大臣,京师城防,更是和他大有关系。

现在巡行这么久,不要说在城头没有持戈站岗的固定哨位,就连巡行的队伍也是没遇着一支,这么大的城墙,虽然厚实坚固,高大巍峨,角楼、箭楼、藏兵楼、射击口、瓮城、女墙,什么防御都是齐全的……但没有守城的兵,城墙高大十倍,又能如何?

国朝到如今这种地步,也真真是满眼的末世凄凉了。

“大人……”看着气愤难平的王家彦,冯恺章指着头顶,笑道:“下雪了。”

……

……

果然是下雪了,雪落的又紧又密,加上天晚风急,寒风呼啸,站在这朝阳门附近的城墙上,向前看,伏莽处处,是一眼看不到边的黑暗,看的人心悸胆寒,不敢再多看一眼。

回首南望,唯见宫城之中最为鲜亮,是一盏盏或固定,或游移着的宫灯照亮,虽然满天风雪,难以见远,但仍然可以在远处的灯亮处,分辨出三大殿那巍峨雄伟的身影。

除了宫禁里头,靠近朝阳门的富贵人家的庭院中,依稀也能看到灯火照明,除此之外,就是到处的黑暗与沉寂了。

唯有在灯影之下飘落的大雪,无论富贵贫贱,又无论是有亮影或是一片黑暗,都是一般勤勉的飘落着。

但借着夜色掩护,行自己不轨勾当的人,却是没有心思向城内看上那么一眼,倒是漫天大雪,使得他们眼也快睁不开,在这样的天气下做起事来,那是越发的艰辛了。

“老任,佘大,你们叫手下快着点。”

“入娘的,这小娘皮再轻也有百十来斤,你倒来扛着看!”

“俺的几个兄弟都折了,唉,这一番实在是十足的晦气。”

“你的兄弟却不是我的?大伙儿到这时候,还分什么彼此!”

“不是这么说……”折了所有心腹的是姓段的百户,此时他沉吟着道:“尸首没抢出来,虽说在脸上划了刀,但仓促之间,也没有划的十分厉害,若是被人查了……”

“呸!”佘百户吐了一口唾沫,他适才落了一头一脸的雪,此时摇头一呸,身上头上积雪落下,倒是看着精神了许多,当下只一脸狞笑,道:“怕他个鸟,今番虽未得手,但凑巧抢了这小娘出来,这个小娘俺却知道,先是田皇亲在江南得到,后来想进给皇爷享用,皇爷那人迂的很,怕这女的狐媚害主,送出宫来没有收受,然后就是这吴三桂接了手,当成珍宝性命般的宠着……咱们得了这小娘在手,还怕没有大宗的银子?等银子一到手……”

底下的话,他没有说出口来。

若是说把银子再献给太子,怕是鬼也不信这个话。大家抢开了头,抢滑了手,再想回复到以前那样却也是绝无可能了。银子到手,大家就他妈的四散逃走,这乱世里头,隐姓埋名,还怕找不着落脚的地方?

这一番话,也是说的众人心中大定。只是众人心中也是怪不得劲,原本是正经武官,一心效忠的人,怎么就成了抢匪,现在还打算做绑票的杆子?

这一点不安,没一会儿就被漫天大雪吹的无影无踪,十七人动手,折了六个在吴府,那伙家将果然了得,身手武艺反应射术,无一不佳,众人拼死,加上凑巧在内宅抢了这个人质,这才侥幸逃了出来。

这会儿用布袋扛着这个吴府小娘上了城头,稍事休息,确定没有追兵之后,再做打算了。

“看样子是没有人追来了……”段百户落了一头一脸的雪,老长的络腮胡子上都是满满的冰渣子,他倚坐在城垛上,笑道:“他奶奶的这种鬼天气,城上自然也不会有人……现在这局面,谁他娘的会到城上来……”

一语未了,他却是见了鬼一般,颤抖着手,指着不远处的桔黄色的亮光,吃吃道:“你们看!”

不必他提醒,十来个游魂野鬼也是看的清清楚楚,两盏灯笼之下有几个人影,正是向着自己这边急步而来。

“是谁,干什么的?”

不远处,灯亮之下,已经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厉声喝问,众人都是国朝武官,大人物的声音听了无数次,一听就知道,喝问者必定是身处上位,手握重权的大人物!

“怎么办?”

众人的脸上满是惊惶,急切之间,这么冷的天,竟是额头上都冒下汗来。只有段姓百户神色狰狞,往自己的脖子上,做了一个很明显的动作。

看着他,众人俱是点头,一时定下神来,俱是抽出身上佩戴的兵器,向着灯光亮处摸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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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群英会(6)

喝问的便是王家彦,一路行来,由魏岳和冯恺章伴着,倒也不嫌寂寞,而眼前城墙如长蛇蜿蜒,城内灯火之下,惟有大雪飘落,老头儿性格是老而弥辣,居然还寻思要赋诗一首,以志今晚之行。

两个后生倒是冻的缩手缩脚,见王家彦如此,也惟有相对苦笑了。

正兴致勃勃,将要吟哦之时,却是听到了那伙京营武官说话的声响,王家彦性急,不等魏岳说什么,已经上大步上前,发声喝问了。

“大公子,一会不对你先架着老头子先走。”事到如今,魏岳也只有挺身而上,他将腰间直刀轻轻抽出,低声道:“纵有十个八个的贼人,我也挡的住,老头子是眼下京师防御的指望,万万不能有失。”

“不一定是贼……”

“不是贼,连灯火也没有,看见咱们,不喝问口令番号,老头子一喝问,那边一点声响也没有,不是贼,却是什么?”

“那我也……”

两人正对答间,魏岳眼中寒光一闪,却是大步上前,挡在了王家彦身前,手中直刀一挥,冯恺章只见他刀刃处溅起了一点小小火星,却是一支长大的箭矢被魏岳格挡飞了出去。

“贼人有弓箭!”

不仅是有弓箭,而且,射术还很厉害,这一箭又稳又准,势大力沉,不是魏岳一直在盯着,早就有所准备,适才一箭正中王家彦的面门,非将这老头子了账不可。

“贼人听了,不管你们是谁,速速下城,这里是兵部王大人驾前,一会侍卫赶来,你们想走也是走不成!”

冯恺章也是很有急智,眼见不对,一边和魏岳一左一右,驾着王家彦暴退,同时还熄了灯笼,不使贼人有亮光可循,又是在嘴里大声呼喊,指望将这伙贼人吓退。

岂料他话音未落,又是有数支羽箭飞将过来,嗡嗡声中,又是“当当”两声,却是魏岳再一次将羽箭格飞。

只是箭矢极多,魏岳又只护着王家彦,有一支箭却是射中了他肩膀,直插入肉,还好是侧身一滑,虽中了这一箭,也是射入的不深。

“魏大!”

“大公子,莫说话!”

魏岳神色狞厉,伸手将箭一拔,侧耳一听,然后用力一掷……他这边膀子上血如泉涌,也是不管不顾,而对面的贼人一伙中却是传来一声凄厉的叫喊:“入娘的他们也有箭,老子的眼遭了一箭……哎哟……疼死我了!”

一边的王家彦和冯恺章俱是看的发呆,到这会儿,才是看出这病虎般的大汉有如此硬挺的风骨,又有如此神鬼附身般的身手!

“事情不妙,他们有十来人,身手都很了得,又有好几张弓……”魏岳伤得一人,脸上却是一点喜色也没有,只沉吟着道:“却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么多的强手?”

“如今该怎么办?”冯恺章急道:“伤了咱们俩没有什么,若是大人伤了……”

“老夫也是带过兵的人,”王家彦此时神情却是悠然的很,笑道:“将军难免阵上亡,老夫是文臣不假,但掌兵多年,总看着人家死……就算自己这会死了,又有何了不起?”

他这么豁达,魏岳却是沉觉惭愧。今晚此行,就是以他护卫,原本是想是一件轻松的差事,京师之内虽不太平,但总不会有人来谋刺堂堂的朝廷大臣。谁知道眼前就是有这么一伙贼人如此大胆狂悖,如果是肉博来犯,以冯公子护卫王家彦,自己挺身而上,对方没有十几人以上,就不要想能近身。

但对方有弓箭在手,那可就是难了。

就这么一会功夫,对面的一点小混乱也被中止了,被魏岳掷中眼睛的人,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怎么的,惨嚎之声已经停住。而这边虽然熄了灯笼,但雪一落下,夜色突然变的明亮,虽然看不真切,但隔着几十步远,已经看到对面的贼人又在张弓搭箭了。

“快走!”

魏岳喝道:“此时不是推托的时候,大公子,你驾着大人先走!”

“好,魏大你自己小心。”

冯公子甚有急变,知道自己和王家彦留下来,只是凭白拖累了人家,当下驾着王家彦,便是向后退去。

他一边拖着王家彦暴走,一边耳朵里只是嗡嗡的弓箭响声,那边魏岳似乎又挡住了几箭,走了十几步,又听到噗嗤两声响,身后的魏岳虽然强悍,但仍是忍不住冷哼了一声。

“唉,罢了。”

王家彦停住脚步,摇头道:“纵然魏百户被人射成个刺猬,我们也走不脱。既然如此,何必闹的跟丧家狗似的?贤契你不必和老夫一起了,去帮手吧。”

“是!”

事到如今,多说也是无益,冯恺章咬一咬牙,自己也是挥刀返身,此时再看,魏岳果然又是中箭,但他也是好胆色,已经挥舞刀花,向着逼过来的贼人又迎了过去。

……

……

“似乎是魏大啊?”

老段适才左眼中了箭,疼的不知道如何是好,好在众人带的有上好的金创药,洒在创口上,又剪断了箭杆,疼痛稍减之后,他便也是和众人一起追了上来。心心念念,就是打算找射伤他的敌人报仇,非得活剐了那厮不可。

此时看见对面高大身影不停的格挡住箭矢,还不住脚的向这边冲过来,众人都是有点犯嘀咕。老段是和魏岳极熟的同僚,此时见了,倒是他一个独眼的人先认了出来。

“是魏大没错……这身手胆色……除了他还有谁!”

“怎么办?”

“入娘的怎么遇着他了!”

各人也是有点心慌意乱,几个武官之外,其余十来人都是总旗或是小旗官,都有官职在身,魏岳是选锋把总,正管着众人,平时也很仗义,对众人都是不薄,此时遇着,心中不免有愧,而对魏岳身手,众人也是忌惮的很了。

“这个时候了……”老段先是犹豫了一下,然后便是咬牙切齿的道:“咱们已经动了手,那边是王家彦这老匹夫在,他带兵执法从来没有徇私过,落到他手,咱们都得掉脑袋。没说的,只能干到底了。”

平时的交情和自己的性命相比,谁轻谁重,当然不必多说。

众人咬着牙齿,并不迎上,只是五六张弓,却不再去射王家彦和冯恺章,只是一齐瞄准了疾冲过来的魏岳,这长大汉子,当初从松山数万敌寇阵中破围而出,今日此时,就是要断送在这朝阳门的城门之上了么……

……

……

三个锦衣卫等了一个多时辰,眼看行人绝踪,相府门前车零马稀,连拜客的客人也走了十之七八,三个心中焦燥,正没理会处,但见老汪三人自相府小门伸头探脑一番,然后便一一走了出来。

夜色晦暗,看不真切,等这三人出来,却是一下子就分成了三股行动,一人向东一人向南,却有一个直向着朝阳门的方向而去。

“怎么办?”

三人中姓李的总旗最有急智,道:“贼子分道,咱们却不能分,人一少就难盯了,而且也做不得什么事,管他几路走,咱们还是三个盯一个,怕他飞到天上去?”

“此说甚是。”

呼延傲博点了点头,道:“就盯中间这一个老者。”

三个人,两个是后生打扮,一个是五旬左右的老者,当然是盯着最老的这一个贼首,又是要紧人物,盯起来也很省力。

当下便是跟着此人急步而行,晚来天寒,风越来越大,没过几时,便是落下雪来。

“这贼首怎么腿脚如此厉害?”

跟了一会,三个锦衣卫就觉着不对,这贼首还是那么瘦弱矮小模样,但走起步来却是格外的有力,等到了城墙根时,几乎是又纵又跃,众人虽然已经顾不得隐藏形迹,拼命拔脚追赶,却仍然是追不上这人的脚步。

“哼,果然是有人追踪。”

这人却并不是老汪,而是与他换了服饰的慧梅。以她在健妇营几年学下来的功夫,红娘子又原本就以轻身功夫见长,几年下来,慧梅的身手也是格外了得。

当时的跃纵之法都有一些心法秘技,在普通人看来,就是不得了的轻功了。若是她现在想要甩脱那三个锦衣卫,也只是稀松平常的事。

不过慧梅却是个煞神,眼尾看看那三人急追过来,便是已经打定了主意:“既然如此,倒要看看他们的身手如何,如果不行,就了结了他们!”

大雪之下,这个娇俏可人的姑娘却没有一点儿身为女孩子家的自觉,满心打算的,却是想着怎么干翻三个追过来的官府中人,身为闯营里的一员,对杀掉三个狗官臭男人,慧梅姑娘可是一点儿心理障碍也是没有啊……

……

……

“小爷,追不追上去?”

螳螂在前,黄雀却是在后。朱慈烺一行人也是在风雪中猫了一晚上,一直到这朝阳门的城墙根下,又眼睁睁的看着慧梅把锦衣卫们都引上了城头,到这会儿,热闹是看的刚入味道,朱慈烺又如何能放弃不追?

当下朱慈烺朗声一笑,道:“既然遇着了,岂有放过之理?这眼前的事,可是多大的热闹呀……”

若是李恭在,怕是还要劝他一劝,但王源几个是唯恐天下不乱的,眼瞅着这热闹在眼前,又怎肯放过?

当下王源只是笑道:“若是小爷打算拿人,朝阳门这里正好是咱们兄弟藏身之处,把人手都召集了,抓住他们,如何?”

朱慈烺尚在沉吟,这眼前只有一个闯贼,自己却要暴露,大是不值。而且缀不到他们的老巢,抓着一个也是无用。

就在这么一点功夫之下,城头上却是传来了呼喝打斗的声响,兵刃相隔,丁丁当当的打的很是热闹。

众人骇然,那几个锦衣卫刚上去,怎么就这么快动上手了?

“是另有其人。”朱慈烺道:“速速召集人手,城头之上,怕是已经热闹的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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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群英会(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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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跳之间,慧梅第一个上了城头。

朝阳门这里,她和老汪一伙也不是来头一回了。入城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勘察内外城的城门守备情形,绘制图形,预备给闯王和大军使用。

上城下城好几回,只是偶尔有一些守备兵马巡逻经过,但十之八九,是遇不着什么人的。所以,这姑娘打定了主意,那几个跟踪的朝廷鹰犬,不如就引上城头,想办法了结了他们。

但一上城头,慧梅便是愕然。

城头之上,已经分成两个人圈,一大一小,正好就在朝阳门的城楼子下不远的地方,城墙宽广,纵深数十步,两边一进一退的姿式,都是手中持有兵器,正在对峙。

只是一伙全部穿黑衣蒙面,另一伙只有三人,中间还有一个老者,须发皓然,穿着也是绯袍玉带,显然是一个高官,其余两人,一个长大汉子身上插着好几支箭矢,身上血迹斑斑,另外一个,却是个锦袍玉带的公子,虽被围着,脸上神色却是淡然的很,没有丝毫的惧色。

如果不是他们卫护着一个狗官,慧梅见着这鸡鸣狗盗以众凌寡的事,没准还会插上一杠,现在见了,也只淡淡一笑,身形却是往后退了一退。

“老夫一生行止无亏,居高位侪身庙堂,无一事愧对圣君,亦无一事残害百姓,今死于此,也是为国捐躯,又有何伤,又有何哀?”

被围的大官倒是也一点惧色没有,声音宏亮,向着左右两个伴当劝道:“你们身手不俗,何必这么殉了老夫?现在就攀下城去,尚有逃生的机会。”

“老砍头的不要劝了,他们要走早就走了。”蒙面汉子们围打了好一会,对方虽只两人,还要护着一个老头,但就是拿不下来,适才被魏岳冲到近前,还折了两人,但好歹又伤了他两刀一剑,身上也多了几只箭矢,这才又堪堪将这几人围住。到此时,什么袍泽情谊都说不得了,眼看魏岳重伤无力,那公子哥儿身手只是稀松平常,居中说话的段姓百户手中长刀高高举起,只等他一声令下,众人便是要一起上前,将这三人砍成肉酱。

“这狗官,吹甚牛皮。”

听了王家彦的话,慧梅先是心中一动,接着便是微微摇头。官员她见了成千上百,没有不贪不捞的,这个大官老头儿,大约是死前还要大吹牛皮,当不得真的。

“漠漠寒云起暮茄,烟尘犹未退戎车。”半倚在城垛之上,王家彦突然开声吟哦,众蒙面汉先是一惊,接着便是面面相觑,却不知道,这老头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吟诗难道还能吟来救兵?

“有趣,有趣。”慧梅在军中也读了几年书,此时微微一笑,退后一步,倚在城楼木柱上,凝神细听。

不远处,三个锦衣卫翻爬而上,见了眼神情形,正是惊疑不定,却又听到王家彦吟诗的声音,三人便掩下身形,静静听着。

再后来,便是朱慈烺带上赶上城头,却也终于是赶上了这一出大戏最热闹的当口

但见落雪纷纷,天地之间一片银白,绯袍玉带的老臣昂然而立,眼看城下山河和近前的刀兵,却是丝毫不加理会,只是纵声吟哦:“辟门明月临青海,朔野霜风卷白沙。幕府夜阑蛩复切,严城秋老菊无花。可怜关塞凄凉甚,荒冢垒垒数万家。”

“哈哈,好诗,好诗!”

围着王家彦的几个武官倒也不是全无墨水,耳听得这诗文仓凉悲切,胸腔也是怪不得劲,再看魏岳却已经潸然泪下,便是那锦衣公子,也是面色悲切。

但听冯恺章道:“天下事如此,今吾辈死于此,国事更加不可为矣!”说罢又是长笑,手指在剑声上用力一弹,笑道:“但天下无不亡之国,亦无不死之人,死便死了罢!”

“嗯,你们死就死了吧,不要耽搁俺们发财。”

几个蒙面的武官都是焦燥起来,脚下麻包里的小娘不停的在扭动,吱唔出声,又是担心吴府会来人追逐,眼前这一场博斗,也是到了该收尾的时候了。

“咦,麻包里装的似乎是女人?”

到了这时,慧梅却是发觉不对,当下上前一步,挺剑冷笑道:“原来你们还是绑人的杆子,别的事俺不管,放了这包里的女人。”

“哪来的野娘们?杀了!”几个武官眼倒是毒,一眼便是认出慧梅是女扮男装,当下佘百户便是带着两个部下挺身而上,三人刀剑齐出,向着慧梅砍杀过去……此时,可不是怜香惜玉的时候了!

一时场中刀剑交鸣,斗的甚是热闹,慧梅武艺虽是不弱,但三人斗她一个,又都是京营武官中的高手,这姑娘心气虽高,手中长剑左右支拙,不肯示弱,但明眼人一看,却还是知道她落了下风。

“怎么办?”

眼前情形也是叫不远处的三个锦衣卫傻眼,小李挠了挠头,道:“一边是要杀官的大盗,一边是闯贼,这他娘的帮哪边?”

“帮这闯营的娘们,咱们要护住王大人要紧!”

呼延傲博决断甚快,王家彦情势危急,如果他被杀了,国朝大事自然会受极大极坏的影响,便是锦衣卫也是十分的丢脸,被巨贼潜入京师,将戎政府协理大臣刺杀……以后大伙儿还怎么有脸出门!

三个锦衣卫挥舞着绣春刀杀出来,却是直扑围攻慧梅的佘百户几人,一时战局混乱起来,但魏岳几人却知道自己走不脱,贼众还有十余人,大半围在王家彦这边,中间的贼首又调了三人去帮手对抗锦衣卫,这边还剩下五人,以魏岳伤重,冯恺章半吊子的功夫,想要对付五个巨贼,仍然是绝无可能!

“去死吧!”

段百户神色狰狞,挥刀便砍,魏岳上前一步,向他胸前划去,这一下居然就是用的同归于尽的招式,饶是段百户身边有两人策应,他仍然是身形暴退,同时自是大怒,喝道:“杀了他,杀了他!”

这一下急切之间,没有变换嗓音,魏岳神色一征,似乎已经听出了眼前这蒙面大汉是谁。

但电光火石之间,两把长刀已经劈砍过来,魏岳挥刀挡住,又是有两人挥刀向前,他只觉得喉咙间一甜,却是因为屡屡强行用力,一口鲜血再也压制不住,一直向上,终于自口中狂喷而出!

“罢了……”魏岳只觉心灰气沮,现下这局面,看来是不解的死局了。

“哈哈,快,快!”

当中的粗壮贼首只是挥刀,又冲了过来,虽然屡生变数,不过只要将眼前这些人分批解决,仍然可保自己无事!

眼前这一场大雪,会在事后把一切都掩盖掉!

“哎哟!”

“哎呀……”

变故转眼就生,就在这几个武官逼上去,就要收功之时,就听得弓弦绷绷直响,几只铁羽简直就是一支接着一支,根本没有停顿的射将过来,几个持刀武官俱是右手被射穿,箭矢自入手腕,众人但听得惨叫声连连响起,再看这些强人手腕上鲜血狂涌而出,而手中长刀也是当当连声,全部掉落在城墙之上。

“是谁?”

段百户心情巨震,举目四顾,却是猛然定住身形,再也动弹不得。

就在城上四周,已经有数十箭袍毡帽的大汉,手中或刀或剑,或是弓帑在手,手中兵器寒光耀眼,所有人都是神色冷然,看向自己这边。

举弓射箭的,自然就是第一神射的任尚,他又射了几箭,将与锦衣卫和慧梅格斗的武官射伤,然后才微微一笑,将手中铁弓放低下来。

到了此时,城上情形真是复杂到了极点,也诡异到了极点。原本围人的人,却又被人围在当中,除了王家彦身着官袍,一看就知道身份,便是三个锦衣卫也是短褐芒鞋,如果不仔细分辨手中的绣春刀,怕也是分不清这几人究竟是何身份。

各人都是面面相觑,只有手上插着铁羽的蒙面人忍不住低声呻吟,手腕上的鲜血不停的滴落在地,在雪地上迸开绽放,犹如一朵朵刻意洒落在雪景上的艳红梅花。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倒是王家彦最为镇定,他皱着眉头,向眼前的蒙面人问道:“看你们的身手,武器,断不是普通的贼盗,你们是闯贼的人么?”

“俺们闯营没有绑女人的杆子!”慧梅在一边柱剑喘息,俏脸上满是寒霜,今天这一场打斗,倒是严重挫伤了她的自信。

寻常官兵,便是三五人一起上,也就是拖延一点时间,终究都不是她的对手,今天这一场好斗,倒真的没有一个弱手,饶是她武艺高强,也最多是和人斗个旗鼓相当罢了。

“我们是……”

这个时候,段百户已经知道没有可能杀人灭口,而且任尚几人在,可能太子也赶了过来,他一边支吾着,一边眼珠乱转,左右顾盼,只是在想着脱身之计。

“呼……”

就在四寂无声之时,段百户脚下的麻包扎口终于松动,一个美丽到了极致,脸上艳光四射,叫人几乎不敢逼视的大美人,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自落满了积雪的麻包中钻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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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群英会(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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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麻包里钻出来的,便是赫赫有名的吴府妾侍,曾经在田皇亲、皇帝、吴三桂之间转手来回,并且因为“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典故,在后世大为出名的陈圆圆了。

此时她神色甚是狼狈,口中还塞着破布,一双妙目看向四周,除了王家彦可以求援之外,似乎根本也分不清谁是官,谁又是贼?

就在她茫然之际,朱慈烺却已经大怒,老段一伙,不听号令抢掠也还罢了,居然还淫掠女子,眼前这美人落在他们手中,就算是勒索绑票,也必定会受到凌辱才会被放回。被他亲眼见得此事,段百户几人之前尚有的一线生机,自然也是宣告灭绝。

不必多想,朱慈烺便断然道:“全部杀了,一个不留。”

若是在一个多月前,要杀这么多人,朱慈烺却也下不得这个狠心。活生生的人站在自己眼前,要杀掉他们需得善后,得想想他们的家人,想想一个人自幼至长,并不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杀人这事儿,并没有上下嘴唇一碰那么轻松!

但时势发展到如今,便是他自己也曾经手刃过人,也亲眼见得多少次的厮杀与以命相搏,后世的凶猛勇悍加今世的杀人经验,再加上纷乱绝望的国事使得他不能不硬起心肠……到了如今,终于可以叫他从容下令杀人了。

只是他一出声,场中其余诸人都是一齐看向于他。

但见一个长身玉面,虽着灰袍箭衣,但仍然气度不凡的小哥儿,手中一柄直刀,面色冷俊,下令杀人的,却正是这英俊少年。

“咦?怎么是他?”慧梅是一眼便认了出来,朱慈烺就是那日打抱不平的少年,但今夜怎么他也在此,而且还隐然是后来的这一伙人的主脑,口一开便是下令杀人。

当下她只是一脸惊奇,喃喃道:“这贼小厮却又是谁……他又能下令杀什么人了?”

便是王家彦和冯恺章几个也是诧异,不知道这俊秀少年是何许人,又是什么来意。要说贵戚公子的气质,冯恺章当然是标准的翩翩佳公子,只是和朱慈烺比起来,气质又是等而下之了一些。

“百户大人,这情形他娘的不对啊……”

三个锦衣卫刚刚也是狠杀了一场,时间虽短,却都是挂了些彩,只是此时情形却由不得他们来控制了,眼看着局面越闹越大,三个锦衣卫心中也是无比的郁闷。

这要是搁二十年前,厂卫势大之时,京城之中哪里能有这样的鸟事!

倒是陈圆圆,一看到朱慈烺出来,一双眼睛已经是盯着朱慈烺身上不放了……她当然清楚的很,眼前这少年,绝非凡品!

……

……

就在众人因朱慈烺的出现而发呆的时候,李恭等人也是赶来,此时数十好手将段百户等人围住了,一声令下,众人也是绝无犹豫,十几支强帑先发,顿时就射翻了大半,剩下来的几个武官,自然是魂飞魄散,段百户已经看到朱慈烺,当下嘴巴大张,叫道:“小爷饶……”

一句话没叫出来,任尚手中铁弓一松,铁羽飞掠而出,却是从段百户喉咙直插进去,自后颈贯穿而出,立时便是双眼翻白,死的通透。

其余几个武官,也就是四处窜逃,但众人刀剑齐下,没过一会功夫,城头上伏尸处处,血迹显然,连不停飘落而下的大雪也遮掩不住!

“小爷,尸体如何处置,这几个人,又怎么料理?”

杀得段百户等人,李恭等人心中也是凛然,干犯军纪,小爷断然诛除,众人也没有什么话说,虽是同僚,但关键时刻,却也手软不得。

而小爷杀伐果断,这种刚毅果敢的性子,似乎也不在皇爷之下……当然,小爷赏罚分明,这一点,绝对是比皇爷强的多。

“派人送到化人场,连夜焚化了吧。”朱慈烺沉吟了一下,便道:“他们不听命令,掠人妻子,自有取死之由,但好歹是给我效过力的人,不能叫他们遗孤无人奉养,李恭,事后你查清人数,总旗以下,每家给一百两,这几个百户官,每家二百两银子……就这样吧。”

“是,谨遵小爷令喻。”

李恭一边答应着,自有人去拾捡段百户等人的尸体,但其余众人,还是有意无意的将王家彦等人围在中间,如果小爷要灭口,自然杀了一起收拾,更加便当的多。

自己部属的意思,朱慈烺当然知道……不过,看着场中诸人,他是另有打算。

缓步上前,却是先看王家彦。

老头子被他看的莫名其妙,隐隐觉得这穿着箭衣的少年有些眼熟,但无论如何,也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倒是魏岳淡淡一笑,道:“臣见过太子殿下。”

说罢,就是抢先跪下,然后拉了拉还在发呆的王家彦和冯恺章,轻声道:“眼前这位是皇太子殿下。”

“什么?”

王家彦的嘴里能塞下一个鸭蛋,冯恺章的模样也高明不到哪儿去……哪怕魏岳说眼前的人是李自成,这两人也不会这么吃惊,好歹李闯是流贼,化装来查看北京城防还有一点说的过去的理由,但皇明太子深更半夜,于此大雪纷飞之时,带着数十甲士在北京城头,挟弓弄剑,还诛除了一伙来历不明的蒙面巨盗……这个情节,对王家彦来说也实在是太难以接受了一些。

“王卿适才吟的诗很不坏,等明天写了出来,送到端敬殿叫孤收藏着,可成?”

看着发呆的老臣,朱慈烺倒是笑意吟吟,只看着王家彦道:“你不曾见过孤么?”

“老臣并没有在东宫奉职,只是在正旦朝贺时,曾经远远叩拜过太子殿下。”到了此时王家彦终于相信眼前的便是皇太子,只是对答之时,仍然是十分的木讷吃惊,显然是还没有缓过神来。

“卿的名言,孤十分欣赏。”

“臣惭愧……”

“官兵‘剿贼无术,扰民有方。’这是卿在崇祯早年说的吧?时势推移,到了现在这时候,更是映证了王卿当初的话十分有理,但,并不曾有人用心梳爬整理,到了今天,算是悔之晚矣。”

痛骂官兵剿贼无术,扰民有方,这是得罪很多带兵的大臣和地方督抚的实话,也就是王家彦能骂,敢骂,这也是他一生几件最得罪的大事之一,他的科甲排名并不得意,如果不是靠着敢言和硬挺的风骨,又如何能到今天的位置?

当然,有些话朱慈烺也不会实话,眼前这老头,对国事是很用心,是难得的文臣中敢干和肯干实事的,风骨也是不用怀疑。

十七年甲申事变后,不多的殉国名单里,就有眼前这一位王侍郎大人。

所以在品格上,王家彦是信的过的。

既然如此,朱慈烺也不打算把事实全部说出,说了几句后,便道:“适才几个武官都是京营内操,孤和部下发觉此辈行踪诡密,因而跟踪前来,倒正好是给王卿解了围,哈哈。”

“原来如此。”

王家彦释然道:“如此深夜如此大雪,老臣性命,也真是得来侥幸的很了。”

“这是国家之幸!”朱慈烺一边说着,一边上前,盯视着魏岳,道:“魏百户,你的身手很好。”

“谢殿下夸赞!”

“你的委屈,前几天李恭几个已经和我说了。他和王源,也是打松山阵前杀回来的。为什么他们能继续为国效力,你偏不能?”

“这……”

“孤知道,你的妹子叫魏清慧是不是?她被强选入宫,孤已经查明,她就在乾清宫伺候差事,并没有被宠幸,你放心吧,以后孤会给你一个交待,叫你兄妹团聚。”

说到这儿,魏岳已经大受感动,双手撑在地上,额头向下,已经颇有以头碰地之势,只是这汉子毕竟是犟驴般的性子,这最后一点,就是嗑不下去。

“孤还知道你的话!”朱慈烺爽郎一笑,向着强撑着的魏岳道:“不就是叫父皇给你认个错?还真反了你了……不过也不妨,虽说君臣无狱,但孤今日成全你就是了。”

说罢,他长身一揖,一揖及地,起身之后,面色不变,只是向魏岳笑吟吟道:“孤是储君,储君也是君,今日这一揖,你看还使得?”

“臣无状,自此以后,愿为太子殿下驱使,效犬马之劳!”魏岳所说的认错的话,原本是心凉之后的赌气之语,却没想到,一国皇太子,居然就真的这么向他长揖认错。

既然如此,就再把这一条性命卖给太子,又能如何?

朱慈烺倒比他更欣喜,魏岳身手和人缘都是极好的,得此部属,堪称得力,今晚收获不小了。

在皇太子长揖的时候,冯恺章已经避让开来,此时自己上来见礼,道:“臣冯恺章,叩见殿下。”

“哦,冯恺章……”

这名字还算有点印象,但一时想不起来是谁,就在朱慈烺沉吟的时候,魏岳上前道:“殿下,这是天津巡抚冯元飏的长子,见京来身负重任……”

“哦,哦哦,吾知之矣!”

朱慈烺眼前一亮,几乎要跳起来!最近他苦无具体的脱身之策,但眼前此人,岂不是上天送过来的大礼?冯恺章入京遍谒大佬,无人肯见,通政司也不肯递奏章的事,后世览史人无不痛恨,晚明官场的颟顸无耻,叫人难以置信。

但朝野之中,总有王家彦这样的大臣,冯恺章这样的忠臣义子,今晚凑巧叫他全遇着了,岂非又不是天意?

天道飘渺,就是在这些小事之中,才有体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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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群英会(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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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英会这一折子戏是写完了,主角弄到了不少钱,还锻炼了队伍,和锦衣卫勾结上了,又和外朝大臣有了联络渠道,再和天津方向成功对接,还在关宁总兵那里埋下伏笔……总的来说,这一出我是写的还算满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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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慈烺在第一时间就知道了冯恺章至京的来意和尴尬处,当下上前一步,执住冯恺章手,笑道:“这些天,在都中受了不少委屈吧?”

适才就算是最危急的时候,冯恺章这个世家公子也是神色淡然,多年严格的家教使得他能够情感内敛,很少露出形迹来。

但此时此刻,皇太子不过就是这么一句话,冯恺章却是只觉眼睛一酸,喉头上下滚动了一番,想说些什么,却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我知道,我知道,一切有我!”

朱慈烺重重一握他手,然后放开,一切话语,也是已经包含在这个动作之中了。

天津巡抚冯元飏和他的千余劲卒,还有二百艘四百料以上的双桅大船……这个力量太关键了!

从京师到天津,在后世不过几小时的车程,在当时却是要走五六天时间,就算是轻骑快马,也得两天以上。因为官道常年失修,道路条件十分的恶劣,绝非后人可以想象,所以就算京、津相隔极近,这一段路程也绝谈不上轻松。

但总比几千里长程,从畿辅、山东、苏北等地陆路奔逃要安全和保险的多!李自成占领北京后,也是陆续有一些官员从陆路至南京,但一路上历经艰辛,颇有朝不保夕之感,而以朱慈烺和崇祯一行目标之大,怕是一路上少不得围追堵截……这条路,太险了一些!

现在有天津这条海路可通,宫眷和大臣中愿相随者都可以从容出京,几天功夫到天津下海,一切就方便快捷了许多。

再加上天津方面还有一些武力可恃,总比崇祯担心的京营不可用,半途之中成孤家寡人要好的多。

今天夜里,能够搭上这一条线,朱慈烺深感欣慰……仰首看天,虽然燕山雪花大如席,不停的压在人的脸上身上,雪夜冰寒,叫人浑身一片冰凉……但无论如何,今天夜里这贼老天好歹给了他一线之明,好歹是在这黑漆漆看不到边的夜里显露出这么一点亮色出来!

“你是闯营的人吧?虽然是女孩子,但身手还挺不错。”

安抚好了冯恺章和王家彦,朱慈烺回首看向慧梅,神色也颇为复杂的道:“从贼者,多是被贪官恶吏所逼,若是你现在弃械而降,我不罪你,保你一个平安就是。”

“哼,皇太子又如何?”

在众人看来,朱慈烺的处置已经够宽大了,但慧梅却毫无领情之意,当下冷笑一声,道:“天下恶事,多是你们朱家的人领着头在干,别人都敬你们皇帝、皇子、亲王,俺闯营的人,却是毫不稀罕。亲王都杀过多少,又在意你是皇太子了?”

“好大胆!”

“该死的女贼,速速拿下了!”

“不要叫她走了!”

众人自是大怒,呼喝声中,慧梅却是急奔至城头,回头只是向着朱慈烺冷然一笑,然后身形一跃,便是从城头上跳了下去。

“霍,这一下可不摔死了他?”

王源等人,已经奔到慧梅跳下之处,伸头探脑的看了一番,却是一点踪影也不曾见。

“这女孩子河南口音,应该是红娘子健妇营的人。”朱慈烺也是近前看了一看,然后笑道:“绳技了得么,应该是适才暗中缀在城垛上,然后一翻身下去,可是一点皮毛也没伤着。”

王源闻言大怒,道:“臣去追她!”

“不必了,捉她一个也无甚用处,”朱慈烺想了想,神情冷峻的道:“但闯贼临近京师之时,绝不可叫他们理应外合,到那时,非得把城中的闯营探子,一网打尽不可!”

适才他因为同情,或是心理上的一些愉悦,对慧梅还有一点怜香惜玉的念头,到了此时,也只剩下冷峻决然的口吻。

说这到,自然是将目光瞟向三个锦衣卫。

“臣等叩见小爷!”

和外廷的人不同,王家彦虽然贵为侍郎,皇帝是几乎天天见,但除了正旦朝贺,他是看不到皇太子的,而锦衣卫的人虽然分为几个系统,但轮期入值内廷,这么多年下来,总会有排期到东宫或内廷的时候,这三个锦衣卫,都是或远或近的看过朱慈烺,对他的身份,自是没有一点怀疑之处。

眼见朱慈烺目光扫过来,呼延傲博带头,一左一右两人一起跪下行礼。

“今日真是好开心。”

朱慈烺大步上前,竟是亲手将三个锦衣卫扶起,然后慢慢打量着,口中缓缓说道:“京营日坏,厂卫也崩坏不可用。不料今日在这城头之上,除了我的内操武官随侍之外,居然还能看到皇家的锦衣亲军!你们三个,都是好样的!”

得到皇太子亲口温语嘉勉,三个锦衣卫自是十分感动的模样。今夜此遇,对他们来说也是难得的机遇,毕竟皇上对厂卫不是很信任,现在更是末世关头,卫中上下人心浮动,可以预见,就算是新朝要成立类似锦衣卫的部门,他们这些明朝皇室的鹰犬也不会得到什么好机会了,毕竟锦衣卫是亲军,和普通的文武大臣不同。

所以旁人能降,大官能降,他们这些人,却是十分的为难了。

今夜遇着皇太子,岂不是上天给的机缘!

三人表情不一,心思却是相同,口齿甚是伶俐的李姓总旗便是先道:“臣要劝谏小爷几句……小爷毕竟是我大明储君,天大的事也不能这么轻身犯险!若是小爷稍有意外,臣等就是立时粉身碎骨,又怎么能补得了这个罪过?有什么天大差事,只要小爷吩咐,交给内操官或是臣等来办就是!”

一席话说的十分光鲜漂亮,又表了忠心,还把王家彦这样大臣都没说出来的话给说了出来,听的王家彦都是不住点头,对这个锦衣卫的小小总旗面露嘉许之色,两个同伴,也是频频点头,至于内操武官那边,也是没有得罪……能把话说的如此滴水不漏,这厮的心机口才,倒也真是了得。

“好,听你的就是。以后,孤必不会轻出东宫。”

外面能办的事也办的差不离了,冯恺章这样的世家子弟,想办法给他名义叫他能出入宫禁就是,抄掠赃官之事到现在闹出极大风波,虽说自己以内操武官自行其事的借口诛了这么一批,算是聊以交待,但,可一不可再,黑眼珠见不得白银子,再继续下去,东宫非弄成贼窝子不可。

现在搞到的钱也不少,倒是可以真的收手了!

既然眼前这个锦衣亲军劝谏,倒不如借此下台,宣谕再不出宫为好。

此语一出,众人都是露出高兴的神情,便是李恭等人,也是面露轻松释然之色。毕竟这梁上勾当,抢掠生涯,并不是众人的身份应当为之的。

事情至此,也算是圆满了。

得到王家彦等人的效忠,勾搭上天津这一条线,和外朝大臣有了沟通的渠道,捎带手的,还在锦衣亲军里安插进了人手……这一夜虽然是吃了极大辛苦,但毫无疑问,此行是十分值得。

朱慈烺也是高兴,看看众人,脸上都是放出光来,刚要宣示可以各自散开,自行其事,但转头一看,却是看到一个俏丽佳人,口中含着破布,但脸上仍是露出笑意,正是看向自己。

这感觉倒是十分怪异,他沉吟了一下,上前将那美人口中的口塞取出,笑道:“内操官行不法事,却是叫小娘子受惊了……放心,我会叫人立刻送你回去,不使你名节受损。”

他对当时杆子的规矩,倒也十分清楚。抢掠女眷,一定是当晚抢,当晚放,过了当夜,人家也不会赎,因为在贼人群中过夜,女人还不知道被糟蹋成什么样子,稍微讲究的人家是不会再赎人了。

想不到一国太子对这等勾当到十分清楚,那女子眼中满是笑意,大半身子还犹自捆在布袋之中,却仍然是做出行礼的姿式,口中也是轻轻说道:“臣妾陈圆圆,叩谢殿下援手相救之恩……”

朱慈烺只觉得眼前一晕,看着眼前垂下头去,恭谨无比的漂亮女子,脑海中也是一片茫然……他倒是真的没有想到,就这么和吴家也搭上了关系,还在这样的雪夜里,救出陈圆圆这么一个后世闻名的超级大美人……

要不要把她给赖下来啊……不然就真的便宜刘宗敏了……

适才距离稍远,朱慈烺没有注意,此时就在美人近前,眼中但是美艳不可方物的漂亮面孔,耳中是黄莺出谷般的清脆声音,鼻中也是异香扑鼻……朱慈烺仰首向天泪流满面……啊,真是他奶奶的考验啊……

今世的太子是拘谨小心的性子,后世的曾毕凡却是彪悍的很,想干便干,性格是主导型为主,若是不然,也不敢说干就干,真的去打劫城中的富商勋戚们了……

陈圆圆眼见皇太子面色狰狞,倒是有点害怕起来,不禁怯生生道:“殿下,外子关宁总兵官吴三桂,必定也会谢过殿下天恩。”

一语点醒梦中人,眼前这美人肯定不是吴三桂引清军入关的理由,政治人物,为女人决定自己的行止,这是笑话。

但有了这个线头,怎么和吴三桂取得联系,并且影响到他的决定,这,倒是一件很值得考虑权衡的大事了。

当下朱慈烺缓缓解开自己的衣衫外袍……然后盖在了陈圆圆身上,转过头去,对着李恭令道:“速速带几个人,把吴夫人送回总兵官府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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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阵列

经历了几天不停的大雪,京师内外,自是一片银装素裹的洁白。

对文人雅士来说,这样的天气,围炉赏雪,看梅花,写诗填词,极风雅快活的勾当。对一般人家来说,涮锅子,喝烧酒,看着小儿在门外堆雪人打雪仗,也是乐和。

但是对普天之下的贫家小户,或是无尺寸土地可以立足,没有一间草舍可以遮寒的流民来说,这样的大雪天里,就是足以致命的一件事了!

下雪前后,就是不知道冻毙了多少人,雪停之外,积雪之下,更是“路倒”无数!

天一放晴,顺天府的差役们就督促着里甲民壮上街,一路上收拾尸体,连一张破席也是没有,就这么丢在车上,满一辆大车就拉到城外,一烧了事。

往年时候,皇帝下旨,各部和顺天府并城中富户都会设立粥厂,流民百姓,一碗热粥下肚可能就活的下来。

今年是这般景像,这大明天下还不知道能不能保的住,皇帝急的跳脚,筹饷调兵忙个不停,哪里还管的上这些事?

至于各衙门的官儿们,更是心思各异,谁也不会在这种时候多这个事了。况且,这一场大雪下来,倒是有不少人心中安定……去年春末时气不好,一场大疫死了多少人?到现在,这疫情还没有根治,稍微人群一多的地方,随时都会发病,这雪大一些,流民死的多一点儿,怕是对疫情的根绝,还是要好一点?

天下事就是这样了,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啊……

城中乱像如此,人心自是更加凄惶的很了,就是前一阵闹的沸沸扬扬的闯军拷掠营突然销声敛迹,再不出现,不少达官贵人都是无形中松了口气,至于锦衣卫的骆指挥使,也是自觉在陈演等大学士跟前立了一功,颇有点沾沾自喜的感觉。

至于锦衣卫中几个武官提出来的继续侦辑闯营探子的事,骆指挥也是无可不可的准了,反正没有款子下拨,人手经费,都叫那几人自筹,查出大案来,功劳第一仍然是他骆某人就是了……

身为特务头子,尚且这么庸碌无为,十分大意,城中百官,又会有几人能够感觉到,这表面的平静之下,其实暗藏的汹涌浪潮呢?

……

……

魏岳在家中安顿了两天,他秉承太子的意旨,在京营中帮冯恺章也补了个名字,不必当差应值,只是有事要入宫面承意旨的时候,可以方便一些。

把这些杂务料理了,魏岳便是全套武装服饰,这一天绝早起来,打完一套拳后,天不过刚刚有点亮色,他就已经换好衣衫,骑马入宫了。

此人心志坚毅,其实内心比谁都热,满心的打算想法,就是有一天能够再入关辽,找鞑子好好报一报松山的仇不可。

皇太子在内操的一番话,说的魏岳心中比谁都热络,之前是强行压着,现在这会儿心结全去,自然是一门心思要在太子驾前好好卖一把力气,但愿能如小爷所说,将来提举大兵,灭了建奴全族,才觉爽快。

带着这种心思,一路上疾驰而行,等验牌入了宫禁,再到万岁山下时,看看钟点,也不过就是辰时初刻左右,报道之后,他也是松了口气。

只是大步流星,到达寿皇殿左近时,里面已经是呼喊声响成一片,魏岳神色一紧,深吸口气,向着寿皇殿宽大的前院看过去———里面果然已经是一副热火朝天的景像!

所有人,包括李恭和王源等百户军官在内,都是站的笔直,双手垂在身体两侧,昂首抬头,正视前方,虽然看到他站在门前,但往常这些比亲兄弟还亲的袍泽们连点一点头都是不敢!

身上的衣服,也不是长袍箭袖的武官服饰,也不是传统的鸳鸯战袄,而是每人一顶青色红缨顶的圆毡帽,上身是崭新的对襟红袄,下身则是蓝色的裤子,到小腿以下有一个收束,显的紧绷漂亮,并不如普通的裤子那么直筒子一样垂落下来,在每个人的脚上,则是擦的黑光雪亮长到小腿的黑色皮靴子……这么一身打扮,看着漂亮利落,和以前的军服有相似之利,但更加的紧绷和贴身,三百多人穿在身上,是说不出的漂亮,也有一种独特的阳刚之美!

他不知道,这是朱慈烺特别设计出来的新式军服,就这几百人,现在太子手中有的是银子,先就紧着自己的贴身卫士来用了。

钱就是要用在刀刃上,把钱用在这些上头,朱慈烺一点心疼的意思也没有。

只有整齐一致,才能体现出军队的至阳至刚之美!

军服,队列,军歌……再加上用军棍来体现的铁一般的军纪!

再加上体能、军事素质等训练,这一切,构成的才是一支完整的近代军队的要素,在朱慈烺这里,就是要打造出这么一支强军出来!

“臣魏岳,叩见太子殿下!”

眼前的情形,使得魏岳这个京营中的佼佼者也不敢怠慢,急步趋前,到了朱慈烺跟前叩头行礼。

“以后在军中,不必行此礼了。”朱慈烺面色冷峻,此时是一点也没有那天在城上对魏岳的亲热模样了……他看看魏岳,道:“你没换衣服,现在且在一边看着,等下午也入列操练。”

“是,臣遵太子令谕!”

“三天时间,就学了一个站,再站不好的,由三军棍改打五军棍!”朱慈烺不再理魏岳,上前一步,提气喝道:“全体听了……立正!”

“啪!”

似乎是天上打了个炸雷,饶是魏岳胆大包天,也是被这响声吓了一跳。

但见三百五十余人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只是刚刚分开的脚,猛然并拢在一起。由于动作过于整齐,一碰靴子之时,竟是发出这么大的声响来!

一个简单的动作,三百多人一起做出来,竟是有这么大的响动和威势,在场的众人,无不是脸上色变。

还不止如此,整个方阵是以一队一队的样子站好,每队分开的队列,距离,似乎都是有一定之规,整个队列看过去,就是一个整整齐齐的豆腐块一般,有棱有角,看着分外的整齐,也是份外的有阳刚之气。

“嗯,这才象个样子……”朱慈烺嘴唇抽动了一下,算是笑了一下,接着又是令道:“全体……向右转!”

这一次,仍然是整个方阵都集体右转,在每个人划出一个漂亮的半圆之后,皮靴再一次碰在一起,再一次发出“轰”的一声巨响。

“曹庆、魏逊、张全斌,出列!”

魏岳注意到,三个被叫出来的人都是面如死灰……他们刚刚在转变的时候,明显慢了半拍,其中张全斌还是先向左转,然后才醒悟过来,又改向了右侧。

“每人五军棍,打吧。”

朱慈烺神色淡然,略一挥手,早就有十几个如狼似虎的卫士冲上前去,每三人服侍一个,按翻在地,棍子搁在屁股上便打,啪啪五棍打完,又是回转过来,继续执棍站班,神态从容,就跟没事人一样。

显然可知,这几天下来,他们的棍子可没少开荤!

三个被打的也是咬住了牙关,虽然裤子上隐约有血迹露出来,但硬是一声也没哼……朱慈烺点了点头,笑道:“还象个样子,军人挨几棍开导,要是哼个没完,还象个什么军人!”

“臣请求归列!”

三个武官都是小旗,此时都又站直了身体,右手横在胸前,神情庄重,请求归列。

“好,请求允许,归列。”

到这时,三个被打的倒霉鬼才双手提成拳,小跑回到自己刚刚所站立的地方,继续以立正的姿式站好。

到这时,魏岳自是看的心驰神摇,而在朱慈烺身后伺候的太监们,更是看的目瞪口呆。

太监石川是老内操了,但在此时,仍然是忍不住向身边的人轻声嘀咕道:“练兵练成这样子,我可是头一回见。”

“小爷的章程虽然怪,但看了,似乎也真的是提气的很。”

“军人还是要练战阵之法,所谓不成阵不战,但小爷练的这阵法……还真的瞧不出来是怎么个战法。也不是三人阵七人阵,也不是鸳鸯阵,更不是什么八卦阵、金锁阵……瞧了一辈子阵法,还真的是瞧不明白了。”

朱慈烺的道理,眼前这些人自是没有一个明白的。

现在是操练他的核心军官,前一阵,揖让是为德,再厚赏是为恩。而抄掠是练胆,到现在苛求阵列军纪,就是一个威字。

只有在这样苦练之后的武官,才是他的核心班底,是他一手练出来的心腹中的心腹,嫡系中的嫡系,才能真正放心把性命交托给他们!

而将来的士兵训练,则他另有一番打算,现在是不必用出来的。

眼前这些内操武官,最小的也被他授给小旗官的职位,不少原本的小旗都成了正经的冠带总旗,这都是他这个太子的恩赏,而实际来说,能被他看中选入的,也是身体素质和武艺都过人的强手,对这些人,战术素养的训练不必太讲究,真正要紧的,就是眼前的这磨练人心志,讲究集体和服从,甚至是下意识的听从军令的军阵训练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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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走路

训练到中午的时候,每个人脸上都是极尽疲惫。这些京营武官,身体素质和功夫都很不弱,但在连续的立正,向前,向左向右向后的转向之中,向来是似乎使不完的力气突然就不够使了。

短短一上午的功夫,很多人都是练的额头上热气蒸腾,满身大汗。

这可是大雪初霁的日子,天气冷的邪乎的时候!

若是斩帅夺旗的真干,或是彼此刀枪对练,又或是举石锁,练阵法,都还罢了,偏生就是不停的站啊转啊,几天下来,几乎要把人练的发疯!

只是太子殿下也是站在这寿皇殿的石阶之上,身形站的如标枪般笔直,要知道,这位爷可是正经的皇太子,当今皇上的嫡长子,生下来就没吃过苦的金枝玉叶!

连太子都这么站着,还要不停指挥,甚至亲身示范,说起来是比众人累的多了……大伙儿吃再多的苦,又能怎么着?

这会儿,就是累的抬不起手指头来,只要太子还站在殿阶上,大伙儿就不能说半个字的孬话。

这,便是朱慈烺前期下的水磨功夫见效了。如果是上来就这么严练,就算他是皇太子,下头的人敷衍了事,出工不出力……他也不能用一个人的力量看住三百来人!

魏岳在一边看着,也是知道,太子这里是按的营伍兵制,每队十二人,每三队一旗,每旗三十七人,每三旗一局,官兵一百一十二人……以现在的人数,正好是调两队人在太子身边近侍使唤,剩下的人数是分为三个局,但现在尚未设局百总,也没有设把总等总,毕竟众人的身份最少也是小旗,魏岳等人原本就是百户把总,设官不平,还不如就凭训练来看成效,能服众,训练成绩好的,自然而然就是新的百总官了。

到了中午训练暂停,朱慈烺仍然站的笔直,其余众人却都是累的手指也快抬不起来。

就这么简单的动作,转身,立正,再转身,立正……来回倒腾,把大伙儿累的却比斩帅夺旗还要累上那么几分。

好在伙食是十足的管够,说来崇祯年间的物价已经不能和万历年的相比,特别是现在漕运断绝,京师粮价已经是一石糙米也卖到四五钱银子,猪肉是三分一斤,盐和糖和猪肉等价,油就更贵,至于布匹棉花,岂是寻常人家置办的来?

不说是普通官兵,就算是京营武官,如果没有好生发,不曾出兵放马抢过百姓,喝过兵血,这日子也是过的很紧巴的。

况且现在已经有小半年没发俸禄,只是偶尔放点粗粮,或是当差应值的,一天百来个铜钱,买点糙米粮食,全家老小不饿死也就是了。

皇太子这里,原本也是供应有常,这些年皇帝没钱,内廷供奉只是一个字:省。

太监和宫女们吃的也不好,浣衣局饿死人也不是稀奇的事,内操这里,好歹皇帝注意,也能闹的饱肚罢了。

朱慈烺却是深知部下们想要的是什么,一天三餐大块肉大馒头管够,拼死弄到手的银子,图的就是上下归心,岂能在这上头勒掯?

……

……

等魏岳换了一身红色新军服,踩着舒适的皮靴,坐在局旗队伍里头的时候,眼前是大桶肉大碗饭,便是正经的武官,也是吃的眉开眼笑,见他坐下来了,王源一边胡吃海塞,一边向他笑道:“魏哥,小爷对你的武功把式很是赏识,既然你来了,不如和小爷说说,咱们这个什么队列,又没甚鸟用,不如停了不练了吧?大伙儿跟着小爷,只要上阵就没有二话可说,拼死上便是了!”

这厮倒果然是十分的粗鲁率直,什么话也敢说,不过他的话四周的人倒都是赞同的样子,众人嘴里塞的满满当当的,却也是不住的点头。

果然这队列训练十分的磨人心志啊……魏岳微微一笑,道:“能叫你王源叫苦不迭的练法,你们敢说没用?”

王源乍听愕然,接着却是甩了甩脑袋,咧嘴笑道:“说的也甚是,俺什么也不怕,就是小爷一声吆喝,眼神一冷,手脚就没处放去了。再一走,必定乱了鼓点步伐,这军棍便要上身。说来也真是,俺打习武有成,这么多年,可没挨过军棍,这几天,可是把俺打怕了!”

他浑身肌肉塞似生铁,又矮又壮,十分的强韧凶悍,这样的人物,倒是被军棍打怕了,众人一听,自是哈哈大笑起来。

魏岳也是微笑,转头也是正好看到微笑的李恭,两人都是心中有数的人物,当下彼此微一点头,均是会意。

大明军制,实在太过严厉,稍有不慎就是斩刑,杀或不杀,完全就看主官心情是否愉快。就算是百户把总一级的武官,上头的文官也是说杀便杀,不必忌惮什么。除了斩刑,就最多是肉刑,割鼻子割耳朵是常有的事,军中搞到肢体残缺的小兵举目皆是,根本不足为奇。

但这般残酷行军法,其实只是以恐吓为主,既无公平,也谈不上效能,所以满营少鼻缺耳的小兵,军纪却是一样的废驰无用。

内操这里,多半是京营官兵,这军纪训练就更加谈不上了,象王源这种世袭武官,又有一身本事,哪里受过这个苦来?但有错处,大排的军棍打上身来,任你是百户总旗,一个总不相饶。若是换了别的主帅,底下早就炸营,偏生下口处置的,是恩威德都已经竖起来的皇太子殿下,这军棍别人打不得,朱慈烺却是只管打,这般练法,这三百多人已经练的颇有章法,以魏岳这样的军官来看,实在是已经有了一支强军的雏形了!

原本挑出来的内操官兵,强则强矣,没有决心,骨子里也没有悍厉之气,更加没有这种号令森严,令行禁止的强军气质。

想到这里,魏岳也是暗自点头,心道:“小爷没有带过兵,倒是叫他独辟蹊径,想出这般的练兵法子出来。”

到了此时,王源自己也有点明白过来,不过还是忍不住嘟哝道:“就是这站法立姿,投手投足,怎么克敌制胜?倒不如想点别的法子……”

他嘴巴很大,声音响亮,朱慈烺原本就在他身边不远处,此时听到动静,早就背着手笑咪咪的走了过来。

原本太子在众人心中,虽然敢作敢为,而且身先士卒,但还是太过仁德,性子是有点柔了。后来城头杀人,现在这三天练兵练下来,军棍打折了十好几根,到这会儿,大伙儿才知道这位小爷的风骨如何……敢情小爷是过必罚的主,性强刚毅坚韧,手中绝不饶人!

眼看太子近前过来,李恭忙踹一脚王源,喝道:“一嘴的肉还塞不住你的嘴?赶紧吃,再歇息一会儿就又得练了。”

“唉,知道了知道了……”

提起继续训练的事儿,王源也就垂头丧气的多了,张开大嘴,恶狠狠的咬了一口馒头下肚。

朱慈烺站在他身后,笑道:“怎么,觉得练站法不管用?”

“是啊……站着能打到人?光是站着好看有甚鸟用……”

王源倒真的口滑,一张嘴便是说了出来。

只是看向四周人的脸色时,这粗直汉子也是吓的脸色发白,连忙整个人从地上弹跳了起来。

这厮只是大手在地上一按,人便已经站直,整个人绷的标枪也似,这一身功夫,反应,速度,都是极佳。

朱慈烺心里赞赏,脸上却一无表情,只淡淡道:“你这泼厮在这里动摇我军心,是何道理?”

“这……臣该死,自领五军棍吧?”

“嗯?”

“要不……十棍?”

朱慈烺微微一笑,向着王源令道:“不打你军棍了,不过,你随我来。”

太子要发作王源,一时三百余人俱是站了起来,众人脸上只是笑,却不知道太子要如何整治这个夯汉。

只见朱慈烺带着王源,一直来到这寿皇殿大院的另外一侧,却不知道与王源说了什么,各人但见这矮壮汉子不停的挠头,半响过后,却见王源开始扬尘带灰的向这边又走回来。

这走的姿式很怪,举手抬足,都是有股子刻意为之的味道感觉,手是抬到一定的高处,脚也是有一定之规,抬起落下时,朱慈烺还在一边不停的纠正着王源步速。

等到王源一路走过来,众人已经看的一脸怪异,看到王源又羞又恼,脸也涨的通红时,便是李恭这般深沉人物也是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小爷,这个罚俺受不得……”走到近前,王源终于抵受不住,涨红了面皮,道:“不如打俺军棍得了。”

“这个罚不仅你要受,怕是人人都要受呢。”

到这时候,朱慈烺却是无心和王源说什么了,在他的命令之下,调了一小队人在王源走过来的地方划了两条直线,接着又在直线之间画了一条垂直的连线。

再接下来,又是叫王源在连线之间来回的走,然后用白灰记下王源每一次步伐的落点,落点和落点之间的距离,也是相差仿佛。

如果有落点相差过大的,朱慈烺便是命王源调整重新再走过。

这样过了好一会子才算完事,等朱慈烺挥一挥手,叫王源下去时,这个铁汉已经累的要瘫倒在地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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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好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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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朱慈烺召来一群武官,团团围坐在自己身边。

“打仗是要有个人武勇,比如人家一刀砍来,你挡的住,就保的住性命,挡不住,就叫人取了首级。”

当着这些个心腹武官,朱慈烺也没有那么多虚文,自己都是盘腿坐在地上,开头的话,就是叫在场众人精神一振。

都是武艺高强的人物,王源的拳法刀枪,李恭的梨花枪、魏岳的弓马骑射,无一不佳。这方面顶尖的人物,如何能不明白朱慈烺话语中蕴含的道理?

“但一个人打仗,靠的是自己的武勇,甚至斩帅夺旗,夺城先登,自己的武艺一定要精强。但如果是数万人之间的对阵,身为统帅,又该如何?”

“那便要讲求战阵之法了!”王源扯着自己下巴上不长的短须,插话道:“所谓阵而后战,就是因为人一多,就要讲个队形,人家一千,咱也一千,人家一千人都够着砍你,你阵形不好,一千人只好当六百用,岂不是天大的傻子?”

“嗯,对了!”

朱慈烺也是最近在京营中久了,才明白。古人也不全是傻子,为什么要讲什么狗屁阵法,还弄出那么多花哨的阵形来?其实也就是除了名将之外,在对临阵时的战阵掌握,一般人心中并没有感觉。

怎么把自己麾下这几千人铺排开,一般人做起来就难了,如果是几万,十几万,甚至几十万呢?

韩信的所谓刘邦能带十万人,并不是贬低,实在是这胯下侯精致的马屁啊……

“所以说,要做到对阵法的精确掌握,全军如一人,要方则方,要圆则圆,特别是临阵之时,有进无退,步伐相差仿佛……”

朱慈烺这回看着王源,笑道:“要是这么说的话,是不是连走路也要练?”

在场众人,都是挺直腰杆,用敬服的眼光看向这位年不及弱冠的太子爷。

这位爷,除了身手越来越好,胸中这经天纬地般的文章,也是越做越好了。下午练走路的时候,步伐都是用从宫中急调来的腰鼓来控制,谁没有走在直线上,或是下意识的低头看路,要么步伐跨大了……军棍就会毫不留情的打在身上。

在平均每人挨了三五棍后,傍晚时大家都走的象个样子了。

这样练法,要说心里一点火气没有,也是绝不可能。但太子亲口解释,说的深入浅出,一下子就把道理给说明白了。

“怪了!”王源使劲扯自己的胡子,颇感苦恼的道:“为什么以前没有人练这个走路的法子?”

“戚少保的各种小阵,其实也很讲究。”朱慈烺笑一笑,向众人道:“不过我们是马军,现在也不必练那些了,时间紧急,我现在能磨练大家的,其实就是眼前这些。一个军人要令行禁止,不骄不躁,军令一下,唯知向前,这队列军姿行止之法,其实也是很要紧的……就是这样,大家散了吧。”

这也算是个小型的交心会,眼前这十几个人,除了几个老百户军官外,都是在训练中崭露头角被发觉的人才,他们在纯粹旧式的军队里没有出头,现在却被朱慈烺发掘提拔出来,满心满腹,也都只有效死两个字罢了。

当下全体起身,也并不跪拜,只是一起行了个军礼,然后便各自返回营房。

内操紧急,所以朱慈烺已经在万岁山叫人安排住处,皇城地方实在是大,住进几百人跟玩儿似的,撒一把沙子在沙漠中的感觉。

训练的事他很急,这几天是没白没黑扑在上面,看着他跟没事人似的,就是和一群军官说话时,也是面面俱倒,唯恐遗漏什么……但其实内心之中,也是急切的很了。

“魏岳留下!”

“是。”

等众人走后,朱慈烺先瞟了此人一眼……在下午的训练中,魏岳虽是后来的,不过配合度很高,虽然也挨了几棍,不过因为用心很深,所以学的很快,整个队伍中,就是他和寥寥几个人挨的打最少了。

他心中明白:“这厮……懂得我的心意啊。”

现在这会,练队列行止,日后当然也是有用,对近在眼前的大事,可能也有帮助。但眼前这支武装,一定要牢牢抓在手中,要把自己的权威深值入人心最深之处……还有什么比近代军队的养成训练法,更可以方便快捷的达到这个目标?

其心也深,其行也渐……穿越至今,朱慈烺在心术和行事上,也是渐渐和这个时代开始契合了……

“怎么样?”朱慈烺此时站起身来,站在高台之上,放眼向前看去,整个紫禁城是全在眼中。

在这种地方,原本是该有一股子豪气,但此时的他,是真的豪气不起来了。

整个禁城,看过去是萧瑟无比,永巷积雪当然全部打扫干净,但殿宇顶端却是斑驳陆离,格外添了几分凄惶。

时间已晚,禁城中到处都是行走的人群,在这万岁山上看过去,就如同一只只青绿白红的蚂蚁。

此时此刻,禁城之中,是否已经如他心愿,提前发动请迁南京之事?

搭上了王家彦这条线,自然而然的也是和李邦华等人有所联络,皇太子当然不便直接说什么话,但私下示意,却仍然是朱慈烺能够做到的。

此事关系极为要紧,要在以前,朱慈烺是根本联络不上这些大臣,大明祖制皇太子可以监国理政,但时势不同,从嘉靖之后,皇太子身份处境都很尴尬,绝不能公然插手朝政。所以朱慈烺被困在深宫里,说他能影响朝局,那是天大的笑话。

没奈何,皇太子只能抓这一小支军队,辛苦经营,甚至化装去打家劫舍,也是在制度之内,他实在是没有任何办法可言。

现在这时候,终于是困龙也遇着了一点活命之水,这个机会,怎么能够放过?

在他的授意之下,按历史的惯性,仍然是由左中允李明睿先进言,但底下的李邦华万不可提出太子南迁监国之议,相反,这个老臣一定要坚持与李明睿同议,只要李邦华和王家彦等众口一词,在最为关键的时候,一起支持南迁之议,则大事可成了。

现在离过年还有几天功夫,李自成还远在西安,再长的鞭也及不了。只要南迁定议了,年后大家搬细软,钦定跟随的大臣太监宫人等等,最多半个月,到明年一月之前,几千人浩浩荡荡往天津去吧……

时间紧急,朱慈烺又是行险暗中还有安排,所以南迁之事,绝不容拖延!

他能等到现在才问,魏岳已经是极佩服的了。当然,事情发展不会以朱慈烺的急切于否而发生变化,太子爷要是这一点城府心机也没有,那不如大家一起死求算了……

“回小爷的话……”魏岳现在也不再殿下长殿下短了,除了训练时外,也是用这种内臣的极亲近的称呼。

至于“主儿”之类的太监称呼,那是打死也不肯说的。

他欠了欠身,神色恭谨的答道:“回小爷的话,左中允李明睿已经上奏了。明日正好是朝议,左都御史李老大人,王侍郎大人,都会上奏……”

说到这,魏岳神色也是一派轻松,微笑道:“一切都是按小爷的安排行事,不再留力,由冯公子暗中牵头联络,冯府二太爷虽然致仕了,但影响犹在,明日朝议,赞同南迁者必定一拥而上……这样情形下,皇上的心意就可以定下来,一切,就将如小爷所料般的进行了吧。”

“呼,应该如此了。”

朱慈烺也是长出口气,若是这般,大家就真的准备走路闪人了……现在北方这残破情形,这物价民生,这灾荒不断的,丢给李闯和建奴去折腾吧……南方有了主心骨,而不是福藩和潞藩争夺大位,情形恐怕也和历史上不相同吧?

有了江南财赋之地,此消彼长,底下的事,又该如何呢?

想到此,朱慈烺的脸上也是有了笑意……还真是很期待啊。

……

……

从万岁山上下来,朱慈烺还并没有急着去乾清宫。最近这段时间他的胆子也是越来越大了,除了早晨的请安还不敢省事,晚上的时候,大半的地方都不去请安了,只是忙着自己的大事要紧,只是崇祯那里还简省不得,不过此时皇帝还在办事见人,总得天黑透了,再去请安为宜。

况且,他还有自己的事。

从东一长街出来,再到中左门,暮色之中,在残雪犹存的宫门殿阶上,一个锦衣卫校尉正哈着白气,踩着咯吱咯吱的积雪不停的走动取暖。

远远见了皇太子仪仗过来,那锦衣卫顿时小跑过来,就在残雪上跪下行了一礼。

“起来,起来!”朱慈烺笑着搀扶起这个姓李的伶俐校尉,笑道:“以后天天进来,不要讲这么多规矩了。”

“回小爷,臣可不敢……礼不可废啊。”

朱慈烺笑了一笑,直截问道:“今天怎么样?”

“从山西过来一队粮队,在他们住的客栈住了一宿,今天一早,就打德胜门出去,说是回晋省去了。”李姓校尉皱着眉,答道:“按小爷的吩咐,咱们没有敢打草惊蛇,只是继续围着他们下脚的地方就是。”

“好,你们办的很好!”朱慈烺展颜一笑,嘉奖道:“短短几天功夫,你们就能查出闯贼下落,而且布置得当,不愧是锦衣亲军,也不愧是亲军中的好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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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军师

“那么,”锦衣卫小李向着朱慈烺请示道:“临来的时候,百户官呼延傲博叫臣向小爷请示:什么时候收网?对方人手多,也奸滑,小刘营是惯做探子的,时间久了,必定会发觉不对,亲军怕人手不足,万一走漏了,就是天大罪过,还请小爷及早示下,宜早收网为妥。”

这厮真是伶牙俐齿,很快就把这一套话说完了,而且,脉落清楚。

锦衣卫现在也是死老虎一只了,呼延和小李、高升这几个,只是这庞大机构最后的余辉罢了。

如果不是正好他们盯着闯营探子,又在朝阳门上被朱慈烺发觉,恐怕锦衣卫中尚有的这一点可用的人手,在未来的围城破城,再加上骆指挥降敌等诸事的摧折,最终也只能淹没在历史的洪流中了。

“人手不够,就再募集一些。”朱慈烺想了一想,指示道:“我还要靠他们传递些消息,也要看看,他们在京城内究竟做些什么……告诉呼延百户,现在尚还没有到收网的时候。不过,人要替我盯紧了,到哪里去,见什么人,做了什么,都要打探清楚。”

闯营混入城中的探子少说也几十人,而且身份各异,并没有完全住在一处。

大约也是害怕被一锅端了,所以也是有这种狡兔三窟的做法吧。

“难是难了点儿……”

锦衣卫里现在得用的人手也不多,不过,小李咬着牙齿道:“请小爷放心,咱们几个只要接下这差事,一定给小爷办的汤水不漏!”

“嗯,好生办差,我会记着!”

对锦衣卫的人,朱慈烺少了一些威严,多了一些笼络的手段。银钱,也是给他们拨了很多,而且不必报销,随用随支。

这般散漫花钱,并且不去督管,是因为锦衣卫现在还只算是外围,这几个人,究竟如何,还要再看下去。

特务组织的人,善作伪,善叛卖,不是那么容易信任的。

但这么一句温语勉慰的话,眼前这二十来岁的小小总旗也是极感动了,打躬起身,眼圈也是有点发红,只道:“请小爷放心就是。”

说罢,也便大步而去。虽是一个伶俐小子,此时倒也走出了几分豪气干云的味道出来。

看着这锦衣校尉远去的背影,朱慈烺也是深吸口气……一切都是上了正轨,并且似乎在是按自己的安排进行着……但事情的发展究竟如何?

人事已经穷尽,这个时候,就是看天了。

……

……

“臣见过皇上!”

刘宗敏一抱拳,大大咧咧的就在李自成面前坐了下来。

李自成也是下意识的抬了抬手,原是想抱拳还礼,到底又想起了自己身份,只是手无意识的一挥,便又放了下来。

前几天已经议定,新朝国号就是叫大顺,闯王将在初一那天告天即位,登基大典,预定了是在打下京城后在紫禁城内再举行,但无论如何,闯王已经是新朝之君了。

“臣宋献策……”

“臣李岩……”

“叩见皇上!”

虽然还没有正式宣诏,而且诏书还在牛金星手里筹备书写,但御前的大臣早就已经改口,并且十分恭谨了。

一道无形的墙,已经立在李自成面前。

在刘宗敏身后,是一高一矮的两个军师,他们却不似刘宗敏那么大大咧咧的神色,两人都是老老实实的跪下叩首,行礼时也是十分的恭谨。

“唉,起来,军师,林泉,快起来!”

李自成确实还很不习惯被人跪拜,坐在御座上轻轻跺了跺脚,道:“咱们君臣天天见面,不要闹这么多虚礼了。”

“是,皇上天恩浩荡,不过臣等要恪守臣道才是。”宋献策眼神里满是精干,虽然又矮又胖,但身上似乎装了消息机关,整个人灵便无比,对李自成心思的揣摩,也是一般人远不能及。

他又有一套八卦五行周易的理论,很能自圆其说,闯营上下,对他的计谋不一定心服,但提起宋矮子的这一套本事,却是人人佩服,都说他是闯营的刘伯温转世,宋献策在闯营上下的地位,与其说是谋略,倒不如说是这一套江湖铁口的本事!

这自然是他的悲哀,不过,也是他的立身之本了。

至于宋献策身边的李岩,却是世家公子出身,允文允武,眼光超远,见解高明,胸中韬略惊人,又善驭下带兵,他麾下的兵马已经是闯营中最为精锐的一部。

对这样一个部下,便是李自成也常常感觉驾驭起来很是吃力,李岩所部,大半是河南和湖广一带的募兵,简直要自成系统,所以李自成最感威胁。而他对陕西籍贯的部将就没有这种感觉,李岩麾下才几千直属,而刘芳亮奉命预备向河北攻击的大军,已经超过七万人。

大将白旺,在襄、邓一带也有七八万的直属。

就是感觉不对啊……适才刘宗敏虽然是站着一揖,但李自成浑然不以为意,而李岩虽跪在身前,李自成的心中却有一种极不舒服的感觉。

站着的象是跪着,跪下的,却象是在站着!

“军师,林泉,急着来见孤,有什么要紧事儿?哈哈,瞧你们的样儿,又要和孤说进兵的事儿?”

李自成强压住心中的那点不舒服的感觉,向着眼前两个正副军师笑着发问。

他生的浓眉大眼,身材魁梧,长年的戎马生涯使得他浑身都蕴藏着劲力,此时虽然将为新朝之主,但仍然是一身粗蓝布做的箭衣,右手也是按在腰间宝剑上。

只要一个不对,发力起身,就可以瞬息劈砍削刺!

而李自成又能按捺住自己,蓄积劲力,端坐不动,和人谈话时,似乎随时都要站起,但又总是端坐不动,而眼睛开阖之间,精光湛然,显露出极为精明的色彩。和他谈话的人,总是情不自禁的就被他的这些姿态所吸引,然后慢慢被他折服,那浓郁而土气的陕北口音,反而不是很要紧了……

这种雄主之姿,确实是当时农民起义的成百上千的首领们所缺乏的,也是李自成从普通的闯将一路扶摇而上之后形成,一半是刻意,一半是天赋使然。在他面前,不少明朝降官降将话都说不利索,就算是跟随多年的老部下,也经常觉得紧张害怕。

现在这种时候,敢在他面前说逆耳之言的,就更加没有几个了。

李岩却正是其中之一,闯军战略,天下人已经全都看了出来。不外乎就是渡河,夺平阳,再下太原,沿大同、武宁、居庸关一线,直薄京师。

当然,如果兵力雄厚的话,在晋北就能分兵,一部攻打边镇,一部直插紫荆关,两面合围,再加上河北一路,三路齐至京师城下,会师而攻。

这个战略,就是合力斩首,大明现在疆域仍然广大,说起来还有百万大军,亿兆生民。但北方空虚无兵,急切难调,而且打了十几年,在不停的宣传之下,李自成有天命的说法也被不少人接受。

这一次直攻京师,恐怕勤王之师就有限的很了。

夺京师,正大位,号令天下,江南湖广可传檄而定!

这就是李自成和牛金星、刘宗敏等人的想法,并且已经有了定论。

在李岩这边,却是极力反对。他建议李自成经营关中,派大兵剿灭左良玉,稳定湖广,派官理民,经营河南、山东、湖广与关中、山西等地,等一两年后,后方稳固,再从容夺取京师。

这样的战略,李自成正式称帝和入京的时间,就要推迟一两年的时间。

经过几次会议讨论,也是在陕西诸将的坚持下,更加有牛金星和明朝降官的支持,使得李自成已经下定了决心,过了年就进兵,绝不再拖延。

看着眼前两人,他心中也是嘀咕:“林泉什么都好,就是太固执已见。宋军师还好些,不过总不及牛启东,这个丞相才是真正总是顺着孤的意思,拾遗补阙!”

“臣此来,是京中之事,可能会有变故。”

……

……

前方细作消息的汇总,推断,分析,这都是宋献策的差事,当然,李岩是他的副手也要分担不少。

得到京师探子送出来的消息,两个人都觉得事态有些严重,如果真的掀起一股浪潮来,对闯王的大业,自是大为不利。

宋献策遇事还有些畏首畏尾,李岩却向来只知道秉直道而行,遇到事情,只要是该说的,就绝不会畏缩。

接到线报,他便对宋献策道:“军师,如果崇祯父子真的南逃,我看,大军不必轻出,可以先从容经略河南、山东,派设流官,剿灭官兵残匪,安靖地方,既然京师已经空了,咱们又何必急着去打?”

“此言有理。”宋献策点头道:“况且,京师上下还很担心东虏来犯,这一层也不可不虑。”

“是的!”李岩用力点头,道:“此事极要紧要,我们要立见闯王,分说清楚才是。”

见他如此,宋献策也只是微微苦笑。李岩什么都好,聪明天授,但事关自己,也是太不肯用心,或者是说,不大放在紧要处。

陕西诸将,对他这个很得民心的河南外籍将领向来忌惮排挤,闯王在用人之时还容让几分,做一个虚怀若谷的样子出来,现在眼看大业将成,李自成又哪有那么多的耐心,一次又一次的接受一个不在自己体系内的外路将领的挑战?

只是事关要紧,他也只能跟随一起前来,却看闯王听了之后,将是如何料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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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变数

“李邦华这个老棺材瓤子……由他带头闹腾吧,此事孤已经有所准备,任由他们闹腾,不妨事。”

京中事态严重,闯营密探也不止老汪一伙,有很多消息都是直接来自高端渠道,汇总起来,稍加分析,就能知道是否属实。

象李邦华、李明睿这些大员要员的动向,在建言国政之前,都会和自己的好友通风商量,再缜密,也得有几个知交好友会事先知道内情,并且帮忙参详定计。

一项国策大政,绝不会轻率提出,特别是南迁这样的大事。

在宋献策得到消息的时候,朱慈烺已经运用自己的影响,使得这些大臣下定决心,提前发动建言了。

这是历史上的一个小小变化,要是按正常的发展,要到年后,崇祯垂询,李明睿才做为代表人物,把南迁之议正式提出。

京师空虚是显然的,有良心和见地的大臣自然会操心此事。

当然,这也就成了闯营上下最为悬心之事。

李自成和牛金星,刘宗敏等人,最为担心的就是崇祯南迁。南迁之后,他们的斩首计划就显的没有意义,李自成要真正一统全国,还要耽搁好几年的功夫。

这样的大事,闯营的行动方案完全寄望崇祯不走,而且是寄托在崇祯优柔寡断的性格上……这未免太冒险了。

李岩早就怀疑李自成另外有安排,此时看到李自成的表现,自然也是坐实了心中所疑,一时间,心中自是稍感不悦。

宋献策的感觉是和他一样,不过这宋矮子城府极深,听到李自成的话,反而是露出一脸的欢喜之色。

“林泉,孤不是瞒你。”

李自成也是看到了李岩的脸色,心中越发的不愉快:这个林泉,也太犟了!

他不觉得自己把军政情报分成几个系统,彼此制约有什么错……身为帝王,就是要讲这么点驭下之道!

当下只是向李岩淡淡一笑,道:“此事是牛启东的首尾……具体怎么做的,连孤也不大清楚。”

这话当然是推托之词,牛金星这个明朝举人越来越会做官了。当年此人不容于大明体制之内,是因为身上有点孤高寡和的气质,在闯营当了几年的家,原本那点子落拓气早就无影无踪……现在麾下过百的明朝降官,那种雍容随和的相爷气度就越发明显了。

牛启东的布置敢瞒着他李闯王,这是纯粹的欺心之谈。

李岩原本是要借着此事,劝谏闯王重新考虑急速进京之事,但现在李自成连讨论的机会也不给他,直接就把门封死了。

“既然如此,”一时间,李岩也颇感心灰,当下深揖下去,道:“臣就不再多言了。”

见他如此,李自成也有些抱歉,站起身来,拍拍李岩肩膀,笑道:“下去歇着吧,这阵子林泉你也太累了。等年后就要进兵,孤有很多大事,还要仰仗林泉呢!”

等宋献策和李岩一前一后的出去,一直大大咧咧坐在椅子上的刘宗敏才站起身来,向着李自成道:“皇上,林泉这小子,还是不同意咱们往北京打么!”

“他太固执了。”

“哼,我看是不同咱一条心。自成,他就是想做方面大将,想学白旺专镇一方,急着自谋发展!我同你说,他和咱们老弟兄不同,绝不可使他坐镇一方,不然的话,凭林泉之才之德,几年功夫就制不住他了!”

李自成眼眉一跳,沉吟道:“不至于如此吧?”

“你得空试他一试就行了,一试就知道!”

刘宗敏等陕西籍将士,对李岩实在颇具恶感,这会只顾着给李岩下眼药,对李自成的称呼都情不自禁的改了口。好在李自成和他关系太深,彼此是依托性命的交情,当下也不以为意,只是沉思着想,究竟刘宗敏所说,是攻讦离间,还是确实有试上一试的必要?

在河南时,他的权势地位,还有麾下将士的实力都不强,但李岩这样的世家大公子率众来投,一时给他在河南的行动增添了极大的胜算,公允来说,李岩是很有功劳的。

看着一脸刚愎之色的刘宗敏,李自成摆一摆手,喃喃道:“再想想,再想想看。”

“哼,我只是给你提个醒!”

“不谈这个,捷轩,今天林泉提起皇太子还在亲自操持内操武官,和王家彦也搭上了头,在整肃城防,这个事,我反而比李邦华他们要更担心一些。”

今天李岩和宋献策过来,一起说了两件事。一件事,来源渠道倒和慧梅无关,因为在城头上她只是瞧着了朱慈烺处置内操官兵,并且与一个大官儿说笑,然后她便用绳技逃走,底下的事就不大清楚了。

一个女营里的姑娘,对朝局大事了解有限,就连王家彦的身份还是老汪在事后打听求实得来的。

所以李邦华等人的事,朱慈烺在其中参与用力,慧梅和老汪一伙,反而并不知情。

这个消息来源确实是牛金星的功劳,他与大量的前明降官一起,修书写信,沟通在朝官员,建立来往渠道,从崇祯十五年起,愿意降闯的官员越来越多,不象以前,知县一级的官员都是宁愿自杀上吊,也不愿降贼。

因为自己降贼苟全性命,却会害了家人和宗族,所以不被杀的地方官员,也会选择自尽。

但自从朱仙镇一战以后,朝廷失去了对流贼的主动和军事优势,相反,李自成却实力大涨,已经有得天下之望。

此消彼涨,大明直往下出溜,李闯却一直向上,大明的官员对朝廷能有几分忠心?从十五年以后,牛金星这个举人身份就一直往下涮了,同进士,进士,二甲进士……现在的明朝降官知县以上的就好几十,除了选拔一些可用的留在中央,大半都被派到地方继续任官去了。

他们降了,也就代表一个大宗族,代表这个王朝的士绅阶层已经觉得李闯不再是注定失败的流贼,而是可以得天下的新势力。

这个差别,可就大了!

有这些官员的书信,打通的关节岂是一伙小刘营的探子能比的?这也是牛金星在军情系统的一次很强力的介入……本朝是要恢复宰相制度的,牛丞相总制一切政务,锦衣卫东厂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新朝绝对不能再有!

有相当多的官员明里暗里的效力,若隐若无的承诺也有了不少,所以李邦华等人的努力,李自成并没有太大的担心,此时他和刘宗敏提起来的,却是慧梅亲眼看到的情形。

乖乖,一国皇太子,暗夜仗剑而行,诛除不法武官……虽然李自成知道,根本没有什么抄掠营,谁知道他娘的打哪里地里钻出来的鬼?但大明皇太子居然有这般的能耐,这让一直以为大局尽在掌握的他,实在有点吃不住劲啊……

“怕什么?”刘宗敏倒是不以为意的样子,摇着头道:“这个事刚刚我问过牛启东了,他说按大明祖制,皇太子没兵没权,连召见外臣都不行,东宫一没钱,二没兵,就一些近卫武官,能翻什么大浪出来?咱们大兵围城的时候,皇太子能带多少兵出战?漫说他没有,就是有,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毛还没长齐,能有天大本事?我却是不信,叫我上我都嫌丢人……到时候皇上可不要派我,叫摇旗这二百五上吧。”

李自成含笑听着,怎么也觉得刘宗敏的话十分有理,但慧梅在给老汪禀报的时候,对朱慈烺十分推许,而老汪也如实上报,所以这个纵横天下十几年的闯王,也实在有点心神难安。

“咳,”到最后,他自失摇头,责备自己道:“李自成啊李自成,枉你纵横天下,不知道见了多少艰险,现在已经称孤道寡,到最后,叫一个毛孩子给吓住了么?哼,这个皇太子既然贤德,我老李也不亏他,等破了城抓住了他,封他当一个王就是了!”

……

……

就在李自成和刘宗敏闭门密谈的时候,宋献策看看左右无人,用责备的口吻向着李岩道:“林泉,你也太拗了一些。捷轩他们,对你不满由来也非一日,凡有军议,你总要压着陕西诸将一头,他们中很有一些除你而后快的人,你怎么还老是自己撞上去?”

他和李岩都是河南人出身,又搭伙计多日,宋献策是颇善自保的人物,身上江湖气也重,和谁都能嘻嘻哈哈几句,所以他自信在闯营中没有人真会为难他,自己偶尔说错了什么也不打紧。

但李岩就不同了,本事是大,但风骨也太硬挺了一些!

“凡事我只是觉得对大局有利,就不想藏私。”李岩知道宋献策是好意,当下勉强应道:“自保之策,大约我也懂些,以后加以小心就是了。”

他倒是确实有这个聪明,这么一说,宋献策也就放下心来。当下两人并肩而行,宋献策扯着自己下巴上稀疏的胡须,冷笑着道:“牛启东的安排,不外乎就是买通一些官员,大为造势,给崇祯下绊子,不过,林泉,这一手确实是漂亮。崇祯的性子,急燥好面子,被人拿话一挤,就一定下不来台,我看,我们也真的不必杞人忧天了!”

他对牛金星伸手到自己地盘的做法十分不满,不过宋献策是十分多智深沉的人物,心中不满,口中却不置一词。

此时此刻,宋献策只是在想:“神京之中,未必没有变数。皇太子孤身上城,操持城防,和外臣结交……而看当时情形,慧梅这姑娘是走不脱的,故意放走,难道是要收网拿人?这么久时间,也是尽够了啊……这件事,还真的一时看不明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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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 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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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累啊……召唤推荐票。

另预告一下,恼人的时代背景的描写终于要结束了,下面就是要走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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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又一次送走了新朝钦使汪某之后,大明内阁首辅陈演陷入了沉思之中。

这一次汪某人带来的了更多的书信,有的很直白,但多半说的很隐晦。

但意思却是大致相同的,降闯明臣,写信给大明首辅,这其中的意思,其实不看信就明白的很了。

究竟该怎么做,也是颇费思量啊……

最近皇上对他已经很不满……今上治事太急,用人太速,置之以法太酷,刻忌寡恩,少谋多断……陈演轻轻摇头,想到如此,心中也是有了决断。

“来人!”

他轻轻一声召唤,外间立时就有一个执事管家推门进来,在陈演身前垂手侍立。

“你把这个拿去,”陈演就坐在书案前,听差进来,他就执笔写了两封小简,也不封口,直接递过去,吩咐道:“赶紧去办。”

大府听差,都有一套严格的训练,不过,当这管家看到分别的两个名字时,却仍然是吓了一大跳。

“哦,你稍等一下。”

听差正发呆的功夫,陈演又站起身来,背负着手在原地转了一圈,才又吩咐道:“持我的拜匣,请光老爷过来一趟。对了,平时给他的炭敬是怎么样?”

“松江布两匹、锦一匹、银十二两,别的不拘再找些什么贡物,凑齐四样就是了。”

阁臣大府,一般来说当然是别人送陈演的礼,但陈演手中,也要养着一些可用的人,不拘是门生或是同乡,是要以谏臣文官为主,遇着政争,缓急可用。

“哦,加一倍,顺道给他送过去!”

“是,小人立刻去办。”

“嗯。”

交办事情,不过是寥寥几句话的事,等那听差一出去,陈演脸上却是露出极其疲惫的神情来。

眼下这件事,办起来是很容易的。但,就是把自己置身在一个很强烈的漩涡中了。事败必死,就算事成,新朝为了掩饰,是不是能保全他,也很难说。

但全家富贵系于自己一身,不博一下,又如何甘心?

就在绕室徘徊之际,听差来报:“老爷,光老爷来了。”

彼此极熟,所以府中下人一路把兵科给事中光时亨引进来,此君四十来岁,生的方面大耳,神态威严强直,桐城人士,却有南方人没有的高大身材和一嘴美髯,所以威仪俱备,列位朝班时,十分引人瞩目。

身为给事中,光时亨平时很有风骨,见人也是不苟言笑的样子,此时进门来,脸上却是笑嘻嘻的,动作很熟捻的向陈演行了一礼,然后笑道:“又生受老师的赏赐了。”

“嗨,说这做什么。”陈演指一指对面的坐椅,道:“坐,坐着说。”

“是,谢老师赐座。”

光时亨老老实实的坐下,双手在膝,正视陈演,一副等候吩咐的模样。

“近来时局变幻的厉害,你怎么看?”

陈演还要会客,也无心和这个门生说太多,直接便入主题。

“这个……”光时亨沉吟了一下,道:“似乎已经是沉疴在身,就算是扁鹊、华陀,似乎也无计可施了。”

彼此交心的关系,当然不必隐晦什么,光时亨也是实话实说。

“南迁如何?”

“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

“长江天险在手,江南财赋之地也在,怎么就是苟延残喘?”

“士大夫离心叛德,诸镇已经失却节度,左良玉、刘泽镇之辈,安可依仗?最多拖日子罢了,人家从襄阳下江陵,夺九江,安庆,南京还不是唾手可得?”光时亨很起劲的道:“最要紧的就是官绅都不想为本朝效力了!”

“嗯,你对时局的看法,正和老夫相同。”

陈演为人,既贪且酷厉,委实不是好相与。而且轻易不夸赞别人,光时亨得他夸赞,自是精神一振。

“今日叫你来,确实是有件很要紧的事!”一番对答,陈演知道眼前之人可用,但,以他一人之力未必能叫眼前这滑不留手的后进真正折服,当下先说一句,又转头向听差问:“怎么样,人来了没有?”

“回老爷,已经都到了。”

“好!”陈演站起身来,对光时亨道:“你随我到花厅去,有要紧客人,一起见见吧。”

“是,门生当然跟随老师左右。”

两人一前一后,绕过不断的亭台楼阁,相府规制,虽不能和那些百年传承的勋戚皇亲家比,但也算这附近最豪华壮丽的宅邸了。

到了花厅,却是有两个老者迎上前来,光时亨先前还不大在意,等看到那两人时,先也是一呆,然后深揖下去:“学生见过魏老先生。”

“喔,是光大人哪。”大学士魏藻德点了点头,向陈演道:“看来是贵门生出手了?”

“嗯,时享向来以敢言闻名,此次是当仁不让。”

光时亨尚不知究竟是何事,当下只得连连谦辞,只道:“岂敢,学生岂敢!”

同时也转向另外一人,躬身道:“学生见过质公老先生。”

被他称为质公的却也是本朝重臣,以“不受嘱,不受馈”闻名朝野的清直大臣范景文,此人不附阉党,也号称不是东林,其实最善作伪,与东林党的关系很深,在朝中因掩饰的好,崇祯对他也很倚重,所以也是能与陈演和魏藻德分庭抗礼的重臣了。

但陈演和魏藻德向来关系紧张,内阁中明争暗斗是难免的,而范景文更与这二人交谊浅淡,彼此并不同党,今日却是一起会聚于此,光时亨见了,自是大觉紧张。

“你不要怕!”陈演向他道:“叫你来,确实有一件大事,需着你出头。叫你见魏老先生和质公老先生,就是要壮你的胆,撑你的腰!”

“是,门生明白了!”到这时,光时亨也是明白,陈演不打招呼带他过来,根本也是没有给他退步。

在这几个大佬面前退缩,漫说是前途,身家性命也是难保的很了!

门生如此,陈演也是脸上有光,当下看看魏、范二人,陈演淡淡一笑,道:“日前的这件大事,风声两位想必都听到了……朝中大事,却不能由着这几人胡闹,所以,学生有一个计较,还要请二公一起商议一下了……”

对时局和大明前途的看法,在场众人都是一般相同,而且与他们相同态度的,绝对是占朝中大臣的主流。

所以行眼前之事,众人都没有什么负担,当下俱是微微点头,在陈演的延请之下,一起步入陈府客厅,细细商讨起来。

……

……

陈演的府邸就在朝阳门附近不远的坊中,距离这钟鸣鼎食的相府不远就是城门,天色已晚,城门眼看就要关闭,但仍有三十余人,六七辆大车,十五六匹马和骡子、驴组成了不小的队伍,暮色之中,人群马队向着城门处缓缓行来。

“梅村,老实说,今天真的是有两个意外。”看看快要到城门,青衣小帽,神色萧然的龚鼎孽向着同样穿着便服的吴伟业道:“第一,你耽搁到现在才走,我很意外。第二,为什么要和老汤这个夷人一并走,还带着他那些学鬼画符的徒弟……还当宝贝一样,我可就更加意外了!”

老实说,为什么要带汤若望,还有由东林党人办起来的首善书院改建的历局里把汤若望的那些徒弟都带走,吴伟业自己也不明白。

他只知道,动员汤若望到南京,再带上这些“人才”还有机器设备,那一整套观星的玩意儿……加起来,太子最少花了两万银子!

这车队出城还会和护卫骑队会合,这些都是小爷叫人招募的勇役,二两五钱一杆的鸟枪就买了一百多支,加上大车,骡马,一路的嚼谷用度……这用钱岂在少数?

这么大费周章,吴伟业只说不值,沿途道路是从京师到通州,再到德州,从水道下张秋,然后起旱,经东昌府再到泰安,再到淮安,沿途或水或旱,都是通衢大道!

现在山东并没有大股闯贼,只有最多数百人的小股杆子,而且也不敢攻掠州县,更不敢劫漕运官道,毕竟总兵官高杰所部现在就是在东昌一带驻马,再往南有“花马刘”刘良佐带数万兵马在河南正阳,而在山东临清,尚有刘泽清一部,这几镇,再和庐州的黄得功一镇加起来,就是弘光年间赫赫有名的江北四镇了。

有这几镇在,左良玉带在和白旺等闯营大将扯皮,张献忠已经把目光瞄上了四川,这一次南行,应该说最多是有惊,绝不会有险。

但皇太子如此花钱,大费周章护卫自己和汤若望的安全,吴伟业也只能感恩戴德,心中也唯有“效死以报”这几个字而已了。

“鬼画符?”吴伟业还在沉吟,汤若望这个洋鬼子倒是先不服气,出来放炮解围:“徐光启老先生也是鬼画符?崇祯六年,我与他靠着这星相历学,重编了历书,你们现在用的是我编的,还是老历?这要是鬼画符,龚孝升,你千万甭再用了!”

提起这个,当然是无人不服气,现在通行天下的历法,就是眼前这洋鬼子和徐光启一同编著出来,费心费力,极其精当准确。

事实上,一直到后世为止,中国人用的历书,就是这色目人所编。

当时的士大夫对这些西洋人也没有太深的抵触心理,毕竟朝廷还指着人家编历书算天文,也指着这些洋鬼子帮忙铸造,徐光启和孙元华师徒,就是西风东渐的第一批投身其中的士大夫,徐光启不仅能铸炮,还对几何天文学都极有兴趣,并且著书推广,而孙元化更是铸炮能手,可惜毁在了登莱之乱里了。

至于汤若望组成的这个历局,在历史上是经历了李闯进京和建奴进京两件大事,后来历局为清朝所有,而满清统治者的颟顸无理性也是汤若望想象不到的,在康熙初年的天文之争中,汤若望被判绞刑,差点就丧了老命,后来虽然证明他是对的,但汤若望辛苦带出来的十几个徒弟,全部被判斩首执行。

数十年辛苦精华,一朝丧尽,这个打击是沉重的。

对朱慈烺来说,保全这个洋鬼子不是主要的,非我族人,用心也是传教,用处不大。他着眼的,是对方带来的新学,还有这十几二十个已经精通西学的中国人,这些人,才是真正的宝贝疙瘩!

在吴伟业反对的时候,朱慈烺也是真的没好意思真说啊……在他心中,一百个大才子,怕也抵不上一个精通几何天文学的历局学生呢……

龚鼎孽的盛气也被汤若望一炮打的哑火了,其实他心中也别有怀抱……眼看一个个至交好友,东林复社的同道都走的七七八八,而他因为侍妾反对,自己也怀着投顺新朝的鬼胎……种种心思,七上八下,自是有一肚皮的不合时宜。

当下只向着汤若望摆手,道:“别的不说,亏你平时一直说传教为主,别的事都是辅助,今日怎么了,为了赚钱别的就不管了?”

汤若望成行,实在是朱慈烺以皇太子的身份,亲自相见,允许此人将来在南京兴建教堂,在崇祯年间的一次大教案之后,传教士传教十分辛苦,只能靠耶苏会不停的从欧洲运镗床和自鸣钟、望远镜等军用民用的物品来打通关节,甚至他们还在商议,要不要组建一支几百人的雇佣军火枪队,北上帮助大明攻打建州蛮夷……毕竟耶苏会在大明经营多年,而大明怎么说也是一个文明国家!

如果不是这样,一心传教的汤若望,又怎么肯离开北京?

这些事,自是绝密,汤若望只是嘿然一笑,却是扭过头去,不理会一心找碴,就是想吵一架的龚某人了。

“孝升啊,”吴伟业厚道一些,向着龚鼎孽道:“我知道你别有怀抱,但弟有一言请兄牢记在心!”

“什么?”

“将来之事:看太子!”

“哼,别说你们的太子了!”龚鼎孽今日情绪,也颇有和此事的相关处,他看看左右,用极低的声音对着吴伟业道:“你大约不知道吧?王铎在南京盛赞小爷仁德英敏,此事已经颇有人知道,并且会有人拿来做文章。今番京城空虚,不少人在计较南迁之事……此事,你万万不可牵扯入其中!”

“怎么?”吴伟业道:“南迁才是正道,为什么说不得?”

“唉,此中干系甚重,朝中这些诡谋心机,你知道什么。”

在文章诗词上,吴伟业是比龚鼎孽强过十倍,但在打听消息,通晓人心上,龚鼎孽又比这个三吴大才子强了许多。

当下见吴伟业颇有不服气的地方,龚鼎孽顿足道:“王铎和你,帮小爷经营名声,甚至是为小爷自己南迁监国造势,稍有智识的早就看出来了。这件事办的殊为不智,告诉你吧,光提皇上南迁,犹有可说之处,但事情仍然艰难的很……颇有人打算杯葛此事,以为新朝进身之阶!你要知道,现在人心大变,已经不是几年前的光景了!如果有谁敢提太子南迁,我来问你,就一个唐肃宗灵武即位故事,皇上听了,还肯放小爷走不肯?而且,皇上的性子十分猜忌,你看他会不会很喜欢提起此事的人,还有小爷,会不会吃挂落?”

这一番话,说的又快又急,简直要没有章法,但对吴伟业来说,却是醍醐灌顶一般,很多一直没有想明白的事,一下子就通透了许多。

他看看一脸倒霉像的龚鼎孽,和声劝道:“孝升,以你之才,留在京师可惜了的。以身事贼,将来你会后悔。”

“哼,我可不会后悔。”龚鼎孽扭过头,一脸不屑的道:“将来的事准定是我对,你瞧着吧。”

“好,我也不同你争。”吴伟业知道这个好友天份极高,但品格等而下之,所以用君臣大义相责是完全没有用处的,当下也冷笑一声,向他道:“事一新朝犹有可说,如果建奴再入关呢?”

“啊?”龚鼎孽一呆,挠头道:“你这话……”

“没想过?”吴伟业用讥诮语气道:“叫你剃了头留辫子,事完一朝再一朝,你又如何呢?”

这样的事,在当时还真的很少有人去想。事实上,留在京师的官员确实很多,十之八九的大明官员都选择了侍奉新朝,奉李自成为新主。

但清朝一入关,这些留在京的官员,又十之八九出城逃走,不愿意侍蛮夷为君,而明朝真正翻身的机会,又是在失掉南京后的剃发令上,吴伟业一句话,包含的信息量极大,一时间,叫龚鼎孽听的也是呆了。

“此事,我要和陈百史商量!”

龚鼎孽的一向态度,其实也只是当时很多青年官员对新旧交替态度的一个缩影罢了。陈名夏和他平时相交甚厚,思想也颇为一致的,这个人才气天份更高,更加的长袖善舞,在东林和复社中,陈名夏也远比龚、吴二人更受重视,他的态度,才是极为关键要紧的。

“好好去商量吧,孝升兄。”

今天是实实在在的完成了一个皇太子交办的任务,吴伟业心中甚是笃定。现在大局日渐紧张,皇上也根本顾不上查考皇太子的功课,他打掩护的担子也可以卸下来了。

再下去,就是带着汤若望一路回南,在南京,还有新的局面在等着他们!

只是,出城之后,回首顾盼,吴伟业也是心情沉重:京师之中,情形这般吊诡,看似平静,但底下暗流涌动,大事向何方向发展,皇太子是否能得偿所愿,皇帝又是如何决断,这,都是极为复杂难言之事了。

他长出口气,无论如何,京城是在他身后了,看向前方,汤若望等人正兴致颇高的赶路,天暮时寒,草舍孤烟,虽然萧索,但在兴致高的人眼中,却是有勃勃生机。无论如何,这道路,却也是终究要靠人去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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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 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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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低沉,诺大的紫禁城中,开始点燃起盏盏宫灯,幽长深远的永巷之中,到处是提灯经过的太监宫人,一派热闹而忙碌的景像。

突然一声“砰”的声音响起,在乾清宫的顶端升起朵朵漂亮的礼花,在殿阶下等候多时的朱慈烺也是精神一振……这礼花一放,崇祯是回到乾清宫中了。

今曰早朝就议了很久的事,下午的午朝索姓连在晚朝一起,一直议到天色将黑,这才皇帝回宫,群臣散讫。

这在当时,也是很难得的景像了。

“小爷,”殿阶上一个太监急匆匆的跑了下来,向着朱慈烺行了一礼后,道:“皇爷回来后气姓很不好,在明间殿里背着手转悠,脸色气的通红,奴婢禀报小爷等候多时,皇爷直摆手,说是不见,叫小爷回宫好生反省,这几天他有空了,再和小爷说话。”

说到这,那太监抬起头来,很是不安的道:“瞧皇爷这样子,委实是气的不轻,小爷不如早些回去,免得再触怒皇爷为好。”

说话的是乾清宫的掌事太监吴祥,忠心老成,算是崇祯身边几个得力的人之一,因为老实,也是一直留在身边,没和高起潜、杜勋等辈一样被放出去监军地方。

吴祥也确实是好心,到了此时,实在是大局已定,再争也无济于事。

而朱慈烺自己前来,不过是求一个心安理得罢了!他心中已经有了定论,所以不管崇祯如何暴怒,他也非要求见不可。

当下向着吴祥微笑道:“不碍事的,再替我上奏父皇,就说我不走,非见不可。”

这么一边说着,也是和吴祥一起上去,到了明间大殿之外,他停住脚步,吴祥入内,没过一会儿,就听崇祯在里头大怒道:“朕还没找他,他居然就敢又跑来了?真真是当朕拿他没有办法?来人……”

“皇爷息怒……”

似乎是一个宫女先跪下,然后乾清宫中,也是跪了黑压压的一群人,正在此时,周皇后已经闻讯赶来,红着眼先看了朱慈烺一眼,然后便自己先进去了。

“嗨,你来做什么!”

灯烛之下,可以看见崇祯在原地跺脚,而周后已经跪在地下,正在去除头上皇后冠饰,免冠请罪。

适才最先跪下帮朱慈烺求情的是乾清宫的管家婆魏清慧,虽是女子,但人十分能干精明,此时出来,到得朱慈烺面前劝道:“唉,真是何必……”

闹出这么大动静,朱慈烺自己也是面色苍白,但眉宇间仍然是一片倔强,他看了看魏清慧,摇头道:“今曰非是家事,而是国事,所以无论如何,一定要见。”

魏清慧已经深知这位太子的脾气,平时看着都是笑眯眯的,也不大恼人,架子也越来越小,对她们这些宫人也颇知寒暖,特别是殿下还查清了她的家世,许诺将来早点放她出去。

一般的宫中女子,除非是受到宠幸,或是一门心思要向上爬的,不然都想着早点被放出宫,朱慈烺有此承诺,魏清慧自然也是事事照顾。

其实,以朱慈烺现在的地位形象,就算没有这些事先下的功夫,魏清慧等人也会实心相帮的。

“既然如此,”这个宫女头领也是很有决断的人,当下咬着嘴唇点一点头,向着朱慈烺道:“小受大走,请小爷自己当心!”

她是深知崇祯心思的人,有这种说法,朱慈烺心也是猛然一沉。

今天的他,也是实在破釜沉舟了!

南迁之议不行的话,就是在京城等死,除非他自己想办法,青衣小帽易装而行,带上王源李恭等向个贴身的伴当护卫,反正他在城外有马,有钱,一路直奔向南,二十来天就到了。

但没有皇帝的旨意,他这个太子拿什么名义去南边?在文官向来与皇权对立,而武将也不受节制的今天,一个十五岁的空头太子,没有自己的班底,只有几个东宫讲官还算亲信,还有一些六品以下的京宫武官支撑,这么点班底,去南京找死么?

崇祯一道诏旨,自己还得乖乖回来!而且,十之**还保不住太子的储位!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拼力一搏!

……

……

今天下午朝议,果然是崇祯将昨天左中允李明睿的建议抛出来,然后便是王家彦、李邦华等几个重臣表态支持。

但他们的表态并不重要,在崇祯和群臣心中,内阁的态度才是最关键的。

而陈演和魏藻德等阁臣俱是沉默不语,崇祯询问时,唯有叩头而已。

内阁这样的态度,就是并不支持,不肯为这次亲征南迁背书负责。这样的态度,已经是叫崇祯犹豫不决,而兵科给事中光时亨激烈的表演,更使得廷议趋向于原本的历史轨迹。

“我大明以天子守国门,坐镇京师,抚育万方!如果闻贼警讯至便让城而走,试问,前方将士守土官员又将如何?如果景泰年间亦是闻强敌至而先走,哪里还有现在的大明天下!”

一席话说的慷慨激昂,殿中群臣一时无语,李邦华和李明睿等人面色如死,王家彦气的跺脚,倒是龚鼎孳和陈名夏等年轻文官彼此对视一眼,都是看到对方眼神中的讥嘲之意……还有人对这个朝廷和大臣们有信心?

真是天大的笑话!

殿廷中风向一变,等候在外的朱慈烺便已经知道消息。崇祯身边,现在颇有几个肯给他通风报信的人,金银收买之下,什么消息都弄的到。

原本按他的想法,内阁不表态很正常,毕竟滋事体大,以现在内阁的几个老油条的担当,绝不会出来力挺,况且,现在朱慈烺也隐隐感觉到,历史的记录未必全部是翔实可信的,就他的观察和情报来说,陈演和魏藻德等人不是庸碌,相反,他们很精明。

能混入大明内阁的,有几个是真正的庸人?

既然精明而持眼下的这种态度,究竟的目的就可堪玩味了。这一次提前发动,他也是有意要改变史实,既然发动曰期提前,态度也很坚决,却要看效果如何?

结果内阁是不说话,但朝堂之上,却仍然出来一个慷慨激昂的光时亨!

这他娘的棋子和阴谋的味道太明显了吧!

为什么是他?

为什么总是他?

不给自己人下绊子找麻烦是真的会死啊……

光是亨得意洋洋,一脸正气,在文华殿金台下侃侃而言,顾盼自雄的当口,朱慈烺已经有所决断了。

熟知历史,使使小阴谋技巧,甚至改变了一些历史的轨迹,都是在取巧,用自己皇太子的身份在取笑。

腾挪小巧功夫,躲在幕后做点小文章。

甚至还收伏买通自己的讲官,营造出太子机敏好学的一些好名声,再加上同内艹武官的配合,太子允文允武的形象也算建立了一点出来。

但,这些够吗?

明显是不够!

政治人物,一定要有担当,关键时刻,别人都怂包软蛋的时候,自己要能顶硬上。曾国藩所谓的“挺”字,不外如是!

光时亨的论述也到了最后关头:“是故……臣请诛左中允李明睿,以谢天下!”

说到最后,口水委实喷了不少,但时光亨仍然中气十足,并且态度越发激烈起来。

“儿臣亦请诛兵科给事中时光亨,以妄言干政、不识大体贻误军机等罪,将其立下刑部狱,诏示天下按诛以为来者鉴!”

声音犹未落,长身玉立,颇具英伟之气的朱慈烺,也是从文华殿一侧昂然而入!

这里是曾经的太子正衙,是早年太子讲书学习的地方,严格来说,还可以说是他的地盘。此地距离东宫极尽,通传消息也快,等朱慈烺决定的时候,正好也赶上了光时亨收尾的光景。

常朝议政,皇太子昂然直入,并且扬言要诛杀说话的言官大臣……群臣自是一片哗然。

陈名夏和龚鼎孳都是清班,两人位置相近,原本听着光时亨这厮不停的放炮,两人都是一脸的无聊神色,此时却都是精神一振!

龚鼎孳抵一抵陈名夏,轻声道:“如何?”

“嘿嘿,”陈名夏只盯着朱慈烺不放,口角不动的道:“不管怎么说,我佩服太子殿下的胆量啊……”

“我也是。”

“不过出场容易收场难啊……”陈名夏满脸担忧之色,道:“殿下是这一件事的幕后主使看来是没错了,但皇上之前不知道,现在也是全明白了。本朝制度,太子不能干预国政,更不能结党!此番太子连犯大忌,我看……”

说到这,陈名夏就闭上了嘴巴。

身处殿堂之上,廷议之时,虽然因为朱慈烺的出现,大家都是在议论纷纷,一时也没有人盯着他们,但无论如何也不方便说的太多!

不过,陈名夏的未尽之言,龚鼎孳也是心中了然。

这位小爷,真是胆包着身,叫人十分敬服。而且见事精明,知道光时亨是拿大义来将皇帝,把皇帝放在火上烤,用心十分的险恶。

不过,眼前这位九五至尊实在不是什么精明的主上……恐怕这位脸色已经变的十分难看的皇帝,心心念念的是在忌惮皇太子分他权柄,暗中结党之事,还有,皇上因为万历皇爷和天启皇爷的教训,对祖制家法和各种规矩看的十分要紧,步步都不肯行差踏错,所以哪怕就是东林党这些善咬人的书生也是抓不着皇爷的错处,但凡事有利必有弊,时间久了,怕是皇帝自己都不知道“犯规”二字怎么写。

守规矩是对的,但守的太厉害了,就是“墨守成规”或是“不知变化”了。

皇太子就算说的十分有理,怕也绕不开祖制这一道关卡去啊……

“你出来做什么!”崇祯果然是十分恼怒,坐在御坐上,双眼也是死死盯着朱慈烺,口中低声喝道:“速速退下!”

朱慈烺已经跪下,听着崇祯的话,却是只碰一下首,然后昂起头来道:“儿臣在外,听了这光时亨的话,十分愤怒,所以贸然进殿,违制之处,请父皇尽管责罚就是。”

“知道错就快些下去!”

“儿臣尚有话!”

“不要再说,下去!”

崇祯已经十分愤怒,连声怒喝。在他的这种盛怒的怒气下,很少有人敢于坚持下来,但朱慈烺进来之前,也是考虑到全部的后果,考虑清楚后他才进来,几句话就叫他退下,又怎么可能?

“儿臣说完自然会退下。”昂首挺胸,朱慈烺只是沉声道:“光时亨真是妖言惑众!天子守国门确是祖制,但也需看时势!时势变了,岂能墨守成规而不变?外无必救之兵,则内无必守之城。今山西一带无兵无将,京师之中,京营兵不满万人,内部空虚已经到极致!而关宁兵尚未有明旨调动,南北诸镇兵马人心浮动,缺乏粮饷,调度失灵……试问,闯贼至京时,有几镇兵马来勤王,京城之内,能募集多少兵马守城?又有多少银两犒军,有多少粮草支应待援?内外俱无成算,阁臣并兵部俱无应对之策,国家大政,放眼处岂只能是在这天子守国门的虚骄无用之词上?光时亨只顾邀名,以妖言惑众,实在是十分可恶,斩之亦不能抵其罪,实在是应该剥皮实草,以为来者之戒!”

“说的真是十分痛快啊……”

“太子真明白人。”

“果然一语中的!”

群臣之中,当然是有不少明白人。只是,上位糊涂,说的明白话当糊涂话来听,白把俏媚眼递给瞎子看,十分不值。

而皇太子的这一番话,却是说的井井有条,层次分明,十分占在理上!

果然便是以崇祯的姓子,听到最后,也是颇有被触动的样子。适才的暴怒也是不见了,只是剩下狐疑,双眼也不再死盯着朱慈烺看,而是打量着面色灰白的光时亨。

果然如太子所说的话,这厮真的是十分的可恶该杀啊……

殿中一时沉寂,而群臣中显然也是有不少人赞同太子的话,甚至皇帝也有被打动的模样……朱慈烺也是暗暗松了口气,自己这拼死一搏,看来是要见效了!

“臣以为,皇太子诸多逾规违制,当由皇上处断,臣不敢妄言。但臣以为,殿下所言,尽是虚妄!”

最为关键之时,重臣范景文越班而出,躬身而奏。

这位年将逾花甲的重臣一开腔,原本有不少跃跃欲试的人又退缩了回去。

崇祯脸上也是露出郑重的神色,拂一下衣袖,道:“范卿可细细明言。”

“至尊者,天子,至大者,道理。前方浴血厮杀,后方却在叫着亲征,实则是南迁逃走,没有这个道理。”

范景文向来以清正敢言闻名,说话也是质朴无华,一听他这么开口,朱慈烺便是心一沉,知道大事去矣。

“于今之势,首在振作人心,如是皇上向南,人心一发而不可收拾,试问,后事将如何?天下人将何以看吾皇?”

范景文果然是十分的老辣,句句话都是说在崇祯心底深处。

这位帝王,爱惜羽毛实在是到了灵魂深处,崇祯可以说是一个有政治洁癖的政治人物,他唯一在意和要求的,便是自己在历史上的名声必须是清白无暇,必须是远远高于自己的皇祖父和父、兄!

除此之外,再也没有比这个更要紧的了。

天下汹然之时,他这个天子不说守备国门,以激励民心,却是背身而逃,逃走若是能翻盘也罢了,要是还举盘皆输,岂不是天大笑话?

他不肯逃,其内心就在于范景文的话语之间!

“于今之策,臣以为除了固结人心,坚守待援外,实在也谈不上别的事。”说到最后,范景文看了看朱慈烺,淡淡道:“至于太子殿下,年未及弱冠,又岂能有什么见识?适才所说,多半是出于他人授受,臣还听说,左都御史李邦华曾有请太子南下监国之议,臣以为,此辈不过是希图富贵,以殿下冲龄,未曾知世事艰难,不曾知军旅兵戈,不知农事稼穑,监国何益?监国何宜?不过就是李邦华等人一已之私罢了!今肯请皇上,幡然振作,严惩歼佞,太子殿下返东宫读书思过,则善莫大焉!”

看着这有清节之名的老臣侃侃而言,看向自己时,也是一脸的刚愎神色。朱慈烺心中明白,此人未必和陈演是一条心,这一番话,倒是十之**发自内心。

这样的迂腐儒臣,总是以为真理就在自己手中,而以他们的感召力来说,远非自己这个年幼的太子可比啊……

果然,一席话说的崇祯大为动容,而群臣也是静默无语,班列之中,只有陈名夏等人面露冷笑而已。

“朕想清楚了……”崇祯也是十分动了感情,步下金台,竟是亲手将范景文扶起,众人看的清楚,崇祯连眼眶也是红了。

这位向来严刚坚毅的皇帝看向群臣,语气淡然而感情十分真挚,浓烈而又深沉:“朕即位以来,自诩无失德处,天若佑朕,则国家自会渡过此劫,若非如此,大明也是以天子守国门,朕按诛过不少丧权失土的大臣,难道事情临头,朕却只能诛除大臣,自己却落荒而逃?”

说到这,崇祯微微一笑,向着众臣道:“朕意已决!以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若国运天命真不在吾,吾亦无愧于社稷,臣民!”

说罢,向着朱慈烺厉声道:“朕抚育万民,治理国家十余年,尚且不敢说事事顺手称心,你一个幼龄孩童,也敢妄议国政?但念你也是忧心国事,所见也不是全无道理可言。今曰之事,朕也不再罪你了,你先下去,去闭门思过!”

话语虽严,但其实也是给了朱慈烺一个台阶下,处分是肯定不会有,最多也就是闭门罚过,也就罢了。

这个皇太子,虽然范景文号称不敢说什么,但一脚一脚的踩在朱慈烺的脸上,十分的折辱,而他的话,在不少大臣中也颇有市场。毕竟大明这几十年来已经不以言罪人,文臣势力,也是足以对抗皇权。崇祯在有意无意之间,也算是回护这个实在有点大逆不道的儿子了啊……

一场廷议,最后居然还是如此结果,朱慈烺紧咬嘴唇,鲜血流了下来也是不自知。

自己还真是力量太小了呢……怎么扑腾,也扇不动这般沉重的历史啊。一切轨迹,最少在目前来说,还是按既有的方向在走啊……

他咬紧双唇,在殿上碰一下头,然后便昂然而出。

不论如何,为了自己,为了长平和昭仁,为了周后和袁妃,为了几个其实不大亲近的兄弟,他也非得坚持到底不可!

哪怕是……为了眼前这位皇帝,崇祯!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愚昧是愚昧,迂腐是迂腐,但适才崇祯言说的时候,脸上散发的光彩还有其中的人格魅力,不身处其间的人,又能如何明白这其中蕴藏的深刻含意!

……

……

“小爷,皇爷叫进去。”

就在这呆立的功夫,里头已经叫进,朱慈烺微微一笑,略整衣冠,大步而进。

崇祯正怒气勃发,双眼瞪视着朱慈烺的来处,而周后布衣荆钗,正跪在地上替朱慈烺谢罪。

今曰之事,要说朱慈烺擅专之处也真的是大胆,如果崇祯追究起来要废他这个储君,怕也是十分有可能。

“儿臣叩见父皇!”

“你不必起来了!”崇祯十分愤怒,喝道:“你打量朕真的废你不得?朝议之事,朕已经包容你了!”

“是,儿臣心中清楚,也十分感念君恩。”朱慈烺昂起头来,语意十分坚决的道:“但光时亨所说,确实无理,儿臣还是请父皇急速做南迁之计,困死在京师无有益,到南京涮新吏治,整顿军队,掌财赋之地,还有中兴的机会!”

说着,自己便是连连碰首,通通有声,便是额角碰出血来,也是没有停止。

今曰不管是闯入朝议也好,或是现在入乾清宫再次恳请,朱慈烺都是打定主意,要出尽全力为止!

大限就在眼前的人,还在考虑药有没有副作用,那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就算太子被废了又如何!

他如此强项,崇祯却是越发恼怒,他的姓子就是如此,太柔弱了他瞧不起,太强直了他又疑心人家瞧不起他,原本这个儿子他是要保全的,因为朱慈烺的文武之资叫他十分欣赏,而见事也越来越明白,国家传给这个嫡长子,崇祯还是放心的。

若非如此,今曰朝议之后,他就可能叫人传旨把太子关押起来!

但这个儿子十分不明白自己的苦心,居然还敢如此坚持,形迹简直类似要挟!

周后十分明白崇祯的姓子,此时也是十分惊惶,她正要上前阻击朱慈烺,却只觉得眼前一黑,感觉脚底晃了一晃,而乾清宫四周灯火也是猛然一晃!

“地震?”

众人都是面色惨白,朱慈烺连忙起身,先将周后推到御案底下,然后又上前张臂抱住崇祯,道:“父皇快避一避。”

崇祯面色发白,看了朱慈烺一眼,并不躲避,踱到门前,父子二人一并向外,却见外头阴风呼啸,飞沙走石,天地之间一片苍凉,数十步外,就是什么也看不见了。

“唉,这是天地示警啊……”

崇祯面色十分难看,前几天,凤阳地震,整个燕京都在议论此事,现在京师又有这种异象,这岂不是在示警?

他心中十分难过,看看朱慈烺,又觉得毕竟这儿子忠心耿耿,也是一片孝心,当下便长叹一声,用力拍了拍朱慈烺肩膀,柔声道:“吾儿你不明白,朕不到最后关头是不能走的。治理天下,德才俱备,德要在才前。那些大臣,一个个眼睁的老大在盯住咱爷们,稍有不慎,就是乱蜂蛰头啊……”

这么托心置腹的话,崇祯不是感动到了十分也不会说的,到这时,朱慈烺也是悚然一惊,心中明白,明末文臣势力之大,崇祯的种种优柔寡断之处,现在看来,也是有他的道理和苦衷在啊……

“只是,父皇……”

“朕知道,朕知道!”短暂的软弱之后,崇祯又是那种高高在上的帝王之姿,他的手半举在空中,向着朱慈烺道:“你不是有内艹兵?派一些在外头,哨探打听,一旦贼兵犯境而京师仍然没有办法,咱们就走,如何?吾儿放心……朕不会叫你困死在城中,朕要叫你当一个太平天子,吾儿才学过人,姓子也很象朕,大明天下交给你,朕是很放心的了……”

“是,儿臣明白了。”此时此刻,朱慈烺也是再没有话说,他的眼光与崇祯一起,只是看向一片苍茫的天空,在那里,并没有崇祯在幻想的太平盛世,所有的,只是黄沙漫卷,带来的,只是威严肃杀的天地之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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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总兵

崇祯十七年三月十四日。

大顺军兵锋已抵居庸关前,相距不到三十里了!

与大明朝野和顺军自己预料的一样,晋中空虚,大顺军自年后动兵以来,一路顺畅,简直就是势如破竹!

二月,李自成攻打太原,晋王不肯出家资劳军,城中军兵无战意,初六日城破,巡抚自杀,布政使赵建极等多人被杀,晋王被俘。

二月十六,李自成再次出发,这一次的目标就是直薄北京,途中,发布了牛金星等人经心炮制的《永昌诏书》大骂朝廷之余,也叫崇祯审备度已,早早认清形势,投降尚不失王封。

二月二十一日,李自成在宁武遇到激烈抵抗,总兵官周遇吉抵死不降,率部众血战,宁武一战,使得闯军上下极为气沮,李自成甚至担心在大同和居庸关也遇到类似的抵抗而萌生退意……但就在李自成犹豫之时,大同总兵姜镶派使者至军前请降,于是闯军继续前行,三月初一到达大同,姜镶出降,李自成诛除代王,灭其全族,而巡抚卫景瑷自杀。初六日,顺军兵锋抵宣府,同样也是早就有约定的总兵官王承允郊迎三十里出降,巡抚朱之冯在破口痛骂降官们无耻之后,上吊自杀。

……

……

大局如此,而强兵压境,居庸关的总兵官唐通,监军太监杜勋两人却是丝毫不慌,反正主意是打定了的,等李闯大兵前锋一至,他们也会学王承允那厮,郊迎三十里,到时候,哥儿俩从大明总兵官和镇守太监摇身一变,立时就成了新朝的从龙勋贵。

这年头,再死抱着大明不放的,那就是不可救药的白痴傻蛋!

打从凌晨时分起,唐通就在东门附近等候消息,富丽堂皇的总兵官衙门他也呆不住了,哨探催拨夜不收不停的放出去,就在闯军过来的方向不停的哨探打听,只要一看到前军兵锋旗帜所在,大伙儿就收拾齐整,一起出城投降是正经!

正等的没奈何时,一个漂亮的中军帐前军官一溜小跑的上来,请示道:“伯爷,镇守杜大使过来了。”

蓟镇总兵唐通在十天前被封授为伯爵,大明因为文官势力一家独大,裁抑皇权,也是压的大兵丘八们不能动弹,打从嘉靖过后到神宗万历再到崇祯年间,真正封授的武臣只有立下大功于辽东的辽东总兵官李成梁一人,戚继光等抗倭名将效力一生,在成祖和仁宣年间必定封侯爵,但在嘉靖和万历早年,也就是加了几个世职承袭罢了。

武职官吃亏,也算是由来久矣了!

现在局面不同,皇帝也不再忌惮武官权重了,事实上,崇祯年间纲纪早就不行于天下,武官也早就不听命令了。

被同一天封爵的宁南伯左良玉、平东伯刘泽清这难兄难弟,就是不守军纪,横行不法的代表人物了。

被封为平西伯的吴三桂,因为其父在京,在朝旨严下叫他进京勤王之后也是有所动作,但吴三桂借口宁远军民搬动困难,到今天为止,还是在关外慢腾腾的拖时间!

左右就是看风色,看京师风云变幻的结局罢了!

唐通和关宁兵比起来也是不遑多让,松山一役,就是他和吴三桂一起,哥儿俩一跑千多里,身边除了亲信家丁外,军械部曲丢了个精光,后来收拾残兵,静等朝廷处置,而如果朝命是逮捕拿问,那么他和吴三桂也就不介意再跑一次……当然,是往哪儿跑也就不言自明了。

到了今天,朝廷才不再勒掯名器,好歹给了他一个定西伯的爵位,唐通虽然已经决定降顺,但军中上下,也是全部改了称呼。

“哦,杜大使来了么?”

唐通穿着麒麟补服,头上一顶乌纱,手按在腰间玉带上,嘴角只是一抹意义不分明的笑容……想了想,只是一摆手,道:“请他上来吧。”

若是换了以前,听说杜勋前来,唐通必定是屁滚尿流的下城,然后远远躬身迎接,笑脸相迎,还要告罪迎接来迟……今天却是换了这般模样,中军武官先是一征,然后连忙下城去了。

没过一会儿,尚膳监的掌印太监兼居庸关镇守大使杜勋大步而上,在这种时候被派到居庸关这样的最后屏障来当镇守太监,皇帝对他的信任也就可见一斑了。此时他面色铁青,打量了唐通一眼,道:“怎么,顺军前锋还没有到么?”

“还没有。”唐通微微一笑,道:“如有消息,本爵会第一时间知会大使的。”

投降的事儿是两人并所有的将佐们一起商量定了,所以现在在城头上公然说起,毫无避讳之处。

“好!”杜勋已经深刻感受到了对方的轻视,以太监阴微心思来说,最厌恶的便是眼前这种行径。不过,人家有兵,这雄关要隘之下,刀枪鲜亮,四处军旗招展,好不雄壮威武的兵威……这样的总兵大将,他一个镇守太监以前丝毫不放在眼里,现在这会子,却是只能忍气吐声了。

他尖着嗓门答应一声,又道:“还有件事,怕是将军还没有料理清楚吧?”

杜勋在这会子还和自己并肩的模样,唐通心中已经不大舒服,再看到对方一脸找麻烦的样子,更是愤怒。

一时脸上颇有杀气显露,但想了一想,太监的势力盘根错节,新朝虽然还没有重用此辈的兆头,但凡事还是小心为上。

况且,对方倒也真的是提醒了自己!

当下勉强对杜勋笑了一笑,转头之后,脸上却是一片铁青!

“来人!”唐通喝道:“快来人!”

“请伯爷吩咐。”

“太子内操不是有一小队骑兵在关内?”唐通一脸杀气,右手也是在空中重重一劈,喝道:“即刻派人围住他们,不要叫走脱了一个。如果反抗,就尽数杀了!”

“是,标下立刻就去安排。”

唐通麾下中军武官就是他的本家侄儿,办事向来很用心思,当下已经打定主意,立刻就调数百精骑,将东宫那一队骑兵住的馆舍团团围了,二话不说就杀个干净,省得出事,但就在此人要转身下城的时候,四周却突然响起了一片惊呼声响。

“怎么回事?”

唐通已经在城头呼喝起来,众人在关上一起下看,却是见一队骑兵已经在城下突骑而出,驻守在城门附近的蓟镇兵马想上前阻隔,这队骑兵的首领连连挥刀,已经是斩杀了好几个靠的最近的,其余的众骑也是人手一刀,城上但见下面刀光挥舞,把守城门的蓟镇兵马不停惨呼,不过眨眼功夫,城门乱成一团,哭喊声和求饶声此起彼伏,没过一会儿,一点微弱的抵抗就被冲出的骑兵们粉碎,百余骑鱼贯而出,身上的银色锁子甲散发着耀眼的光辉,纵马奔驰之时,就如一条蜿蜒的巨蛇。

“唐通你个狗日的,就知道你打定主意要叛主投降……下次再见,咱老子一定取你首级!”

关城下不远,一个矮壮汉子骑在马上,手中长刀兀自滴着鲜血,此人虽然穿着锁甲,却并没有戴樱盔或是笠盔,只是一顶毡帽,狞笑声声中,一张粗豪凶悍的大脸清晰可见。

“呸,老子现在就屠了你们!”

唐通大怒,已经认了出来是京营武官王源,当年他和诸总兵先逃,这伙武官后至关门,不老老实实的待罪,反而想攀咬他们,结果自己差点丢了性命。

由此事结下深仇,不过他一个总兵官也不必把这伙低品武官放在心上……不曾想此人也在东宫派来的内操骑兵之中,若是早有察觉,便是早派人结果了这黑厮!

现在后悔也是晚了,这伙东宫骑士骑术精良,城头虽然已经打锣敲鼓,弓手们瞄准射箭,火铳也乒乓放将起来,但王源等人早就策马狂奔,隔开几十步远,根本就伤不到他们了。

“哼,总兵官真的好布置……这一下,叫人好好挫了一下锐气!”

唐通心头正在恼怒,杜勋却是在一边阴阳怪气的讥讽起来,他一时大怒,顾不得再留情面,上前两步,揪住杜勋的衣领,挥起老拳便是要打过去。

“你只管动手,”杜勋却是一点不慌,微微一笑,道:“咱家早就有入城妙计,就等着面禀新皇,你打的咱家鼻青脸肿,却看咱家怎么在新皇面前回禀?”

“呸!”唐通不知道杜勋说的是真是假,他自己其实也是颇有算盘和退步余地,并不怎么害怕杜勋和他过不去,当下吐了一口唾沫,骂道:“阴微小人,等有机会,一定屠了你!”

他说罢就是大步下城,着急之时,身上甲叶也是晃动的锵锵直响……他一则是愤怒被削了面子,急着去找回场子来,二来这一队东宫骑兵正好向着闯军过来的方向行动,如果闯营不备被他们冲阵杀人,搅乱阵脚引发大乱……他这个蓟镇总兵可就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了!

当下顾不得和杜勋顶真较劲,赶紧下城,将城中五百余骑兵家丁全部点起,直向着东宫内操骑兵们消失的地方,直追下去!

“骂我是小人?”杜勋眼中也满是疯狂,看着唐通消失的地方,他咬着牙道:“且看你杜爷爷舍出身子立一场泼天大富贵,到时候,非叫你姓唐的跪在地下求饶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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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游骑

“小爷叫兵仗局打的这刀,真真是好用!”

从居庸关城下奔出十余里开外,魏岳、李恭、王源几人才传下令来,所有骑士都勒住跨下战马,暂且停歇。

适才一通好杀,酣畅淋漓,众人此时脸上都还是掩不住的笑意。

王源哇哇大叫:“狗日的任尚,俺看他最少射死十来人!”

“甲是坚甲,弓是好弓,你们还护在我身边,这样也射不死十来个,我还好意思夸说神射?”

任尚平时朴实寡言,今日一通好杀,却是有宝刀出鞘的感觉,连词锋也犀利起来。

李恭笑道:“还得数魏大,刀刀在要害上!”

“莫说我,”魏岳微微一笑,长刀入鞘,道:“近身厮杀,这刀是十分的顺手有力气。”

要说朱慈烺是把大明中枢最后的一点家底子给掏了出来!

什么牛黄狗宝,都得给小爷拿出来!

众人身上穿的锁子甲就是环环相扣,甚至有不少地方还是镶嵌着金丝银线……这还是正德年间打制出来的重甲,三十斤重一副,全是铁环和少量的牛筋相连,穿在身上,除非是铁矛长槊戳刺,不然的话,弓箭难伤,就是用刀劈砍,多半是带出一溜的火星,想要破甲,多大的力气也是白给。

手中长刀,狭长而厚重,刀锋轻薄而是一等的好钢火,十分锐利,往刀柄处就是越来越厚实,劈砍之时,格外有力。

还不止如此,刀柄之外,又加上一层护手,挥动使用起来,自又多一层保障。

王源夸赞手中宝刀之余,也是摇头道:“就是这三眼枪,没啥鸟用!”

李恭点头道:“远则不及,近则分散,发射药装填有限,射程和威力当然就小了。就是三发一起,也伤不得人。至于近战捶打,哪有这刀砍方便犀利?”

他们所说的就是朱慈烺每人发给一柄的三眼火铳了,太子说这玩意可以压制敌骑弓箭,近战之前先用火器远程打击,然后顺手还能砸人,是十分犀利的马上武器。

众人只是听闻关宁军用过,不料适才试用,除了被熏了一脸的黑灰,用处实在也是真的不大。

其实这三眼铳确实是朱慈烺被后人的记录给误导了,所谓临阵三眼轮发,然后挥舞而上……细加查考就知道是当时人的胡说八道,完全是无稽之谈。

明朝火器试验发展,朝野都很重视,所以火器名目百出,有不少人都给自己的设计吹嘘,三眼火铳应该就是其中之一了。

说起这个,众人忍不住都是微笑。

小爷对火器的兴趣真格不小,除了这上等战马,一流的锁子甲,还有手中这马刀之外,孜孜不倦的就是在试验各种火器了。

三眼铳显然是不行,之前还曾经试验过三段击等火器击发之法,后来还是任尚在《火龙经》上找到了插图和文字给朱慈烺看,太子当时才明白过来,原来三段击法不仅在大明已经有了,连兵书上插图都是画的清清楚楚。

当时那个沮丧自是不小,一想起来,众人的脸上都是泛起笑意。

不过无论如何,小爷对兵器和战阵之事向来是亲力亲为,不搞一言堂,所以这自摆的乌龙并不大,而朱慈烺辛苦打造的内操骑兵仍算是甲坚兵利,眼前这一百来人被朱慈烺放在居庸关当然不是弃子,相反,他们是实实在在的伏子,不仅有用,还要有大用。

众人说笑一气,魏岳便道:“好了,前头是闯逆,后头估摸着唐通被王疯子这么一激,非得追来不可。大伙儿不能再耽搁下去……就在这里分道而行吧!”

李恭点头,道:“说的是,就是在这里吧。”

一直沉默不语的王校也站起身来,换拳道:“彼此珍重,及早再会!”

太子的内操经过抄掠少了近二十人,严格的队列训练又涮下十余人,至于体能、马术、格斗,这些也是涮下不少人能,到现在,正好分成三局,设魏岳、李恭、王校三个局总来统制每局一百一十二人,任尚与王源几人就是这三个局总的副手。

现在的军制当然含糊不清,也是和东宫内操没有合适的名义有关,此事也只能到南迁之后再来解决了。

按照事先的安排,魏岳带领本局一百余骑,就是这里的绝大多数的人手,在居庸关到京师这几天的路程中,截杀潜往京师的信使,阻断闯营的探马,甚至埋伏袭击,除了不和闯军正面交手,其余的事能做多少就做多少。

毕竟他们甲坚兵利,在中途还有几个养马的地方,不怕缺乏战马,可以一直保持高速灵活机动的做战方式。

虽说如此,兵凶战危,又是干这种折损极大的哨探尖兵的勾当,其中的风险之大,也就不必多说了。

其余诸人全是军官,将及早拨马返回京师,掌握留在京中的两局内操官兵,为近在眼前的大危机和应对做最后的准备。

众人的家人已经早就送了出去,有坐海船的,也有走漕运河道到南方的,沿途有官兵,也有太子安排的镖局名义的护卫,到了南京,还有早就派到南京打前站的丘执中这个太监,再加上王铎、吴伟业等东官讲官的照顾,小爷又有的是银子,房舍也早购买妥当,不愁没有地方安家。

众人后路安排妥当,这几个月来每天苦练就是为的今天,所以大事临头之时,却是一点慌乱的感觉也是没有。

王源却是十分不舍,他很想做魏岳的副手,在外奋战。不过魏岳却坚持叫众人都回到太子身边,因为他在外而太子在内,如果说危险,太子才更加需要众人的保护。

此论十分有理,所以到这时候,这矮壮粗实的汉子也只能站直了身体,对魏岳重重一抱拳,只道:“魏大,保重!”

“学这娘娘腔的样子做什么!”魏岳马鞭在空中一抽,喝道:“小爷少了一根头发,你们也都是天大的罪过!”

这个长大汉子,此时心中最担心的也不是自己的安危,当初从松山出来,一条命就算是捡回来的,多少兄弟袍泽死在了冲阵的路上,能活到现在已经是赚到啦……倒是太子,现在东宫内操的不论是官还是兵,谁不是知道这位小爷允文允武,大明天下如果说还有什么希望,就完全着落在这位小爷身上?

这些话虽不能宣诸于口,但挡不了众人这么想!魏岳一说,王源虽是红了眼眶,可再也没有半点迟疑,只是翻身纵上马去,低沉着声音道:“小爷掉一根头发,俺王源也必定是先掉了脑袋……就是这样,魏大,朝阳门外再见面吧!”

京师各门的地形地利,众人早就勘察的清清楚楚。

甚至是京师到天津这一段路,大伙儿也是来回奔驰过好多次了。哪里道路好走,哪里可以设伏,哪里有补给点,都是一清二楚。

要命的勾当,岂能不慎?

朝阳门外道路条件最好,也有一些稍远的宫观可以储存粮草马匹药材等补给品,这是早就确定好的破围道路,当下魏岳也只点了点头,道:“朝阳门外见。”

说着,众人也知道不能再耽搁,于是纷纷上马,只在马上再拱一拱手,便是各自挥鞭,或是夹动马腹,一百余匹战马嘶鸣叫喊,蹄声如闷雷般的响起,没过一会儿功夫,便是分做两队散开。

王源等人回头看去,却见魏岳带着一局一百一十二骑,却是向着闯军前来的方向疾驰而去……众人心中明白,闯军大军起行,前队一定会有哨探精锐,魏岳此去,当然是给敌人捣一捣乱,不教闯军大军行动的那么顺畅方便。

“咱们也快走吧!”李恭侧耳听了一小会儿,脸色也是一变,道:“后头似乎是唐通带队追赶过来,咱们不要折在这种小人手里,那可真的是不值的很了!”

众人答应声中,纷纷掉转马身,却是和魏岳等人正好相反的方向,众骑如风驰电掣一般,却只向着京师鄣仪门的方向,疾驰而去。

……

……

冯恺章虽然托名在京营之内,还被授于冠带总旗的官职,但他毕竟是举人身份,而且在外头的职责更大,更重,所以这三个月来除了在朱慈烺易服出宫的时候见过几次面,其余时候,冯恺章只是一直奉命在外办事,并没有入宫觐见的时候。

今时却不同往日,自武宁、大同等地或被李自成攻克,或是投降,北京城中已经是一夕数惊,正阳门城上也是挂起了一盏白灯笼,这是象征京畿有警,城中已经开始戒严的信号。

前几次东虏入境,正阳门上最多挂起了两盏白灯,就是兵锋已经到达京师城下,但当时京师人心安心,因为内有守兵,城墙之外也有源源不断的援兵赶来……而现在这个时候,冯恺章在入宫的时候看到的却只是一副衰颓破败的景像,到处都是一团死气,大街上不仅绝少行人,入皇城后,连官员和赶路的小吏也是看不到几个了!

人人都在规避,在躲闪,在静待“大事出”,而实心为国,一心想着扳回大局的人,却真的是十中无一。

他心中只是感慨,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后悔与惧怕。

既然已经选择现在这条路,总好比一事无成的回天津去。况且,以他和一些有心人看来,李自成绝难成大事,虽然俨然是新朝之主,但流寇匪性根本未去,不可能得天下。

这么一来,只能是便宜了在关外虎视眈眈的东虏。

北方士子,可不象南方人那样,只盯着李自成或是张献忠不放!

此时此刻,他心中真的是各种想法都有,七上八下,很难镇定的下来。尽管这几个月来一直等候的就是这么一天,但一想到敌人兵锋就在几天路程之外,饶是这个世家公子向来不形于色,此时却仍然是一副忧思难解的模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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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城门

“是冯公子来了?”

在寿皇殿等了一会儿,名叫李继业的东宫掌事太监骑马赶来……这阵子东宫上下都是又黑又瘦,累的脱形,李继业整张脸也是一副憔悴不堪的模样,他看向李继业,声音也是又尖又急,只道:“小爷这会没功夫来内操,你到后右门等吧。”

“是,谢公公提调。”

“瞎,说这个干什么!”李继业勉强提起精神来,向冯恺章笑笑,又道:“过几天还要仰仗你才是呢,到时候,请多照顾吧!”

一句话才说醒了冯恺章,怪不得这个太监今天这么殷勤客气,闯军兵锋已经抵达号称北京咽喉或锁钥的居庸关,从居庸关再破昌平,两三天功夫北京城就在兵锋之下。到这会儿,就是再蠢的人也知道,要么困守,要么就得预备走了。

李继业是太子身边最得力的太监,此辈虽然冯恺章绝无好感可言,但心中也是知道,当下这种时候,也是离不得他们的支持。

当下忙向李继业笑道:“为臣下者伺候君上是该当的,公公是小爷身边的人,还说这些做什么呢。”

“好好,那咱家去了。”

宫中确实也是一副兵荒马乱的样子,往常时节,在宫中走道都讲究一个恭谨模样,绝不敢象李继业这样打马来回,扬尘带风的张狂样子……但现在这会儿,放眼看过去到处都是惨白着脸乱跑的太监,就连那些向来温婉小心的宫女都人,也是提着马面裙子在宫中四处小跑着行走。

虽然没有人叫喊,没有哭泣,但那种大祸临头时的慌乱和紧张,却是在这些人的动作和神情中,毫无保留的显示出来!

这,真是叫冯恺章开眼了!

眼前的一切,就是标准的不折不扣的末世皇宫的景像啊……

以前就是在书上见过,现在却是也不折不扣的呈现现在自己眼前了啊……冯恺章摇头苦笑……他可真不想开这种眼界!

就按李继业的提点,到了后右门地界。

原本禁城之中也不是可以这么随意乱走的,巡防的皇城禁军,负责提调的太监们都会盘问,指点,或是监督管束,可现在人人都是大难临头的样子……谁他妈的还来管这些?

就这么他自己一路到得地方,好在没过一会儿,远远的就看到朱慈烺和几个人一起走了过来。

冯恺章连忙行礼:“臣见过太子殿下。”

朱慈烺看他一眼,道:“哦,你起来,等着!”

“是!”

冯恺章知道太子必有大事要问,所以便老老实实的跟在后头,眼前诸人,一个是三十五六的中年人,麒麟补服乌纱玉带,却是当今最受皇帝信任,为人也以忠厚朴实闻名的驸马都尉巩永固。

在巩永固身边的是新乐侯刘文炳,在皇亲之中,也是名声和巩永固相差不远的忠厚人。

两位皇亲应该是见驾刚下来,脸色都是很不好的样子,在他们身边,应该是伺候入宫的家人和伴当亲随,原本远远迎上来,见太子来了,便也都是躬身让在一边。

“父皇怎么样,和你们说什么了?”

朱慈烺也是就在这里恰好遇着这几人。自从上次崇祯因调动关宁兵之事拖延不利,因而大怒,在群臣面前把龙椅给砸翻了之后,崇祯情绪越来越有失控的模样,除了和这几个亲信也亲近的皇亲外,崇祯已经很少说什么,或者是很少能清醒的做和说了。

听着太子问话,两个皇亲彼此对视一眼,也都是看到对方眼中的苦涩之意。

巩永固年纪大些,因此由他答道:“皇上召臣进去,是询问臣是否有家丁,缓急之时,是否能护驾亲征……”

“哦?”朱慈烺唇边露出一抹苦笑来,他问:“你怎么说?”

巩永固极痛苦的摇头,答道:“臣答:祖制勋戚并皇亲都不准在京蓄养家丁,习学弓马骑射,所以臣府中就算有二三十健仆,亦是不习战阵,没有用处。”

刘文炳此时插嘴,也是苦笑道:“臣府中也是一般情形,皇上听说之后,大为失望,交待臣要照顾好老太夫人。别的事,就不再提起了。”

李自成兵锋抵昌平到京师附近时,崇祯已经感觉大事不妙,在下定决心以国君死社稷的同时,也是不自觉的有求生的欲望。

这也难怪,千古最艰难的事就是一死,只要有一线之明,大约人都会向往着生。

只是历史上的崇祯应对失措,尽失人心,眼前这两个皇亲不仅是坚定的南迁派,而且也实际上都帮助崇祯在南方有所布置了,但崇祯惑于人言,没有听从他们的建议,到现在手足无措之时,又想到找皇亲救命,只是此时此刻,这两人又有什么办法可言?

“请殿下放心!”巩永固虽然是驸马,但大明的驸马在政治格局里也有微妙的身份和地位,他看向朱慈烺,沉声道:“臣是皇亲戚里,必定不会辱国就是。除此之外,也无可报效国家了。”

刘文炳也道:“请殿下放心,臣亦不会辱国。”

“嗯,我相信两位皇亲。”朱慈烺连连点头,脸上的神色也是郑重无比,他看向两人,正色道:“但国事尚有可为……”

说了这么一句,他又转向刘文炳,问道:“最近,史可法和张国维,有信给你没有?”

刘文炳的姑母就是崇祯的生母,所以和皇帝是表兄弟的关系,崇祯的亲祖母瀛国太夫人就在刘府奉养,所以在皇亲之中,和皇室关系极为亲近。

如果是在小家子,朱慈烺见了刘文炳还得请安问好才是,这会子每句话每个字都语涉政治,饶是刘文炳胸怀坦荡,听着太子问话,还是吓了一跳。

“嗨,你不要怕!”朱慈烺道:“新乐侯你南下祭凤阳时,力举这两人忠诚有方略,可以镇守方面,足以灭贼……难道国事到如此地步,这两人都没有和你联络么?”

“没有!”刘文炳很惊奇于皇太子为什么知道他在皇帝跟前的密奏,因为皇亲不便干预国政,而史可法这样的东林党中的干将更需要良好清白的名声……虽然史可法的任用和各方面势力的力挺都很有关……此时刘文炳只是摇头,道:“皇亲不能干政,此二公与臣都爱惜羽毛……绝不会私下有所交谊。”

朱慈烺问他,只是想知道现在南方究竟是怎么回事,史可法所谓的“北伐”做出样子来没有?

最少在他南逃的时候,如果史可法能提前北伐,或是声势搞大一些,恐怕也是一种很好的策应。

谁知道这些方正的皇亲和大臣果然仍如历史上那样靠不住,巩永固负责守崇文门,自己没有家丁,京营也没有兵给他,城上义勇他也没有钱安抚,结果父子披甲,在贼兵入城时亲自动手,射杀数十人,然后贼兵越来越多,巩永固便老老实实回家自杀去了。

新乐侯也是勇毅过人,而且颇有政治前瞻的眼光,对南方的布置和大臣的任用就颇有他的建言,但吃亏在太过守法,结果在朝政和军务上都没有发挥更大的作用……巩永固殉国不久,这个新乐侯便也是举府殉国了。

此时朱慈烺不免有些失望,不过也是知道了崇祯现在心思复杂,也算是小小收获。上次在乾清宫父子交心,崇祯更给了他一些行动的自由,但父子间仍然到不了真心信任的地步,朱慈烺是不相信崇祯真有什么布置和行动,而崇祯则是帝王心术……太子越能干,他就越心不能安!

结果这三个月来,朱慈烺的势力越来越稳固,而崇祯却仍然没有大的变化,历史还是走到了今天这一步啊……

他振作起精神来,对着两位皇亲道:“国事尚有可为,两位必有把守城门的重任,你们要随时戒备,不要轻易下城,能控制一些就是一些……答应我,好么?”

太子在这一段时间并不是第一次和他们致意交通,但这两个皇亲性格太过食古不化,所以别的大臣朱慈烺可以早就拉拢或是归于麾下,但这两人,却只能拖到今天,才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两个皇亲也是面面相觑,皇帝已经绝望,太子却仍然在这里努力着……两人眼中也是渐渐露出一点感动的神色来,当下都是郑重点头,只道:“臣二人在,则城门就在。”

“就算贼兵进了外城,你们也不要弃守回府,好么?”

“好,臣等答应就是。”

……

……

送走两个皇亲,朱慈烺的神色也是有几分紧张出来。最近这段时间,眼看最后摊牌的时候就要到了,自己以前的布置也算不少,在皇太子这个位子上,怕是谁也没有办法做的更多。

但究竟有没有效应,能不能改变既定的历史轨道……谁他妈的知道?

老天把他放在这个时候,真的是叫他付出了千百倍的努力和心血啊……

“你把这个取上,送给王侍郎。”

时间紧迫,他也没空和冯恺章应酬,只是向冯恺章吩咐道:“我已经设法,王家彦以兵部侍郎副戎政的身份守备朝阳门,你和他说,自今天开始,不见到我到城门,就算是有圣旨,他也不能把朝阳门守备让给别人……听好了么?”

“是,臣明白!”

到了此时,冯恺章才深切感受到了最后关头到来的紧张,他深吸口气,昂首挺胸,应道:“臣亦会在朝阳门上等着殿下,请殿下务必早至!”

“我会的。”朱慈烺狠狠盯了冯恺章一眼,又道:“我一定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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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哭庙

冯恺章跪辞皇太子,北京的三月仍然是春寒料峭,他一袭武官戎服,并不厚实,被寒风吹的胸口冰冷,但快马加鞭之时,心头却是一片火热。

只是,京师街头巷尾的情形,也是慌乱不堪,远远的见一个武官快马加鞭的过来,百姓的脸上也就是一片惊惶!

这么一路赶至王家彦的府邸,在下马石处翻身下马,自有王府下人迎了上来,将冯恺章的坐骑牵住。

今日不是常朝,但王家彦是京营副总戎,所以人是极忙的,冯恺章一下马来就问门政:“怎么样,你家老爷在不在?”

“在,也是刚回来不久。”那执事答道:“总宪李大人也是刚过来。”

“哦,他在……”冯恺章沉吟了一下,笑道:“不碍事,你带我进去吧。”

他现在在王家彦这里也是常来常往的熟客,所以家人也不通报,直接就带他进去。

天气还很冷,王家彦又一清如水,待客用的大客厅里极冷,因而家人也是熟门熟路的将他直接引人到了内书房。

还没进门,就听到里头说话的声响,似乎还是动了意气的模样。

“这个时候,我不知道守城还有什么用?”

“怎么没用?不守城,放闯贼进来么?”

“守兵不足万人!”

“就是这样,此所以用吾辈处啊!”

两个声音,似乎是李邦华对守城有疑问,而王家彦却不紧不慢,身调不高,却是丝毫不让。

等他昂然直入,里头李邦华正一脸惶急,这个老臣最近也是饱受打击,南迁之事,他是挑头的人,后来被光时亨质疑用心,已经很丢颜面,后来被皇帝疑心要拥立太子监国,更是不受信用。

现在这会儿,这老头子却是一脸倔强,丝毫不以自己的处境为意,心心念念,却是来劝王家彦即刻奉太子出城。

“实话说吧……”王家彦对这个前辈老臣也没有办法,只得道:“太子殿下另有安排,已经交待下来,叫吾听令行事。”

李邦华惊疑不定,问道:“当真?”

“当然当真。”其实王家彦也并没有真凭实据,此时被李邦华逼问,也只是咬牙苦撑罢了。

冯恺章一笑而入,将怀中所藏太子密谕往王家彦面前一递,笑道:“大人,学生奉殿下令谕,将此令送至。”

王家彦展开一看,见是明白无误的太子手迹……等了数月光景,却是终于在此时看到东宫下定决心,甚至不惧被当成乱臣贼子!当下他面色发白,身形也是一晃……冯恺章连忙将他扶住,王家彦站直身体,冷然一笑,道:“学生现在就要上城,宗社大事要紧,这里就不奉陪了。”

他所奉之谕令确实是最为要紧,此时兵锋将至,也已经是图穷匕现之时,太子这数月帮他经营,手中也颇有实力,此时此刻,是再也不需隐藏什么。

“孟公!”冯恺章向着李邦华道:“学生奉命要出城去了,就在朝阳门外等候出城的人,孟老也是太子名单上有份的,尊府家小最多用两三辆车,三天功夫可以到天津……孟老何如?”

“君上未行,老夫怎么敢说走?”

“老大人不必担心,”王家彦也道:“寒舍三十余人,已经约定今天出城了。原本我也是与老大人一样的说法……但殿下却加以斥责……君子事君以忠,但也要以仁对自己家人,若是家中不安,为国效力时又岂能心中安稳?学生一想是这个道理啊……所以,尊府家人,也送出城去吧。”

“好,心感之至!”

李邦华自己打定主意,要带着府中健壮仆人和壮年子侄一起上城头,不死不休,但家中也确实有些老弱,于今听这话十分有理,倒不妨真的送出城去为好。

当下拱一拱手,以示谢意,不过,他又问道:“车马够不够?”

“尽够的。”冯恺章此时就要出城,今天开始,每一时一刻都是最后关头,因此匆忙答道:“殿下拨资购买了二百余辆大车,车夫和更换的辕马都很充足,往天津路途中还有几个打尖补给的馆舍驿站,备用的车马骡子都很充足……请孟公不要犹豫了。”

“好,如此,今晚舍下就会派人出朝阳门。”

“我在城上照应。”王家彦道。

冯恺章也站起身来,急道:“学生现在就出城预备。”

他的叔父冯元飙也是奉命到天津协助海船和运兵之事,他的父亲天津巡抚冯元飏准备了二百余艘大船,太子一直在用,又出资一直补齐,至于护卫兵马,天津的抚标兵有一千余兵,太子安排了在途中几处接应的护卫的职责,也是全用了出去,沿途之间,大车数百,光是车夫就有三百余人,还有搬运的夫子,沿途的驿丁,这些全归冯恺章照应,这几个月,他已经忙的又累又瘦,说话的声音也发虚发飘,已经看不出当初进京时的那种雍容华贵的世家公子哥模样了。

但越是如此,心中却越是宁静安稳,此时此时,虽然可能是决别,而且三人年纪相差甚大,但均是觉得莫逆于心,当下王家彦只是笑道:“殿下赐我的手书上有一句话,我要和两位共勉。”

李邦华极有兴趣,道:“说来听听!”

冯恺章是看过的,此时只是默不出声,只等着王家彦来读。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趋避之?”

王家彦仰天大笑,眼角也是隐有泪花,他是主人,自己却昂首先出,只道:“殿下这么夸我,还有什么话说?哈哈,上城门!”

……

……

大事将近,朱慈烺的心中却是一片宁静。

所有的事都做了,没有什么可怕可后悔的。如果说他算无遗策,那也是没有这回事。但如果说他把自己能做的全都做了……应该就是这样了吧。

他将往乾清宫去,做最后的游说,到了日精门附近,倒正好遇着了乾清宫的掌事太监吴祥。

“叩见主儿!”

宫中已经是一片慌乱,不过因为崇祯还在宫中,所以各宫还保持了最基本的运作,甚至光禄寺还在动用着储备来供应内廷,尚膳监一样在管浣衣局犯罪宫女的饭食……虽然还是一如既往的份量不足和粗糙。

“不要多礼了。”朱慈烺皱眉道:“父皇在哪儿?”

“回禀小爷知道:皇爷在奉先殿。”

“咦!”朱慈烺先觉诧异,然后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带我过去。”

这个时候,崇祯心中确实是一片慌乱,到奉先殿去,恐怕是去哭庙了。

“是,奴婢头前带路。”

奉先殿除非是在年节或是特定的日子,朱慈烺是不会过来的。比如某个皇祖皇宗的诞辰,会由崇祯自己,或是指派他这个皇太子前往祭祀,平时打扫上香什么的当然也不必皇帝操心,这里是在内廷的祖庙,谁猪油蒙了心也不敢在这里放肆轻忽。

从乾清宫旁边的永巷过去,到了奉先殿外时,果然看到几个一直贴身伺候崇祯的乾清宫太监。

若是别人,自然不能近前,各人见是太子过来,便都是躬下身去。

朱慈烺自己轻轻推开殿门,却见崇祯果然跪在明间大殿的金砖地面上,正面是大明高皇帝和成祖皇帝的画像,而当今皇帝却象个受尽委屈的孩童,趴跪在地下,却是正在痛哭陈词:“二位皇祖,你们身经百战而有大明天下,于今不肖子孙被一误于文臣,再误于武官,即位一十七年,有心中兴,无力回天!现下贼兵已经犯境,数日之内就会到达京师城下,现在城中无兵无将,孙臣已经下手诏召集援兵,不过相隔甚远,缓急难至……孙臣误国自误,如今死志已决,甘愿身殉社稷!但恨无脸见二祖列宗于地下……”

崇祯先前哭泣时,还是语调软弱,有好几次哭泣的声响大过了他的话语,而殿外听到的太监们无一不是泪如雨下,嚎啕大哭起来。

自明朝修建太庙,又在宫中修筑奉先殿,供奉列祖列宗的神主画像以来,还从来没有过皇帝在奉先殿中大哭,然后数百宫女太监一起失声痛哭的情形。

哀哭声中,大群的乌鸦被惊飞起来,发生声声怪叫,在殿顶天空来回的飞掠,这般情形,更增加了几分凄凉!

吴祥双眼含泪,在朱慈烺身边哭道:“皇爷不是亡国之君,怎么会有这种惨痛之事发生!”

朱慈烺却只是面色冷峻,一语不发。

崇祯的悲剧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现在的他,还要继续着他的悲剧性格下的悲剧人生么?

眼看崇祯哭告完毕,站起身来,只是仰面看向二祖画像,然后经过其余列宗画像和神主,有的神主他会拜一拜,比如孝宗皇帝,有的神主他连看也不看,比如他的哥哥天启皇帝的神主,在崇祯心中,误国之始,就是他那个不理国事的哥哥开始的。

只有到了他母亲的神主面前,崇祯的脸上才满是柔和的亲情,呆立半响后,整张脸才又渐渐恢复了“刚毅”的色彩,崇祯连叩了三个头,起身之后,虽然热泪滚滚,情绪已经平和的多,他缓缓道:“儿臣将不久与地下,与母亲和田妃等相见了,田妃还孝顺否?皇后周氏、袁妃,儿臣也会一起带到地下,侍奉母亲的……”

崇祯的话极轻,极低,但语气中的坚决与肃杀之气,却是叫朱慈烺听了个清清楚楚。

到此时,他唯有轻轻关上殿门,叹息一声,却是大步而行,向着坤宁宫的方向赶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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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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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

粉装玉琢的小女孩儿一溜小跑,猛然扑到了朱慈烺的怀中,天气尚冷,坤宁宫的东暖阁里尚且用白云铜的铜盆燃起了上好的沉香炭来取暖,刚刚朱慈烺过来时,昭仁公主听说了,远远就迎了出来,在殿阶上就扑到了朱慈烺怀中。

公主虽止五岁,但其实也很懂皇家规矩了,只是在很疼爱她的朱慈烺跟前,这小姑娘也是恃宠而娇,故意放赖来着。

“乖,过几天再开内市了,哥哥再给你买好玩的玩意儿去。”

新年开内市时,朱慈烺倒也当真是给昭仁买过不少新奇可爱的小玩意来哄她,左右花不了几个钱,倒是把小小人儿哄的十分开心。

这会子昭仁笑的眼都咪缝到了一起,整张脸被冷风一激,红里透白,真的是一个大苹果一般,看的朱慈烺真恨不得在她脸上狠狠咬上一口。

可惜,要在后世哥子亲妹妹再普通没有了,在大明却是不成的。

抱了一抱,已经有十个八个保姆宫人跑了出来,等朱慈烺将昭仁放下,便是立时有人将昭仁接了过去。

“哥哥!”

刚放下昭仁,却又是同年的长平跑了过来,喜滋滋的行了一礼,手中正有一个做得了大半形式的荷包,绣着精美的图案,看的出来极费心思的玩意……叫了一声后,长平便道:“哥哥,看我做的这荷包怎么样?”

“好好,不错,真好看。”

朱慈烺也只能摇头苦笑了,外头敌军犯境,两个女孩子家却丝毫不知,直到最后关头,才一下子尝到了人间最悲苦的结局。

长平被砍断了一只臂膀,而才五岁的昭仁自己住在昭仁宫中,崇祯提剑赶到的时候,小人儿还以为父皇还看自己,喜滋滋的出来迎接,一声“父皇”才喊出口,崇祯就一剑砍过去,成祖皇帝的御用龙泉在崇祯手中没杀过别人,杀的却是自己的女儿!

“你们俩,不要挡路了啊……”

好不容易摆脱了两个不知世事的女孩子,一脚踏进坤宁宫的东暖阁后,整个气氛才凝重起来。

皇帝在奉先殿哭庙的事,这里也是已经知道了。以往皇帝虽然也有国事不顺的时候,哭上几声也是常有的事,甚至减膳撤乐,郁郁终日的时候也是常有……但这样哭天嚎地,痛哭失声而全无君王威仪的时候……十七年来,这也是头一回。

“现在没功夫去管父皇了。”朱慈烺一进门,便是安然施礼,道:“懿安皇后和长平、昭仁第一批走,明早和父皇见了面后就起行,母后和定王,明天下午第二批走。还有几位兄弟,和我并父皇一起走。”

东暖阁中,他提到的人倒是难得的聚在一起,全部都在。

这些日子下来,他在宫中地位渐增,而暗中行事,积聚了这么庞大的实力,而这阁中上下,从懿安张皇后再到周后、袁妃,还有永王、定王、皇五子朱慈焕等人,都是眼巴巴的看着他。

“见过大哥!”

定王是朱慈烺的亲兄弟,永王和朱慈焕是田妃所出,小兄弟几个一起上前长揖:“吾等愿与大兄一同进退。”

“嗨!”朱慈烺轻轻跺脚,摇头道:“和我一起,万一被人一锅烩了,谁承袭我大明江山?”

南明在剃发令后是有翻身的机会,但因为没有一个众望所归的天子,先后有福藩和潞藩之争,然后又是鲁监国、废唐王、桂王、唐王,演了一出又一出你方唱罢我登场的荒唐戏,人家兵锋将至,自己还在打生打死的胡闹,所以就算满清频出昏招,最终得天下的,还是那个丁口有时连六万人也没有的大清八旗。

现在就不同了,就算他走不脱,有了定王到江南,一样是无可争议的继统继承人,在法统上,不管是阉党余孽还是东林党人都无可反对。

在这上面,不管太子还是定王,甚至是永王,在很多文官眼里效果是一样的。因为反正都是今上之子,只要有一个到南京就可以了。

但,只能是一个!

其余几个皇子若是一起到南京,而朱慈烺没有脱身,谁知道那些臣子会闹出什么花样来?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可还有一个立贤呢?

所以只能是定王一个先走,他也是嫡子,而且就他一个到南京,别人去不成,他仍然是有法理上独一无二的继承权。

虽然这般处置冷酷了一些,但为了大明天下的安稳,也就只能这样了。

其中道理,几个后妃心中都是清楚,张皇后面露赞许之色,周后虽然柔肠百结,万般不舍,但仍然是点头道:“一切都依你。”

“一会见了父皇,千万不能露出形迹来。”朱慈烺警告道:“今天父皇哭庙,已经有决绝之意,叫他知道,于大事不妙。”

“皇上性子执拗,我知道的。”周后已经双眼含泪,只拉着朱慈烺手,道:“你留在他身边,能劝则劝,劝不过他,自己先走了罢。”

“是,儿臣懂得的……”

一切都安排好了,李自成今天刚打下居庸关,十五日破昌平,十七日闯军兵锋抵达京师,然后围住各城门,李自成住在钓鱼台,御营和主力方向就在鄣仪门和西直门、德胜门一带,十八日下午闯军从鄣仪门入外城,十九日全城沦陷,崇祯在万岁山自缢,大明正式亡国。

再底下的历史,就是南明残史了。

这些过程,朱慈烺心中可记着清楚,保命的玩意,不可不慎。他之所以最后走,也是因为诸事要他来安排,居中提调,换了别人,铺排不开这些摊子。

而只要在十七日,也就是大后天之前,他从北京出发,由内操骑兵护卫,就算是有零星闯军骑兵先锋赶至也是不碍事的。

“这阵子,辛苦你了。”

事情安排妥当,懿安张皇后先站起身来,向着朱慈烺道:“哥儿,你年纪虽小,但办事很妥当,说句实话吧:比你父皇强。”

她虽然也只是有一个尊号的皇后,但宫中地位十分超然,便是崇祯也是她十分的尊重。因为这位张皇后是有名的贤后,在天启年间不畏惧魏忠贤和客氏,保持着独立和自尊的地位,也经常规劝天启皇帝料理政务,对**也是管理的井井有条,所以时人称贤。

后来天启死,也是她安排崇祯入宫,在交接最初,没有这位皇后居中提调,恐怕崇祯也没那么顺利掌握**,然后接掌实权。

就算是周后,也是崇祯为信王时,张皇后带着他亲自挑选的,所以她当着周后的面夸赞朱慈烺,在场的人都是凛然而听,而周后虽是心乱如麻,也是忍不住面露高兴之色。

“所以你自己千万珍重!”张皇后平时很少说话,毕竟是寡妇身份,少生事非为好,此时她对朱慈烺也是十分的欣赏,如果不是这少年在此,恐怕她也只能自缢殉国了。

人都恶死而好生,所以她深深看了一眼朱慈烺,轻声道:“我知道,你是因为自己太小,群臣不附,救你父皇出来,到南边可以很快成个局面……但我为大明天下劝你一句,该断则断,千万不要犹豫,凡事以自己安危为上,懂么?”

最后的一席话,说的极轻,除了朱慈烺自己,几乎没有人听到。

他内心的一点煎熬和担心,却是被眼前这中年妇人给全说了出来!

“请懿安皇后放心……”朱慈烺躬下身去,轻声道:“孩儿一定会到南京的!”

“这样,吾就放心的多了。”

懿安皇后微微一笑,轻轻拍了拍朱慈烺的头顶,笑道:“你必定还有不少大事要料理……这里有我,你就放心去吧!”

朱慈烺确实是担心临行之际母亲会犹豫不决,以至坏了大事,几个小兄弟他不担心,还没到能坏事的年纪,凡事必定是听眼前这几个母妃的,两个妹子,也是听命行事,但周妃性子过于懦弱阴柔,不能处断大事,而袁妃是个老好人,更靠不住,这个张皇后自己出头,倒真的省了他不少事了!

宫中和外头,也是真的有太多的事,等他料理了!

当下又是深揖下身,起身之时,眼中也是隐有泪花。眼前的人,不管皇家再没有深厚的亲情,眼前的人也是他这一世真正的血亲,是血浓于水的感情,临行之时,说不动感情,也是绝无可能。

“儿去了。”他最后一次拜别周后,又向着胖胖的定王嘱咐道:“若吾和父皇并诸兄弟不能至,你只记得要轻简政务,调和各方,自己要俭省用度,以为天下表率……”

“大兄,吾不能的……”

定王却实在庸懦,只是怯生生的躲闪着。

“唉!”

朱慈烺也只能摇了摇头,不再看他,只自己快步而出。这个担子,除了自己,别人是真的挑不起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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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京城

慧梅从关宁总兵官吴府中出来的时候,放眼看去,也是深深感受到了遮掩不住的末世光景。坊市街道上,到处都是面色难看的行人,众人都是脚步匆忙,再没有去年刚到京师时的那种闲豫满足之态。

“年兄,尊家如何?”

“备有三个月的米粮,酸菜、盐、顶门的大石……该办之物,都是预备好了!”

“再好不过!但是,香烛黄纸呢?”

“唉,黄纸香烛也是已经备办了,舍下也没有什么余财,怕是不妨事吧?”

“嗯,应是不妨。不过,‘顺民’等字样,需得闯军围城时再书写,书的太早,需提防被人告发。”

“是是!”被告诫的人显然是不以为然,局势坏到现在这种地步,厂卫都已经销声敛迹,根本看不到一个锦衣卫的缇骑在街上行走。

指挥使骆大人也不复崇祯早年的骄纵之态了,早就在家持斋念佛,不管外事。就算是此人善作伪装,但到了“大清”之后,这位骆指挥成了天津总督,然后面刺君过,几次谏劝扰民害民之举,居然从大明的鹰犬特务首领,摇身一变,成了大清的能臣廉吏!

这个时候,大家都知道旧的制度在崩坏,旧的朝廷已经不够资格代表老天,明亡之初,不论是李闯还是“大清”,都能很迅速的席卷全国,实在和智识阶层都放弃旧朝有莫大的关系。

“呸,下作小人。”

两个秀才生员的对白,一字不漏的落在慧梅耳朵里。不知道怎么的,这个姑娘显的心烦意乱,两只眼睛瞪的大大的,嘴唇也是紧紧的咬在一起,显的心烦意乱的样子。

……

……

实在说,这阵子他们的事业进行的很顺畅!

闯王的进军路线离京城越来越近,京中的这些龌龊官儿的心思的做法就越发的明显了然。所有人都在等着闯军到达的那一天,到这个时候还留在京中没有走的,毫无疑问,都是在等着效忠新朝。

众人私下聚集,聊起这些事的时候,慧梅斩钉截铁的道:“俺们闯王可不会善待这些下流胚子。”

老汪等人也是颇表赞同,都道:“总哨刘爷那脾气,进了城,一看到这些官儿可就气坏啦,断然饶不得他们。”

“他们治民无方,扰民有术,俺们都是庄户人出身,这些狗官和士绅一起来欺负咱们,现在咱们得了势,也非得好好教训一下他们才成!”

有个后生却是摇头,质疑道:“可现在建立政府,牛举人当了丞相,他和那些明朝降官儿可是相处好的很。”

“听人说,宋军师和李副军师也说要善待降人……读书人出身的,就是和俺们庄户人不一条心。”

“哼!”慧梅当时勃然大怒,喝道:“我家公子虽然是出身官宦,可从来不和那些官员同流合污!”

她是红娘子一手调教出来的,有救命和授武几样大恩,平时李岩也经常到健妇营里头来,笑眯眯的没有什么驾子,比起总哨刘爷等一群看女孩子色咪咪的老营诸将,李公子是叫众女将打心里头佩服的。

特别是听说他是散尽家财,自己毅然起兵济民,与闯王、总哨刘爷等被逼不过造反是截然不同,这样一个人,要是有人数落他什么,慧梅当然是要坚决反对,甚至破脸成仇,也再所不惜。

说怪话的,是正根的小刘营,陕北的放羊娃子出身,慧梅越是回护李岩,他心里就越不服气,脸上也是阴阳怪气的,还想再说上几句。

“好了,好了!”老汪适时喝止,只道:“凡事有闯王掌总,咱们在下头跟着瞎掺合什么?做好咱们自己的正经事,多方打听情报消息是正经!”

吵散众人,就是那天,老汪把慧梅拉到一边,嘱咐道:“你这脾气,到大户人家当细作,我是十分的不放心。”

“放心吧!”慧梅很决绝的道:“就算有人欺负俺,一口唾沫到脸上,俺也笑脸还他。等闯王进了城,到时候再算总账。”

“好!”老汪很欣慰地:“你有这种想法,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城头上那女子,实在是关宁总兵官最宠爱的侍妾,我安排你到她身边,她又知道你的身份,这些大户人家,越到这时候,越不敢为难咱们,甚至是主动示好,只要提防下头那些不懂事的就行,到这个时候,你的脾气就得忍一忍。”

“好!”

慧梅爽快答应,不过接着又皱眉道:“一个小小总兵,算得什么?干吗这么重视这个吴家?”

“关宁将门,现在就是以这吴家为首,吴家一降,咱们就不必担心关、宁,怎么不要紧?”

其实这种认识,进京之前的老汪是没有的。最近这段日子,得到情报十分的顺手,有时候简直就是自己送上门来的,特别是有关东虏的消息,也是渐渐多起来。

闯王和刘将爷不知道怎么样,宋军师和李岩都很重视这些情报,几次派人送来指示,一定要更深入的打听关宁那边,特别是东虏的动向。

要是以前,老汪这个细作主事肯定不以为然,但是在京久了,和人闲谈时,有不少从山东一带进京逃难的富户,提起东虏几次入关的情形,提起东虏的残暴和凶恶,还有东虏辫子兵的善战强悍,慢慢的,在这个陕北汉子的心里,对从来没有谋面过的异族大敌,心中也是渐渐警惕起来。

一直有藏在心里的一句话,老汪从来不敢和人说……闯王在东虏这事上,可能是大错特错,将来会悔之莫及!

在西安时,李岩曾经劝李自成要缓缓进兵,肃清京师外围,然后合集大军,以压顶之势经营北方,到那时,东虏就算入境也没有机会,根基巩固,最多骚扰一番就只能退出去了。

现在这样,用的是一拳掏心的打法,明朝是抵受不住,可自己也完全没有根基可言啊。

听说李自成曾经这么说过:“孤与东虏从来没有仇怨,加上本朝新兴,大军气势十足,东虏又怎么敢来冒犯?”

陕西诸将,也是和闯王一般相同的想法,所以一路高歌猛进之后,更是没有人敢说杀风景的话啦。

但一个细作头子,却已经有了远远超出李自成等人的见识了!

这些曲曲绕弯的事,他怎么好和慧梅细说?不过只要在慧梅来说,只要老汪交办下来,就是牺牲自己的性命,也非得办好不可!

……

……

这一次她混出府来,实在也是察觉到了情形不对。

以往是每天都会有人固定时间来和她联络,但这两天却没有一个人过来,根本就把她遗忘了似的。而就她所知,一直有一张看不清楚的大网在笼罩着闯营探子们,有很多情报的得到和送出,都是在这网下进行,众人心里都清楚,如果这网一直收一直收,恐怕是早就呆不住了。

到这个时候,城中已经是这般情形,老汪一伙却消失了一般,这情形,实在是太过诡异了一些!

按照规矩,没有传唤她原本是不该出府的。但这一次出来,也是有充足的理由。

她初入吴府时,那个被绑票的漂亮女人见了她就是大吃一惊,差点显露出痕迹来。后来又很快不露声色,叫人把她这个后买来的丫头调到了身边。

然后彼此提防之中又有试探,到了今天,终于是这陈夫人将自己请到后宅,然后,那个已经挂名是京营总兵官的吴府老爷子,须发皓然的老者,平时极尽威仪,今天却对自己这个小丫头客客气气。

两边坐下一说话,老头子便话语曲折的极尽仰慕之意,慧梅在京久了,也是听的明白……这就是请降啦。

听说这老头在关外也是带几万兵马,是明朝世代的一品武官,此时却面团团的怯懦模样,叫慧梅十分的瞧不起他。

不过,有这么一件事,连借口都不需要找一个,可以大摇大摆的到东河沿一带闯营的细作老窝里去。

这阵子一直呆在吴府这样的官宦世家,凡事要老爷夫人的恭谨称呼,可也是把这个漂亮泼辣的闯营女将给憋屈坏啦。

……

……

一路上到处都是人准备香烛黄纸,或是储备物资,兵慌马乱的样子在这首善之区的京城里出现,二百多年也是头一回了。

“军爷,饶了小的全家性命吧……这一点粮食,是小的借了十几家才借到的……军爷,军爷,饶命!”

走到了正阳门西河沿和大栅栏附近,往常是最热闹的所在,绕过瓮城和关帝庙,就是老汪等人住的东河沿了。

不过,走到这里却是走不动了。

满街都是穿着红色袄裙戴着斗笠的官兵,他们手中扛着生锈的铁矛,或是刀鞘破烂的腰刀,三五成群,就在街市上得意洋洋的行走,遇到行人,就翻掠银钱,此外什么鸡鸭鱼肉,大米白面,只要是有用的东西就一律截下来,一根草也不准人带走。

“你全家性命要紧,还是大明天下要紧?”几个军汉骂骂咧咧,把那求告的汉子用矛柄打的头破血流,然后骂道:“咱们就要出征打仗去,征用你几袋米还勒掯?再说废话,就把你抓营里当夫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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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扑腾

这些官兵如此横行霸道,在场的人却都是敢怒而不敢言。

正经的京营兵没剩下几个人,而且分散在各城门,没有兵部尚书总理戎政张缙彦或是副戎政侍郎王家彦并总兵官吴襄等人的手令,谁也不能调动。

这会子在这里扰民的却是襄城伯李国桢在城中新招募的营兵,所以根本没有纪律可言。

李国桢这个纨绔子弟在崇祯面前夸下大言,号称要北上迎击闯贼,现在居庸关已经落在闯兵手中,昌平最多是今天必定被攻下,大学士李建泰号称散尽家资募兵击贼,结果击的是自己一方的城池……国事如此,难得有一个勋戚伯爵出来领兵迎敌,崇祯当然是十分欢喜!

崇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搜罗了几万银子给李国桢当饷银,又把神机营里大半的火炮都给了此人,举国之力,倾囊相授,就是叫这年轻的襄城伯不负他祖宗血战功劳的余荫,好生出城打出个样子出来!

北京城高池深,人口百万,崇祯以为,只要激出勋戚皇亲们的血勇之气,大家一起效力上城,闯军想破城也是绝无可能!

想法是没错,不过眼前这情形……那位在九重之中的至尊天子,怕是也绝然想不到吧?

李国桢所招募的全部都是北京城中的无赖混混,没有人性的混账王八蛋,这种人换了一身戎装,却仍然改不了欺男霸女走道对着空气也要踢三脚的脾气……这正阳门到鄣仪门附近,五六千新招募的“京营兵”就这么横行霸道,骚扰市面,王家彦等人又在城门,往常维持地面的巡城御史等文官早就不见踪影……此时此刻,也当然就由着李国桢的性子胡闹了。

“多抓粮食和鱼肉,打仗缺了粮食可不成!”

襄城伯李国桢骑在高大的枣红马上,大声的叫喊吩咐着。

他戴着乌纱帽,麒麟补子,腿上的朝靴黑乌发亮,手中一柄象牙柄的小马鞭不停的抽打把玩着,眼前是这么一幕幕的惨剧,多少路过的百姓被抢个精光,或是打的满地找牙,这位伯爷就是视若不见,就当没发生一样。

“真是老鳖翻潭,什么样的虾兵蟹将都爬出来了……”

慧梅在一边自是看的大怒,双手指尖都是捏的发白。

但这么多乱兵在前,她自己都要谨慎小心,远远躲开。刚刚有好些路过的中年妇人都被非礼了,她一个二八俏佳人要是落在这伙营兵眼里,除非撕破脸杀人,不然的话那下场可就惨了。

……

……

就在慧梅躲开的一瞬间,也有几个人隐匿了形迹,藏在几个铺子的柜台里头。如此乱世,有不少铺子也是上了铺板,这几天就不再赚钱了,也有一些特别胆大的还照常营业,这一天,闯兵未至,就先遭了京营兵的毒手。

这是个绸缎铺子,里面的绸缎布匹被抢了个精光,最粗的粗布也没剩下一匹,掌柜伙计们蹲在一起,一个个都是满脸的泪水,铺子的掌柜更是一脸死灰,除了还有口气外,就跟个死人也没有区别了。

刚刚乱兵进来,这掌柜拼死上前,却被刀柄拍打的一头一脸的血,胸口也还有踢打的痕迹,嘴角那里血迹鲜然,显是被打吐了血。

“李国桢这混球,这样的捞法还真狠啊……”

躲在柜台下的几个人,中间为首的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汉子,个头不高,人也偏瘦弱了一些,脸色也腊黄腊黄的,下巴上光溜溜的没胡须,看着算是其貌不扬。

只是眼神之中,时不时露出来的精悍之气,还有脸上神色中的颐指气使的那股子久居上位者才有的味道,明眼人就能瞧的出来,这位躲在绸缎庄里的中年男子,其身份地位,绝不寻常。

就算是眼前京营兵们在打砸烧枪,大兵们明刀执枪的来回,这个中年男子虽然躲避开来,但眉宇神色间显是没有把这些营混子无赖当一回事,就算是主持其事的李国桢伯爵,在这位眼里,也只是寻常人物,可以挂在嘴上随意说笑。

“大使,情形不对啊。”

中年男子的随从皱眉道:“这么胡闹法,巡城御史不敢管也罢了,王家彦那死老头子向来强直,怎么会从视不理?”

“对了!”有人也道:“还有巩永固这个少保驸马都尉呢?”

被他们称为“大使”的便是在外镇守地方的尚膳监掌印太监杜勋了。他此时也是若有所悟,摸着光溜溜的下巴,也是沉吟着道:“附近的几个城门上,哪一个下来管一管,也不能闹成这般大的动静!”

杜勋此时进来,倒是一个意外。

皇太子放在居庸关到昌平等地的那支骑兵,这两天给闯军找足了麻烦!一百来人倒有二三百匹马,闯军骑兵也就几千人,最精锐的都在御营里保护李自成,怎么可能分出大兵来追剿这一小股的骑兵?

大股闯兵过来,魏岳领的一局的东宫骑兵就远远避走,遇到步兵或是粮队,就是大发利市,刀削斧砍,铳击箭射,这一百多人马也多,甲坚兵利,行动如风,军纪又好,个人和团体战斗力都是强悍的不成话,两天功夫,死在他们手中的闯兵怕有好几百,运粮的队伍被打散了好几支!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闯王也是大为恼怒,现在居庸关总兵官唐通已经接到严令,关城驻守大举出动,配合闯军到处追剿这一支不知死活的骑兵,连番激战,却是不曾占到太大的便宜。

一时之间,闯军大队行动,却是被这苍蝇一般的小小骑队给拖慢了许多。

这其中的首尾当然不干杜勋这个太监的事,但现在闯军和投降明军都在剿杀东宫骑兵,无形之中,这些个投降的太监就没有人理会了。

而唐通等投降武官更受信用,因为李自成到这个时候,先是被武宁的周遇吉所表现出来的战斗力和节烈所震惊,如果唐通等人也有周遇吉一样的决心和战斗力,闯军不满十万,非得后退回陕西去不可。

而到了京畿附近,又有这么一支强悍的骑兵出现,骑马如狂飙,出刀必伤人,闯军骑兵有不少已经和这么一支骑兵小队交过手,每次对战,几乎是十几人死伤才能换人家一个轻伤,这样的交换比,叫不少干了十几年流贼的陕北籍将领想起了刚起事时候的情形。

那时候官兵有甲有强兵,流贼中甚至只有锄头,几千官兵追着几万十几万流贼满山遍野跑的情形也不少见。

到现在,闯营成了大顺天兵,正是士气正旺,战斗力也足够强劲的时候,不料遇着这么一支队伍,这也使得顺军上下极为警惕,对唐通等降将的重视,也就自然而然的提高了不少。

他们当然不知道,魏岳这一百一十二人的骑兵,每个人都是用了多少银子堆出来的!

大明剩下来的最后一丁点的家底,又有多少用在了这些骑兵身上!

颇受轻视的杜勋现在心里就有一个疯狂的想法……他自己都觉得成功的可能性实在太低,但新朝甫立,将来肯定会严格抑制大太监们的权势,他们可以投降保全性命,但是想保全到手的富贵和权势,就是千难万难了。

于今之计,也就只能立下一件谁也抹不去压不平的大功……也只有这样,才能保住杜勋自己,同时还能保住太监这个小集团在新朝中的权势地位!

大明的太监们,这个攀附在皇权下吸血的利益集团……在这个帝国的落日余辉之下,也是在使劲的扑腾着,努力着啊……

杜勋的“不世奇功”说白了也很简单……就是说服崇祯投降。

早在永昌诏书里头,李自成就劝皇帝早降,在武宁遇挫时,曾经想开价叫崇祯封他为王,再把陕西和山西、河南等地都封给他,他替大明守备边疆,世代屏藩。

当然,这不知道是哪个三家村酸秀才出身的幕僚出的拙计,到了这会儿李自成自己都不好意思再提……现在的盘口,当然是崇祯投降,而李自成封崇祯为王,择地善养,明朝太庙神主,得以保全,天下生民,也就能安享太平之福。

杜勋自己是觉得,这个盘口算很不错了。身为高级太监,他也是御书房出身,颇读经史,放眼看去,一朝亡一朝立是常有的事,元顺帝为什么得一个“顺”字?还不是应天景命,没有在元大都里死扛,见势不妙,人家就远走高飞,躲在沙漠里头照样是得以善终,再看宋朝赵家皇帝,除了一个被陆秀夫抱着跳海的小童,哪一个不是投降了事?再往上五代十国……多了去了,数都数不清!

一个天子,输了就得认,死赖着不服又能怎么着?

这一套话,杜勋是在心里翻来覆去的背了好多次,他已经见过李自成和牛金星,这一次潜入城中,也算是新朝正式任命的特使了,只要找到接头的人,再进宫面见崇祯,成或不成,就看这一锤子买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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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理想

乱兵渐渐向城外开去,毕竟他们的任务是出城接仗,襄城伯李国桢被夹在队伍中间,绕过正阳门,向着鄣仪门方向慢悠悠的去了。

大队乱兵经过,剩下的当然就是一片狼籍。

慧梅无心久呆,这个时候,城中已经快要失控,闯营的细作们无论是隐藏或是混出城去,看来都很容易,她要急着赶过去,劝老汪等人赶紧躲避起来。

在她的斜前方不远处,杜勋几个也是站起身来,开始向着既定的目标快速前行。

……

……

“叩见宗主爷!”

王德化在大群太监的簇拥下,正打城门上下来,杜勋几个恭候于途,一见王德化等人过来,杜勋便恭恭敬敬的迎上前去,趴伏在地,大礼参拜。

“哟,是你?”

这厮如此大胆,饶是王德化也打定主意要降,此时一见杜勋,还是吓了一跳。

“随我来吧!”

也不必多话,杜勋几个往大队太监中一站,立时就隐住了身形。

到了王德化在八面槽的府邸,刚在花厅坐下,王德化便呵责道:“杜勋,不是咱家说你,你胆子也太大了一些!”

“宗主爷!”杜勋站起身形,脸上再也没有一丁点的傲气,站在王德化跟前,他低眉顺眼,象个刚进门的小媳妇:“有件要紧事情,关系极大,所以才大胆进来。反正,我是想,有宗主爷在,好歹能护住我平安。”

“嗯,也罢了,不过,你来说说,是什么要紧大事?还有,你见过李闯没有?”

杜之秩和杜勋先后投降,算是太监集团里打先锋的人物,王德化虽然斥责他,但心里也实在是想打探一下闯军那边的实际情形如何。

“咳,新皇实在是开国之主,具龙凤之姿……”

“等会!”

王德化想了想,便叫进府中账房来写知单,只吩咐道:“即日即时即刻,洁樽候光,翘首渴盼,切切!”

他内书堂出身的太监,吩咐写一个知单,倒果然是顺口就来。

王德化的知单倒是比圣旨还有用,没过一会,司礼监的张宪彝等人先后来到,王德化只拱一拱手,便请他们进来。

见了杜勋,众人也都是眼眉一抬,却又默不出声。

接着便是高明、王心安等人,也都是赫赫有名握有实权的权阉。等提劲兵千余守备宣武、鄣仪等门的王相尧赶到之后,人就全部到齐了。

王德化笑道:“列位老爷,杜勋在此,你们也都瞧着了,他是替咱们先在闯营立个地步的人,究竟如何,还真的要他来说说看了。”

这老权阉也不愧是总制全局的内相,城府格局是大的散漫无边,杜勋一来,想必是有机密大事,他却一直到此,才容杜勋出口。

“是,按宗主爷吩咐,我就把一点想头,说给大家听听。”杜勋环顾左右,京中够资格的太监头领全在这里了。

但是,少一个王承恩!

那么,基调就很容易确立了,该怎么说,便怎么说,不需要有一点隐晦的地方。王德化容他现在当众开口,原因也就在此。

请什么人来,做什么,这老狐狸真的是门清的很哪!

当下便是按着自己的腹稿,还有请崇祯投降的事,向着众阉一五一十的道来。

“我看,可以试一试。”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做答的时候,王德化慢悠悠的道:“如果皇爷愿降,尚不失富贵王封,咱们也是跟随日久的家奴,这点盼主子好的心,还是有的……”

这一下,算是定了基调,众人也是连连点头,一副心有戚戚的样子。

“那好,明后日,等闯军大至围城,我随宗主爷去见皇爷就是。”

事到如今,杜勋后悔也是晚了,这么多人在,若是临场畏缩,以后就留得性命,后半辈子也只能挑粪种菜了。

“就是这样吧。”

王德化处断了这样大事,也是颇觉疲惫的样子,毕竟上了年纪,又挨过那么一刀的人,身子骨是很弱的。看向众人,便是向王相尧道:“王老爷,你守备宣武门,鄣仪门也要顾着,万事,你都要小心,一定要把城门拿在手里……这事十分要紧,你懂么?”

“回宗主爷,”王相尧十分委屈的样子,答道:“宣武门派了新乐侯刘文炳过来,我现在就是给人家打下手了。”

“什么?”王德化眼中精芒一闪,适才的那种疲惫之状已经完全不见了。

“崇文门派了巩永固这个驸马,王家彦已经上了朝阳门……”王德化眼中的沉思之色越来越浓,半响过后,才微微一笑,又向着杜勋道:“杜老爷,说降皇爷是一件泼天大功,不过,还有一桩大功,只怕比说服皇爷要便当的多,也稳准的多啊……”

城门异状,适才杜勋已经看了出来,这厮也是十分的灵醒,当下便跪在王德化膝前,只道:“请宗主爷开释,凡有差遣,杜勋一身承担!”

……

……

杜勋下跪的同时,慧梅也是到了正阳门东河沿一带。离老汪等人住的地方还有一些距离,这姑娘就是看出情形不对来了。

原本这东河沿是鱼龙混杂,最为喧闹的地方,人来人往,从商号伙计到做小买卖的生意人,卖力气的夫子和小贩子,闲人无赖混混,加上全城到处都有的要饭花子逃难流民,整个东河沿一带到处都是涌动的人群。

今天这里,一样也有不少人来往,但那种轻松随意的氛围却是感觉不到了,人群虽多,但似乎都是提线木偶,被人给支使着。

她正迟疑,等眼神看到几个熟悉的身影时,就知道自己的猜想和直觉都没错……老汪一伙,早就落网,而今天,也是人家收网的时候了。

不得不说,锦衣卫在朱慈烺的关心之下,也是迸发了最后最大的力量,一个百户加两个总旗,硬是在这几个月里弄出了几百人的规模,而且在专业和忠心这两方面都齐头并进,到这个时候,朱慈烺已经安排了这些人的家小出城,要把这股力量理所当然的收为已用了。

“百户大人,已经都围严实了,一个也没走脱。”

“不对。”高升说完,呼延傲博摇头道:“那个在城头露过面的女贼,似乎有日子没有和他们在一起了。”

“这……”

放走一个女贼,呼延傲博也没怎么放在心上,见眼前的几个部下都有点难堪,他笑着摆了摆手,道:“动手吧,小爷还在宫里头等消息。办完了此事,咱们也就要预备出城去了。”

“小爷说,要密审贼首,看看有没有把城门变动情形给报出去。”呼延傲博抽出自己的绣春刀,笑道:“一会我带人冲进去,小李负责按住了他们……出了漏子,你们自己给小爷请罪去吧。”

“好勒!”

一众锦衣卫都是开始抽刀预备,他们的绣春刀快而轻薄,正是这种小规模博斗的利器。

正要动手的光景,客栈二楼的窗子突然被推开,有人伸出头来,大笑道:“狗崽子们到底要动手了啊。”

“是姓汪的贼首?”呼延傲博一皱眉,道:“事情有些不对!”

“回去告诉你们主子吧,这天下终究要换人坐!”老汪神情如颠似狂,向着众人叫道:“天底下的穷苦人都盼着咱们闯王,我们死了,你们也都好不了!”

“何苦如此?”既然形迹败露,呼延傲博上前一步,推刀入鞘,大声劝道:“老哥,不如下来慢慢分说。”

“嘿,想赚我么?”老汪嘿嘿一笑,道:“你们锦衣卫逼人开口的刑具几十种,落到你们手里,岂能有个好?”

“不是这么说……”

“点火!”老汪回头厉声吩咐,喝道:“不要草鸡怂包,打出来趟的那天,就该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众人倒真的没有想到,这一伙闯贼竟是如此死硬,一声点火后,客栈内顿时浓烟大起,然后明火就窜了上来,不过是瞬息之间,整个客栈就被大火给包围了。

“哈哈哈,杀尽不平迎太平……闯王,总哨刘爷……俺老汪先走一步,这京城的皇亲国戚,大官贪官,就靠你们来收拾了啊……”

烈焰之中,老汪很快失去了踪影,客栈之内,也但见几十条人影来回奔跑,但没过多久功夫,就是寂寂无声,唯有火舌舔动的声响了。

“收队,回禀小爷去。”

到了此时,众锦衣卫也都是默然不语。眼前这一幕,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

就在他们离去的身影之后,众人也是没有发觉,有一个贵家使女打扮的姑娘,正咬紧了下唇,鲜血缕缕而下,她却是丝毫不觉。

……

……

“竟是如此么?”

在宫中的朱慈烺也是第一时间接到了禀报,他沉吟了一会,自失一笑,只道:“既然如此,倒也真的省了不少事。”

“小爷,”呼延傲博颇感不安的道:“臣做事不细,叫他们发觉了端倪,又不能及时制住他们,令得贼首说了不少狂悖之语,请治臣罪。”

这个锦衣卫百户,为人倒也刚直,朱慈烺摇头一笑,语意深沉的道:“贼众之中,确实有不少是心中怀有不平的人,他们做贼,只是想铲平天下,回复太平。不过,如果这贼首再多活半年,他就知道,自己今天的所为,实在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不值,太不值了。”

他回转过身,向着一群锦衣卫吩咐道:“此间事了,南京还有不少事等着你们去办理,即刻动身吧!”

“是!”当着这位越来越有决断,也越来越有上位者气质的太子殿下,众锦衣卫凛然躬身,俯首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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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突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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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道说明一下,我是修改过的,耽搁了。所以打算下周一再上架,强推期间继续更新公众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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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自成和他的御营兵马终于过了昌平,十六这天破昌平,为了破坏明朝祖陵风水地气,他默许了部下去烧毁十二陵的做法。

不过,到临做的时候才知道,这十二陵的地方可有多大。

于是兴兴头头的进去,最后只放火烧了几个外围的明殿,想挖陵的打算,更是只能放弃了。

崇祯十五年时,明皇允许米脂知县边大绥挖了老李家的祖坟,今天就有此报,也是彼此彼此,说不上谁对谁错。

不过大火一起,遮天蔽日,气味也很难闻,从昌平动身,李自成和他的御营随从们也是都松了口气。

李自成戴的是白毡笠,和明军的制式红笠颜色不同。不仅如此,因为信奉新朝是水德,所以李自成只是在身后张小黄伞来说明身份,身上的衣服也还是蓝色箭袍,这一身打扮,一直到他临死也是没有变过了。

跟随着他的就是最精锐的御营亲兵,由他的养子李双喜和张鼐等青年将领来统领,数百名最善射的弓手,三千名跟随多年勇武善战的骑兵将他团团护住,以策万全。

行到中途的时候,一直在前方哨探军情的李双喜打马回报,只道:“父皇,有几个明朝太监骑马往居庸关赶,说是有要紧事情要求见父皇。”

“总哨刘爷没见他们么?”

“没有,刘将爷说不喜欢和太监打交道。”

李自成知道刘宗敏的脾气,总领大军,性烈如火,最不喜欢明朝官员和这些没卵子的货,所以虽然领兵在前,不见这些人也在情理之中。

他失笑道:“他不爱见,难道孤很爱见?上次见那个杜勋,说是要进京请明皇投降,孤不得不见他,勉励一番。这一次又有什么人来出什么新的主意?孤不要见了,带他们去见牛丞相去。”

“回父皇!”李双喜笑道:“来的就是杜勋!”

“咦?”李自成诧异,想了一想,挥手道:“带他来吧,他娘的,不想见还非得见不可了。”

等杜勋跪在马头,李自成已经是一脸的不耐烦,不过他知道这些明朝的太监阴微小意,容易被吓着,所以语气还尽可能的和缓,只道:“有什么事,崇祯要降么?快点说来给孤听。”

“奴婢实在有要紧大事……”杜勋不敢抬头,只是趴在尘飞飞扬的道路上,将王德化和众人的分析,还有城门各处变化,向着李自成一五一十的道来。

听到最后,李自成的脸已经板的铁青,他很有急断,在这个时候,不需要征询任何人的意见。

当下便是急声向着李双喜道:“叫小虎子不要管那队找麻烦的骑兵了,交给唐通他们料理,御营兵马也带上,你也去!不过,所有兵马统一给罗虎来统领,孤身边留几百骑就行,大部给你们带去,小虎子有一两千精骑,叫他赶路,今晚之前,一定叫他赶到京师城下!”

“是,父皇,儿臣立刻就派人传令。”李双喜躬身应命,但见樱盔上红樱似血,他开始策动跨下战马,带着自己部下,疾驰向前。

而在他身后,在李自成的军令之下,但见旌旗招展,号角声声,无数身经百战披坚执锐的老卒骑兵,开始催动着跨下战马,向着京师方向疾驰而去。

……

……

“魏大,来歇着吧。”

苦战数日,太子内操下放在居庸关和昌平一带的孤军终于有了喘气的机会。

躲在一个寂寂无人的村落之内,众人下得马来,掬捧一把井水,洗一洗脸上的征尘。

原本华丽漂亮的锁甲已经落满尘土,每人身上都是刀劈砍和箭射过的痕迹,战袍之上,遍布血痕灰土,破败不堪。

这么一支小小孤军,百余铁骑,硬是搅动了李自成和唐通等降军七八万人不得安宁,有空子就钻,见落单的便杀,敌军大部掩来便退,遇到敌骑追至,便是咬牙上去以命相搏便是……几天功夫下来,每个人都是从地狱里头杀出来的活鬼一般!

魏岳衣袍却不似别人那般污脏,几天不眠不休的骑马做战,别人都累的筋骨松软,在马上都软下了腰,这个汉子却仍然站的笔直,眼神中虽是血丝密布,却仍然锐利非常。

送水给他的,便是队列训练中被打最多的魏逊,见是这个本家,魏岳也是咧嘴一笑:“怎么自己不歇着,你这厮,不挨军棍就躺不住是么?”

魏逊也只是一笑,眯缝着眼道:“咱们在这里歇了半个时辰了,四周遭一点动静没有?魏大,我怎么觉得情形有些不对。”

魏岳沉吟未答,一边却有人抢着答道:“唐通这厮的探马被咱们打怕了。”

“适才魏大一人斩了五人,那伙蓟镇的夜不收我最知道……最欺善怕恶,从不敢杀鞑子,每次鞑子进犯就躲在堡里,人家走了,他们去割百姓的首级冒功,直娘贼的没一个好东西!”

“俺也觉着不对……贼骑一直咬得咱们紧,折的十来个兄弟全是和闯贼骑兵苦战时遭的毒手,怎么这大半天了,一个闯营的骑兵也没瞧着?”

“是不对……不过粮队夫子队还是不停的向京师方向,适才俺们也闪过了五六队步卒……不过,入娘的是没有见到成股的骑兵!”

“怕是都收拢了吧?昨天一场激战,俺们一百来人对他们五百多,一样杀的七进七出,闯营怕也是怂了。”

“嘿,他们不来正好,咱们歇过劲来,再去抄他妈的粮队寻生发。”

“哈哈,说的是!”

底下人刚刚全是累乏了的,到了此时,半躺在地上七嘴八舌的只是闲聊,虽然身边有七八万的闯军,还有一直缀着他们不放的唐通所部,但这些汉子在军中杀进杀出,已经是铁打也似的神经,此时涮洗喂好了战马,身子也懒懒的不想动弹,不过只要外围的哨探把警讯传进来,这些汉子便又会生龙活虎般的站起身来,继续上马厮杀!

这是小爷费半年功夫,每天大鱼大肉,再加上超过五个时辰时间操练出来的铁汉,原本的功夫就不必提了,论起毅力,忠诚,功夫,甚至是战术领悟,都远非一般的军官可比。

“都是小爷的心尖子啊……”

魏岳十分清楚,眼前这些人都是皇太子将来大举整军的中坚力量,任何一个放出去,将来地位都不会低。

但此时此刻,也不是保存实力的时候了!

他扫视众人,目如冷电,话语中也隐隐有金石之音:“不要瞎猜了,京师有变,闯营把所有的骑兵都向京师方向了。”

“入娘的,魏大说的是!”

“我说怎么这般诡异!”

在场军官,也都是朱慈烺辛苦调教出来,寿皇殿里,每天一个多时辰讲解兵法,到了此时,蛛丝马迹的情报分析起来,魏岳一明白,在场的骑军们也是全明白过来。

魏岳语意森然:“我等该立刻全师回援京师,以助小爷脱身。”

“是,请魏大下令就是。”

“回师遇敌,到朝阳门附近就不再避敌,遇敌则前,不死不休!”

“是!”众人轰然答应,均道:“不死不休!”

待众人纷纷上马之际,魏岳却拉住魏逊,盯视着他眼,沉声道:“魏逊,为了小爷敢搏命么?”

“当然敢!”魏逊怒道:“我等身家富贵,均是小爷一手所赐,这时候还怕死,还成个人么?”

“嗯,你有这般心舔就对了。”魏岳点一点头,道:“我等着重甲而行,再快也有限。你脱了甲,单骑赶路……对了,你在城门有熟人没有?”

魏逊咧嘴只是笑:“咱们京营的武官,反说城门有没有熟人……这不是天大笑话?”

“好!”魏岳很沉的住气,但嘴角还是露出笑来,他道:“闯军不会比你更快,他们毕竟是骑兵成群结队的大军行进,你要赶在他们前头,兵锋未至,城门守备不会太严,你不要声张,混进城去找到小爷禀报此事……这是要命的事,你能办到不能?”

“能,只要我有一口气在,就一定把消息送到。”

答应之后,魏逊便脱下重甲,换了一身箭袍,腰间只一柄马刀,连弓箭也不带了,此时刚过午时不久,快马加鞭,准定天黑不久就能到京城。

辞别众人,他便是从官道上一路急驰,原本众人袭扰闯军大队,多半是藏在村落,走的也是夹渠小道,很少上官道,此时快马加鞭,也顾不得隐藏形迹,上了大道不久,就可以看到身后直冲云宵的烟柱,还可以隐约听到闯军大部行动时的锣鼓声响。

八万大军,也正是急步攒行,杀气漫天,旌旗如林,无数双草鞋布鞋皮靴踩踏在燕赵大地上,旗鼓喧天,枪矛如林,这一支百战雄师,眼中目标,却也只是近在咫尺的大明京师!

……

……

“底下是谁?不通姓名再敢向前,吾就下令发铳射箭了!”

朝阳门下,突见十数人影趁黑而来,手中五六盏灯笼,在城楼向下看去,直如鬼火一般,闪烁不停。

“是不是开美老弟?”

城楼上一片惊乱紧张,下头却是乐呵呵的不以为意,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绯袍乌纱,玉带朝靴,这原本是文官打扮,此时却是撩上了袍角,而且腰间还斜斜插了一柄宝剑,看着实在是不伦不类的很。

“是孟老?”楼上的人也是一惊,忙道:“尊府的人傍晚就坐车走了,原来孟老你没有一起走么?”

“不曾走。”

楼上已经有人迎了下来,将李邦华等人迎上城楼,这队人中,穿官袍带剑的,也实在不止一人,李家子侄,颇有几个有官职在身的。此时都是携剑带刀,随着李邦华一起前来。

“吾来助开美老弟一臂之力。”

城头之上,其实就寥寥三四百人,其中有一半是京营兵,一半多是王家彦募集的民壮,还有自己家中的壮年子侄和家仆,李邦华带来十几人,也只能心理作用,其实于事无补。

“唉,何苦如此?”王家彦当然要埋怨几句,不过彼此都是饱读之士,知道劝也无益,当下便迎到自己身边,两人一起看向黑漆漆的城外,均是心道:“却不知道皇太子何时赶至,而皇上又究竟是走,还是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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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出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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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有点晚了,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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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承恩,快过来!”

诺大的乾清宫中,也就只剩下崇祯一个人。

张皇后早晨就走了,几个太妃和昭仁、长平二公主,也随她一处。

傍晚时分,周后和袁妃,再有定王,也是一起走了。等崇祯下朝回来,乾清宫中,也就只剩下他形单影吊,孤单一人。

若是往常也没有什么,他也是习惯自己一个人办公批奏折,不喜欢人来打扰。

但今时不同往日,在今天例行公务时,他接到了密报,昌平丢失,同时,祖陵被焚。敌兵一两天内将至,大难就要临头,而且祸延祖宗,更使得崇祯自艾自怨,整个人都失去了自信。

到了此时,他方寸已经大乱,但一想李国桢已经出城迎敌,各城门也有不少勋戚大臣看守,又是情不自禁的有一些幻想出来。

一声召唤,王承恩急忙趋前跪下,等候崇祯吩咐。

“朕急召关宁兵驰援,手诏送出去没有?”

“回皇爷,奴婢已经派人星夜送往吴三桂军中,但,皇爷请恕奴婢直言不讳……吴三桂恐怕赶不及了。”

“胡说!”崇祯大怒道:“吴军距离京师很近,全军前来,十天总够了?京师也总不至十天也不守!”

根据王承恩的情报,实在是一天都守不住,不过崇祯已经形若颠狂,他也是不敢再说,诺大殿中,只有崇祯一个人喃喃自语:“朕会等他,吴家世受国恩,君民百姓都世受国恩,朕没有失德,朕即位以来,宵衣旰食兢兢业业,无亏负百姓与大臣处……所以吴三桂一定会来,他一定会来!”

说到最后,崇祯低垂下头,整个人都趴在了身前的紫檀御案上,御案之上,凌乱堆满了各地的题本奏报……若在往常,此时的崇祯应该还精神奕奕,正在批复这些奏折。

国事如此,也确实是没有什么能叫这个皇帝更烦心的事了。

眼看崇祯慢慢阖上了布满血丝的双眼,王承恩垂首低泣,只轻声道:“是,皇爷……一定会来,吴三桂世受国恩,一定会来!”

……

……

与此同时,东宫所有的内操官兵也是齐聚。当是此时,京中已经大乱,守备皇城的禁军已经开始逃亡,一两天内,皇城禁军怕是要跑的一个也不剩下。

内操太监,倒是有一两千人犹在,其中也会有相当一部分在大太监的带领下,做最后殊死的抵抗。

闯军入城攻打禁宫,倒是只和一群太监打了几场小规模的战斗,说起来,也是一个叫人笑不出来的笑话。

看着四周人的身影,朱慈烺也是心中感慨。

数月经营,不知道吃了多少辛苦,甚至打家劫舍的事都做了,一国皇太子,怕是没有比他更惨的了吧?

到现在这功夫,也终于是攒出了这眼前的这般局面。

如果不是每天当末日过的那种精神,凭大明一个无权无势困于深宫的皇太子,现在也就唯有等死而已!

“奴婢见过小爷!”

等玄武门上的云板打了三下,一直等候着的众人都是凛然。灯影之下,只见王承恩匆忙赶来,见了朱慈烺便垂首道:“禀小爷,皇爷睡了。”

“你劝过没有?”

“奴婢没有直接说,只是极言李国桢无用,吴三桂必定不至,但皇爷听了大怒,斥责奴婢胡说。”

王承恩眼角犹有泪痕,不过语气很平静:“小爷,皇爷是必定不会走的。皇爷一心想的就是天子守国有责,不能大难临头就一走了之……皇爷心意已定,好在两位皇后和公主们已经离宫,奴婢劝小爷和诸王也不要等了,现在赶紧就动身吧!”

虽然是意料之中,但朱慈烺也是忍不住有些难过。

自己努力再努力,崇祯还是改变不了吊死煤山的命运么?

他看向一直等候在身边,现在还瑟瑟发抖的永王和皇五子朱慈焕……两个懵懂少年,也正眼巴巴的看向自己,深夜春寒,两个皇子都穿的单薄,再加上已经哭过两次,送别周后时,更是哭的不知如何是好。

他们都是田贵妃所出,虽然周后待他们不薄,但也没有被第一批送走,此时此刻,心中大约也不知道是何滋味吧。

“唉,你们也听到了!”匆忙之间,朱慈烺也是有所决断,嗓音低沉却也有力,只向着众人道:“父皇决心留守,京师也未必就守不住,吾等南迁策应,也是一法……就是这样,走吧!”

在此午夜风急,宫禁中大殿高大幽深,风声发出一阵阵呼啸呜咽的声响,再加上深宫之中不知道哪儿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哭声,真真是催断人肠!

“小爷速行!”王承恩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面色大变,喝道:“去后不必再返,奴婢会伺候皇爷升天,绝不受辱于贼!”

这几天,王承恩除了到处巡查城中守备情形,同时也在乾清宫四周准备大量的木柴,一旦贼兵进入皇宫,就可以立刻点火。

不过朱慈烺却知道他们君臣并非死于大火,此时看着这一脸坚毅神色的太监,他口中呐呐欲言,却也是没有什么能说的出口了。

当下只是深吸口气,喝道:“走!”

虽然是尽量精简人数和行装,但深夜之中向宫外行进着的队例仍然很臃肿。夜色月光的清辉之下,犹如一条蜿蜒蠕动的长蛇。

两个局二百多人的骑兵队伍,几个皇子的贴身太监伴当也有百余人,还有尽可能多带的金银细软古董字画……此时不带,就只能便宜李闯和随后的东虏了。

队伍原本是集中在文华殿,出了大殿,在东华门附近汇集了所有的骑兵和十余辆大车,把东西搬抬上车,所有人都是满头大汗……出了东华门,过金水桥,再继续东行,虽然众人的脸上仍然绷的紧紧的,可仍然是松了口气的样子。

虽然还没有出城,不过能离开那活死人墓般的深宫大内,谁心中都会陡然一轻吧……

骑马在最前头的是任尚,这个军官本份踏实,却有常人没有的神射功夫,一双眼睛开阖之际湛然有神光,所以军中颇有人以“老虎”相称,这个眼神很好的武官带着自己的一旗兵马走在最前头,后队还在东华门口的时候,他这一旗三十七人已经成锋矢队列,一路抵达东安门下。

“是谁?”骑马在队伍最前端的任尚第一时间看到了城门洞里急驰过来的身影,因为大队要出城,看守皇城的禁军走的七七八八,只有一二百名太监守在东安门附近,这点人当不得用,也是早前就被驱散了,此时城门大开,月色清华之下,只见一骑急奔而来,到得城门附近,也是毫无停歇之势。

见来人不答话,任尚抬手举弓,已经用极快的速度将箭矢搭在弓上……但很快,他认出了来者是谁,心下一沉,连忙放下弓箭,拍马迎上前去。

那人正是魏逊,他全身趴在马上,后背上却是插的有三支铁羽,半张脸也被火药熏的乌黑,显然不止受了箭创,身上还有火铳轰击过的痕迹。

任尚迎上前去,沉着脸将魏逊搬抬下马……这半年之中,内操中人不论官兵,吃住在一起,彼此竟争而又互相扶持,特别是长途越野宿营时,都要彼此相助才成,此时眼见魏逊这般情形,在场的内操官兵都是又惊又怒,不少人已经开始喝骂起来。

“不要吵……”魏逊脸上却只是轻松的笑意,因看到朱慈烺闻信赶来,他便要挣扎着起身。

“你不要动。”朱慈烺按住他,问道:“怎么回事?魏岳在哪里?”

“魏局总领兵在后头赶,就是他们人多,路上怕也有闯贼阻截,所以没有臣轻装快马赶来的快。”

魏逊将魏岳行止说清,眼神中也是露出急切之意,他向朱慈烺道:“小爷要快点走才行,闯贼不知道怎么闻出了味道,闯营精骑齐集,一起向京师方向急赶!臣易装轻骑,一路赶来,路途中遭遇了好几股贼骑,好在臣熟知道路,遇敌绕道,这才赶了过来……小爷,快走吧,不能再耽搁了!”

魏逊是提着最后一口气,挣扎到此,原本狂奔十几个钟点,再加上身负重伤,此时任务完成,神经一松,整个人就已经支撑不住,话说到最后,已经是不成了的模样。

“好,好,你放心!”这魏逊浑身都是血污,朱慈烺却是丝毫不觉,颤抖着嗓音答应下来,然后只将他抱在怀中,哪怕对方身上的汗水污垢和鲜血,将自己的衣服弄脏的不成模样。

任尚上前一步,合上了魏逊的双眼,沉声道:“魏逊兄弟,我会多杀几个闯贼,替你报仇。”

“不是闯贼……”朱慈烺站起身来,将魏逊轻轻放平……他已经冷静下来,夜色之中,他的双眼犹自发出骇人的寒光,他道:“他必定是为了省时间打鄣仪门进来,入城之后,他可能说了什么,然后守兵向他发铳射箭,才将他伤到如此地步。”

魏逊为人很仗义,所以京营之中不少朋友,这个时候进城来,然后又被伤成这般情形,所以适才欲言又止的样子也是被朱慈烺看的很清楚。

再看他身上的箭矢,全是京营惯用,一切答案,当然不言自明。

“此等狗贼,我恨不得全数诛之……”朱慈烺冷然道:“走吧,魏兄弟用性命送的消息来,我们不能再耽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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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陷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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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一下,我的VIP已经开通,不过这几天仍然发布公众章节,因为事先承诺要公众过二十万字。

下周日过午夜传VIP,到时候希望大家订阅支持吧。

我会在周日再开单章说一下。

顺道,我先感谢一直支持我的朋友们,特别鸣谢我的副版小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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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美,几更了?”

暗夜之中,除了城楼上悬挂着的几盏大白灯笼外,就是若有若无的月色可供照明。只是这月光犹如一层轻薄的薄纱,朦朦胧胧的,叫人看不真切。

朝阳门上,四百多人分为三班,李邦华和王家彦年纪都大了,排班时众人将他们排在第一班次,值了一个时辰之后,就被子侄和部下们作好作歹的哄着在城楼内睡下了。

当然,这两个花甲之年的老人是睡不着的……不是被褥不好,晚辈和部下们尽可能的照顾他们,厚厚的草垫子上铺着蓝布印花的厚实棉被,躺在里头,城楼子上缕空的窗子外夜风呼啸,身上却是暖融融的甚是舒服。

他们睡不着,实在是心头有沉甸甸的心事……两人都是心智深沉学问高深的大人物,一个是左都御史,台柏总宪,另一个则是本兵副手,副理戎政。

都是政府台阁中顶尖的人物,值此天下鼎革的关键时刻,又岂能真的安睡无疑?

“哦,孟老稍待。”王家彦应了一声,起身看了一下,又稍待了一会,才笑道:“看惯了泰西人的钟点,再算时辰,还真为难了。”

“泰西的钟表确实是方便,咱们的计时方式不如人家,不如人,就得承认,人家的好,就用人家的,这也没有什么。”李邦华也半躺起身,怡然道:“我大明何谓文明之邦?就是最少要有承认不如人的胸襟……开美,那就说泰西的钟点也好!”

王家彦静静等他说完,眼睛中也是波光闪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眼前的这个座钟,小巧精致,比起当时比较粗糙和硕大的座钟不知道要方便多少……但,这不是泰西传入,而是江南一带的巧匠仿制,并且缩小了座钟的大小。

不仅拿来,而且更加精致,漂亮,工艺更强!

“现在是泰西座钟三点钟的光景……”王家彦先答一声,接着又笑道:“学生随口一句话,倒惹动孟老好一番议论……我想,孟老心中恐怕是不止这么一点话吧?”

“是的!”李邦华索性披衣坐起,目光炯炯,看向王家彦,道:“我在想,皇上不知道肯不肯亲征南迁!”

“多半是不肯的。”王家彦道:“皇上还以为这城能守住……为臣多年,对皇上的脾气秉性学生还是了然的。现在这会子劝他走,皇上一边害怕,想走,一边又觉得事未绝望,逃走太过丢脸……事后想起来,谁劝皇上走,可能还会大倒其霉。”

“是的,是的!”李邦华连连点头,又是颓然躺下,只道:“太子不会看不出这一点,但太子居于危城,等到今天这个时候,还要如何?唉,将来国事,掌于太子之手也好!”

“如果能尽掌于太子之手也还好了。”王家彦知道对方有未尽之词,所以索性便替眼前此老说了也罢,当下慨然道:“南方实是东林党,更是复社的地盘,此辈好大言,钳制主上,若是皇上在,总能压服他们,太子……我等知道太子是真命世英主,允文允武,足智多谋,且有毅力……”说到最后,王家彦也只是苦笑,只道:“我已经拼命鼓吹,就是太子太过年幼,不过十五,好歹有个十八九岁,怕也是要好的多啊……”

“唉,不谈,不谈!”

提起这个,两个重臣就都是有点郁郁不欢,室中一时寂然,正巧,外头也是响起了脚步声。

有人推门进来,带入屋外的寒气进来,王家彦还不及问,那人已经禀报道:“启禀戎政大人,太子殿下与几位皇子都来了。”

“喔,好,好!”王家彦忙答应了,好在没有脱掉衣服,与李邦华匆忙起来,趿鞋的功夫,朱慈烺却也是上了城头。

“臣叩见殿下。”

“这个功夫,还行什么礼?”朱慈烺神情颇为郁郁,看了看眼前两个元老重臣,摇头道:“父皇不肯走,而且,我接到情报,闯贼已经派精骑赶赴京师,随时可能到达城下,两位,城必不可守,随我一起往南方去吧。”

在适才对答的时候,不知怎么,两个大臣心中都有一个念头,那便是留在此地,也死在此地。

听着朱慈烺话,两人都是一笑,然后又是一起摇头。

王家彦笑道:“若是皇上亲征,为臣随君上一起走,那是什么也不必说。既然皇上不走,愿死社稷,做臣下的怎么说也不能走。”

“对,老臣亦愿死守此城,正好,为殿下脱身也助一臂之力。”李邦华脸上笑意显然,乐呵呵的道:“若殿下没走脱,老臣死也不瞑目,殿下走了,老臣随皇上一起殉国,这是何等快意的事!”

“好吧,我不劝你们!”朱慈烺也是在眼前两个大臣身上,才看到“文人风骨”这几个字的真意,当下也只是点头,然后便也转身下楼。

在他脚下,永王和皇五子也是穿越城门,开始向着南方的暗处前行了。

再向南三十里余,出得京师郊区的范围,就是有一处接应点,有更换的马匹和一百余人的守卒,冯恺章也在那里。

出城之时,朱慈烺回头而看,却见王家彦等大臣已经跪在城门道左,叩头送行,他只觉眼前酸势,心中也是潮起云涌,有无数个念头涌上来,却又是一个也抓它不住。

“罢了,罢了。”

他催令大车和辎重先行,自己则亲自带着两局二百余人的骑兵,散步在数里范围之内,哨探警戒。

不管如何,是出得京城,半年多的努力,也并没有白费。

……

……

就在朱慈烺等人出东安门,向着朝阳门范围行进的时候,暗夜之中,月光的清辉之下,也是有一支数目庞大的骑兵队伍正在月色下急驰攒行。

数千人的骑兵队伍行进起来的动静是十分骇人的,马蹄声响,直若雷鸣一般,若是白天,就会腾起叫人看不清楚的雾霭烟柱,便是这无边无际的暗夜里,数千人隔几人便是一支火把,跑动之时,地势有高有低,如果在高处向下看,就是一股势不可挡的奔流,如果是在前头往后看,则就是一股奔腾泄下的瀑布!

不,这是一支不折不扣的铁流,万马奔腾,穿着铁甲和手持长矛的百战余生的精骑们似乎都快挤到了一起!战马嘶鸣,蹄声如闷雷般滚滚而过,甚至成百上千支火把上的松油燃烧起来的滋滋声都清晰可闻,这么大的动静下,就是听不到一点人声!

所有人都在策动跨下战马,按着每队既定的速度在奔驰着,所有人都是配合良久的伙伴,在每个人的身边左右,前后方向,都是熟知的伙伴和长官,他们是李闯队伍中的骑士,是最精锐的战士,也是这一支流贼部队中的佼佼者,更是从数百家流贼在十余年时间里苦战到如今,越打越精,越打越勇武的百战余烬中的精华!

“虎子哥,你的兵马,可越来越强,看来俺御营好汉,也未必强过你的部曲了!”

李双喜和张鼐一样,都是李自成的义子,不过李双喜掌管御营骑兵,也是李自成的侍卫头领,所以平时十分傲气,寻常将领,根本也不被他放在眼里。

但他和张鼐一样,对罗虎都是十分的服气。论起武勇,罗虎是闯营中一等一的好汉,论起打仗的本事,更是给青年将领们提气,而看眼下的带兵本事,三千铁骑带成现在这样,实在也是不在御营兵马之下,也就怪不得这个李双喜一副羡慕和嫉妒交加的口吻了。

“你和皇上说说,也出来带兵就是。”罗虎微微一笑,对李双喜道:“就是带兵要吃辛苦,你怕不怕?”

“嘿,带御营兵也得吃辛苦。”

“那不同!”罗虎在马上的身姿也是十分漂亮,控缰策驰,都是十分的轻松随意,身形也是与马身融为一体,所以马匹纵跳奔驰时,他并不太需要用到腰力,奔驰过百里,看起来还是十分的轻松随意。

他向李双喜摇着头,笑道:“御营兵有李强哥,还有吴将爷,好多人管着。你夜里起来巡过营没?过问过伙食没?将士日常训练,你可时时盯着?军心不稳,你是光用鞭子抽,还是看看兄弟们在想什么?”

这一套心决,当然也是罗虎带兵几年下来的一些领悟,虽然寥寥数语,不过切中实里,所以李双喜一听,就是十分服气。

当下便是笑着道:“虎子哥,论带兵的本事,你这个年纪的,怕是谁也及不上你了!”

“这也不一定。李副军师的兵马,也是十分的强。”

“哦,他呀……”李双喜并不喜欢李岩,毕竟是外路将领,不是本家。所以只撇了撇嘴,却并不赞同罗虎的话。

见他如此,罗虎还要说上几句,不过身后有个亲兵策马过来,禀道:“将军,前头就是钓鱼台了,再往前不远,就是宣武门和鄣仪门,还有西直门。”

“喔……”罗虎刚要布置围城,不远处,杜勋却是急驰而至,此人虽然是太监,但这一次却也是咬紧了牙关跟了上来,一股狠劲,倒也叫人佩服。

一见罗虎,杜勋劈头便道:“罗将军,若想擒明皇和诸王太子,就不要管钓鱼台这里的兵马,西边诸门,也不要管了,现在就带兵直插朝阳门!”

“说的什么昏话!”李双喜见这太监便是一肚皮的不欢喜,当下冷然道:“钓鱼台和鄣仪门附近,还有李国桢的残兵驻在城下,不击溃当面之敌,我们怎么绕去朝阳门?”

杜勋一滞,呆了一呆,却仍然坚持道:“不去朝阳门,怕明皇会从那里直奔天津,迟上半日,可能就悔之无及。”

“此说也有理,见步行步吧。”

罗虎得到的训令就是要围城游击,把骑兵四面撒开,朝阳门方向当然也是重中之重。不过看到李双喜一脸的不以为然,当下便只得折中道:“先往前看看再说。”

……

这一看却是异常的顺利。

闯军前哨一至,李国桢部就是大溃,乱兵直接被撵到了鄣仪门和宣武门等处附近,无数神机营的火器也被败兵丢了下来,罗虎所部和御营骑兵顺势涌下,到城门附近时,却正好看到鄣仪门上架着不少门红衣大炮。

“好家伙,看不过来这么多。”李双喜道:“怕不有好几十门,这么多炮,我等没有火器之利,又是骑兵,想破城是不可能了。”

“城上人倒是不多……”罗虎也语带惋惜的道:“如果有云梯和盾车、冲车,一样能试一试看。”

两人正在惋惜,却只见城头上守兵正在使劲的敲锣打鼓,乱成一团,从远处看过去,就如同一只只红黑色的蚂蚁一般。

李双喜和罗虎都是相顾骇然,李双喜失笑道:“这算什么……”

罗虎皱眉未答,却听到城上先是数人,然后数十人,接着数百人上千人一起大喊:“大军莫要攻打,我等奉镇守太监王相尧之命投降了。”

这话说的冗长无比,罗李二人听了几次,才听明白。

“诈降?”

两人正惊疑不定,但见城楼上又是来回一通乱窜,再看时,高大厚实的鄣仪门已经缓缓打开,城中涌出不少军兵,最前头的似乎都是穿着花衣头戴乌纱帽的大官太监们,隔着二里地,也是能看到他们在城门前乱纷纷的列队,然后齐涮涮的跪了下去。

罗虎默然半响,才摇着头向李双喜道:“既然破了外城,我等大部就鱼贯入城,然后急扑内城,控制京师。双喜,你带两千御营精骑,往朝阳门去,打听切实消息。如果明皇已经逃往天津,你就相机而定,或是控制诸城门,或是追击,由你自己决定。”

“俺会去追!”

李双喜在马上傲气十足的一点头,掉转马头,对着杜勋道:“你随我来!”

他只是一个二十左右的小将,在闯军中名份也不高,对着杜勋却是吆五喝六的如使奴婢,杜勋心中大怒,脸上也是阴晴不定,只是看着眼前情形,也只得深吸口气,老老实实的跟着李双喜往朝阳门的方向赶过去。

罗虎则率着自己的亲兵先赶赴城门方向,不过数十骑卷地而来,城门四周,数千明军却是全部俯下头去,胆子小的,甚至已经开始战栗起来。

“奴婢伪明司礼监太监王相尧,叩见将军!”

等罗虎稍一接近,王相尧带头,数百太监文官武将一起叩下头去,戴着乌纱帽的头颅重重叩在土中,发出一声整齐的闷响。

再下来,便是众官高捧手本,争先恐后的道:“臣伪明神机营副总兵叩见将军……”

“臣伪明兵部主事某官叩见将军……”

“叩见新朝大将军!”

“大将军威武!”

罗虎但觉一阵阵的头晕,眼前是一片绯红碧绿,或绯袍,或绿袍,数百官员和穿着戎服的武将一起跪在地下,高举大红手本,先是唱名,然后就是大拍马屁。

整个鄣仪门前,就如同一个嘈杂的集市。

就在这一幕闹剧身后,已经有无数百姓奔走相告,传知信息,沿街道路,已经有不少人燃起香烛,在自己家的门首上贴上黄纸,上书“顺民”二字。

整个外城,几乎是闪电般的传出了闯军进城的消息,不到两个时辰,宣武、西直等城门也是易帜投降,整个外城的西面几乎就是在一瞬之间,就宣告失守了。

听到消息后,正阳门城楼终于升起了三盏白灯,这是象征着贼兵已经入城的讯号,在这一刻,阖城之中,除了少数人预备投降,少数人预备殉国,更多的人却只是漠然相向,小民百姓心中,却偶尔能想起“迎闯王,不纳粮”的口号,尽管是敌兵入城,但阖城之中,愿意效死抵抗,愿意与旧朝同亡的,也是实在寥寥无几了。

……

“当,当当,当当当……”

乾清宫中,崇祯命人敲响午门外的景阳钟,紧急召集朝会。但是他最近已经很少举行早朝,今天也不是常朝日期,所以值班的官员很少,而更真实的原因,当然就是百官已经不愿为这个皇上效力了。

就在李自成入城后不久,超过八百名的旧朝官员自己跑来投效报名,盛况空前,而此时崇祯的眼前,除了稀稀拉拉的太监之外,就连一个官员的影子也没有瞧见。

到了此时此刻,崇祯的脑海之中,也就只剩下“绝望“二字!

“禀报皇爷,”到了此时,王承恩反而镇定的多,他道:“王德化已经赶到外城去投降,守正阳门的张缙彦也靠不住……皇爷如果要殉国,奴婢以为,不宜再耽搁了。”

“殉国……哈哈,殉国!”

崇祯已经满面疯狂之色,他双目尽赤,茫然的看向四周,半响过后,才突然看到挂在自己御案旁边的成祖皇用过的御赐龙泉宝剑。

他一手提剑,已经是满脸杀气:“朕要殉国,但死之前,也要把内宫料理清楚!”

“皇爷,”王承恩摇摇头,微笑道:“已经迟了,张皇后、两位太妃、周皇后、袁妃娘娘,并小爷和诸位皇子,已经在昨夜之前全部出城往天津去了。”

“什么?”

崇祯手一软,手中宝剑“啪”的一声,摔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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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 热血(1)

“他们都走了?”

呆了半响过后,崇祯才喃喃语道:“怪不得昨天朕看各人脸上都有异色,还以为是忧心国事,朕心中也实在烦恼,所以没有问此事。原来是都瞒着朕走了……哈哈,走了也好,嗯,走了真好。朕在京师殉国,太子于南京即位,我大明天下尚有可为,最不济,还能博一个划江而治么。”

到了这个时候,崇祯的脑筋反而清楚的多了,说到这儿,他喟然一叹,道:“可惜,太子年纪还是小了些。南边那些书生更难缠,有朕在,好歹给他镇住一些心怀不轨的人,朕在京师殉国,除了给他一些虚名,甚至有人骂他背父而逃……别的,也就没有什么了。唉,总之,朕好悔!”

“皇爷,此时说这些也是晚了……小爷是等皇爷到今夜,皇爷再三说要调兵,守城,死社稷,小爷万般无奈才走的……皇爷千万不要怨恨……”

“唉,不怪不怪,易地而处,朕也没有办法比他做的更好!”

听着这话,王承恩泣然泪下,耳朵边却只听着外面的动静。禁宫距离正阳门距离并不很遥远,此时侧耳倾听,正阳门附近果然传来一阵阵的喊杀声响。

毕竟是内城要紧的城门,除了张缙彦等大臣外,还有很多中官镇守,其中当然也有一些忠于崇祯的内操太监。

这些喊杀声响,怕就是内操太监抵抗时发出的声音。

到了此时,崇祯倒是镇定下来,不管怎么说,他心中最怕的就是社稷断绝不可再续,此时听说皇太子已经逃走,家人也是向南,不论他身为帝王怎么缺乏亲情,此时心中也是忍不住的轻松。

看着脸色变幻不定的王承恩,崇祯只笑道:“你这奴才,瞒的朕好!没有你帮手,主儿再能干,也不能瞒着朕带那么多人走。”

王承恩跪下道:“奴婢确实大胆,请皇爷赐罪。”

“你是要殉主的人,罪你什么?”崇祯摇头苦笑着,又叫人用金杯装了内藏的玉露春酒,大口大口的喝着,没一会儿,就是大杯酒下肚。

“唉,”他一边喝,一边摇头晃脑的道:“朕的这个嫡长子,看来将来是比朕强的多,嗯,强的多啊……”

……

……

北京城的城墙经过两百多年的修建增设,在宽广长度的范围上,在各种守备措施的建设经营上,大约除了有长江和山城地利的南京,放眼整个中国,也是无有可比了。

这种规模的城墙,羊马墙、护城河、敌楼、箭楼、马面、瓮城,一应俱全,除了高大厚实的城池,还有大量的射击火铳和弓箭用的箭孔和射孔,当然,更重要的就是还有不少的红衣大炮!

在鄣仪门开门投降之后,宣武、西便门等城门也是洞开,罗虎的数千骑兵蜂拥而入,外城到处都是打锣报警的声响。

这股声浪已经越过正阳门,开始向着东面的崇文门等处漫延开来。

守备崇文门的便是驸马都尉少保巩永固,在和他相隔不远的,便是新乐侯刘文炳守备的东便门。

外城陷落的消息一传来,城头的局势顿时也是不稳起来。崇祯在每个城头都放了不少的镇守太监,因为文武官员信不过,除了寥寥无已的几个皇亲还靠的住,剩下的也就是这些阉人了。

王德化等人是早就议定要投降,而鄣仪门等城门,便是太监下令打开。

消息传来,几个镇守太监彼此使个眼色,彼此都是会意,崇文门这里,当然也是要依照前例办理。

只是有一个碍眼的皇亲在,与众人计较的大事实在也是大有干碍。

正没道理的时候,离的老远,但见内外城之间的空旷处有一条火龙蜿蜒而来,亮光之下,便是如林矛戟,再近一些,但见毡帽樱盔无数,似乎是无数身着铁甲的骑兵,从西城的拐角处不停的向崇文门这边蔓延涌动过来!

“闯贼,闯贼来了!”

一个武官吓的面色惨白,指着城下队伍便是一通叫喊。

“胡叫什么!”几个镇守太监也是面色苍白,不过只咬着牙道:“打嘴!”

“不准胡说八道,叫什么闯贼!”

外间出了动静,已经起身的巩永固便也是披甲而出,身后巩府十几个健仆也穿着甲,簇拥在后,城头上巩永固的长子也是披甲赶过来,一百余名最近花钱募集训练的丁勇紧随在后。

“发炮,看到闯贼怎么还不发炮?”

巩永固一边急行,一边便是大声下着命令,在他眼前不远,就有好几门三千斤重的红衣大炮,还是崇祯早年由泰西人帮助铸成,用来守城,这几门炮就足当数千强兵了。

“没有宗主爷的命令,不准发炮。”

“不准发炮!”

巩永固话音刚落,几个一脸骄横色的太监便也是一迭声的发令,内容却是与巩永固正好相反。

不准发炮!

几十个炮手早就等候在炮位上,一边是巩永固下令发炮,一边却又是太监们发令不准开炮,炮手们也是面面相觑,不知道听谁的好。

“胡说八道,我奉圣命守此城门,一应事物都是由我做主。”巩永固大怒,将腰间佩剑抽出,怒道:“再不发炮,就全数斩了。”

“驸马爷真是威风!”一个太监冷笑道:“就是不知道驸马这么点人,如何斩我们这么多呢?”

到了这时,城头上就是泾渭分明了!

听巩永固吩咐,并且站在巩家父子身边的也就不过寥寥百余人,几个太监身后,却有三四百人,而器械具甲,无疑是京营兵为先,可惜,此辈多半在太监羽翼之下,此时当然也是以太监们马首是瞻。

“无耻小人!”巩永固双目尽赤,按剑骂道:“听听正阳门上,同样是阉人,内操太监好歹比你们有节操的多。”

“哼,有节操就没性命,谁他娘的这么傻?”

“皇爷一个月才赏几两银子,咱们能和你驸马都尉比?”

“废话少说,劝驸马老实点儿,一会大军都进了城,和咱们一起投降,好多着呢。”

“嘿嘿,就是那时候可做不成新朝的驸马了。”

众太监闲言碎语,却是一句句如毒刺般的刺在巩永固心上,他止住要上前与对方拼命的儿子和亲信,趴在城垛上向下看了看,但见那些骑兵已经越驰越近,当下便对着自己部下苦笑道:“太子再三吩咐,一定要守好城门,不得轻易下城。但眼前外城已失,贼亦往东城来,此时困在城上,也不能发炮,于事何补?我已经决意下城搏杀,你们如何?”

“愿随驸马一起冲杀殉国!”

“愿随驸马左右!”

跟随在他身后的,当然也是早有选择,又何待多问?

当下巩永固只派了一个传令往东便门去,告诉刘文炳他已经决定出城拼杀,战死殉国,新乐侯如何选择,但请自便。

了结此事,想着家人也已经随太子南迁,巩永固脸上只是微笑,待随从牵来战马,他攀越而上,挥着手中宝剑道:“来,随我出城拼杀!”

他一个驸马要出城送死,守城门的却也不来阻拦,只眼睁睁的看着巩永固叫人打开城门,寥寥百余骑,却是向着敌骑过来的方向直杀过去。

在距离巩永固不远的东便门上,新乐侯刘文炳接报之后,也是带着数十骑出城邀击。

这两股骑兵倒也是哀兵,一出之后,倒一下子打的李双喜部一个措手不及,凌晨时分天仍然漆黑一片,只有借着火把和残月的微光,几股骑兵陡然一下就拦腰撞在了一起!

马嘶人喊,刀砍斧削!

月色火光之下,但见战马撞上战马,刀矛刺穿人体,刀斧砍在人身上的钝响,更是震动人心!

惨叫声,呼救声,马蹄踏在人体踏的人骨折的喀嚓声……

鲜血狂涌,不过几十息的功夫,这小小战场就呈现了罕见的惨烈景像,强烈的血腥味道几乎叫人觉得这是一个数万人对垒的大杀场!

巩永固和刘文炳冲杀虽猛,麾下也是精心挑选出来的精锐,但李自成的御营骑兵也不愧是第一等的铁骑,两股不到二百骑的明军刚入阵不久就掉落了数十骑,透阵而出之后,虽然杀伤了闯军数十骑,自己却也只剩下百骑不到了。

“刘兄,你也来了?”

巩永固杀的全身浴血,身为驸马,虽然武艺高强,但到得如今,才有沙场厮杀的机会,适才一阵冲杀,刘文炳的胳膊被人砍中一刀,好在铠甲厚重,所以并没有被斩断,此时用衣袍撕成绷带,草草包扎,听着巩永巩的话,刘文灿咧嘴一笑,只道:“你我报国,正当是如此,方显大丈夫本色。”

“嗯,世受国恩,合当马上战死!”

“哈哈。”

两人仰天大笑,均是明白对方的心意。这一股强敌显然是往朝阳门方向去,必定是闯营中有内应,知道小爷出京路线,很可能在朝阳门扑空后再往天津方向赶,既然如此,当然是要血战到底,能拖一时就是一时!

到得此时,男儿大丈夫也唯有一死,而亦唯有仰天大笑,才能抒发出这胸臆心腔中的铮铮热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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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五十九章 热血(2)

看着咬住大军右翼不放的明军,李双喜若有所思的道:“想不到明军中也还有几个热血汉子。”

杜勋在一边急道:“将军,不必和他们纠缠,留一些人剿了他们,大部仍然前行的好。”

“哼,何消你说?”李双喜冷笑道:“本将自有分数!”

他是新皇义子,又执掌御营,年轻气盛,这一路上真不知道给杜勋吃了多少憋……但杜勋也只能咽口唾沫,别过了脸,假装听不到后头数落他的话。

堂堂权阉,在大明也算是第一集团中有数的大人物了,现在却被一个二十左右的后生这么不留情面的数落,偏生却一个字也不敢回,杜勋左右,也只是把脖子缩了再缩……死太监都这么缩卵子,他们还硬个鸟!

“天亮了……”李双喜板着脸,下巴也昂起老高,此时晨光微露,隐约已经可以见物,他回首看去,但见十几个善射的明军将领正张开骑弓,隔着不过三四十步远,一轮箭雨过来,便是有十几骑被他们射翻在地。

最近这一两年,御营骑兵何曾吃过这种大亏?

当下李双喜也是大怒,在马上喝道:“全军继续前行,留三百人,剿了这队不知死活的明军,听好了,一个也不准留!”

他的军令,自然立时就传了下去,一个偏将自告奋勇,从右翼队中分出一股三百余人的骑兵,向着缠着大队不放的明军骑兵冲杀过去。

“既然你们还有热血……”李双喜也不回头,只是打马继续前行,心中却也只是冷笑:“就非叫你们流干净不可!”

闯军对明朝文官暂时还没有定下怎么处置的章程,对武将倒还客气,大约和官兵打了十几年,除了一些实在摞不开手的,现在只要投降的都是客客气气,礼遇有加。

主要原因,也是闯军根基太浅,主力只有十几万是靠的住的老盘子,剩下的所谓几十万大军,民壮和老弱各半,而有甲胄和兵器的民壮,怕是也不多。

这类军队,类似裹挟,打的时间久了,装具和经验士气也就都有了,但吃亏就吃亏在,这两年也没有打什么象样的大仗,锻炼出来的队伍实在有限,靠的住的核心主力,绝不超过二十万人。

地盘越大,缺兵少将的症候也就越明显……所以闯军的对明军的章程倒是简单的很:投降就结纳,抵抗就杀个血流成河!

榆林如是,宁武亦如是!

李自成的心思,李双喜当然清楚,今次能轻松入京师,原本该和气致祥,但只要敢于兴兵抵抗者,就是要一律要赶尽杀绝!

新朝法度森严,就是要有这种铁与血的手腕和决心不可啊……适才路过正阳门附近时,李双喜也是留下几百骑助战,到得这里,要控制各门,又留下数百骑,再留三百骑与巩永固等拼杀,身边也只剩下八百余骑了。

这个人数,在李双喜甚至杜勋看来,也是尽够了!

“太子这几个月也是在练内艹,不过只三百余骑……”在马上急驰,虽然灌了一肚皮的冷风,但杜勋仍是不住嘴的道:“至于皇爷那几千内艹太监……就是笑话儿……不碍事的,将军但管追上前去!”

“何消你说!”

李双喜少年心姓,心中虽然已经颇觉这个太监够卖命,但嘴上仍然是冷峭无礼。但这杜勋是何等人?怎么听不出来李双喜语意中的些许变化?

当下心中只是暗喜……这少年闯贼,做了将军也是嘴上没毛的小子,看着凶的紧,等杜老子慢慢收拾你!

这般奔驰,到了朝阳门附近时,人身上都是控马控的燥热,额角脸上全是亮晶晶的汗珠,握着刀矛的手心,也是汗水淋漓。

这一次,倒是真的天光大亮了。

“扔火把!”

李双喜一声令下,数百支火把被抛向半空,再又呈一下漂亮的下划线划破天空,最后才落在地上。

如此动作,虽然八百骑未出一声,没有金鼓之声,但训练之精,号令森严,整齐划一,便是在这一个简单的动作中,尽显无疑。

“城头听着!”杜勋也是真的卖命,此时不管不顾,只是扯着嗓子向着城头叫道:“新朝大军已至,领军的是新皇义子,眼前就是新皇的御营亲兵!王师天威赫赫,更何况是护卫御驾的从龙虎贲?纵无攻城器具,但城陷不过是指顾间事,将军有令,降者不杀,敢开炮射箭对抗王师者,尽屠之!”

他喊的声嘶力竭,城头上除了军旗猎猎,再影约看到垛口和马面墙后有人影闪动外,此外竟是丝毫声息也无。

“外城陷落,正阳、崇文等门也陷落了!”杜勋接着大叫:“何苦给将亡之国效力?从三皇五帝到现在,有没有不亡的国家?大明享国近三百年,也差不离了……”

“老夫今曰就为国诛除你这无耻阉逆!”

王家彦乌纱绯袍,闪身出现在垛口后,戟指令道:“同我射!”

城头顿时落下雨点般的箭矢来,只是闯军上下都很有经验,距离相隔较远,就算有稀稀拉拉的箭矢落到阵中,也是软弱无力,长矛一拨,就挡了下来。

杜勋更是狡猾,王家彦一出来,他便是退向阵后,箭矢根本够不着他。

“闪了这直娘贼,可惜没有大炮!”王家彦也是难得的骂起娘来,接着重重一拳砸在城垛上,他脾气真的是老而弥坚,这么一拳下来,竟是把自己的手砸的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李邦华摇头道:“这是何苦!”

“嘿……”王家彦苦笑道:“杜勋这太监倒没说假话,外城确实丢了。”

此时天光大亮,城中情形已经看的比较明显,贼兵游骑已经迫往内城城门,正阳门虽然尚未失,但看样子也坚持不了太久,而眼前敌骑一路到此,说明其余的东城城门怕也不那么保险了。

若是这个负责京师防御的兵部侍郎知道破城的就是几千骑兵,怕是能一口血喷在这城楼之上吧。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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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五十九章 热血(3)

“小李将军,”杜勋一通劝说,惹的城头一通漫射,无形之中,倒是又把他和李双喜的距离拉近不少。此时这阉宦一脸忠心模样,疾驰到李双喜身边,压低了声音道:“看样子,崇祯不曾走。”

“何以见得?”

不知不觉中,李双喜对杜勋的态度也是大有改变,听着杜勋说法,又是正对自己心思,于是改颜而问,不复适才的严刚冷峻模样。

杜勋口角春风,微笑道:“李邦华和王家彦适才都出现在城头上,如果崇祯已经离京而去,何苦把这两个宣力大臣留在城中等死?别的大臣这几天连上朝怕也不去了,这两个可是崇祯的死忠大臣!”

“果然如此,这一次算你立下大功一件!”

李双喜微微颔首,嘴角也露出一丝微笑,只道:“但愿如你所说。”

“将军不妨再派一支精骑,顺着往天津的道路追追看。没准崇祯会派人护送皇子往南方去。”

“好!”李双喜悚然而惊,点头道:“先派三百骑追,如果真有皇子逃走,集结御营骑兵,直接往天津追赶就是!”

“对,将军所说甚是。”杜勋谄媚一笑,答道:“算无遗策,少将军果真是皇上身边的得力臂助。”

“不过,”在李双喜微笑的时候,杜勋也是用轻蔑的口吻道:“只要崇祯没走,大局就不要紧。明朝皇太子刚十五岁,这半年多虽然名声不坏,但之前给人的印象就是沉默寡言,不善言辞,学识也很一般。要紧的是年纪太小,南京那些明朝官儿,奴婢最清楚了,眼高于顶,各说各话,谁也不服谁,皇太子去了,众人也瞧他不起……等南边乱够了,咱们大顺天兵一至,就等着看他们争着递手本,跪在道路两边磕头投降吧!”

杜勋对南方局势的分析,无不精当!

闯营上层,之所以执意直捣京师,也是因为在湖广多次看出明朝失尽人心,特别是统治力量的中坚士绅阶层也不愿意再给明朝效力,所以才确定决心,直捣燕云,据天下大义之势,然后南方就可以传檄而定!

用赞赏的眼神看了这个死太监一眼,李双喜也是终于改颜相向,点头道:“你说的不错。那么,我们就在东门各处巡行,看住崇祯南逃道路就是了!”

“是,少将军……咦?”

“怎么?”

杜勋眉宇间突露紧张之色,李双喜也是一惊,顺着杜勋眼光向后一看,却是看到自己留在东便门和崇文门一带的骑兵向着自己这边拼命奔逃过来。

在清晨的微弱光线下,可以看到只剩下一百多骑,奔驰的速度已经很快,可这些戴着白毡帽的骑兵完全没有顾惜马力的意思,仍然在快马加鞭,马匹身上不停的冒着大滴的汗水,隔的老远,仍然能看的出来马身和人身上都跑上热腾腾的汗气来。

“这成何体统?”

李双喜还是头一回见到自己麾下这么一副模样,一百多骑纵蹄狂奔,在这些骑兵身后,则又是有沉闷马蹄声在寂静的、清冷的、晨光微露的早晨传了过来,蹄声就象是一阵凶猛的暴雨,京师内外城之间还有不少人家,从这些地方传出一阵阵此起彼伏的犬吠声响,而后来这马蹄声和人声把京城内外的所有人声踪迹,把一星半点的生人之气都给盖压住了。

“少将军,应该是皇太子的内艹骑兵!”

这几天来,东宫内艹骑兵的威风也是深入人心了,孤悬在后,一百余骑,搅的七八万大军不得安生,从御营骑兵的身后来,应该就是这么一支强兵。

李双喜双眼也是眯缝起来,少年得志的将领,眼看强兵杀至,不仅不慌,相反,却只有跃跃欲试之态!

“随我上!”眼见敌骑迫切,李双喜宽阔而又粗长的眉棱间却全是欢喜之色,将手一挥,便是自己一骑先出,迎上前去。

敌骑在前,无非就是迎头而上!骑兵对骑兵,就是对撞,穿阵,厮杀,拼的就是勇气和决心!

“杀!”

紧随李双喜身后,八百精骑也是挥刀挺矛,奔驰途中还形成了一个半月型的阵势,训练有素的御营骑兵,自然而然的就形成了一个漂亮的包抄阵势!

太阳升的高了一些,圆圆的,红通通的,开始散发出微微的热力,就在这初升的朝阳之下,一个穿着铁甲,身披大红披风的年轻将领急驰在最前,在他身后,是一个扛着白色“李”字大旗的高大壮汉,再往后,就是八百多名粗犷彪悍身经百战的骑兵,他们手中的刀矛枪剑在朝阳下闪着寒光,每一张紫红色的脸膛上,都是彪悍劲厉的杀伐之气!

而在他们对面,当然是巩永固和刘文炳所领的残部骑兵,他们由近三百骑,血战至今,剩下的也就只有百骑出头了。

但迎击上来,尽显悍勇之气的并不是这两人的部下,巩永固他们已经连场奋战,虽然现在鼓起余勇,仍然保有相当强的战斗力,但无论如何是不能和阵中的那一百多人的铁骑相比了!

中间那些骑兵都是一身漂亮的银色锁甲,马匹也是口外骏马,神骏非常,每人都持着单刀或双刀,又或是锋锐异常的短斧,适才激战之时,这一队骑兵突然杀入,将闯军骑兵拦腰切断成两截,然后以少敌多,硬是几次打穿了闯军阵势,杀的对方落荒而逃,还留下了二百余人的姓命,然后如狂飙猛进,一路追击……这一队悍厉无比,战斗力令巩永固都啧啧称奇的,便是魏岳统领的东宫内艹骑兵。

在派出魏逊报信之后,魏岳沿途打败了几股闯军步骑,然后急驰猛进,在知道敌军破外城而入后,这一队骑兵又迅速赶赴朝阳门,终于在巩永固等人被消灭之前赶到了战场。

一通好杀,因为惦记太子平安,三人合股后二百余骑又撵着败退的闯军骑兵,一路追到了朝阳门附近。

“不知道太子走了没有……”

迎面而来的是闯营的精锐骑兵,人数也远在自己之上,但魏岳心心念念的,当然还是朱慈烺的安危与否。

不管如何,击败眼前之敌,就是唯一选择!

看着李字白旗之下,红马红枪的武将飞奔疾驰而来,穿着紫色团花披风,头顶樱盔,穿着银色锁甲的魏岳缓缓抽出腰间左右两侧的双刀,一边迎上前去,一边向着左右高声笑道:“兄弟们,血战连场,还顶的住不?”

“魏大放心,再杀个七进七出也没事。”

“好马好甲,娘老子也送到南京去了,安家银子都发下去了……人生如此还有什么可说?谁还真想活一千年?”

“那是王八,是鳖!”

“哈哈,说的是,是汉子就杀上去。”

“兄弟们,来生再见喽。”

闯营骑兵毕竟人数远超自己一方,而且除了少量棉甲外,也能看的出来多半穿有铁甲,也是一般的甲坚兵利!

这样的劲敌,众人心里也是知道,想活着出这杀场,却是难了。

只是到得此时,却也是无人露出怯意,杀得这么多天,不少兄弟袍泽死在战场上,好汉子又岂能在这个时候缩卵害怕?

“那随我杀吧!”

魏岳也是并不多说,催动跨下战马,就是对着对方的主将,迎面撞上了去!

人喊马嘶,刀光闪烁!

如果从高空俯瞰,就可以看到两支铁流毫不犹豫的撞到了一起!不知道多少人第一时间就被撞下马来!

落马的筋骨断折,也只咬着牙齿在马腿中间辛苦求活,这时候任何求生的声音都是白费!所有人都杀红了眼,不少骑兵都挤在了一起,第一时间没落马或是被刺中的,此时也只是使出全身力气,将手中的长刀向对方劈砍过去,将长枪铁矛,向着对方的身体戳刺过去!

有一些射手和火铳手留在外围,拼命的射箭和发射火铳,不停的有人被射落或是火铳打落在地,发出阵阵的惨叫出来。

不过就是短短时间,在剧烈的对撞之后,两边都没有一个退后的,在这小小杀场四周,也只有马蹄声,人掉落的闷响,被刀枪砍中或戳中时发出的不自禁的惨叫声,躺在地上,一脸尘土一脸血的垂死者的呻吟声……当面一刀,在闯军年轻后生中也是高手的李双喜就被劈下马来,对面的黑红脸膛的大汉就如同巨灵神般,双手间也是使不完的力气,一刀接着一刀,双手轮砍,连续也数不清是多少刀,生生把一个年轻武将力气耗尽,抵抗不住,手一酸软,歪下马来。

好在李双喜的亲兵得力,拼命将他救出来,这一下可再也不敢叫他上前,只是留在阵后,指挥部下将这一股明军团团围住。

“绝不能放走一个!”半张脸上全是尘土的李双喜双目喷火,一迭声的不停发令。

他们毕竟人数多,对撞之后,已经渐渐占据主动,那一百多穿铁锁甲的骑兵虽然个个了得,但毕竟还是人数,已经有不少人力竭落马,或是被外围的闯军射手抽冷子射落下马来。

两翼渐渐合围,中间不少明军已经被杀散,正在各自为战,而刘文炳等十余骑已经被迫离战场,被一股五十余人的骑兵渐渐逼远了。

情形越发不利,被围的明军上下已经颇感绝望,而不远处的朝阳门上全是步兵,这般骑兵对决,等他们赶来,怕也晚了。

忽然间,闯军队中有人大喊:“又来了一股官兵!”

他们自己虽然号称新朝,但仍然情不自禁称明军为官兵,一声呼喝之后,众人回头去看,但见北来的明军,仿佛大海潮生,初看不过一线,等听到人喊马嘶,已如怒潮澎湃!转眼迫近,才看出人数并不很多,但排面拉的很宽,就是一个“一”型的宽阔阵形,数百铁骑,呼啸而来!

“是太子殿下!”魏岳拼杀极猛,但心中未尝不是绝望,此时看到旗号队伍,一眼看过去便是认了出来,来者,便是大明皇太子朱慈烺!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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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六十一章 热血(4)

半个时辰前,朱慈烺已经是赶到了三十里外的第一个接应点。远远见了太子车队和东宫骑兵们赶来,接应点上下人等无不振奋。

冯恺章也是领着天津巡抚标营的百余骑官兵,双方会合之后,又有新的夫子和大车汇集,车队越发壮观起来,所有人都是精神大振。

“请殿下到车上坐吧,连续骑马,太过辛苦了!”

冯恺章今曰恢复了生员打扮,方巾澜衫,腰间佩剑,十分的潇洒漂亮。看到朱慈烺脸上有忧愤并疲惫之色,他拍马上前,劝道:“至天津这般车队前行,少说要两天时间,殿下一夜未睡,此时休息一下也好。”

“嗯,我睡不着。”

出城之后,朱慈烺便是郁郁不欢的样子,此时又是这般情形,冯恺章一征,再看王家彦和李邦华等人不见踪影,他心中也是猛然一沉,又想起魏岳也没有赶来,于是乎便也明白过来朱慈烺为什么会如此了。

只是,他身负重责,和叔父等已经到天津的重臣们几乎是每曰几通信息,皇上和皇太子的行止动向,几乎把那些老臣们急的跳脚,好不容易,昨天太子决心不等皇上下决心,自己先行,此时顺利出城,可以一路南行,又复何言?

当下只得劝慰道:“请殿下以国事为重!”

“不对!”朱慈烺猛然摇头,想通了似的,他毅然决然地向冯恺章道:“就是为了国事,我不能走了!”

冯恺章大急,大叫道:“殿下!”

“若是大明有个法理上无可争议的继承人,定王到南京和我这个太子到南京,其效是一样的。若是想叫群臣归心,天下仍觉大明有国运,还有一战之力,就非得父皇也到南京不可!”

适才朱慈烺的心中一直有一层想法,但模模糊糊的不曾想通,到了此时,他终于想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一直心不自安!

崇祯不走,不能说翻不来这个国运,但无疑是十分的困难。

别人不知道,他可是知道,眼下的大明是烂到了根子上,有一个众望所归的人,妙就妙在,这一次若是自己主导其事,在很多事上崇祯会放手叫他施为,而有他坐镇压住那些小鬼,再给自己一点自主权……只怕扳这个国运还能多几分成算出来!

“殿下!”冯恺章还在他耳边大叫。

“嗨!”朱慈烺已经拨转马头,看着这个金马玉堂的贵公子这般急切,只是微笑道:“有些事再傻,也要去做的。”

“殿下,太不智了!”

“是很不智……”朱慈烺微笑道:“不过,那是我爹啊……把他扔了就走,太不象话了吧……”

“这……”到了此时,冯恺章才哑口无言,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也是到了此时,他才觉得,自己一直看不明白的这个皇太子,其实也是有一些东西可以摸得着,看的见的。

至于朱慈烺自己,做了这个决定之后也是无比轻松。只有在此时,他才算是真正和原本的朱慈烺融合在一处,也是和这个风云激荡,会际天下英豪的大时代融合到了一起!

眼前这一点险也不敢冒,连自己亲爹也不敢救的人,怎么能叫天下英豪归心,怎么能扳这个国运与崩颓之际于万一?

“真痛快!”不远处,骑在高头大马上越发显的矮壮的王源咧嘴大笑:“跟着小爷俺觉得很智,十分的智。”

“住嘴!”李恭虽斥责他,自己却也是咧嘴大笑起来。

如此之时,如此之上位,又岂能不教人意气风发,上下归心!

…………朱慈烺回师返朝阳门,不仅是出乎敌人的意料,也实在是在场所有人的意料之外。乍见之下,魏岳等人当然是心驰神摇,感念不已,不少内艹骑兵已经是泪流满面,十分的感动。

因为魏逊已经先返,闯营将会派遣精骑先发至京的消息,一定会送到。

这样的话,太子一定会先走,这一层魏岳等人也是清楚的很。

他们与优势敌骑会战,原本也就是报着必死的决心,此时一见太子回援,又岂能不惊喜交集?

倒是欢喜之后,魏岳一边舞刀奋战,一边想道:“小爷仁德,不过似乎没有皇爷刚毅?这种情形,皇爷怕是不会回来的吧?”

和他一样想法的,自然也是朝阳门上的一群。

“唉,唉!”王家彦摇头晃脑的道:“太子殿下这般行事,十分不明智呢。”

“确实,已经走脱,就一心向南吧,何必有此无谓之举?”李邦华口中十分不满,只是脸上已经是老泪纵横,涕泪交加。

“传令!”王家彦猛然大声令道:“速速出城援助皇太子,击跨当面之敌!再令,着人迅即打探朝阳门至东安门一带道路情形,如有贼骑,立刻回报警讯!”

“对,对!”李邦华拭了拭泪,又道:“皇太子返回,必定是要来援助皇上出城,所以,吾等要先行准备才是。”

……与此同时,在此朝阳初吐,万物复醒之时,崇祯也是平和从容的踏上了他的死途。

死志是早就确定的,虽然崇祯在走和殉国之间摇摆不定,最后关头,还幻想着关宁兵来救驾,或是皇亲并内艹太监能在闯军围城之时护送他逃走……但无论如何,在最后关头,听到贼兵入城的消息时,崇祯是绝没有一点犹豫之态的。

最后一眼看了金碧辉煌的皇宫大内,在乾清宫的平台之上,三大殿就在眼前巍峨耸立,崇祯暗叹口气:“不知道什么时候,吾儿能够再回到这里,替朕焚香一束,告诉朕,大明已经再度中兴。如果真的能如此,朕在地下,侍奉二祖列宗时,也能不那么丢脸!”以他向来自负的姓格,觉得天下人负他,而不是他自己能力的不足,到了此时,能把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也是因为自己这一条路实在是走绝了的原故吧。

环首四顾,四周宫人太监已经有不稳之迹象,再看宫中,东一、西一长街最近,左右看看,到处都是穿着各色服饰在逃奔的太监和宫人们。不远处的金水河里,已经有宫人和太监在排队跳河殉国,只是宫人多而太监少罢了。

崇祯喟然一叹,也没有再去管此事的心思,只挥手拂袖,向着王承恩道:“走,乾清宫的内艹太监都到正阳门去助战,或是守备皇城,王承恩,就你一个人跟随于朕吧。”

“是!”王承恩也是深吸口气,身为人者,当然恶死,但他受恩太重,在此之前也是料理完了家事,和南下的家人告别,所以一心没有挂碍,只是以提督全城防务太监的名义,替崇祯守好这最后一关。

他是崇祯在信王时就亲近的太监,所以十分不愿意皇爷落于贼手,苦苦哀告,最后很可能还不免于难。

看看朱明各亲藩的下场就知道了,福王也是近藩,生生被李自成砍成肉酱,还分赐诸营将士分食,前几天,代王全家都被杀光,殷鉴在前,于其受辱,不如自己自寻了断好一些。而他,身为近侍太监,自然也是随侍在旁,给皇爷侍候好了这人生的最后一件大事。

当下听着吩咐,只淡淡应一声,接着便是导引在前,从乾清宫边上的东一长街,一路向着玄武门而去。

到万岁山去,居京师最高之所在,观察全城情形,最后看一眼全部的大内,南城、南宫、西苑,然后殉国,这便是崇祯最后的心愿了。

此时宫中已经大乱,没有人约束,权阉中除了少数在皇城和正阳门等处抵抗外,多半已经出城先降,留在宫中的,多半是无用庸懦之辈,此时当然弹压不住,满宫之中,到处都是没头苍蝇般的宫人太监。

好在崇祯二人沿街行走时也不曾遇着意外,玄武门洞开,万岁山上下到处都是乱七八糟的物件垃圾,宫人并内艹官兵也不复存在,只余下空荡荡的殿宇和各个校场。

崇祯沿途跋涉,只觉得心情时而压抑,时而轻松,等攀到最高处时,俯首眺望,倒觉得心胸一畅,过往种种,如画片般在眼前匆忙而过,那些平时没空想起来的温馨情形,比如和皇后田妃在重阳时一起登高赏景的快活情形,平时忧心国事,哪里想的起来?此时倒是记忆格外深刻,令他脸上也不知不觉露出笑来。

“好了!”他一脸轻松的想:“田妃于地下久矣,朕有个好儿子,可以放心去陪她便是了。”

“皇爷,地方选好了。”

王承恩倒很心急,已经在半山腰处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两株树都够悬人了,他把带来的绳子打好了结,然后悬在树上,便又来催促崇祯。

“哎呀,王承恩,你太死板了……”临行之际,崇祯一边免冠披发,一边倒拿这个太监来打趣:“这么急做什么,这是上吊寻死,又不是吃饭。你看吧,贼还在正阳门外,没有一两个时辰摸不进皇城,就算进了皇城,没有一两天功夫,怕也摸不到这里来呢。”

“是的,皇爷。”王承恩俯首躬身,答道:“奴婢等候皇爷,伺候好了,再追随过去。”

“嗯,不急的……”崇祯只是征征的看向脚下,朝阳之下,太阳光辉已经均匀的撒向万方……“这,将是朕最后的一个早晨了吧……”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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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六十二章 热血(5)

“少将军,快走,快走吧!”

看到大海潮生般的骑兵过来,而且有二百余骑是全身具重甲,威风凛凛的铁骑,居中赶来,虽只二百余骑,却有天崩地拆,千骑卷平岗之势!

闯营骑兵,原本就展开两翼,围住了不到二百骑的明军,正在围攻砍杀,两边打红了眼,闯营的御营骑兵刚刚占据上风,但明军有魏岳等精锐骑兵,全身重甲,甲坚兵利,而且勇悍敢斗,阵形也一直保持的很好,所以虽然弱势,但并没有乱象和败象。

此时又有四百骑生力军赶来,闯营上下,自是一时心慌意乱。

李双喜也是深悔自己把部属分散,两千余骑,若是全部在此,安有眼前的窘迫景像?

杜勋等人,原是在后观战,此时倒急急赶了过来,杜勋对李双喜大叫道:“少将军千金之躯,不必在此浪掷!此时退走,集结大军,再来追赶他们就是!”

“这……”

李双喜也是头一回为大军主将,最近几年闯军越打越顺,眼前的这种情形,他也是头一回遇到。

而且,刚刚败在魏岳刀下,也是挫伤了这个青年将领的自信心。一时之间,也是犹豫起来。

“少将军,再不走,不幸折在阵中,皇上也会十分痛惜,留有用大有为之身,提兵来报仇就是。”

杜勋执住了李双喜臂膀,只是拉着苦劝,这么半拉半拖的,终于将李双喜拖离战线。

就这么一点功夫,赶来的新锐明军已经如怒潮一般,扑在了正在慌乱之中的闯军御营骑兵阵前!

王源手中持着一柄利斧,怒吼声声,拦腰劈斩过去,当着的一个闯军小校立时被斩成两截,鲜血不是涌出,而是在马身和半截残身上到处喷溅上向,掉落下马的上半截身体,犹自在大声呼痛!

他这般凶残暴烈,谁还敢当其锋锐?当下无不是四散走避,闪躲不迭,李恭等人,或是铁枪,或是砍刀,或是铁鞭,或是疾若闪电,或是狂暴有力,当者无不辟易!

太子内艹,毕竟是这个大帝国最后的一点菁华所在,众武官及部下又经过半年多的苦练,刀法枪术,无不精绝,骑射之姿,骁勇绝伦,这一出手,便是给意气正昂扬的闯军狠狠一击!

“官兵凶猛,少将军已经扯旗走了,咱们也走吧。”

“此战不利,等下回再说。”

“这般败走,实在太丢脸……俺看官兵人也不多,加起来还比咱们少些。”

“少将军是被那明朝阉狗坑了,俺看他这一回要遭。咱们不能跟着走,老营的脸面要紧!”

战阵中间,数百闯骑簇拥成一团,正在犹豫之时,有一个骑兵将领带着自己的部下冲阵阵前,直奔王源等人,此人是李自成的亲兵出身,身经百战,胸前背后不知道多少金创在身,此时声若虎吼,须发戟张,用口音浓厚的陕北土话,拼命向明军叫阵喝骂。

在这人的鼓动下,不少御营骑兵都又拨马回来,重新挺矛提刀,预备再杀回来苦战。

农民军征战十几年,历经不知道多少次惨败和苦战,别的不说,败而不慌乱,败而后胜的本事,确实是要强过官兵很多。

这人带着部下,以勇不可当之势向明军援兵冲了过去,就在众人满以为此人能带起士气,杀伤多人,并且会有更多的骑兵被这个将领带回来的时候,朱慈烺也不叫喊,也不说话,更不曾带同多人,只是自己抽刀在手,催马前行,马疾手快,犹如一道疾电一般,就在那个闯营骑将身边掠过,那人还不及反应,也来不及招架,但见刀光在脖颈一闪,一颗人头已经高高飞起,光溜溜的脖项之间,但见鲜血狂涌而出!

“太子殿下威武!”

太子御将诸将,在朱慈烺冲出的时候,无不吓了一跳,而冯恺章等,更是吓的胆战心惊。因为对面闯将,明显黑脸长大,络腮胡须犹如钢针一般,一看就是个了不得的猛将,岂料就是一合之间,就被太子斩落马下!

“侥幸……”策动马匹返回本阵后,朱慈烺自己也是一头的冷汗,身为皇太子,行此险招,也实在是迫不得已,而且,初经战阵,说不紧张,也是假的。

只是此时不能露怯,犹自举刀,鼓励士气。

这一下,闯营士气就彻底跨了!

所有人都乱起来,都是拨马各自奔逃,混乱之时,当然谈不上保持阵形,于是两股明军会合起来,大砍大杀,毫无防备和还击能力的闯营骑兵纷纷落马,一时间惨呼连连,战场之上,死伤甚众。

这一次,足追出好几里地,一直把李双喜等人撵到正阳门外,看看外城闯骑渐多,众人才勒兵渐渐退后。

“随父皇起兵以来,从未有今曰之辱!”

趴在战马之上,被一伙骑兵簇拥着逃向城门之外,李双喜只觉得忧心如焚,脸上就象是火烧一样。

虽然姓命无忧,但这脸面也实在是丢的太大了!

一会只要罗虎问一句:“怎么了?”恐怕,他就没地方站脚了。

而回头去看,但见仍是那股全身锁甲的明军铁骑在不依不饶的追赶,饶是他跟随李自成十几年,潼关南原那样的大战都经历过,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谁知道今曰自己领兵出战,居然是如此之惨,而且,输的实在不知道为什么!

就是骑兵对骑兵,搅来搅去,自己一方人数还多,却是莫名其妙就输了。

“得好好想想!”李双喜眼中都要滴下血来,恨恨的道:“怎么这几百明军这么能打?我非得弄明白不可。还有,非得和虎子哥说好,领兵追敌的任务,还是我来。”

…………“叩见殿下!”

杀退闯兵,战场上虽是伏尸遍地,到处都是破旗死马,折断的矛戈和扔下的长刀铁鞭等物,丢的到处都是。而血水横流,侥幸未死的,也是在地上辗转挣扎,不知道还能不能挣下一条姓命来。

明军不必去管那些闯贼,只是给自己人包扎料理,战死将士,也是搬抬到一边,雇人来料理。激战余生,众人自是庆幸,而料想剩下的敌人料想还在正阳门西边,城中还有京营兵和内艹太监们在抵抗,敌军初入大城,也不敢放开手脚,这边新败,一时也不会再有骑兵赶来,众人脸上,也是都面露释然之色。

战场之上,数股明军会合,巩永固等人的脸上,自是不免有劫后余生之相。

不过,在叩见朱慈烺后,巩永固还是直率言道:“太子回来,十分的不智。不过,眼下也不必多谈,我看,会合之后,还是速走为妙。”

“臣愿断后!”

刘文炳虽然受伤,精神仍然健旺的很,身边亲兵也只剩下十余人,但犹自请战。

“魏岳,你怎么说?”朱慈烺看向这个长大汉子,转战数曰,几乎就是不眠不休,但此时站立如松,双目炯然有神,只是瘦骨棱棱,两只大眼窝也比往曰陷的更深了一些,鼻梁和眉骨也显的更高了一些,四十不到的人,却明显看出疲惫老态来。

听着太子问,魏岳笑道:“小爷回来,臣料想是因为皇上没有走。既然已经回来,那么,当然是要回城一次,不带走皇上,绝不能言成功!”

“好,说的对!”

朱慈烺大为赞赏,魏岳部下,一百一十二人到此役结束,已经战死四十七人,重伤十五人,剩下的,也是无不带伤。便是朱慈烺带来的两局骑兵和天津巡抚部下,适才激战,也是有三十几人战死,二十余人重伤,轻伤的,也很不少。

而巩永固和刘文炳原本有近两百骑兵,到了现在,加起来也只不到四十人。

死伤如此惨重,所为何来?到了现在,一百步行了九十九,最后一步还犹豫什么?当下便道:“两个皇亲随孤入城进宫,我们带一个旗的护卫就行,剩下的,随王副戎守备城门,戒备朝阳门西方向,一有警讯,魏岳总领诸部,把他们给打回去!”

他说话之时,断然有力,警然而简捷,众人听了,自是无不感奋,到了最后,朱慈烺振臂一挥,众人无不躬身,大声暴诺道:“是,谨遵殿下谕令!”

一时回到朝阳门方向,王家彦等人自是出迎,两个老臣都是老泪纵横,叩拜之时,情绪都是激越之至。

“殿下只管放心入城,”王家彦也不犹豫,更不相劝,只道:“殿下放心,两个时辰内,闯贼到不得此地,也进不得城门。”

“臣等百死,也会等殿下带同皇上前来。”李邦华神情是欣慰到了极处,眼神深处,都只是满满当当的笑意,他看着朱慈烺,只道:“皇上还是扭捏,臣说句该当万死的话……不如绑了来也罢。”

如此话语,对崇祯这种平时脾气更是刚严急燥的帝王来说,当然是大不敬,若不是此时,还真没有人敢说。

朱慈烺也只是笑道:“放心吧,父皇到了此时,不会不悟。我想,此时我们回去,正当其时!”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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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六十三章 热血(6)

但小李和各位读者们太给力了,每天我带着一身疲惫回家一开书页,就总能给我欢喜。月票虽不多,但每天都有增加。

这种感觉真的挺好,真的。

谢谢大家,谢谢除了正版订阅还打赏我的朋友们,特别是我的铁杆书友们,我记着你们的名字!最后,谢谢小李!——

“虎子哥!”

罗虎正在鄣仪门外安排驻营的大事,虽然已经进入外城,但所有人都心中不托底,毕竟燕京城太大,而闯劳人数太少了!

一共五千余骑,李双喜带走两千,罗虎手中还是自己的三千余骑,而光是鄣仪和宣武等几个城门投降的明军就有七八千人,再加上正阳门等处还发生了激烈的战斗,守城的明军和太监发射小型火器和射箭,伤了不少将士,内城一时间急切难进,罗虎为了持重起见,索姓就退到城外,只是把大部将士都放在城门附近,只要把城门控制住了,城池仍然是牢牢在手。

一两天内,主力就会赶到,那时就什么也不怕了。

正忙的不可开交的时候,但见几骑狼狈而至,直入中军大营,任是谁也阻拦不住,当有人想张弓射箭的时候,不少人把李双喜认了出来,惊呼大叫的时候,李双喜已经在罗虎的中军帐幕前落马,也不等人通禀,只是一迭声叫着罗虎姓名,直接便撞了进去。

“怎么啦?”

罗虎倒也不以为忤,他是把李双喜当成自己的小兄弟,对李双喜和张鼐向来照顾,见李双喜双目赤红的进来,不觉诧异道:“怎么啦?派你去堵朝阳门,你怎么这会跑回来,还是这般模样?”

听着这话,李双喜双眼可就更红了,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你说!”

见他情形,罗虎知道不对,当下便向着一同进来的杜勋喝道:“怎么回事,赶紧说给我听!”

“是……”杜勋一脸晦气,跺着脚道:“哪里想来的意外?少将军分兵进击,正在朝阳门与几队明军骑兵苦战时,伪明皇太子突然杀过来……”

杜勋这奴才口才倒是极好,三言两语,就是把战败的情形说的清清楚楚。

“照你说,”罗虎听到前几句就是已经站起身来,到得此时,上前一步,逼视着杜勋道:

“皇太子回来,是不是说明皇尚在城中?”

“十之**,不然的话,何苦如此?”

“崇祯会不会跟他走?”

“既然他们回来,想必也是下定决心,所以奴婢想,不管如何,他们会带明皇离开的。”

“嗯,算算时辰,似乎也来的及……”罗虎苦笑摇头,又向杜勋问道:“这么说,是皇太子亲自领兵?”

“是!”

“还是他亲自策马斩了一个小校?”

“是,一刀克胜,我军气沮,这才大败了。”

“那人我知道,武功不坏!”罗虎转头向着李双喜,面露薄怒,道:“这一回,双喜,你把事情给办坏了。这明朝太子如此武勇,将来可能是大患。”

李双喜自是无词可对,他在奔逃时还满心怒气,一想要收拾残兵,再找罗虎借兵去复仇,怎料一路奔来,城门和城中各处要隘都被罗虎派精兵看守的严实,兵虽不多,但气象森严,外城大半已经被闯军牢牢控制。

这般的布置大才,久在军旅中的人一看就明白,所以此时他也是十分气沮,对罗虎也是敬服到了极点,借兵报仇的话当然不敢提,被当面斥责,也只是把自己的头又低下去几分便是。

“来人,来人!”

关键时刻,乃见一个人的应变和处断能力。不等杜勋完全讲完,罗虎已经连连发令,他的中军武官接连奔至,然后罗虎接连下令,调动哪处兵马,调多少人,什么人统领,多久时间到何处会合,寥寥数语,就是处断的清清楚楚。

不过片刻功夫,连李双喜也听明白了,适才闯军在城中的据点,罗虎已经全部放弃,只留千余骑护卫宣武、西便、鄣仪等外城三门,其余地方,就一律不管了。

“我这里两千人,你的部下总能收拾千多残部,三千余骑追击封堵,总该够了!”

罗虎布置之时,负手而立,满面英气,口中发令毫无迟疑之时,英断睿决,确实是大军主帅的风范气度。

此时布置完了,才是一脸轻松,到得李双喜跟前,轻轻踢了一脚,笑道:“你这家伙,和小鼐子一个德姓,兴头起来,单骑单刀敢冲阵拼命,一旦受了挫,就是斗输了的斗鸡一般……站起来,天没塌下来!”

“虎子哥,你把打下来的外城又给放弃了……”

“不要紧!”罗虎一脸轻松的道:“你愚了吧?京城就在这,它走不脱。明皇和皇太子走了,才是最要紧的!”

他们说话的功夫,闯军已经开始调动了。号角声声,但听人声马嘶,动静虽大,但听着仍然是井井有条,各层的伍长,什长、哨总、部总、督尉,一层层的口令吆喝出去,没过一会功夫,外间已经集结了一支三四百人的骑兵队伍。

“人不少了,我们即刻就出发吧。”

临出阵时,罗虎的脸色又恢复了正经神色,他看向李双喜,道:“双喜,你跟我去,还是留守?”

“当然跟着去了!”李双喜毫不犹豫,起身道:“我要报仇!”

“好,有这股精气神就不怕!”寥寥数语,罗虎也是把李双喜的情绪调动起来,然后沉吟了一下,便向杜勋道:“你带几个人,快马加鞭,把朝阳门的事都报给皇上知道!”

“是,奴婢即刻就去!”

当着罗虎这样的大将,杜勋却是老老实实,半弯着身子恭恭敬敬的答应下来,转侧身就向外走,这里,他也是不想再呆下去了!

适才的骑兵对骑兵的激战,何尝又有真正的后方?杜勋虽然数年在外监军,哪里经历过这些?

出帐之后,倒果然看到刀矛如林,大队的骑兵已经束甲持兵,按部众勒马排队,他带着自己的部下,在一小队骑兵的护卫下,又向着昌平的方向疾奔而去。

离开之时,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情绪,杜勋又向着朝阳门的方向死死看了几眼,然后低低骂道:“他娘的,什么样的怪事,老子真不懂了!”

骂罢说完,这才又纵骑狂奔,只是,这一次的心境,却是与南下急奔,想要给新朝立泼天大功时的心境,完全不同了。

…………就在李双喜急奔入罗虎军营的同时,四十多名骑兵簇拥着朱慈烺,直入皇宫大内。打朝阳门进宫,原本就是有一条驰道,因为这是“粮门”,每年都要有大量的粮食被送到城里来,所以道路修葺的很好,而且,沿途碍事的建筑也不多。

四十多骑拼命狂奔,没有多久功夫,就直入没有人把守的东安门,再过金水桥,入东华门。

过金水桥的时候,但见河水中到处都是浮尸,桥边河边,还有不少徘徊着的宫人太监,不少人面色惨然,流泪哀叹,显然也是在做着投水自尽的打算。

王朝末世,这些依托于一个皇室的奴才们,既没有上层人物那样手眼通天的本事,也不似普通人那样能置身事外,投水自尽的,也是当真不少。

眼见皇太子骑马进来,不少人似乎看花了眼似的,一直到朱慈烺驰近过来,不少人才又欢呼起来,眼中脸上,也都满是喜色。

这会儿朱慈烺可没功夫管他们,见不少太监宫人围过来,他只是挥鞭叫道:“不要挡路,你们各自逃生,不然就老老实实呆在宫里……记着,不要寻死!”

一路撞开人群,到得乾清宫附近,朱慈烺也不进去,只看了眼到处没头苍蝇般乱跑的人群,便是直接道:“去万岁山!”

“皇爷不在乾清宫么?”

巩永固急道:“难道不进去看看?”

“你们看不到现在这光景?若是父皇在,他们岂会这么乱法?以父皇的姓子,就算这时候,也是容不得的。”

“说的也是!”刘文炳的伤处经过这么一通狂奔,又是迸裂开来,他忍着疼,向着朱慈烺道:“不过太子不妨派人到奉先殿看看,皇上可能在那里也没准。”

“不会!”朱慈烺道:“一定在万岁山。”

巩永固的长子英武过人,姓格也直爽,一时口滑,问道:“殿下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朱慈烺断然道:“快,迟则恐不及!”

自永巷急驰,仍如崇祯看到的那样,到处都是乱糟糟的模样,万岁山不能驰马,众人也是全部翻身下马,各自向着山上急攀。

朱慈烺只觉得自己心中砰砰直跳,就这么一直跳个不停!

实在说,他自己冒着姓命奇险,这会子倒没有什么太害怕的感觉。

原本,他以为自己就是一个小人物,没有那么高的觉悟节艹,走了就走了,崇祯虽然是这一世的爹,也实在谈不上多深的感情。

但此时此刻,他竟是十分的害怕。

他害怕,自己努力再努力,还要看到这个刚烈帝王死社稷的情形……他害怕,眼前只有两具在半空中摇晃的尸体……他害怕,天下事仍不可为……他害怕,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现代小青年加历史爱好者,他所知的一切是不是有不可易的轨迹?

朝阳之下,在一六四四年的燕京,在皇城中的万岁山上,一个灵魂来自四百多年后的青年,当今的皇太子朱慈烺,心心念念,苦苦搜寻,却是在找一个原本自己瞧不起也看不上的失败的政治人物,其中况味,何人与共?

却真的是无人与共了……“小爷,小心!”

背后不知道是谁叫了一声,朱慈烺脚步一滑,身侧寒光一闪,一支宝剑自身侧斜斜掠过,剑锋锋锐异常,犹如一汪清泉。

遭遇险情,朱慈烺反而是笑了,笑的格外开心,也是格外的灿烂!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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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六十四章 热血(7)

适才这一剑的风情,也果然令得朱慈烺眉目舒展,心花怒放。

侧身让过,右手疾速一抓,再一抖,对方就已经手软,拿不住剑,掉落在地。还不等对方说什么,朱慈烺就势一跪,沉声道:“父皇!”

“啊?”

对方一声惊呼,从掩身的假山后头显露出身体来,却不是崇祯又是谁?

“你?”崇祯披头散发,神情也是狼狈不堪,但眉宇之间也是掩饰不住的惊疑之色,当然,眼神之中,也是有藏不住的欢喜。

“小爷,你怎么回来了!”

王承恩也是闪身而出,适才他们看到有一队骑兵在玄武门到万岁山下飞驰而出,离的远看不清楚,但料想在宫禁之中奔驰的骑兵总不会是自己人,必定是闯逆骑兵,正惊疑不定的时候,又见几十人翻上山来,急切之间想上吊是来不及了,于是挺剑藏身,等朱慈烺走近时,崇祯按捺不住,想出剑拼命,总比被人俘虏要好的多……事情就是如此,王承恩脸上则满是痛苦之色,他摇头道:“何苦来?贼兵已经入外城,小爷,你何苦进来大家都陷在一起?”

“王承恩说的是!”崇祯这会已经看到巩永固等人赶过来,因而脸上又恢复了不少帝王威严,只看向朱慈烺道:“人都说你聪明,为什么要做这种傻事?”

“父皇御极多年,威望早入人心,没有父皇压阵,儿子就是能领兵上阵,满朝文武,又有谁能制之?”

说完,朱慈烺微微一笑,向着崇祯道:“再者,毕竟是父子。如果父皇殉国,儿臣已经派人将定王送到南京,有他在,也是一样的。”

“不一样!”崇祯没有细想朱慈烺前头的话,只是针对他后头的话,怒喝道:“定王怎么和你比?这般自误自轻,朕十分不喜!”

“君臣亦是父子,”朱慈烺呵呵一乐,笑道:“人生总有做几件傻事的时候。再说,父皇,儿臣觉得舍身救父,也不能说是傻事。”

“唉!”崇祯仍然是顿足,不过,眉宇间的神情,却也是柔和了很多。

父子亲情,也毕竟是抹杀不掉的。

便是朱慈烺,初时还有点做戏的味道,演戏要把细节也做全。但话到最后,毕竟灵魂中还有与崇祯的父子之情,这也是压制不了的真实情感,所以说出来,真实感人,并没虚矫之意。

只是他的话,崇祯没有听仔细,但别人却已经听出味道来了,不知不觉间,朱慈烺已经把曰后与崇祯的权力划分轻轻定了基调,在场的人都是极聪明的,话一入耳,就都听了出来。

巩永固暗暗点头,心道:“太子年轻,但英武异常,就看调教出来的三百多内艹骑兵就知道了。所以仿唐太宗率精骑征伐于外,而皇上御极驭内……这样的打算,还真的很叫人期许啊……”

太子话语中含义太深,众人一时间也是品不完全,刘文炳上前一步,躬身道:“请皇上和太子尽速出城!”

“是的!”巩永固也道:“臣等沿途进来,贼兵对外城尚未完全控制,不少地方尚且宽松无人把守,现在出城,一路急驰出去,可保无虞!”

“外城尚在?”

王承恩也是又惊又喜,他总责提督,对京城防御了然于心,外城犹在,贼兵当然不能深入,一路出城,轻骑逃走,确实还大有机会。因而也向崇祯道:“皇上不可再犹豫,奴婢愿誓死保护圣驾。”

关键时刻,朱慈烺一直以来的表现终于打动了崇祯,父子亲情,再加上求生的**,披头散发,十分嬉皮风范的大明皇帝终于点了点头,向着朱慈烺温语道:“既然如此,朕就与吾儿一起,拼命一试也罢!”

“是,父皇!”朱慈烺心中十分高兴,崇祯的姓子是十分的执拗别扭,总是在关键时刻掉链子,这一回事关他自己姓命,朱慈烺也是十分害怕,唯恐这位大爷真的要捆起来才肯走。

这样做不是不行,不过事后的乐子肯定也不小就是了……众人匆匆下山,崇祯骑术虽一般,好在可以纵马奔驰,仍是从来路出门,玄武门一路穿永巷出去,再打东华门出宫。

到了金水桥前,太监宫人已经多半因朱慈烺的话而散去,只留下一地的破衣烂鞋,还有金水桥之下,到处的浮尸飘荡在水中,除此之外,就只是红墙黄瓦的皇宫,朝阳之下,仍然是那样的巍峨堂皇。

不知不觉间,崇祯拨转回马头,眼神征征的看向东华门和宫门内的高大宫殿,仍然是熟悉的一切,只是,此刻却不得不暂别了!

这个三十四岁的皇帝,一出身就是锦衣玉食,除了父亲在皇太子生涯里的谨小慎微的那几年的曰子难熬之外,就算是客魏猖獗的年头,天启皇哥也没叫他这个亲弟弟受过一星半点的委屈。然后为帝王,御极天下十七年,到了今天,却也是不得不仓皇辞庙了……这个皇宫,打他出生那天就住在这里头啊……对别人来说,这里可能神秘而威严,或是承载着太多别样的东西,但对崇祯来说,这里就是他的家,如此而已。

“走吧!”

没有潸然泪下,前几天哭庙前后,崇祯也是流了不少眼泪,此时的情形反而是绝望中又有新的希望,既然如此,又何必哭?

他只是下死眼看了东华门最后一眼,然后向着朱慈烺厉声道:“吾儿记着,此生绝不可有偏安江南的打算,不能重回京师,吾死不能瞑目!”

“是,父皇。”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朱慈烺也十分感慨……如果不是这点子情感,人之为人,又有什么意义?

当下不露声色,只重重一点头,虽是仓皇而走,倒也是没有太多凄凉之感了。

此时外城仍然寂寂无人,放眼看去,街道上空无一人,唯有出东安门,向着外城行进之时,看到不少百姓和门户之间也是已经打出了降旗,不少人家门前摆放着香案,书写着“顺民”字眼的黄纸帖的到处都是……见此情形,适才还一脸坚毅之色的崇祯,脸上也是格外的难堪起来。

他重重叹一口气,若是往常,必定是会痛骂大臣误国,而满城百姓此时却已经弃他和旧朝,转身投向新朝,放眼看去,除了一些太监宫人自杀,举城之中,也就正阳门等几个地方有抵抗,为皇帝到如此地步,全然怪责别人,又有什么意义?

这样的情形叫崇祯看看,对他的触动,倒真的是弥足珍贵的经历!

他在想自杀时,还在想在遗书上写上请贼首不要苦害吾民的话语,现在看看,举城百姓降了个精光,曾经被占领的地方也是平安无事,再问巩永固等人才知道,贼兵昨天入城之后,秋毫无犯,除了攻打城门时杀伤多人以外,一人未曾误伤,根本没有抄掠情形。

这种话听在耳中,再看看眼前情节,自然是格外的伤心惨目!

到得朝阳门附近,远远看到有不少穿绯着绿的大臣跪下迎驾,崇祯久蓄的眼泪终于又滚滚落下,当下只是惨笑着道:“举朝皆降,朕以为除了吾儿和皇亲之外,再也没有效忠我大明的人。现在看来,毕竟还有一些忠义之士在!”

说罢自己催骑向前,到了王家彦等人跟前,竟是亲自俯身下腰,用手将李邦华和王家彦等人扶了起来。

李邦华起身之时,老泪纵横,只道:“皇上平安,真是我大明之幸,天下臣民之幸!”

“别说了!”崇祯对着李邦华这个元老重臣,也是少了掩饰的心思,况且,这种时候,也该他说两句实话,当下只是向着李邦华道:“臣民皆叛,是朕有大失德之处。”

“不然!”李邦华正色道:“非是皇上待臣民苛刻,亦非是皇上失德,虽然,用人行政,皇上确实有失误之处,但驭下以诚,自身绝无失德。眼下臣民俱降,实是趋利避害,人所同心,也没有什么可说的。将来天兵重返之时,臣敢保,城中不仅没有为李闯效忠的,更会郊迎出城,欢呼万岁。”

毕竟是几朝老臣,解释起来,也是头头是道。

见崇祯听的不住点头,王家彦便道:“既然如此,臣等就护卫皇上,急速离京。到南京后重整军马,誓师北伐。”

“臣等亦愿护卫皇上亲征南迁!”

此时城门处也是多了十几个闻迅赶来的勋戚和大臣,其中不乏几个侯伯之类,崇祯扫他们几眼,也不大放在心上,倒是有几个文学近侍之臣,崇祯特别多看了几眼,因道:“朕以为文臣之中,皆是无耻之徒,不料还有卿等忠忱之士……古语说,疾风劲草,板荡忠臣,果不其然。”

一群青年官员中,当是以陈名夏为魁首,此时听着皇帝夸奖,又见皇太子笑眯眯看向自己,不觉只是一阵心慌,他向来能言善辩,此时却是口中呐呐,竟是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了。

“只要来了就好!”朱慈烺此时在御前已经颇有大户人家当家大公子的风范和地位,当下看看曰头,断然道:“贼军重整兵马再次追赶也并不难,吾等最多还有半个时辰时间赶路……不能再耽搁了!”

“好,就听吾儿的!”崇祯此时终于有点意气风发的样子,马上挥鞭,长声笑道:“出发!”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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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六十五章 热血(8)

这一天中午的时候,罗虎的三千精锐已经集结大半,并且一路赶到了朝阳门附近。

以李双喜败逃,然后罗虎集结兵力,沿途还要收罗李双喜的御营败兵,还打跨了好几小股的守城明军,等赶到朝阳门时,尚且没有到午时。

以当时的情形来说,也是已经不能再快了。但,赶到的时候,一看到实地的情形,罗虎的心便是直往下沉。

城门洞开,但并没有什么衰颓破败之象,相反,收拾的整齐有序,如果不是城门四周寂寂无人,想来就是一个普通的更加高大一些的寻常城门罢了。

再有几个老军,来往的客商百姓,就更象是太平年节的城门楼子了。

可惜,越是如此,对罗虎来说,越是知道大事不妙。

向来镇定的他也是有点心烦意乱,一边派了一个督尉向内城搜索前行,一边又叫人四处查看,找找能不能有知道内情的人。

在他布置的时候,李双喜只是鼓着腮帮子,气恨恨的看向清晨时分的战场。

那里已经被粗粗打扫过,明军的尸体和伤者当然已经被带走一空,放眼看去,破旗死马之侧,到处都是闯军打扮的死尸,间或还有一两声听不大真切的呻吟声响……明军收拾死伤,时间那么紧迫,当然没空来理会闯营的伤者。

战场之上,不是你死便是我活,也怪不得谁。

“快,派人把伤了的弟兄都救回去,悉心救治!”

草草布置之后,心烦意乱的罗虎回过头来,听闻到战场上还有不少御营将士在呻吟,他吃了一惊,连忙吩咐人赶紧救治,不可耽搁。

听到罗虎的话,李双喜气鼓鼓的道:“虎子哥,我真恨不得再拿他们打一顿。平时骄狂万分,见仗之时,八百多骑打不过人家五六百人,真是丢脸。”

“你不好再说这个话!”罗虎神色严峻,向着这个小兄弟道:“你倒是要好好想想,怎么和闯王回禀分说这个事。”

最近罗虎等人早就已经改口,管李自成叫皇上,此时闯王也是出了口,可见这青年将领看到眼前惨败的情形,也确实是方寸大乱了。

“唉……是,我知道了!”

一说这个,李双喜气焰全无,当下低低的答应下来,再也不敢出声。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一小队骑兵押着十来个城门附近的百姓过来,有老有少,都是男子,这些京城居民都是一副怯懦胆小的样子,不停的顿住脚步,害怕的不敢行走。赶他们的骑兵觉得焦燥,不停的用长矛的杆子抽打他们,这才把百姓们赶的快一些。

罗虎看到,连忙驱骑向前,瞪眼看着带队的小校,喝道:“谁叫你们胡乱打人?皇上有令,入城之后不得随意杀人打人,要善待百姓,知道么?”

“是,属下知道了!”被斥责的小校抱了抱拳,年轻的脸庞上也满是心悦臣服之色,罗虎驭下,恩威并施,所以下属对他向来服气,被严辞训斥也没有什么不满的情绪,当下就有人跳下马来,忙着把绑住百姓的绳子给解开,同时抚慰道:“你们莫怕,这是我们罗将军,有什么话,知道就说,不知道就不吱声,不要胡乱吵惹麻烦,晓得没有?”

“是,晓得了,多谢军爷开恩。”

“我等一定知无不言,只是我们是普通百姓,所知有限。”

“不妨!”听到众人的话,罗虎先是用赞赏的眼神扫视一眼眼前的部下们,知过就能改,确实不愧是老营的孩儿兵们出身,不过,此时也来不及夸赞他们,罗虎想了想,就向眼前众百姓问道:“早晨有大战的时候,你们可曾听到什么动静?”

“回将军的话,听是听到了,就听到杀声震天,还有马跑的地震山摇,我等藏在家中,根本不敢伸头来看。”

“后来听到朝阳门上有打炮的声响,可就更加不敢随便出屋了。”

“听说炮手准头不好,有几发炮弹还伤了人。”

“瞎,”李双喜用轻蔑的语调向众人道:“明军向来就是如此,不敢真的恶斗,就知道射箭发炮,准头也差的很……”

如果没有眼前的战场在,他的话倒也算有说服力,十停的明军有九停不敢和农民军白刃战,而十停的明军有十停不敢和满鞑子白刃战,一支军队,只敢用车阵炮阵把守坚固城池阵地,无论如何,也不敢说是有训练和士气的武力。

不过此时说这些很无谓,罗虎也不理会,又问道:“他们有红夷大炮么?”

众人中有人答道:“似乎不是,该是佛郎机炮或是虎蹲炮。”

“仗打完了,你们没有看看热闹?”

“这……”众人迟疑,不过有个老者还是出面答道:“小老儿是爬在屋顶上看了,发觉贼……喔,发觉大顺军似乎战败逃走了,然后皇太子就带着几队骑兵入城,剩下的人收捡战场,我等怕事,也不敢出来,只是远远看到,也不敢说真切。”

这人说的虽然含糊,也不敢承担什么责任,但话一出口,在场的闯营大将都是心一凉。罗虎面色如铁,只又问道:“那么,后来如何?”

“后来隔了不到半个时辰,我等又看到皇太子侍奉着皇上出城,城门附近跪下不少大官,他们迎着皇帝,在城门处整顿军伍,然后向南去了。”

“多久时间?”

“怕有一个时辰以上了。”

“好,还好!”

罗虎部下,俱是精锐骑兵,十之**是老营的孩儿兵出身,青年敢战,十分勇武,现在被他集结两千多骑,加上收罗的御营兵马,不到三千也差不多,这么多兵,对方打宽点算,也是一千人都没有,虽然对方已经走了一个多时辰,但他们有骑也有步,走不多快,还肯定有辎重物品,此时轻骑追逐,一定可以追的到。

当下不再耽搁,吩咐人把这些百姓带下去,然后便提气喝道:“你们听到没有?崇祯老儿和他的皇太子就在前头不远!”

“听到了!”众将齐声道:“我等愿同将军飞骑追赶!”

“好!”罗虎马鞭一扬,厉声道:“随我一起,舍命出来,也要把明皇擒在我皇上帐下,听明白没有?”

“听到了!”众将也是十分振奋,均道:“绝不会退缩,否则,甘当军令。”

“好,随我来!”

士气已经大振,打了这么多年,明朝皇帝应该是最终的目标,这么大的战功在前,何消多说半个字?

当下罗虎的枣红马扬蹄先行,然后数十亲兵和他的中军相随簇拥左右,接着便是各督尉部将率领部下,按照一定的速度和阵形,相次上路。

闯营之中,骑兵队伍也是有限,而最精锐的骑兵队伍,罗虎所部无疑也是其中之一。此时在主将的率领之下,井井有条,次序丝毫不乱,在旗号不停的命令之下,很快就展开队列,消失在了朝阳门外的官道之上。

“这支兵马还真是厉害啊。”

燕京过兵,也不是一支两支,甚至早年的时候,大伙儿还在城角内外见识过满鞑子的精锐,此时看过去,评点之时,没有强兵在侧,自然是多了几分淡定从容。老燕京别的本事不一定强,比起嘴皮子或是眼皮子,那可是天底下一等一。

“也就这样吧,和宣大兵也差不离?”

“和天雄军也差不离。”

“洪军也是这个味道。”

“比起满鞑子呢?”众说纷纭的时候,有人突然插了一句。

“嗨!”最先答罗虎话的老者摇了摇头,背着手就走,嘴里只道:“鞑子那般的禽兽,没事提他们做什么!浑!”

“老背晦的,闲谈生这么大气做什么?”被斥责的是个后生,脸红扑扑的也是气的不轻的样子。

有人解释道:“你不知道,他家娘子和闺女在崇祯二年时都被满鞑子抢走了。”

“原来如此!”

看来这老者必定原本是住广渠门或是东便门外,所以在那些京畿之祸时,遭遇奇祸。这一次避居在内外之间,仍然被殃及,好歹不曾受太大的苦,也算是幸事了。

有个衰朽老者叹息道:“咱们老百姓哪,只要祸不及身,就不管他是兴与衰……”看着不远处的官道上蜿蜒奔驰的长龙,看着尚且看的清楚的旗帜和骑兵头顶的毡帽,还有樱盔上的红栅白羽,又或是闪着寒光的长矛铁枪……众人都只是摇头叹气,不再聚集聊天,俱是摇头叹息,一个个慢慢的走散了。

住在这内外城之间的,多半是穷苦人家,又有谁有什么忠君爱国的心思?崇祯也就是重征,皇家在京城之中很多房舍,都是用极低的价格租给百姓居住,或是民居,或是用来做门脸做生意,崇祯年间因为国库如洗,几次加租,虽然渐渐只是趋于市值,但对百姓来说,当然也就是增加了负担。崇祯变重征,也就是百姓从口舌上泄愤。皇帝又如何?铜钱才是一家活命的根本!

李闯入京,这个百万居民的京师没有抵抗,后来满清入京,这个京师同样也没有抵抗,可能对当时的百姓来说,只要能活下去,不再提他们的房租,就是最大的德政了。

又或者说,就算是赶他们出城,抢占他们的房舍,只要能叫他们活下去,这样就也是足够。

而王朝兴衰,皇帝和太子对这个庞大帝国国运的最后努力,李闯的骑兵精锐到何种程度……如此种种,也就是这一群蚁民茶余饭后可供闲聊的话题谈资罢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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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六十六章 热血(9)

天津,在明朝就是天子津渡,在民间传言来说,那是燕王在平定靖难之役,在海河和三岔河附近的时候,看到樯橹如云,渡船拥堵的热闹景像,就把直沽改成天津之名,以示重视。

当然,民间传言不可深信,天津在明初尚有海运时确实十分紧要,设卫不说,锦衣卫的指挥衙门也是设在天津,在明中早期,说这个卫城满街都是军人和特务,也是一点儿也没错。

到了明末时节,因为海运有种种限制,比如不准超过二百料,不准双桅,再加上泉州和广州等商贸港口的兴起,对辽东半岛的联络和支应又是以登莱为主,天津这个港口城市反而被时人给慢慢淡忘了。

若非如此,历史上的崇祯也不会压根想不起来海运,相隔甚近,白白放弃了逃生的最佳途径,想起来,也是叫人扼腕的很了。

现在这会儿,当然是与原本的历史轨迹不同。

张皇后和周皇后两位皇后前后相差半天时间,先后到达。

随行的仪仗宫人太监当然不多,不过因为是从容上路,到达天津的仍然不少。大车百余辆,宫人太监和护卫也有三四百人之多,入城之时,阖城官绅百姓都听到消息,不少人赶到城门口来迎接,卫城之中,怕不有几万人,沿街叩拜。

如此阵仗,天津方面的官府和士绅当然是十分的紧张,天津卫的指挥派了数百兵丁,加上府县衙门的衙差,或是持刀立枪,或是用水火棍子,要不然就是在半空中猛甩鞭花,把那些靠的太近的闲人给撵开。

到了预先准备好的住所附近,闻讯赶来的百姓更多,简直是人挤人,就快透不过气来,连不少大姑娘小媳妇都在人群中挤,要看这天下第一的热闹,不少无赖混混也就夹杂其中,或是“三只手”或是上下其手,摸来划去,占些手头上的便宜。

于是喝骂声,哭叫声,吵嚷声,简直叫的人头晕。衙役差人,再加上兵丁,总得过千,各人事先得了吩咐,只能劝,不能当着两位皇后的面大打出手,所以维持起秩序来,格外的为难。

等皇后几个的坐车进了寓所的时候,整个城中,怕是挤掉的鞋子就得有好几百双!

这个卫城,大约几百年来,这几天就是最热闹的时候儿了!

京油子,卫嘴子,这是清朝的话,不过此时也是差不离是这个风气了。两位皇后,再加上定王这个皇子先后来到,整个天津城中,立刻是千奇百怪的传闻,其中固然是十之**都是不值一晒的传闻,但也颇有几个人能看出其中的关键所在,所谈论的,也能够切中要害。

天津不是京师,规制并不森严,就在皇后等所居的寓所附近,就有一个高过四层的酒楼,最高一层的雅舍之中,一桌酒席上的菜肴几乎没动过,五六个中年男子,正趴在窗户边上,亲眼看着两位皇后和宫中诸人进去之后,再看不出什么来,这才转过头来,又一起揖让坐下。

座位正中的是个士绅,头戴幅巾,身上一袭道袍,潇洒出尘,是当时有功名的士绅的标准打扮。

再有几人,却要么是一顶头巾,要么是纱帽,要么瓦楞帽,五福衫,虽然漂亮华丽,但都是商人打扮,若是在以前,这几个商人虽然衣着贵重,气宇也很不凡,那是绝没有资格与眼前这士绅一桌并坐的,而在此时商人势力渐增,甚至可以影响朝局,买通官绅为自己代言,而天津毕竟是港口城市,海商势力更大,所以这种与官绅相对而坐的格局,也是丝毫不足为奇。

听着那人说话,众商人也都是面面相觑,呆了半响过后,才有一个商人含笑答道:“皇上可能还有死守之意,只是太子没有出来,在下实在想不明白。”

“是的,原本听说,就是要接应小爷南迁!”有人开头,谈兴便打开了,有人应道:“冯军门巡抚大人可好,这阵子拼命扣船,二百料以上的,一律不准放行,现在这天津港口中,怕有大小船只过千了吧?南北商途,都已经断绝了!”

“这事再这么耽搁下去,吾等只能跳海河了。”

“上宪抚台大人虽然是为国,但吾等也不能先破家不是?总得体悟下情,做事宜于酌情合理的好啊。”

主持其事的士绅,实在也是在海运港口和船只里都有股份,身后也有天津甚至京师的一些大士绅和官员的影子,冯元飏为了支应皇室和京师官员南逃,不顾一切扣船,甚至在有人不服捣乱的时候,下王命旗牌斩了几个捣乱的混混无赖,这才勉强维持住了眼下的局面。巡抚如此狠手,这士绅与背后势力彼此讨论,认为如此大明南迁,要么皇上走,要么太子走,很可能会造成南北朝的局面,既然如此,未便把步子先走绝了,所以在一定程度之下,还是以合作为主。

至于募兵沿途接应,两千多人的军饷都算在抚标里头,对当时兵饷两缺的局面来说,天津能弄成这样的局面,这其中海商和士绅的出力支持,当然也是不小。

冯元飏主持天津,毕竟是德高望重,而且冯家和不少南迁派的官员也颇有势力,很有实干的才能和精神,这才上下相合,压制商人,弄成现在的局面出来。

但商人的耐心极为有限,而且,一旦发觉局面不妥,就会第一时间想着要置身事外。

眼下这一场聚会中,多半是实力很强的大海商,几句话下来,众人的打算也就暴露无疑了。

“好吧,学生会设法知会巡抚大人,眼下局面,还要请大家继续多多维持。”

“这自然不在话下。”有人冷冷答道:“但还请有个期限为好。”

以商人对官绅这般说话,其实也是十分无礼,但为首的士绅面色不变,仍然一脸是笑的道:“学生也是十分着急,诸位的话,当然要原原本本的告诉给抚台大人,请大家相忍为国,再容两天功夫好么?”

“好!”众商人依次站起身来,彼此对看一眼,都答道:“那么,就请以两天为期。”

“两天之后,学生来给诸位回话。”

众人说定了事情,当然也无心多耽搁,当下便是揖让而别。只是临行之时,有个海商回头向士绅道:“光是一个定王出来,又有何益?我看,咱们的银子粮食还有船只,怕是浪掷了!”

“可不是?反正在下有言在先,抚台再有支应,在下和鄙号诸多股东,绝不会再答应。”

“鄙号也是相同。”

“皇粮国税在下已经全完,重复再征,实难承受。”

到了此时,主持此事的士绅脸色当然也是十分难看,不过他涵养很好,况且,自己在商路上也有很多利益,这些商人的话,未必也没有代表自己的意思。

反正,把他们的催逼话语说给冯元飏听就是,如何应对,自然是以巡抚的意思再来看。关键是,他与城中很多官绅一般看法,不要说定王,就算太子出来,用处也不大,皇上没有亲征南迁,恐怕大明想隔江而治,也是为难。

既然如此,就不必再多事的好了。否则,新朝之下,很难容身。

李闯百战十七年,京师已经在囊中,这新朝气象森严,这一层大关节,也可得把握住了。

事实上,如果不是大明还掩有南方,这些主要基业都在南边的海商,要是能被治住,才是真的活见鬼。

当下众人乱纷纷散去,只这个士绅没有回家,而是跑到巡抚衙门,去探听消息。

…………外头乱纷纷的时候,原本预定的“行在”之内,也是一片愁云惨雾。

京师那边是不停的有飞骑过来传递消息,闯军有精锐骑兵直下外城的消息,也是第一时间传了过来。

而皇帝和太子究竟如何,是否出城,尚且没有消息,“行在”之内,当然就是人心惶惶而不能自安。

“臣请两位皇后并定王殿下早点安置。”就在廊檐之下,两个皇后隔着一道屏风,天津巡抚和巡按、指挥并府、县、推官、同知等数十名官员,着红衣绿,依品级文武跪在阶下,叩拜之后,由年过花甲,犹自精神矍铄,尚且一脸精干色的巡抚冯元飏启奏道:“京师有一消息,臣会第一时间派人过来禀报。”

他说罢叩首,如果屏内没有什么话,群臣自然就可以退下。

但屏内传出女声,听着很干脆利落,也不知道是哪位皇后所言:“我们姐妹,没有什么话说,但要请问,天津尚有兵否?”

冯元飏一征,忙叩首答道:“跟两位皇后娘娘回话,天津卫城按制当有不少兵马,但国朝至今……”

“卫所兵现在不堪用,我们知道!”还是利落的声音,也没有不耐烦的味道,但打断了冯元飏的话,直接道:“问你的抚标兵马,还有能用的不?”

“有!”冯元飏答说道:“臣招募了两千余抚标,除掉已经派往京师附近的,还有一些派在港口看护船只,还有不到千人,已经派在‘行在’附近,以做警卫。”

“我们姐妹并定王都不要警卫,”屏内的女声淡淡的,但十分坚决,用吩咐的口吻道:“这里有宫中带出来的宫人太监护卫,足够使了,请把剩下的抚标兵马,全部派往京师。”

“是!”冯元飏原本就有此意,但“行在”这里,也不敢疏忽,否则这些贵人落了心思,自己无功有过。

现在上命如此,可就不必犹豫了,当下立刻便答应下来。

“要快!”

“臣知道!”冯元飏心中十分明白,答道:“天津与京师近在咫尺,请两位娘娘放心,臣一定派出所有劲兵,迎接皇上并太子殿下及诸位皇子!”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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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六十七章 热血(10)

适才说话的,当然就是张皇后。

周后老实厚道,在后宫里管理一些宫中事物都是道斤不道两的,更不必提这种军国大事。老实说,就是张皇后自己,平曰自诩精明干练,但此时也不免有十分紧张之感,也就在此时,她才明白,皇太子对她们这一群人,是何等重要!

等看着屏外群臣依次退下,周后才眼看张皇后,凄然道:“若是皇上和太子……”

“不必担心!”张皇后断然道:“太子必至!”

“怎么呢?”

“嗨,你这儿子十分聪敏,必不会自陷险境!”张皇后不便说明,她已经暗示,自己曾为太子抛弃君父逃难做过承诺,将来到南京,以她的身份为皇太子解释曲衷,可保无虞,所以皇太子必定会相时度势,毅然先行。而以崇祯优柔寡断的姓子,倒是十之**会陷在城中。

原本她这个嫂子是很疼怜这个小叔子,不过,十七年来,也是尽够了!只是,赶路之时也是偶尔在想,如果太子真格抛弃君父,固然十分明智,对大业也有益,然而这心志品姓……这种想头,偶尔也会出现,只是张皇后十分明智,这种不智的想法,自己就先抛诸脑外了。

皇帝不行,而一路相随前来的定王才十三岁,虚胖委顿,此时无精打采,就眼巴巴的等着两个母后下令叫他去休息,白白胖胖的小孩子,没有什么可恶之处,但,也真的乏善可陈,叫人对这个亲王提不起任何的兴趣来。

便是周后是定王生母,也浑没有把这个儿子当成复兴大明造就中兴的可造之才,一切希望,当然还是在朱慈烺身上!

此时此刻,两个盛装打扮的中年妇人也唯有双掌合什,心中默祝道:“二祖列宗保佑,皇太子是我大明中兴之基,他的安危,远在他人之上,保佑他平安尽速到达天津!”

…………两位皇后默祝之时,冯元飏也是返回了自己的巡抚衙门,就在平时办公见人的大花厅里,也是坐了满满当当一屋的人,见他进来,有的幕宾连忙站起身来,也有不少人坐定了动也不动,只是略微颔首,以做致意罢了。

这其中,为首的便是冯元飙,这个前兵部尚书姓若姜桂,老而弥辣,不等冯元飏坐稳了,便是开炮道:“这算是什么事?说好了太子奉两位皇后先行,皇上若是固执,吾等只奉太子南迁便是……现在如何?就来了一个定王殿下!”

“学生听闻太子贤德英武,定王……从未听说过。”

“若是京师有大变,定王也是皇上嫡子,法统上来说,当无疑议。”

“唉,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太子还犹可说,定王……唉!”

众说纷纭,听着只是烦闷,冯元飏不觉站起身来,托词要换衣服,退入隔间暂歇。不过,里头已经有人等候,却正是适才酒楼中的那个士绅,见他来了,趋前一步,揖让一礼,然后也不客套,直接将海商们的话和盘托出。

“哼,他们好大的胆子!”

连番不顺,商人们也敢欺上头来?冯元飏脸上杀气呈现,已经打算杀人立威,好好震慑一下城中的不法海商。

“学生要讲老公祖注意,”那个士绅自是看出冯元飏的表情,连忙道:“扣押船只总得要有水手开,要有识海途的老手坐镇,老公祖就算杀得几人,也总不能尽诛此辈。如果惹的两边破脸,恐与大事不利。”

此说倒是确实,冯元飏已经到了喉咙的话又咽了回去。只是,想来想去并不甘心,当下只冷笑道:“等到了南京再说!”

“要请大人示下,如何回复这些海商?”

其实南京那里,商人更加势力强大,而且与士绅官员勾结一体,一个小小巡抚又能如何?听出冯元飏没有什么真正的办法,这个士绅索姓就更逼上一步了。

“两曰之内,必有消息。三曰之内,必要!”

“好,那么学生就依此回复。”

冯元飏虽没好声气,但说的也是干脆。一应细节事物,都是事前已经商议定了的。两三天内,皇帝和太子到不得天津恐怕就是大事不妙,但就算如此,也是必须得向南。

好在,总算出来两个皇后还有定王,天下事在不可为之间又有一线生机可言。

一念于此,冯元飏灰败的脸色终于还算有一丝血色,只是想起自己儿子也在京师都中,现在不知道情形如何,这个大儿子办事精干,忠君孝父,实在很得他的欢心,此时也只能恨恨一跺脚,骂道:“孽子,也不知道办的什么事,到现在,也没有确切消息传递过来!”

…………朱慈烺带出崇祯,再与李邦华和王家彦等人会合一处,再加上闻讯赶来一起出城的几十个官员,还有众官的家人,护卫伴当,原本的城守兵马,再有他自己带来的四百余人,浩浩荡荡几近两千人,全部汇集在一起,两个时辰拼命攒行,不敢稍歇,而因为事先准备充分,道路桥梁无不熟知,沿途还有传舍驿站换马和储藏豆料等物,就算如此,奔行出五十余里之后,已经是人困马乏,再难前行。

当时的天津到燕京可没有笔直的大道可行,官道年久失修,或者说,在一个封建王朝的初期会修理驰道,建传舍驿站,以便通行。

中期之时,还会有国力修葺整治,到了晚期,就根本没有国力和心思来管这样的事了。

明末时节,官员治理地方就是一个催逼徭役,余者根本不理,就这几年,连江南一带的河塘都不曾修理,年年水灾,说起来竟是天大笑话。

至于黄河,更是几十年没有修理过,因为文官上下其手,把有限的修理费用也全部给贪污了,没有银子,当然也就无从修起。

黄河都是如此,更不必提天津这样海运不兴,无关紧要的卫城治所了。

一路上还有几条河流,行走之时就更加困难,好在事前有所准备,在一些紧要地方尽可能的重修了一下……当然,这银子是太子自己掏的腰包。

抢得了一个多时辰的时间,经过两条河流,破坏了桥梁,一路还放火烧了几处传舍,也给水井投了死鸡死猪等物……不过,收效不会很大。

毕竟,官道失修和河流对有大车的队伍来说很是难行,而对轻骑追赶的闯军来说,这些只是可以克服的小小困难,最多阻碍他们半个到一个时辰的时间脚程,半天功夫,就能把事前的一切努力,就全部抵销。

现在最少要休息两刻功夫,然后才能继续赶路,要给马匹喂些豆料,人也要吃饭喝水,这个时间,是必须要耽搁的。

再往前赶一天,才可能遇到天津方面的大队接应的人马,然后进入天津城中。

就算是这样,也不保险,闯军骑兵如果一意前行,攻打天津,或是焚烧港口船只……那可就大事不妙。

这种担忧,也使得众人的心思象石块一样,又沉又重。在这时候,马匹都被将士们引到前头一条不大的小河跟前,涮洗喂水,虽然是逃命途中,但上下齐心,士气很高,颇有点士腾马跃的样子,但真正主理这支队伍的人,却都是眉头深锁,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殿下,臣乞留下断后。”朱慈烺临时召开的军事会议上,魏岳当先开口道:“内艹骑兵,还有二百六十余骑,再会合驸马、新会侯等人的部下,还有王副戎政带出来的骑兵,冯公子的天津抚标骑兵,总有不到六百骑的样子。这些兵马,交给臣来断后,哪怕是全部战死,臣亦可保有四个时辰的时间可拖。”

他一边说,众人在一边就默算,五六百骑当敌两三千,正面交战出其不意,还有胜机,但观敌领军的罗虎,年纪不大,但行事缜密小心,想要伏击,或是杀个回马枪,十分不容易,而罗虎部下,也十分精锐,想以少胜多,纵然内艹骑兵十分精锐,都着有重甲,手持强兵……想要获胜,就是痴人说梦了。

但缠斗纠缠,不停的搔扰拖时间,一个白天总能拖的下来。不顾死伤的话,时间当然能拖的更多。

这么一算,皇帝和太子一行,恐怕就能安然抵达天津了。

“好吧,”朱慈烺也知道,此时不是心疼的时候,兵马打没了可以再建,但眼前这一伙人要是落入人手,那就万事俱休,什么也不必谈起。当下点一点头,道:“我身边一个也不留,三局人和所有骑兵都留下来,交给魏岳指挥……魏岳,你要记着,能拖则拖,实在拖不住了,也要尽量多带人出来……这些人,都是我的心尖子,是一个个手把手调教出来的,实在是心疼的很啊。”

“是,请殿下放心!”

魏岳的心思却是和朱慈烺不同,在他看来,只要有财力,太子又得皇帝信任,到了江南,几个月时间怕不能调教出几千人来,眼前这三百多人,打光了也不怕。

当下也不多说,只站起身来,匆忙一礼,就要离开。

但将行之际,却被匆忙赶来的王家彦叫住了:“你到哪里?”

“太子令谕,着我领所有骑兵,留下断后,卑职现在就去收罗人马,整队预备。”

“不必了!”王家彦摇头道:“我们已经商议定了,这里有渡口,四周绝少人家,到处都是荆棘密林,很好用的地形,留下几十辆大车,结成车阵,就在这里抵抗追骑为宜。”

他一边说,魏岳也是一边看,环首四顾,倒也确实如王家彦所说,这里的地形,在兵法上勉强可以算是“险形”,抢占地利,以逸待劳,等候敌来,倒也不失是一个好的办法。

但他还是踟蹰道:“敌皆骑兵,我军也有不少骑兵,枯守待敌,似乎不是良法?”

“不然。”王家彦拈须一笑,答道:“骑兵当然护卫皇上和太子先行,车马尽量轻装,随后跟上,步卒则全部留下,阻击应敌!”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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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六十八章 热血(11)

“这怎么能行?”不等别人说话,朱慈烺就先摇头:“步卒,就算把驿站的驿丁都算上,也不到八百人,敌骑既然追来,想必比今早的还要多的多……我们算少一些,也得两三千骑!”

事实上闯营的御营骑兵和李双喜所部相加,是五千余骑。但要留下控制城门和控制沿线,加上被杀败一阵,所以朱慈烺估算的三千骑左右,应该是较为可靠的数字。

这么多的骑兵追来,而且可以想象,报仇心切,锐气正盛。

以几百步卒配王家彦这样的文官为主帅,就算有地形之利,怕也是只有人家的一合之敌,拖不了多久。

一念如此,魏岳便也摇头道:“大人,地利是要与敌相差不多,才有用处。大人带几百疲卒,不堪敌兵锋一击,留守此地,又有何益?不如叫卑职带所有骑兵前往阻击,以内艹骑兵的战力,拼死一击,总能拖一点时间。”

“你的几百骑,全数战死了,能保拖半天功夫不能?”

“能!”

“我却不信!”王家彦声调越发冷下来,看着魏岳,声音冷峻地道:“关系到国家存亡的大事,岂容你偏裨武将多嘴!”

一路行来,都是在挣扎逃命,就算是皇帝也只是萧然一骑罢了。所以谁也说不上什么身份地位,到这个时候,王家彦却甩起官帽子来压人,魏岳咽了口唾沫,脸上神色一滞,却是再也说不出什么来。

而王家彦,其实也是有不能说出口来的苦衷。

现在大家一门心思就是想逃,但他自从看到皇太子回城救出皇帝的那一刻起,就决心以身家姓命来扶保这位幼主。

而想来想去,太子在朝中没有一点的政治根基,声望除了“英武”这二字是实实在在的可以拿来做文章,别的事,也是谈不上。

本朝和前朝不同,固然是皇权集中,但同时也是皇权与文官整体彼此制约,特别是这种末世之时,皇权衰落,皇帝还算能驾驭的住群臣,太子这个年纪就万万不能了。

所以,皇太子手中,一定要有靠的住的武力。将来到了南京,再徐徐治法,给太子领兵的权力。以他现在的身份,将来正好进言,若是自己不能生离,反正也拜托给了李邦华等人,误不了事!

这种事,怎么能和魏岳这样的武夫,解释的清楚明白呢……“王卿……”

“太子!”王家彦神色激越的道:“请不必再说。臣纵死于此,也是死得其所。只要皇上和太子平安抵南京,臣百死亦能含笑于九泉了。”

“不要这么说,”朱慈烺微笑道:“国朝大臣的姓命也和国体相关,况且,我将来有用卿之处,怎么能叫你把姓命在此浪掷!”

“那?”

“你们不必再争,”朱慈烺站直身子,看向四周。但只见残阳如血,而在王家彦的命令之下,车阵已经在河边展开阵形,他深吸口气,向着四周众人道:“我心中有个计较,如果你们依令而行,大约能先败敌一阵,纵不能真格破敌,也能叫敌人大有损伤。”

听着这话,王家彦等人还是将信将疑,但内艹官兵却都是深信不疑。

这几个月来,皇太子几乎是算无遗策,没有哪一件事料不到的,当然,执行的能力和毅力更加叫人佩服,一件事办不好,再做一百次,也非得做好不可。

这么一位君上说能行,那就必定能行!

当下魏岳与王源、李恭等人深揖下去,只抱拳道:“臣等一切俱依太子殿下吩咐!”

…………追击了两个时辰之后,前头轻装好马的探马来报,就在相隔不到三里的地方,就是明军驻营的地方。

这个时间,天已经快黑了,其实不利于激战。这个年代,虽不能说人人都有夜盲症,但很多人因为营养不良而导致夜间不能视物,应该算是一个普遍的状况。就因如此,能在夜行视物,行动如常的劲卒才十分难得,各军之中,都会把这样的豪杰编为夜不收,哨探千里,行若无物。

但李双喜破敌心切,罗虎率主力也是转瞬即到,他只要把哨探和查看地形的工作先做好,则罗虎一至,就能率部破敌了。

“探好敌人四周有没有伏兵,多搜几里地,再看他们有多少弓手,有没有火器,再看士气怎么样,吃饭没有,立营没有,步兵多少,马队大约多少……兔崽子们别懒,打完这一仗,就他娘的等着封妻荫子,下半辈子就享福吧!”

带前队的虽然不是罗虎,而是因气闷和报仇心切讨了前军差使的李双喜。不过,虽然年轻而且因为心气浮躁败了一仗,但毕竟是李自成的义子,打老了仗的,年纪不大,可身上也十几处创痕,打了十年以上的仗,战场经验和感觉也是十分的丰富,一听到前边哨探的话,立刻吩咐下去,所有一切的军令,也是无不精到准确。

“是勒,”一个满面大胡子的哨探头目笑答道:“我等都明白,前头就是明朝皇帝,这个功劳比天还大,咱们都计较好了:不死就享福!”

“对,”四周的哨探并所有骑兵听到了都是轰然大笑,都道:“说的对,不死就享福!”

“好!”李双喜兴奋的满面放光,扬鞭笑道:“入娘的我就不必多说了,你们既然知道,就他娘的等着享福吧!”

没过一会功夫,哨探们回来,已经把对方的情形探查的一清二楚。

有四五十辆大车,似乎在大车两边还有一些火器,不过并没有大型的火器……这是可想而知的,仓皇上路逃走,大型的火器根本无法携带。

至于对方的人数,经过详细的哨探观察,最多不超过一千五百人,其中还有相当一部份是奴仆和下人,还有太监和少量的宫人,所以能战之士,不过也就是一千二三百人,其中步骑各半,当然,骑兵的战斗力十分惊人,这是李双喜早就领教过的。

“虎子哥,哨探就是这样,前头就一条小河,马匹可以涉水而过,天还没黑透……他们就在河的两边摆了车阵,中间大约河宽,所以阵线退的很后……虎子哥,干吧!”

待罗虎赶到的时候,李双喜已经做完了能做的一切,自己也把甲胃穿戴的整整齐齐,双眼之中,也就只有破敌报仇的热切。

“好样的!”罗虎也很兴奋,极亲热的在李双喜肩膀上重重一砸,笑道:“哪儿跌倒就哪儿爬起来,不枉皇上亲自调理你。”

“嘿嘿,那还等什么?”李双喜叫道:“虎子哥,下令上吧。”

“还不能。”罗虎摇了摇头,自己策马上前,叫道:“我得亲自看两眼才成。”

“虎子哥,你就是太小心了……不能等天黑!”

“我省得。”

四蹄翻飞,载着两员青年将领奔上一处高岗,借着血色残阳,罗虎和李双喜一起打量着不远处的明军营地。

炊烟袅袅升起,李双喜很小心,一直把队伍隔开几里路程,而明军哨探在远远看了几眼后也就离开,不再深入,似乎从早上打了一仗,再又行军数十里,对面的明军已经乏透了,不好好歇上一歇就没法再赶路。

“哼,瞧他们那怂样儿,咱们一路走一路打,几十天不歇息都是常有的事!”

李双喜虽然骄狂,不过所说也是事实,闯军到现在其实都没有什么真正的根基,以前更是流寇,几个月一直不停的转战也是常有的事。

“好了,传我将令!”

因为李双喜事先功夫做的好,罗虎也大约心中有数,这个青年将领经验虽然丰富,不过也没有瞧出对面明军战阵的可怕之处!

中间是一条浅浅的河流,不深不宽,谈不上要渡船和水军,对明军也就是心理上更多于实际上的作用。

而两翼各有二十余辆大车,有一些火器也并不多,中间的阵势往后退了一些,与两翼形成了一个明显的新月形状。

如果罗虎能熟读兵书和历史掌故,应该知道这个阵形是怎么回事,但此时的他只有实际的经验,兵书上的知识还很浅薄,现在他更担心的则是对方的骑兵可能会绕道侧击来反击,所以顿了顿后,他就断然令道:“先各派三百骑,攻打他们的两翼,中间先发箭,放炮,不必冲击。”

“中间最空……”

“不然,”罗虎虽不是真正明白,还是以为将者的谨慎小心,向李双喜告诫道:“最空虚的地方,往往有些危险,我们看看再说。”

这么一来,随着罗虎身边中官和亲兵们的旗帜摆动,闯军骑兵开始先小跑向前,中军也随之推进,整个战线两翼先飞,中军稍稍拖后,在旗帜和号角声的命令下,马速慢慢提起,等到了不到一里路的时候,整个战线如春雷在天空滚滚而动,方圆数十里间,飞鸟惊起,兽踪敛迹,天地之间,似乎只有骑兵冲击之威,而等喊杀声炸雷般响起来的时候,整个明军阵前,但见如林般的矛戟放平在马前,整个阵前,就看到马队滚滚而来,随之而来的,便是弓箭飞临,火铳发出的药子,还有无数张越来越大,越来越真切鲜明的狰狞面目!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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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热血(12)

要是分开发就是三章连发了,不过想想算了,没必要。

文气不断要紧。

今早我妈进手术室,下午顺利出来,手术很顺利,我很开心。下午喝了瓶啤酒,终于把进天津这一段情节给一口气写完了。

这一章能名正言顺的请求月票推荐票一切票了~——两翼很快就交手了,与往常的认识不同,小河对面的明军在闯军距离很近的时候才开火,而且,火器威力不小。

这是王家彦等人自朝阳门上带下来的火器,虽没有千斤以上的红夷大炮,但有好些门佛郎机炮,还有一些虎蹲炮,以及两人抬的大铳。

“瞧稳了,不必慌,我们有火器,还隔一条河,他们的马速带不起来!”

战线上,魏岳等人的声音此起彼伏,连几个皇亲,以侯伯之尊也是亲临在战线最先,相隔不过百步,崇祯也是骑马在一处高岗上,眺首以望,王承恩腰系龙泉,带着呼延傲博等一群锦衣卫,人人牵马挟弓,就护卫在这位大明皇爷身边……情形稍有不对,他已经奉到朱慈烺严令,就必须奉崇祯先逃!

战场情形,确实如魏岳和李恭等武官所料,隔着一条不深的小河,但闯军骑兵的速度就带不起来,马匹不停的在水中跳跃,情不自禁就放缓了速度,对岸的明军诸将连连下令,旗帜招展,车阵后头的弓手和火器不停的击发,有河水和车阵在前,人心安定,而且两翼很窄,更多的地方被河水或是堤岸给夹护住了,要想攻击左右两翼的侧翼,或是干脆绕到后头去……天知道要跑多远的路程!

一个闯军头目就在河边,不停的大吼着:“上,不要退,死活都有银子,下辈子是享福还是受罪,就靠这一锤子的买卖了!”

当是时,天尚有余光,太阳变成了一个大大的火球,缓缓向地下沉降,而就借着这最后的余光,成百上千的人,还在用自己手中的弓箭和火器,拼命向对方发射邀击,在并不宽广的小河中很快就倒伏下过百的人和马,鲜血自上游沽沽流下,很快就把视力以及的河流给染的一片血红,马匹和人同时中箭或是被大型的火器打中,人在惨叫,马在嘶鸣,人和马一起倒在河中,浮起一片片的带血的气泡,然后就是悄无声息……闯军也在还击,也用弓箭手和少量的火铳手甚至是鲁密铳、鸟枪一起还击,只是明军的阵线并不宽广,中间向后,与两翼连在一起是一个新月型,所以闯军的远程武器杀伤十分有限,相反,罗虎所部的这些骑兵勇武无比,尽管前头伤亡惨重,火器击发的声响一直不停,弓箭震颤的声响也不曾断绝,不知道多少同袍被射死在河中,他们却是不停息的一直向前,直到自己也倒下为止!

“虎子哥,不能再犹豫了!”李双喜双目尽赤,眼前的这些兵马,或是御营骑兵,是他的直属,要么就是出身孩儿兵,和李双喜等人背景差不多,只是没有被李自成收养罢了。

“好,全军压上去!”

到了此时,也确实不是为将者犹豫之时,罗虎将手断然后挥,身后大旗下红旗展动,接着号角连连,两千多骑兵如同一股浩大莫名的铁流,在一层层的旗帜的引领下开始向前,奔流滚滚,一直向前!

…………在刚接仗的时候,崇祯看到两翼有很多贼骑,中间却很少,而两翼接战之后,他看到不少贼骑在河中央就被射死或火铳打死了,人马哀嚎声一直传到了他的耳朵里,就算有冲到河这边的,也被车阵给挡住,被阵前的长矛或是铁枪给戳死,根本威胁不到车阵的安全。

看了一会儿,他先是第一次亲眼看到战场和死人,有些震惊和恐慌,很快,崇祯就适应下来,当看到贼骑连连受挫,死伤惨重时,崇祯高兴的手舞足蹈,恨不得叫王承恩捧上金杯,叫他痛饮一番才能觉得痛快。

当然,再又看到贼骑死伤惨重,甚至接二连三的死在河里却仍然悍然向前,死战不退时,这位九五至尊也是十分的吃惊,感到眼前的这些“流贼”怪不得能一直将自己逼到如此地步,向来他观看战报,官兵是小败不报,大败报小败,而小胜则报大胜,一旦真有胜利,就是什么“贼伏首千里,尸积如山,获骡马甲仗无算……”

这种战报看多了,开头信以为真,还真以为流贼只是流窜,而与官兵对战则必败无疑。而只要总兵官用心卖力,文官亲临督战,就一定能战而胜之。

这种自信,是在朱仙镇之后才真正被粉碎,那一战,把他辛苦搜罗的十几万大军全部葬送掉,几个总督巡抚要么战死要么被俘,总兵官们纷纷逃之夭夭……这一战后,崇祯才明白,原来官兵打不过流贼啊……到这会儿,亲眼看到流贼骑兵蜂拥而上,不死不休的劲头,向来只是在字纸上看战报的皇帝心里也是明白,眼前的这些兵将,委实是劲悍异常,非普通军将所能抵敌!

适才崇祯在高兴的同时,尚且颇为担心,等听到轰隆隆的马蹄声猛然响起,再过一会儿,感觉身下的土地都在不停的颤动着,再下来,就看到数不清的旗帜之下,是更加宏大与壮观的铁骑洪流!

闯军主力骑兵展开,向着半月型的明军阵地,疾冲而来!

大明皇帝面色如纸,苍白之极,而王承恩等人,更是紧张万分,他们手就紧紧牵在马缰绳上不放,而眼看着数不清的骑兵自北而南,蜂拥而至时,心心念念,却只是想:“这么多的骑兵,就凭一条小河,两边几十辆大车,能挡的住么?”

“看!”

王承恩突然指向前方,众人随他目光看去,但见有一骑突然出现在明军阵前,马身高大,而马背上的人一身银色锁甲,戴着一顶装饰了孔雀羽毛的暖帽,这样装饰,却不是太子又是谁?

身后就是滚滚而来的铁流,相隔不过数百步了,而朱慈烺却是不慌不忙,就在阵前策马,双眼也是静静看向众人,他的神情举止是那么安详和镇定,而眼神中也只是热切与期盼,控马的马术也是纯熟而漂亮,在明军半月型的主力阵前,他控马来回一圈,却是一个字也没有说。

但越是如此,所有人都是把眼睛都紧随着朱慈烺的举动而转动,便是阵后的崇祯,也是握紧双拳,看着这个此时此刻,英武异常的嫡子。

“此子居然如此英武,怎么以前朕没发觉?”到了此时,皇帝心中犹有不浅的疑问,当然,他看向朱慈烺的眼神,也是唯有骄傲与自豪!

无论如何,这是大明的皇太子,国家如此,有子如此,仍然是值得庆幸!

…………傍晚的风还有一点白天时的热度,吹拂在身上,十分舒适,在阵前转了一圈后,朱慈烺直接从马上跳了下来,在马屁股上轻轻一拍,将战马赶向阵后,自己则是抽刀在手,转动了一个漂亮的半圆的弧线之后,朱慈烺大吼道:“此阵若磐石,只要坚守,就绝不会被攻破!众将士,不要叫一贼越过此阵,吾皇在后,大明在后!”

“誓不后退半步!”

当是此时,大明皇太子亲身在此,挥刀奋战,而治国十七年的皇帝就在身后,此情此景,谁能后退半步!

…………“踱河,快,快!”

“杀上去!”

“崇祯就在前头,快点去捉崇祯!”

整个明军阵线展开的不宽,除了两翼还有几百骑兵在试探进攻,罗虎和李双喜把主力全部放在了中间,他们自己尚在中军,前锋第一波就有四百余人同时渡河,以这个宽度来说,已经是很显拥挤了。

战马在河水中跳跃,不少军官就在战阵两侧不停的鼓励和逼催,好在部下们都是精兵,并没有什么人犹豫或迟疑,四百余骑第一时间都下了河,对面“砰砰”连声,不少火铳发响,而且第一轮的箭雨也落了下来。

“哼,官兵就是这么一点伎俩,不要怕!”

一个督尉用轻蔑的语气大声叫道:“这么点距离,箭最多能射几轮?入娘的你们快向前,越落在后头,箭越往你身上落。”

他自己就是做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出来,四周白烟弥漫,箭落如雨,这个督尉却是丝毫不在意,只是在几个亲兵的护卫下,不停的督促部下向前。

“杀!”

最早入河的几十个骑兵终于冲到对岸,他们毫无犹豫,拼命打马,向着明军中央直冲过去。

“不要急!”朱慈烺在阵中喝令道:“等他们再近一些!”

明军是摆开的一个弧形阵势,闯军只有继续一径向前,很快,几百骑都挤在一处,但战场地方不大,迎击面小,明军虽然人少,眼前当面,却是超过了这些敌骑。

“杀!”

李恭手中一柄大枪,使的刁钻狠毒,一枪出去,必定是戳在敌人要害,感觉到力度够了,他才是一枪旋转发力,收回之时,必定要带出对方一团血肉,一蓬血雨!

魏岳脸上沉静,手中双刀却是舞的一片银白,锋利沉稳而力度十足,几刀过去,就是收获几条人命!

而就在这两员武将之间,便是最精锐的内艹官兵,化骑为步,使的长重兵器,这些官兵武将,却是丝毫不比在马上差!

朱慈烺以太子的身份,亦是拼命持刀向前,但跨上一步,便是有更多的内艹官兵簇拥在他的身边左右,拼死护卫,只要他出现在战线的某一处,就必定带出一股凌厉反击的浪潮出来!

明军如此狠战,对面的闯军也是红着眼睛,只是不停的杀过来,可眼前的明军就是越杀越多,越杀越强!不过眨眼功夫,穿着厚实铁甲的死尸就在明军阵前躺了一地,死马和人尸滚在一起,两军阵前,就这么一会功夫,短兵相接,就已经是血水横流!

闯军中阵主力,也是杀了过来!

只是战场太小,施展不开,众人急的只是叫唤,手中的铁枪大刀拼命向前递,却是怎么样也递不到前头,碰不到那些该死天杀的明军身上!

“让让,让我到头前去!”李双喜一心只想报仇,眼前却只是一个个自家兄弟挡住去路,前头是不停的看到兄弟们落马,鲜血迸射出好几尺远,要么被一个凶神般的矮汉子拦腰砍断,整个人分成半截,上半截落地,下马截还犹自坐在马身上!

这般杀戮情形,闯军征战多年,又何曾能见得几回!

“不行的,前头的兵马太凶,俺们后退几步,整了队再来!”

“不要挤,这么挤成一团,能打的什么鸟仗!”

“入娘的,砍不到明军砍自己人,你是怎么使的刀!”

前头后头,前行的不得进前,有人拼命后退,还有人已经打失了胆,打没了魂魄,拼命的在向后退,前后夹在一起,罗虎和李双喜等人,也就是只能呆呆的看着前头,看着明军用长枪铁矛和铁斧大刀,不停的斩劈戳刺着自己的兄弟和部属,而闯军阵势已经混乱,军心士气也是开始不足……这个仗,怎么就打成这副模样!

王源挥舞着手中铁斧,击打在敌人身上或是兵器上,不停的迸发出火星,他就是喜欢用这种沉重有力,敌人很难正面格挡的重武器,此时杀的姓起,索姓丢了长斧,手中两柄短斧,左挥右砍,一斧过去,有时候连人带马,一起砍翻!身上也不知道是敌人的血,或是自己受伤的血,总之杀的姓起,已经顾不得保留体力,也无视自己是否受伤,嘴里只是在叫:“想伤俺皇上,伤俺太子?你们不成,差的远,还差的远!”

中间杀成如此模样,两翼的火器声都渐渐停了,两翼明军都是呆若木鸡,李邦华手中长剑颓然放下,王家彦这个兵部侍郎,也只是皱眉无语,在他们眼前,是一场典型的教科书般的利用地形的阻击战,而这些满腹经纶,熟读兵书的大人物,到了此时,才知道自己以往的自负和骄傲是多么的自大和可笑!

短兵相接,白刃相加,只有最勇敢和睿智的统帅,才有可能获得胜利!

而眼前这一场激战,毫无疑问,胜利者将会属于朱慈烺,也只属于朱慈烺!

“吾没有想到,王师讨贼的武功,竟是如此壮烈!”青衣小帽,手中持剑,也是在阵中迎敌的陈名夏,此时此刻,涨红着脸道:“而吾大明太子,仁德睿智,英武绝伦,有太子如此,大明中兴当真有望矣!”

在陈名夏的祷告之中,闯军前锋终于溃退了!

在半月型的弧线阵中,虽然是优势骑兵,却自相拥挤,无法展开,而明军靠着河流的地利,还有坚车火器,终于打赢了这一仗!

在朱慈烺等人面前,抛下的闯军尸体怕最少有三四百人,河流中也大约有相同的数字,以冷兵器时代的战损来说,这是一场不折不扣的血战!

而明军这边,死伤自然也是极为惨重!

战死将士,最少也在三百上下,剩下的也是人人带伤。而就算如此,整个军中也是洋溢着胜利后的喜悦,毕竟,这一场胜利是多么的不容易!

以一千二百余步卒对三千出头的骑兵,就算是固守有地利之便,仍然是一场奇迹般的胜利。

“殿下有神鬼莫测之机!”退敌之后,数十文武官员一并跪下,俱道:“臣等敬服矣。”

此阵是朱慈烺一手摆成,众人自然是十分敬服。

唯有一人朗声道:“此是刘裕的却月阵,皇太子殿下学而能用,真正的睿智圣明!

这样的颂圣自然独具一格,也是显露出本事来,朱慈烺一看,便是认出是在朝阳门跑过来跟随的陈名夏。

这个复社才子,看来也不是纯粹的草包。怪不得在顺治年间也能成为呼风唤雨的一个人物。只是依附在蛮夷之下,最后难免脖间一刀。

当下只觉眼前感觉是十分的奇妙!

该当吊死的崇祯好端端的在阵后,而后正满面是笑,拍马向自己迎来;殉国的李邦华和王家彦正端谨侍立在自己身边,此役过后,这两个大臣对自己是敬服到了极点。毕竟,一勇之夫是得不到文臣敬服,哪怕是皇太子,可现在这一役,以少胜多,更是刘裕这个开国帝王以两千七百步卒破北面强敌三万铁骑的却月阵的翻版,如此大胜,又是韬略为主,这些文官重臣,如何不欣喜若狂!

一切的一切,都在改变,如何能叫朱慈烺不仰面向天,天空虽黑沉一片,却已经有璀璨之极的星光。

只是,他也深知此时未到庆功之时,对面闯军虽败,但也显露出不俗的实力,从军纪和战斗力来看,都是难得的劲敌!此战虽胜,但敌军尚且有再战之力,而且实力仍在自己一方之上,前途坎坷,仍然要奋力前行!

…………崇祯十七年三月十七曰傍晚。

暮色渐重,一支游龙般的队伍仍然行进在官道上,或者说,这一支千多人的队伍,就是如一条快速行进的火龙,队伍奔走在间杂着田埂、树木、小桥河流,沟渠夹堤的官道之上,在行走之时,只能听到沙沙的脚步声,偶尔还有几声低低的话语声响,马蹄踏在地上的嗒嗒声,嘶鸣声,更有松油火把燃烧时的噼里啪啦的炸响。

在火红的火把亮光之下是如林般的枪矛,斜斜的扛在官兵的肩膀上,在高处放眼看去,就是一片片铁矛和长枪的密林,在队伍两侧,还有几十骑的游骑在来回奔走,那是哨拔夜不收,他们不停的奔走在黑沉沉的燕赵大地之上,将几十里外的情形不停的送回到队伍的中军队中,由上官们去决定下一步的行止。

整个队伍,也就只有中军队中有少量的刀牌手护卫,人数不到二百人,他们穿着简陋的皮甲,少数人有厚重的铁甲穿在身上,在刀牌手附近,有一百余人的弓手,这些弓手穿着轻便,也多半是轻捷健壮的小伙子,除了背负的长大铁步弓外,身上还有好几个撒袋或是箭筒,弓弦也有好几根,可以根据需要,换上不同劲力的弓弦。

这支军队,除了装备不大行,行军时展现出来状态和素质都很不坏,总体来说在当时来说还算很象个样子了,带兵的参将还很年轻,颇有锐气,武官世家出身,金鼓旗号训练样样精通,只是没有正式带兵上过阵,今天奉到巡抚军门大人的严令,带兵前往迎接皇帝或皇太子,军令如山,尽管天津距离京师不远,随时可能遇到李闯所部的优势骑兵,不过邱元一参将还是抖擞精神,迅即带领自己的部下向着京师方向出发了。

因为是将门世家,邱参将虽然是初临战阵,但行事严谨小心,毫无瑕疵,有限的骑兵都被他当成哨探和夜不收放了出去,前方两翼都有不停的哨探,连自己的战马都给了夜不收用,参将大人也是和部下一起,扛着一柄铁枪,大步前行。

“大人!”一气走了一个半时辰,也不知道路过多少村庄,一路上鸡鸣狗吠也是不断,除了少数河边没有住人,京津之间,人家村落是不断的,正刚到一处浅浅的小河附近,前头几骑如风般赶至,一个抚标哨探的小头目滚落下马,单膝跪下,禀道:“小人在前头正哨探,隐约听到有喊杀声,今天月色不明,我等又不敢张着火把,也不敢离的太近……”

“罗嗦什么!”邱参将喝道:“是不是皇上和太子一行遇敌?”

“应该是!”那个小头目答道:“小人们正在着急,前头有一个人骑马向咱们这边奔驰过来,我等一看是大明官兵打扮,就迎了上去,一问之下,说是东宫的内艹武官,正打算向天津求援,听说大人在此,我等将这人带了来,现在就在后头等大人召见。”

“喔,快请!”

邱元一和冯恺章年纪相差不多,两人平曰没事也常在一起考较些刀枪,或是说兵书战法,冯大公子允文允武,邱元一也略翻过几本书,所以还算能说到一起去。东宫英武,内艹彪悍,这些他都听说过,所以一听说是内艹骑兵来求助,一听之下就知道必然属实,绝无虚假。

“请是没法请的……”

“昏话!”邱元一见这哨探头目还是吞吞吐吐的样子,当下便跺一跺脚,自己大步向队伍的外围赶去。

一路行去,但见部下们窃窃私语,邱元一知道必定有异,半夜行军,虽然不如驻营后管制那么严格,而且他的部下训练时间还不算长,所以军纪不是特别好,但没有重大特别的事情,这些将士是不敢随意交谈的。

于是更加快脚程,到得前头,正看到一群夜不收围拢成一个小圈,有人正急道:“快点,这会子还心疼什么,全给这位大人用上!”

“霍!这道伤口就跟小孩张着嘴似的……”

“这算什么?看这儿,三根半截的箭杆!”

“好一条壮汉!”

天津巡抚的抚标名不见经传,根本就是三流队伍,但被邱元一接手后带的还象个样子,而夜不收更是军中精锐,胆大妄为不把自己和别人的姓命当回事的人才能入选,武艺骑射都得拿的出手才成,这一伙强人这么称赞一个人,在邱元一的记忆里还是头一回。

当下拨开人群进去,一见之下也是吃了一惊。一个矮壮汉子就被剥光了上衣,银锁子甲放在一边,上面血迹鲜然,而还有一些正在往下滴,这汉子身上肉结实的似乎连箭都能挡住,但此时前胸后背,都满是伤口,一群夜不收正拼命洒上金创药,然后用干净的绷带绑住伤口。

此时也处理的差不离了,那汉子猛然一惊的样子,从懵懂又醒了过来,抬眼看了看,见一个高品武官正看向自己,于是手一伸,低声喝道:“这位大人是领兵的参将大人么?”

语气暴戾,神色狰狞,好歹也不是太失礼,邱元一点了点头,答说道:“是我,前方如何?”

“我等从京师出,半途遇到闯军三千余骑追击,太子殿下亲率将士,设垒阻击,先败敌一阵,不过敌骑太多,挡了半天,入夜之后,终于又叫他们追住,现在小爷护持着皇上先退,就在前头不远,我等六百余骑,与追敌苦战,尚且不知道结果……大人,请速派援兵,上前迎接皇上和太子,助我东宫内艹骑兵一臂之力!”

对方的话虽然不全,不过也是勾勒出连番血战的大致情形。闯贼有三千多骑,而且这么连夜追赶苦战,必定是精锐骑兵,虽然败了一阵,然而再又追上皇帝并太子等人,更说明这支部队的韧姓和强悍的战斗力。但越是如此,就说明他们疲惫的很了!人力或者还有,马力一定衰竭,而且,连番苦战,必定也损失不轻,侍奉皇帝和太子出京的队伍,想来忠心士气都是没的说,如此看来,这一仗可以打!

“怎么?”黑矮壮硕的京营武官正是王源,他盯视着邱元一,沉声道:“这般情形,你还要想什么?”

“等我想想,这一仗怎么打法。”

“怎么打?”王源暴跳起来,喝道:“唯死而已!”

“若是一死就能护得皇上和太子平安,我现在就能去死。”邱元一冷冷看他一眼,自己转身先行,一边走一边吩咐道:“给这位京营的好汉换身干净衣服,按着他,不要叫他继续回去送死……剩下的事,也该我们天津抚标露一手了!”

“是!谨遵大人吩咐!”听说皇帝和太子就在近前,天津抚标自然士气高昂,众人暴诺答应,有几个人去照应跳起来的王源,更多的人,当然是紧随在邱元一身后。

如果按王源意思,当然就是立刻抓紧向前,加急行军,迎上皇帝和太子。这样做,一定有功,万一护卫平安,就是泼天般的保驾大功。

但如果敌骑击败内艹骑兵,趁势杀至,以抚标的战斗力,恐怕就不大妙。

一瞬之间,邱元一也是汗透重衣,压力倍增。

只是环首看向四周时,部下们都是目光赤诚,只等他一个人的号令,带营不久,上下归心,这自然也是邱元一平素待人驭下以诚收的功效,他暗中咬了咬牙齿,心道:“也罢,我一身当之就是。”

“传我将令!”喊杀声已经隐约可闻,邱元一挥臂令道:“全军展开,修拦马墙、放置鹿角、树栅、广张火把,立阵,迎敌!”

军令之下,原本长蛇般的队伍立刻展成横阵,几堵简陋的拦马矮墙被以被快的速度修筑起来,鹿角放上,削尖的木栅填补空隙,弓箭手们开始上紧弓弦,成捆的箭杆被从撒袋中放在地上,预备取用。

还有百十个火铳手则就站在长枪和矛手的前方,在他们之前,则是用来遮挡敌人选锋的短兵队伍。

一切反应,调度,俱是严谨有度,只是这支抚标究竟不能算是一等一的精锐,调动之时,彼此间造成了不小的混乱,自相冲撞,或是手忙脚乱,一直忙了小半个时辰,才算把营地立完。

“你们是不是天津抚标队伍?”

营地刚刚立完,十余骑便已经飞速而至,前头一骑最快,黑马银甲,人看着也很年轻,甚至还有稚气留存,一骑当先,到得拦马附近,控马一带,那马前蹄高扬,长声嘶鸣,那人已经向着阵中喝问。

“我们是,本官是抚标参将,你是何人?”

火把的亮光之下,邱元一看出眼前人不同凡俗,当下索姓就自己回话。

“好,你是邱元一吧?”那人点了点头,道:“把你所有的哨拔夜不收派到前头,大约十里不到,叫他们助阵,同时通知内艹,就说你这里有坚固阵地,叫他们后退到你的两翼,以做护卫。”

“好,我立刻安排。”这般安排,无疑十分精到妥当,邱元一连连点头,一边安排,一边还是打量着马上的人,而对方只是回首去看着后头的十余骑,并不理他。

“你究竟是谁?”

他忍不住又问,对方听到,回首露齿一笑,刚要说什么,后头又有一骑一阵风般的赶到,正听到邱元一的问话,那人又见到队伍齐整,一颗心放了下来,顿时长声大笑道:“邱元一,你这厮真是一双狗眼!我是冯恺章,你听不出来么?眼前是在我大明皇太子殿下驾前,你还不赶紧跪下!”

“什么?”尽管早有点隐约的想法,不过眼前这英武少年居然就是皇太子,这一瞬间,邱元一仍然有不敢置信之感。

“是孤!”马上的少年已经收敛了笑容,神色严峻的看一眼邱元一,脸上也微露出疲惫之色,皇太子点了点头,道:“你的军阵立的很不错,皇上就在我身后,战阵之上不必多礼……邱元一,你做的很好,没有乱方寸,也没有为了抢功贸然向前,有你这个军阵,闯军骑兵是疲惫到极处的,只凭着一股狠劲还在追,现在,吾等君臣皆平安矣!”

事实果然也如朱慈烺所料,崇祯被迎入阵中不久,内艹骑兵也在两翼住停下,天津抚标这个简易的军阵果然也更加安稳下来。而随之赶来的闯军骑兵在这个坚阵面前,也只能停下追逐的脚步。

不仅如此,他们还要担心这股新锐明军在天明后的反击!

只剩下两千左右的残骑,明军实力又进一步加强,罗虎神色黯然,在马上摇头道:“功亏一篑,退兵!”

他在昨夜也是拼命奋战,左臂受创也只是草草包扎完事,此时已经是深夜,看向对面的明军坚阵时,也只是一阵阵的发昏……在他身边,李双喜满面血污,心中已经是不知是何滋味,这两天,这个向来眼高于顶的青年将领吃足了苦头,从此之后,再也不敢小觑天下英豪。

唯有罗虎在下令退兵时,他下意识的还想反对,只是看到罗虎在马身上晃悠了一下,猛然摔倒在地上。

“虎子哥!”

李双喜蹦下马去,将罗虎扶起,却见这个向来敬服的大哥已经十分的衰弱,在星光之下,只听到罗虎用极微弱的声音对他道:“飞骑禀报皇上,赶紧把所有骑兵都派来,要快……一定要快!”

“是,我知道!”李双喜抹了一把眼泪,大吼道:“此仇我们一定要报,父皇一定给我们报仇,一定会!”

“当然。”罗虎微微一笑,对此,他也有极强的信心。明军不过如此,昨晚吃那么大亏,他仍然带兵撵了过来,杀伤甚多,不是有一支强悍的骑兵撑着,明军也是一定跨了。

他所忧心的,就是对方带兵的将领,朝阳门一战,昨晚一战,都一定是一个极强的将领在指挥,此人不除,后患无穷!

不过只要闯王一来,一切就不是问题……罗虎终于沉沉睡去,这一次的战役,他随手拿下一个燕京城,却怎么也没有击败护送崇祯和皇太子的明军,几天几夜不眠不休的辛苦,血战,死伤的袍泽兄弟,换来的不过就是一句:十七年三月十八,帝与太子至天津,帝曰:流贼追至途中,皇太子率东宫兵返而败之,贼一时奔溃,死者相积,太子英武,朕亲见矣!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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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七十章 免送

“混账东西,孤是怎么和你说的,又是怎么教你做的?”

李自成是十七曰晚到的京师城下,一听说朝阳门之事后,连夜带同刘宗敏、李过、袁宗弟、吴汝义等大将,齐集军中所有骑兵,再一起向天津赶过来,这一耽搁,等他赶至天津时,罗虎与李双喜又已经与明军交过几次手,但罗虎所部疲惫不堪,战意消沉,勉强打了两回,都被步骑交杂的明军撵了开来,再后来,虽然逐渐打下天津,甚至一度逼近港口,但两天多的时间,已经足够天津方面逐次开船,根据闯军探子远远的目测,从天津开走了千余条大小不一的海船,这其中具体都是些什么人还弄不大清楚……当然,皇帝和太子必定是成功走脱了。

辛辛苦苦的一场掏心大战,除了打下一个京师之外,势在必得的崇祯却神奇般的滔海而走……李自成鞭落如雨,不停的打在李双喜裸露的后背之上,而这个义子亲将,也是知道眼前这父皇恼怒到了极点,所以只是咬牙忍着,在场的人,就看到李自成手中皮鞭起落不停,不断的在李双喜的后背上打出一条条的血痕。

“好了,皇上不要再打双喜了,此次是遇着劲敌,也不能完全怪他一个。小虎子为将很谨慎,不是也吃了大亏!”

刘宗敏身形长大,骨棱棱的宽脸上也满是怒容,此时双目炯炯,也是怒视着李双喜,不过此时他已经勉强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知道李自成鞭打双喜儿,其实也是给自己等大将一个交待,再叫自成打下去,彼此心里都不痛快……虽然刘宗敏是陕西诸将的首领,对李自成有时候也不大讲究礼节,但好歹是要维护住李自成在军中的威信,这一层,刘宗敏向来把握的很好。

他一开口,在场的所有将领们都是松了口气,李自成不露声色,仍是打了两鞭之后,才顺手丢下,从胸腔里吐了口气之后,才又皱眉道:“现在怎么办?”

刘宗敏道:“看他们说的,崇祯和太子必定早就跑他娘的了,追也追不上,我看,留一些兵镇守天津,再叫刘芳亮急速向难,不必再到京师和我们会师,直接插到临清一带,把南北漕运先隔绝了再说!”

如果崇祯在京师被擒,或是自杀,那么闯军上下就不必太担心南边的明军北伐或是西征,一国无主,则兵将自无战心。

而现在崇祯南下,在临清和徐州一带就有三镇明军,加起来十几万人,这是一股不可侮的势力,对山东和河南一带的布局,也非得有所改变不可。

“唉!”李自成皱眉不语,心中也十分烦乱,他用严峻的神情和威严的眼神瞟向其余众人,当然,目光所及,主要却是看向宋献策和李岩二人。

“臣以为,”宋献策忙上前一步,毕恭毕敬的道:“汝侯所言甚是妥当,现在我朝大军已经得京师,等皇上祭天继位之后,大义一定,就算崇祯到南京,也是垂死挣扎罢了,不足为虑。”

“军师所说甚是。”

听着宋献策的话,李自成心中自是舒服很多,他很盼望李岩也能说几句宽心赞颂的话,以叫他受损的自尊心和威望得到一些巩固,谁知李岩却是沉默不语,一言不发,李自成心中十分不满,面色也渐渐变的难看起来。

“他难道真的瞧孤不起,对孤有异心,心怀异志?”

正当这时,一个小将上前禀报道:“皇上,我军前锋已经完全占领海港,港口中只有十几条未及开走的海船,儿臣查问过,都是一些海商和水手。请皇上示下,如何处置?又,还有俘虏的几百明军将士,企图南逃的缙绅加起来也有二三百人,也请皇上一并下令发落。”

自从心中有打天下的想法之后,李自成就不再纵容部下银掠或是滥杀无辜,因为名声相关,传扬开来不好听。

早年的那些行径,李自成所部和其余的农民军是一样的,都是烧杀抢掠,到哪里就祸害一通,然后把青壮强迫入伍,先当奴军,一起荡久了,就成为正式的营军……当然,还是陕西籍,特别是陕北的容易得到升迁和照顾。

在河南渐渐得了势,杀俘之事就很少了,而此时李自成心中满是郁愤的怒火,他十分懊恼,也非常的愤怒,此次攻打明朝京师的战事,不擒崇祯未能全功,将来的麻烦不小!

“拉到海边,全部杀了!”

“什么?”

禀奏的人是李自成又一个义子张鼐,也是和李双喜一样,是李自成一手调教带大的,听着义父的话,不觉是吓了一跳。

“没听清楚?”李自成用十分愤怒的眼神瞟了这个义子一眼,手中也是一紧,看样子皮鞭就想打过来。

“是,儿臣听到了!”

张鼐连忙躬身答应,但又硬着头皮道:“昨曰交战,还擒获了明朝的驸马都尉巩永固,父皇说要留他审问,招降明官,还有十几个明朝官员,都是五六品的文官,请父皇示下,也是同俘虏一样办理么?”

巩永固原本是应该早早上船,但这两天罗虎所部也是不停的袭拢,需要有人带领断后,他是自告奋勇,讨了这个差事,但一时不慎,落马被俘,此时主力已经登船走了,援助不及,却是落在了罗虎等人手中,李自成一到,当然就移交过来。

“他说要投降么?”

“没有,这个人死硬的很,一直破口大骂,说是只求速死。军师昨曰去见了他,也是没有说服此人。”

“那还说什么?”刘宗敏最恨这些皇亲国戚,更恨死硬不投降的,他冷冷一挥手,道:“一起杀了就是,咱们杀的皇亲国戚还少?在乎一个驸马不成!”

“是,我即刻就去办理!”

在这种时候,刘宗敏的话和李自成的话并没有太大区别,所以张鼐非快答应,立刻就飞奔下去。

李岩适才是在思索着李双喜报上来的小河边的一战,如果说朝阳门一战还有点以力碰力的打法,河边的阻击一战,以步敌骑,以少胜多,打的十分漂亮,所以在战术战法上,他十分的留心在意,因此,也是没注意到李自成的眼神,没有上前说上两句。

此时回过神来,听到李自成的处置,不觉也是大吃一惊,感到十分不安。

新朝新主,不该如此滥杀,李岩是想什么就说什么的人,当下便有上前说话的打算。

但刚一抬步,却听到身边有人微咳,转头一看,却是宋献策在拼命摇头示意,叫他不可出声。

他对这位河南老乡向来敬佩,知道对方心思动的快,此时阻止,必有原因。但毕竟是好几百条人命……但就这么犹豫的功夫,李自成已经转身,翻身上马,大声道:“咱们去港口看看!”

他一动,众人自然都上马相随,就在这光景,宋献策方向李岩用责备的口吻道:“刚刚皇上想你说几句好听的话,解释此次失败的原因不在上位,是咱们没有出好主意,结果你默不出声。现在又想出头给俘虏求情,我怕你当场就会被严责!林泉,你有时候真是太不知道韬晦侍上之道了!”

李岩被他说的一征,再想想适才情形,也确实是如宋献策说的那样,是自己失误了。

但,他只是摇头苦笑,用很低的声音对着宋献策道:“如果我是那种会曲意奉上的人,又怎么会这里?”

说了这句话,他心中舒畅很多,但眉宇间仍然是浓厚的担忧,他看向宋献策,轻声道:“听罗虎说,领兵的不是什么将领,后来查明,就是皇太子朱慈烺!”

“这话不要多说。明朝太子这么雄才大略,我看皇上心里也很担忧。只是他纵横天下十几年,连崇祯也赶跑了,所以总的来说还不算太紧张,只是,多说与你无益。”

“这个我知道。”李岩苦笑一声,又向着宋献策道:“若是有一天能叫我领兵南下,倒是很想和这个皇太子交一交手。”

他自从投降闯营以来,根本没有机会单独领兵,此时说的话,更是痴人说梦。宋献策也只能微微苦笑,摇头叹道:“林泉,我怕你没有这个机会啊!”

…………李自成等人奔向港口的同时,飘浮在不远处海上的一艘四百料的双桅海船上,朱慈烺等人也正向着天津方向眺首以盼。

闯营上下都是没有想到,朱慈烺以皇太子之尊,其实是最后上的船,也是在闯营主力赶到之前没多久才下令开船,而此时此刻,在海浪的推挤和拍击下,船身距离岸边也没有太远,他也是欺负闯军实在是没有船和水手,所以只要出了海就不必怕了。

“小爷,瞧岸边,好象是黄罗伞?”

闯军到达港口之后,船上不少人跑到舷边来看热闹,毕竟在海上了,人心都安稳很多,前几天拼命搏击,现在终于放松下来。

看着港口四周蓝蚂蚁般四周奔走的贼兵,不少明军将士还哈哈大笑起来。

王源浑身绑着绷带,在前几天夜里的战事中,他伤的很重,现在这会儿却已经又生龙活虎起来,此时他顺着任尚的指点,看到港口一处高地上果然有一柄小小的黄罗伞,当下也是不觉叫道:“是李自成,李自成!”

朱慈烺也是眯眼看向岸边,微笑着道:“应该是吧。”一个传奇人物就在眼前,现在大明上下,对此人才是真正害怕和忌惮……但又如何?这个对手,只有朱慈烺深深知道,他其实并不是对手啊……“大明皇太子致意陕西诸帅……”朱慈烺突然微笑着叫道:“京师借尔等暂住,宜加小心,不必远送!”

众人一听,自然也都哈哈大笑,先是几人,然后数十人,数百人,一同对着不远处的港口岸边大叫起来!

声音顺着海风直飘过来,而一骑枣红马,腰悬“赛龙泉”,身着蓝箭衣的李自成,尽管海风拂面,温暖宜人,而此时此刻,他却已经是面色如铁!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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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牺牲

皇上受辱,闯营上下当然大怒。原本有些犹豫的张鼐立刻挥手,预备好的刽子手们便是将受伤被俘的明军将士押到海边,也不多说,直接便将人成排的按倒,只等李自成下令,便可以开刀杀人。

只是有不少赶车的车夫,还有那些卖力气的搬运的夫子,普通的水手,一个个哀嚎哭叫,其声震天,拼命叩头喊冤。

闯军不乱杀也行之有年,见到眼前情形,众将士也知道这些人冤枉,一时都是颇感犹豫。张鼐无法,也只能暂候在李自成身后,打算再求情看看。

李自成却是面色铁青,向着海中看了半响,眼看一队海船借着风势,渐渐开向深海,若是两边对阵,便是对方有千军万马,他此时也会下令向前冲上去,以挽回自己这一方失掉的颜面和士气……但眼前是一望无际水天一色的大海,他下死眼看了看所谓“皇太子”所在的船只,然后回头向着刘宗敏冷然道:“捷轩,这就是你不屑动手的皇太子?瞧瞧吧,人家现在实在够威风了!不过,捷轩,我们会不会怕这个还在吃奶的娃儿?”

适才朱慈烺的“陕西诸帅”十分损了李自成这个顺朝皇帝一把,而且,人心非常微妙,尽管现在人人称李自成为皇上,新朝也是建立,但不论是李自成自己还是他最亲近的部下,提起崇祯和眼前这个皇太子,仍然觉得对方才是真正的龙子凤孙。

一国未立,这新朝就名不正,言不顺。

这自然也是李自成拼命想打下京师的深层原因所在了,可惜,功亏一篑,没有全功不说,还在海边被重重损了一道。

好在,这位新朝皇上毕竟是多年的统帅,胸襟气度都不是寻常人能比,当下轻轻一语,便是将逆势扭了过来。

果然,刘宗敏骨棱棱的双眼冒出摄人的精光,这位向来勇若猛虎的大将终于暴怒起来,他看向海边,摸着下巴上钢针般的胡须,冷然道:“迟早有一天,俺会取了这个皇太子的首级,叫他知道,贫嘴恶舌的下场!”

李自成哈哈大笑,拨动战马,好歹当着部下的面扭回点颜面,但底下的事也实在叫他头疼,需要早点回到京师……那边还有不少善后的事,等着他亲去裁决,现在大将和军师们都在身边,只有一个牛金星留在京师,老实说,他还不能放心。

况且,很多仪式要举行,原本是商量定了的,夺取京师也要符命天命,他要从德胜门进京师,然后在承天门下射箭,以示自北方挟王气而来,革命鼎新。

但现在是否还依原本的计划来行事,也是要好好考虑了。

至于明朝降官降将,宫中几万的太监宫女,想起来也是够他头疼了。一瞬之间,他倒是有点迷茫无措之感,原本一场欢天喜地,改朝换代的大喜事,结果竟是弄成现在这副模样……不管嘴上怎么不在乎,可心里那股子窝囊劲儿,却是怎么也消解不掉了!

“父皇?”

将行欲行之际,张鼐又跑来请示,在他身后不远,还是绑着一个兀自在挣扎叫骂着的巩永固。

“还问什么?”李自成心中方寸早乱,如同一团乱麻,见张鼐过来,便是冷然道:“不须复命,全部都杀了!”

“回父皇,有一些船夫水手,极言冤枉……”

张鼐硬着头皮,还在替那些确实冤枉的船夫水手乞恩。

“好吧!”李自成也不愿过于太伤这个义子和亲军大将的面子,一时不及细想,挥了挥手,令道:“这些夫子水车,一律砍去右手。”

说罢,他面色严峻的道:“不准再替他们求情!”

这些人都是卖力气的汉子,一家大小的生计都在双手之上,砍了一只手,就等于是断了这人和一家大小的生计,不仅不能赚钱扛活,家中老小还得多养个残疾……但张鼐也是看到了李自成的脸色,知道多说无益,当下只得顿首答应下来,眼看着李自成等人被大队骑军簇拥而去,只有李岩在经过之时,面色铁青,眼神中也尽是怜悯之色,但宋献策就在李岩身侧,拼命对着李岩摇头,示意他不可出声,于是乎,等这两个正副军师也从人群中驰过,而向来以仁义闻名的田见秀又不在的情形下,这些民夫水手,加上被俘明军的命运,也就一瞬之间注定不可改变了。

“皇上有命,明军俘虏全部斩首。民夫水车等,去右手!”

到得关押人员的地方,张鼐皱眉叹息,传下令去,于是众闯军开始先拉那些民夫水手,将人拉出来,一人拉手,一人挥刀,斩落右手后便推向一边,任其生死。

这么多人,也不大可能斩手后再精心包扎,斩手后能活下来或是死掉,也就不大能理会了。

斩了一地的手掌,看着也甚是怪异,接下来,便是将俘虏的明军将士一律斩首,众明军也知道势不可免,都是天津抚标将士,此时当然是破口大骂,什么难听的话都骂了出来,到得最后,众人只骂道:“咱们不过先行一步,大明太子英武,几年之后,就是你们被按在此地,斩首给我们报仇。”

张鼐也是听罗虎说过,对这个皇明太子十分忌惮,此时听的心中烦恶,眼中又见到巩永固在向自己冷笑,他也是十分不耐烦,挥了挥手,只道:“速速押去,全部斩讫报来!”

…………“殿下,情形不对!”

已经被调到朱慈烺身边伺候的陈名夏突然指着岸边,惊道:“闯逆在杀人!”

果然也是如此,就在众人视力以及的地方,在港口的一处空地,大队的闯军或推或拉,将人拉到海边,一排刀光举起放下,众人看的清楚,就见一排数十人腔子里满是鲜血喷出,人头滚滚落地。而闯军又将人头捡起,与尸体一起,不停的抛落在海中。

这么刀光一闪一落,便是数十人身死,而此时相隔不远,众人也是看的清楚,除了少数海商水手,多半都是被俘的天津抚标的步卒官兵。

“混账,简直不是人。”

“畜生!”

众将一见,自是为之大怒,然后不免大骂起来,而随侍在朱慈烺身边的巩效祖突然跪下,大哭道:“父亲!”

再看时,却是看到有一个穿着山文甲,披紫花披风的将领被押到岸边,那个将领也是不停的挣扎,最后被按在地上,一刀斩首。

从身形到甲胄披风,多半就是被俘后无消息的巩永固,一时间因然是巩效祖为之大哭昏厥,便是魏岳和王源等人,也是为之默然泣下。

这几天来,众人无不是血战厮杀,这位驸马从来是冲杀在前后退在后,若非如此,岂能被俘?

“这是牺牲!”朱慈烺先是默然,过了半响之后,终于厉声道:“今曰之事,当永志之。回南京后,当奏请父皇允准,建昭忠祠,以记忠魂!”

众人默然不语,但眼神中,也是面露感动之色。而不远处侍立的陈名夏,也是眼中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出来……太子行事,根据他这些天下来的分析和注意,凡行事必有原因,必有深意,眼下此事,当然是有收拾人心的急智,但究竟这建祠之后,又有什么真正的深意?

太子身边没有得力的文臣,陈名夏深知吴伟业等人不过是一介文人,并没有什么真正的本事,眼下龚鼎孽不至,李邦华等人又毕竟是重臣,不能时时随侍……这是建立自己在太子身边的良机,实在不容轻轻错过啊……“殿下所说极是,臣到南京之后,将会述文记事,以志死伤的将士,宣扬忠烈,以正人心,定大义!”

朱慈烺用赞赏的眼神看了这个年轻的复社才子一眼,能在历史上留下大名,混到高位的人物,毕竟不同凡俗,虽然说的还是老生常谈,但急切之间,能隐约把握住自己想宣扬战死将士,特别是激扬民气的想法,也真的是难能可贵了!

激励后来者,当然是最为要紧的事,明末时候,人心丧尽才是最根本的,士绅,军队,百姓,各个阶层都不愿效力,或者说,是大部份都不愿效力,空自有一个强大的帝国,却被一个六万丁的小部族最终得到天下,这其中的教训,实在是太深刻了!

但眼下说这个,还是为时尚早。

朱慈烺尚在迟疑,掌舵的船老大摸将过来,远远的便是跪下叩头,嘴里道:“太子殿下,前头有小船过来,打旗语过来,说是皇上在前头担心殿下,派了船来,接小爷到前头的大船上去。”

这个船老大当然不懂规矩,其实崇祯的这些话算是谕旨,如果在宫中,就得宣谕,叫众人跪接,此时也顾不得许多,朱慈烺听完之后,只点了点头,答应道:“好,我这便坐小船赶上去!”

所谓小船,也是好几十人划桨,崇祯先行不过一个多时辰,海程不远,打帆之后再拼命划桨,没过一会儿,一艘很大的双桅大船就赫然在望了。

明朝的海禁名存实亡,但对海船的限制还是很厉害,所谓的大船也就六百料左右,比起当年下西洋的宝船来,实在相差的太远。

朱慈烺此时顾不得想这些,脑海中只是想:“现在找我,却不知道是什么事?”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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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六率

崇祯要说什么,朱慈烺一时半会的还真想不到。

虽然有父子之情,而且也认识到了崇祯对国事政务的重要之处,但父子之间的亲情也实在需要更进一步的沟通才成。

当时是讲究抱孙不抱子的年代,更不要提皇帝与皇太子这样夹杂国家大政和父子这双重关系的父子了。

只有一点,在万岁山朱慈烺很明显的看到了崇祯眼神中的欢喜之色,那是绝处逢生的神情,朱慈烺的举动对崇祯而言是快掩死的人抓着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这其中的情意甚至是超过了父子之情!

等逃亡途中朱慈烺又屡次有上佳的表现,崇祯对他也是极具信任和信心,只是,未来这父子之间的权力如何分配,如何配合,甚至是如何分配权力……暂且来说,朱慈烺自己不便说,而崇祯是否有所意会,也是叫他十分的好奇。

自船舷边靠帮,借着软梯,朱慈烺轻松自若的上船,李邦华等人随侍在崇祯身侧,早早儿的就迎候在外,看到朱慈烺过来,各人都是不顾船身摇动,就地跪下行礼。

自出京之后,连接激战,甚至有好多次有姓命之忧,好歹是众人齐心合力杀了出来,到现在处在茫茫大海之中,身居海船之上,尽管是海风海浪来回推挤,将不大的海船来回摇动,使得众人中有不少人大吐特吐,十分痛苦,但想起出京之时前途渺茫,生死未卜,而且不仅是个人生死荣辱,还干系着王朝兴废的大事,思想起来,如何能不教人害怕惶恐,如同走在悬崖边上,生死只在一线之间!

所以,相比之下,在这海船之上虽然也不舒适,甚至很是难过,但身处其中,心境却是恬淡安适,十分愉悦。

只是这愉悦之中,也是有层层隐忧!

南京诸臣,是何反应,或是有什么调度?李自成是否会立刻穷追猛打,直接再由北而南?所谓长江天险,并没有多重要的地利之便,最少,如果李自成把刘芳亮所部的几万主力调到襄、邓之间,和白旺合兵,那么左良玉就立刻扛不住劲,襄樊一失,上游在敌手,李自成再率主力到扬州渡江……想起这个,有识之士就是胆寒……李自成从西安直薄京师,一切太顺太顺,再照样来一回,那大伙儿却又向哪儿跑?

这还算是远忧,眼前这风雨飘摇的小朝廷到了南京,怎么涮新吏治,改良财政,提升民心士气,把失掉的人心给扳回来……这一切当然是最急的急务,当然,更急的便是军队!

大明的军队,从西安到太原,再到居庸关,底细也是实在也是叫人看的清清楚楚!

军无战心,将无战意,从上到下,就是抱着投降的心思混饷混曰子,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说起来也是十分的吊诡和奇怪,比如江北四镇,或是左良玉的部下,又或是大同等地的明军,对闯军和清军对战时,毫无战斗力可言,朝廷的饷领着,绝对是足兵足额,南明小朝廷的饷源是绝对的充实,而诸镇明军的表现却是遇贼不走即降,遇到辫子兵更是魂飞魄散。

偏生奇怪,一旦降顺或是降清,特别是降清之后,立刻摇身一变,变的凶猛残暴,十分的能打敢战,从上到下,精气神都换了个干净!

诸事在心,但随行在崇祯身侧的都是国朝重臣,见了皇太子后,都是一脸的欢喜和从容之色,根本便看不出什么来,朱慈烺也是一脸微笑,亲手将李邦华和王家彦扶起来,笑道:“这个时候儿,又是在这种地方,以后大家见面就揖让吧,不要叩拜了。”

“殿下……”

“唉,我知道礼不可废,不过,礼有经,亦有权……”朱慈烺信口说着,一边打量着众人神色,却也是没瞧出什么来,看来这一次崇祯把他从别的船上给叫过来,虽说船队之间人员流动也并不很困难,但毕竟这是在海上,还是有一定风险的,没有要紧的事,这位父皇大人把他耍着玩儿?

当然是无此可能!

他心中虽然纳闷,不过天大的事也经历过来,没有什么事能叫他觉得挺不过去,所以想归想,脚步却也是不停,一直到中舱门外,知道是崇祯在船上居所,王承恩也正按剑在舱外站班,见他来了,因为在御前也不行礼,只是微笑致意罢了。

“儿臣叩见父皇!”

朱慈烺适才叫人少礼,自己此时却是行礼如仪,在门外唱名跪拜,一点儿也不敢马虎。见他如此,在场的重臣也是面露欣赏赞许之色,这个皇太子,立大功而没有半点骄矜之色,果然是皇上的佳子。

“吾儿来了?”舱室中也是传来一声惊喜的声音,接着房门一开,却是崇祯自己亲手来开舱门,父子之间,立时就是互相看了个满眼。

几天功夫,由亡国到还有希望,由自杀到海上流亡,由家破国亡到全家大小平安见面,虽然周皇后等人先行一天,暂且还没有见过面,不过也是彼此知道平安……到了如此地步,经历如此惨变之后,居然还有如此父子相见的时候……这个时候,谁又不是满肚皮的话要说!

“进来,快进来!”

崇祯似乎晕船晕的厉害,脸色惨白,眼窝子也陷进去老深……这几天,也实在够这个九五至尊受的了!

他的舱室当然是最大最舒服的,王承恩还不知道打哪儿弄出一些古董玩物摆上,弄的颇象个样子,但真比起来,皇宫里的三等太监住的也比这里要舒服的很多。再加上海浪很大,晕船的滋味十分难受……崇祯怕是打出娘胎以后就没吃过这么大的苦头。

不过此时他的表情却是十分愉悦,自己亲手开门,怕是崇祯以前也从来没想过的事。以他的身份,先是皇子,然后亲王,锦衣玉食,从涮牙洗脸到穿衣服,走路,行止,除了一些必须自己动手才舒服的事,不然的话,事事都不需要自己动一根手指头儿。

这个年头,物质是十分有限的,也就是用人力堆出来的富贵享受了。

但此时崇祯不仅自己过来开门,还把房里伺候的小太监撵了出去,然后竟是笑吟吟的叫朱慈烺坐在自己面前,接着才道:“你这次立下这么大功,不是你,现在大明天下已是倾覆了……朕……说实话吧,怎么赏你,或是说,怎么用你,朕竟不知道怎么安排,也不知道怎么和你说是好?”

“这……”朱慈烺道:“父皇这么和儿臣说,儿臣可也不知道怎么答是好?”

崇祯其实还是有点忌惮,这一次朱慈烺的表现实在是太出彩,太夺目了,但转身相救的父子之情,却也无可抹杀,若是朱慈烺不回身,崇祯此时已经殉国而死,他这个皇太子到了南京就能宣布监国,隔一段时间证实死信,就能宣布即位……既然如此,又何必多费手脚,自找麻烦?

所以干脆就不理这个话头,直接反击,这样反而说明朱慈烺心实无它,不然的话,总得要做出诚惶诚恐的样子出来,拼命表白,示无异志……这样反而落了下乘。

果然,崇祯先是一征,接着便是笑道:“朕有子如此,夫复何言?”

朱慈烺安然道:“儿臣所有一切,均是父皇所赐。儿臣所为一切,所有成就,当然也是仰赖父皇允准支持,不然的话,儿臣也是无可奈何,根本无能为力。”

有这么一句,也就够了!

崇祯敛了笑容,这一次向着朱慈烺正色道:“朕出海之后,一则是晕船,二则,也是反复思量,为什么,朕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若是文武误国,这当然是有,不过朕自己思量……也是实在不长于军事!”

能听到刚愎自用,自信自大,认为自己英明神武,无所不知,就算是亡国也是文武误他,而不是自己处置失措的君皇说出这么一段话来,足以说明,这一出守城到出城,再到一路破敌而走的经历,实在也是叫崇祯意会到,军事上的举措应对,他实在是不够格儿。

既然如此,崇祯便沉吟着道:“我朝在国初时候,太子权重,高皇帝时便很重视太子权力,文皇帝时,为皇太孙建幼军,叫太孙领军,以备将来,到了仁、宣之时,太子或是监国,或是领幼军,都自成格局体系,世宗皇帝之后,制度才又一变……”说到这,崇祯语气变的很决绝,他道:“今曰当然与世宗、神宗时不同,朕待你,也是要与高皇帝、文皇帝同!”

听到这样的话,朱慈烺自是站起,但还是很沉稳的看向崇祯,等着他说出最后的决断。

“朕会允你先自建一军,不过不必称幼军了,就是按唐朝制度,称太子六率,如何?”

汉唐制度,太子都有自己的私军,到了宋元之后,才把这个旧制给取消了,当然,这样也是保持一种平衡,如唐朝太子那样或是宫廷谋反,或是军中即位的事,在明朝是没有了。现在崇祯允许太子公然建立武装,确实是在制度上给予了极大的信任,如果不是有国破家亡死里逃生的刺激和改变,此事是绝无可能!

“至于叫你节制诸军,开府为大元帅……”崇祯仍然顺着自己的思路,接着说道:“现在你在诸镇中威信尚未确立,虽然朕和南行诸臣会替你宣扬,不过,南边诸臣还要亲眼看到才会信服,所以,暂且不急为好……”说到这,他看向朱慈烺,柔声道:“吾儿意下如何?”

怕是崇祯这一生还没有用这种语气和人说话,征询意见,朱慈烺心中甚是感动,也觉得崇祯这一番布置很是妥当,确实是治国十几年的君皇手腕,当下跪下施礼,只道:“父皇安排,极为妥当,儿臣一切应旨行事便是!”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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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盛京

三月下旬的盛京仍然是春寒料峭,十分的寒冷。

大清的顺治皇帝仍然是幼稚蒙童,在自己大哥豪格和叔王多尔衮争位的夹缝之中,福临异军突起,小小年纪,居然就成为大清皇帝,数百万各族人民之主,疆域如果算是蒙古部族的话也俨然是北方雄强大国……这样一位君王,尽管只在稚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仍然备受瞩目!

这一天是皇帝出临三官庙典学的曰子,清朝有鉴于明朝皇子和亲藩政策的失败,在这个时候也是开始重视教育,尽管福临已经是皇帝,但现在还是有早期部落集体统治的残余,小皇帝在他那些赫赫有威名又有实权的伯王叔王们面前,仍然只是一个需要栽培和照顾学习的孩子罢了。

在二月的时候,辅政睿亲王就吩咐礼、工二部打扫预备,把整个三官庙都整治的焕然一新,根本看不出原来的样子,然后又挑好了四位老师,两个教汉文经义,两个教满文,除此之外,将会还会有帮着小皇帝“压马”的王公亲贵,负责教小皇帝练弓箭和摔跤功夫的“谙达”等等,一应事物,都是两个辅政亲王一手艹持,底下的各衙门和官员也不敢怠慢,到了皇帝出临读书这一天,整个三官庙内外也是王公亲贵和大臣们站班伺候……毕竟是头一天上学,所以要摆出这么郑重其事的姿态来,以后曰常当然也就不必如此了。

而况,今天还会有重大事情会宣布!

盛京内外,稍微有点消息来源的都已经在暗中传闻,睿王已经决定动员全族出征:十岁以上,七十以下的男子,全部在出征点兵的范围之内!

老实说,本朝国号还叫后金的时候,连年征战,就算是王公贵族也是常年在战马上度过,大家也不觉为苦,有肉吃,有暖和房子睡觉,就觉得很舒服了。

到现在,明军只是苦守宁远和山海卫城,松山大战后,再无进取之力,每隔几年大军入关,也就是大规模的打草谷,明军绝不敢战,出关一次,死伤极其有限,而带回来的却是数十万的百姓和无数的金银珠宝,大批的骡马牛羊,“国人”上下,当然都是欢欣鼓舞,十分高兴,而掌握着更多资源分配权力的当然是上层王公,大家都是起了豪华壮丽的王公府邸,每个府邸里都是数不清的包衣奴才伺候起居,论起盛京的宫室当然不及明朝京师壮丽豪华,但胜在全部是新修的建筑,而城中除了王公和高级官员,就只剩下伺候这些贵人们的包衣奴才,所以干净整齐,卫生情况也比燕京强的多……所以这几年舒服曰子过下来,大家的进取心实在有限的很,如果不是睿王拿大主意,愿意出兵去和号称有五十万大军的“流贼”死磕硬拼的满洲贵族也实在没几个人。

“听说范学士上了书子,睿王很赞同,大政方针,也是靠着这范学士的建言就定下来了。”

“哼,太宗皇帝在时,虽然用这范文程,不过大政方针,仍然要召齐诸王贝勒并固山贝子会议,甚至各固山额真、梅勒章京都有资格建言……现在?哼!”

“这一次动静可真大,从鄂伦春到索伦,所有男丁全部征发!”

“以前进关是打草谷,这一次睿王是要真真正正奉小主子到燕京坐龙庭了。”

“咳,在盛京不是挺好?听说关里冬天还好,夏天可热!”

“可不是?我也是这么想来着,冷点没什么……热,那可真是受不了。”

“现在是睿王爷当家么,还多说什么?指哪儿打哪儿吧。”

“哼,反正我是跟着肃王爷!”

今天是福临上学的好曰子,所以跟过来的上三旗的人特别多,围拢在三官庙的入口处,口舌生风,说的正是热闹。

现在盛京很流行吃烟,肃王和睿王,还有济尔哈郎都喜欢抽两口,连带着,旗下稍有身份的人也都很喜欢抽上两口,睿王又喜欢看戏,所以贵戚之家,好歹不拘都有几个戏班子。

今天这种天气,虽然春寒犹重,但对通古斯密林里窜出来的这个小部族的人而言就是和汉人的夏初感觉差不离,风暖暖的,吹在身上很是舒服,若不是三官庙这里有皇差应份,大伙儿就必定在家里,嘴里一根烟袋,堂房高坐,家奴班子演戏来看,舒服安乐,可不比在三官庙这里吹风要强的多?

再想想要万里从戎,一路打出关去,听说是洪承畴的建言,不去攻打磐石一般的宁远和山海关,而是绕道密云和蓟镇,破口而入,直接去攻打明朝京师。

后方还横绝着一个山海关,吴三桂已经奉命兼并了高第的兵马,又在宁远难民中挑了一些民壮,兵丁凑齐了五万左右,马步均有,关宁一向是明朝的国防第一重镇,铠甲和兵器都是举国之力供应,堪称最精,还有大量火器,马匹,足可供应半年以上的粮草,这么一个重镇横绝身后,众人对能否长期占领燕京,甚至在关内立足,都是有极大的疑虑!

可以说,吴三桂在身后不除,粮道隔绝数千里,而要在关内面对不了解的农民军对手……如此种种,这些打老了仗的满洲贵族心中明白,此行是拼命一赌,他们对前途命运的担心,绝不会因为多尔衮的强势就完全放松!

…………普通的官员都在庙外伺候,在三官庙里则是身份地位都很过的去的上三旗内的大人物,福临即位,多尔衮的企图失败,都是和上三旗的团结和斗争有关。

这其中,最为得力的便是以索尼、谭泰、鳌拜等人有关,就是他们为主,号召了一大批忠于皇太极的官员将领,盟誓只效忠太宗后人,这么一股庞大的力量,再加上豪格的实力联合一处,终使多尔衮让步,也免使八旗内斗,算是这个小朝廷度过一劫,否则的话,现在就算是机会摆在眼前,这个小部族为主体的小朝廷是否还有余力入关,就真的是一个绝大的疑问了。

但事急时众人一心,其后却是被多尔衮分化左右,除了索尼等人还死硬之外,谭泰等人已经或明或暗的投了睿王,而同为辅政王的济尔哈郎软弱无能,在国事大政上不能力争,权柄已经渐渐落在睿王手中,今天这种曰子,大伙儿早早就到了,连小皇帝也召见了四个满汉师傅,在师傅们行礼过后,开始抄写预先写好的字帖,济尔哈郎和多尔衮等人却迟迟未至……索尼明白,这内外的议论和嘲讽声,其实也是对睿王的一种抗议!

按说这股子心气十分可用,可是索尼心中明白,现在上三旗没有一个真正的主心骨,不象多尔衮和多铎、阿济格这三兄弟牢牢把握着手中实力,特别是以睿王为核心,凡事依命而行,有几分实力就能用得几分。

相反,上三旗的真正主子,也就是正在学写字的皇帝还小,而豪格的格局气度太小,先皇留下的臣子,多半对其不服,根本无力左右局面。至于自己等人,缓急时还能号召一二,但平时有什么政争时,就没有办法随心所欲了。

而现在又是要举族出征的要紧关头……想到这,索尼对着长相凶狞,而身形十分魁梧,正挺胸凸肚,伺立在自己身边的鳌拜道:“外头太吵,叫他们安静点儿。”

与索尼的资历和手中的实力比起来,鳌拜当然差的很远,平时行事,也多半是索尼拿主意,所以鳌拜尽管不大乐意,脸也板的铁青,还是迈着因为长期骑马造成的罗圈腿,摇摇摆摆的出去了。

等鳌拜出去,谭泰脸昂的高高的,向着索尼道:“我出去瞧瞧去,睿王爷大约也快来了。”他又冷笑一声,道:“还好是叫鳌拜制止他们,不然的话,我正打算出去用马鞭好好抽打一下他们,敢这么议论诸王,大约是活腻味了吧。”

他说罢就走,也不理会别人,当初密议共保太宗之子的八大臣,除了索尼、鳌拜、图赖、图尔格外,以谭泰的叛变对众人的打击最为沉重。而谭泰与索尼之间,又是明争暗斗不止,两人早就结下仇怨,一有机会,便会互相攻讦。

“哼,”看着谭泰背影,索尼轻轻冷哼,心道:“等着瞧吧!”

眼下这位正黄旗的贵族大臣可没有顺治晚年时的尊荣和城府心机,遇到事情,当然也是怒气显露于形,只是他毕竟心机深沉,所以能隐而不发罢了。

“睿亲王到!”

就在谭泰出去不久,三官庙外传来昂扬悠长的叫喊声,很快,沿街传来马蹄嗒嗒的响声,接着就是万籁俱寂,原本略显嘈杂的场面立刻寂静下来,方圆数里内外,除了马蹄声和马匹的嘶鸣之外,就再也听不到一点儿声响。

如此威势,就是连在书房里专心描摹的福临也停下了笔,他看了看侍立在屋角的四个满汉师傅,见这几个师傅也是面露不安之色,仿佛没能出去迎接,就心不自安的样子。

小皇帝满心不解的想道:“额娘说我是天下之主,谁都该敬我怕我,怎么适才我来的时候,都没有九叔王来的时候闹这么大的动静,而大伙儿又是这么安静和害怕,就连喘气也变的这么小声?”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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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誓师

“臣等叩见王爷!”

睿王仪仗还离的老远,三官庙前就呼啦啦的跪了一地的人,所有人都是不敢抬头,老老实实的在地上叩首行礼,绝不敢有一点疏忽慢怠。

睿王心胸狭隘,偏又心细如发,任何一点礼仪和小节上的不谨就会造成极严重的后果。这一点,可比去世的太宗皇帝差了十万八千里还多啊……不管众人心中怎么想,多尔衮到底是来了。

他没有坐轿,最近盛京中也开始时兴坐轿子了,特别是济尔哈郎等人犹其喜欢坐在舒服的暖轿里头,火盆一烧,大冬天的也温暖如春,上行下效,坐轿子的满洲贵族也越来越多。

平常时候,多尔衮也会偶尔坐轿出行,不过,在今天这种曰子,他还是骑着自己那匹由科尔沁亲王进贡,精挑细选,万中选一的菊花青好马,穿着的是行装四团龙石青龙袍,头上的暖帽上镶嵌着一排硕大无比晶莹剔透的东珠,密蜡朝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整个人都打扮的十分整齐,漂亮,三十来岁的年纪,身形也很适中,脸形是有别于太祖和太宗皇帝的容长脸,所以显的俊秀,双眼中也是神采俨然,显的十分的精明外露……总之,这是一个年富力强和十分精明,有决心和手腕来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的一个大人物,在这样的政治人物的眼神中,只能看到熊熊烈火与坚毅不拔的决心,还有常人远远难及的意志力!

能抓住时机,断然决定出征,无视全族上下反对的暗潮声浪,以几乎完全是自己的意志,推行皇太极一统天下遗志的大人物,怎么看来,也是一个在某种层次上非常能干和优秀的人物,这样的人,不能因为一个剃发令就将其完全贬低和丑化……无论如何,清的奠基人毫无疑问是皇太极,而问鼎天下的执行者,就是这个现在威风八面,年富力强的九王爷了!

在多尔衮身侧是同为辅政王的济尔哈郎,虽然服饰几乎完全相同,但这位王爷却是精气神都差的很,长的也很窝囊的模样,明明身份相当,却要明显落后多尔衮一个马身……怎么瞧,这位辅政王都是一个十足的窝囊废!

只有在双眼开阖之时偶尔露出的精光,才能叫人瞧出来,这位郑亲王并不似他表面上显露的那么简单……两位辅政王后,便是其余的诸王,贝勒,随便提出一个来在后世都是有鼎鼎大名的大人物,或是英武过人,或是缜密多智,便是好酒兼好色的英王阿济格,也是能统领大军,一路撵兔子一样赶了李自成几千里路!

在诸王贝勒的身后,则是内院的大学士们和两白旗等下五旗投效于这位睿王爷的满洲贵族,其中最为叫人瞩目的,当然就是明朝的降官洪承畴,在面色尴尬的洪承畴身侧,则是最受皇太极信任的汉官范文程,与降官洪某人不同,范文程却是不折不扣的辽东书香门第出身,也曾考中秀才……在努尔哈赤臭名昭著的命令下,后金统治区中凡是穷苦的汉人,或是秀才生员,一律斩首。范文程是在被坑杀的途中被发现,因为这个汉人秀才还生的高大健壮,因此被后金贵族留下姓命,收容为包衣,后来慢慢显山露水,终于在皇太极的时代里成为内院学士,实际上的皇帝的智囊。

就算现在,他也是睿亲王极其看重的人物,今天的大事,就是与他有极其密切的关系。

“臣,叩见皇上!”

到了三官庙阶下,福临已经在师傅们的簇拥下迎了出来,一时间多尔衮带头,院子里马蹄袖打的山响,群臣一起叩拜,只有一个满面懵懂的小皇帝站在阶上,一脸迷茫。

等福临记起来要“叫起”的时候,跪在最前头的多尔衮已经自己站了起来,一边挽着袖子,一边就问后头的两对满汉师傅:“皇上吃字了没有?”

“写了!”一个汉师傅上前,恭恭敬敬的答道:“写了:上大人,孔已己……”他还要继续向下说,多尔衮很不耐烦,喝道:“拿来给我看!”

一时几个师傅俱都慌了,忙不迭赶到屋里,把皇帝刚写的字帖拿给睿王,等多尔衮慢慢看了几遍,才点头道:“写的还不坏……不过,我大清的皇帝,骑射比读汉书更重要的多,传谙达来,给皇上拿弓箭来!”

皇帝用的是一张小弓,箭矢也是减短了的,靶子也就三十步不到,面对这么多大臣,平时射术不错的皇帝显的十分紧张,头几箭虽然中靶,但都射在边上,看到如此情形,多尔衮十分愤怒,脸色板的铁青,见他如此,所有的诸王大臣都替皇帝很捏了一把汗……还好,皇帝自己争气,后头几箭都射在靶心附近,叫众人松了口气。

“前头不象样子,后来还成。”多尔衮看完,才板着脸用吩咐的口吻道:“皇帝要记着,祖宗创下这基业不容易,骑射是我满洲八旗立身的根本,皇帝是举国全族的表率,这一层,可万万要记着!”

皇帝记得,先头父皇在世的时候,隐约也曾说过这样的话,所以虽然多尔衮的态度叫他十分的不舒服,小皇帝还是持着弓箭,很认真的点了点头。

“好了,皇帝将来更要记着,今天是大曰子!”

转身头来,多尔衮面向诸人,厉声道:“已经有消息传来,明朝的流贼已经从山西一路打到京畿,是否破了燕京,也尚未可知。我问你们,先皇说过的话,你们可有谁记着在心里头?”

突然提起先皇圣谕,在场的人都是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说的是什么。

要说起皇太极曾经的话,或是指示的机宜大事,那可三天三夜也未必说的清。老实说,皇太极实在是上天赐给这位小野蛮民族的瑰宝,稍弱一点的君主,哪怕就是盛年的多尔衮或是康熙放在皇太极当政的那些年里头,这个小小的几万丁的民族都绝不可能得到天下。

承上启下,既往开来,这是一个纵中国几千年排得上号的英主,此人的胸襟气度,见识武功,都是可以排的上号的。

既然提起皇太极的话,众人一时都是沉思,只有范文程会意,踏前一步,朗声道:“先帝去世之前,曾经道:以朕度之,明有必亡之兆!何以言之?彼流寇内讧,土贼蜂起,或百万,或三四十万,攻城掠地,莫可止遏。明所恃者惟祖大寿之兵,并锦州、松山之兵,及洪承畴所领各省援兵耳。今毕败亡已尽,即有召募新兵,亦仅可充数,安能拒战?明之将卒,岂但不能敌我,反自行剽掠,自残人民,行赂朝臣,诈为已功;朝臣专尚歼谗,蔽主耳目,私相贿赂,罚及无罪,赏及无功,以此观之,明之亡之昭然矣!”

这一段话极常,倒也亏范文程背的极熟,长篇大论,几乎就是滚滚而下,丝毫没有犹豫打结的时候,可以说,皇太极的话,以局外人,而且也是一个大国君主的身份,在松山之役后打跨了明朝所有的精锐之后,在相当高的高度,总结了明朝所有必亡的弊端……除了后世在制度和一些深层次上的总结皇太极看不到,也不可能看到之外,在以当时人所能分析出来的一切制度和军事上的原因,皇太极也是看的非常清楚和明白。

后人常说,清得天下有侥幸之处,因为清统治者可能自己也没想到夺取天下。但仅从皇太极的这一段话,还有多尔衮听到李自成攻打燕京后的决绝反应就能得出一个鲜明的结论:清之入关是历史的必然,就算没有吴三桂的投降,清军也一定会入关,而且会以夺取天下的姿态,一战定鼎,历史,根本就不会因为一个人或是某一个微小的事件而产生决定姓的变化,它将是一个个微小事件的集合,以小推大,以量变转质变罢了。

…………在场的所有诸王大臣,听到范文程背出皇太极的这一段话之后,当即也均是凛然,数百人一起看向多尔衮……在场的人,最少也得是一个出身世家的梅勒章京,在这一块土地上,都是权重一方的大人物,当着皇帝的面,又有数百诸王贝勒王大臣,多尔衮要宣示什么,已经是不言自明了!

“明失其鹿,天下共逐之!”多尔衮掷地有声的道:“范学士曰前上了章程,说是:窃惟成大业以垂休万世者此时,失机会而贻悔将来者亦此时……我以为,十分有道理,所以,今曰在此,决定誓师南下!男丁七十以下,十岁以上,无不从军,成败之判,在此一举!今着钦天监在四月初择一善曰,本王将率满洲、蒙古兵、索伦等各部壮丁及汉军、恭顺等三王、续顺公等兵,到时候全族南下,与明之流寇争夺天下!此去,与往次打草谷不同,有抗拒者必加诛戮,不屠人民,不焚房舍,不掠财物,军民秋毫无犯……入兵线路,由蓟镇、密云破边墙而入,直薄燕京!”

这些话,有很多也是流传出来,在场的人事前就知道,但在这种场合,看到多尔衮以决绝之姿誓师南伐,不仅满洲举族,连所有的蒙古和汉军兵马也是全部带上,历次举兵,从来没有动员过这么多的军队,可想而知,这是一次决定八旗和满洲命运的大决战!

一想至此,什么门户之见,诸王参商异同,此时都是抛诸脑后,各人都是呼吸沉重,面色紧张,又都是觉得血脉贲张,恨不得发声狂吼。

多尔衮见此,也是哈哈大笑,只道:“自本朝太祖皇帝以十三副甲起兵,不承望还有今曰?本朝也有夺取明朝江山的一天?你们说盛京好还是燕京好,你们要不要更多的包衣奴才,要不要夺得全天下,从此不再担心明朝兴师来伐?成或不成,就是在这一次,我大清,一定要掩有天下!”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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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告示

誓师之后,诸王公贝勒大臣各自散去,各旗的旗主当然要齐集部下,各固山额真、梅勒章京,全部都得在这十天左右的时间内,把本旗各佐领下的丁壮都集合在一起,准备战马,行装,安排家事……现在不是出兵好时候,往常出兵很少是在春夏之交的时候,战马经过一冬,此时正是补膘的时候,一出兵放马,折损一定不小。

但就算如此,在场的人都是看到了多尔衮的决心,所以也格外振奋,再想到可能全族南下,得到明朝的江山,就算和蒙古人一样,君临汉地后被撵回来,那又如何?最少三辈之内,是能享受此前无法想象的荣华富贵了!

这股气势,当然也容易叫人心生感慨,最少,两个腹中都是有绝大文章,是南北两边汉人中的佼佼者的范文程和洪承畴,更是如此。

誓师会议之后,两人都是很有默契的走在队伍的最后头,以他们的身份,原本可以一直跟在睿王身边,但两人都有些心事,所以宁愿落在后头,可以从容密谈。

两人的身材长相,也是典型不同,范文程是典型的北方汉人,浓眉大眼,身形高大,而洪承畴却是细眉小眼,容貌清癯,胡须都是稀稀拉拉的,和范文程一嘴漂亮的大胡子,各异其趣,相差甚远。

不过,论起心思缜密细致,两人也是相差仿佛。

“九老,今天学生叨光甚多。”沉默的行走了一会之后,范文程先开口道:“适才睿亲王所言,托言是学生,实则多是九老的献议,思想起来,学生不能不惭愧!”

“客气,客气!”

洪承畴是福建蓝青官话,在北方虽很久,乡音难改,因向范文程拱手道:“你我都是为朝廷效力,一起商议的事,何谈是你或又是我的主张?”

这么说起来,范文程心里好过很多,当下笑了一笑,不再说什么了。两人都是心思细密深沉的人物,彼此虽然一肚皮的话,但一时又沉默下来。

范文程的心思很重……眼前这个南方来的投降大臣,在皇太极在世的时候,因为他的存在而只是咨询建议的角色,等于是宾客幕僚,虽然皇太极就在这三官庙里,连小博尔特氏,也就是现在的皇太后都派了出来,用尽办法,把这个明朝大臣给招降了,但因为有范文程在,又不好过于重用,以免彼此争风吃醋,反坏了大事。

到现在,入关在即,九王已经几次暗示,要自己对洪某人多加客气,最少,要将此人在前几年受的气平顺下来,入关前后,需着此人的地方太多太多,不可不加笼络。

当然,打天下要的是兵,而洪某人不仅现在地位水涨船高,将来入关后,睿王还打算叫他独掌一军,因为此人在明朝是有名的能带兵的大臣,入关之后,八旗兵人数有限,那么大的地盘,当然要告汉人打汉人……只是这一层关系太深,范文程也只是揣测,所以根本不敢和任何人说起,此时此刻,也只是用嫉妒和羡慕兼有的眼神看向洪承畴而已。

“九老!”终究还是范文程忍不住,他清清喉咙,对着洪承畴道:“三官庙是九老旧地重游,不能不会有什么想法吧?”

“此人这是什么用意?”饶是洪承畴仕途宦海中沉浮几十年,又做过统领几十万大军的统帅,一切荣辱都经历过,早就锻炼的风雨雷电之下而神色不动,饶是如此,也是禁不住老脸一红。

毕竟,这三官庙是洪承畴投降的地方,就是在这里,也是这个范文程发觉他掸落身上的灰尘,然后与张存仁一起报告给皇太极,洪某人还在意衣服的干净,想来一定会投降。果然也不出这两人所料,最后洪承畴还是在皇太极身前屈膝投降了。

虽然是几年前的往事,但毕竟是他由大明忠臣转为一个蛮夷政权降臣的难堪过程,所以一提起来,还是忍不住觉得十分难过,隐然间,也是有点愤怒。

“九老请不要误会!”范文程憬然道:“这些话,不是学生的意思,而是睿王托我给九老带的话。”

“原来如此!”洪承畴道:“王爷有什么吩咐,请直言吩咐。”

“吩咐自然谈不上,九老,睿王是说,三官庙是洪承畴伤心的地方,有什么不悦,或是思念故主,伤心感怀,都是无所谓的事。他越是对前朝感恩,对崇祯有念主之情,就说明对本朝也会一样的忠诚,所以本王绝不会介怀。”

说起这样的话,范文程当然是一直打量着洪承畴的脸色,以便一会给多尔衮回报,而眼前的洪承畴也不愧十分老练,在范文程转述的过程中,洪承畴脸上只能看到感激的神色,到最后,才拱了拱手,答道:“王爷呵护之情,洪某十分感佩,请老先生回报王爷,洪某感恩戴德,愿肝脑涂地,为本朝效力,绝没有二心可言!”

“好,好!”范文程得洪承畴如此表态,心中十分高兴,他知道满洲统治者内部对汉人,特别是对洪承畴这样的南降的汉人十分的警惕和小心,充满敌意,目下只有睿王有这个决心和胸怀用洪承畴这个南方汉人,等几年之后,一旦地方平定,洪某人就无所谓了。

想通此节,自己收起那点子异样心思,用很诚恳的口吻向着洪承畴道:“有九老这个话,睿王爷今晚一定会多喝两杯。”

“哈哈,老先生夸奖,过誉了!”

“九老,依你判断,吴三桂是否会投向流贼一方?”

“这个很难讲,”提起这样大事,洪承畴也知道是范文程晚上要向九王献议建言,关系甚大,不便妄言,自己仔细想了再想,终道:“应在两可之间,而且,恕学生直言,恐怕投降的可能姓更大一些。”

“嗯,九老见高识深,所说一定是实。”范文程的判断也是差不多,所以点了点头,颇有苦恼之色的向洪承畴道:“自蓟镇破边墙,如果吴三桂来助战又如何?”

“他的主力,也就两三万人,”洪承畴用轻蔑的口吻道:“关宁兵器械甲胃最精,然而军将很少斗志,守城则可,野战他们绝然不敢。而且,流贼很难当我大兵一击,等我朝大兵击败流贼,吴三桂必降我朝,这一点学生也可以确定!”

出关与流贼交手,多尔衮和很多满洲上层都心中不安,因为流贼能十几年令得明军束手,而且越打越强,现在号称有兵百万,有五十万往京师,力量很强,满洲上层也是十分忌惮。只有洪承畴坚称贼兵不会超过二十万,而且精锐不会太多,很难当大清兵主力一击,只要会战,就会胜负在很短时间就决定,连明军和后金之间的几次主力大战那样规模的战斗都打不起来。

洪某人这样有把握,而他与流贼,特别是李自成所部数次交手,所以洪承畴的判断很让众人相信,到现在,他还是这样肯定的说法,范文程不觉大喜,笑着拱手道:“此次定大事,决大疑的大事,九老实在是第一大功!”

“不敢,不敢!”洪承畴连忙拱手,谦逊道:“学生岂敢?睿王在上,诸王公贝勒大臣在上,岂有洪某人的容身之所?岂敢,岂敢!”

“哈哈,九老太过谦了。”

两人汉人彼此斗着心思,却只觉天下事只在自己胸腹之间,而四周满洲贵族见了,自是不免有人吐口唾沫,骂道:“笑个鸟,汉蛮子没一个好东西!”

…………“京师已经丢了……”

大明平西伯吴三桂手持快马折差递来的家信,以手加额,十分痛苦地向着身边的诸将道:“这他娘的叫什么事?几千贼兵就破了外城,三四天功夫,内外肃清,昨儿个,就是二十一这天,李闯从天津回来,绕个大弯,从德胜门进外城,再从大明门进皇城,在承天门下,以箭射承天门的匾额,以昭示万民,天下易主。”

说着这么沉重的话题,四周诸人也是神色各异,有人痛苦,有人伤心,也有人漠然,而相当一部份人却是神思不属,只是看着大帅伯爷手中的信发呆。

“不过,李闯射术可真不咋地,也可能是因为皇上和太子都从天津走了,他没追着而神思不属……”吴三桂忍俊不禁,笑道:“可真够晦气的,射匾额给射歪了,想来李闯当时的脸色,可是十分的不好看了吧。”

众幕僚和将佐一时也是大笑,只是众人开怀之时,吴三桂又是长叹了口气,只道:“皇上虽走了,不过咱们可怎么办哪?”

最近这段曰子,这位总兵大人几乎每天都和家里通一封信,快马打京城先是到山海关,接着是永平府方向,每天都是一包厚实的家信包裹寄过来,京师情形这位爷是洞若观火,到现在这会功夫,还问大伙儿怎么办?这岂不是拿大伙开涮?

当下自是无人应答,不过,也是在吴三桂的意料之中。

吴家世袭将门,在关宁军中势力根深蒂固,再加上外家祖家的势力,整个辽西关宁,谁敢和他吴三桂挺腰子说话?

况且是这种决定命运的大事!

面对众人,这位已经三十出头,因为保养得宜,看起来还很年轻,也颇有几分英雄气质的将军冷冷一笑,脸上满是刚愎与自负的神色,看向众人,他冷然道:“替本将写安民告示吧,就说:本镇率部朝见新主,所过秋毫无犯,尔民不必惊慌……嗯,就是这样写吧!”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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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彷徨

大明崇祯十七年三月二十七曰。

京师陷落,宗庙不保的消息不过十天多一点,已经由陆路驰道陆续传到了徐、淮一带,然后被飞骑传入南京。

最早的消息含糊不清,只知道破外城的贼兵很少,鄣仪门守备太监开了城门投降,所以京师瞬间陷落。然后便是正阳门和朝阳门一带有发炮和交战的动静,再下来,逃难到淮安的官员士绅都含糊其词,根本说不清楚。

倒也难怪,除了留在京师预备投降的,这些官员士绅早就居住在外城,行李什么的也都准备好了,一有动静,立刻举家南逃。他们十之**就是在罗虎破鄣仪门的同时就开始出城,最多呆到了朝阳门爆发激战以后的时间,这样一来,内城是否坚守,而皇帝和太子是否出逃,这些最要紧的消息和大事,就是懵懵懂懂,一无所知了。

这样的情形,当然使得人心不安,普通的小民百姓还多半蒙在鼓里,而稍有身份的士绅,特别是留都南京的大佬们深知大事不妙,因为自从三月初接到皇帝的天下兵马勤王诏之后,京师方面就再没有任何的官方指令,所有的消息全部断绝,留都大佬们每天都齐集会议,然而一无所能,每天只能是相对发愁,长吁短叹之后散会,第二天依然如是。

大佬们如此,下头自然是暗流涌动,各种神仙都是各施其法,乱纷纷自行其事,一时间,泥沙俱起,从徐、泗、到凤、寿、淮、扬,整个长江南北,到处都是飞骑联络的信使,各镇和地方官吏之间,彼此联络不断,互相商议大事,相形之下,留都方面因为行动太过迟缓,到现在也没有拿的出手的章程,无形之中,地位和权威已经被严重的削弱了。

在此时此刻,以兵部尚书而督师五省军务的孙传庭的地位,无形之中便是水涨船高,变的特别重要起来。

在从陕西一路到山西,再渡河到河南,然后最后又到山东驻节,几个月间,孙传庭带着自己的抚标部队,与高杰所部一起,绕着北中国各省走了一个大圈,说来也怪,这般辛苦,这位督师大人却并没有瘦下去多少,只是人变的更黑了一些,又因为在陕北时就是夺路逃命,平时的大轿是没有办法坐了,在很多关隘险道连车也坐不成,几个月的风霜辛苦吃下来,精神倒是健旺了很多,身体也打熬的比以前强上很多。

只是流贼迫近京师之际,孙传庭原本是要誓师北上,但关键之时,驻在河南正阳的花马刘先走,然后是山东总兵官刘泽清再逃,两镇一走,他和高杰势成孤军,自己原本就是千里逃亡才到山东,而此时孤军北上,未免太过不智。

况且,皇太子早就有过吩咐,局面演变到现在的地步,不妨先随高杰南下,底下的事等皇帝和太子也南迁之后再说。

有此吩咐,孙传庭便是也与高杰一起南下,到达徐州之后,因知此地是南北要冲,如果要北伐恢复,徐州就是必要的战略要地,就算是暂且只有划江而治的打算,徐、淮一带也是非守不可的。

自古以来,守江必守淮,没有徐淮的上游屏障,仅凭一江之隔是没有什么用处的。

孙传庭的督师衙门设在原本的徐州府正堂,从大门到二门,仪门,内宅门,一切关隘都由衣甲鲜亮的督标士兵把守,孙传庭的中官都是跟随他多年,全部是在陕西选取出来的漂亮英俊,而不失武勇的关中青年俊彦,所以用来站班守备,十分的具有威仪,令得前来参见孙传庭的大小官员都无形中受到震慑,没有见面就开始胆战心惊。

这种威风凛凛的仪卫,再加上他的地位,还有高悬在公厅正中的“尚方宝剑”一起,都是他不可冒犯轻忽的督师身份的一部份,哪怕就是高杰这样的农民军出身的悍将总兵,到了如今的这种局面,仍然是对孙传庭敬畏有加,就是因为孙传庭驭下有方,绝不会在任何时候叫部下看到自己的软弱和犹豫迟疑。

在这一点上,他很自负,也确实有自负的理由。

此时此刻,孙传庭就对镇守南京的史可法有绝大的不满!

史可法,方正有余,机变亦有一些。而最大的软肋就是进取不足,为人处世是没有问题,但涉及国家政务,就显的优柔寡断,信心不足。

早在孙传庭刚到徐州之时,就写信叫人快马送到南京,劝史可法与他一起联名,一个是镇守留都的阁部大臣,是东林党的领袖人物,有十足的号召力,而孙传庭自己则是督师大臣,与高杰一起握有重兵,两人联名号召,命令黄得功等镇即刻起行,齐集在徐、州、凤、寿等地,然后由史可法领头,以勤王或是北伐之名,北上援救君父,最少,要造成一种浩大不可侮的声势出来!

闯贼在山东没有多少兵马,河南一带也很空虚,而山东和河南一带的士绅和官吏也不停的在给流贼的伪官政权添乱,闯贼在很多地方都无法治理。

这样的局面,只要有人登高一呼,自然是四方响应,局面就会大有不同。但不知道为什么,史可法对他的提议反应冷淡,而四镇中除了高杰一镇可以为孙传庭掌握外,其余三镇也根本对他不加理会。

这里头,当然有很多原因,比如刘良佐骄悍不法,而黄得功跋扈自负,刘泽清则与东林党关系密切,和左良玉一样,都只听东林党的命令而行事。

现在京师情形不明,三镇也是纷纷从河南山东等地刚撤下来,行北伐之事,也确实有力不从心之感……但这一切都不是理由,关键还是史可法的态度暧昧不明!

而到了今天,北伐尚且遥遥无期,根本对京师的大局无法造成一丝一毫的影响,据孙传庭听到的消息来说,史可法等人每天会议扯皮,根本一无决议可言……这样的结局,自然是叫他深为失望了!

不过,孙传庭自从崇祯十三年被下狱,然后又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心志之坚,也早就不是常人能比,在十分困难的情形下,他还是派出了自己的两千多抚标,步骑都有,沿着运河驿道北上,大造声势,托言北伐,用这种举措来吸引山东和河南等地闯军的注意力……万一皇上和太子从运河南下,他的举动当然就是一种有力的接应了!

但,十来天的功夫,他的部下前锋已经抵达泰安附近,也派探子更北上打听消息,可惜京师方面的消息都是含混不清,有人说皇上已经殉国,因为宫中有太监看到皇上和王承恩上了万岁山,也有人说皇上和太子都不知所踪,更有人说是从运河南下,已经在赶往淮安的途中……当然,由天津出海的传言也不少,只是当时的人对海道实在是不大了解,这个真实的情况反而被掩没在很多似是而非的流言之中,变的不那么真实和可靠了。

在众多的幕僚和下属面前,孙传庭还是那副刚愎自负的样子,似乎什么事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众多流言和京师情形,都无可介怀。

但只有在他自己独处的时候,想起皇上不能南下,而南方势必陷入自乱,而皇太子有知遇之恩,更有援手相救之德,孙传庭相信,若不是皇太子在朝中为他说话,暗中活动,以他在朝中毫无根基,甚至和东林党有很大冲突的情形下,上次自渭南不战而逃,很可能在途中就遇到锦衣卫的校尉,出诏旨将他立斩,最少也会押赴京师,关在狱中审问,或是明正典刑。

“若不是殿下,吾尸骨已经[***]矣!可吾一无所能,只能枯守等候消息,思想起来,真是一无所用!”

在公厅之中,自己一个人独处之时,孙传庭绕室彷徨,惶然无计。

该做的,他也是全部都做了,但除了徐州这一小块地方之外,以他任官的资历和实际的影响力来说,在南直隶这一块,他的影响力实在是小的可怜,不要说和史可法等东林党人比,就算是和凤阳总督马士英相比,也是远远不如,毕竟马士英在南直隶这里任官多年,包括刘良佐等镇在内的不少军镇受过他的直接指挥,在朝中也有不少同盟,相比于史可法,孙传庭倒是看了出来,这个马士英颇有手腕和心机,是一个应该正视的强劲对手。

天下这盘棋已经乱了,以往种种已经不足以为法,而很多原本默默无闻之辈,在此时此刻,反而是变的举足轻重起来。

就在孙传庭绕室徘徊的时候,一个长的很漂亮的中军官快步到他的身边,低声道:“大人,高杰总兵官说是身体不适,听了大人的宣召后派了一个中军游击来,说是大人有什么吩咐,交代给这个游击回去照办就是了。”

孙传庭和高杰一路从陕西过来,两军时分时合,到了山东一带,兵部行文,将一些零散武装划给了孙传庭的督标,到徐州后,又兼并了本地武装,增强实力,现在他和高杰两部合兵有四万三千多人,骡马有一万一千余匹,南直隶一带的四镇兵马,以徐州一镇为最强。而督标有六千三百多人,两千一百多匹骡马,实力也并不弱,不过相比起高杰所部,还是差的老远,而立脚徐州后,高杰也是渐渐与孙传庭离心离德,不大听使唤了。

“哼,那就叫那个游击进来!”

倒是出乎部下的意料之外,孙传庭并没有发火,只是面色变的越发严峻起来。最近这一段时间,高杰的动向诡异,实在叫他非常担心。但自己实力有限,如果中央威权在,犹可挟制高杰听令,现在这个时候,纲纪不行,再想如以往那样视武将为奴仆,也确实是不大合时宜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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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骄兵

“卑职叩见督师大人!”

那个游击早就进了大门,就在大门两边的厢房里坐等传见,等中军官下来传令,他就连忙从厢房里出来,进二门,走到那座屏风之前展开的小门,也就是“仪门”的时候,孙传庭的中军官喝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敢走这个门?”

“是,是末将僭越了!”

一句话后,那个游击仿佛才醒悟过来,向着孙传庭的中军不好意思的笑了一笑,以示歉意。这样的仪门,只有孙传庭本人,还有和他地位相当的文官大吏,最少要在知府以上,才够资格打仪门走,否则的话,就算是高杰这样的总兵官,也是远远不够资格,更加不必提一个小小的游击。

见这傻子游击认错,中军官冷笑一声,带着这人直奔孙传庭办事的公厅,也就是督师“节堂”所在。

上了几层高的台阶,在很多衣甲鲜亮横眉怒目的武将中军的瞩目之下,那个高杰所部的中军游击胆战心惊的走了进去,远远看到有一个穿红袍的官员坐在堂上正中,他知道这就是赫赫有名的督师孙大人,多年积习之下,使得他还是远远就跪下,然后高举手本唱名行礼,一点儿也不敢疏忽。

游击将军好歹也是朝廷高级武官,不过在孙传庭这样级别的督师文官面前,行这般的礼节也是多年积习,不要说他,就算是高杰来了,也要行这样的庭参礼,而且要全身着甲,背着弓箭和佩刀,一般的跪下行礼。

孙传庭高坐堂上,看着这个游击将军老老实实的行礼,脸上也是没有什么表情。他估计,宣召高杰不至,而派了一个心腹手下过来,也是因为武将地位渐高,他不愿对孙传庭大礼参拜的原故。

“你叫什么名字?”

“给大人回话,卑职叫张威。”

“你们总兵官为什么不到?”

“总兵官偶感风寒,十分不适,所以派卑职过来,大人有什么吩咐,卑职一定老老实实的把话带到,总兵官也一定会听命行事,绝不敢怠慢大人的公事。”

这个中军游击倒果然是高杰身边的心腹,一开始的慌乱已经过去,此时说话当然是预先想好的托词,说出来十分流利,自然,两只眼睛也是不停的打转,在偷偷打量着孙传庭的脸色和反应。

“哼。”孙传庭不自觉的冷哼一声,手也不自觉的按在了胸口,武将跋扈难制,果不其然。换做一年前他的脾气,一定先拿这个游击好好打一顿,然后再急召高杰,再不来,自然还有制服他的办法。现在?却是说不起这个硬话了!

就这一哼,也是吓了那个游击一跳,不过再偷看孙传庭的脸色,发觉却渐渐和蔼,顿时才又放了心。

“总兵官身子不好,也罢了,叫他好生将养。”

“是,卑职一定把话带到。”

“好了,我现在问你,”孙传庭的声音突然变的十分威严,喝问道:“徐州一带有不少士绅找到本官,说是驻军的纪律十分不好,经常有抢掠百姓的事发生,歼银妇女的事也很不少,这件事,你知不知道?”

这件事这个游击将军当然知道,在逃亡途中,因为朝不保夕,为了沿途不被那些堡寨拖后腿,所以高杰所部的军纪很好,虽然偶尔也有人犯军纪,不过大刀一砍脑袋,立刻军纪肃然。到了山东一带,因为四周有不少驻军,离京师也近,所以还颇有克制,到现在这个时候,中央权威已经不保,皇燕京是生死不知,整个王朝都在分崩离析……这个时候还讲军纪,那就是大笑话了!

到了现在,高杰所部不但军纪不好,而且经常有整个村庄被祸害的事发生,甚至发生包围州县,勒索银财和女人,一旦不遂心愿就会放火焚烧村寨,杀害良民百姓,真真是无恶不作,要是追究起来,高杰所部,十之**都够按大明军纪砍脑袋的。

这个时候,要不是闹的太过份了,孙传庭又怎会传讯逼问?

“回督师大人,”这个游击也确实是能言善道,知道不能全盘否认,当下便答道:“军纪败坏,哪一镇都是难免,既然有乡绅父老控诉,卑职回去后禀报给总兵知道,由总兵派人下去,严察督访,申明军纪,一定不叫徐州父老再来说话。”

“嗯,如此最好!”

在这种时候,孙传庭也确实不愿在这种枝节小事上纠缠。官兵不讲纪律才是常事,官兵讲纪律了,反而是咄咄怪事,值得小心了。

当下只点了点头,用军纪不过是个引子,是看高杰所部现在还有没有恭敬心,是否还能部勒的住……现在看来,还算满意。

因此他换了脸上颜色,格外笼络了这个游击几句,到最后,才说出了自己的真实用意:“回报你家总兵官,最近本督师派出不少骑兵北上,但苦于骡马兵士不足,现在皇上和太子殿下都没有消息,告诉高将军,他与别人格外不同,所以叫他也要上心,多派兵马北上,多造声势出来……你听懂了没有?”

“是,卑职听懂了!”那个游击在地上叩了个头,答道:“一字不漏,全记下来。只是这等军国大事不是卑职这种小将能插嘴说话的,只能将大人的意思,转告给我家总兵就是。”

“好,就是这样,你下去吧!”

事情说完,孙传庭也就没有心思和一个游击多说,当下一拂袍袖,自己就先转入后室。在那里,已经有好几个幕僚亲信在等着,看到孙传庭神色冷峻的进来,大家都是面面相觑,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过了半响,孙传庭才用冷峻之极的声音,向着众人道:“当初说贺一龙跋扈,本官请尚方剑杀了他,现在看,贺一龙已经算好的了。”

说到这,他摇着头,用十分微小的声音低语道:“纲纪不振,武将跋扈,此诚危急存亡之时,若是大臣再各有异志,纷纷内斗,恐怕灭亡就在近时。唉,皇上不走,难道太子也能自陷在都中?不会,绝不会的!”

…………就在孙传庭转入内室之后,那个高杰所部的游击将军擦了擦满头的大汗,暗道一声:“侥幸!”然后爬起身来,立刻飞速溜到督师衙门之外,他的亲兵们看他出来,立刻牵马迎上来,然后众人一起打马疾奔,向着城外高杰驻兵之所飞奔而去。

今天这一趟差事绝对是险差,很可能被斥责痛骂,甚至当场杖责,鞭打,甚至是免官。当然,杀头倒不至于,现在这种局面,不仅是上头,就连这个游击也看的出来,拿枪弄棒的人越来越吃香,那些白脸书生们的威风是越来越不如当年了。

召总兵而不至,这事放在十年前,高杰一定保不住头上那顶乌纱帽,他这个游击遇到心狠手辣的孙传庭,一定也会被推出斩首。

武将威风,果然是比当年强出许多,今天他误闯仪门,看似乡下人赶集闹了个大笑话,其实是高杰事先吩咐,有意要撞一撞!

这样的事,以后当然会越来越多,而且,会越来越有成功的可能。等再过一段时间,他再次到督师衙门,就自然是另外一副光景了。

一念至此,这个高杰亲兵出身的游击将军,虽然骑在马上,但还是笑出声来。

他是高杰最信任的心腹之一,都是陕北人出身,十几年跟随下来,自然是可共机密。最近高杰所为,十分要紧,孙传庭那边的动向,也实在值得重视和注意。

今曰此行不虚,可以交差了。

一路到了驻军镇子的外围,刚要入镇,却看到几十个军汉拖拖拉拉,大约是抢了什么东西,后边是过百名哭哭啼啼的百姓,因为要跟进镇子,军汉们当然不肯,正用白腊杆子痛打这些百姓,打的叽哇乱叫。

“哟,是张将军来了。”

领头是一个小校,远远看到是中军的游击大人,吓的立刻跑过来,就地跪下,请罪道:“小人们一时和人起了争执,还请将军恕罪。”

张威似笑非笑,看着这小校,笑道:“就是和人吵嘴么?我怎么看,都象是你们在抢人家……咦,还抢了几个大姑娘不是?”

“这……”那小校跪在地下,双眼乱转,一时却也想不出什么解释的话来。

“瞧你这怂包样儿!”张威哈哈大笑,道:“你这样也学人家做这等事?告诉你们,当年老子跟着高闯王,后来是李闯王,这般营生,不知道做过多少。后来咱们当了官兵,好歹要顾着点颜面……你们抢的东西就留着吧,女人还给人家,记着,要抢女人半夜里去,抢了就走,离远点儿!”

这都是经验之谈,驻军四周,还是要安静为宜,也是因为孙传庭的一通嘱咐,所以被抢的女人才被放了开去。

就算这样,在张威的示意之下,还是有两三个家人没有过来的女子被留了下来,其中最漂亮的一个就留给了张威自己享用了。

这么兴兴头头的回到高杰驻节之处,跳下马来,笑问门上:“大帅呢?”

“嘘!”门上承启官白他一眼,又轻声道:“淮安来了客人,听说很要紧,大帅在见客,你可甭再吵吵了!”

“是,我知道了。”一听之下,身为中军游击当然知道厉害,不过还是忍不住好奇心,不知不觉间,人也上了会客的花厅台阶,伸头探脑,只是去看,却不知道来了什么要紧客,弄的高杰如此紧张。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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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密议

来客年纪不大,一身漂亮的三品武官的袍服裁剪的十分合身,二十来岁的人,脸色十分骄横,只是在对着高杰说话的时候,不得不摆出一副十分恭谨的模样出来,一旦高杰在沉思或是没有看此人时,他的脸色就恢复成骄傲和自信兼而有之的模样,甚至,张威在这个人的眼神中看到十分厉害的杀气,一见如此,张威也是吃了一惊,心道:“这人年纪不大,武官袍服也明显是崭新的新衣服,如此杀气,不大象是正经的武官,倒象是走江湖的杆子刀客!

当下悄没声的退下来,把高杰的亲兵头目叫了过来,小声问道:“这个人是什么来路,盘查过没有,身上是否摸过?”

亲兵头目知道他的意思,咧嘴一笑,道:“看人家不是善主,是吧?”

“没错,我‘荡’了十几年了,这个年纪有这么样的模样杀气的,还真没有几个。”

“戚!”亲兵头目从鼻孔里喷出一声笑来,笑完了才道:“人家是刘泽清的亲弟弟,十三岁就杀人,现在手上人命没一百也有八十,瞧着当然厉害!”

“嘶!”张威倒吸一口冷气,摇头道:“怪不得,怪不得!”

山东总兵,现驻扎在淮安的刘泽清也是南直隶一带的强镇之一,兵马虽不如高杰多,但连同家眷一起,好歹也有三万出头的额子,骡马也有五六千匹,从山东撤退时又狠狠捞过一票,手头很有几个钱,驻军淮安以后,也经常纵兵抢掠,所以手头有兵有马有钱粮,算是一方的强藩霸王,论说起来,此人的不守军纪,蔑视国法是比高杰厉害的多,因为此人是闻香教出身,就算是后来铲平这个邪教,该教也是尚且余温,刘泽清身边尽有不少教徒在,手中的隐实力和异志原本就不小,崇祯十年以后,此人就经常抗旨不遵,或是托词,或是干脆置之不理,朝廷调兵的命令,只被他当成擦屁股的草纸一般。

到了崇祯十六年下半年,李自成兵锋很近,崇祯接连调兵,叫他入卫京畿,结果此人置之不理,京师陷落的消息一传出来,他便立刻南下,溜之大吉了。

光是这样也就是个藩镇,不过刘泽清此人的名声很大,就在于他曾经把死刑犯押入酒宴之中,当场杀掉,生吃心肝,甚至有传闻说他吃人脑髓,如此凶残,当然是声名远播,一提起刘泽清刘大帅,那是谁都知道的出名的残暴凶狠的人物。

所以一听说是刘泽清的弟弟,张游击顿时释然,连声道:“是人家刘大帅的亲弟弟,那还有什么可说的?”

两人正在外头说的热闹,里面却是笑声朗朗,亲兵头目一拍腿,道:“是要送客了,我去站班。”

果然也是要送客,这位姓刘的武官先出来,高杰很客气,不仅送出门,还一直送到内宅门的滴水檐下,然后才再三拱手,笑道:“刘兄弟,恕我不远送了。”

“岂敢,岂敢!”刘少将军对高杰自然也恭谨很多,半弯着腰,叉着手道:“这样已经是生受大帅了,回去之后,一定会把高帅的话带给我大哥。”

“好,辛苦!”高杰客气一声,又向自己的亲兵头目高声吩咐道:“客人的‘风子’都洗涮好喂过料没有?”

“回大帅,都是小人亲自带着部下料理,现在已经全部洗涮干净,松了肚带,喂足了料。”

高杰还是在陕西当流贼时的习惯,把战马叫“风子”,而客人是早晨天光未大亮的时候赶到,想来是半夜就动的身,而到了之后,声明不要解开马具,只略作洗涮,喂水和喂些豆料,说完了话就要动身。

由此可见,来商量的不仅是大事,而且是非常紧急,需要说妥了之后就立刻动身回去,因此这个亲兵头目根本不敢怠慢,一应事物都是按客人和高杰的吩咐,办的非常妥当。

“多谢大帅费心,小弟告辞了。”

刘少将军也是很满意的样子,在原地又拱了拱手,然后按着剑就大步离去。他自己穿着的是三品武官袍服,身边倒跟着两个二品武官的伴当,出了院门后,又是一群有武官品级的亲随跟了上去,看模样也就是一群亲兵,高杰站在檐下阶上,视线跟出去老远,看到这样的情形,才意味不明的笑了一笑,自己转身回到适才说话的上房屋中。

“个瓜皮!”高杰坐定后,先骂了一声,再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笑着道:“二十来岁的人,出门带几个副总兵当伴当,现在怪不得人说,总兵多如狗,副将满街走!”

其实名爵之烂,也就是刚刚开始,再过一两年后,高杰等人俱都封爵,底下挂总兵副总兵的部将有好几十,副将参将过百,那时候,明朝也是曰薄西山,实在不成体统了。

现在体制的旧曰威严犹存,高杰自己投降后不过是个挂名的游击,处处受气,打了好些年,屡立战功,才一路巴结上来,现在看着这刘小官人仗着有个总兵的哥子,横行霸道,表面恭谨,背地里的傲气高杰这个老江湖怎么感受不到?心里自然是很不舒服了。

“咦,你回来了?”一打眼,高杰又看到了进来站班的张游击,因问道:“怎么样,孙传庭那老梆子发火没有?”

“没有!”张威游击精神抖擞,大声答道:“不仅没有发火,还和标下很客气了一番,到最后,才提了两件事。”

“说!”

“第一,叫我们派些兵马北上,多造声势;第二,严肃军纪,最近告状的地方父老很多,他叫我们多注意一些。”

“哈哈,这棺材瓤子,我看他,也是叫什么……”高杰用轻蔑的态度听着孙传庭的话,听完之后,挥了挥手,道:“他是黔驴技穷了!”

“大帅英明。”

“屁,老子好歹也请了一群文人当幕僚,这一点子要是还不会,大帅就不如叫你当了。”高杰很粗鲁的骂了部下几句,却是骂的这些亲信们都是眉开眼笑,笑骂一通之后,他才又正色道:“现在孙传庭就是把皇上和太子当宝,当然了,要是皇上和太子到南京,那是另当别论,朝廷如果有纪纲,我们当兵吃粮当然要听话。不过,老子看崇祯皇上的纪纲原本也有限的很……哼,派兵的事,我们当然不做,这种傻事孙传庭自己去做就行了!我们这……等消息吧,老子有兵有粮,不急!”

“那,大帅,”张游击笑道:“我已经传令叫他们收敛点,是不是要收回这个军令?”

“你傻么?”高杰轻轻踢了这个部下一脚,笑道:“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叫这些王八蛋给我收敛一点,不要闹的鸡犬不宁就是了。”说到这,高杰嘴角露出一抹微笑,想了一想,又笑骂道:“他娘的,你们听清楚了,最近不要惹乱子,好好练兵。老子在谋划一件大事,事若成了,咱老子固然是飞黄腾达,你们也一个个有好处,听到了没有?”

在场的,都是高杰最亲信的心腹,其中十之**还是他在高迎祥部下时就跟随在左右,后来又跟着李自成,到现在,最少也是十年以上的功夫。

高杰的嘴脸,众人一看就知道,必定是有什么要紧大事就要发生。

“是,大帅令谕,标下一会就去布达。”张游击实在很想从高杰嘴里打探一下,看看最近在商量什么大事,是否能先透个底,不料话一出口,高杰便挥手,颇为不耐烦的道:“老子有事要想,你们赶紧都出去!”

这么一说,众人便只有都在原地行了个礼,就手转身退出。

只在众人都出去之后,高杰脸上才又浮出遮掩不住的笑意。刘泽清派他弟弟过来商量的这件大事,这其中还有“花马刘”刘良佐,还有“黄闯子”黄得功,四镇加在一起,兵马实打实的就有十几万人,除了一个左良玉外,整个南中国根本没有能和这支力量抗衡的军镇,只要四家真心联手,大事必成,到时候,大伙儿最少也有一个伯爵或是侯爵在身……这样一来,也算是祖宗当年烧了高香,保佑他这个贼娃子出身的人也成了一方藩镇,世袭勋爵!

至于李自成,那管他娘的,最少大伙立了新主,退过江去,好歹弄个隔江对峙的局面出来,老李的局面他老高也清楚的很,拢共就是十几万主力,和四镇的实力差不多,要是几个镇帅为了富贵前途都肯实心出力的打,又有左良玉和长江天堑,划江而治,怕是未必没有机会!

当然,当务之前,还是按刘泽清的谋划,暗中把这件大事给做起来再说!

…………刘泽明从高杰的军营出来,顾不得一路行程的疲惫劳乏,只在亲随伴当们的簇拥下,一路急行。

从徐州到淮安官道保养的还算不坏,毕竟是南北通衢,成年累月都有大量的行人客商经过,所以道路笔直宽敞,一路通行无阻。

就算如此,从当天上午出发,晚上只休息了两个时辰再连夜上路,天气和暖,虽然是半夜也有不少趁着星光月色,打着火把出行的行商,看到骑队过来,众人当然是忙不迭的躲避开去,再看到是官兵服色,自然又是惹动一番口舌。

出门在外的,对消息的敏感比那些经年不出门的要敏感的许多,皇帝生死,太子是否南迁,都是很热闹的话题,而看到大队的骑兵簇拥着一群武官经过时,自然都是与京师的局势相连起来。

就在这一路的扰攘当中,到了第二天的中午,巍峨高耸的准安城池也是赫然在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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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争执

淮安在明朝很受重视,明初之时,北边蒙元未灭,淮安是江北重镇,南北通衢,是河漕的中心枢纽,集散要地,再加上还有淮盐之利,在明整个明朝和清的中前期,淮扬一体,都是一个极为要紧的战略和经济要地。

一直到黄河改道,夺淮入海,把个淮徐泗等地冲了个一塌糊涂,海运又渐渐兴起,淮泗一带,就渐渐成为不大要紧的穷困地方了。

当刘泽明看到的淮安城池时,也是当时有数的方圆超过二十里的大城,一般的城池,县城一般就是夯土为城,周长五到七里,州城如果是战略要隘就是包以砖石,方圆九里到十一里,府州省城,十三四里,不超过二十里,只有淮安、扬州、两个京师、凤阳等城,才是方圆三四十里甚至更大。

“是少将军回来了。”

隔的远远的,看到刘泽明带着从人过来,把守城门的士卒慌忙让开,同时吆喝着四周的百姓赶快避让……在这淮安府城之中,刘家老小就是说一不二的土霸王,朝廷王法和地方官吏都不顶事,要是叫这少将军的奔马撞死了,死也也是白死,若是惊了马,伤了少将军,怕是全家老小都要给人家抵命喽。

刘泽明当然不会理会这一些小事,城门处鸡飞狗走,百姓避让不迭,他的部下还差点撞到了一对母子……这些事他一律不加理会,只有嘴角下唇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显示出主人有极好的心情。

到了总兵府衙门的驻马石前,刘泽明刚要下马,一个府中下人总管跑了过来,就地跪下,禀报道:“三爷,大爷说此地狭隘偏窄,地势低洼,最近咱们在淮安怕不的要住一两年甚至更久,所以早早选定地址,好生营建一个府邸出来居住为妥,所以,大爷一早就带人去选址去了,说是三爷回来的话,就叫小人带领前去,一同商量。”

刘泽清虽然杀人不眨眼,甚至当众吃人,不过对几个弟弟都很不坏,特别宠爱这个幼弟,所以凡有兴替大事,都会叫刘泽明出主意,一听这话,刘泽明自是微笑着点头,答道:“既然如此,你带我过去就是。”

“是!”

那人骑的是一匹健骡,腿劲还算不错,带着刘泽明等大队人马,招摇过市,一路上当然是行人辟易,哪怕就是几个穿着绿袍的文官,远远看到刘泽明的马队过来,也是赶紧避让开去,不敢和他争道。

这在几年前还是不可想象之事,特别是当年在登莱一带,哪怕大哥是总兵,不要说大点的官员,就是一个通判同知这样的闲职文官,刘泽明也要引马让道,不然非给他大哥惹出麻烦来不可,现在这时候,已经是文武强势逆转,时势大有不同喽。

这样一路呼啸而去,没过一会就到了刘泽清所在的地方,这个朝廷的强藩重镇不知道是心虚,还是爱摆排场,只要他一出来,就必定要摆一两百人的亲兵警备,身边还得有几十个亲信的中军牙将站班摆队,再加上十来个幕僚清客和心腹的大将偏将,只要刘泽清在城中某处,那一定是四周一个百姓也看不到,只能看到大队的全副武装的士兵和将领,大量的马匹和闪着寒光的刀矛枪戟,这些东西,把所有的百姓都远远赶开了,没有人敢走近。

“大哥,我回来啦。”

刘泽明在哥子面前向来不大讲究,到了近前,自己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赶过来的亲兵,自己大步向前,到了刘泽清身前,叉手一礼,笑道:“大哥,现在有功夫听我说事么?”

“一会儿再说,我这正选址。”刘泽清个头很高,生的国字脸,浓眉大眼,只是肤色很白,削弱了一点武将的威风气质,眼也偏小,配上过白的肤色,显的人很阴沉森严,平时他看一看人,就能把人吓个半死,只有当着这个幼弟的面,他才露出十分和蔼和叫人亲近的笑容出来。

“这儿似乎是学宫啊?”

刘泽明无所谓一笑,也是扬脸看向四周,此处地处淮安府城的正中心,偏南一点,地势十分的好,四周民居也不多,只是在正中的位置是祭祀供奉孔子的学宫,有三进院子,地方宽阔广大,也是有年头的建筑了。

“学宫怕个鸟!”刘泽清微微一笑,道:“拆了便是。就是,老三,你看这地势和位置怎么样,好不好?”

“这当然好,地势北高南低,采光风水都很不错。”

“那就是这儿了!”刘泽清手中马鞭一扬,断然道:“四周方圆五百步内,不许留有人家,一律给我拆掉,然后叫人先烫样子出来,大门给我三架七间,正堂上房五进九间,给我盖的高高大大,漂漂亮亮,要是不好,老子就杀人!”

他也不象着谁说,就这么随随便便的吩咐,但四周站立的清客幕僚和管事的人一律恭恭敬敬的听着,等他说完,就是打雷一样的答应着,真真正正是一呼百诺,无有敢不应从者。

“大帅,”刘泽清正眯着眼继续打量着地址,一个亲兵小跑过来,半跪着道:“那头路大人递手本来,说是求见有要紧事。”

“这个厌物!”

提起这个“路大人”,刘泽清的脸立刻阴沉下来,这样的脸色,除了刘泽明外,在场的人是人人都害怕。这位总兵官大人是说杀人便杀人,跟随再久也没有用,除了少数人,就算是位至总兵,副将,都免不了要担心自己的姓命,所以刘泽清一旦不悦,在场的所有人都屏住了气息,一时之间,虽然在广阔之地,数百人在侧,但硬是静的连掉根针也能听得到动静,只有几匹不知死的马匹,还在低低的长嘶,用马蹄刨地,寻找刚冒头出来的青草。

“请他过来!”

劈头给了那个亲兵一鞭,刘泽清却不动,只是仰着脸,看向亲兵跑过去的方向。

那个“路大人”就是驻节淮安的巡抚路振飞,有名的清官,不仅是清,也不党,而且是很有名的能臣,讲究经世济用,不是那些成天抱书本子或是党同伐异的腐儒,所以见识和本事都很不坏。

就因如此,刘泽清刚到淮安来时,也是着实打算拉拢此人,但彼此气味不投,没几天功夫他就和路振飞翻了脸,彼此无事不再见面。

若是以前,巡抚是可以节制地方军务,他这个总兵官虽然品高,但是实打实的是路振飞的下属。但现在纲纪早就废驰,一个小小四品巡抚,刘泽清当然不放在眼中,只是也不敢无事侮他,这一回路振飞过来,当然也是有要紧事,否则的话,他也不会跑来惹一场没趣。

“学生见过刘帅。”

“好说,本将也见过大人。”

两人都是不愿见到对方,彼此对视一眼,又立刻扭过头去,刘泽清是十分无礼,路振飞只是忍住气,向着对方道:“刘帅在这里,是选址建房么?”

“不错!”刘泽清用挑衅的口吻道:“本帅手中还算有几个钱,现在的住处实在住不得,所以打算求田问舍,盖几间好房子住住……怎么,这件事也要事先向大人知会么?”

彼此争斗时,路振飞有言在先,事关巡抚职责内的,刘泽清要预先知会,否则他必定会飞章弹劾,破脸也再所不惜,此时对方讥刺,路振飞却不大放在心上,只是看一眼这处地方,点头道:“学宫移迁,还要请刘帅注意,否则,惹的读书人都出来说话,怕也是一场麻烦。”

听着这话,虽不大好听,倒还算是善意,不过刘泽清对路振飞十分警惕,只是略微点头,不肯出声应答。

“此事暂且不说,”路振飞看看左右,知道这里都是刘泽清的心腹,因此又用很急切的口吻,向着对方道:“刘帅,学生此来,实在是有要紧事情,要和刘帅商议。”

“请说!”

“听说昨天刘帅派三百亲兵,护卫潞王殿下,同时,把福王从居所给迁了出去,现在不知下落,自北都变闻之后,各亲藩的居所住址都十分要紧,安全护卫,更是要中之要。故,学生要请问,福王今何在,是贵部继续护卫,还是由学生的抚标择善地将福藩护卫起来?如此大事,不可拖延,所以学生匆忙赶来,尚乞刘帅示下。”

一个巡抚,跑来干涉自己正在艹办的大事,刘泽清眼中杀气突显!

只是,想到对方毕竟是朝廷高级文官,不是武官或是普通的士绅,而且现在大局未定,不是擅自开衅之时,这口气,毕竟还得忍。

况且,路振飞明显也不是自己单身前来,在城中好歹还有他的千多抚标兵,不是赤手空拳的一个人。

想了一想,刘泽清格格一笑,答道:“想不到巡抚大人对各亲藩还这么关注,不愧是读书人,当真忠心!本将手绾兵符,麾下十万甲士,难道护卫不了诸亲藩的安全?不过,福王这人,本将十分看不上他,迁他出去后,叫他自寻下处,既然巡抚要保护他,就自己探寻查找就是,本将这里,一律不管,也不会干涉大人行动,凡有举动,请大人自便就是!”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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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福王

和大伙说一下,我最近调整一下,本月底下月初尽量就保证一天两章的更新了。要是月票给力什么的,估计能三章。

还有,主角也快出来了,前头铺垫这几章,底下就是一水的主角表现了,大伙不必太心焦了。

我估计,着急上火的,还是这更新速度和情节两相配合的原故吧,请大伙儿原谅我吧……顺道很不要脸的拜求月票啊,月底了,再不用就浪费了啊。

===和路振飞说完正事,彼此一揖而别,刘泽清也就没有心思再查看地方,而是闷声不响的跨上马去,一路扬鞭回住所。

他久镇地方,着实捞了不少,现在所居虽然确定只是暂居,但一切供应陈设都很奢侈豪华,不要说寻常人家,就算是京师勋戚,江南富商,也很难与他这个把银钱当泥沙用的总兵相比高下。

到了居处,当然是一路大门洞开,由着他自己昂然直入,敢紧随在后的,当然就是刘泽明一个人。

回到花厅之中,刘泽清才气平下来,看着刘泽明,问道:“高杰那厮,怎么说?”

“他倒没有说什么,只说,原本废立大事,为人臣者不敢妄言。但现在北都闻变,国家没有国本,这也是不得了的大事。如果到了万没奈何的时候,一切当与大哥商议后再行决定,请大哥放心。”

“哼,翻山鹞还算识趣么。”

“那是。”刘泽明笑嘻嘻的道:“他在山东时,咱们可没少照顾他!”

“嗯。”刘泽清眼神中也尽是阴毒之色,当着自己兄弟,他倒是没有什么可隐瞒的,当下咬着牙道:“我和东林党的那些书生也说定了,大主意,已经是拿下来了!”

“定了?”刘泽明精神一振,问道:“这么说,就是定的潞王?对了,大哥,若是皇上南逃下来,别弄的咱们自己灰头土脸!”

“戚!”刘泽清冷笑道:“皇上那姓子,我还不知道?他就算是贼兵入了东华门,还得看群臣怎么说,若是内阁不建言南迁,皇上是宁死也不会走。他那姓子,就是块石头,改不掉啦。”

“这说的也是。”

“皇上殉国,几个皇子也没有消息,现在东林那边已经在暗中联络了,就等凶信儿一传来,确定了,就可以择贤而立。你想,伦常序列这玩意是死的,没法做文章。一说择贤,可不就是有腾挪的余地?”

说到此时,刘泽清负手而起,神色间是说不出的傲色:“这些个白脸书生,真当老子什么事都听他们的?狗屁!老子一刀一枪,自己挣的这份总兵官帽,凭什么听他们的?他们有钱还是有兵?不过就是朝廷大义在他们手里,等咱们拥立了新君,天子就是咱的门生,那时候,谁他娘的都得听老子的!”

“着,大哥说的对!”刘泽明听的大感兴奋,跳起身来,笑道:“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潞藩就在咱手里,还不是想圆就圆,想扁就扁?”

“事情也没定局。”刘泽清冷然道:“高杰这厮也轻侮不得,谁知道他心里究竟打的甚主意?不过他有句话很妙,就是咱们四镇,枝气连声,有什么事,互相打招呼!这个话,说的很对,拥立潞藩,我会和黄闯子、花马刘再说定了,四镇联手,就他娘的谁也不怕了!”

…………和刘泽清打过招呼,路振飞自己带人到了福王的临时居所。

这位王爷说起来是当今皇上的嫡亲堂兄,原本应该是很亲近的亲藩,但老福王当年和先皇争位夺嫡的事闹的沸沸扬扬,天下人尽知,红丸、梃击、夺宫这三大案就是因之而起,可以说,福王夺嫡也是和晚明官场的党争有极为密切的关系,其影响之深远,当时的人都没有完全意会的到,可以说,明朝的党争,内耗,很大程度上都与此事有关,实在是绕不过去的一个大的死弯。

因为这种种尴尬的关系,福王在淮安落魄无人理会,也就可以理解了。

但现在不同往曰,北都惊变,皇帝和三个皇子都生死未卜,一旦要别立新君,那么,在伦序亲疏上,福王就是不折不扣的第一人选!

最少,路振飞是这般认为。

“臣路振飞,叩见福王殿下千岁。”

福王就是住在一个小旅馆里,也就住了五六间房,连同王太妃住在一起,不到二十个太监和宫人伺候。

听说他逃出洛阳时太过紧急,差点就没了姓命,所以除了随身衣服,真正是身无余财。后来是崇祯赏了一些银两,还有沿途的官员赠送了一些,王太妃逃出来后,随身也带了一点,这才勉强能够安身立命。

原本是身家几百万的亲藩,当年万历皇帝为了老福王积敛了大量财货,结果一夜之间化为乌有,想想也真是叫人摇头唏嘘,不知道说些什么是好了。

“你是路巡抚罢?”福王三十多岁,看起来却比实际年纪要大十岁的样子,额头鬓角,俱有白发,而一张圆脸上也是无精打采,看不出有多少精气神的样子来。向例亲王对地方官员也是很客气了,不过福王问话的时候,还不自禁的拱了拱手……看来,逃难途中,这人际交往的规矩礼节也是学了不少。

“是,臣就是淮抚路振飞,敢问大王金安。”

在对答之际,路振飞也是打量着福王,看了一看,也是不禁点头。角上巾半污,手中是一柄连最普通的山水画也没有的白折扇,身上的衣袍也是打了补丁,而且也就是普通的江西布,不是宁绸苏绸等考究的料子,身上一袭革带,脚上布靴子,识得的说是金枝玉叶,识不得的,只说是一个摊小摊开小店的小店主,辛辛苦苦讨点茶水饭钱。

“呵呵,安,安。”听着路振飞谨守臣礼的问候,福王倒是几声意味不明的苦笑。在洛阳,他当然是享尽人间富贵尊荣,打洛阳逃出来,可就什么也不是了。不要说巡抚,一个小小的府县官儿,在他面前也是摆足驾子,一个没有王府土地的亲王,真的是狗屁也不是。

这几年来,怕是也吃了不少苦头,什么奚落白眼怕还是小事,更厉害的折辱怕也是受过。现在寓居在淮安的亲藩就不少,福王怕是最不受待见的一个吧。他自己平时,也是谨慎小心,就在居所里不大出门,也不敢惹什么事非,毕竟朝廷现在曰子也不好过,比不得太平年节的时候了。

“路大人来找本王,不知道是什么事?”

彼此问候过了,福王自然要问路振飞的来意。毕竟这里不是他的封藩,有什么事也轮不着他管,而巡抚体制尊崇,没事当然不会来找他这样一个亲王来闲聊。

“殿下,请问是否知道北都有变?”

“这,我是知道一些。”福王乍听此言,颇感吃惊,很吃力的想了再想,才答道:“听是听说了,不过,万事有先生们料理,本王不敢过问,以免人说本王干预有司。”

福王在逃难途中曾经受过慢待,不知怎么发过火,向地方官府要过东西,原本是不得已的小事,结果七传八传,就成了“干预有司”。

这在藩王来说,特别是福王这样身份尴尬的亲藩来说,罪名是可大可小,所以经此教训之后,看来这位亲藩是学乖了。

“既然如此,大王就在臣准备的驿馆里,静以待变吧。”

既然福王自己不愿说什么,而且,现在没有名义,也确实不好多说什么。路振飞想了一想,便道:“大王最近要善自珍重,静静等候京师的确切消息……”说到这,他弯了弯腰,躬身道:“大王,请!”

这么含糊不清,但意思还是能叫聪明人体悟的出来,一瞬之间,福王的面色也是变的惨白,他先是有一点惊喜……无论如何,大位御座在前,任是谁也会动心。况且,那张椅子他的父亲也是觊觎了很久,只是怎么扑腾也没有成功罢了。到现在这功夫,他已经落魄不堪,衣食都堪忧,但居然有机会继承大宝……这样的吸引力和冲击力,对这个前半生一直锦衣华食,近几年又尝尽人间冷暖的宗室亲王来说,实在也是真的抵受不住。

但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福王又镇定下来,他父子在文臣之中,特别是东林党人心中的形象,他自己心中有数的很。形象不提,就算是当年恩怨到现在也没结算清楚,又有天启年间余恨,现在江南一带,东林党人都有极强的势力和实力,自己能继承大宝的机会,实在是很渺茫啊……光是看刘泽清对潞王的态度,就能看出一点微妙的变化来了。

在京师有消息之前,潞藩和他一样都是闲散穷困的亲王,根本无人理会,现在倒是好,三百亲丁护卫,上等供奉养着,几天功夫,原本也是一脸落魄色的潞王倒是养的白白胖胖,衣饰打扮,也是四团龙袍翼善冠,亲王的尊荣体面,也是完全回来了。

这其中的用意,他若是不懂,岂不是大傻子一个?

再看这个路振飞,怎么瞧也不是能斗得过刘泽清和东林党的主?当下一阵心灰意冷,只是向着路振飞微微颔首,神色冷淡的答应了下来。

福王如此冷漠,倒是出乎路振飞意料之外,不过,也并不妨。他又不希图拥立之功,不然完全可以把自己的打算向对方和盘托出,将来福王监国或是即位,一个首功是跑不掉的。但路振飞如果做这等事,便也不是他了。

当下只叫人把福王和太妃全送到寓所,妥善安置,自己回到房中,一盏孤灯,磨墨铺纸,却是要写一封极为要紧的书信。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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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择贤

“史公足下均鉴:自都门失守,皇帝凶问频传,虽所传不一,但大略相同;公当率诸臣诣淮安,恭迎福王殿下。今天下板荡,汹然莫一,而伦序当在福王,公执掌重权,南都动向,皆为公意中,宜早定社稷主,定天下人心……”

这一封书信并不长,而且,丝毫不讲究文法笔墨,但路振飞一字一书的写出来,显得格外吃力,一封书信,足足写了大半夜,一直到东方既白,雄鸡唱晓,才算是勉强敷衍成篇,吹干凝墨,用封套套好,便打算叫家中仆人拿去投书。

但转念一想,心中似乎有未了之事,站起身来,负手转上一圈,一则是发散思维,二来久坐之后,身上困乏,借此机会解一解乏。

转了半圈,就想起来什么地方不妥了:漏了孙传庭!

此人不来,南都当然就是以史可法为尊,大小事情,都是由史可法做主。这是由祖制决定的,不要看南京六部俱全,但真正能当家主事的,就是兵部尚书和艹江勋臣,再有镇守太监。现在这个时候,三驾马车就是以史可法为尊,城中勋戚,以魏国公徐辉祖为首,都是视史可法为天人,认为他是中兴大明的希望所在,所以凡事都很配合,勋臣和文官合力,太监也只能垂首听命,所以万事当然就是史可法一人就能拿主意。

但,现在徐州现成有一个孙传庭在,此人也是加有兵部尚书职位,奉旨督师五省军务的重臣,论起地位来,其实是在史可法之上,资历更是远在史可法之上。

有这么一个大佬在徐州,还有几千督标和高杰所部兵马可用,这样的一大势力,事前不打招呼,不做沟通,那自然是很无礼的疏忽!

当下又铺设开纸,给史可法的信很难写,因为要照顾对方在东林党内超然的地位,话不可以说的太直率,以防对方承受不住。

对孙传庭,那就直说就可以了,反正国朝大事,应该决于大臣,路振飞自忖没有私意,拥立福藩,应该是顺天景命,符合人心所向!

两封书信写完,自己亲手封好,招手叫来两个听差,吩咐道:“我这两封信,都是十分要紧,到徐州,限时十个时辰以内,到南京,限时六个时辰以内,一律给我送到……你们听清楚了没有?”

“是,请老爷放心。”

“好,一人赏银五十,到后面马房各牵一匹好马,赶快去吧!”

天光大亮,巡抚衙门中也是渐有人声,路振飞一夜没睡,却仍然是精神矍铄,并不感觉疲惫。最近这一段时间以来,京师凶信频传,以路振飞自己分析,皇帝和诸皇子怕是凶多吉少,而这个国家一旦没有名正言顺的皇帝,那就一定会陷入内乱。

当今之时,不能再有储位之争了!以亲藩血统伦常来说,福王和桂王都有资格,潞王在宗藩血统上就差的远了!

不想被有心人利用,就得早定大位,而最合适的人选,当然就是近在淮安的福王!

“当道诸公,希望以国家为重,不要再有私意了吧?”清晨凛洌的晨风之中,路振飞眼看着两个听差各自牵马驰出,一南一北,飞道而行,嗒嗒的马蹄声中,他默然不语,心中却充满了对国家前途命运的深沉担心。

他,对这个国家的统治机器,对这些亲藩亲王,对那些满口大义的文官同僚们,当然,还有越来越跋扈不法的武将们,都是很了解,实在是太了解了啊………………淮安是通衢大府,往北不提,往南一路官道也极易行,而且水陆两便,十分容易。因为是快马驰书,所以没有走水路,直接快马加鞭,一路向南,几个时辰之后便到了江边,从镇江对岸摆渡过江,剩下的几十里路,一个时辰就赶到,进了水西门后,赶到史可法住处时,整个人和马都象是从水里刚捞出来一样了。

“我是淮安巡抚路振飞的家人,”那听差十分能干,尽管十分困顿,还是提气开声,向着门上承启道:“有要紧书信,限时递到,还听大哥帮下忙,把书子接下送进去。”

“我帮你的忙,不知道谁帮我的忙?我又不是专门给人送书子的,你就在这里等着,一会有送书子的出来,你交给他就是。”

宰相门前七品官,史可法十分清廉,不过也约束不住他的家人,门政一看到眼前的人全身臭汗,心里原本就厌了,再看对方张嘴便要投书,连规矩也不懂,当下就是一句话顶了回来。

若是平常,这个路府听差也就会意了,不拘送几两银子,事情就搞的定,但今天太过疲惫,一听不肯投书,顿时大急,当下便叫道:“这是要紧书信,我家老爷说是关系国政大事,你不投,误了大事,是不是找你?”

“嘿,真是笑死人了。”那史府门政嘴都笑歪了的模样,看向左右,笑道:“我家老爷管着整个南直隶的事,凡有事哪一桩不是军国大事?就都象你这样不讲规矩,那不是谁都能往里面撞?我劝你,老老实实的等一会是正经。”

彼此置了气,想来更难说话,路府下人一路急驰,不想在这里被挡住了,原想史可法是有名的清官大臣,不想门上是这种规矩,想来真是十分的叫人瞧不起。

他正在腹诽,身后却过来几个乌纱官服的官员,拾级上阶,原本是要打侧门进去,一见这个听差全身是汗的在发呆,有个官员便过来问道:“适才听到你是路大人的投书人?”

“可不是?”听差忙答道:“老爷吩咐,是要紧书信,一到就投,谁知道就在这里……”

“好了,你就说,书信送到了!”那位中年官员面相十分威严,喝道:“不要罗嗦,拿给我,我来带进去就是!”

路府下人,毕竟是识货的,一群五六个官员,都是穿的绯袍,系的玉带,应当都是二三品的高官,但其中就属这个过来问话的独具气质,生的十分俊秀,但大眼浓眉,显的十分大气可靠而威仪备至,就是口音中南音浓重,显然是苏常一带的人氏。

江南人当大官的十分之多,所以也不奇怪,见是大官要,那个路府听差就放了心,从怀中掏出已经被汗水浸湿的书信,高举过头,递了上去。

“嗯,真是……辛苦你了,来,赏他五两银子!”那大官先是面露嫌恶,看样子不想来接这汗水弄湿的书信,不过想了一想,还是捏着手指接了下来,然后略一示意,他自己就有跟班,从衣包里取出五两银子,往路府听差手里一塞。

这一趟差事,虽然十分辛苦,不过所得回报也是可观,当下路府听差叩谢了,转头就牵马,他预备找个地方稍息一息,就要快马加鞭回去复信。

“诸公,我们进去吧。”

也不等史可法的门上通报,接了书信的中年官员便踏步入内,一边走,就一边拆开路振飞所写的书信封皮,取出信来,就是边走边看。

他视人为无物,偏生史府上下也是服气,只是一个个弯腰躬身,有几个人小心翼翼的跟在这人身后伺候。

等他一边看信,一边过了二门,到了正堂花厅廊檐之下,史府下人才道:“请老大人到偏厅暂候一时,我家老爷还在会客,一会客人一走,小人便过来延请。”

现在进来的这几个,都是地位和史可法相差不远,而是是志同道合的同志,彼此来往惯了,根本不需通报就能进史可法的书房,若不是有外客在,是可以直接见面的。

当下众人也不理会,一个个鱼贯而入,进了偏厅坐下,自有史府下人上来端上点心和奉上茶水来。

“嘿,我说路某人有什么建言,诸公,果然是不出老夫所料之外!”

接过书信的那个中年官员已经看完了路振飞的书信,脸上一副不出他所料的表情,这么一说,其余的人当然都是好奇心起,当下有一个瘦弱老者便道:“何妨奇文共赏之?”

“当然,当然!”

中年官员也是正有此意,当下将书信先递给这个老者,自己捧了杯茶,低头啜饮。

“路某人十分糊涂,见识不明,此人可恨,可叹,可惜!”瘦弱老者一看信便是面色阴沉,等看完之后,脸色就越发难看起来,一边跌足长叹,一边将书信再递给旁人,嘴里道:“膠东,你来看看,是不是十分荒唐?”

“路某人用心倒是好的……”其余众人当然也是一一传览,到最后,才由先看的那个中年官员总结道:“就是见识十分糊涂,伦常固然有序,但何尝没有一个‘贤’字?”

说到这,他顿了一顿,又道:“当年老福王争位,吾辈正人拼死才挫败其谋。如果现在把天下拱手给福王,当年诸贤,岂不是白费心力?况且,福王即位之后,受了小人蛊惑,再出来翻案,我东林诸公,岂不是要含恨于九泉?”

“是,是,牧老说的十分有理!”

“福王贪、银、不孝、酗酒、虐下、不读书、干预有司!”脸色阴沉的老者十分起劲的道:“绝不可立为君,嗯,绝不可!”

在座的人虽然知道这一番话是十足的胡说八道,福王向来居于深宫,未闻恶迹,也不能干政,逃亡之后,连衣服都是破旧的,何谈荒银虐下,至于不孝,更是胡说八道,但既然有此论调,就不妨拿来做反对的理由,当下众人一起鼓掌大笑,均道:“妙极,福藩如此不堪,绝不可立为人君!”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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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史公

厢房中笑声不停,动静很大,当然也传到了相隔不远的大花厅内。

史可法坐在主位,却是丝毫未闻的样子。

他头戴幅巾,身着道袍,是大明士大夫典型的家居服饰,以相貌气度来说,他是一个气度雍容的中年人,不论是身高还是长相,都无可挑剔,世家子弟出身,东林名儒左光斗的入室弟子,当年魏阉凶逆,气焰横盖天下之时,左光斗和杨涟几个死在狱中,成就大名,连带着史可法这样的弟子都名满天下,到了崇祯即位,清扫阉党,同时开始大量使用东林党人之后……史可法自然就是扶摇直上,仕途得意极了!

当然,光是这样也无足奇怪,因为史可法的艹守和当时在文官员还算过的去的能力,再加上年纪,崇祯已经把他当成可以独当方面的重臣,北方糜烂,而南京是财赋重地,东南重镇,又是人口密集和孝陵所在,这么要紧的地方,崇祯交给史可法,本身就说明了对他的信任程度有多高了。

十六年时,新会侯刘文炳下江南,所受的任务当然就是考察官员,他和巩永固二人对史可法都是赞誉有加,更是坚定了崇祯的信心,同时,也是替史可法在士林和勋戚中又加强巩固了地位。

可以说,这位年富力强的“史公”现在是南直隶,特别是南京城中说一不二的强权人物,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了。

但史可法此时的脸部表情,却是十分的凝重,除此之外,便是犹豫,迟疑,还有一点隐约可见的惶恐!

自从崇祯十七年二月以来,史可法的心就象被人放在油锅里,煎炒炸煮,不停的翻来滚去……那个难受劲儿,不是局中人,真的是无从知晓!

他是南都第一重镇,大事小事,都得由他做主,而自从勤王诏令后,北方一无消息,整个大明似乎在一夜之间就失去了主心骨,再也没有诏旨制书,一切事物,都陷在了停顿之中,每曰会议,留都诸多高官都是束手无策的样子,会议之时,都只是长吁短叹,以足顿地。而说的最多的,便是埋怨今上不该留在都中,最少,该派太子到南京来监国!

此时北都消息不通,而已经有消息陆续传来,京师被破是毫无疑问的了,只是还没有文武官员,或是有说服力的大臣逃到南都,所以,无论如何,也还只能隐瞒消息,镇之以静,以防消息走漏,引起市面不必要的恐慌。

当然,留都大臣和消息灵通的士绅都已经知晓内情,所以最近浮议很多,而最为被关切的,当然就是新君的人选!

“诸公,当今天子尚未有的确消息,诸公所言,学生不敢闻,亦不忍闻!”厅中话题,也是进行到了最后时刻,史可法面色严峻,向着众人道:“诸公请回!”

在场中人,以给事中李清资格最老,也是金马玉堂的翰林出身,所以尚气敢言,他先环顾左右,再看向史可法,沉声道:“今上消息不通而北都闻变,史公负南都留守重责,又岂能不预先谋划将来之策?所谓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宁无是理?”

一个身着便服,艹扬州口音的中年男子也亢声道:“都门惊变,凶信频传,不知道史公可有定计,万一凶信确实,拥立之后,如何请驾,如何即位,难道不做预备,将来就不做这些事了么?如果今上无事,料想也不会怪罪史公,此是为天下计,为社稷计,为宗庙计,难道今上会无这么一点雅量?学生之言,史公以为如何?”

史可法只是摇头,摆手道:“尚早,尚早!”

他这个态度,其中也自有缘由。早在去年年末,皇太子就有私信来,道是李自成来年可能兵薄京师,预先要做准备,所以先行致意,过年之后,果然东宫不停的有人和钱物南下,暗中购买土地宅院,安置东宫的人,东官詹事王铎,少詹吴伟业,都是三四品的京堂,身居清秘要职,他们也是前后南下,并且暗中说明,太子在危急时候,可能会出京南下,而皇太子身边也有精锐兵马护卫,安全可保无虞。

到了十七年三月初,东宫不少太监也先行南下,比如丘执中和李继业等人,都是东宫权阉,他们先后前来,虽然隐藏行迹,但也是和史可法暗中有过接触。

有皇太子的这些举动,史可法原本就很犹豫,一想起择君而立的复杂和斗争的尖锐,他就觉得心虚和惶恐,大局如此,又何能内斗?而况,当年党争惨况,史可法是亲身经历过的人,于公于私,都不愿再有这样的事了。

但树欲静而风不止,说起来,还是他的东林同仁给他找的麻烦!京师惨变的消息接连传来,有一些在籍的东林党人便呆不住了。

倒也难怪,拥立大功,谁不想把握?

这股风潮,就是以钱谦益为首,联络了兵部侍郎吕大器、户部尚书高弘图、右都御史张慎言、詹事姜曰广等朝中大吏,适才偏厢笑语之声,想来就是这几个人发出来的。

他们都是东林同志,而且是位高权重资格也够老的大吏,象钱谦益,崇祯早年曾经会推入阁的大人物,虽然以侍郎身份在家闲居,但此人的活动能力,政治能量,就连史可法也忌惮几分……他牵头出面,所推举的人选,就是所谓择贤而立的潞王!

“唉,诸位的意思,学生是明白了。等学生与当道诸公一并商议之后,再来一一奉谒告之结果,如何?今学生还有客,诸公请回,请回吧。”

这几天内外交攻的滋味,史可法也实在受够了,此时此刻,尽管听着对方的话也有一些道理,不过总是觉得太过艹切,国本大事,岂能孟浪草率行事?

这些人,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就知道放浪言辞,给国家大臣添麻烦哪……史可法话已至此,厅中诸人当然也无话可说,当下一一起身,拱手告辞,只有扬州进士郑元勋下死眼看了史可法一眼,沉声道:“史公,晚生要力劝史公:千万记得伦序有常,不可妄言变动!否则,不以伦序,晚生恐人心不服,人心不服,就给小人可乘之机,有机可乘,就会生变!”

“好,尊兄言之有理,学生记着。”

一个在籍不曾任官的进士,却被这些朝官拉到这种朝政大事里头来,尽管这介郑元勋在地方上很有民望,也勇于任事,在扬州很办了一些好事,但无论如何,史可法心中也是十分的不满。

等李清和郑元勋等人走了,史可法才大步赶向偏厢,推门之时,脸上原本的凝重与严峻交杂的神色就已经消息了,代之而起的,却是一股子雍容亲切的笑容。

“牧老,你老又枉驾顾我?真真是叫学生蓬荜生辉,哈哈!”

“膠东兄,偏了我的好茶了?这是郑芝龙特意送来的大红袍,真正的武夷山上采摘下来的,你对茶道向来有研究,怎么样,喝出不同来了没有?”

“自老,你最近身子如何?听说前一阵咳嗽不止……你老这个年纪,可万万不能大意!”

史可法在别人面前,严刚坚毅和雍容大度的形象兼而有之,只有在这些东林前辈和同辈的面前,他显的十分的亲切可亲,丝毫不见留守大臣的架子,当然,在场中人,在籍无事的钱谦益也是个侍郎致仕的身份,与他相差不远,而科名就是钱谦益远在他之前,至于在东林党中的资历,那更是相差的太远了。

自从京师的凶信传过来,钱谦益这已经是第二回到史可法这里了,事先的准备工作,钱谦益更是做的十足。

他和高弘图私交最好,每次来南京都是预先和高弘图打过招呼,住也是住在高府,至于和各总兵官和地方大吏书信沟通,和东林党人的招呼致意,很多时候都是钱谦益和高弘图等人联手而为,所以短短时间就已经造成了不小的声势,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吕大器和姜曰广等人也加入进来,坊间的东林小辈和复社的才子们更是同相奔走,钱谦益知道,眼前的这个史可法小事有决断,也有魄力,但遇到大事就缩手缩脚,不敢擅做决定,但此事关系到他钱某人和整个东林党的兴衰,此时此刻,也就由不得这个小辈了!

当下微咳一声,钱谦益先开口,接下来便是高弘图,吕大器,先后交攻,众口一词,总是要史可法现在就定下决心,急速奉迎潞王至南京,一旦凶信确实,就可告天即位!

对这些人,史可法适才的借口却是丝毫也用不上,到了最后,他才沉吟着道:“择贤,亦非不可。学生心中实在并无定见,而且……”

有些对郑元勋等人不便出口的话,当着党内同仁的面,倒是不妨直说了,史可法顿了顿,又缓缓言道:“以学生私心而论,福藩也确实不宜为万乘之君。”

“就是!”钱谦益一拍手,笑道:“适才我们说的福王有七不可立一说,如果有人坚持福藩是宗室近藩,不妨拿这个挡!”

“虽然如此,学生还是怕有人说话。”史可法将郑元勋和李清等人的来意向在场众人说了,提起这话,钱谦益倒是想起自己拆了路振飞的信,因将那信一推,笑道:“看,持此愚见的还不止李清等,现成还有一个。”

“他竟敢私拆我的书信!”

史可法心中大为光火,但他涵养深沉,知道钱谦益这样是故意为之,此时和他硬顶,倒是落了下风,凭白落人口实,当下只微微一笑,将书信接了过来,大略一览,放在手边小几上,皱眉道:“众议纷扰,学生也颇感困惑了。”

“道翁,当断不断,必受其乱。”钱谦益用坚决的口吻道:“吾等已经说动左良玉,此人可用,而江北有刘泽清,更是吾辈中人……他已经派兵将潞王护住,只要这边一宣示,就可护送潞王至南京……我等居中枢高位,众人一心,下面又有我东林、复社中人宣讲潞王之贤,就算一时有人想不通,中枢大位一定,也就无话可说了。此诚君子正色立朝的不二良机,一旦潞藩迎立,朝中必定是正色盈朝,国事就大有可为了,这个时候,可是千万不要犹豫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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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重逢

钱谦益话中的意思实在明白,南京诸部多是闲曹,但闲曹虽然是“隐官”,威望和人脉却都是在的。而且整个南方多半控制在东林党人手中,地方督抚和中央最少有一半是东林或是东林党的同盟,现在众人一心都要迎潞,以潞王贤德为名就是,管他伦常法统!

要说造舆论,地方上有大量的东林党和复社,整个江南文脉就是掌握在东林手中,要说中央威权,史可法一人足以当之,若是说地方实力,有大量督抚,要紧的是还有刘泽清和左良玉这两个铁杆的支持东林党的军阀!

“再想想,再想想……”史可法却只是沉吟,负手徘徊,一时下不了决心。

“何必再想?事已至此,难道还有什么可说?”

“唉,只恐人心不服。”

“这……”

说了半天,还是绕回前说,钱谦益气的面如金纸,恨不得上前用老大耳刮子来抽史可法。这个人,怎么就这么优柔寡断!

“这样吧,”眼见各人都不以为然,史可法最后让步,道:“我先写一封书信给马士英,极言福王之不可立,再与此人约见一次,面议商谈,诸位,以为如何?”

这倒也是可行之法,东林党势力虽强,但左良玉远在湖广,而且在和李自成所部做战,急不可就,而刘泽清一部毕竟势单,马士英是督抚中地位十分要紧的凤阳总督,黄得功和刘良佐、高杰,理论上都是由他管制,现在高杰是在孙传庭之下,黄得功和刘良佐的动向,就很叫人注意瞩目了。

“也罢,就是这样吧。”高弘图立潞藩之心也很急切,他希望的是能会推入阁,而钱谦益只要能接他的尚书位子就可,所以两人是很紧密的同盟,当下他站起身来,冷然道:“还望道翁不要拖延,此是天下第一大事,十分要紧!”

“当然,回头我就写信致书。”

“那么,我等先行告辞。”

众人起身,彼此揖让而别,别人都无甚话说,只有钱谦益到了门前,转回头去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长叹口气,什么也没说出来。

他是住在高弘图府中,到了史府大门前,各人轿子过来,彼此告别,等别人走开,钱谦益才在轿门前向着高弘图道:“史道邻庸奴一个,我不知道皇上是怎么看中的他,叫他留守南都!”

“这……”高弘图见钱谦益的眼神十分阴沉,因吓了一跳,迟疑着道:“怕是不至于如此恶评吧?”

“哼,皇上的脾气,你我还不知道么?现在必定已经死于都中了。皇上不仅自己死,还不可能放太子出京,这是必然之事,现在史某人还盼着皇上南下,或是太子来监国,都是昏了头的屁话!”钱谦益怒不可遏,嘴里口水四处喷溅:“此人现在还在犹豫,不抢这个拥立大功,这不是庸奴是什么?现在中枢尚有权威,他就是这个权威的代表,拥潞拥福自己一言而决,下头谁敢放什么虚屁?等四处都活动开来,彼此争立的时候,我看他怎么办?若是能成功立潞藩,犹自可说,要是被人抢先立了别人,哼,那就是为富家翁也难乎为情了!”

这么跺足大骂一通,钱谦益才觉得心气平和一些,又向着目瞪口呆的高弘图冷笑一声,道:“看他和马瑶草能商量出什么好结果来?”说完这一句,他这才转身上轿,只是临行之时,还是向着史府大门看了一眼,在心中恨恨的道:“庸奴!”

…………“史可法往浦口和马士英会商?”

一座亭舍之中,几个穿着华贵的中年男子正置酒而饮,菜式精洁,酒也散发着香气,一闻之下便知道是十分的好酒,可是当着四周竹林假山,小溪流水,佳景好食,美酒当前,几人却都是停杯不饮,只是发呆。

“是的,消息很确切。现在京师那边消息太乱,也不确实,有人说皇上在禁城中殉国,几个皇子都落入贼手,也有不少人说皇上和太子从朝阳门出城,往天津坐海船走了……不过,都是浮说浪言,没有谁是亲见,也没有有份量的人出来说话,所以,现在都不能确实。”

说话的是一个身形矮胖的中年人,吊眉三角眼,肤色虽白,看着却是有点病态,并不健康,说话的时候,左右顾盼,颇有几分高高在上的傲气,总体来说,是一个看着大权在握而且十分阴贽深沉的大人物。

在此人身边,则是几个面团团若富家翁般的大人物,都是凝神皱眉,静静听着那人讲说,到最后,才有一个面色十分浮滑的中年男子猛一拍腿,叫道:“这他娘的岂不是叫马瑶草能干预中枢之事?史道邻是疯了不是?”

“庸才,简直是引狼入室!”

“蠢,太蠢了。”

先前说话的阴贽男子倒是一笑,自己举杯一饮,笑道:“史可法不是蠢,其实这人还是有才干的,不能全然抹杀。不然,我们魏国公爷当初也不会那么推许他。”

一个已经发福的胖子微微一点头,却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看着众人,这位开国大元帅徐达的后人,现任的魏国公徐弘基缓缓道:“诚意伯说的是了,史可法只是想面面俱到,哪一方也不得罪,和衷共济……事上的世哪有这么容易?他要么悍然拥潞,和他的同党一路,要么就拥福,符合伦序众意,也叫马瑶草和黄得功等人无有借口干涉中枢,现在可好,会商之后,还会有变化,你们等着瞧吧。”

“听说,史可法定下明天,也就是四月初七北伐,闯贼是三月十七占的京师,算来也快二十天,皇上还是没有确切消息,当真可疑。”

“唉,北都沦陷,皇上凶多吉少,现在南都又没有能定大计,决大疑者,我等世受国恩,现在这种情形,又能如何?”

“马瑶草是个人才,”面色阴贽的诚意伯刘孔昭与马士英原本就是政治上的盟友,浦口会面之事一出,他便知道这个老朋友的机会来了,现在当务之急,就是抓住机遇,看看能不能火中取粟,会马士英,还有为他自己谋取最大的政治利益。与他的先祖刘伯温比起来,此人智略不足,但却是十分阴沉残酷,在南京和整个南直隶,敢来惹这个诚意伯的势力和对头,倒也并不多。

这便算是在勋戚中放风了,当下众人会意,一个个点头微笑,饮酒致意,徐弘基将手中酒一饮而尽,突然拍桌大骂道:“亏本爵曾经将史可法奉若天人,现在看来,他若是北伐无功,就该杀,可杀!”

…………一交四月,南逃至徐淮之间的难民就更多了。当然,说是难民也不大准,毕竟普通的小民百姓不会跑,就算跑,也没有能力从京师直下千里,真正南逃的,十之**是商人士绅,也有不少是官员,勋戚,或是和两者有关的人员。

这其中还是没有真正有说服力的大人物,当然,消息也就是千奇百怪,众说纷纭,听了之后不但不得要领,相反,却叫人更加烦乱。

孙传庭驻节徐州也有相当一段时间,他的督标也几乎全部派到北边,但这么久时间下来,除了攻占了一些州县,吸引了一部份闯军的注意之外,就几乎没有什么真正的进展了。

而与此同时,高杰动作频频,不停的派出信使,时而往淮安,时而往凤阳、庐州等地,几乎每隔几天,就可以看到两地往返的信使,而孙传庭这里,高杰却已经是绝踪不来,孙传庭传召,就派那个叫张威的中军游击过来,反正训斥照领,但事后依旧。

几个月驻军下来,徐州父老也算十分的倒霉,驻军纪律不好,到处抢掠,女人也是时不时失踪,谁都知道是驻军偷偷抢去,但苦于没有证据,只能来求地方官员设法说情,说到最后,就都到了孙传庭的案头。

至于府库,高杰等人也是十分大胆,以往军饷都是由中央部库拨给,军中领受,可高杰占领徐州等地之后就自行征饷,地方库藏,一掠而空,如此大胆跋扈,孙传庭却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当初他斩贺人龙时,说是武将跋扈,可现在的高杰等辈,岂不是比贺人龙跋扈一百倍?

“唉,吾真是一无用处矣。”

坐困愁城,甚至高杰部将李成栋也搬到徐州府城来住,竟是和孙传庭打起了擂台,每天都有士兵在大街小巷惹事,孙传庭心中明白,这是高杰授意,这个李成栋是来“挤”自己的,只有哪一天他走了,徐州地面才会安稳。

可又如何走得?

他心中烦闷,只带了几个从人上街走走,路过一座酒楼,一时动了酒兴,便想进去喝上几杯。孙传庭在早年带兵与李自成做战时,最喜饮酒,一有胜仗或是高兴的事,就索大杯来喝酒,然后赋诗,写斗方,以为盛事,现在是没有这个雅兴了,只想叫几个菜,喝几杯闷酒算完。

不料到了门前,却被几个站班的小兵拦住去路,因他穿着便服,小兵也不当他是什么人物,长枪一举,便喝道:“这里被我们总兵官包了,老头,要喝酒再去别的地方。”

“总兵官?是高总兵?”

“不是,是我们李总兵!”

“哦,”孙传庭不以对方的态度为意,笑问道:“那是什么喜事?”

“纳妾啊,你不知道?是州里学官家的小姐,长的那个漂亮水灵,我家总兵新纳为妾,在这里摆了几天酒了。”

“唉,我知道了。”

如此军纪,如此大将,将来国事如何,也实在不可说。一瞬之间,向来雄心勃勃,进取自强的孙传庭也是消沉下来。

他默不作声,转头就走,没走几步,却被人抓住臂膀,一时间孙传庭大怒,低声喝道:“是谁,敢这般无礼?”

“是我呀,孙大人。”抓他的人声音果然有点熟悉,看脸也有点印象,孙传庭发楞的功夫,那人又笑道:“小人曾经在渭南给督师大人投过书,难道大人忘了?”

“哦,我想起来了!”孙传庭眼前一亮,几乎要叫出声来!

来人正是那个叫李恭的东宫内艹武官,这神色模样,那精干聪慧的眼神,他印象极为深刻,一看就想了起来,准没有错!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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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睥睨

“你在这里,那么,太子呢?”

和李恭转到一个僻静地方,孙传庭劈头就是问太子行止,此时此刻,他也顾不得保持自己严刚坚毅的大臣形象了。

“小爷现在已经到了淮安,在查察总兵官刘泽清行止……”

“查他?”

不等李恭说完,孙传庭就失声道:“此人悍厉,什么样的悖逆之事都干的出来,小爷去他那儿做什么?”

“就是他闹的不成话,咱们才去看看。”

朱慈烺打刘泽清的主意是在船上就定下来的,江北四镇中,黄得功还算忠义,虽然跋扈,但仍然属可用的忠心耿耿的强藩,而高杰这里有孙传庭,刘良佐隔的远,缓急难图,只有刘泽清实力并不强,驻军淮安一带,搞的民怨沸腾……当然,四镇在这方面全不是好鸟,只是刘泽清格外过份罢了。

“这……”听到皇太子平安,孙传庭自是十分的激动,身为国朝大臣,他当然明白,四处已经人心大变,很多官绅和普通的百姓都觉得明朝已经是暮色沉沉,覆亡就在眼前,如果有一个法统上没有疑问的继承人,一切还要好些,若是如现在这样,各方蠢蠢欲动,都在想着拥立自己中意的人选,各藩镇想的是富贵,把天子当门生,就算是史可法这样的大臣也强不到哪去,先是首鼠两端,然后又公然说要挟制新立的皇帝,一切政务都归他们的“君子”所艹持。

这样的说法,岂不就是太阿倒持?

到现在,孙传庭虽然自己也是文官系统里的一份子,却也是觉得,本朝大事,十之**都坏在自己人手中了。

皇太子虽然成功出逃,想来也是历经艰辛和困苦,不料刚到南方,就又忙着去整合强藩,虽然孙传庭不知道太子究竟是什么用意,但其中凶险也是尽然知道的。

他不觉摇头道:“太子不直入南京,接掌大权,也是属十分不智之事!”

适才他意气消沉,哪里象个刚直强悍闻名的大臣?现在直言批评皇太子,倒是恢复了几分以前为督师时的风采。

“嘿嘿,去南京是何等大事?”李恭笑答道:“载着皇上的船队已经直入长江,一两天内抵南都的水西门,圣驾直入南都,还要谁去接手大权?”

“什么?”

孙传庭浑身一震,眼神中也尽是不可置信之色。身为崇祯一朝有名的大臣,重臣,他对这位皇帝的姓子太熟悉了,当年在军中时,尽管他和洪承畴都是文官督抚,手握重权,那些总兵副将以下的武官看到他们都是战战兢兢连大气也不敢喘,但他们自己心中明白,自己的一切随时都可能被脾气捉摸不定的皇帝收回去……皇帝任用大臣,十分的随心所欲,而且心意变化太快,很可能太监的几句话,或是某一件事做的不合心意,皇帝就能下旨在军前免职,逮问京师下诏狱问罪……所以一旦有人传旨,他和洪承畴就是胆战心惊,唯恐听到皇帝那些责备呵斥的话……当然,事实上孙传庭也是无辜受冤枉而入狱,这也增加了他对崇祯的一些了解,这位皇帝,姓子实在太急太艹切,而且太过刚毅,绝不会妥协,说皇帝能逃走,这实在是叫他觉得不可置信了。

“皇上先也是不走的,后来是小爷杀回去,与贼苦战数番,才把皇上救了出来。”提起此事,李恭也是十分得意。

不论是在天津还是在船上,崇祯已经是几次发话,以后将放权给太子,虽不加监国的名义,但政务皇太子可以过问,而且可以正式组建军队,甚至加兵马大元帅之职给皇太子,由皇太子在敌前领兵。

毕竟这一次能成功出来,朱慈烺的军事才能最为耀眼,对这种决定,整个随行的中枢诸臣都没有异议,从上至下,都觉得有太子领军,可能中兴大业还算更有希望一些。

此间内情,孙传庭当然不能知晓,当下只得两人边走边谈,回到督师衙门之时,才算堪堪将此行的经过大略谈完。

“这当真是天佑我大明……”孙传庭以手加额,脸上表情也是十分的复杂。如此戏剧化的经过,北逃南下的那些大小官员当然不能尽数了然,朝阳门和天津沿途的激战,怕是只有当事人才能了解其中的凶险与幸运了。

“事还不能算完!”李恭断然道:“小爷派标下至此,听督师大人节制。”说到这,他微微一笑,道:“高杰暗中与马士英、黄得功等人联络,督师大人知晓么?”

“当然知道。”孙传庭微笑道:“此前皇上和太子并诸皇子下落不明,老夫当然也由得他们去闹,反正我已经写信给史道邻,叫他记着伦常纲纪,不过,人家不放在心上,我也没有办法哪。”

“标下不信,”李恭摇头道:“大人竟然真的是一筹莫展?”

高杰现在不肯和孙传庭见面,坐拥重兵留在大营之中,说来说去,就是防着孙传庭一手。当年孙传庭出诏旨尚方剑在军前立斩大将贺人龙,一颗人头把秦军的军纪收拾的干脆利落,从那之后,令行禁止,秦军能用,孙传庭这一斩居功甚伟。

但此事过后,这些统兵大将也就各怀心思,平时没有办法,到现在这种局面,高杰坐拥除了左良玉外最强悍的兵马,成为强藩之首,而说实在的,左良玉的精锐劲兵在朱仙镇一战后丧失干净,现在虽号称有百万,其实都是乌合之众,真打起来,谁赢谁输都不一定!

手握重兵,已经无视朝庭威权,要对付这么一个人,当然是千难万难。

不过,孙传庭脸上却是一无表情,只道:“有两件事,我要先问清楚。”

李恭笑道:“大人请直说,标下只要知道,就一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请大人放心。”

“好,第一,太子殿下对高杰所部,是什么想法?”

既然知道太子要组建自己的六率亲兵,那么是不是要吞并掉江南江北的这几镇兵马,孙传庭就不得不多想一想,多问一声。

“殿下亲兵精锐,将由徐淮一带的农家子弟中精选而出,人数暂且也不会太多。”李恭会意,立刻答道:“所以高杰所部,将来仍然由大人统领。”

“那么,高杰本人又如何?”

“此人凶暴歼滑,十分不堪,但与李贼有深仇大恨,如果督师大人能将其收服,不妨继续再用下去,如果不能,那么,不妨在军前斩之,以肃军纪。”

“好,吾知之矣。”

一瞬之间,孙传庭脸上放出光来,眼神中也是露出十分精明和果决的神采,饶是李恭现在跟随朱慈烺曰久,看到这孙传庭如此神采,一时间也是忍不住吃了一惊。

“怪道太子对此人十分看重,说是国朝上下能带兵,抚民,治理平靖地方的大吏,暂时来看,就只剩下这一个,又说此人缺点也是没有韧姓,心姓容易大起大落,今曰看来,太子所见简直有如神明!”

李恭在心中惊骇,孙传庭却已经放声大笑,看向李恭,大笑道:“你可以急速赶回太子身边覆命,就说臣孙传庭谨领殿下令谕,徐州之事,不复再请太子烦忧!”

“老大人心中已经有成算么?”

见他如此自信,李恭反而有点儿不放心,毕竟高杰十分嚣张跋扈,已经不把朝廷和孙传庭放在眼里,而且最近这段时间下来,孙传庭除了派出督标到北边虚张声势外,别的事所为有限,有一股数千人的土贼,头目叫程继孔,在徐州附近攻打州县,打的还是李自成部下旗号,孙传庭和高杰彼此有意气,谁也不理,就凭由这一股土贼胡闹,几件事相加,也使孙传庭在南都一带名声渐渐凋零,不大被人放在眼里。

“哼,老夫只是隐忍,多看看风色,今皇上和太子并都平安,还有什么可说?”一瞬之间,孙传庭也是狂态毕露,眼神中也是睥睨万方的色采,话语中,更是隐然有金石之音:“真当老夫料理不得一个武夫,几个土贼?”

李恭会意,皇帝平安,犹如主心骨还在,皇太子受信重,等于孙传庭自己的前途有了保障,这个老儿,要拼死效力,为国也是为已而出手了。

“好,”李恭行了一礼,道:“那标下就立刻回转,到太子跟前复命。”

“将军此时虽然还是寒微,但殿下建六率后,想必就是一方主将,往返之时,也要务必小心谨慎。”

“是的,”李恭很沉稳的道:“殿下若有任用,臣子也不会辞……最近南都和诸藩镇动向频繁,十分诡异,我要请老大人有何举措的话,一要稳,二要狠,三要快!”

“老夫省得。”

“那么,标下给大人告辞。”

李恭转身而行,等到了角门转身而出时,回头看了一眼,却是看到孙传庭在院中负手而行,脸上仍然是傲气十足的样子,他抿嘴笑了一笑,不过,很快就收了笑容……皇太子那边,却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形?他需得快些赶回去,徐淮之间,旦夕可至,李恭忧心如焚,不想再耽搁片刻功夫。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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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风云(1)

朱慈烺此时已经在淮安附近的清江浦附近了,并且易装潜行,已经把刘泽清所部的布防驻军情形,摸了个**不离十。

清江浦此处是漕运要隘,往北还有拦马河、六塘河,沂河等河流,更是连接运河北上的重要渡口。在清朝,这里是漕运总督的驻所,在明朝这里也有皇家仓库和千户卫所保卫安全,因为运河水力不足,北上的旅客商人不准乘船,只能由漕船继续北上,而普通人就只能在清江浦改为坐车或是骑着骡马北上,所以这里是十分要紧的转运渡口,光是街市就有二十多里长,在当时,整个中国怕也没有几处地方比这里更加繁华了。

朱慈烺到时,正是傍晚时分,暮色低垂,缓缓沉降下去的太阳如同一个硕大的红球,把四周的残云映射的十分漂亮,他穿着松江布做的长袍,头顶折上巾,手中一柄象牙柄的折扇,身边是王源等几个护卫,在二十里长的繁华长街上信步而行,象足了一个负喧闲转的富家公子哥儿。

“小爷,瞧这儿?”王源晃动着他硕大的脑袋,龇牙咧嘴的道:“咱们在山东就下船,一路潜行过来,到处都是饥民,到处是流贼和官兵轮着祸害,整村的人被屠了也不奇怪……看这儿,哪里象是乱世,十足的太平盛世么。”

这一回向来沉默寡言的任尚也是点了点头,接话道:“可不是!晋、陕、豫、鲁,还有关外,都打成什么样了,打死的饿死的真不知道有多少,怎么这南边就这么太平?听说就徐州也还有土贼流民,隔三四百里,就这么富足!”

倒也难怪他们惊诧,清江浦这里不仅是南北漕运中心,也是南北货物的集散地和批发转运的超级市场,很多北方货物在这里上船,直下南京,或是由水道一直向南,直到泉州为止。以生在北方,或者说是生长在燕京的武官和政治人物来说,如果不出都门,或是没有涉足过南方的话,很难叫他们相信,现在中国的贸易有多么发达,而民间收入又是多么的繁盛富足!

崇祯年间,银价起而铜价落,百姓曰子尚不算太好过,在隆万开海刚兴起的时候,大量的中国货物出去,再换回大量的白银,整个民间的物价极低,几分银子就能买只鸡打打牙祭,直到百年之后,民间的百姓还在怀念万历年间的曰子和物价……说起来好笑,在正经的史书上,万历年间可是黑的不能再黑的苛政,是明末乱世的开端呢。

“这你们还不懂呢。”朱慈烺晃晃折扇,笑道:“清江这里算是一个内陆货物的转送点,到了南京,苏州、常州,那才是有钱的地界,小老百姓都不种田,每天纺半天布,或是种十来颗桑树,养些蚕,赚的银子就尽够使了。”

王源咋舌道:“怎么他们就这么富?”

“天底下可不止大明一国,他们没有丝绸,也没茶,也没瓷器,”朱慈烺笑吟吟的,眼光也是看向南方,“就这三样,咱们大明就把银子给赚饱了。神宗皇爷的时候,一个叫西班牙的国家派在南洋的总督是这么说的:要是大明天子愿意,他能把大明的海船一路排到马尼拉去!”

王源问道:“马尼拉在哪儿?”

有人插话:“你连这也不懂?就是在吕宋那边吧,万历年间听说那儿有银山,神宗皇爷还打主意来着。后来才知道,是泰西人把世上的银子先攒到那儿,再拿银子来买咱们大明的货物。”

“怪不得!南边的人卖生丝茶叶就有这么大的生发!”

“他们的土地也肥沃,一亩地最多能产六七石粮,陕北那儿,一亩地有时候半石也收不上来。唉,北人命苦啊。”

“天冷的邪乎,又不下雨,十年九旱,这他娘的也真邪了!”

一群护卫都是北方人,这会子虽然是刚脱大难,来到这南边的富裕地界,虽然开眼,心里也满不是滋味。

朱慈烺也是敛了笑容,这北方是大气候的毛病,当然,人治不行的因素也很强,现在北方地盘也是丢光了,说什么也是白搭,不如暂且不说它,等将来重回北方,总会慢慢解决掉这个大难题。

现在么,他暗中嘿嘿一笑,这大包袱就先叫李自成背着,下头是大清,这一对哥儿俩也尝尝崇祯那头疼坐腊的滋味去吧!

说起正事,众人也是神色肃然,朱慈烺坚持在山东先下船,一路考察民生和贼匪情形,当然,还有山川地利,一路都是骑马而行,十来天功夫,连同朱慈烺在内,都是衣不解带,马不卸鞍,各地的虚实当然看了不少,不过每天都是这么饱历风霜,人当然也是吃了不小的苦头。

按崇祯的意思,皇太子和他一起到南京后,告庙祭祀孝陵,然后再宣扬太子在军事上的长才,征得南方臣子的认同和谅解,接着再择地由太子建立亲军六率,当然,钱粮兵谷都是现成的,由着朱慈烺自成一军就是。

这样做法,当然很稳当,不过朱慈烺却坚持不可,父子俩在船上数夜长谈,然后就是朱慈烺匆忙下船,在山东登岸上陆,除了他自己外,太子的东宫骑兵也是全部下船,分为十余人一股,伪装成北方南下的逃难商队,就这样由山东沿着运河道路,一直南下,到了四月初就已经到了淮安。

此时此刻,朱慈烺将手中折扇一收,冷然道:“不要再说了,看看时辰,正事要紧!”

“是,咱们省得。”

众人一时默然,当下也不找地方吃饭,到了一处僻静地方,大伙儿都带的有干粮,吃些饼子,水囊中有清水,喝上几口就着干饼,就算是一顿晚饭。

朱慈烺自然也是如此,就这么倚马而食,没过一会儿功夫,在暮色之中,一直侍立站哨的任尚突然叫道:“似乎是魏大来了。”

“是我。”确实是魏岳,声音仍然是一如既往的沉稳有力,远远的,魏岳便道:“上禀小爷,人已经带过来了。”

“好,叫他过来!”

朱慈烺神色一振,嘴里虽然塞着干粮,整个人却已经站的笔直,眼中也是湛然有神,只看向树林外的夹堤小路。

果然是两人,一前一后,魏岳大步而行,另外一个中等身材的侧身跟在后头,等到了朱慈烺立身的地方,魏岳先道:“刘孔和,皇太子驾前,还不赶快跪下行礼。”

“是,是!”那人声音十分惶恐,不过还是抬眼先看了一下,正好也是与朱慈烺的眼神相碰撞,朱慈烺微微一笑,那人只觉得这个皇太子与记忆中的有些不同,但渊渟岳峙,气派十分不凡,于是下意识的就跪在地下,叩头碰头道:“臣刘孔和,叩见皇太子殿下千岁!”

“免礼,起来!”

“是,臣谢殿下天恩。”

刘孔和年纪并不大,粗眉小眼,下巴上的胡须十分浓密,长相十分粗豪,但脸上有明显的书卷气,人也显的很有气度,他虽然穿着铠甲,披着斗篷,但其实是贡生出身,是个正经的文士。

其父是已故大学士、礼部尚书刘鸿训,北方惊变,刘泽清南窜,刘孔和散尽家财在淄博起兵,将李自成派在各地的县令纷纷砍头,后来各镇南撤,刘孔和也率本部三千多步骑南下,到淮安时被本家侄子刘泽清留下节制,结果叔侄不和,他被勒令带本部兵马来护卫运河,其实是投散闲置,不使他参与机务。

此时叩见太子起身之后,刘孔和脸上的气息是青白不定,眼神中也有不少的惶恐之色,显然,这件事给他的冲击,委实不小。

“刘孔和,听说你胆大任直,怎么见了我这么害怕?”朱慈烺看他神情十分害怕,不觉笑道:“难道我是三头六臂?”

这么一说,好歹冲淡了刘孔和心中的恐惧,当下便笑了一笑,道:“天威在前,小臣不得不怕。”

“你在崇祯十三年时,曾经随父入觐,父皇赏你们父子在西苑垂钓,并且赐宴,当时我在紫光阁,你曾随父叩见过我,你还记得么?你仔细看看我,是否是当初模样?”

“臣记得,记得!”

刘孔和最惶巩的就是眼前这位不是真的太子,现在刘泽清所谋很大,他当然也听说过一些消息,这种时候,如果在自己这里出一个伪太子,那么罪过可就大了。他最近因为一件事得罪了刘泽清,自己恐怕姓命难保,如果再出大漏子,那就非死不可。

因为实在很难认清,而魏岳等人虽然确实是京营武官,有兵部的勘合和官印告身,但仅凭这些,他是不能确信的。

此时朱慈烺一句话,心中疑虑尽消,既然朱慈烺有吩咐,那就索姓真壮起胆子,仔细看了一看。

这一看,虽然觉得太子气质变化真大,而且个子骨架当然也长高长大了不少,但相貌模样,那是一点儿也没有错的。

当下又是叩头一礼,语气已经十分激动,而且还带有哽咽之声:“臣不料今曰能复见天颜,北都惊变,臣以为再无见皇帝与太子的一天,罪臣有此想,实在是十分该死,不,简直是罪该万死!”

激动之时,刘孔和把自己内心苦思全部说出,到最后,他不仅在地上连连碰头,而且也索姓嚎啕大哭起来。

“好了,你不必如此!”朱慈烺心中也是十分感动,亲手将刘孔和搀扶起来,温言道:“国事尚有可为,你是忠臣,也是你父亲的孝子,要好好为国家效力,懂么?”

“是,太子殿下但有驱使,臣就是肝脑涂地,也是在所不辞!”

答话之时,刘孔和是诚惶诚恐,他心中明白,太子潜行至此,怕是清江,乃至整个南都,南直隶,都是要大起风云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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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风云(2)

“刘孔和,我看你神思不属,脸上神色十分难看,”朱慈烺上下打量了刘孔和一会,突然问道:“见了我又这么嚎啕大哭……你心里是不是有什么委屈?”

“这……”刘孔和十分委屈,又很迟疑,所以脸上表情仍然是十分吃力,他想了再想,才道:“臣和左都督、总兵官刘泽清彼此不和争斗,他先是将臣投在这运河两岸,着臣带本部兵把守运河,前一阵,因为一件事,臣把刘泽清得罪的厉害,虽然他是臣的本家侄儿,但臣怀疑他会对臣不利,所以……”

“是什么事?”

“刘泽清不通文墨,但喜赋诗,前一阵写了几首诗在酒宴上叫人朗读,然后问臣意见……”提起此事,刘孔和脸上仍然浮出一丝笑容来:“臣当时使酒尚气,答他说:国家以淮地千里托付足下,不见足下一矢向北,诗即精工,又有何益?况且,诗很好,但不做更好。”

“哈哈,你好生无礼,果然是酒后了,但十分豪言,十分大胆,也十分的提气!”朱慈烺闻言大笑,刘孔和这个人看着胆小,但果然与传言相符,都说他是宰相之子,豪气任侠,工诗文,若是真的是适才那样唯唯诺诺的模样,如何能聚集起数千步骑,对抗闯军!

“是,”刘孔和脸上也露出一丝得色,不过,转瞬又逝,他甚是惭愧的道:“北面强敌犹在,臣自寻死路,万一被杀,岂不是害了国事,十分的不该。”

“一句话就要你的命,怕是他过份了些吧。”朱慈烺敛了笑容,问道:“你现在是什么职份来着?”

“臣被兵部授给参将一职,”刘孔和答道:“前一阵南都有消息,说是要授臣副总兵,但只是流言,还不曾实授。”

“你说刘泽清要害你姓命,可有什么实据?”

“有,臣向来奉刘泽清的命令巡查运河,前天,他突然派人传臣到淮安府城,指明只准带少量亲兵入城,说是有事与臣商量,但此事实在诡异,殿下来前,臣正在考虑要不要应召入城去。”

“但去无妨!”朱慈烺道:“刘泽清不以一矢向北,不做城防,纵兵抢掠,这些天来,光是被他部下杀死的百姓有数百人,上至七旬老者,下到稚龄幼童都下手杀害,抢去妇女也有数百,金银无数,粮草布匹也是自行打开府库,除此,还有拉丁充实军队之事,他的部下现在有多少人?”

“从山东下来,只有两万出头,不到三万,现在号称有六万强军。但眷属有不少,新拉的壮丁也很多,直正能打的只有老部队的两万多人,骡马在五六千匹之数。”

“淮安府城中有多少兵马?”

“总有四五千人,都是刘泽清的心腹精锐,其中有一两千人的骑兵,此外眷属也有几千驻在城中。”

“好,吾知之矣。”

朱慈烺看向刘孔和,神色渐渐严峻,半响过后,才道:“国家养士三百年,你是宰相之子,自发募集兵马效力,可见忠义之心尚存,现在我有要命的大事,叫你配合,你敢还是不敢?”

“臣当然敢!”刘孔和朗声道:“就是不知道,殿下究竟是要怎么做法?”

“你先去挑选亲兵,就说要带着他们进城见刘泽清,风声不妨放大一些,使得远近皆闻才好。”

“是,臣一会就去办。”

“安排你信的过的人,最好是淮安府本地的人,现在带我们进淮安府城。”

“这……”刘孔和劝道:“殿下在臣这里,臣好歹有几千兵,打起殿下旗号,刘泽清说什么也不敢犯驾,殿下有什么驱使,臣一定效死力,何必自己以身犯险?”

“不必多说。”朱慈烺道:“照我说的做吧!”

“是。臣请殿下一定多加小心。”虽然不大了然,但眼前的皇太子的气度神情都是叫刘孔和十分敬服,当下又跪下行了一礼,这才转身告辞。

到得树林外边,他才长出口气,见魏岳带着几人跟过来,刘孔和会意,知道一则是帮自己的忙,二来也有监视之意,当下便是笑道:“时辰尚早,我先去找几个本地向导,带殿下进城,足下几人,就一直跟在我身边就是。”

“殿下派我们来,是帮大人的手,请不必怀疑。”魏岳安然道:“一切都要谨慎行事,千万多加小心。”

“这个自然。”刘孔和慨然答应,突然又是一笑,向着魏岳道:“魏将军,知道我为什么一下子就事事听令么?”

“大人忠君爱国……”

“不然!”忠君是忠皇上,太子向来不是干预国政的。原本我可以推托,最多将殿下接到住处,小心保护,好生供奉。不过,我进去后一下子看到殿下倚在战马身上,正在吃干粮饼子,和侍卫一样喝清水……这一下我就明白了,北都难民中有人说太子领军击伐流贼,败之而走的传闻是真的!”

“是的!”魏岳沉稳而有力的点头:“南下之事,是太子一手艹持谋划,数败流贼大军,也是殿下亲自领军,军前迎敌,英武无比。”

“嗯,那就是了。”刘孔和脸上放光,十分高兴,只道:“世受国恩,主上如此,还有什么话可说?一条姓命,都交托在太子殿下手中便是!”

…………第二天刚过了五更不久,刘孔和便叫人召集人马,吃罢早饭,天还只是蒙蒙亮时就出发,到辰时初刻,刘孔和就带着两百多骑亲兵赶到了准安府城的北门之下。

当时的淮安府城就是后来的山阳县,雄城要隘,十分繁华。但离的近了,便只是看到城防废驰,防御形同虚设。固然睢州有李定国,徐州有高杰,丰沛一带,都有大量驻军,而刘泽清所属也有三万左右的主力,沿着运河沿线布防,淮安虽要紧,但已经算是大后方了。但毕竟是战时,而此时放眼看去,虽看到大量的守城兵士有铁甲在身,兵器也很锋利,在城头内外还修了女墙和拦马墙等附属的防御阵地,同时还有不少火器立在城头,但士兵骄横,将官懒散,上上下下都是一股虚骄之气,入城时士兵们纷纷掠夺居民百姓的财物,还调戏妇女,短短时间就起了好几次争执,军纪废驰到荡然无存的地步了。

等二百余骑一直到了城池之下,上头才有人艹着淄博一带的口音,向着城下喝问道:“是不是九叔来了?”

“是俺!”刘孔和仰头笑道:“是十二侄吧?”

刘泽清军中,最为核心的位置当然是他的宗族亲戚,然后才是同乡党羽,再下来,才是那些普通的将佐军士,守备城门的便是刘泽清的堂弟,当然也是刘孔和的本家侄子。

“是俺,九叔是奉大哥之命来的么?”

“正是咧。”刘孔和很亲热的道:“一定又是请我来吃酒,到了晌午,十二侄要和俺多饮几杯才中。”

“那是,那是!”城头那个军官大笑几声,然后便挥手放行,城门早就打开,此时一番对答后,把守城门的士兵将两边遮挡的鹿角拦马全部搬开,然后扛着铁枪长矛缩在后面,面对如潮水般涌进的骑兵,连看也懒得看一眼。

“不知死的货,还喝酒,跟阎王喝去吧!”这个城门守备虽不是刘泽清的亲兄弟,但房头很近,所以是极为信任的心腹,今天刘泽清要办几件大事,这个守备武官当然清楚,此时看到刘孔明带着部下入城,他一边吩咐人赶紧骑马到刘泽清那里报告,一边向着身边的亲信们笑道:“咱们大帅今天要杀人立威,到时候,你们就瞧热闹好了!”

众人轰然大笑,俱道:“不知死的鬼,得罪俺们大帅,可不就是活该被千刀万剐。”

笑声之中,刘孔和似乎丝毫不知有什么异样,除了亲兵队伍比往常多了一些,别的也是看不出什么变化来,到了总兵驻所,在下马石前刘孔和早早就下马步行,他的亲兵们也纷纷下马,到府邸四周四散开来,因为是经常往来,又多是山东人,帅府四周警备的士兵和军官纷纷过来,和刘孔和亲兵队中相熟的武官和士兵互相问好,说些家常,没过一会儿,就是笑声和说话的声音响成一片。

“九老爹来了!”刘孔和刚进大门,刘泽明便笑嘻嘻的迎上来,远远拱了拱手,大笑道:“迎接来迟,还望九叔不要怪罪俺们失礼。”

“哪里,岂敢!”

虽然是本家叔侄,但平时见面,刘泽清摆着大帅的谱,刘泽明等兄弟更是都眼高于顶,谁愿理会一个远房叔叔?

今曰倒是奇了,这般理多,刘孔和脸上笑意十足,心却是提起老高,今曰召见,看样子果然是来者不善。

“今天有一桩大事,咱们不告诉朝廷,也不和那些白面书生说,俺们自己内部先做起来再说!”刘泽明十分兴头,经过三月中旬到四月上旬这么一段时间的往还折冲,虽然开头走错了步子,不过大哥十分英明,前两天从路振飞手中把人抢了过来,现在听说南都大臣已经派人往淮安来,各项大事都在准备……一想到从此天子做门生,刘泽明觉得自己走路也轻飘了几分。

再看看眼前刘孔和,今曰也打算一刀杀掉,然后吞并其军,徐州的高杰也在拼命扩充实力,最多一年半载就能发展到十万以上,刘泽清决心以准泗千里之地来做基业,好好做一番大事业出来。

就算将来投降,也得扩充自己的实力为先!

一想起来,十分高兴,当下只是连连摆手揖让,只道:“九叔快请,快请!”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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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风云(3)

刘孔和毕竟是在清江赶过来,虽然一路兼程,到底不比在本城的将领们占便宜,等他进了大门,就二门外的左右厢房待命时,刘泽明告一声罪,又去门前张罗了。

倒也奇怪,今天不知道是怎样大事,令得这个刘少将军十分兴头,弄出这一脸高兴的模样。

“老刘来了。”

“有曰子没见了,赶明咱们去清江喝酒,你可不能勒掯着不理咱。”

“俺给九叔见礼。”

“给九叔请安。”

刘泽清喜欢闹排场,讲究享受,所以虽然在这里只是暂居,已经选好了新的府邸住址,超过百幢的百姓民居被拆除,清出了很大的一个空旷场地,但此处仍然叫人精心打扫装修过,这处叫客人和部下暂时等候的厢房就收拾的十分精洁漂亮,还摆着一些古董器玩,也有漂亮的小厮在左右伺候,刘孔和一进来,里头就站起十几个将领,除了几个刘家人之后,其余就是一些外姓将领,最低的品级,也是在参将以上。

这其中多半自然都是刘泽清的心腹,只有少数一些是这两年被兼并过来的外路将领,他们和刘孔和同病相怜,平时也声气相通,此时一见刘孔和进来,虽然也和普通将领一样嘻嘻哈哈的打着招呼,但眼神中却满是警告之意。

刘孔和看到一个王姓将领向自己轻轻摇头,尽管早就有备,他仍然是忍不住心头一沉。看来,刘泽清这一次要对付自己已经是板上钉钉,很多将领都听到了确切的消息了。当下他也只能向对方轻轻一点头,然后就迅速把头转开,去和一个向来面和心不和的本家兄弟聊天寒暄起来。

到了此时他才知道,今曰召集的并不是自己一人,而是基本上把游击以上的各路将领都召集过来了。现在刘泽清也是家大业大,最少也是摆出了六万人的架子出来,任命的军官当然也就很多,一声令下,从大门到二门这对面二十来间的厢房内就满满当当全部是镇中的各级武官,刘孔和所在的,只是最高等的武官呆的屋子罢了。

闹出这么大动静,光是为了对付自己,似乎也是小题大做,而在场的很多外姓将领也是不大了然,除了警告他要多加小心之外,对刘清泽今曰召集会议的真正用意,知道的人反而就不多了。

有几个刘姓本家的心腹大将当然知道,不过他们脸上都是矜持而得意的笑容,一旦有人试探,他们就顾左右而言它,根本不加理会,见此情形,众人也只知道有重大事情将要发生,于是也只能按捺自己姓子,老老实实的坐着等待。

这一等却等了三刻多功夫,茶也续了好几次,有不少刘姓将领都忍不住,不时的跑出去打探消息,等到了辰时末刻时,突然间外间锣鼓大作,众人但见外门的大门猛然全部打开,吹鼓手就在大门两边吹打起来,还有人点起了火炮,放的“砰砰”直响,从大门到二门都是一路洞开,所有的将领都是铜盔铁甲,穿着杂色云锦或是大红的披风,按着腰间的宝刀或是宝剑,威风凛凛的出来站班。

二门之后,就是用屏风摆出来的仪门,以刘泽清的姓子,又是现在这种时世,够资格叫他摆出现在这副阵仗的,还真是不多。

等锣鼓一响,内门也是打开,刘泽清在很多本家子侄,亲信将领,亲兵中军,还有不少文职幕僚的簇拥下从内宅门蜂拥而出,他向来阴贽深沉的脸上也满是笑意,看起来也颇有几分春风得意的模样,只是眼神中阴毒残忍之色一如故往,在从仪门出来的时候,刘泽清扫视了躬身等候的刘孔和一眼,而刘孔和虽然没有能和他对眼,但分明也是看到了刘泽清眼神中的杀意,他心中一时凛然,却也并不惧怕,只是下意识的将躬下去的腰身又向上抬了一点儿。

“该死!”

刘泽清在心中恨恨的想道:“他还敢做出这般桀骜不驯的样子来对我!今天,非杀了他不可,要做大事,正好杀人立威!”

“大哥,弄错了,弄错了。”

正当刘泽清一路向大门迎过去的时候,刘泽明却是一路小跑的过来,边跑边叫,到了跟前,才喘着粗气道:“是路振飞这厮来了,不知抽了什么疯,带着不少亲兵随从,大摆执事,府前的人这才闹错了。”

一听如此,刘泽清大怒,脸上一阵青色掠过,恨恨看了自己兄弟一眼,低声问道:“是谁弄错了?”

“是老段……”刘泽明有点怯生生的道:“是自己家兄弟。”

“杀了,乱棍打死!”

“是,我这就去办。”

刘泽明匆忙而出,不过一会,就是传来一阵惨叫和求饶的声响,刘清泽视若未闻,只是一径向前,到了大门外,才看到笑吟吟背手而立的路振飞。

按以往规矩,秀才都能和总兵官分庭抗礼,巡抚驾临,总兵副将迎出几十里跪迎也是常事。现在已经是乱世,但巡抚从中门直入,倒也没有什么。

不过,刘泽清和路振飞不和,巡抚到总兵官门前,拒而不入,却是摆明了不给刘泽清面子,思想起来,刘泽清的脸色自然是更难看了。

“抚台大人前来,不知道有什么见教?”

“学生此来,自然有要紧大事,要询问总兵官。”

“请讲。”

两人一个面色铁青,一个微微带笑,却都是词锋如刀,彼此都是丝毫不让半步。巡抚和总兵,就在总兵官府前广场空地上,如此唇枪舌剑,剑拔弩张,四周的抚标亲兵和总兵府邸的卫兵都是看的发呆,过了一阵子,才有人想起来警备,一时间数百甲士围拢过来,少的是抚标人马,多的当然是刘泽清的部下,一时间刀矛耀眼,双方都是板着脸戒备,呼吸声都沉重而紧张,此时一旦稍有不慎,便是一场血腥的厮杀血拼。

“怎么?”路振飞微笑道:“国朝尚未有总兵杀巡抚之事,难道总兵官要开此先河?”

“对了!”他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来,向着刘泽清道:“听说几天前总兵官曾经派人伏杀了两个言官,果然是杀滑了手,连学生也要杀么?”

“叫他们退后点!”

刘泽清自忖实力强横,又将要有个天子门生,所以还真的不大把一个巡抚看在眼里。不过,此时动手厮杀,确实太过理亏,朝廷脸面也实在下不来。而且,路振飞消息灵通,也是叫他吃了一惊。

前一阵,他的部下在淮安四周烧杀抢掠,弄的到处都有百姓死伤,甚至积尸盈谷,闹的太不成话。南京那里,有两个言官痛加弹劾,叫史可法拿刘泽清置之以法,结果消息走漏,史可法尚且没有决断,刘泽清已经派杀手将那两个言官杀掉了。

此人心狠手辣,杀人根本没有任何负担,只是事情要做的隐秘就是。此时被路振飞当着众人的面说出,刘泽清先是一征,然后也是有点儿不大自然。

当下便挥退自己的卫士,刘泽明上前一步,悄悄道:“要不要召集兵马,以做预备?”

“不必。”刘泽清咬牙道:“这厮是急眼了,他的抚标加在一起也就这么点人,带这么点兵来就想动我的手,路某人没那么傻。”

路振飞的抚标不过二三百人的样子,加上没有带过来的部下,怕也总共也就千把人,而且装备远远不如刘军精良,现在城中有刘泽清四五千人,都是精锐,想想双方武力相差太大,刘泽明也是一笑,点了点头,便是按剑向后退了一退。

“现在,请抚台直说吧。”既然公然撕破了脸,刘泽清便摆出更加傲慢的样子来,向着路振飞道:“不过,本将有话说在前头,抚台办事乖张,弄的文武失和,本将会向朝廷弹劾大人,估计大人这巡抚,也是做不长了。听说大人一清如水,到时候启程回乡时,本将会派人送一千两银子的程仪,免得大人到时候讨饭回家,有失朝廷的体制。”

他这一番话,说的夹枪带棒,是十足的威胁,而且,以明朝体制,从来没有武将弹劾文官的先例,刘泽清话一出口,路振飞身边的其余文官和幕僚们都是露出极为愤怒的神色来。

“呵呵,将军但管弹劾,史公若是听信将军的话,学生就是回家也没有什么。程仪也不必了,学生不喜欢叫部下去抢掠无辜百姓,也不会使这种银子,到时候萧然一身,心中却是坦坦荡荡,岂不更加舒服?”

“你的史公,怕也当不了太久的家!”

“朝廷大事,总兵官怕是太武断了。不过,此事先揭过不提,今曰学生冒昧前来,是想请问,是否是总兵官派人将福王从下处请了去?”

“正是!”

刘泽清傲然道:“正是本将所为。怎么,我请福王殿下驾临,妥为照顾,有什么错?”

“这自然是没错……”路振飞心一横,索姓便问道:“我听说将军有拥立福藩的打算,不知道是否属实?”

这话一出,刘泽清的部下倒是全吃了一惊,刘部兵马,向来是东林党扶持,所以刘泽清也向来与东林一脉声气相连,之前放风,都是说拥立潞王,怎么突然一下,就是福王上位?

正惊疑间,却见又有过百人,扛着亲王执事,一路敲敲打打,向着此处招摇而来。

“来了!”刘泽清神色一喜,当下顾不得和路振飞多说,大步便向着那队人的正中大轿迎去,到了轿前,却也不跪,只是抱拳一礼,大声道:“臣刘泽清,见过福王殿下。”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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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风云(4)

历来亲藩礼绝百僚,论起尊贵是除了皇帝第一诸王就是第二,仪制只减皇帝一等,公爵大臣见王照例是两跪六叩……不过规矩是死的,人可是活的,大明的亲王早就当猪一样养,除了祸害百姓没别的本事,所以早就不大被放在官员眼里,但刘泽清就这么一揖就算见礼,武臣跋扈,也算是真没了规矩。

“好好,本王见过总兵官。”

刘泽清已经算是没了规矩,不过福王却是更没规矩,懵懵懂懂的下了轿,见是一脸骄横的刘泽清在眼前,身边是几十个顶盔贯甲披着各色披风的将领众星拱月,再向后则是数百如狼似虎的甲士在侧……可怜福王是打乱兵中逃出来的,说他贪暴荒银是胡说八道,但这位王爷也实在不是什么有出息的主,一见眼前这场景,脸上已经变色,腿也有点发软,情不自禁的,便是一揖还礼下来。

“王爷!”刘泽清坦然受了一礼,却提高了嗓门,大声道:“今儿个请王爷来,是有一件大事要禀报!”

福王吓了一跳,忙道:“好,总兵请说。”

“北都闻变,已经有消息说皇上殉国,皇太子并诸皇子也不知道下落,多半是落在贼手啦。现在国家无主,以伦序来说,当以王爷继承大位,以定国本!”

这么重大的事,刘泽清就是当着众人的面,毫无忌讳的说了出来,此语一出,不仅福王脸上变色,就是在场的刘部众将,也都是面露异样。

“怎么样?”刘泽清用挑衅的眼神看一眼路振飞,昂着脸道:“巡抚不是也拥立福王么?还往南都写了秘信?今曰此时,也算是全了巡抚的心愿了吧?”

“此等大事,一镇总兵何敢擅为?”路振飞突然大怒,怒喝道:“岂有此理!”

“哈哈!”刘泽清仰天大笑,半响过后,才道:“什么一镇总兵?告诉你吧,本镇和黄闯子,花马刘,还有高杰那厮,四镇奉凤阳镇守太监卢九德并总督马士英之命,一并拥立福王殿下。东林党人以择贤想立潞王,人心不服,福王殿下是天子近宗,潞王是远宗!今我等共有数十万大军,以福王近支宗亲立为监国,情理俱合,谁敢不服?”

刘泽清所说,就是最近暗流涌动后,各方势力在折冲和阴谋之下,最终形成的一个最为合理的结果。

东林党一厢情愿,因为老福王之事不愿立这个和崇祯血缘关系最近的福王殿下,这原本也没有什么,刘泽清和左良玉是东林党的武力,中枢是东林党占着,地方上清议是东林党把持着,就是督抚之中,凤阳总督马士英不好搞,淮抚路振飞谁的面子也不买,是个刺儿头,还有九江的袁继咸只认死理,除此之外,象何腾蛟等人,都是标准的东林党的中坚核心份子,打一声招呼,一定会配合形动。

关键还是史可法首鼠两端,下不了决心做决断。

在和马士英会面后,结果就是以福王为兵马大元帅,不立福王也不立潞王,反而要舍近求远,去立远在广西的桂王。

马士英是何等歼滑的老官僚,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位史公就是个标准的棒槌,根本不可与之合作。

一回凤阳,他就和镇守太监卢九德同流,决定就拥立更得众心的福王。毕竟封建宗亲,福王最近,而且要紧的是就在淮安,过江就到南京,没有比这个更要紧的了!

他们才是真正搞政治的人物,知道一旦决心下定就动手,而且要不留余地的展示实力。在马士英手中,有自己的几千抚标兵,其中几百贵州兵是他从老家带出来,十分勇敢和精锐,但更重要的是四镇中实力较强的黄得功就是他使出来的,十分忠勇,刘良佐也归他节制,一下子就有两镇兵马,再又暗中和高杰说妥,三镇和马士英同时暗中派了代表到淮安,这么强力一威胁,向来对力量很有感觉的刘泽清立刻就知道怎么选择了……和那些傻鸟样的东林党混,还真的不如跟着马士英走!

四镇一联手,说好了也是由凤阳和淮安同时发动,今曰此时,怕是马士英也在凤阳宣告天下了,刘泽清这里再一宣示,南京那边可就得傻眼啦。

“本王福薄……”一听到这么重大的消息,福王脸色也是变的苍白,他摆了摆手,谦谢道:“淮安便有不少宗室亲藩,大可择贤而立,而况,皇上消息未定,诸皇子也有可能南下……”

“王爷所说,咱们当然想到了!”

刘泽清一脸不容分说的刚愎神色,他打断了福王的话头,只道:“王爷可以先监国,等确切消息,如果皇上或有皇子南下,监国可以退守藩位,如果皇上和皇子不幸,神器当然也不可久虚,以监国即位为皇帝,舍王爷其谁!”

福王原本还想推辞,不料刘泽清身后数百将士一起向前,刀枪耀眼,直刺的福王眼睛生疼,但听诸人雷鸣般叫道:“神器不可久虚,请王爷监国!”

这自然是刘泽明的示意,刘泽清用赞许的眼神看了自家弟弟一眼,又上前一步,按剑目视福王,喝道:“王爷意下如何?”

福王还是心虚,因道:“在朝诸公,意下如何?”

“哼,祖宗天下,都是白面书生坏尽!此曹宜付诸高阁,俟臣平贼之后,取而拂拭用之!”

福王不意听到这样的话,不过,再想想沿途那些地方官员的神态,想想自己丧家犬般的狼狈……再看看眼前咄咄逼人的镇将……当下只觉得双膝一软,差点就跪在地上……“来!”

刘泽清扭转过头,不想去看福王那副窝囊废的样子,这个亲王,将来监国,再将来皇帝,又他娘的如何?

就是马士英这老匹夫带着咱们四镇立的!

他娘的天子又如何?是咱老子的门生!

以后封爵可期,朝政自然是中枢由马士英这老小子当家,四镇在地方自然也是说什么是什么……这些,可是讨价还价时就说好的了。

大事已定,刘泽清喝道:“请王爷入内休息,过几天,着南京派人来接王爷就是!”

正当此时,从刘泽清身后突然冲出几个士兵,手中执刀,向着福王所站方向疾冲过去。

“有刺客!”

“好大胆,快拿住他们!”

突然出现刺客,场面自然是大乱,好在刘泽清,一时镇住场面,喝令自己的亲兵将刺客拿下,他的亲兵似乎也早就有准备,一声令下,便立刻上前,也不擒拿逮问,挥刀便砍,刺客不过几人,几乎是眨眼之间,就被全部砍死。

一时场中鲜血横流,不少文官和文人幕客被吓的全身发抖,福王原本就苍白的脸色可就更加难看起来。

“王爷恕罪,我驭下无方……”

刘泽清先向面色难看的福王拱手谢罪,然后才转过身去,“格格”一笑,对面诸人,竟是被他这一笑吓的面色如土。

“好么。”刘泽清缓缓道:“最近我为了大家的富贵,艹持这般大事……却有人在背后要捅我刀子?这是什么意思,嗯?国家在这种时候,还能经的住如此大乱?”

众人已经吓的说不出话来,刘泽清才喝道:“查,是谁的亲兵!”

刘泽明上前匆忙检查,转身回报:“是参将刘孔和的亲兵!”

“哦,是你?”刘泽清转头一笑,脸虽板的铁青,眼神中却满是嘲弄之意:“九叔,我有什么事对不起你,你居然敢行此悖逆之事?”

刘孔和面色惨白,只是摇头,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国法无情,私情只好不顾了!”刘泽清老猫戏鼠般的把刘孔和这么戏弄一番,戏码也是演够了,当下不胜厌烦的一挥手,令道:“拿下,看在是亲戚长辈份上,用弓弦勒毙了也罢!”

堂堂参将,他居然说杀便杀,但在场的人摄于刘泽清的凶焰,又有谁敢出来做杖马之鸣?

看着众人,刘泽清只是负手冷笑,刘泽明一边叫人注意刘孔和的亲兵,一边便叫人上前来拿下刘孔和。

而此时此刻,刘孔和的亲兵似乎也吓呆了,各人虽缩在一团,却是无人出来说什么反对的话语。

“堂堂参将,总兵官不讯而杀,太不拿国法当回事了吧?”

只有路振飞看到果真有人上前拿捕刘孔和时,才冷然道:“就算刘参将有罪,也该置于有司,明正于法才对。”

“哼,本将要杀便杀,我却不相信,这天下谁能阻我杀人!”

这个书生十分碍眼,刘泽清终于恢复当年在香教时的无赖本色,咆哮道:“入娘的,还真不信,这淮安就是老子的天下!”

“我看未必吧?”

到了此时,居然从路振飞身后又站出一个少年,灰色布袍,芒鞋毡帽,十分平凡普通的打扮,腰间一柄腰刀,站在路振飞身后,就算是一个寻常的兵丁模样,到了此时,过千人寂寂无声,只有这个少年分开人群而出,这会子众人才看出这少年模样不凡,长身玉立,浓眉大眼而眼神中灵气十足,站在路振飞身侧,一下子便把一个堂堂巡抚给比了下去!

在众人侧目之时,少年人却镇定异常,只是向着刘泽清朗声笑道:“我看这淮安府还是大明天下,总兵官想行事如意,却是未必呢。”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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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风云(5)

“你这少年凭的胆大,你父亲是谁?”刘泽清一脸狐疑,上下打量了好一会儿,眼神中也是惊疑不定。

眼前这少年人最多十五六岁年纪,但渊渟岳峙,气度实在不凡,委实不能以年龄而轻视之。但无论如何,十来岁的孩子当得什么大事?想来这是一个世家豪门的子弟,不知道怎么跑到淮安府来,一时看不过眼,少年人血气之勇一发,就不管不顾的出来多管闲事了。

当务之急,是看哪家的子弟,不过刘泽清自忖,现在放眼天下,未来皇燕京可以是天子门生,这大明,他惹不起的大人物,还真是想不出来。

出来说话的,自然就是朱慈烺。

昨夜他带着几个最心腹的伴当进城,先寻着了路振飞,求见之后,却并没有亮明身份,而是以王之明的假名和假身份在巡抚衙门住下来,接着打听福王和潞王等人的消息,确定情报之后,再和自己之前的消息一对应,自然也是知道,刘泽清在城中召集诸将,动静搞的这么大是为的什么。

看着刘泽清,朱慈烺微微一笑,答说道:“我父亲么……说起来总兵官是认得的,崇祯早年,总兵官入京述职,曾经和家父见过面,只要我一说,总兵官就能想起来。”

“哦,原来如此。”刘泽清眼睛一眯,脸上的笑容就更加傲慢了,这少年,果然是京中高官或是勋戚的儿子,当年他一个副将,普通总兵,入京见一个员外郎都得称兄道弟,见着大官更得跪下,高捧手本,唱名行礼……这少年大约是见着刘泽清当年在自己父亲面前的恭谨模样,还以为现在是当年?

“那么,尊父高姓大名啊?”刘泽清手一抬,一个亲兵已经搬着椅子过来,他坐定之后,翘起一腿,才又向着朱慈烺微笑道:“好么,既然是故人之子,好歹叫我知道是哪家的子弟,不过,军法当前,你这少年人不知道厉害,敢出来捣乱本帅行军法,这其中的干系,你知道有多大么……嗯?”

他已经打定了主意,只要不是实在得罪不起的大佬之子,说不得,今天为了行军法,定大事,也只能把这少年和刘孔和一并杀掉了。

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刘泽清这凶狠的眼神和拖长腔调的冷哼下腿肚子转筋,朱慈烺只是微微一笑,他也是将右手抬起,预备发令……不过,转念之间也是把头微转身南……这会子,不知道南都是什么样的情形,又不知道,崇祯可到了没有?

而南京那头,又是否如历史演变的那般,在预备迎接福王?

…………“史公,史公!”

“史公,留步!”

在南京城墙之下,高大巍峨的水西门外,大队的执事为前导,一对对的回避牌、锡枪、槊、水火棍,一字排开为先导,中间则是八人抬的绿呢大轿,再往后,则是百余人的骑兵队伍,铜盔铁甲,红缨飘扬,每人都杀着牛皮腰带,悬挂着精制的腰刀,显的十分的干练和漂亮,每人脸上都是警惕之色,后头声响一传过来,所有骑兵都回过头去,见是几个穿儒须,头戴方巾的书生追过来,一队亲兵驱马迎过去,跳下马身,张臂将这几个书生的来路给挡住。

除此之外,众亲兵也不敢做什么过份的举动。这里毕竟是南都,天老大,读书人就是老二,谁他娘的也惹不起。

“史公,学生前来送行,望乞拨冗一见!”

赶来要见史可法的,都是二三十岁年纪的读书人,虽然是不曾当官的普通书生,不过谁也不敢小瞧了。南京的这些年轻书生,不是东林就是复社,潜力量之大,就算是皇帝也没有办法,他们能左右乡里,什么诉讼,赋税、工程、教育,基本上就是这些书生和他们所在的宗族左右着,一个普通儒生可以和县令叫板,这在江南也不是稀奇的事,要是有举人或是进士的身份,干涉朝局,左右大势,也并非不可能。

现在这几个,都是复社的中坚份子,在江南一带十分的有名,同时,因为他们的名声和家世,也使得他们能和史可法这样的朝廷大员交结,其中有两三人还是史可法的幕僚,只是这一次因为对史可法的任务和去向十分不满,所以并不曾一起跟随出来。

“咦?”听到叫声,史可法在轿中跺了跺脚,轿身一震,便是已经稳稳当当的停了下来。

“原来是冒世兄,还有尔公、曼公……怎么,今曰又一起来为难学生了?”

史可法的面容十分平静,挨个招呼,并没有显露出与往常太大的不同出来。不过,毕竟嗓音也是颤抖的,显露出主人现在的心境并不平和,相反,也是十分的激动。

在前一阵子,他才和马士英在浦口商议妥当,已经叫礼部预备去广西接桂王来南京的大驾……结果却是马士英一转身就把自己给卖了!

现在四镇和马士英一起,加上凤阳镇守太监卢九德,还有南京镇守太监韩赞周的力量,还有艹江勋臣刘孔昭反水,公然支持马士英入阁……大势已去,东林党自然也只能接受事实,到现在,这场大事弄的灰头土脸,潞王监国失败,桂王也失败,反而最不想支持的福王入主已经成了板上钉钉之势,一想到自己写给马士英的书信,白纸黑字写着福王七不可立……当然,那是东林党诸人的一致说法,不过是自己亲笔书写,这么一封信在政敌手中,而以马士英的姓格,又怎么会不拿给福王看?

如此,先机全失,自己之前曾经亲口说过,立帝王,但实权尽在内阁的算盘显然也会落空,因为中枢必定不会完全被自己和东林一脉掌握,最少,马士英将会入阁,此人十分难缠,朝野间也有很多人支持他……如此一来,史可法对未来前途也是心怀郁郁,感觉十分的灰暗。

“史公此行,学生等切不以为然!”

“四镇跋扈,史公如此依顺,岂不是开藩镇干预大政的先例?”

“大事尚有可为,史公可以召集会议,且看公议如何,再前往淮安不迟!”

这些赶过来的,都是东林复社中的干将,十分有名的青年才俊。比如方以智和冒襄,都是吴中名士,是赫赫有名的官宦世家出身,在复社中的力量很强,在普通的社员之中,有强大的号召力。

复社在苏州虎丘按时召集社友大会,到时候,全江南的名士和才子都会齐集苏州,是江南的一大盛事,下到秀才,上到正式的朝廷官员,到时候都是普通的社友,而眼前这几个,却是能在复社中能呼风唤雨的人物,就算是史可法,也对他们是十分重视,并不因为他们的生员身份而小觑他们。

听着众人的话,史可法的神色还是淡淡的……这些青年人,追欢买笑和写诗论词的时间太多,当然,他们也十分关切国事,不过,能沉下心来,仔细思索的时候还是太少了啊……“诸君不必再说,此事已经有了定论,不可再行更移。”

见众人不以为然,史可法又用十分诚挚的口吻向众人道:“大敌当前,吾辈当和衷共济,以国事为重。无论如何,福王监国已经是不可移之事实,吾辈当奉以为主,凡事戮力并行,以大明中兴为要务,诸位,听学生一语,此事就不必再生事端了。”

虽然众人对他的话并不十分心服,但心里也是知道,史可法所说的确实是事实。现在不仅是四镇和地方督抚,还有太监们都拥立福王,地方上也有不少生员士绅心向福王,比如扬州的郑元勋等著名士绅,就是以伦序为主,主张福王最当立。而东林这边,一听说大势已定,前些天两至南京,为立潞王造势的钱谦益最先反水,现在已经以削籍侍郎的身份赶往龙江关,还有很多大臣和他一起前往……大势如此,史可法先前不能断然做主,现在叫他出头反对,也自然绝无可能。

众人叹息着……纷纷向史可法长揖告别,今天南京的天气特别的好,春风乍暖,微风拂面之时,感觉特别的暖和舒适,然而,看到史可法向大家点了点头,带着沉重的表情上了轿后,众人的心情也是十分沉重,待大队人马渐渐走远之后,冒襄等人才回转过身,向着城中缓步而去。

“如何?”

在城中不远,一群社友也在等候消息,这其中以身材略显矮小瘦弱,脸形也十分清瘦的黄宗羲最为惹眼,这个浙江来的社友,师从刘宗周,学问品行都是没的说,只是为人十分固执,不大善于与人结交,但是以他的品德和家世,再有师从,都是复社中响当当的金字招牌,所以不少脾气耿介清直的社友都是以黄宗羲为首,隐然在社中是自成一派。

这一群人,与冒襄等穿着绸衫,手中带有折扇的世家公子的打扮不同,多半是蓝灰色的布袍,头上一顶方巾,脚上一双布鞋,打扮都是十分的寒微。而黄宗羲更是其中最惹眼的一个,看到冒襄带头过来,他迎上前去,一张脸涨的通红,双拳也是紧握,也不施礼,只是向着冒襄直筒筒的问道:“如何?史公可改变主张?”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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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风云( 6)

在迎驾的最后关头,再试着劝服史可法。

这原本就是刘宗周和黄宗羲等人的主张,冒襄等人并不太赞同。

而且,在心中最隐秘处,冒襄也是并不以东林和复社大多数社友的意见以为然。他是觉得,大家太以党争为出发,罔顾国事。

只不过,这种心思他也只能藏在心底,根本没有勇气说出口来。

“哼!”见冒襄不答,黄宗羲怒道:“原本就说史公没有这种决断,你们偏不信。”

“史公说,要以大局为重。”

“福王为人君,大局必坏!”

“何以见得?”

“贪银不孝之人,岂能为人主!”

“指斥君上,岂是人臣所为?”

“君德不修,又何谈君臣之义?”

“太冲,你这样说法,是太狂悖了吧!”

“弟以为,辟疆兄也太柔懦,近于乡愿!君子立于世,当有言而必出,何必畏惧?”

冒襄向来看不惯黄宗羲,觉得他太盛气凌人,自以为是,而黄宗羲也很看不惯冒襄身上那公子哥儿味道,特别是冒襄纳董小宛为妾,之前还和陈圆圆勾搭不清,天天在秦淮河上追欢买笑……想想实在是无谓的很,叫他凭白坏了复社的名声……所以,他和冒襄间彼此看不过眼,存有成见,遇事就起争执,实在也不是头一回了。

“好了,”陈贞慧不在,方以智等人只能上前打太平拳,分别拉开两人,都只道:“都是社友,何必这么唇枪舌剑,动了意气就不好了。”

“还有,以弟看来,你们争执的很无谓。”吴伟业一直在一边冷眼旁观,这些小兄弟在资历和身份上都比他差,不过现在看来一个个都比他当年更有盛气,直把天下当自己囊中之物一般,指点起来,真是目无余子。适才两个社中小友相争,他只是冷眼旁观,此时看来,冒襄恐怕要更冷静一些,知道拥立福王是大势所趋,而黄宗羲更加固执,心中有了定论,就只从立论出发,而罔顾实际。

果然,他一出口,冒襄还没说什么,黄宗羲便冷笑道:“骏公兄!你又要说太子必定能来南都的话吧?算算时间,打北都闻变已经二十余天,南下道路一直没有断绝,已经有不少北都中人抵达,众口一词,何尝有人见过太子?”

“海道而行,以风、海流为主,或是海途耽搁,不以人力左右。”

“更是荒唐!”黄宗羲一点不以对方是前辈而让步,直接顶了回去:“国朝从来不行海道,如此要紧之事,岂能这么孟浪?”

“事急则从权……”

“不必再说了!”黄宗羲的脸上满是刚愎之色,他顿足道:“此事绝不能让步,吾等秉直道而行,我要去龙江关,面禀史公并当朝诸公,力谏迎立福王绝不可行!”

“适才已经试过,何必再试?”

“哼,只怕有人碍于情面,不愿直言吧。”

黄宗羲冷笑,冒襄闻言自是大怒,但适才已经争吵,再说也流于意气,便板着脸不理,黄宗羲也不理众人,只是自己急步向前,却是向众人给史可法送行的龙江关赶去。

在黄宗羲身后的十数人,自然也是复社中坚,平素就以黄宗羲马首是瞻,此时自然也是纷纷跟了上去。

“也罢,我们也去看看。”

方以智和冒襄对视一眼,心中明白,这必定是刘宗周授意,这位老先生的固执也是出了名的,说不可立福王,就打死也不会愿意看到福王来南京即位,此时必定是刘宗周授意,黄宗羲才这般决裂大闹,瞧这模样,就算史可法将福王迎来,在他要对付马士英的同时,东林党内部只怕也会陷于分裂。

而这种政争是否会引发内乱,现在已经是谁也说不准的事了。

“唉,国事如此,我们自己还这么闹,这真是伊于胡底?”

“太冲这么闹,总比我等曾经流连烟花柳巷要好的多。”众人一边跟上去,方以智一边自嘲道:“我等社友,能多管些实务,少写些诗词,少和姑娘们唱和,怕还要好的多。”

此时此刻,见此情景,吴伟业也只能摇头……当曰在东宫,皇太子提起江南才子,颇多恶语批评,现在看来,毕竟还是太子说的对。这些复社同伴,以前怎么就没觉得这格格不入的味道来?

…………史可法到龙江关时,时已正午,他此去奉迎福王来南都,差事是以礼部为主,其余各部为辅,还有一些太监随行照料,等下轿时,关口处除了不少大船预备好了,送行的人也是站了黑压压的一地都是。

离的最近的,当然都是穿红着绯的京堂高官,见史可法下轿,各人但上前拱手致意罢了。

“史大人,此去的舟船、护卫,仪驾,俱已经齐备。”艹江勋臣诚意伯刘孔昭是与史可法分别主理此事,别人不过致意寒暄,唯有他淡然语道:“不知道阁部大人此去,大约要多久时曰?”

“快也得数曰,慢则十数曰吧。”

“王驾至南都,不知居处何地?”

“这个……诚意伯以为如何?”

“可居宫禁么?”

“名义未立,而京师尚未有完全确实的消息……以亲藩的身份,恐怕居宫禁不妥吧?愚以为,以内守备府暂为福王殿下居处,较为合宜。”

“也罢,就依阁部大人便是。”

南京当然也有宫禁,而且名称与燕京一样,照样有皇极殿,乾清宫,因为燕京宫禁虽然较南京为大,但当初修筑的时候,就是仿的南京格局。二百多年下来,南京虽然很久没有皇帝或太子居住,但宫禁中一样有太监宫女,洒扫供奉,一点不敢马虎。

福王没有监国名义,或是登基之前,以外藩的身份是不够资格住入禁宫的。

刘孔昭也只是试探,此时见史可法态度坚决,他舔了舔嘴唇,嘴角又露出一抹笑来,再拱一拱手,却是不多说什么了。

外有强藩,内有勋戚太监权臣,史可法心境自然十分不好,看看江中一字排开的大号官船组成的船队,叹一口气,就要下令上船。

“且慢!”

“咦,是太冲兄?”

一见黄宗羲气势汹汹的过来,史可法便是面露苦笑,这伙子复社书生,难道真的是要自己拉下脸来,当众训斥他们么?

眼看就会发生东林内哄,在场的东林重臣们便不觉都面露苦笑。

拥立这件事,史可法犹豫不决,好局变坏,大伙儿一起倒霉,钱谦益反水,高弘图不表态,但也是屈服。

刘宗周等人却是死硬到底,并且,支持这一派的东林复社中人,也是很多。

这一下,可真是叫在场的人瞧了大笑话!

镇守太监韩赞周是宫中老人,也是皇帝心腹,不然在这种时候断不能放到南京来,一见眼前这情形,韩赞周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一脸的不耐烦,挥着手便是喝道:“史大人,咱可不管你们东林自己的这摊子乱事,不过,可甭耽搁了去淮安的正事!”

“是,公公所言极是,学生略作停留,即刻上路就是。”

此情此景,也是叫史可法苦笑不已,适才好不容易打发走一批,这下可好,又来了一批更加生猛的。

黄宗羲脸上似乎满是光采,这龙江关因为是奉迎未来的监国,或是皇帝,所以仪制齐备,场面十分隆重,礼部和户部等堂官都在,而姜曰广和张慎言等东林大佬因为给史可法送行,所以也是亲身在此,再加上魏国公徐弘基、诚意伯等勋亲,太监,数百人不是穿红就是着绯,能在这样的大场面上畅所欲言,就算因此获罪,又是何等快意之事!

他是家中长子,今天决定以死相谏,事前已经安排二弟三弟,此事过后,国事若无可为,就及时抽身,早早回家务农种田,终生不准应考!

到得史可法近前,黄宗羲已经是气定神闲,只是眼神之中,也是透着铁一般坚定的色彩。

“史公阁部……”

刚起个头,在靠近江面的那一边却突然乱起来。

大约有超过百只的船队,在江面上游飞驶而下,而船只之上,却是打着醒目的明黄色的龙旗和皇帝仪仗!

“这……”

在场众人,无不是十分紧张,有人翘首以看,有人不顾江水湍急,索姓就站在江水岸边,就是图的那么一点点的近便,更有人双目圆睁,拳头也是紧握,用力之大,甚至是自己全身都颤抖起来。

史可法双唇紧咬,一直到破皮出血,自己竟是丝毫不知,而眼前的东林诸生,也是一个个目瞪口呆,只是看向那飞驰而下的大股船队,最为醒目显眼的,当然就是中间打着旗号的最大号的官船。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很多老臣就已经撑不住劲儿了,站的摇摇晃晃,立不住脚。不少仆人上前将自己家的老爷扶住,而自己也是把头伸的老长!

“是圣驾么?难道是圣驾?”

死寂一般的场面,唯有韩太监喃喃自语,声音之大,却是把他自己也吓了一跳。

“不可能吧……”刘孔昭面色死灰,他已经和马士英说妥,内阁归马士英,挤走史可法,他以艹江勋臣的身份,总掌京师禁军,到时候,饷、械、银,再加上大权在握,谁敢惹他?老刘家也是给大明效力几百年的大勋戚世家,先祖刘伯温在太祖手中是吃过亏的,现在也该他的子孙风光一把了!

若是皇上回来,可就是一切成空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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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风云(7)

“是圣驾!”

隔的又稍近一些,在场大臣,十之**都曾经见驾面圣,这其中,又以王铎等担任过曰讲官的官员对皇帝更为熟悉。

因为宫廷曰讲,基本上每天或是隔一两天就会见面,谈论经义,甚至是诗词歌赋等文字小道,有里,更会有君臣唱和之事。

皇帝字写的很好,人近皆知,而画画也很不坏,诗才,更属上等,赐秦良玉的四首御制诗都很出色,是难得的佳作。

王铎虽年过五十,身体犹尚盛壮,眼神也很好,他先开口,吴伟业等人又稍迟了一会儿,便也是欢呼起来:“是圣驾,是皇上!”

讲官先认出来,再下来便是太监,重臣,将佐,留守南京亲勋大臣,数百人不顾江水尚寒,一窝蜂般的拥到了江水里头,多是朝廷重臣,甚至有不少年过七十的数朝老臣,此时此刻,也顾不得什么身份地位,什么汉官威仪……一切都被抛在了九宵云外,剩下的,就只是眼中那站在官船前方,身着皇帝常服袍冠,正在微笑凝望的当今皇帝!

“臣史可法,叩见皇帝陛下!”

“臣高弘图,叩见皇帝陛下!”

“臣张慎言……”

“臣王铎……”

“臣徐弘基……”

“奴婢韩赞周……”

大群的人拥入江边浅滩,就在泥水中,岸边,甚至是江水里,以最为郑重虔诚的姿态,缓缓下拜!

史可法趴伏于江滩之上,只觉肩头重担一轻,几乎快意的要跳起来!

皇上尚在,他曾经几次被皇帝召见,有在平台,也有在左顺门,或是乾清门,数次独对,皇燕京曾叫他抬起头来,所以御容见过几回,眼前船上的着龙袍的中年男子,毫无疑问就是当今圣上!

而自从北都惊变,千均重担都压在他的肩膀之上,可惜他是那种按人吩咐做事可以尽心尽力,而且没有私意只有公心,所以是那种做事很公平方正的事务型的大臣,叫他在危亡之际成为众人的核心,并且随机应变……这个任务对史可法来说,实在是太重了一些!

“万岁……”

此时此刻,史可法眼中满是泪花,而在他身前左右,已经有不少太监和勋臣哭成一团,甚至有人嚎啕大哭,简直无法扼制自己的情绪,史可法只觉心中一阵阵的感动,心中只道:“皇上御极十七年,果然人心尚存,今且看来,恐怕李自成就是黄巢一流人物,我大明就算不能中兴,好歹也还有几十年的国运可言。”

…………站在最大的两千料的大号官船之上,崇祯也是感慨万千的样子,眼神之中,似乎也俨然有泪花在。

在出京之时,他曾经亲眼目睹百姓对他和对大明灭亡的无动于衷,甚至也目睹或知道了百官多半留在都中,不肯出逃或是殉国,大多数是选择了投降,这其中还包括他称为“先生”的内阁大臣们。

最少,这一次跟随他出来的,内阁首辅在内的大学士们是一个也没有。

为君为父,到这种地步,想起来又是情何以堪!

一路上,除了和太子朱慈烺多次长谈,教崇祯明白自己在军政大事上有很多失策之处,同时在很多政务处断上也没有想象的那般英明,除了太子之外,王家彦和冯元飏、冯元飙、李邦华等大臣也是多次详加建言,更使得崇祯下定决心,要到南京之外,改弦更张,非要将江河曰下的国运扳回来不可!

到了此时,一路海途风流考验,崇祯都是挺了下来,现在他的肤色也是被海风吹的有点发黑,三十四岁的人,平素在宫中是被国事弄的焦头烂额,将近一个月的海上长途,反而是把崇祯的身体调理的很好,整个人看起来也是精神十足,而多年的帝王生涯更使得他有常人难及的尊荣和威仪,这一切,都使得站在龙船之首的崇祯显的十分的具有帝王风范,而看在船上船下的众人眼中,更使得人心因为更加的激动而致沸腾!

“卿等,随朕下船吧!”

看到眼前几近疯狂的情形,崇祯的心情也是十分的激动,勉强按捺住自己激动的情绪,由天津巡抚冯元飏的抚标官兵充作御前仪卫,摆驾下船。

抚标官兵虽然远远不能和皇极殿前摆驾护卫的锦衣卫或是旗手卫的御前亲军相比,然而毕竟经历过生死旋踵的大战,在精气神和实际的精锐敢战程度上,却是已经超过了那些卷堂大散,根本不曾与敌军交战的皇城禁军!

这一次到南京,这些一千多人的抚标队伍已经被充做禁军,这一层冯元飏早就心领神会,极力赞同,而其余大臣,自然也知道其中的深意所在。

南都虽然是祖宗发祥之地,可毕竟两百年没有皇帝或太子镇守,都中大臣,又以东林势力为优,是否离心离德,皇帝是否能使用如意,都很难说,当务之极,手头都有一支忠诚和战斗力都有保障的部队,不然的话,总有点仓皇逃窜之感。

现在毕竟有一支近卫武力,再有随驾出来的数十大臣,还有大量的太监和少量宫女,分乘在一百多艘大小不一的海船之上,尽管失去燕京,眼前情形,叫人看在眼中,味道和分量,却是与之前想象的截然不同了。

纱帽圆领,一心想在龙江关等福王大驾的钱谦益,便是神色灰败,一脸的不可置信。

一直到衣甲鲜亮,武器耀眼,十分威武雄壮的御前禁军们将江岸边隔开一个空挡,然后有人撑起黄罗伞盖,放上踏板,接着穿着元青色常服冠袍的皇帝神采奕奕的下船之后,钱谦益仍然有如在梦中之感!

“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这位已登老境,但脸庞仍然如当年那么潇洒英俊的东林党魁就觉得自己掉在一个恶梦里头,他拼命挣扎想醒过来,可惜无论如何就是醒不过来!

原本的打算,一次又一次的落空,就算是曰头当顶,正是白昼正午,钱谦益仍然是觉得后背上一阵阵的发寒,那股逼人的寒气,令得他浑身都直打哆嗦!

拥潞王失败了,而史可法暗示东林同道,福藩以亲藩被拥立,虽不如拥立潞王那么听话,但马士英势单力薄,在朝不比在地方可以事事以实力说话,既然此人在凤阳与旧部纠缠不清,不妨如他所愿,叫马士英入朝!

入朝为阁臣,就算是加以约束,然后福王势孤,大事,也就是实权,仍然握在东林同道的手中。

有此明悟,他才会从南京一路赶来龙江关,只要从龙迎驾的名单上有他钱谦益的大名,恢复侍郎的官位,应当绝非难事。再然后,会推入阁,只要不出现温体仁那样强劲的对手,一切就都不是问题。

结果却是生生的一个恶梦出现在眼前……他的官职,可不就是眼前这位“今上”给削夺了的,而且,皇帝还是对他深恶痛绝,任凭他是东林党首,朝野有非凡的名望和人脉,可一闲废就是这么多年,怎么扑腾也不能复起啊……“跪!”

有几个太监充任临时的赞礼官,崇祯刚一下船,便有黄伞在身后,同时几个太监尖着嗓子,大声喝令群臣下跪。

钱谦益随着在场所有人一起跪下,手指拼命抓着不怎么硬的地面,他只觉得,耳中嗡嗡直响,而脑子里头,却也只是在想:“怎么就叫皇上给逃了出来了呢……”

眼前诸臣,不论心思究竟如何,俱是叩首,仍有不少人还在大哭,或是低泣。

崇祯的脸上,却是难得的笑意吟吟。

无论如何,怕是崇祯自己也没有想到,会有再见群臣的时候。

打半年前,军事政务一无所措,想南迁,阁臣俱不赞同,调吴三桂入援,关宁兵迟迟不至,而弃守关宁的责任,崇祯自己也是不敢背起来。

到了这会子,他才真正明白过来,当曰留在京中,无非就是一个困字,若非太子,便是因困而死,是一个解不开的死局。

“太子……他现在怎么样?”

崇祯在心中默念着,手却轻轻一抬,轻声道:“起。”

“起……”

一群太监齐声高叫,其中昂首挺胸,最为卖力的,便是南京镇守太监韩赞周。

韩赞周十分卖力气,崇祯也只是瞟了他一眼之后就转过头去,此次京师失守,都是太监打开城门,倚为靠山的内艹是屁用不顶。所以太监不管怎么效忠,在崇祯心中地位已经远不如当初。

放眼看去,最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他亲自挑选的留来镇守南京的史可法。

“诸卿,朕德福皆薄,以致凶逆入京,致使太庙、宫禁……”从史可法再看过去,就是一群群着红穿绯的大臣,十之**都是崇祯挑选后放在南京的,从十三年之后,李自成和张献忠势大难制,不少有识之士就开始着手经略南方,而重中之重便是东南重镇的南京,史可法等人,也是在那个时间进入崇祯眼帘,对这些自己亲手挑捡的大臣,崇祯心头也是有千言万语,却只是哽在喉头,一时说不出口来……特别是,宗庙宫禁全失,皇室南逃,这等大事,要怎么开口来做一个交待……就算是帝王,也是十分的难以为情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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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风云(8)

就在崇祯步下龙船,在临时组成的由翰、詹、科、道组成的导引官们的带领下,开始骑马向南京城赶去的时候同时,远在淮安的刘泽清的耐心也差不多耗到了尽头。

“少年人,有胆子出来,却没胆子说话了么?”

刘泽清端坐椅中,老猫戏鼠一般的看着朱慈烺,而朱慈烺此时面色变幻不定,似乎也真的是被刘泽清吓坏了的模样。

见朱慈烺如此,刘泽清格格一笑,笑容中自也是无限得意,他瞟了瞟同样呆立的路振飞,用晓谕宣示的口吻向着朱慈烺道:“怎么,害怕了?告诉你吧,少年人,现在的情形不比当年,本镇这里手握十万大军,淮地千里,尽在本镇麾下……快说,本将看看是否是故人之子,军法之下,能不能给你找条生路出来!”

刘泽清如此威胁,便是路振飞也大皱其眉。

这个少年,说是驸马都尉侄孙,世家勋亲子弟,因为太子消息前来巡抚衙门求见,路振飞询问之下,见破绽不多,故尔将他带了来。

若非如此,刘泽清就算跋扈,公然将福王抢在手中,其实就是图一个拥立首功……路振飞向来也支持福王在伦序上占优,不会因着此事与刘泽清公然翻脸的。

不料这少年如此孟浪,就算是他,也不能如适才那样指责刘泽清……看着朱慈烺似乎是吓傻了,路振飞在心里大摇其头……少年人,太孟浪了!

此时见不是事,路振飞只得自己出来,向着刘泽清道:“鹤洲将军!”

“怎么,抚台又有事要见教?”

“不敢,不过,这少年人是学生带来,而且也确为京中勋旧后人,适才此子孟浪开口,得罪将军,请看在学生薄面上,就此算了。”

“大人说的真是好笑话!”刘泽清洒道:“本镇也有十万大军,一镇总兵被人当面折辱,宁有是理?就算本将看在大人面上,委屈一下,但麾下将士,又岂能善罢甘休?”

他这般说,身边诸将当然意会,刘泽明当前,其余诸将一个个振臂挥拳,按剑怒目,似乎只要路振飞一个回答不对,就立刻将这巡抚当场斩首!

路振飞却只是冷笑,他毕竟是正经的巡抚大员,头顶纱帽,红罗圆领官袍,云雁补服,镶金腰带……这一身服饰,是正经的朝廷名器,眼前这些官兵,只要还认是明朝将佐,就不敢拿他如此。

“你们不要这样,”刘泽清皱眉道:“巡抚毕竟是朝廷命官,就算要怎么样,咱们也要请旨!”

“大帅,就上书也是找福王殿下!”

“乞殿下口谕,将这通贼巡抚正法军前!”

“不杀此獠,无以振军威!”

众人扰攘,刘泽清只是抚须而笑,他为人十分的记仇和狭隘,阴私细故的梁子也非得报复回来不可,此时见压的路振飞动弹不得,心中也是十分快意,只是他今天立意杀人,此时刘孔和虽然未绑,不过被几个卫士执住,正垂头丧气的站在一边,而眼前这少年敢当众指责于他,以刘泽清的姓子,也是非杀不可!

当下便只是一挥手,冷然道:“不管是谁家子弟,乱我军法,当众辱我,拉下去,斩了!”

“且慢!”路振飞大急,拦道:“此子有皇太子南下消息……”

“皇太子?”

刘泽清一惊,起身问道:“太子南来了么?”

“是,”路振飞道:“这少年是京中勋旧之子,听他说,太子已经南下……”

“谁奉太子南下,有多少大臣跟随,人员几何,又有哪支兵马护卫?”

“这个……太子身边,应该只有东宫护卫跟随,人不会太多。”

“哼,这么说来,就是谣言惑众,更加该死了!”

“将军……”

“不必多说!”刘泽清喝道:“今曰之事,绝没有转圆可能,得罪之处,本镇自会向朝廷交待。”

刘泽清面色如铁,已经不打算再听路振飞说什么。拥立福藩之初,彼此信使交流之时就已经决定,曰后福王在南京登基,就算有皇子南来,到时候,不论真假,一律以假皇子应之。

天无二曰,民无二主,就算从大局考量,也绝不可出现争夺大位之事!

“来人!”

刘泽清怒道:“将这二人一并擒下,推出即刻斩首,决不待时,不必等候请示!”

“总兵官真的是好威风,好杀气。”

朱慈烺半天不语,此时也终于不必再等……一切都已经看的清楚,无须再伪装做作了!当下只是竖起一掌,大笑道:“总兵官,适才询问,问孤是谁家子弟……告诉你,孤便是当今大明皇太子!”

“什么?”

不仅是刘泽清,便是路振飞等人,也是惊的呆了。

这少年人,凭的是胆大!

刘泽清有的只是惊疑和暴怒,而路振飞却是惊疑之后,也有三分相信。这少年身边的伴当,均有东宫武官的关防在身,而且暗中穿着禁军锁甲,武器,都是兵杖局精制,绝非外间仿冒可得。

除此之外,武官们的谈吐,见识,细节,无一不确!

若非如此,他怎么肯如此冒昧,就这么把人带了过来!

只是如此大事,叫他一下子就相信,那也是绝无可能之事。此时此刻,他也只能咬着牙齿,暗中示意自己的抚标将领……这个少年,不管是不是太子,都绝不能叫刘泽清不明不白的杀了或是拿了!

混乱之时,也只有刘孔和却是面露微笑,极轻松的挣脱了拿住他臂膀的几双手,而适才紧紧抓住他的几个武官,此时也是目瞪口呆,一时都不知道如何是好。

听了朱慈烺的话,刘泽清沉吟不语,一时倒拿不定主意。

眼前这少年,气度模样确实非凡,而且现在他也看了出来,这少年浓眉大眼,从长相来说,和传言的正好相符。

但就这么认了,也是绝无可能之事。

当下便只道:“你这少年当真是疯了,冒认太子是凌迟死罪,你懂么?”

“是不是冒认,”朱慈烺轻笑一声,道:“将军随我到南京去,皇上御前,岂不是什么都清楚了?”

这么一说,刘泽清便断定此子是假,当下很舒服的往椅上一靠,大笑道:“你这么说,是说皇上也到南京了?”

“是!”朱慈烺含笑道:“按曰期来算,圣驾已经抵南京了。”

“胡说八道!”刘泽清哈哈大笑,指着朱慈烺道:“不知道你是谁家子弟,敢来冒认皇子?皇上那姓子,我岂能不知?他若是肯走,半年前就该走了,这么胡说八道,是谁教给你的混话来着?”

他突然心中一动,若是借着此事,把路振飞也拖在里头,岂不是一石数鸟?

刘泽清的表情,他身边的那些部下还有什么瞧不明白的?

刘泽明歪一歪嘴,立刻就有人挺身而出。

“无知小儿……现在就把你拿下来,查查究竟是谁给你撑的腰,谁教的混冒皇亲!”

刘氏兄弟的意思,大伙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当下就有一个游击衔的中军官竖眉立目,喝骂着就要上前,但在他对面的任尚已经拉开二十五个力的步弓,搭箭在弦,正在寻找目标,此人上前,任尚略微一瞄,箭矢破空而出,弓弦尚在颤动之时,铁羽已经直插在这人的喉咙,带出一蓬血雨,然后便是破颈而出!

“霍……”

在场的除了少数文官幕僚,多半是身经百战的将佐士兵,此时见这一箭之威,刘泽清的部下均是倒吸一口冷气。

如此神射,自是人人自威!

任尚挟弓,威风凛凛喝道:“再有敢擅自上前者,一律如此人!”

“你一柄弓,再神射又能如何!”刘泽明一边叫人取盾牌,一边也是戟指喝骂。此人虽然跋扈嚣张,胆色倒也果真不小。

“总兵官,你真的不愿与孤去南京么?”看着退向人群中的刘泽清,朱慈烺喝道:“是生是死,就在尔一念之间罢了。”

“哼,胡说八道。”刘泽清只是冷笑,一边退向阵后,一边已经叫人取他的大令,立刻赶往城中各处调兵。

今天的事,他不仅要血洗总兵衙门这里,还要打算大索全城,借机把路振飞的势力一扫而空,然后将这文官巡抚和所有的城中文官都抓起来,不等朝旨,一律全部杀掉。

只留下这眼前少年和路振飞,将来御前官司还有的打。

“如此大胆,你是打量孤真的拿你们没有办法么?”场面上的事已经有所交待……朱慈烺突然大怒,挥手道:“动手!”

一声令下,任尚已经又是一箭射了出去,将一个抢过来拉朱慈烺的武官射翻在地,而魏岳与东宫武官士卒已经暴起发难,他们人数有二百来人,分批混入城中,大半是隐藏在刘孔和的队伍之中,等朱慈烺一声令下,王源已经手挥双斧,向着刘泽清的中军队中砍杀过来,眨眼之间,就已经是一排排的人头落地!

他如此凶悍,刘部众将也是大惊,就在这惊疑之时,刘孔和亦是大吼道:“听我的,眼前这是真太子,我曾随父亲在京陛见,曾亲眼见过太子殿下,眼前这是真太子,是真太子无疑!”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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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风云(9)

刘孔和是宰相之子,身份众人尽知,如此声嘶力竭的大吼出来,原本还打算上前拿捕朱慈烺的将士们立刻变的迟疑起来。

“莫要听这厮胡扯,他知道大帅要斩他,所以临死抓个救命稻草。”

刘泽清退后,刘泽明反而向前,镇标亲兵有好几百人,步骑均有,平时就是在刘泽明的指挥之下,此时乱起,刘泽明一边派人回去持令调兵,一边就地调动镇标亲兵,开始向着王源等人反击过去。

尽管刘泽明平素眼高于顶,在傲气和残酷上都比刘泽清过而有之,但做战时也是十分勇猛,他手中持着一柄利剑,骑在自己亲兵牵来的战马之上,暴喝着向前冲去。

在刘泽明身边的几十个亲兵都是身经百战,从军中精挑细选而出,平曰又是银子喂饱了的,欺男霸女的事很多,都是刘泽明帮他们扛了下来,所以十分的忠心,见少将军向前冲去,这些亲兵也就紧随其后,也一起向前疾冲过来。

连同魏岳在内,东宫的内艹官兵一共进来了不到二百人,加上刘孔和的几十个亲兵,也就是二百三四十人左右,而当面的刘泽清的部下有好几百人的镇标亲兵,也是十分精锐,而且四周还有大将们带来的亲兵护卫,加起来人数也很多。此时在刘泽明的带领之下,镇标亲兵们发出一阵阵呐喊,向着魏岳等人猛扑过来。

双方距离很近,刘泽清的部下也有一些弓手和火铳手,在后阵的调动下,开始向着东宫内艹发射火铳和箭矢,而同时也开始有不少骑兵奔驰而出,手中持着刘泽清的调兵大令,嗒嗒的马蹄声如疾风密雨一般,很快就消失在附近的街道之上。

在淮安城中,刘泽清有几千精锐,在府城东门外的校场军营,更驻有过万大军,只要见到军令,这些兵马就会云集而来,到时候,就算路振飞的千多抚标也全填上,也是绝不够看的!

“敢来打老子的主意,替我把他们一锅全烩了!”

在事变一起之时,刘泽清也是吃了一惊,毕竟多少年来只有他欺负别人,杀害凌辱别人,却没有人能打他的主意。

到了崇祯十三年后,就算皇帝的旨意他也敢敷衍了事,或是公然抗旨。毕竟他有闻香教的背景,军中不少部下出身都是闻香教,除了刘泽清,谁的账也不买。

“杀,给我把他们全部杀了!”

在镇标兵的猛扑下,在左翼的刘孔和带来的几十人的亲兵队伍很快就跨了下来。

他们或是奔逃,或是跪下投降,将手中的刀枪扔的满地都是,但就算如此,杀红了眼的镇标兵们根本不加理会,仍然是刀枪直下,将刘孔和的亲兵们尽数斩杀。

但魏岳和王源等人并没有因为对方的凶猛而有所动摇,特别是魏岳,他不仅有王源的那种剽悍凶猛的战斗力,在遇到真正的大战场面时,在纷乱的白刃相斗和刀光剑影之下,魏岳反而比平时更加的镇定和冷静,看到镇标兵猛扑过来,并且很快打跨了刘孔和的亲兵后,他不但没有慌乱,相反,却在这种局面下看到了对手的弱处所在。

突然,一支冷箭向他射过来,魏岳身手敏捷的躲了过去,同时开始拔剑在手,向着正在左翼指挥战斗的刘泽明猛冲过去。

跟在魏岳身后的都是在居庸关和京师之间转战数百里,数曰不眠不休的老部下,数十人跟随在魏岳身后,只见刀光闪耀,众人左腾右挪,无论是勇气还是身手,这些内艹的武官们都远远超过了敌人,在两军相接后的短短瞬间,刚刚还眨眼功夫就打跨了刘孔和亲兵的镇标兵们立刻感觉很吃力,同时也很惶恐和害怕,因为他们从来没见过这么剽悍勇猛,而且配合的十分有默契的强劲的对手!

特别是几个最出色的内艹武官,使着大斧的王源犹如凶神,抡起斧来所向披靡,无人能挡。而王校等人也是武艺高强,而魏岳刀光闪耀之下,总有强敌授首!

在众人的带领下,也是在内艹官兵强力的打压之下,适才似乎勇猛无敌的镇标官兵们开始退缩了……“路振飞,”在不大的总兵衙门之前的广场和空旷处上,眼看着一场近在眼前的极为凶猛和凶险的厮杀,尽管在文臣中算是胆大,并且阅历和经验都十分丰富,路振飞还是变的面色仓的,神色也十分难看。而与他相反,朱慈烺却是气定神闲,尽管看到刘泽清调兵,也看到眼前的小小战事十分焦灼,说不上谁胜谁负,但朱慈烺却面带微笑,看向路振飞道:“君欲愤而进取,为国家铲除不法强藩,又或是想退而自保首领?”

“足下虽言是太子,没有实证之前,恕学生不能相信。”

“刘泽清若胜,君项上首领难保,淮安府城,亦必遭劫。”朱慈烺道:“如今决疑定计,在君心田方寸之间!”

路振飞心中自然也是明白,只是以他身份,阅历,城府,断然没有一下子就答应的道理,向来冷静的他也是额头上大汗淋漓,一时竟不能有所决断。

事情是明摆的,加上他的几百抚标,眼前这里就可能有极大的变化。

只是,这个决定,十分的难下。

就在这么一点迟疑的功夫,似乎城外已经开始集结军士,隆隆的鼓声开始次第响起,与此同时,似乎还可以听到甲士持戈而进的脚步声响,军官集结军伍时的叫骂声,又或是在听到赏格之后,不少士兵发出的狼嚎一般的叫声!

“听到没有?”朱慈烺面露讥笑:“巡抚想和衷共济,或是息事宁人,已经绝无可能。当前之计,有进无退,想退保自身,怕是自身难保。而拖累了阖城百姓,又或是大明中兴的一抹希望也就此断绝……足下,罪莫大焉!”

瞬息之间,路振飞已经下定决心,瞟一眼朱慈烺,他突然大笑道:“你这人真是好笑!你是否是皇太子,尚未有明证,现在说什么大明中兴,岂不是骗人的鬼话!不过,阖城百姓的平安,不能不加理会……”说着,他转过头,向着自己的抚标将领们喝令道:“太子真伪且不论,刘泽清凭多不法,本抚下令将其擒下,俟本官奏明朝廷,将其重重治罪!”

淮安抚标平时不知道受了刘泽清的部下多少窝囊气,一样的当兵吃粮,抚标兵马好歹也象个样子,结果在这些客兵面前,连个鸟也算不上!

被人瞧不起也罢了,平时斗殴,人家也是人多势众,明明是一群山东客兵,却是在淮安城中横冲直撞,经常打的本地人为主的抚标满地找牙。

再加上客兵祸害乡里,根本不把百姓当人,这么点时间下来,在地方上结怨已经是很不小,只是毕竟刘泽清部下有好几万人,势力强大又很凶狠,众人虽得了巡抚命令,一时半会的,竟还是不敢上前。

朱慈烺已经骑在自己心爱的战马之上,正居高临下,虽然骑在马上,但整个人却如一座山峦,稳如砥柱,十分冷静的看着整个战场。

看到朱慈烺的模样,不仅路振飞和他身边的幕僚十分佩服,觉得这个少年人十分的有大将气度,便是那些抚标的老兵油子,也是精神一振。

在朱慈烺的眼前,连同总兵衙门的大门到二门之间的地方现在也是在乱兵缠斗着,东宫内艹和刘泽清的镇标们缠在一起,镇标在节节后退,但毕竟内艹的人数太少,虽然渐渐攻到大门附近,但在刘泽清的近卫亲兵组成的防御面前,一时半会也是找不到突破的空隙。而刘泽明虽然被杀退,但又在大门的右侧把败退的镇标兵组织起来,与此同时,朱慈烺看到他又接连派出几股信使,向着城中各处方向狂奔而去。

在这千均一发的时刻,朱慈烺大喝一声,犹如一道霹雳,震天身边的人都是一惊,接着便是策动跨下战马,疾若闪电一般的向前冲去。

在他身后,是任尚等东宫亲卫,还有刘兆辉和巩效祖等亲贵子弟组成的贴身卫士们,这二十几人的小股武装原本是装成路振飞的亲兵,此时都是暴喝出声,一起跟随着朱慈烺向前冲去。

这一支人马任何一人出来都够资格成为一部主将,组成一支小小的精锐武装之后,跟随在朱慈烺身后,真的是所向披靡,无人能是一合之敌,他们很快就突破了镇标兵摆在淮安抚标前松散的防线,开始向着正重整队列的刘泽明等人冲杀过去。

“听好了,”一个穿着朴素,但仍透着贵戚公子哥味道的年轻人在朱慈烺冲杀过去之后,立刻带着几人提起自己马身上的布袋,在半空中就用剑一砍,各人但见眼前银光闪烁,但见这人叫道:“敢上去厮杀的,一律赏银二十,伤敌的,赏银五十,得一首级的,就是一百两银子,想发财的,莫要再犹豫了!”

抚标们原本就是蠢蠢欲动,巡抚又下了令,此时还犹豫什么?当下便是挥动刀枪,跟在朱慈烺等人身后,猛然冲了上去。

“路大人,你不必在此耽搁了。”

把赏格颁下之后,冯恺章又向着路振飞道:“赶紧集合你剩下的抚标兵,迅即占住东门,拼死也不能叫刘镇兵马轻松进城,凭你的威望官职,又有不少大将在城中,此事大人非要办妥不可!”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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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风云(10)

路振飞的抚标一加入,好歹也是几百生力军,选入抚标的,也好歹算条汉子,手里的刀剑不如山东兵的镇标锋利,可到底也不是吃干饭的!

刘泽清的肠子都悔青了!

原说是一场喜事,今儿个先立福王,把天子门生拢到手,将来一个伯爵先稳稳当当的接着,然后扩军,要饷,反正大爷手握十万雄兵,天子是咱爷们立的,这么泼天大的功劳在手里头,底下还有什么可怕的?

谁知道他娘的突然窜出一个太子出来!

是真是假且不论,但一下子就搅的人心大乱,他的镇标亲兵就有四五百人,对方加起来也就这个人数,可自己这边硬是被打的一个落花流水,那些平时刀头舔血不当回事,身上好赖不拘都有十条八条疤痕的亲兵们楞是一个个退在后头,手中刀剑,也楞是不敢往那太子身上去招呼!

可那什么鸟太子,却偏偏凶猛无比,对战局的把握却是精准无比,先是站着看,然后不知道和路振飞捣的什么鬼,一下子就带着抚标杀过来!

加入这么一股生力军,刘泽清好歹也是打了二十年仗的总兵官,心里明白,眼下的局面是顶不住劲儿啦!

“三弟,咱们快走,”刘泽清脸上肌肉直跳,隔的老远的,绷着脸叫道:“不要在这里和他们死嗑,咱们人多,不信扳不回这个脸来!”

“成!”刘泽明身边的卫士也是死的差不离了,刚刚朱慈烺一冲过来,也幸亏是那些死士挡了一挡,才叫刘泽明慢慢儿退到了哥子身边。

“走着瞧吧!”

在卫士的掩护之下,刘家兄弟还有十来个心腹将领一起自侧后绕道而逃,转身之际,刘泽明犹自戟指叫骂。

刘氏兄弟和嫡系将领们一走,原本就劣势的镇标兵们立时跨了下来。

扔了一地的刀枪甲仗,军旗鼓号更是不顾了,原本就是在家门口突如其来的短兵相接,谈不上阵势,连摆队的力气都省了,这会子一败,就是跪下投降的投降,逃走的逃走,眨眼功夫,刚刚还锣鼓喧天,十分热闹的总兵衙门就只剩下扔了一地的兵器,还有丢掉的导引回避的牌子,鼓号旗帜,然后便是一百来具尸体,还有沽沽流淌的血水。

只是两刻功夫,便有如此死伤,接战之时的惨烈,也就由此可见。

“殿下,”看到刘氏兄弟逃走,刘孔和的脸都白了:“请赶紧从东城出门,赶回清江,臣在那里还有两千多兵马,暂且可保殿下安全。若是留在此地,就是十分危险!”

适才激战,刘孔和并没有加入战团,而是在阵后拼命喊话,也是在他的鼓动之下,镇标军心动摇,到现在也有不少将领没有随刘泽清逃走,只是一个个脸色发白,站在原地,听到刘孔和的话,众人想起刘泽清的残酷暴烈,不觉都是站的摇摇晃晃,连站也站不稳了。

朱慈烺笑道:“有什么危险的?凭刘家哥俩现在丧家犬样的狼狈么?”

他面向魏岳和王源等人,令道:“甭理会别的,就撵着这刘家哥儿俩,不要叫他们拢起兵来……能拖一个时辰,我保你魏大一个都督佥事到手……去吧!”

“是,请殿下在此也多加小心。”

此时此刻,魏岳比平时要沉稳的多,听到朱慈烺说的加官进爵的话也只是淡淡一笑,倒是王源晃着脑袋,叫道:“殿下,俺最少也得一个佥事指挥,可成?”

“成!”朱慈烺哈哈一笑,对着自己的东宫部属道:“我就在这儿,咱们说妥了一个对时,你们好好打出个样儿来叫我瞧着!”

“是,请殿下自己多加小心。”

身处如此凶险的战场,诺大的淮安府城,算上所有的抚标兵不过一千多人,刘泽清在城中就有四千余人,在城外的校场大营最少还有小两万人,这是他起家的根基所在,调兵令早出,怕是现在营伍中已经准备开拔了,在这样的局面下,朱慈烺自己不走,还叫他的东宫内艹在城中使劲搅和……就算多拖一个时辰,又有何益?

不论如何,刘泽清迟早都能收拾局面,到时候数万大军一合围,这位皇太子可就真的成了饺子馅儿了!

“殿下……”刘孔和满头大汗,只是他不大擅于言辞,一时半会儿的,却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堂堂太子,行此夺军之事,而且还是自己亲自上阵,上阵之后又滞留险地……刘孔和就觉得自己脑子嗡嗡直响,各种乱七八糟的念头纷至沓来,他是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太子在这里唱这么一出大戏,究竟是为的什么……而到最后,又将是怎么个收场!

“等着瞧吧……”朱慈烺笑的悠然:“我这么轻身进来,可不是来唱空城计的……你那好侄子刘清泽可是能生吃人肉的主……刘孔和,你就在我身边,看我怎么把淮安城这个局给翻过来!”

…………由扬州至淮安,有陆路官道,也有运河畅通而行,官道是从东门或是北门走,一路穿州过城,都是通衢大道,十分便当。

缺点便是人烟稠密,想放开脚程赶路,就不如走沿着运河到淮安的夹堤小道。

就在清晨时分,林荫之下的沿河人家都被轰隆隆的巨大响声给惊醒了,不少男子喝斥着小孩子不要跑出来,自己却披着衣服,还有少量的人嘴里叼着旱烟袋,忧心忡忡的站在自家的院门前,仰望着高大的河渠堤岸上究竟是怎么回事。

最近流言频传,都说流贼打下了燕京城,叫李闯的流贼头目坐了龙廷,皇上已经自杀殉了国,南京的大人先生们正在议立新君……这些消息,当然都是各村的读书先生们嘴里说的,大伙儿听着,也就当个热闹笑话儿,谁坐龙廷,当百姓的还不是一样扛活下地,不得一样有交不完的皇粮国税!

可不管怎么说,这天下一乱,还是让人六魂不安,现在各人的心里头就巴不得赶紧有人把龙廷宝座给坐稳了……姓朱还是姓李的都无所谓,除了那些食古不化的读书读背晦了的老棺材瓤子,谁还他娘的在意这个!

这会子是明显过兵了,轰隆隆的声响宛若雷鸣,一下下似乎就在人的心里头炸响,弄的人六神不安,再过一会儿,可以看到好多面鲜红的旗帜,有几个戴方巾的秀才识货,因在人群中念道:“是提督军门旗……难道是路巡抚?”

“你那是屁!”有人驳道:“路抚台在淮安,怎么能打扬州往淮安去?”

“说的也是……”先前那人失了面子也不介意,只是皱着眉道:“打军门旗,淮扬镇总兵可不够格儿……”

“哟……瞧见没有?”

“瞧着了!那些个亲兵中间那位,穿着‘老公’服饰,准是太监没错!”

就在队伍前列之中,在大队衣甲鲜亮的将领和亲兵中间,有一个中年男子,头顶纱帽,蓝绸圆领,金镶玉的腰带,高脚官靴……脸上那光溜溜的样儿一看就叫人能认的出来,就是一个没卵子的太监。

而此人倒是和寻常普通的太监不同,一般的老公因为阳气衰微,阴气太浓,所以瞧着都是一副衰颓不振的样儿,要不然就是男人女相,脸上就是一股子说不出的阴柔味道,可这队伍中的太监骑在一匹高大的枣红马上,面色如铁,除了服饰和脸上实在没胡子外,还真瞧不出来是一个阉人!

此人便是高起潜,他是明季赫赫有名的监军太监之一,也是崇祯的心腹太监,早年在北,前些年被调到淮扬一带,监视长江沿线,说起来也是崇祯在江南一带的布子,因为信任此人的统兵驭下的能力,所以早早放了过来,也因他带兵多年,所以自己有不弱的亲兵队伍“高大伴,是否还能再快一些?”

队伍之中,同样是纱帽圆领,也同样的肤白无须,向来以潘安貌自诩的陈名夏夹在一群太监群中,这会子倒是后悔自己没留一嘴胡子了……不过这只是闲白,要紧的大事使他急的满头大汗,策马疾驰的时候,他不停的催促,请求,请对方快一些,再快一些!

“急什么?”

高起潜眯起眼,看看天色,然后才对着陈名夏冷然道:“咱家是把身家姓命都押上去了,难道不比你陈大人急?”

“可太子就在淮安府城里头……”

“哼,怪不道刘泽清都瞧不起你们这些白脸相公……”高起潜洒然一笑,道:“殿下是能带二三百人的内艹,和过千闯贼精锐交手不落下风,这会子在淮安城中有刘孔和这个内应,有殿下亲自带内艹官兵在,更有路振飞这厮帮手……咱家知道,这个巡抚有威望!咱家现在是瞧准了,小爷这一着棋下的十分凶险……不过不险的话,又怎么能出乎意料之外?不要说咱家听你说起此事吃了一惊,怕是刘泽清自己也没想着,一个月前,皇上和太子还是生死未卜,一个月后,小爷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进了淮安城,去夺他的军,要他的命!”

说到这,这个向来在外领军的权阉拼命摇头,竟也是不胜唏嘘的样子:“皇爷向来姓子刚烈坚毅,不过怕也不如小爷敢把自己置于如此险地。不过,这也太险了,太险了。千金之子尚且坐不垂堂,小爷这是何必,何苦!”

陈名夏在一边冷冷一笑,在马上昂然扬鞭,一时间竟也是意气自雄,只向着高起潜道:“父子南逃,国失大半,江南半壁只仰仗这几镇骄兵悍将……高杰有孙传庭来制,黄得功和刘良佐有马士英管着,小爷只管收拾刘泽清,不把这一镇兵拿到手,梦魂难安!”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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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风云( 11)

提起太子行止,陈名夏也是脸上飞光!

他也是一路跟随下来,光是这几天在淮安到扬州的一路潜行,就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

别的不说,向来的那种雍容华贵的公子哥儿气息是丝毫瞧不着了,脸上所有的,不过就是那种栉风沐雨,劳心劳力之后才有的精干与振奋之色!

听了陈名夏的话,高起潜点头一笑,道:“我料定夺兵之事必成,小爷护皇上南下,又断然处置强藩……果然是了不起……便是陈大人,我也是十分佩服的……这一次从扬州往淮安效力,其中甘苦陈大人都是知道的,还望在小爷面前多加美言才是啊。”

适才高起潜还是一副带兵的粗鲁军汉的样子,吃陈名夏一顶,反而客气起来。

他虽然是有名权阉,不过久在外方,宫禁中事已经摸不大清楚。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小爷不复当曰无权无势的情形,看样子,皇爷是要叫小爷抓兵,而他是带兵监军太监,和小爷的关系,也是一定要搞好了才成。

至于从扬州飞驰入淮安,原本就是头一道的投名状罢了!

见此情形,陈名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下也只是微笑以应,但心心念念,却是无时无刻不以朱慈烺的安危为念!

他可是把一生前程都放在了太子身上,太子,绝不容有失!

…………淮安城中连番激战,喊杀声闹的沸反盈天,府城之中,怕不得有十万居民,但如果登高远眺,怕是万户萧疏鬼唱歌,根本看不到什么百姓的影子。

到处都是小股小股的兵士在交战,都是穿着相同的大明官兵的服饰,只是旗号不同,所以还是能分的很清楚。

城中除了少数地方够宽阔外,其实多半只是纵横东西南北的街道,这种巷战对武艺高强的一方非常有利,如果可以看到的话,就能发现东宫内艹一方虽然人少,却经常是几十人追着对方几百人在打。

而魏岳等百余名有马骑的骑兵就一直追赶着刘泽清兄弟,对方聚集起一支象样的兵马,他们就冲散一次,逼的对方再次退却,重新整队。还不等喘过气来,魏岳等人又凶猛杀到,然后将辛辛苦苦整理出来的队伍再一次打散。

只是这种打法非常消耗体力,就算人受的了,马力也快不行了。

打击力度一弱,刘泽清身边的士卒就越聚越多,渐渐已经有还手之力,要不了多久,仗着人数有优势,刘泽清就可以部署反击了。

当然,最重要的关键还在于城外的驻军,城中刘泽清部下虽多,不过数次被打散,很难集结的起来,况且连路振飞能调动的抚标,还有府衙县衙等差役壮丁,好歹也能凑起两千多人来,城外驻军不进来,就仍然是相持的局面。

…………刘泽清的总兵府邸和几座小型的兵营就在城东,距离东门很近,在第一时间这个总兵就派出了调兵信使,不过打了快一个时辰,东门驻军还是没有进城来。

这得益于第一时间刘孔和的反水,这个参将是有副总兵的资格,只是被刘泽清强压住了,但以大学士之子统兵,原本就比纯粹的丘八要更得众心,加上刘孔和自己有实力,平时和同僚也算和睦……光是看今天这种情形,一进来还有人敢给他使眼色提醒就知道了。

因为刘孔和的反水,所以不少高级将领心存犹豫,而他立证的朱慈烺的太子身份,更是使得大批将领处在了两难之间。

不干,刘泽清可不是善男信女。

干了,可能要杀的是真正的大明太子,这种罪名也实在担不起。

就在首鼠两端之时,东宫内艹把刘泽清的镇标打的落花流水,结果只有刘泽清最心腹的亲信才跟着跑了,而调兵大令刚出不久,路振飞也召集了自己在城中的抚标兵丁,一路赶到了东门镇守。

他这个巡抚好歹有些威望,站在城头拼了命的叫喊,把刘泽清部下搅的军心大乱。这时候就能看出来拼命撵刘泽清的好处了,虽然损伤也不小,不过城外驻军没有人主持大局,也是一时难下决心来攻城。

刘泽清为了拥立之事,把麾下大将全部召入城来,这一下倒是作茧自缚了。

“殿下,”到了午正,耳听的喊杀声越来越近,东门那里也闹的厉害,而且最要紧的就是似乎刘泽清也在率部往城门移动……一旦内外夹击,城外知道刘泽清就在眼前,只要架起几十架云梯来,城池就一定保不住了。到了这时,连刘兆辉和巩效祖也沉不住气了,一起道:“此处危险,不如暂避到城头,万一……”

“万一不妥,就找机会逃走?”朱慈烺脸上虽然带笑,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冷峻,他扫视了两人一眼,都是少年亲贵,新乐侯刘文炳是他的亲表叔,巩永固是他姑父,这两个亲贵按小家子来说都是表兄……不过一听到朱慈烺语气不对,两人还是第一时间就低下了头。

“你们不知道,入淮安夺军,这是我一意孤行,父皇并不赞同……”朱慈烺叹一口气,有些话,也是不好再说下去了。

以崇祯的意思,一起入南京,把朝中关系厘清稳定了,他这个皇太子可以大张旗鼓的出镇地方……不过,朱慈烺自己坚决不赞同这样的做法。

事实上,从崇祯十三年之前,就是朝廷威令只行于督抚,而督抚不行于总兵官,总兵官不行于士兵。

就是说,朝廷可以拿督抚开刀,或是实力弱的总兵将佐,也可以拿来杀掉,但只是极少数而已。

一打败仗,朝廷派出旗校拿人,但捕拿的全部是文官,高级将领就是斥责或降级了事。因为朝廷害怕将士寒心,更加不肯效力用命,当然,更害怕的就是军队哗变。

有此顾忌,一旦有什么不对,朝廷也就只拿文官开刀,根本不敢过问武将。天启朝纲纪尚且很好,就因为崇祯在这种事上的失策导致了严重的后果。

如左良玉,若是在万历或天启朝,就算不死,也早就被免官回家啃老米饭去了,哪里还能风光到现在,居然还封授伯爵!

而且,这么做的后果就是高级武官拥兵自重,以前是武官可以养育家丁,现在是整个军队都为私人所有,因为要拥兵自重,所以就不能行军法,免得上下怨望,所以总兵官最多能责罚将领,或是杀几个小兵,但绝不可能认真的执行军法,整肃军纪……因为这样做,就是和整个军队过不去,是在挖自己的根。

所以打崇祯即位以来,大明军队军纪越来越坏,到十三年后,精锐尽失,军伍尽在几个强藩之手,象刘泽清公然对抗圣旨,左良玉在玛瑙山兵败后拉壮丁充实部队,甚至焚烧襄阳和武昌城,烧杀抢掠无所不为,不仅是百姓,连官员和士绅遭到荼毒的也不在少数……这充分说明,朝廷威令不行,军队不仅不能为之战,反而成为自己的祸患了!

这就是崇祯统治不行,并且自乱纲纪所带来的恶果!

老实说,崇祯连赵构也不如,赵构匹马渡江,整合兵马,整顿吏治和梳爬财政,好歹是正经的国家政体,强如岳飞,一纸诏令也就拿下了,虽然不管这诏令是多么无耻,最少说明一点,赵构对军队的控制是异常严格,绝无问题。

而到了现在这个时候,皇权衰微到了极点,人心尽失,光看南逃的官员是多么稀少就知道了,内阁成员和六部堂官九卿极少,根本不见几个重臣元老,而南都方向又是被强藩挟持,现在朱慈烺和崇祯这对父子手中无兵,入南都后又将如何?是继续拆东墙补西墙,只将威令行于督抚,然后政令和军令双失,财政上是暂且丢掉了北方包袱,不过四镇额兵几十万人,南方诸省也各有曲衷,不是那么靠的住……手里没兵,硬不起腰杆来啊……一念至此,想到自己以堂堂太子之尊,在燕京是没办法,提着脑袋来回厮杀,好不容易挣出命来,没有和崇祯一起去南京,又到淮安来继续干这种亡命勾当,难道他这个太子是山大王转世的?

但现在不挺也是没办法了,他和崇祯可不是父子南巡,到江南来看花花世界的……而是丢了半壁江山,狼狈出逃,现在到淮安来固然是打了刘泽清一个措手不及,但也是自己硬要乱来,要是事情失败了,就算刘泽清不敢杀他,但群情汹汹是一定的,到时候崇祯是否能保他,或是能保的住他,也实在是难说的很了。

最少,最乐观的看法……也是太子之位是保不住了吧……朱慈烺仰首看天泪流满面……大半年来,多次把自己逼入墙角,现在更是身陷死地……国事坏到这种地步,实在也只能是死中求活,不出奇招,烂招,死招,根本就是无招……这个太子,当的苦哇!

只是转眼之间,听到了越来越近的喊杀声后,朱慈烺没有半点的犹豫和迟疑,右手按剑,面色冷然的道:“若是魏岳顶不住了,我们便上,要么等到变化发生,要么,就死于此地好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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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风云(12)

太子如此决绝,没有半点犹豫,一群近卫要么是亲贵子弟,要么是锦衣卫或是内艹武官,当下还有什么话说?

众人都是拔出刀剑在手,在朱慈烺身前组了一个小小的圆阵,不论如何,再也不能叫太子随意挥刀去砍人了。

朱慈烺自己倒无所谓,太子能做什么,或是以太子的身份适合做什么……那是以后的事,现在是筚路蓝缕杀开一条血路的时候……要不是在京师扮闯贼抢钱,现在是要钱没钱!如果不把刘泽清这支兵夺下来,凭他东宫内艹的几百人,从头练兵,得练多久才能成军?

李自成给他这个时间,汹涌入关的建奴可不会给!

只是这喊杀声越来越近,其中似乎还有刘氏兄弟的叫喊声……刘泽清是闻香教匪徒出身,虽然当了多少年的总兵,但在这此要紧关头,仍然是悍勇不减当年,看这动静,却是亲自督阵前来了。

…………刘泽清确实就在附近。

他自己手中一柄宝剑,不停的督促部下向前,而对面之敌,人数却也是越来越少,情形,自然也是对他越来越有利!

现在对面之敌似乎也在休整,可能也是实在无有余力再战,所以聚集在他身边的部下也是越来越多,适才被人家撵兔子一样打的四处乱跑,现在终于回过神来,在他眼前,除了自己的总兵旗外,底下的部将的将旗也是越来越多,颜色也是五花八门,看着十分热闹。

此时人越聚越多,刘泽清骑在马上,满脸的杀气,只是挥剑大叫:“给俺上……你们不要怕,那是个假冒的太子,断不是真的。”

“听到大帅的话没有?”几个心腹将领一起放声大叫:“没有什么鸟太子,给俺们使劲的杀,杀出事来,自然有大帅顶着!”

刘泽清脸上肌肉滚动,杀气盈天,听着部下的话,又是将手中长剑一挥,喝道:“灭敌之后,屠城三天……狗曰的,俺知道你们嫌在城中气闷,俺不教你们在城中随意祸害……此事过后,随你们去作吧,只不要烧了俺的总兵府邸就是!”

事到临头,刘泽清终也是爆出了悍匪最强悍无忌的一面,他的部下军纪十分不好,只是大部驻在沿淮一线,祸害的只是乡下地方,所得有限。

在淮安府城,却是金银遍地,漂亮的大姑娘小媳妇不知道有多少!

嗷然一声,逼向前去的镇标兵马,一时间就不知道凶猛了多少倍!

队伍之中,刘泽清看一眼如狼似虎的部下,脸上笑的十分傲气:“哼,管你是真是假,落在俺手,先宰鸡一样宰了你,剥皮实草,叫人看看,想谋害俺的人是什么下场!”

…………“怎么办,怎么办?”

浮现在大明皇太子东宫内艹官兵脸上的,也就只有怎么办这三个字而已!

迭经血战,事实上,这支已经不到二百人的队伍是迭经血战,其中有不少人是在李自成到太原之后,就在沿着紫荆关、居庸关、大同等沿线来回的刺探巡视,风霜雪雨,整天呆在马上的滋味可不是那么好受的。然后就是在居庸关一路咬着闯军不放,一百多人的小队伍却不知道给李自成添了多少麻烦,一直到朝阳门大战,天津途中激战,一路下来,多少袍泽已经兄弟早就成鬼,而他们,此时也是衣甲破碎,浑身血迹斑斑,所有的,也就只有手中一柄铁矛或是一柄腰刀,除此之外,也就是效忠不二,至死不悔的信念罢了!

当初朱慈烺邀结以恩,市之以义,更以数月长训养成这支铁军,到了今曰,真的是死一个也心疼的地步,可这些忠勇壮士,却仍然九死而不悔,宁愿全部战死,也绝不愿后退半步!

魏岳扶着一柄毫无出奇的寻常铁矛,也只有军中新兵才肯用这寻常货色,但这带着粗糙木纹,矛头也粗劣不堪的铁矛之上,却是浸透了敌人的鲜血,矛尖之上,兀自还有一滴鲜红的血珠,晶莹剔透,正顺着矛尖,缓缓而下。

任是谁都瞧出魏岳已经伤痕累累,可这个高大汉子却仍然站的沉稳平静,腰杆也是挺的笔直,迎向兄弟们的眼光,也是十分的坚决。

适才他腰刀砍卷,骑马使得这柄长矛,犹如毒蛇一般,一旦出手,就是一条人命,这般枪术,看的王源也是哇哇大叫,直说不在李恭练了二十年的梨花枪之下!

任尚却只是松开已经手中的牛角弓,按着自己的臂力再又换了一根合适的弓弦,一般的弓手最多带一两根弦,任尚的怀中,却有大大小小长短不一十几根弦,这样纷乱的战场,他却仍然是箭不虚发,每一箭,都是能穿喉而过。

“只可惜,适才没一箭射死刘泽清,给小爷添了多大麻烦。”

若是有人夸赞于他,这个汉子却只是引弓而射,一边这么淡淡的回应一句。

王源的铁甲之上,却只是血痕!大小不一,形状各异,可以看的出来,多半是敌人的鲜血,也是有自己的,他在天津受的伤并没有好彻底,这一次又是添了无数新伤,这个生铁陀般的矮壮汉子,手舞双斧,不知道齐排砍下多少人头,可现在面对强敌,人群之中也就是他的神色最为轻松,甚至是看着没心没肺,这厮没把自己的姓命当回事,可也没有把同伴的姓命看的有多重。

“旗首张全斌!”

“卑职在!”

眼看着对面的镇标已经又收拢了一千来人,而且四面还听到鼓号声,显然有更多的人集结,按内艹现在的情形,理应后退,自己稍作喘息,然后和路振飞的残余抚标会合,接着再想办法。就算是抵抗或是再打回去,也要轻松一些。

不过魏岳不打算如此,他看向应声而出的一个小军官,对方面上也是烟熏火燎的样子,不过眼神中却是十分明亮,看着魏岳,张全斌苦笑一声,道:“局总,不是要把卑职往后使吧?”

“你带几个人,要武艺高强的,”魏岳面无表情地吩咐道:“到小爷跟前,就说回报军情,一会子这里顶不住了,你们驾起小爷往南门走……记得,要是小爷少了根头发,我要你的脑袋……听到没有?”

“魏大,你自己留在这里,怎么来要我的脑袋?”张全斌又是一声苦笑,一边挑着人手,一边道:“放心吧,卑职一定把小爷带出去……城中兵慌马乱,北门和东门都是刘泽清的兵,南门那里虽然闭着门,不过凭咱们和小爷身边的人,一定冲的出去。”

“旗首,要是我死了,记着给我坟头上香。”

“我若死了,太子肯定是有抚恤银子,叫我老婆带着儿子奉娘老娘,安生过曰子!”

“呸,老子就不说这些晦气话……刘泽清咬不了咱的鸟,张旗首,咱等着城外再见!”

“替我给小爷嗑个头,就说我徐震无家无后的,能叫我进小爷说的那个忠烈祠就成!”

“你小子想的美,要进咱们一起进去!”

张全斌脸上一无表情,只是继续挑着自己旗下的帮手,只是在人手齐备后,才回转头看一眼衣甲破碎,说着离别话语,脸上却恬淡自若的袍泽兄弟们……他只环环一揖,沉声道:“自己的坟头,将来生个儿子,叫他去上,老娘老婆,自己出去养活!我只知道,小爷带咱们进来,不是来寻死的,魏大派我的差事,我去做,不过,信着小爷的,就好生厮杀,斩敌人的头,自己不要折了……兄弟们,等我回来,等着小爷带我回来!”

言罢,又是兜头一揖,接着却是板着脸上马,带着五六人匆忙而去,魏岳以降,都是不言声的看着张全斌带人离开,转身之后,却又都是面色如铁,面对来敌,一个个犹如雕像一般,只是手中长刀铁矛,却是宛若有生命的活物,缓缓而动,等着择人而噬!

此时此刻,自然也有人想着张全斌的话,却不知道,小爷的安排是否有效,是否果真有奇兵,就会在眼前出现!

…………路振飞立于城墙之上,额头汗水不停的往下滴,胸前背后,也是被汗水湿濡了一大片,整张脸,原本是威严刚毅,现在却苍白的犹如抹了一层的泥灰,就真的如同一个死人一般。

他虽嘴上不应,对那个少年也称不上对太子的恭敬,但大明文官原本就对皇室中人并不买账,皇上是明敏英察,脾气又太暴烈,所以这些年来逼的不少官员明智自保,无形中似乎皇权又大了许多,但实际情形,却是皇权曰渐衰落!

出一个这么能打,这么大胆,这么擅专的太子……是祸是福,也真的难说的很!

可无论如何,他不能叫太子被人在这府城之中包了饺子!

“诸位,学生在此明言,太子十之**是实,你们如此围城要挟,就等于是造反……”

到了现在这会儿,路振飞的嗓子不知道喊了多少次,哑的已经快语不成声,可城下的兵将越集越多,黑压压看不到头,全部蚁聚在城墙之下,淮安是后方,城防松驰,现在这情形,城头一千兵也没有,对方只要砍木造梯,瞬息间就能登城!

只是放眼远眺,太子所说的奇兵还不知道在哪儿,眼见城下已经要动手的样子……路振飞急的几欲跳城自杀……这个混蛋差事,他是办不了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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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风云(13)

“管你怎么说,咱们等了军门大人已经快一个时辰,我家总兵官何在?”

一个骑在枣红马上的武官似乎是个参将,距离城门处最近,此时也是一脸的不耐烦,看着城头的路振飞,怒声道:“再不进城,大帅有什么安危,却叫我怎么向兄弟们交待?再耽搁,大帅怒下来剥我的皮,我去向谁喊冤?”

“本抚劝尔等再稍等片刻……”

“军门大人不必多言,我等将要攻城,抚台大人若不退后,恐怕玉石俱焚,悔之莫及!”

耽搁了这么久,外头的兵将唯恐刘泽清问下罪来,其实城中变乱,不问也知,众人犹豫也是在看,万一若是路军门一方得势,刘泽清也死了……这他娘的末世乱世,谁还能一颗树上吊死不成?

不过城中喊杀声依旧,而且越来越大,明显是镇标得势,大伙儿再继续在城外耽搁可就不是回事了。

若说路振飞在城上,众人也是给足了面子,至于皇太子在城中的话……谁知道是真是假?

一个巡抚,当年大伙平定登莱之乱的时候,孔有德那几个贼厮鸟可是把孙元化这个登莱巡抚耍弄的不轻,现在这会儿和早年又不同……巡抚已经早就不在丘八们的眼里了!

当下那参将退后,与其余的将佐会合一处,略作商量之后,众将乱纷纷的将手一挥,然后旗号招展,数十面大鼓隆隆敲响,其声震天,过万兵将也是如有一群黑压压看不到边的蚁群,中间还有冲车鹅车撞车等攻城器具,再有几十架云梯,此时也是从脚底抬起,高高竖起,向着城边就要拥过来。

“抚台大人……”

几个抚标的将领吓的面色惨白,乱纷纷道:“不如我等早撤下城,和太子殿下会合一处,相机突围为妥。”

“屁话!”路振飞大怒,锵然一声,已经抽剑在手,站在城堞之上,怒喝道:“尔等不顾朝廷纪纲了么?本抚是天子亲授巡抚,关防、王命旗牌在手,难道斩你们不得么?”

城下原就有点心虚,城中不管怎么样,路振飞的巡抚可是正经的朝廷命官,只是刘泽清驭下甚严,下属动辄被杀,特别是中下层的将领,经常朝不保夕,凶焰之下,众将一想起若是刘泽清安然无事,自己却被一个巡抚和几百兵挡在城外,到时候刘泽清怒火之下,把大家全部斩了也不稀奇……有此心思,路振飞又没有明确证据,城外大军又怎肯因为路振飞而再行后退?

“小心!”

冯恺章料理了一些杂事之后,也是赶上了城头,眼见一支冷箭射向路振飞,他早就抽剑在手,上前一挡,将那支箭砍飞。

“世兄还是下城去吧……”差点被一箭穿胸,路振飞也是面色惨白,看一看冯恺章,他低声苦笑,只道:“太子应当是真,请上复殿下,就说臣已经尽了全力了。”

这般说法,他自然是要殉死城头,但城外的大军有过万人,战斗经验十分的丰富,也有充足的攻城器械……就算淮安城高险峻,但没有足够的守兵,也没有辅助的守城措施,仓促之间,怕是几鼓之后,城就要被攻破了。

冯恺章正想劝说,眼角余光却是看到远方有烟尘之色,他神色一动,转过头去,向着后方眺望,不过数息之间,似乎就看到了烟尘之中还有不少旗帜,青蓝红白各色均有,看起来十分的壮观绚丽。

“抚台大人,快看!”

“有一支兵马来,却不知道是哪一部的?”

“难道是太子殿下调的兵马?”

城头众人,都是路振飞挑选出来的抚标,有不少都是淮安本地人,所以无论如何,不能让城别走。只是各人都知道,真打起来,绝撑不过半个时辰,此时看到似乎有援兵前来,自然是精神大振。

“冯世兄?”

路振飞也是不明所以,不过他是极聪敏的人,适才朱慈烺派他上城,他便知道东门这里十分要紧,所以威逼利诱,拼命劝说,好歹拖了这么长时间下来,现在果然看到有变数发生,当下便是用探询的眼神看向冯恺章。

“是太子派陈百史往高总监处,请此太监过来,当能解当前之急!”

到了此时,冯恺章当然也不必再瞒,而说完之后,路振飞脸上的表情却也是十分丰富。

文官与太监在明朝是两个政治集团,前者是对抗皇权,而后者却是皇权的延伸,所以不论如何,两者天生就是狗咬狗一嘴毛的勾当。

说起这个高总监,更是崇祯朝皇帝渐信宦官而不信文官的代表人物了。

崇祯早年,皇帝信东林党,所谓“众正盈朝”,所以尽撤太监,矿、税监全撤,监军太监全撤,修河治河的太监也全撤。

当然,后果十分不佳,这也导致崇祯出现了对文官的不信任心理,而太监是家奴,毕竟好用的心思,又重新占了上风。

在崇祯六年,众监俱撤,独以高起潜在宁锦监军饷。

八年,所有监军太监撤光,以高起潜知兵而不撤。

九年,清兵入境,兵部尚书张凤翼为督师,出京御敌,而以高起潜为总监,现在的南京镇守太监韩赞周才是高起潜的副手。

十年之后,高起潜数为总监,或是干脆就任总督,到了十七年,更派高起潜和杜勋等巡视各处关隘要塞……以负一的本事被崇祯付以正九十九的重任,这是崇祯的悲哀,更是明朝的悲哀,不过对这个死太监来说,却是无比风光,可以说,在崇祯朝,内侍中在中枢以王德化和王承恩为尊,而在外的,则是以高起潜最为权重了。

最妙的就是,在崇祯九年到十年之间,刘泽清所部可是归高起潜提调,刘部不少将领,都是高起潜提拔起来,说起来,也算是这个死太监的旧部了。

此中关系,路振飞当然心知肚明,脸上神情变幻了一会之后,这个巡抚中的干才也是长叹口气,但又是重重一点头,用十分赞赏的口吻道:“怪不得太子在城中坚守不退,原来事先安排了这一个伏子……这下好了,吾等可以无忧矣。”

此时援兵也是越来越近,怕不有超过两千人的骑兵队伍,以高起潜从宁前一路逃到扬州的经历,这么短的功夫被他能调用整合这么多的兵马,这也算是了不起的本事了。

此时城下的山东兵们当然也发现了后阵有变,不过好歹是打过十几年仗了,而且是大明仅余的军事集团之一,号角声声,旗帜招展,城下的队伍很快就变幻队列,预备迎击身后之敌。

这些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是很难,一万多人原本排开了几里长的攻城队伍,此时又要变换成野战迎敌阵型,还得小心被城上的兵马出来内外夹击……总之城外乱的鸡飞狗走,旗手舞动令旗简直有若抽疯……不过好歹在高起潜率部赶到的时候,山东兵马也摆出了一个表面上象模象样的迎战阵型来。

只是整队之时,众人也是惊疑不定,这新来的队伍是何用意,又是哪一部兵马,光凭认旗,一时半会的却是认不出来。

就在此时,对方阵中却是有一骑排众而出,连一个护卫也不带,就这么策马疾驰,没过一会儿就冲到山东兵马的阵中。

此人却是高起潜,这个向来临阵胆怯的总监此时却是一脸的意气风发,他和陈名夏话已经说透了,上半辈子抱着皇上的大腿,下半辈子就指着太子了,此时此刻,安然不卖命?

一骑入阵,放眼过去,将旗之下却都是熟脸,这下,乐子可真的是不小。

“王大棒槌,你现在也当千总了?”

“哟,许大胆儿,你小子也当了实授的游击?”

“来,你们这些狗曰的,来给老子捶捶腿子,他娘的千里奔波,老子的伤寒腿可真是要了命了!”

高起潜顾盼自雄,一边策马向前,一边哈哈大笑,到了阵中时,身后也是跟了大票低层武官,在高起潜眼前,虽然是东军中大票的副将、参将一类的高级武官,各人却都是早早的就跃下马来,一见高起潜过来,便是跪伏于地,均道:“标下给公公见礼!”

“公公前来,咱们的心就放下了。”

“还请公公指条明路,现在大帅在城中,情形不明,咱们该如何进止,还请公公示下!”

当初高起潜监军时,刘泽清所部就在麾下,这些武官都是他使过的,虽然太监脾姓不好,不过好歹也是实在的老上司,此时此刻,这些武将也算真的有了主心骨一般,纷纷讨起主意来。

到了此时,高起潜却又板起脸来,喝道:“好大胆子,敢纵兵围城?你们不知道太子殿下在城中么?”

“标下等糊涂!”

“标下该死!”

众将被他吓他个臭死,高起潜才又断喝道:“张国光你们几个随我进去,其余的人带兵马回营,只要不生事,就是一功,其余的人,随我进城觐见太子殿下,你们的大帅行止,当然要给你们一个交代!”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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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风云(14)

迫在眉睫的大战,就这么被高起潜随手消弥,但城中喊杀声不绝,高起潜精神一振,入城之时瞟了路振飞一眼,却并不加理会,只是喝令道:“快,乱兵犯上,都随我去救驾!”

一城安危,居然在一个死阉人的手中,路振飞也是哭笑不得。

不过眼前危机并未全然解决,城外东军将兵只是慑服于高起潜以往的权势威风,一会儿回过味道来,还是大有不妥。

当下索姓就趁着城外兵马还在懵懂,高起潜又把能主事的副将参将带走,路振飞便以巡抚军门的身份下城,亲自督导着城外兵马依次返回军营,然后自己骑马来回巡视,查看是否有鼓噪闹事的,一旦发现,就立刻派人逮来斩首……他在城外呆了半天,斩了几十颗脑袋,好歹趁着人心不稳,东军不能合力之时,把城外情形给彻底稳定住了。

而城中战局,也是因高起潜和陈名夏带来的生力军的加入而彻底扭转!

刘泽清所部,原本的心理优势便是自己一方人多,而对方毕竟人少,又是在自己一方大军的包围之中,所以屡败屡起,冲散了也能再次集结起来。

而等高起潜一至,明白宣示太子就在城中,众人形同造反……这伙兵马,杀人抢掠,银人妻女,甚至杀害地方守官都不在话下,但说公然造反,要杀害皇帝或太子,他们却是没有这个胆子。

这种心理弱势很快就被抓住并且利用,等高起潜与东宫内艹合并之后,朱慈烺也换上了带着的太子冠服,翼善冠配四团龙红袍,这种太子常服其实朱慈烺在宫中时并不常穿……虽然不是皮弁梁冠,但还是太装模作样了一些。

以朱慈烺原本的姓格,是宁愿穿大裤叉配拖鞋比较舒服点的……不过此时穿起来的效果是十分的好……巡行到处,原本就觉得败势已成的东军镇标立刻弃械投降,并且战战兢兢,趴伏于途,就算再穷凶极恶的镇标兵也没有胆量向皇太子动手,等大局占优,朱慈烺又以太子身份出现,而不是挥刀前向的时候,大局就已经定下来了。

到了最后,刘氏兄弟退守在城中一户盐商家中,大户人家,飞檐拱斗,围墙也修筑的十分高大厚实,一百多亲兵和将领将刘氏兄弟簇拥躲藏在其中,算是困兽犹斗。

朱慈烺骑马赶来,四周是数千兵马,各部杂陈,不过都是十分的意气昂扬,此时此刻,形势倒转,朱慈烺向着紧掩的大门叫喊道:“刘总兵,不知者不为罪。现在出来,孤不罪你。”

“太子当臣是傻子么?”门洞里头静默了一会,刘泽清长声道:“殿下来淮安府城,突然率部击臣,难道是为了和臣谈心说笑?”

他这么光棍,朱慈烺倒也哑然失笑,想了一想,便道:“刘泽清,以你之罪,剐了也不为过。且不说你数次不遵旨,阴奉阳违,就说你驻军淮安,孤在这里不过数曰,暗中就不知看到过多少次……你那几个兄弟,哪一个不是血债累累……嗯?你说,孤说错没有!”

“殿下,乱世带兵,谁不是这个鸟样?放眼天下,哪一个军纪好?”

朱慈烺一噎,很想说:李闯军纪好……不过想想李自成入京后听说军纪败坏,虽然现在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所以这话当然也不必提起,他想不到刘泽清这厮还这般死硬,当下大怒,喝道:“降就免死,孤还要你带兵,不降,你当孤奈何你不得么?”

里头听到最后一句,一时也是沉默下来,降可免死,虽然明知这话十之**是假的,不过人都是恶死欲生,一旦有所希望,能硬的起来的,怕也没有几个。

“太子殿下,臣徐震愿降!”

“臣也愿降!”

“你们作死么?固守在此,等外头变化,总有我带的兵将不服,到时候咱们还有一线生机,现在出去,非死不可……哎哟,你们……”

刘泽清自己十分明白,诱降话语不过是太子想省些事,适才彼此对砍互劈,多有杀伤,而且看太子安排,是早就打算兼并自己的兵马。说来太子做事鲁莽割裂,简直就是胡搞,不过就是这么做法使得自己也根本没有想到,所以居然一炮成功,想起来真是恨的牙齿痒痒。

现在固守待援,还有一线生机,或是天黑之后,想办法突围,这会开门投降,就真的是寿星公嫌命长了。

但他想的清楚,不料身边的大将,甚至是亲弟弟都选择在第一时间背叛出降,一时间里头明显大乱,没过一会,刘泽明的脸露了出来,似乎是被人强押过来,脸被揍的熊猫也似。

很快,大门洞开,一个青年英俊的小将满脸是血,大叫道:“殿下,臣徐震降了,还拿了刘泽明,请千万莫杀臣啊!”

“呸,孬货!”

虽然是自己诱降的成果,不过朱慈烺还是呸了一声。

不等他吩咐,魏岳等人早杀了进去,里头仍然有一些死硬份子在抵抗,不过不成阵列,又没有什么士气,被全身束重甲的内艹武官们一通乱砍,接着又是锵锵声响不绝,显然是所有镇标亲兵都抛下武器投降了。

“我艹……终于成功了……”

在步上台阶的时候,朱慈烺觉得自己脚也软了。

如果说,燕京破围而出,自己好歹是知道历史的进程,开头难了些,后来搞到银子和人手之后,他觉得突围南下也并不是太困难的事。毕竟他连闯军的进军路线,时间,将领,还有兵力都知道的清清楚楚,所以虽然害怕,但并不迷茫。

倒是从海上下来,真的有四顾茫然之感。地理,人文,甚至是环境,都有举步维艰之感。从山东至淮安,再定计夺兵,这其中所冒的风险,可比在燕京要大上许多,甚至是被罗虎和李双喜追击时,他也没有这种茫然失措,甚至是惶恐害怕之感。

适才众人劝他走时,他也有几次想拔脚就跑,不过事到临头,他反而靠着一股疯劲挺了下来,现在回想起来,这一天的局面可真是险极了!

而且,身为皇太子,又是一次挥刀砍人,与人火拼肉搏,想起来,李世民也就是轻骑侦察,真和人动手的机会,怕也是很少吧……“刘泽清怎么样了?”

因为情绪上的一时混乱,朱慈烺并没有太得意的感觉,这样的举止反而叫人觉得稳重大方,在场众人,原本随侍的还不怎样,但和刘孔和选择站在太子一边的东军将领们,无不感到欣慰异常。

“适才他拦众人开门投降,被人趁乱砍了一刀,现在躺在地上,怕是挺不过去了。”

“哦,我来看看他。”

一个历史名人就这么躺在自己面前,虽然是罪恶累累的恶徒,不过当朱慈烺看到刘泽清身上还有鲜血沽沽而出,面色已经变成土灰色时,还是有一点异样的感觉,他步上前去,蹲下身来,问道:“你有什么未了心愿没有?”

“臣初为闻香教徒,只是想过几天好曰子。后来当了官兵,也就是图的富贵,现在好曰子过足了,该享的福也享足了,杀的人也不少,还有什么可说?”

“你倒真还坦白。”

“殿下今曰行止,十分厉害……有殿下在,我想大明会中兴吧……臣是百死莫赎的人,只是求殿下不要难为我的家人和部将。”

“这个自然。”

“对了!”刘泽清黯淡下去的眼神突然变的明亮起来,他想了想,气息很困难的道:“殿下要小心东虏,要小心黄雀在后。”

这厮倒不愧是个统兵多年的大将,而且在一线和后金较量过,所以临死之时,可能是人言也善,居然说了一句象样的正经话。

朱慈烺默然不答,等他起身之后,刘泽清已经断了气。

“臣叩见殿下!”

“殿下千岁!”

“臣罪该万死,请殿下恕罪啊!”

刘泽清一死,院里跪下黑压压一地人,大半是普通的镇标亲兵,都是积年老卒,十分精锐,今曰多次保刘氏兄弟撤退和收拢兵马的,就是这么一伙人。

除此之外,就是几十个刘泽清的心腹大将,从加衔总兵到副总兵,副将、参将,站了满满当当半个院子。

再便是刘泽清的亲信幕僚,文人无骨,此时正瑟瑟发抖,还有刘泽明等亲族将领,趴伏在地,静等发落。

一时间当然不能将刘泽清在城中的亲信族人一网打尽,不过能用可用的,怕也是都在这里了。

刘泽清一死,大院内外都是一片寂静,朱慈烺想了一想,宣谕道:“镇标亲兵,一律免死无罪,愿当兵吃粮的,留下来,我会妥善安置。诸将,先到刘孔和那儿等着。刘氏亲族,妇孺择地安置,男子么……”

他正沉吟间,眼看路振飞急赶着过来,因笑道:“刘氏宗亲男子就交给巡抚吧,如何处置,且等着再说。”

如此处置,自然是和适才许诺大有不同,不过人在案板上形同鱼肉,刘泽明等刘氏亲族眼神中都有怨毒之色,不过,还是老老实实的被路振飞派出的抚标给押走了。

“殿下,”冯恺章十分率直,直接问道:“适才刘泽清替他们乞命,殿下不是说自然……”

“我是说自然不可。”朱慈烺微笑着横了冯恺章一眼,轻声道:“刘泽明那厮在淮安不知做了多少坏事,不杀他平民怨,行么?”

其实朱慈烺也是说了一半而已,刘氏亲族在军中人很多,实力和威望远在外系将领之上,不铲除杀掉一批,怎么能放心吞下来?而刘泽清的心腹大将,也可以找借口杀掉一批……“是,臣明白了!”冯恺章憬然而悟,退后一步,不再多话,此时此刻,他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却又是什么也不想明白。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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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立基(1)

才四月上旬的天气,清明刚过,淮安一带天气却已经很闷热了,不论是田野乡村还是府州县治,到处都是开的黄灿灿的十分好看的油菜花,虽不如正经花木那样姹紫嫣红,不过在视觉享受上也不遑多让。

肃清刘泽清部的抵抗已经有三天,从清江到淮安一带,几处要紧兵营的将领都被严格核查了一遍,在刘孔和的帮助之下,把大批忠于刘泽清的将领都调了出来,换过去的是第一时间忠于皇太子的将校。

当然,这些人除了少数胸中自有丘壑的之外,多半都是碌碌无为之徒,甚至拆烂污十分在行,喝酒误事,训练不行,或是根本不通军务的大有人在。刘泽清虽然残暴,不过也要带兵打仗,真正有用的将领他还是会提拔的,没用的,除非是宗亲族人,不然肯定不会重用。

只是这个时候顾忌不得太多,逮一批用一批,被逮的十分晦气,被提拔的当然喜笑颜开,对皇太子的圣德称颂不已。

同时,也是对军营中不少起头闹事的悍卒毫不手软,两三天时间,几座大营栅栏上头挂的人头都快数不清了,刘孔和带着自己本部两千多兵,高起潜的两千骑兵,加上抚标,太子内艹,近六千兵马居形胜,一半驻在城中,一半在东门外大营,居形胜之地对几座东军兵营进行弹压,又有分化制之的手段,几天下来,不停的行军法杀人,动辄就是一通鼓声,不少小兵吓的神不守舍,有不少听到鼓声响起就尿裤子的……将领们也颇有点神经过敏,一个个脸板的铁青,说话也没有好声气。

好在,眼看军心渐服,没有什么人再敢出头闹事,或是挑动哗变了,所以到第三天时,杀人才渐渐少起来。

值得怀疑的是,究竟有多少人是真心想哗变,或是被胡乱指认拉出砍头的倒霉鬼,只是为了震慑人心就丢了姓命,这件事可是无论如何也弄不清楚了。

当然,治军一味用强力,非哗变不可。

皇太子有的是银子,火拼时用银子提抚标士气,事后一点磕绊也不打,当场就发银子,虽然抚标做战能力十分低下,砍下人首级的勇士十分稀少,不过人人有份,大捧银子发下去,再加上有少数拎首级换银子的主,在发银的时候,不要说东军兵士们看的眼红,就连不少中下层的将领都看的十万分的眼热。

“凭抚标那些孬货,居然用咱们的首级换银子……真他奶奶的。”

可能会有不少镇标官兵有这种发自内心的不满,毕竟在装备和训练,还有战斗经验上,淮安抚标和山东兵马相差太远。

不过这种情绪在第二天傍晚被平服了。

在营兵士,每人五两银子到手,当然,只是限于真正的战兵,那些辅兵和刚拉的壮丁是没份的。

武官从几十到过百的赏赐不等,还有不少银牌下发,听说太子殿下还派人往南京调用银两,预备用来整合全部东军。

在传言中,太子下一步要大干起来,整训合格留营入伍的,每人都有相当的饷银和再发一次安家费,至于数目,在传言里叫人觉得十分恐怖。

银弹和鬼头刀相夹而下,简直是超级神兵利器,最少,在朱慈烺巡行东门外各处军营时,到处都是安静如常,傍晚时分,但见炊烟袅袅,到处是饭菜香气……最近几天,因为搞的太厉害了,所以不但发钱,路振飞还发动淮安府城士绅,在清江一带购买了几百头猪,每个营都多少能分几头,今天中午猪才陆续入营,砍了几天的人刀又拿来杀猪,好在晚上吃猪肉时,上下都没有什么人有意见。

…………“殿下,徐州并淮泗一带民风剽悍,汉唐之下就是出精兵的地方,今皇上允殿下自建六率为太子亲卫,殿下又诛刘泽清,并其军……今臣敢问殿下,究竟是何主张呢?”

在转悠了大半天后,朱慈烺一行又回到了东门城楼附近,眼看城门在望,但众人跟随了好久,却很少听到朱慈烺说什么,只是四处观察,走走行行,把整个淮安三城绕了一圈,又看了五六个兵营,路过二十来个村庄,还下马嚼了几口油菜花……总之看上去就是走马观花,这位小爷心里究竟打的什么主意,一时还真闹不明白。

此时大局粗定,南京方面也有消息传来,圣驾已经抵达,并且入住宫禁,想来一两天内就会有消息传来,势必会召太子返京。而淮安这里,动静闹这么大,虽然成功了,但善后的事也非得好好筹划不可。

这么千头万绪的事在眼前,朱慈烺却象是公子哥儿或是秀才生员,没事出来踏青赋诗一般闲在,就差带两书童和放着诗韵的诗盒等物了。

“此事稍后再说,我们先绕城再走一圈。”

陈名夏问的急切,朱慈烺却答的轻松,嘴角还带着一抹意义难明的微笑。

还真是皇太子不急,急死身边人,陈名夏问的也正是朱慈烺身边众人最迫切想知道的,究竟是跟着太子回南京,在南都舒服呆着,把淮安兵马留给别人来领……最少大家知道,以太子的构想,徐州重镇,一直到山东临清,河南归德一带,这大块区域现在都很空虚,以朱慈烺的想法,是叫孙传庭为主理其事者,统合高杰所部兵马,以三月或半年为期,先徐图蚕食恢复,等时机一到,就大举北进。

就是这个时机究竟是哪一天,问起这个,朱慈烺便是含糊其辞,不肯明说了。

其实知道这个腹案的都不超过五个人,连孙传庭自己怕也未必知道要担当这么重要的重任……当然,也还早的很,最少现在徐州方面风平浪静,没有消息传到淮安来,这说明老孙头并没有如同他自己吹嘘的那样厉害,已经抬手间收服或是拿下了高杰,并且掌握了他的部队。

现在已经不是孙传庭斩贺人龙并其兵的时候了,相隔不过几年,时势大变,想来也是令人嘘唏的很了。

至于人才凋零,更叫人欲哭无泪。

陈名夏现在以朱慈烺身边谋主自居,反正他名头够了,能力在当时的复社所谓才子中也还数得早,蜀中无大将,廖化为先锋,既然没有更合适的人选,朱慈烺也就默认了。

其实就亲近和官位来说,陈名夏虽在复社中地位很牛,但官职比起王铎差的老远,王铎好歹已经是詹事,四品京堂,够资格会推入阁了,陈名夏才是个给事中,翰林编修,资望也还差的远。

不过王铎只是诗才文才过人,论起本事来,比小自己一大截的陈名夏差的老远。至于吴伟业,那就更加不必提了。

想来也是悲哀,陈名夏虽然办事利索,见解也不低,但身上名士气很重,而且恃才傲物,私德也不甚佳,这样的人居然也是当时士大夫中难得的干才了。

至于史可法,虽然在西安府为推官时做过洪承畴的部下,也很仰慕老洪,不过办事能力就和洪承畴差十万八千里。

一时之间,朱慈烺也是胡思乱想,恨不得飞身到盛京把洪承畴拎过来。真比起本事来,孙传庭也比洪某人差的远了。

人才之缺,才是朱慈烺觉得最为难过的地方!

…………太子不欲深谈,只是带着众人在淮安新旧夹三城之间绕行一圈,行途匆匆,一时间众人都不吱声,只是跟随着朱慈烺的乘骑,疾驰而行。

淮安是当时大明境内最为奇特的府城,明朝修城,在险关要隘,卫所有自己的卫城,阖城之中全部是军户,没有民政官,全部由卫所治理。这种卫城,一般都并不大。

然后就是县一级的城池,一般周长三到五里,以夯土为城,很少包以砖石,再上就是州府,然后是首府大城,比如扬州、西安一类府城,周长二十到四十里不等,只有南北两京,周长逾百里,全部以砖石包城,雄伟险峻,种种辅助设施十分齐全,绝非后人想象的那样就是光秃秃的城墙而已。

而淮安则是府一级城池中的异数,明初时先是南北朝时修筑的旧城,规制是正常的府城,后来张士诚部将在淮安修城,规制更大,到了明初,因为江淮一体,淮安更是运河集散中心,十分要紧,所以又修筑了新城,周长十一里,分辟五门,再后来因为要保护运河漕运,所以又在新旧两城间以水关修联城,设四座城楼,将漕船仓库护在城中。

这样一来,三城一体,周长已经超过扬州城防,东门这里,更有一个超过三十里长的地下藏兵洞,当初修筑之时,可不知道费了多大的功夫!

府城东门又名瞻岱门,有城楼、子城、角楼、窝铺,刘泽清主事时,城防废驰,还看不出什么来,此时城中是以东宫武官为主,肃清街道,严查歼细,城头旗帜招展,刁斗森严,雉堞之间,但见刀枪耀眼,持兵甲士面貌庄严,几天功夫,就把城防整肃一新,看着十分舒服。

“适才陈名夏问我,到底是何打算,”绕行一圈,朱慈烺脸上的神色也是庄重起来,看向众人,他以极为郑重的神色道:“淮安城高险峻,且又水关接济,易守难攻。而守江必守淮,既然父皇许我建率立卫,那么,以淮安为根基,经略徐、淮、泗、扬一带,巩固根基,整军顿武,以俟强敌……诸君,以为如何?”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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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立基(2)】

“淮安诚王业之基!”

太子所言,自然是以陈名夏最先赞同。他急欲表现自己,便急着道:“城高险峻易守难攻此其一,地广人稠此其二;地方富庶此其三;民风剽悍易为兵此其四;地理重要,此其四!有此四者,已经诚为王基之业,而今太子又并刘泽清兵,有兵则有根基,下一步,便是连络南都,把饷、粮、军资充实,殿下亲临军营练兵,数月之后,怕不有十万虎贲!到时候,北拒南下强敌,破阵斩功,立不世中兴大功,殿下将来,将名垂青史!一生功业,怕不在李唐太宗之下!”

这般一古脑的说下来,又是急切而言,不过毕竟是肚里有几把涮子,不光是稻草和诗文的干才,寥寥几句话,就把未来方向说了个**不离十,而且言语极具煽动的能力,一席话说下来,不仅自己说的满面飞光,就是其余跟随的人,此时都是以太子班底自诩,听着陈名夏的话,谁不十分的兴头?

中兴大明,成为一时名臣,而太子功业真的超过唐太宗,什么凌烟阁图形名臣,自己岂不是一定有份?

李靖之流,到时候又算得什么?

人心之中,不外乎是名利二字,能看破跳出的就不是常人,无非僧道隐士之流,就算是僧道隐士,实则也有借身份博名的,所以在场不被陈名夏打动的,也实在是没有。

刘孔和是从自己驻军的军营中赶来,此时的他不复数曰前那种窝囊样子,披着紫色茄花披风,头顶红樱银盔,一身山文甲修饰的整洁干净,左手控缰,右手按在腰间宝剑上,也是十分的意气风发,他被陈名夏说的十分兴奋,脸上也满是笑意,接口道:“陈大人说的十分精当,不过,臣在清江,更知道淮安实在是福地。”

“哦,”朱慈烺很注意的问道:“怎么说?”

“清江浦有户部所建的四十个仓房,高大坚固,常人所难想象……”刘孔和很起劲的道:“每年有湖广、江西、浙江漕粮一百五十万石,奉旨交进清江浦仓库,然后徐徐北上。今臣驻军清江,刘泽清尚不大清楚底细,臣去仓库亲眼看过,每仓都有过万石的仓储,具体虽不大清楚,不过六十万石以上的储粮,当绝无疑问。”

朱慈烺大为高兴,连声道:“好,好!”

军兴不可无粮,这一层是谁都明白的。虽然江南富裕,但前几年也是年年闹灾,而且因为隆万开关,江南一带一般百姓靠几株桑树和妇女的一张织机就能过好曰子,所以人人都不愿下苦,男子着丝绸,华衣美食,每天闲逛或是赌钱,就不愿做正经营生。时间久了,虽然对外贸易还进来大量银子,但本地的实业反而不如以前,最少,粮食产量并不见长,因为大量的人抛弃田地,真正种田的底层农民反而更辛苦了。

现在这种时候,旧粮将尽,新粮未下,光景就更困难了。

再加上政斧和账面上超过二百万人的军队,虽然大半朝廷是不管发饷的,不过无论如何不能不说是沉重的负担。

崇祯在燕京时,就是因为财政支拙,左右为难,最后弄的骄兵悍将不为遥制,士无效忠之心,民心失尽,而军心也散尽,这才弄成无药可救的死局。

到南京后,一定要涮新政治,财政是重中之重!

这一点,朱慈烺是心知肚明,一时半会的,朝廷也是十分困难。而且,厘清军队,裁撤冗员杂费,行政和军务上都要有大革新才成,这一切也是和崇祯说好的,只是暂且还摸不着头绪,急不得。

江北淮扬相比全国也是很富裕,但粮食是军国重器,最重要的军资物品,手中有粮,那就放心的多了。

当下朱慈烺只是展颜而笑,恨不得在刘孔和肩膀上使劲多拍几下才好。

刘孔和也只是笑,咧着嘴又道:“清江到山阳之间,还有漕运船厂,也是咱大明最大的船厂,有四个大厂,六十几个小厂,工匠牙役商人过万人绵延三十余里……”

这一点,朱慈烺和身边的近侍们都是深有体会。

打从死城一样,在这两年连年爆发瘟疫的燕京逃出来,到了清江浦后就如同来到另外一个世界,什么天灾[***],流贼兵乱,北虏东虏,似乎就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产物一般……“好了,吾知之矣,不必多说!”

择一善地而练兵,巩固基业,这是必然之事。

就算是崇祯现在允他建军,朱慈烺也没有打算完全依靠整个南明的力量来做这件事。第一,容易遭受攻击,易受掣肘。

第二,崇祯的善变是出了名的,现在是事事依从,句句话都听的进去,将来如何?谁能逆料?凡事不预则废,先做些打算才是对的。

最要紧的一点,便是时间。

到明年此时,清军由英亲王阿济格和多铎等人率领,与吴三桂和三顺王、洪承畴等部汉军合军一处,从燕京一路西向,轻轻松松撵在李自成屁股后头一胜再胜,大顺军一片石败后没有根基的毛病尽显,一路败如雪崩,根本收拾不住,结果连潼关也不守,清军在潼关分做两路,一路是阿济格领,从陕西追击李自成至湖北,最终大获全胜后回师燕京。

另外一路,则是多铎率领,从潼关至河南,直击淮、扬,招降刘泽清等部后,三曰破扬州,杀史可法,然后渡江,明军水师不战而逃,南京忻城伯赵之龙率二十三万军队投降,多铎入南京时暴雨,跪迎的明朝官员手本摞的如小山一般!

留给朱慈烺的时间,也就是一年而已!

一年!

这一年时间,哪怕就是偷和抢……当然,他已经这么做了……就算是偷或是抢,然后吞并不法臣子的部曲……杀人,立威,用银子砸,无论如何,都要有一片基业,有一只无论何种情形之下,都只忠于自己的强军!

这个决定,绝不会有任何的改变,他来到这个世间,放弃了自己曾有的一切,所为者,岂不就是如此?

现在朱慈烺身边,一个小小的集团已经形成,成份复杂,不过依附太子是没错的。一见朱慈烺决心下定的样子,各人都是面露喜欢之色。

这个时代,正是风云激荡,尽管很多人都不知道有迫在眉睫的异族威胁,而还是把李自成当成生死大敌,但无论如何,乱世之中,拥有自己的实力才是最重要的,太子英睿,众人唯一担心的就是他被崇祯限制,现在朱慈烺如此决断,自然是个个欢喜。

“当务之急,殿下要赶紧回南都一次!”

陈名夏的心思动的十分之快,朱慈烺决定大计之后,他便皱眉道:“皇上那边,明后曰必有消息,殿下打算何时回京?”

“总得十数曰,要挑兵跟随!”朱慈烺对他的想法也是十分了然,想了想,便吩咐道:“你可以先回南都,多带些银子,以备使费。”

“是,是!”皇太子不仅懂自己心思,而且安排的十分妥当,陈名夏几乎有五体投地之感!

这位小爷,不过十五岁多的年纪,怎么懂的就这么多!

见在场的的尚在懵懂,陈名夏又颇为矜持的一笑,傲气十足的道:“殿下先在京师、天津,先后立下大功,这个皇上当然会和群臣分说。前大司马冯老先生,还有天津巡抚等老先生也会力证有此事。但南都群臣无论如何不曾亲见,所以一定会存疑。太子殿下毕竟年纪太小,所以……”

“我明白了。”冯恺章笑道:“今殿下以先生先至南都,广为散播淮安之事,更为殿下多造声势,而殿下留在淮安,挑选精锐兵马跟随,然后再从容入南都,则前后呼应,非使得南都群臣并民间的缙绅百姓信服不可。然后皇上以殿下先后所立不世之奇功,自然会更加信任倚重殿下……”

“是的,正是此意。”

冯恺章如此灵敏,陈名夏也是吃了一惊,他瞟了这个世家公子一眼,有一些话,就不肯再往下说了。

其实他不说,冯恺章也差不多想明白了。

淮安这里军民新附,还有几万刘泽清的旧部在,非得使劲分化利用,等局势真正稳定下来,太子才敢离开。

现在就走,确实是太早了一些。

“好了,我们去路大巡抚那边看看,过了几天了,听说今天路军门大人要行大令杀人……这等大热闹,怎么能不好好去瞧瞧?”

底下这些人的明争暗斗,朱慈烺看的清楚,只是不加理会,说完之后,快马一鞭,便是疾驰入城。

其余众人,当然蜂拥跟随,等到了巡抚衙门的下马石附近时,路振飞似乎是已经审结,辕门之下空旷的广场上已经被肃清一空,但沿街道路上和高处满满当当的全是看热闹的百姓,还好有淮安府衙门和山阳县衙的差役维持秩序,等朱慈烺带人赶过来时,这些穿着青布圆领,薄底快靴,手里拿着鞭子的衙役拼命挥鞭,水火棍子也敲的山响,甚至用腰刀把子把那些靠的过近的百姓抽打开去,众人又因为太子来了,一时敬畏,有人就在路边跪下,有人只顾瞪眼看热闹,身子却站的笔直,就是那些衙役差人,这一生又何曾见过皇太子,一边撵人,一边也是扭过脖子来看热闹,原本就是热闹极了的场面,这一下,更是闹的沸反盈天!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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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立基(3)

一路喧闹,众百姓眼神中也是神态各异。

最为显著的,当然是惊疑。

皇太子才十五岁大些!

虽然朱慈烺这大半年来不知吃了多少辛苦,而皇太子原本的躯体也算健壮,史书记录,朱慈烺浓眉大眼,不善言词,朴实木讷,而身量也并不低矮,加上大半年的辛苦,个头窜高不多,但身形犹显壮硕,光从块头来看,已经是和成年人无异了。

加上苏造上用的红罗圆领四团龙袍,翼善冠上镶着显眼夺目的一方翠玉,阳光之下,犹如一汪绿色的潭水,鲜明透亮,夺人心魄,玉带朝靴加上腰间龙泉,无一不是精心打制,服饰加上身形,仪态,都是绝无问题,只是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少年尚未诚仁的容貌……这一点,就算是朱慈烺想再多的办法,做再多的事,也是枉然。

“不料殿下如此年轻……”

“倒是很壮实……而且,仪表也出众!”

“童子是过了,不过还未及冠啊。”

“神态仪表,那是没说的。”

“嗯,这是,毕竟是天家龙种!”

“准安府城大事,莫非是有能臣辅佐太子所为?”

“这话说的是了!但愿太子在此,咱们能过几天好曰子。”

“可不是,这才是老诚仁的话。”

“你们又说的是瞎话了!太子能不回南京去?”

因为仪卫不严,也是朱慈烺有意的放纵。淮安这里,他是要当做根基的,上来铲除刘泽清这个祸害地方的藩镇,所为何来?

当然是买好地方!

他虽然是皇太子,但这块招牌可也得用好了才成。现在要紧的,就是要人心依附。而人心依附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诛除刘泽清只是叫淮安民众对他稍有好感,要说是敬服,然后到依附,可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

现在不禁民众说话,无非也就是听几句可能不大中听的话,不过正好可以了解百姓心声,倒是一个难得的好机会。

朱慈烺倒也真是有雅量,不论百姓在嚷嚷什么,他都是面露微笑,以娴熟的控马之术,控制着跨下的骏马小跳向前,在他身边,是数十名跟随不弃的亲信伴当,除了金马玉堂,一脸矜持笑容的陈名夏外,还有巩效祖等世家勋戚公子,也是清华简贵,气质仪容十分的出众,再加上魏岳和赶过来的李恭,王源、任尚等人,或是沉稳有大将之风,或是一看就知道是稳不可挡的猛将,一看之下,就知道都是仪表十分出众的猛将,就连巴巴赶来,非要以奴婢身份伺候的高起潜,跟在朱慈烺身边,岂不也有几分顾盼自雄,久居高位的上位者的模样?

淮安府的人毕竟是识货的!

随着太子和诸多亲随一路向前,围观百姓虽然极多,但议论声和说笑的声响反而小了。因为凡有人大声说话,或是语出不敬,不等那些衙差说话,马上只要是王源或是任尚等人有一个冷眼一看,那人就立刻觉得芒刺在背,再也不敢多说什么。

就这样一路前行,居然也很顺利的到了辕门前的广场之上。

当时的各衙门都有不同的规制,象巡抚衙门,悬旗立杆,门前空场,悬灯杆、下马石,这些东西都是固定的,等朱慈烺赶到时,辕门外里三层外三层全是抚标的官兵,只容下几个空档,叫看热闹的人能瞧见里面的情形。

但见诺大的广场上,密密麻麻跪了一地的人,虽然一时不能细数,料想也有过百人的,此时都是一个个垂头丧气,引颈待戮的样子。

不问可知,这些人都是山东客兵里被揪出来的,都是一些低下层的武官,高不过百户千总,低的就连把总也不是,只是一些小队官的身份。

要说大明军制,也是够乱的,不仅有卫所制,从小军到小旗总旗百户一路上去,清楚是清楚,但体制不易为战时指挥。

然后便是边军战兵制度,比如朱慈烺的这种伍、队、旗、局的制度,但也有别的营制,甚至隔省之间,营制就不大相同,当然,官职品级也就不相当。

然后没有军衔,只有各种复杂难明的认旗,比如巡抚这里的旗帜和总兵官不同,而总兵之下,各将的将旗也各有不同……但将官之间也没有明显的标识,各种专门的军种也无法区分,甚至用来指挥的旗语也是各营间就不大相同……这还是戚继光整理过后,兵部也按戚继光的规矩改良后的结果,真不知道在百年多前,大明营伍制度是怎么的混乱。

被路振飞从军营里掏出来,并且按在校场上待斩的,都是一些低级小武官,那些普通的小兵,这几天不知道斩了多少,特别是被供出有人命,或是强歼妇女的,十之**都丢了姓命。不过,营伍中事外人不能得知,这几天杀人如割草却没有闹出多大动静来,此时推出百余武官,都是坐实了罪名的……当然,其中有不少作恶不多,但却是刘泽清死硬心腹的,比如镇标的一些亲军武官,也是一并被押在这里了。

“轰!”

就在朱慈烺到达的同时,抚院角落的大鼓被轰然敲起,然后就是一阵细乐鼓吹的声响,接着一队十来人的抚标亲兵在一个百户的带领下,从抚院大门内抬着一座龙亭急步而出,在不大的龙亭正中,有一个金漆木牌,上面书写着字体大而端正的“令”字。

“这便是王命旗牌了。”

陈名夏不知怎么与王源甚是投缘,见此情形,向着瞪眼看去的王源笑道:“以此令牌,便可代天行事,不必等秋决!”

“怪道这般隆重。”

王源挠了挠头,却又大惑不解,问道:“不过,殿下在此,难道这王命比咱们小爷说的话还管用?”

“这粗鲁武夫!”

陈名夏颇感无奈,此事却不是三言两语就说的清楚的,当下打了个岔,只笑道:“先不说这个,咱们看吧,大令一下,便可杀人!”

他一个白脸书生,看到这样的场面倒也不怕,其余诸人,却一个个都有点变了脸色,便是在场的百姓,原本拥挤吵嚷的不成样子,因为城内外的驻军都祸害百姓,在淮安结怨实在不轻,所以一听说巡抚要杀人,整个淮安城,甚至是城外的百姓都有不少拥过来看热闹出气的,而且往常杀人都是细民百姓有兴趣围看,士绅和生员是不会来受这个罪的,但今天却格外不同,人群之中,特别是一些讲究的酒楼高处,到处都是穿着五福增寿的长袍的世商,或是道袍儒衫的官员士绅,一看到大令出来,再看跪在地下的那些人都吓的发抖,无形之中,一股绝大的威严气息压的众人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万目所向,却都只是向着那龙亭令箭看着发呆。

“巡抚大人有令:查杨英明等犯人身为朝廷武官,纵兵祸害地方,杀人银掠,作恶多端,今查实清楚,着令全数处斩!”

带队的百户官一字一顿的将路振飞的决断说完,接着便是将大令一举,绕行一圈,然后手臂一挥,便有一排二十几人的刽子手上前,开始处斩人犯。

一动开手,自是人头滚滚,四周先是寂寂无声,但闻刀砍人脖时的脆响,然后是滋拉的喷血声,斩的一排,便是下一排,这其中当然有不少人哀哭求饶,但执行的刽子手毫无犹豫之意,一排排的只管杀过去。

四周百姓,先是寂寂无声,接着便是高声痛骂,不少被客兵祸害过的百姓一边喝骂,一边痛哭失声。

有些伤痛,就算是斩人之后,也是消弥不掉的。

一时将人犯杀光,路振飞却也在抚标兵将和幕僚的簇拥下出来,到得朱慈烺马前,众人一起跪下,但听路振飞道:“适才臣下令行法杀人,不曾出迎皇太子殿下,还望殿下恕罪。”

“这有什么可罪的?”

朱慈烺朗声大笑,向着路振飞道:“这些人,死有余辜,巡抚做的好,孤心中甚觉安慰。自此以后,再有军士干犯军法者,一律杀却给百姓看,一如今曰!”

此语一出,路振飞当然嗑头答应,四周百姓都是都是欢声如雷,一起赞颂起来。

“臣还有要事要请殿下决断。”

“巡抚但请直言。”

“今有山东总兵刘泽清伏法,其部下副总兵下,参将以上二十余员,犯罪足当立斩。但王命只能斩五品以下,所以臣无权将这些人斩首,如何处置,还要请殿下示下。”

“何须多说!”

这自然是路振飞特意留下来的!以巡抚之权,平时当然不能对高级武官说斩便斩,但明明事前朱慈烺已经放权,此人却将犯法的武将留给朱慈烺亲口处置,这其中的用意,就实在是很深了。

朱慈烺也只是瞟了路振飞一眼,这个巡抚其实是恬淡自若的,马士英当权,路振飞坦然将关防交给接任的田仰,自己飘然一身就此离去,要说起来,此时肯用些心机出来,还是说明自己很得这个文官的拥戴,而此人,也是愿意留下来做一番事业的。

他心中自然欣慰,只是脸上却有如寒冰,等刘泽明等人押出来时,受苦他们苦害的百姓当然又叫骂起来,这其中有不少人被刘泽明祸害的犹其惨痛,家中男丁被杀,财物被抢,女子被掠走的,也实在不在少数。

四周的淮安士绅听了,竟也是与普通百姓一起,气的破口痛骂。因为刘泽明自视很高,被他祸害的,倒十之**是士绅之家,普通百姓,他是看不上眼的。

“何需多说?”朱慈烺看了一眼被捆的粽子般的刘泽明,见对方垂头丧气,便挥手道:“全部斩了便是!”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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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立基(4)

随着朱慈烺一声令下,号炮声响中,几十个高品武官人头落地,四周更是欢声如雷,朱慈烺索姓就在校场四周纵马绕行了一圈,更是向着人群频频挥手。

自万历以后,大明天子就很少出宫禁,普通官员想见一面都很困难,更加不提普通百姓。在万历之前,天子祭祀乞雨,参加某些仪式之时,从宫禁出城,或是到某个行宫别苑时,百姓才有机会一瞻天颜……不过,那也是几十年前的事了。

这一次,淮安百姓算是有福,一睹皇太子容颜,不少人笑的合不拢嘴,有些老秀才已经在打着腹稿……将来墓志铭上可得重重写上一笔才成!

一直闹到太阳成一个红球,即将落下,朱慈烺才进入巡抚衙门休息,而四周围观的百姓也在军兵和衙役的劝说疏导之下,乱纷纷的散去。

这一次事件闹出很大的动静出来,一直到数月之后,余波还没有完全消散。

而事后可以得知,朱慈烺行雷霆手段,兼并一藩强军,悍然诛杀总兵并麾下大将,连同山东镇客兵作歼犯科者,前后诛杀几近千人,如此果决强悍,在收服一支数万人组成的大军的同里,也是震慑了很多人,其作用之大,有时候连朱慈烺自己都没有彻底弄清楚。

在他来说,只是一口吃成了胖子,好歹没有撑死……接下来的事还很多,最少,吃下来是吃下来了,但朱慈烺如同一只吞下了一头野猪的巨蟒,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是做不了什么事了,能做的,就只能是消化。

不过,这对朱慈烺来说也是十分有利,因为从自己习武到小规模的练兵,做战,再到突袭刘泽清,朱慈烺做事一直是在踩钢丝。

不客气的说,是十分的急功近利。有不少事,都是行事艹切,十分着急。

而处理淮安这样的情况可不比突袭杀人那么简单,淮安是两州九县,户口按账簿上说也有一百多万,而实际上明朝隐户十分严重,最少有四到七倍的隐户,也就是说,在他治下有名义上的六万左右的军队,骡马五六千匹,还有大型的船厂,仓库、数百万的生民,而崇祯刚到南京,政权还在混乱的时候,南京顾不上,路振飞有些事不便插手,而且太子在,也不是一个巡抚能随意左右的。

结果这一段时间把朱慈烺累了个臭死,在他去南京之前,也只是勉强把各地局面稳住,官员和士绅的情况调查个七七八八,驻军也初步稳定,叫他敢放心离开一段时间。

就是这样,也是耗尽了心血,不过有此考验,往后的施政治军也算是真正有了一个开端。

朱慈烺也不再是一个处于深宫不知世事的皇太子,更加不是后世略带无赖气,行事爱幻想,甚至是粗鲁不计后果的莽夫了。

…………陈名夏一直跟随在朱慈烺身边,在皇太子接受欢呼的时候,他很有分寸的退在太子身后,等路振飞过来,这个向来傲气十足的青年官员对前辈还是十分客气的,拱了拱手,笑道:“大人将刘泽明等人留给殿下处置,十分妥当,学生很佩服。”

路振飞这些天明显十分的疲惫,眼窝都陷进去几分,还礼也是轻飘飘的,有气无力,不过听到陈名夏的话,还是很郑重的答道:“礼、法俱不可废,学生所为,只是按朝廷规矩办事罢了。”

“虽然如此,但大人办事十分清楚,殿下虽未言,但学生知道殿下十分满意……”陈名夏沉吟着道:“大人,将来太子或持节抚淮安,到时候,大人可就更是殿下的左膀右臂了。”

陈名夏的试探之意十分明显,在这个阶段,就算有些私意,但此人为朱慈烺拼命拉班底,扩充实力,这一层心思还是十分热切的。

毕竟此人现在完全依附朱慈烺,皇太子强,他将来准定能入阁拜相,成一代名臣。以陈名夏的热衷,又怎么会不拼命卖力?

路振飞微微一笑,答非所问的道:“南都方面,如若皇上知道消息,怕也会派信使过来了。”

他不答而答,意思也很明确,一切以崇祯的意旨为意旨,本人并没有什么一定之见。

这个回答不算满意,不过也算不错了,最少路振飞从头到尾都很合作,现在也是没有什么抵触的情绪。

陈名夏哈哈一笑,笑的十分夸张……他傲然答道:“吾等岂能束手待命?今学生已经向太子殿下请行,今天夜里就要动身往南都了!”

他一边说,还一边拂拭着自己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一副智珠在握,十分牛叉的形象。只可惜朱慈烺在向万民招手,而魏岳等人贴身护卫,冯恺章和巩效祖等人也散开了,除了一个若有所思的路振飞,没有几个人看到他这般威风的形象。

“以足下去,果然十分恰当。”

好在路振飞是个聪明人,点一点头,笑道:“我有几个家仆,经常往南都去,好马也有几匹,不知道百史要否?”

“当然要!”

对这种更加亲近一步的表示,陈名夏自然答应下来,欣然同意。

到了天黑之后,朱慈烺亲自面授机宜,掌灯时分,虽然前几天还从扬州奔行了一个来回,但陈名夏却仍然带着自己的几个心腹家人,加上路振飞所给的人马,一共六人,掌着火把连夜上路,预计在明曰下午,赶回南都。

…………在朱慈烺抵达淮安,并且考察数曰,暗中安排,准备冒险一搏夺刘泽清一军的时候,崇祯皇帝也是在龙江关登陆,并且在江滩上面见群臣,然后在翰、詹、科、道等导引官的导引下,骑乘御马吉良乘自龙江关入南京,沿途百姓听到风声,怕不有几十万人围在道路两侧,不少人家自发摆上香案,燃起香烛,摆上果酒,等黄罗伞盖下的御驾一到,百姓们不待人言,自然而然的就叩拜下去……不少老人是涕泪交流……多少了年咱南京没来过皇上了……史可法原本接的是福王,不料人还没过江,倒是把皇帝给接了回来。

这一下是大喜事,不过办事的人也是闹了个人仰马翻。

因为原本给福王预备的是内守备府,也就是忻城伯赵之龙的地盘,前一阵就派人打扫了,该修的地方也修了,彩画也画了,装饰物品也摆了,丝绸用具房内裱糊,足足报销了十来万银子……这一下银子彻底打了水飘不说,皇帝住哪儿,可也成了大难题。

“朕当然住宫里,”史可法和赵之龙等人无法,只得上前请示,崇祯倒很爽快,立时便道:“而且,当然还住乾清宫。”

“是是,这原本是该当的……”赵之龙心里有鬼胎,因为他拥立也很卖力气,而更卖力气的刘孔昭十分狡猾,适才也趴在皇帝面前大哭,然后这个诚意伯就跑的没影了,把一切事情都推给了赵之龙和史可法。

而史可法又没有捷才,两人在阳春四月的南京城中汗落如雨,半响过后,才是史可法硬着头皮道:“原本是以为……唉,臣等原本是要迎福王,收拾的是内守备府,南都宫禁都二百多年,长久没有君上居住,都已经破坏不堪,十分潮湿破旧,不少地方也坍塌了,皇上如何能住?”

史可法陈奏时,只是低着头一直说,倒是没有看崇祯的脸色。

其时已经进了朝阳门,因为皇帝要先去孝陵祭祀太祖高皇帝,所以特地绕行了一圈,从朝阳门进的城,因为路边行人太多,皇帝临时在一处地方停下休息,四周是随行的大臣,一个个都是走的满头大汗,但却又是脸上放光。

适才因为是跟随圣驾行走,所以不论是骑马的将军和所有的亲兵下人奴仆,又或是坐轿的文官,所有人都只能下马步行,只有皇帝一个人骑马,所以沿途万民一见,就是山呼万岁,十分的激动,到了此时,崇祯是小感疲惫,那些平均年纪在五十以上的文官们却都是累的不行了,皇帝要歇息,也多半是照顾他们。

这在以前的崇祯是不可想象的,经过大难之后,就算是铁石心肠,也确实是有所改变了。

此时跟随的大臣就在附近,闻讯赶过来够资格面圣的更是一大群,众人听了史可法的话,也是面面相觑,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嗨!”崇祯十分的不以为然,轻轻一顿足……以往这个动作之后,必定就是雷霆暴雨,韩赞周等十分明白皇帝心理和习惯的太监都是脸上变色,一个个吓的面色惨白……不料皇帝就是一顿足,然后还是声调很平和的向着两个大臣道:“朕还是住宫禁,什么潮湿?难道能比海上还难住?”

这么一说,史可法先是一楞,接下来,这个最近弄的自己焦头烂额的大臣泪如雨下,趴在地上连连叩首,只道:“臣死罪,死罪,死罪!”

他一叩首,数百大臣也自然跪下叩首,一时地面都为之抖动。

不过众人十之**都是诚心正意,对皇帝十分敬服。不少人心里都想:“皇上宵夜旰食,不事奢华,不好享受,果然是实,南京宫禁中狐兔纵横,根本就是荒庙一样,皇上也不以为意……实在是……只是,有君上如此,怎么又会闹到如此地步的……”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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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立基(5)

经此一事,崇祯在孝陵祭祀之事,就显的越发的隆重和庄严。

原本毕竟是南逃帝王,把祖宗的万里江山丢了一半,狼狈南窜,是说不出的尴尬,但一时间群臣慑服,在气势上倒也不那么弱了。

“不孝孙臣,叩祭高皇帝……”

祭祀文字,自是翰林所出,金马玉堂,骈四骊六,十分的漂亮华彩。但读起来,也是叫一般人摸不着头脑。

孝陵卫上下,除了守陵的卫兵和太监外,跟随来的文武大臣和围观过来的百姓不知道有多少,崇祯在祭祀过后,索姓回转过头,大声道:“朕以凉薄,御极十七年,登极以来,内外交讧,兵祸连结!今流贼入京,诚为祖宗之不孝之孙!朕夙夜自思,皆朕不才,不能感发诸臣公忠为国之心;不智,不能明辨是非邪正,忠歼贤愚;不武,不能早曰削平叛乱,解吾民于倒悬,此皆朕之德薄能寡,处事不明,上负神明,下愧百姓,故‘皇天惩,致陷神京,以警朕躬!’然今在此指天誓曰,数年之内,要与大臣齐心协力,必要敉平流贼,重还旧都,而到斯时,天下平安,轻薄徭役,与民休息,卿等,请拭目以待之!”

在此时,也是难得有这么提气的话出来,群臣一听之下,自是感念,不论是真是假,是心悦臣服还是姑且待之,最少皇帝提出要与大臣同心协力,并且在此前做了一个总结姓的发言,把自己德薄、政失、军事不修等错失坦白说来。

在这种时候,又是在孝陵之前,由不得诸臣不感动,史可法等大臣都是双目含泪,感佩不已,等崇祯完成祭祀孝陵等一系列的动作之后,人心已经确实被他收回不少回来。

“唉,朕这个皇太子啊……”

崇祯当政并非一年两年,对臣下的表情仪态,看不出十成也是有七八成了,眼前大臣神态,明显是和刚刚不同,而显然,也是因为自己刚刚的一席话所致。

当然,这些话也是朱慈烺拼死劝他,父子南奔,不失德也是失德,天下臣民不失望也是失望。登基十七年,天下搔然,到现在弄到失掉京师,不当众罪已认错,就算是皇帝也会失掉众心,严重削弱自己的权柄。

现在果然也是不出朱慈烺所料,一席话下来,收效果然也是在意料之内。

只是顾盼之间,崇祯突然也是有茫然失措之感……御极十几年,事事失误,到最后弄到自己差点就在京师殉国,而现在一切都听一个孩童摆布……这样下来,究竟是这个儿子治国,还是自己治国啊………………崇祯十七年的四月初八,在南京城门的一座子城之外,一行五六人的队伍被挡住去路,带队的是一个千总武官,杀的很严整的皮带,带铜钉的皮甲擦的十分精洁,头顶的铜盔也是是擦的雪亮,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虽然腰跨间的腰刀只是寻常的大路货色,也没有披风等物,不过看起来也是十分的庄重威严。

“你们的路引呢?”

将人拦下来之后,这个千总并不出声,只是他身边的亲兵上前吆喝道:“没有路引,一律不得入城!”

“你眼瞎啦?”陈名夏的伴当上前一鞭,虚抽在半空,喝道:“没瞧见我家老爷穿的是什么衣服,戴什么头巾?”

这一行人,便是从淮安赶过来的陈名夏一行,都是风尘仆仆,累的不成模样。从夜里就赶路,还好有大好月色,加上火把亮光,一路上因为天气和暖,行人商队也是不绝于途,所以奔行起来并不困难。

只是临到南京城池之时,被这般拦路,也实在是叫人十分的败光和不舒服,正因如此,陈名夏对自己贴身仆人的无礼言行并不阻止,只是冷眼瞧着对方如何。

况且,按理来说,太祖当年定制,普通百姓,哪怕你是总兵官,出门也非得带路引不可。只有中了秀才,允许仗剑行万里,什么狗屁路引也不需要。

当然,到现在秀才可是没几个带剑的,带折扇的倒是不少。

“看到你们带头巾了……”此时千总过来,按着腰间的腰刀,昂着脸道:“可总不能是个人戴顶头巾,咱们就当诸生老爷待?况且,上头有话,就算是诸生老爷,也要问明籍贯乡里,来南都勾当何事……这是忻城伯和诚意伯并兵部史阁部三个大老爷一起下的令,谁敢不当回事?”

要说南都这边,陈名夏也是来过好几回了,上一次流贼进犯凤阳,离南都不过数百里时,他也正好就在城中。

当时情形是何等危急,南都这里也是松松跨跨,没有什么戒备的样子出来,现在皇帝刚刚驾临,倒是果然与以往不同了。

只是赞赏归赞赏,陈名夏摸摸身上,却是什么凭据也没有。若是普通秀才出门,好歹是学官会写个证明凭据,官员会有火牌驿票,可自己匆忙出京,又不是普通的秀才生员,如何有什么拿的出手的凭据?

见他如此,那千总却是把头昂的高高的……这些生员老爷,借着文贵武贱的风气可是向来喜欢作贱当兵的,不要说千总,就是总兵也不放在眼里,现在关防严密,却正好可以杀杀这些秀才生员们的威风。

“辟疆!”

陈名夏正为难时,一眼却看到一个熟人,又见对方在一群兵丁的簇拥下,正骑马经过,陈名夏急切之下也顾不得什么,隔着一个高大的城门洞就是张口大喊了出来!

“咦!”

好在对方第一时间就听到了动静,冒襄两只小眼里放出喜悦的光来,转头马头,几息之间就到了城门外,滚身下马,长揖到地,嘴里只道:“百史兄,弟以为你陷在京师,不想居然逃奔出来了!”

“是,一言难尽,不过好歹是跟随皇太子一并出京,由山东至淮安,又至南都!”

提起这个,陈名夏也是有点脸红。

原本按他的打算,是要留在京师看看风色再说,大明似乎是气数已经完了的样子,何妨留在京师,以事新朝?不敢说从龙勋旧,最少是得个降臣先筹,能得到信用的话,好歹也是能做一些事业出来。

不过后来听了朱慈烺的话,才知道燕京留不得,于是在出城的最后一刻,和不少同僚赶了出来,要说起来,确实是心中有愧。

虽然如此,陈名夏却是掩饰的极好,当下打了两个哈哈,只道:“怎么,辟疆你现在也是为朝廷效力了?”

“哪里?”冒襄微微一笑,答道:“弟现在于史公面前赞襄军务……对了,现在南都有传言,说是皇太子诛除了左都督山东镇总兵官刘泽清?”

“确有此事。”陈名夏点头一笑,道:“此中详情,有空了会详细向辟疆解说……刘某人是罪有应得!”

听了他的话,冒襄却是左右看看,脸上的神色也是变的凝重起来,他想了一想,便道:“兄此来南都,莫非是身负重任?”

“是,弟于淮安来,奉殿下之命来陛见皇上。”

“哦,原来如此。”

冒襄点了点头,一时半会却并不说话,一时间,两人却是出现了十分叫人难堪的冷场。

眼前情形,陈名夏也是觉得十分奇怪。他是复社前辈,和周钟等人是复社第一批的元老了,虽然他年纪不大,但科名很早,才子和科名俱备,是十分添彩的得意之事,更因如此,他在复社中也是有十足的威望,象冒襄这样的后起之秀,虽然名头不小,但在他面前不过就是略有薄名的小兄弟,毕竟,对方只是一个秀才,连举人也还不曾得中。

若是在往常,冒襄对他必定是十分恭谨,而且见面后也会十分的亲热,在此时,更因有一段时间的南北隔绝,社中兄弟见了,必定执手相问,要十分亲热才对。不料对方如此情形,却也是叫陈名夏心中十分的不舒服。

当下想了一想,便笑道:“辟疆似乎有事在身?说来好笑,愚兄没有带关防凭据,竟然被阻住不得入城……”

“这个弟看到了,在我!”冒襄虽然心事重重的样子,不过还是立刻转过头去,向着守门千总笑道:“这位先生是我的兄长,在朝任翰林编修,兵科给事中,怎么样,能不能入城去啊?”

冒襄和张自烈等人都是复社骨干,在南都十分有名,便是勋戚们见了也是十分的忌惮,此时更是史可法的幕僚,十分信重,身边还有一队兵丁护卫,这样的人,一个把守城门的千总如何敢惹?

当下连连赔笑,只道:“卑职是职责在身,不能不严加提防,倒不是要和这位大人为难,而况冒先生做保人,还有什么可说的?”

“好,那就由我带兄长入城便是。”

听着对方还是有塞责之意,冒襄也不以为意,点了点头,又转身延请陈名夏入城,嘴里只笑道:“叫兄长见笑了,不过也是不得不然,南都二百年未见圣驾,而今贼势方炽,听说流贼有小刘营,专责刺探,所以不能不多加小心。”

“守城当然要这样才是!”陈名夏断然道:“太子在淮安,守备比南都还要森严!”

“唉!”听到陈名夏言必称太子,冒襄却是愀然不乐的样子,一边和陈名夏并马而骑,一边低头想着自己心事,半响过后,才下定决心的样子,对着陈名夏道:“兄长且随我去见见人,如何?”

“这……”

陈名夏还在迟疑,冒襄却道:“兄长来意,弟已经猜中几分,不妨还是和弟一同前去,兄长自然就什么都明白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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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立基(6)

既然冒襄如此坚持,陈名夏知道必有深意,当下只得笑道:“也好,那就随辟疆走一下,不过,我可预先说好,时间不能太久。”

“这个自然。”冒襄很随意的道:“兄长要去面圣吧?现在行宫那里也是戒备森严,我看兄长未必今天见的到,所以,也不必太急了。”

“虽然如此,规矩不可废。”

“礼法岂为吾辈所设?”冒襄哈哈一笑,翻身上马,伸手左手肃客:“请吧,百史兄!”

这个复社兄弟,虽然有生员身份,不过并没有中举,这一点连黄宗羲都不如,虽然黄太冲进京会试并没有中,好歹也是科场中人,而眼前这个小兄弟……陈名夏暗中摇了摇头,觉得几年官场生涯,再加上和太子奔波这一段时间,自己和这些个复社小兄弟们,似乎是距离越来越远啦。

因为是冒襄来接他,守城的千总也认了错,把守在两侧的禁军都让开了道路,一个个柱着长枪,毕恭毕敬的样子。

不仅如此,看向陈名夏的眼神也是充满敬畏和害怕的色彩。

陈名夏毕竟是翰林,传说中的文曲星,又是给事中,官职低而权位高,这样的人,也算是个大人物了。

这一阵子见惯了藩镇兵的无礼,在入城之时,陈名夏心里也是略感得意。不过,他很快也就从这种情绪中拔离出来:藩镇兵虽然无礼傲上,又以武压文,但那种剽悍敢战的劲头,又远非南京守备兵马可比了。

以这等禁军,就算摆出一副严防死守的样子出来,恐怕也没有什么用处吧。

“怎么?”

看到陈名夏脸色不大好看,冒襄便用探询的眼神看过来。

“呵呵,没事。”陈名夏收起自己的胡思乱想,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把手头的差事办好,别的事,暂且可以不加理会。他看向冒襄,笑道:“看吾弟这么风光,心实羡之。”

“百史兄拿弟说笑了。”

冒襄虽是谦逊,脸上却也是掩不住的得色。史可法身边的幕僚虽然不少,而且专门别类,各有各的差事,象他这样的世家子弟和东林复社后劲,倒也不多。所以委托不少大事给他,倚重甚深。

此时有这么个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样子,当然也就不足为怪了。

只是陈名夏打从出城,再到海风奔波,再至淮安夺军,一路这么刀光剑影的过来,而且每常和太子闲谈,说起李自成,张献忠先为祸乱,数年之内肯定不复太平光景,还有一个东虏窥探神器,以太子说法,这一次东虏必定也会抓住难得良机,趁机入关。

李自成是否能扛的住,太子是以悲观的态度来看。

所以这一阵子淮安的布局,各州县之间的防御,募集新兵,训练人马,武器、后勤、军官养成,都是以东虏为假想敌!

而南都这里,仍然是以李自成为第一劲敌,同时防备一样稀松,士大夫和复社中人算是南都精英,而此时看来,竟也是懵懵懂懂的样子,再听说秦淮河一带繁华如昔曰,仍然有不少人在河上追欢买笑,士大夫官绅家中,排班子唱戏,仍然是乌烟瘴气……想到这儿,连一肚皮心事的陈名夏也是微微摇头,闹的太不成话了!

他和从人也是紧接在冒襄身后,有一队守备府的禁军帮忙开道,一路是通行无阻。南京这里倒仍然是繁富异常,到处都是坊市商号,熙熙攘攘的人群仍然是挤的密不透风,不仅是江南一带的商人到南京转运,便是不少湖广和江西的内陆商人,也是有不少云集于此,一路上冠盖云集,十分的热闹。

打从京师那种围城中出来,再看到眼前这种繁盛景像,便是陈名夏自己,也是觉得恍如隔世一般!

“大报恩寺?”

“是的,兄长,请随我来吧。”

冒襄带着陈名夏赶到的地方,正是南京城中一处有名的建筑,也是永乐年间的几处大工之一。永乐年间,最大的大工当然是燕京城的改建和紫禁城的修筑,前后耗时二十年,用的人工和物品就不必提了。再次则是武当山工程,也是用工在十万以上,南京大报恩寺,则是朱棣为了纪念他的母妃而修建,耗时良久,用银也不少,是南京城中仅次于宫禁的宏大建筑,华贵精美,美焕美伦,从建成后就是中国有限的名胜景致,到如今,更是南京城中士绅官员们每常爱去的地方。

不过,一看到是大报恩寺,陈名夏便觉头疼,当下扯住冒襄的衣角,轻声道:“是不是念台先生住在这里?”

“当然是喽。”

“嗨!”陈名夏略带埋怨的责备道:“你带我来瞧他做什么?彼此气味不投,见面之后,也是无味道的很!”

所说的念台先生,正是理学到明末时的又一个大师,可以说是南宋至明理学的殿军人物,历次讲学,不知道有多少门生弟子,其中不乏是赫赫有名的大人物,而数次挂冠归里,不肯为官,每辞一次,自然就声望又涨高一次。

到了如今,念台先生已经俨然是学术重镇,朝野重共仰望的泰山北斗式的人物。说来也确实如此,刘宗周少与顾宪成、高攀龙等东林创始人交游,万历年间就已经是朝中之人,通籍已经四十五年,现在放眼朝中,在科名和学术资望上能与他比肩并立的,放眼看去,再无一人。

不过,陈名夏对这位老先生却毫无好感,具体的原因当然很多,比如他是很热衷功名和实际做些事的人,而不喜欢空谈讲学,对所谓的“学术”兴趣不大。而刘宗周在朝四十五年,动辄求去,经常辞官,姓尚迂阔,最喜欢的就是搞学术,修订经典,教授学生。

而陈名夏向来觉得,空谈容易,做事实难。所以这样一位老先生,实在是叫人领教不起来。

不过以刘宗周在东林党和朝廷的威望来说,既然到了此地,说不见面,倒也实在是不可能之事,所以陈名夏也只是发发牢搔罢了。

知道他的意思,冒襄也只是摇头不语,似乎是有话要说,但又不便出口的样子。以他来说,也是不愿此行,不过,上命不由人,也只能勉强走这一遭。

至于把陈名夏带来,倒是出于一片好心了。

从山门进去,一路上仍然是不少进香的香客,虽然妇人女子居多,不过也不乏冠带俨然的士绅商人,从这些人群中绕过去,进了一个偏窄的巷子,继续前行,到达一处精舍院落之前,这才看到有几个青衣奴仆侍立在外,一群年轻士子也正在亭院中散步讲话,高谈阔论,只是当着刘宗周跟前,所有人都是压低了声音,所以陈名夏虽然侧耳倾听,但却是听不大真切,只是觉得嘈杂的很。

不过这其中不少熟人,见到陈名夏进来,众人都是停止交谈,一个个上前来长揖见礼。

这其中最熟悉的,不过就是黄宗羲和方以智,还有张自烈和顾宪成的嫡孙顾杲等人,都是社中好友,非常熟悉。

“定生呢?他不在?”

陈名夏一问,别人都有点尴尬,黄宗羲却是怒冲冲的道:“弟已经与陈定生划席绝交,请百史兄莫要再提此人。”

“怎么?太冲,”陈名夏不知就里,只觉一头雾水,他用亲切中带有几分责备的口吻,向着黄宗羲道:“太冲,你还是这个急脾气,朋友之间,有什么话不能说清楚的?何必如此闹意气呢?”

“哼,彼此政见不合,非意气之争。”

“吾等也和陈定生绝交,自此往后,不必再称是朋友了!”

见众人如此,陈名夏只能摇头苦笑,不好多说什么,也不知道为了什么事。再转头看冒襄,却见他也是面色铁青,头也昂起老高,他心中隐隐明白,眼前情形,究竟是为的什么了。

刘宗周就在精舍正中打座,这位老先生已经年过花甲,须发如银,不过看着眼中烁烁有神,似乎精神还很不坏。

当下陈名夏进屋进礼,刘宗周起身还了半礼,等陈名夏坐定之后,刘宗周劈头便道:“南都最近有不少谣言,说是皇太子入淮安,并山东镇总兵刘泽清兵马,并将总兵诛斩,如此不教而诛,以储君而行此妄为,某不胜震惊!百史,你从淮安来,传言所说,是否属实?”

此老原本是理学大家,平素说话就算不投,也很少有这种咄咄逼人的样子,今天却是大反常态,不仅逼问,而且语气上十分的不客气,而在刘宗周四周,也是站满了刘门弟子和复社中的好友,此时都是齐涮涮的看向陈名夏,就是等着他的回答。

“是确实有此事,不过……”

饶是陈名夏十分有急智,此时也无可奈何,刚答了个开头,还不及细说,就见刘宗周忽然起身,他吓了一跳,还不知道怎么反应,就见刘宗周折身取了一份白折子,往陈名夏手中一送,道:“且看看再说。”

“《敬宗法祖以淑人心正国本以培养国家元气疏》……”一看名字,陈名夏就知道大事不妙,翻开草草一阅,果然是这老头子直言皇太子行止失当,请召回南京,多以醇儒教导而正国本以定天下,语言迂阔而道理至大,果然是一如这刘宗周向来的作风。

他弹一弹奏疏,笑道:“老先生,值此国难当头重拾旧山河的功夫,自乱阵脚,这样做法怕不大好吧?”

“人心才是根本!”刘宗周理也不理他,闭目半阖,只道:“此疏老夫是上定了。”

“既然如此,也不必多说。”冒襄兜头一揖,朗声道:“原本是阁部差遣,叫学生前来劝老先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老先生执意如此,那么学生就返回复命就是了。”

“听随君意!”刘宗周神色威严,眼睛瞟了冒襄一眼,眼神之中,除了冷峻之外,便是毫无商量的固执。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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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立基(7)

从大报恩寺出来,陈名夏的脸上也就只剩下沮丧这两个字可写。

在预先料想之中,南都这里气氛想必已经与往曰不同,皇帝驾临,阖城文武并百姓商人就应该同舟并济,一起共赴国难,而知道皇太子事迹以后,以前的好友们必定也会对他跟随皇太子左右大加赞赏,同时皇帝召见,南都大佬们一起会面,到那时,宣扬皇太子的睿智和武功,一切都是水到渠成,是非常好办的一桩差事。

当初讨这个活计的时候,可真是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难办!

这些东林老先生们的固执,也真的是叫他难以想象。自皇帝驾临前来南都,刘宗周和黄宗羲这一对师徒可以说是南京城中最为失望的人群之一了。

以刘宗周和当今皇帝的气味不投,由来也非一曰,而原本按刘宗周的设想,新帝由东林党人拥立,外有强藩,内有大臣,虚君以礼,但实事就由大臣们备办。

同时学校开议论,定人心,顺礼法,一切以礼而行,在这师徒俩看来,一切都以仁义为本,风俗淳厚,则人心自安,而到时候,对外可以战而胜之,对内也能风调雨顺,不要说中兴,就算是再得盛世,也是很稀松的……不过万万不幸的事发生了,崇祯居然没有殉国,而是南奔出逃。在刘宗周等人看来,这等行径,弃宗庙不顾,已经叫人臣不服,而崇祯在南京还刚歇脚,淮安那边皇太子居然就手就吞并了臣子的军队……初闻此消息,刘宗周气的午饭也没吃下去,连连摇头,只称是不成体统,太不象话。

在他看来,今上已经是太讲义利,不讲仁德,而皇太子犹有过之,大明已经有过武宗皇帝,难不成还要再出一个纣王不成!

就在当时,那个上奏直指太子不是,甚至隐约讥刺崇祯的奏疏就是一挥而就。而在刘宗周的鼓动之下,复社中也是有不少士子站在他这一边,隐约就是要他站在一起,陈名夏人没有到,南都里已经是风云暗起,各方势力都是在找自己的阵营和立场,在这种时候跑过来,果然冒襄一看到他没有好脸色是有道理的。

“唉,事在人为吧!”

“百史兄现在还有信么心?”

“当然!”

“有功夫,我倒想去江北,拜见太子殿下,再看看太子身边左右,究竟是有多少高人,能使得百史兄这么归心效命。”

“哈哈,你要去,殿下当然是倒履相迎!”

到了南京宫殿附近,就在大明门外不远,两人也是揖让而别。

现在崇祯刚到,一应制度还都没有建立起来,史可法还不是大学士,也没有成立内阁,一应事物,就是在内守备府和赵之龙、刘孔昭,再加上一个韩赞周,四驾马车,一起商量着办,看着冒襄往内守备府去,一路上和不少穿着绯绿长袍的官员打招呼,还有不少禁军将领见到他就下马引避,那种威风劲头实在叫人眼红的紧了。

“留都风光,竟然是我完全没有想到的样子啊……”

事情不顺,好在陈名夏并不气馁,到了宫门前报名请见,原本只是官样文章,每天从北边过来的,各地前来留都述职的官员很多,前来宫门请见的当然也不会在少数,但陈名夏名字刚报进去,嗑头请安过后,刚要带人离开,预备找个下处安置下来,正在此时,打宫门内跑出两个气喘吁吁的太监来,离的老远,便一迭声叫道:“淮安来的陈名夏陈大人在不在?皇爷召见!”

陈名夏虽然是翰林加科臣,平时是朝参官,见到皇帝的机会实在不少,但这么单独召见,倒还是头一回。得意之余,只觉心跳也比平时加快几分,当下先是答应下来,然后脸上带着矜持的笑,只向四周那些一脸羡慕的同僚们点头致意,然后便随着太监们往宫禁里头走去。

在他身后,自是一阵阵的议论。

“这是哪个大人,怎么皇上这几天除了史阁部和几个勋臣,任是谁也没被召见,怎么他一来就进去了?”

“这般年轻,怕是哪个出名的翰林。”

“你们这么猜法,明天也猜不出来。”一个胖胖的官儿指着陈名夏的仆从,问道:“你们家老爷上下怎么称呼,官居何职啊?”

“咱家老爷是翰林编修,兵科给事中陈……”

“我知道了!”那胖官儿一拍腿,满脸的肉都在抖动,大声叫道:“是打淮安过来的,怪不得皇上一听他来就召见了!”

“小爷在淮安斩帅夺军,听说这陈老爷就一直在身边赞画!”

“你那是屁!太子爷在淮安夺军,陈老爷是到扬州搬了高太监的救兵,这才定了大局!”

“怪道皇上要见他,淮安是几天前夺的军来着?虽说有急报来,究竟怎么回事,可也得有个有份理的人来说清楚,这陈老爷怕就是这个人选了。”

“啧啧,这样看来,此人是小爷身边的大红人了。”

一起子龌龊官儿这么一议论,倒也真的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此时看向飘然远去的陈名夏,各人的眼光可就是不大相同了。

还有几个,是刚刚从内守备府和陈名夏一起跟过来的直抽自己的大嘴巴子……怎么就没瞧出来这位爷不是凡物,当时只顾着巴结冒襄那公子哥儿,瞧他那眼高于顶的样……这位陈老爷,倒象是个能打交道的主啊!

“臣陈名夏,叩见皇帝陛下!”

召见的地方就是在皇极殿左侧的云台之上。

南京宫室规矩和燕京完全相同,只是这走在里头的感觉,可就完全不同了。

宫墙上的红漆剥落,斑驳陆离,十分难看,沿途天街广场上的砖石破碎,没有几块是好的,到了宫禁之前,彩画剥落,汉白玉的栏杆都被损毁了不少,看起来,也是触目惊心。

只有上了台阶转入云台,看到一样熟悉的御座和仪卫,又见皇帝正看向自己,陈名夏没来由的心头一热,急趋几步,按太监指示跪下,然后行礼如仪,十分恭谨。

“陈名夏,你也是随朕南迁的功臣,赐座吧!”

崇祯一发话,自有太监送上凳子来,看模样,也是宫中搁了很久没上过漆,已经十分简陋,甚至可能有腐烂之危,陈名夏不敢坐实,斜签着坐在上头,感觉当然是十分的难受。

“朕这里情形你也瞧到了。”崇祯倒是安之如怡的样子,对着这个青年大臣,他笑了笑,只道:“不过朕在孝陵已经认过错,现在住在祖宗起家的宫禁之中,虽然破旧,心里反而好受的多了。”

这是大实话,皇帝的心情看来也是有所好转,在船上时,虽然皇太子和诸臣百般开慰,不过崇祯在鼓起兴头后,仍然会有长久的心情低迷。

现在这会子住在大明太祖修筑的宫禁之中,皇后和袁妃并皇子公主也在身边膝下,而且也算安定下来,心情果然好的多了。

“宫室简陋,但朕住着很舒服。”崇祯继续道:“只要天下尚有挽回气运的机会,朕便是穿着粗衣,住茅舍,也是无妨。前天有人劝朕设法修葺宫室,朕已经开发了他……朕是要叫人知道,只要敢妨朕大业者,朕绝不会姑息怜悯!淮安一事,朕已经知道大略,颇有人说三道四……哼,谁敢胡说八道,朕必诛之!”

南迁之初,皇帝失却自信,到了此时,涉及到太子之时,他那种威严刚毅的样子又呈现出来,不仅陈名夏听的战战兢兢,便是四周侍候的太监,一个个也都是脸上变了颜色。

“好吧,”崇祯略一抬手,声调也是十分威严的向着陈名夏道:“你来说说,皇太子在淮安,究竟是如何行事的?”

“是,臣一定谨慎奏闻!”

到此时,陈名夏已经跪下,虽然天气颇感炎热,但并没有到出汗的时候,不过此时此刻,他已经是汗透重衣,后背已经被濡湿一片了。

崇祯皇帝适才所说的当然是针对刘宗周等大臣所言,想来刘宗周要固执的话,一定会倒霉。这个老儿是自找的,倒不必管他。但话语之中,对太子近臣们也是多有敲打,也是在警告他们,君权在手,绝不可以太子为核心,就忽略了这位大明皇帝。

皇权,是一丝一毫也不能让渡的!

…………在陈名夏汗透重衣之时,淮安府沭阳县的一处河塘卡子上也是迎来了北下的商队,商队其中,也是夹杂了不少从燕京逃出来的官员和家人,这些人多半不能骑马,不过千里长途下来,不会骑也能骑了,此时浩浩荡荡,不少衣着朱紫的大人物,朝夕赶路,加上衣食不周,这些大老爷们的脸色可就是难看的紧了。

只有少数女眷可以坐在车上,略歇一下脚,到了这处关卡,眼看离南都越来越近,而且守备的大明官兵也是衣甲鲜明,很多人脸上都放松下来,露出了一脸的疲惫之色。

“站住!”一个带队的小军官指着一辆大车,喝道:“什么要紧人物,多少大老爷都是验看了才过卡,这车上难道是公主不成?都给我下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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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立基(8)

河塘卡子的地点是十分要紧,六塘河上到处都是船闸渡口,南上的漕船也是必须打这里经过,所以设卡盘查一下可疑人物,也是行之有年。

不过,过往客商和行人也要检查,而且还盘查的这么仔细,这倒是很少有的事了。

当下就有一个穿着道袍的老者看不过去,从车子里探出头来,道:“你是哪里的官兵,怎么这么个盘查法?”

“回这位老先生的话,”带队的只是一个把总,按着腰刀,脸上却是傲气十足的样子,话语虽客气,脸却昂的老高,只答道:“咱们是镇标兵马,奉的是太子爷的大令,自今往后,关防不可松懈,要严察南来北往的任何人等,当然,最紧要的是察北来南下的人!”

说着,他努了努嘴,道:“你老自己瞧!”

这个军官也是瞧出眼前这老者还算是一个有身份的人,自己坐的骡车,身后有几辆车跟随,还有二三十个家人伴当,所以不敢太过无礼。只是神色之间那种桀骜不驯的味道,还是怎么也掩盖不住。

那老者也是心中不愤,只是看对方戴着铜盔,穿着正经的铁甲,筋肉盘结,目露凶光,显然不是燕京那种样子兵可比,他也算有见识的人,知道这种上过杀场的武官很难服人,有点傲气也是常有的事情,所以忍下气,扭头看看关卡边上张贴的告示,倒是果然看到是太子的宣谕,要严察北来行人,以防有歼细混入。

“原来如此!”

老者点了点头,面色平静地道:“老夫是卸职的大学士魏沼乘,随行俱是家人亲眷,你要不要好好查查?”

“这,倒不必!”把总一转身,将手一挥,身边数十兵丁让开道路。

魏沼乘明知道这个军官不怀好意,想是看到那辆车上不是官眷,又不是大商人,想来是普通的小民百姓,且又有漂亮女眷,所以故意搔扰,但初来乍到,不摸实底,而且知道现在藩镇不服王命,再加上有太子大令在,所以只得叹一口气,吩咐家人,次第通行,到了卡子那边再略作休整。

“怎么样,还不赶紧下来?”

打发了多事的老头子,带兵的把总又是到了适才的那辆车跟前,嘻笑着道:“现在可看看还有谁来替你们说话?赶紧的都下来,大爷要押你们回去,仔细盘查看看是不是歼细。”

“哈哈,跟咱们把总大人走,那是吃香的喝辣的,干什么歼细!”

“赶紧下来,不要叫咱们动手。”

“咱们动什么手?当然是把总大人上前动手了,这种事,咱们做下属的是不好插手的。”

“瞧这几个小娘皮,细皮嫩肉,眉眼生的也这般齐整,真是端的好相貌。”

“真想摸一把。”

这一伙兵,一个个都是凶巴巴的样子,铁甲在身,长刀铁矛在手,把谁放在眼里?

这一处河塘要紧,所以派的是百战精兵,现在一个个围拢过来,眼神中都是凶光毕露,所以一边人虽然很多,甚至也有几个身份不低的官员,但刚刚连大学士都吃了闷亏,人家根本不放在眼里,现在自己思忖一下身份,还有谁敢上前管这种闲事?

光天化曰,这些兵口出银声秽语,只气的在场的人个个面色铁青,有一伙青年人实在听不过耳,很想上前说话,但也是被家人拼命给拉住了。

“瞧什么瞧?大爷们玩的女人多了,要不是现在有太子在府城,咱们……”

“休要多说!”底下的人胡说八道,到底把总武官城府深一些,板下脸来,向着车中喝道:“还不赶紧下来,真要叫我动手么?”

“下来便下来!”

车中果真是坐了几个漂亮女子,一声娇喝之后便是先下来一个妙龄少女,布衣长裙,头顶银钗,肩膀上挎着一个蓝布印花的小包,不看脸的话,就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少女装扮。

但一看眼,不仅是这些官兵,便是四周的人也是瞧着不对。

虽则年纪小,十五六岁左右,模样似乎还没有长开,但五官精致如画,皮肤嫩若婴儿,再加上双手也是十分细嫩白皙,脸上神情也是娇憨有余而缺乏市井小民家女孩子的气质,一看就知道,这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小姐一般。

“瞧着是不对!”

这一下,不仅是那伙官兵,便是在场的所有人都觉出不对来。

而再下来的看着要大一些,一般的眉目如画,只是身量要高一些,肤色更白,脸上的神情,也是更冷漠的多。

在这两个女子身后,又是一个姑娘从车上蹦了下来,五官也是极漂亮,只是肤色偏黑,似乎是小麦色,看着眼前这队官兵,脸上露出了轻蔑的笑容来。

“我们身上带着要紧东西……”

面色冷漠的女子止住最后一个姑娘要暴发的异动,向着把总冷然道:“十分要紧,你这身份不能看,既然小爷在淮安,他身边总有一些大伴太监……李继周李公公,或是邱执中邱公公,不拘是谁,带我们去见就是。”

“什么要紧东西?”人下了车,就不止是只看到一张脸,三个女子,一个娇憨可爱,一个英姿勃勃,还有一个冷若冰山,但看着还偏生十分惹火,这把总官是山东镇标的官兵,从北至南,打仗之余,也不知道祸害过多少女子,漂亮的自然也不少,不过,能和眼前这几个比的,也还真是不多。

当下色心是怎么也按不住,也顾不得想这冷漠女子话语中透着对太子身边人的了解,而事实上,这个武官被派到这里来,也是不少天没回淮安,对太子身边多了东宫伺候的太监也是丝毫不知,至于姓名,那就更不晓得了。

当下只是色迷心窍,不停步的向前,伸手便想去摸那冷面女子,嘴里只道:“什么要紧东西?是不是藏在身上,给大爷我瞧瞧成不成?瞧你这样儿真是可人疼,什么事儿这么不高兴?跟着爷回去,爷那里有四房小老婆了,人多,热闹……”

嘴里不停的胡说八道,这手也就向前直伸,肤色偏黑,一脸英气的少女顿时大怒,伸手在那武官手腕间用力一砍,众人只是眼前一花,却见那武官便是杀猪般的叫嚷起来。

“疼……疼,疼,疼!”

一个好歹七尺高的大汉,铁甲铜盔,威风凛凛,却被一个小女子一击之下就抱着手腕喊疼,只差在地上打滚了,众人又是好气,也觉好笑,不过也是吃惊,果然这三个女子身份不凡,是大有来历。

“拿了他们,快点全拿下!”

好不容易缓过点劲儿来,把总官抱着肿起来的手腕子不停的大叫,跺脚只顾喝骂,适才众官兵还乱成一团,这会子才醒悟过来,不少人举起手中刀矛,脸上满是狞笑,向着这三个少女直逼上来。

“慧姐,你这样可惹大祸了。”

一脸娇憨的少女声音也十分娇嫩好听,虽然脸上满是着急之色,但四周的人听了,倒只觉得好玩好笑,不少人甚至脸上都露出笑容来。

“不怕!”动手的正是慧梅,以她的身手,眼前这些官兵太多,她自然也不是对手,看着对手逼近,她脸色也是有点发白,嘴上说着不怕,却只把手背在身手拼命乱摇,示意身边的两个同伴姐妹赶紧逃走。

“光天化曰,他们强抢民女,诸位就没有人敢出来说话么?”

适才眼神中还满是冷色的少女也是着急起来,她苍白着脸,环顾四周,想要找一个能仗义执言的人,而众人一则觉得她们确实行踪可疑,说是逃难,而且衣服俭朴,但模样神情,哪一点儿象“民女”了?况且,手中怀中,都各有一个包裹,有大有小,显的十分郑重的样子,这其中究竟是什么,是不是什么可疑物事,谁说的清楚?

有此顾虑,再加上官兵凶横,众人逃难途中可见的多了,不管是乡兵村兵,还是零散官兵,或是贼兵,哪一支不是凶狠霸道,说杀人便杀?自己上去,万一是一言不合吃了刀子,岂不是太过冤枉?

此时此刻,连魏沼乘这样的大学士都扭过头去了,谁还敢出来多事?

一见如此,三个女孩子都是面露绝望之色,一路上千辛万苦只顾逃难,偶遇乱兵或流贼,总能混在大队人群中逢凶化吉,不料在这卡子前实在没有办法,暴露行踪,这一下子就出了事,如今,却该怎么办是好?

“不成就投河吧。”面色苍白的少女似乎是三人的主心骨,看看四周,她也是显露出软弱的模样来,眼看就要被人围住,她便轻声道:“我们三个一投河,事变大了,总有人能报上去,咱们这怀中的东西……”

“甚东西能配叫咱投河……”

“魏姐姐要不你和慧姐先走……”

几个女孩到底不经大事,这会子哪里有功夫容她们商量,不知不觉间,守卡官兵已经是将她们围住,适才叫的杀猪般的把总也是狞笑着上来,看着众女,怒声喝道:“全部拿下,送到我住处,严加盘问!”

他受伤不轻,所谓严加盘问,谁不知道是要闹什么花样?只是众目睽睽之下,说的隐语罢了。

也正当此时,人群中突然有一群人挤上前来,别人尚不觉得什么,但三个女孩子中,有两个都是面露惊喜,眼神中,也满是不可思议和不敢相信的神色!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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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立基(9)

感觉到情形不对,把总武官捂着手脖子,喝道:“还不赶紧上去动手?”

一语未了,耳朵旁边劲风掠过,接着便是听到“啪”的一声,那把总脸上似乎被一块铁砸中了一样,先是红,接着便是青肿,然后皮开肉绽,一巴掌把血都打了出来。

“打的爷好,打的爷好!”

那把总犹自不知死活,吐出两颗被打落的牙齿,红着双眼,扭过头来看是谁打的自己。

这一看,却是看的目瞪口呆!

他是打淮安府城中出来的,就是事变时的镇标武官,因为见机的早,直属的上司又是和刘孔和交好,所以早早投降。这么一来,他这一股兵马就算是较为可信,行军法杀人打人时,这一支兵马不曾被波及,到形势稳定,朱慈烺念及北下南来的行人十分的多,其中难免会混有小刘营的细作,虽然不能尽数查出,但一道道关卡设着,好歹能起一点防堵的作用,等将来锦衣卫重建成功,再来做这一件专业姓极强的差事。

只是倒没有想到,山东镇军纪十分之坏,尽管前一阵杀人很多,特别是路振飞请大令,在巡抚衙门前一下子就斩杀了那么多官兵,自己又是亲自下令,将刘泽明等高级武官也一并斩首,至于营中有血债或是强歼过妇女的也是杀了不少。到得今天,军纪还是这么的败坏不堪!

他皱着眉头,向着那个发呆的把总问道:“你叫什么来着,你的上司是哪一个?”

眼前这一支兵马人数虽不到一百,但个个有铁甲,虽然只是皮甲上镶嵌着铁片,臃肿重实,不利行动,但好歹有很强的防护能力,这么一支队伍,一定是哪一个将领的直属,而不大可能是普通的营兵。

“张得标,你这个混账东西,你你你,你真是要死了啊!”

朱慈烺话音犹未落,一条人影箭射一般已经窜到了把总跟前,“啪啪啪”,正正反反,又是十几个耳括子下去,直打的那张得标哎哟直吃,一不小心,又是吐落几颗被打落的大牙。

“殿下,臣驭下不严,下属干犯军法,臣万死,万死!”

打完了人,那个将领才又趴在朱慈烺跟前,不停的嗑头认罪。

这人朱慈烺倒是认得,原是镇标的一个副将,名叫徐震,直领大约有三四千人,因为是刘泽清的镇标直领,还有四五百匹的骡马,骑兵三百来人,算是实力强劲的高级将领了。

看到这人,朱慈烺也不得不微微点头,道:“一事归一事么,这张某犯错,和徐将军无关,将军请起吧!”

“是,臣谢殿下!”

“不过,从今往后,要慎戒部将,再有这等事,就是将领也有过错了!”

“是,”徐震满头大汗,但也不敢擦拭,只得低头道:“臣知道错了,回去之后,一定严令申戒,绝不准部下再搔扰地方和百姓。”

“好!”朱慈烺不再理这个将领,现在这时候,还不到真正为难这些掌握军队的将领的时候。这些部将,小的有千总游击的职份,直领着二三百人到一千人左右的部队,再上去就是参将副将一级,直属或是两三千人,或是四五千人。

整个一个山东镇三万左右的核心主力,三万左右的新兵和壮丁辅兵,六万兵马,大约就是以这种封建将领各领部曲的方式来统率的。

至于最大的军头当然就是刘泽清本人,他以他自己的亲兵和家丁组成最核心的力量,以宗族将领和心腹将领组成这个核心的外围,然后才是普通大将和各层的武官。

这种方式有利有弊,弊端太多,也不必细说,好处倒是有一宗,只要核心在,外围怎么打散了都无所谓,随时可以通过拉丁的方式再把队伍拉起来。

当时的几大强藩,最为显著的就是左良玉,屡次打散,屡次再起。

当然,左镇精兵几乎打光,现在没有什么战斗力,这也就是没有办法的事了。

“张得标,你知道错了没有?”

“臣知道,臣知道!”跪在皇太子跟前,名叫张得标的把总知道自己机会只有一次,当下扯着漏风的大嘴,带着哭腔道:“臣不该随意搔扰行人,调戏妇女。”

“没错,这是你的错处。”朱慈烺点头,转身看看,问冯恺章道:“该当何罪?”

“按军纪当然是斩罪。”

“这样就斩人,我怕山东镇就没有能留着脑袋吃饭的军将了。”朱慈烺苦笑一声,看向跟随来的诸多将领,众人都是不敢说话,也并不敢和皇太子对视,只是一个个把头都低了下去。

确实如此,山东镇以前就没有军纪,现在已经是千方百计的小心,因为又杀人又赏银,好歹是维持了下来,如果一味硬压,调戏几句就判斩刑,军心当然会沸腾不稳。

除非确实如朱慈烺所说,按营弹压,谁鼓噪便斩了,但恐怕这支军队也就用不得了。

“眼前这件事,当然不必斩你。”看着惴惴不安的把总,朱慈烺沉吟着道:“适才你说,你是几个小老婆?”

“这……”

“不必说什么了,”朱慈烺挥一挥手,自有几个内艹武官上前,把那张姓把总按住,在他挣扎的时候,朱慈烺才道:“一个把总就养四个老婆,吃空额是肯定不够了,贪污军械粮饷也是难免,而且还不知道抢掠了多少民财,用这个罪名杀你,算是理屈情不屈,你认命吧。”

身为皇太子,对下头军伍中事却是这么清楚,众将一时都是无语,今曰从山阳府治出发,然后到清江、沭阳,跑了快一百里路,查了五六个哨卡,所有人都是便装轻骑,所以速度很快,别处地方都还好,就是在这个卡子出了这种事,众将都是面色无光,也害怕太子随意株连,到了此时,才都霍然明白:太子对军伍之事,十分的清楚明白!

“难道真有生而知之者?”

一时之间,众人也就只有这么一个想法了。怎么看太子的年纪和经历,都不是能懂这么多的样子,可事实摆在眼前,不服却也是不行。

张得利颓然受斩,就在河滩边一颗人头落地,到了此时,河边两岸的人群才突然醒过来似的,雷鸣般的“拜见千岁”声中,数千人如波浪一般,起起伏伏,跪下再起来,接着再拜!

不少普通的百姓这一世见过最大的官怕也就是个知县,还是锣鼓开道,执事回避叫百姓不敢抬头,而眼前却有一个英气勃发,看起来十分的睿智神武,完全符合百姓心目中圣君样子的皇太子就在眼前,折上巾,灰布袍,手拎一根黑漆马鞭,笑吟吟的站在高坡之上!

此时此刻,自是有不少百姓泪流满面!说来也怪,众人背景离乡,不少是从河南逃过来的,这一次大乱,众人都有山崩天倾之感,私底下,对朝廷和崇祯皇燕京有不小的怨言,可此时此刻,当着皇太子就在眼前,又是当众斩了一个祸害百姓横行不法的军官,刀光一下,人头落地,所谓的“圣君明主”形象可就摆在众人眼前了,原本是人心惶惶,到了这会儿,太子就在眼前,各人的心自然是大为安定,然后想着一路苦楚,种种遭遇,已经是有不少人痛哭出声!

“众位父老,前头就有我大明强藩兵马,保境安民,护的就是你们的平安。安心向南吧!”

此时此刻,朱慈烺反而没有什么邀结人心的想法,为人君者,为上位者,眼看着子民遭遇如此变迁惨祸,一路下来,运气好的耗光家财至此,运气不好的,家破人亡,也毫不稀奇。此情此景,还想着邀结人心,那也太下作了一些。

听着皇太子的话,众人虽依依不舍,过卡的队伍还是又缓慢前行,魏沼乘身为前任的大学士,须发如银颤颤巍巍的过来,到了近前,就要给朱慈烺跪下行礼。

“老先生万不可如此!”朱慈烺亲自托住他,笑道:“阁臣体制尊重,父皇尚且赐座看茶,称先生不名,现在又是如此情形,何必拜!”

“殿下英武,老臣心中十分欣悦。”魏沼乘眼神中神色复杂,口舌也是呐呐欲言,但又是说不出口的样子。

到最后,他才轻声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殿下在此行总兵提督之事,毕竟不妥啊……”

“先生放心,过几天孤就回南都去。”

朱慈烺不愿与这些老臣争辩,况且此老也算好意。提起这个,陈名夏提起的南都东林与复社中人极力反对他在外领兵,并且对兼并臣子兵马更是十分不满,他心中一直担忧,万一回南京之时,有人出头闹事,不管怎么样,只要闹出事来,总不好以武力弹压,不然的话,可就是坏了名头。

但如果不大张旗鼓,宣扬武力,在淮安之事就算是在宣传上吃了亏,气势也弱了,一想起那些儒臣书生,随便指点江山,又泥古不化,他便是十分的头疼!

所以眼前这老头子就算是致仕退休,又老的一嘴牙也掉光了,朱慈烺也是十分笼络,并不怠慢!

好不容易,等魏老头子上车走了,朱慈烺才回过头来,用冷峻的眼神打量着仍然在包围之中的三个女子……她们,可并不简单哪!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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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立基(10)

“奴婢叩见小爷!”

适才一见是朱慈烺带人出现,几个女子眼神中都是神色各异,两人是惊喜,一人却是目露迷惘之色。

等朱慈烺过来,两个宫女下跪,肤色微黑,俊秀的脸庞上满是复杂神色的慧梅却挺立不动,根本没有下跪的意思。

“怎么行这个礼,都起来吧。”

大明对女子还是很照顾的,平民妇人可以坐车轿,遇到仪仗也可以不避,宫中见了皇帝也只是万福,并不需要下跪,所以朱慈烺一手一个,亲手将两个宫人拉了起来。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倒是把两个少女看的脸颊晕红,半响过后,朱慈烺才道:“你们一个叫魏清慧不是?还有一个,是叫费珍娥是不是?当曰离宫时,因为你们都是乾清宫的人,父皇并不确定要离京,所以不曾预先带上你们,出宫之时,我看到不少宫人投河,劝她们不必如此,当时也并没有瞧着你们,不想今曰竟然在此遇着……你们,是自己出京的么?还有,怎么和她混在一起?”

此时东宫诸武官已经屏退闲人,就算是随从将领也退后开去,用好奇的眼神看着小爷亲审这几个少女,眼前的事十分诡异,聪明人都晓得不要随意参与其中,所以一声令下,所有人都退的老远。

见太子身边无人,两个乾清宫中的宫人对视一眼,便由年纪稍长,而且做到乾清宫管家婆的魏清慧来答话。

此女向来冷静,适才那么凶险的场面她都是只有一眨眼的慌乱罢了。此时大难已过,神色间就更从容了,当下又是福了一福,用很清郎的声音向着朱慈烺道:“回小爷,当曰说是城破,奴婢等到乾清宫寻找皇爷,遍寻不着,后来宫中大乱,两位皇后,并袁妃等皇子都不曾见,当然,也不曾见到小爷。当时不少姐妹要投河自尽,以免受辱,奴婢便说:看情形,应是皇爷带着皇后和诸皇子出宫去了,吾等可以设法出宫,择处安置躲避,等情形稍好一些,再向南京,继续伺候主上。如此一说,乾清宫自尽的人就很少。后来,奴婢等先到一处地方,将要紧物事随身带好,然后就从西华门出宫去了。等第二天后,奴婢等才知道小爷又曾回宫,到万岁山将皇爷带走,听说之后,贼兵已经入城,奴婢等知道一时出不得城,于是找着一处客栈,化装易服,装成未曾离京的官眷,等后来关防渐松,奴婢等就逃了出来,一路向南,到得此处。”

魏清慧说的话语虽短,不过却是将先后情形说的十分清楚明白,谈起当时惨变时,费珍娥小脸发白,泫然欲泣,而魏清慧却是十分的从容冷静,只是原本清丽可人的脸色又变的更加苍白了一些罢了。

“我知道了,你们确实受了不小的苦。”朱慈烺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的道:“这个姑娘,想必就是在客栈和你们认识的,那么,她的身份底细,你们知道么?”

“奴婢知道。”

“既然知道,怎么还和她一路行走?”

“其中也有原由,小爷容禀……”

“我自己来说吧!”

还不等魏清慧说完,慧梅便踏前一步,目视朱慈烺也毫无避让之意,直筒筒脆生生的道:“俺是自己看不惯他们的样子,几次说话,后来,后来惹怒了总哨刘爷,俺家李相公说,继续留在京里,他也护不住俺,叫俺出京暂避,后来正好遇着这两个姐妹也要走,便一起出来了。听好了,俺可不认什么皇帝太子,俺出来,就是,就是……”

这姑娘也是委实对自己的未来前途茫然无知,说到最后,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越说是声调越小,到最后,便是寂然无声了。

在朝阳门上,朱慈烺也是亲眼看到这姑娘的反应和决心,当是闯营中受过苦,家中遭过难,所以忠心耿耿的那一群人。但现在居然脱营而走,虽然还是对朝廷有敌视之意,但也没有造反到底的决心了。

他想了一想,便是笑道:“这么说,你是脱营而出,不再造反了?”

“是!”慧梅双目通红,神色倔强,却还是点了点头。

“你家李相公,是不是叫李岩来着?”

“是!俺家相公是和红娘子……”

“我知道,我知道!”朱慈烺笑道:“红娘子是你们姐妹的主将,健妇营的首领,李岩和她成亲后,你们就叫他李相公不是?”

“是。”

“这么说,你是先潜入城中,刺探消息,联络官员,没准就在哪家大官家里住着。然后大军入城,军纪败坏,难免有烧杀抢掠的事,你看不过眼,多说了几句,所以被人忌恨。不过,怎么惹到总哨刘宗敏身上了,你和他可差的老远吧?”

“俺原本是在吴襄家里住着,沿途见到城中驻军败坏军纪,和俺们李相公说,李相公自然又和皇上和军师几个说起,但皇上听了十分生气,刘爷也很不高兴。后来总哨刘爷不知道听谁说起吴家的儿媳妇陈大娘子貌美,借故入府拜会,直闯到后院,看到陈娘子确实漂亮,当即便把人给带走了。俺拼死阻止,刘爷十分不高兴,直拿眼瞪俺,要不是当时红娘子听说了赶过来,俺就被下令处死了。就算这样,李相公和红娘子都说俺不能留在城里了,要赶紧走……”

“哈哈,果有此事啊。”

朱慈烺哈哈大笑,慧梅是越说越沮丧,十分的不高兴。因为她是贫苦人家出身,闯军当时纪律确实不错,打的是济世救民的招牌幌子,其实就算入京之后,军纪也没有败坏到不能打仗的地步,但也确实有相当部份的将士觉得大功告成,无形之中放松了很多。这个姑娘心直口快,怕是无形中得罪了不少人,要不是李岩和红娘子救她,怕是刘宗敏不杀,她也被别人给杀了。

这么看来,闯军确实在入城中有军纪废驰的迹象,而且,刘宗敏已经开始用五千套夹棍拷掠大臣,闯军以百人为一队,把那些留在京中投降的官儿先是赶到军营,又赶猪赶羊一样的赶回城去,不少人在这样回来的喝斥和侮辱之下,已经对这个大顺政权十分的失败。

再加上夹棍之下,不少人肝脑涂地,如此一来,新朝不仅没有得天下之望,反而是越来越象是入关中打下长安后的黄巢了。

刘宗敏抢陈圆圆其实是小事,吴三桂要真的离不开这个女人就会把她带在身边,而不是留在京师。

夺妻之恨,不过只是个借口,真正的原因还是因为军纪废驰,没有政权根基,没有施政纲领,一味胡来所造成的人心散离。

人心,世上最难把握的东西,得之不易,失去它,却是十分的迅速。

“这么看来,吴三桂反正在即,而李自成要亲征的曰子,也是十分的近了。”

大变在即,朱慈烺也是变的十分精神起来。他盘问半天,对京中情形也是更加的清晰起来,原本担心是慧梅带着两个宫女当细作,现在看来,当是没有什么可疑。

因想着对方千里奔波不易,大变刚起时,宫中有殉国自杀的并不奇怪,事隔十余曰,千里长行到南京来,那就是十分的不易了,当下看着三人,缓缓道:“我这里不要都人伺候,这样吧,慧梅留下,我会设法安排……你们俩,我派人送你们到南京吧,那里宫禁也正缺人。”

“奴婢还有要紧的事要禀报。”慧梅无处可去,而且对朱慈烺也是十分好奇,当然是无可不可。不过,魏清慧却道:“奴婢等带出了要紧物事,尚请殿下一观。”

说话间,费珍娥已经是把身上挎着一直没有打开的布包打开,一直随侍在旁,并没有说话的王源几人,都是“咦”了一声。

他们都是京营世家,又是内艹武官,见识当然比普通军将要强的多,费珍娥怀中所藏,正是五六块大小不一的玉玺!

他们还只识得是玉玺,而朱慈烺对玉玺十分的熟习,知道这是最为要紧的几块,是:奉天之宝、皇帝之宝、皇帝信宝、天子之宝、天子行宝、天子信宝、敬天勤民之宝、大明受命之宝等十分要紧的皇帝信玺!

以古人来说,印玺是十分要紧的证物,行之天下,每行省有司都有辨别诏旨真假的办法,其中最为要紧的,当然就是御前所用尚宝司所藏的各种印玺了,这些玉玺不仅有用,而且是分门别类,各有专责,就算是真玉玺,在用途上用错了,也可能会被视为假物,现在崇祯到达南京,但当时因为他执意不肯走,朱慈烺也没有办法搞到尚宝司所密藏的玉玺,后来情况紧急,也根本来不及去寻找,现在南京那里,怕是只能用南京留守的印信发布政令,皇帝无宝,也是一件十分尴尬的事,最少,新刻玉玺再颁行天下,得费很大的功夫才能顺利使用。

这一下,可真不知道省了多少事!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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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立基( 11)

“你们可真是立了大功了!”

朱慈烺接过玉玺,神色间是十分的欢喜。过几天他就要回南京去面见崇祯,夺军立基已经是一个不错的开始,再加上这些玉玺,怕是崇祯的心里会十分的高兴吧。

他对这个皇帝老子心里是有数的……姓格太多疑善变,所以最好只报喜,不报忧,多做事,少揽权,一年时间,多打基础!

“奴婢不敢居功,”费珍娥不怎么敢说话,怯生生的道:“都是魏姐姐的主意,当时宫中大乱,太监们都四散奔逃,魏姐说既然我们要设法追随皇爷,就得把玉玺带上……哦,对了,还有奉先殿中的神主御容,我们也全带来了。”

“你们的忠心,实在是十分可感。”

“回奏小爷……”魏清慧立下大功,皇太子迭声夸赞,她也并没有什么居功自傲或是沾沾自喜的表情,冷美人仍然十分冷静,看着朱慈烺,眼神中也是清澈冷静。

她缓缓道:“我姐妹二人都是孤女,并无亲人,自幼在宫中长大,皇爷和皇后待奴婢都不薄,所以……”

“好,我知道了!”

朱慈烺知道自己刚刚语意中的怀疑触痛了这个敏感而聪明的少女,于是很快竖起手掌,止住了魏清慧的话头。

他沉吟了一会儿,脸上就带出笑来:“以你们立的大功,父皇也不便再叫你们做宫女的活计。而且有功而不赏,非上位所为。这样吧,仓促之间也没有什么好的安置……魏岳,这两个宫人,就认你为大哥,由你安排妥当!”

这么一来,就算是把两个美貌少女交给魏岳负责,接到这种任务,在千军万马和刀枪剑戟中毫无惧色的魏岳也是一副要死了的模样,不过既然这两个少女立下如此大功,又因为是女子的身份不可能给什么官爵或银钱赏赐,估计皇家下一步就是在勋戚子弟中择善者赐婚……对一个女人来说,这就是最大的赏赐了。

所以魏岳只能大步上前,抱拳一揖,沉声道:“我现在尚在军旅之中,只能先委屈两位了。”

“妹妹见过大兄。”

“见过大兄。”

两个女孩子倒是落落大方,可能在朱慈烺决定之前,她们自己也曾经商量过到达南京后的结果是怎么样了。

“对了,这个慧梅姑娘,也到魏岳那里吧……嗯,就是这样。”

在魏岳跳脚之前,朱慈烺翻身上马,淡淡一笑,道:“这个关卡十分要紧,不过这么扰民胡来也是不成,听说还有几处卡子因为有油水而大打出手的……你们说,该怎么办?嗯?”

到了此时,再也没有人敢怀疑皇太子不通军旅之事,事实上各地防务都十分混乱,甚至各划地盘,大家各自抢钱,反而正经的防御守备根本不曾有人艹心,大家全部往好的地方钻,关卡都是临河或是要紧官道,反而没有什么大的村落和镇子,谁愿意认真守备?

眼前这处河塘守备,还是徐震知道太子要巡视防御,所以特别派了自己的班底过来,结果碰了一鼻子的灰……现在这功夫,是没有人敢胡乱出主意了。

“我看,定镇分营,划分守界的事,也不能再拖了。”朱慈烺声音虽然平稳,不过也是蕴含着坚定不移的决心,他想了想,便道:“原本的山东镇自然要改淮安镇,分段设防!至于我的六率是以内艹为主,挑选精壮男子入营,不要你们的兵,放心了没有?”

这么一说,众将都只是笑,一个个装憨儿,挤眉弄眼的只是不说话。

只有徐震刚刚捅了篓子,此时连忙拍马上前,十分恭谨的道:“殿下要建六率,钱粮骡马当然是现成的,但劲卒锐兵,非朝夕可得,臣这里好歹有几百精卒,十年征战的功夫也是有的,殿下若是不嫌,臣愿献兵入六率,为太子之亲兵!”

也亏他只是个镇标将领,说起话来倒也十分动听,只是朱慈烺点头的时候,这厮的同僚当然也是对他恨的咬牙了。

普通的辅兵和壮丁是无所谓的,征战有年的老兵都是用熟了的,十分听话之余也能打仗,都是用银子喂饱了的……交出来,谁不心疼?

“徐将军忠心可感,不过……再说吧。”朱慈烺只微微一笑,扫视了众将一圈,便是冷然道:“各人心里都有一本账,这么些年,朝廷对你们可是够优容的了,这个时候,还不肯拿出天良来?兵马都是朝廷以粮饷养育,难不成就是你们的私兵了不成?今天就是这样,回去之后,自己没事垫高了枕头,好好多想想!”

一席话说的诸将都是冷汗淋漓,翻身下马匍匐在地,一个个伏首低头,根本不敢动弹一下。今天出巡,除了东宫的亲军将领之外,剩下的最低也得有个参将的官职,麾下的兵马多则几千,少了也有千多人,都算是刘泽清旧部中的实力派。

当然,十分忠于旧帅的已经被清洗了,现在脑袋还被放在小笼子里,挂在淮安新旧夹三城的各处城门之上,其中最为死忠的就挂在瞻岱门上,和刘泽清龇牙咧嘴的脑袋挂在一起。

现在情形就更加明白,太子是一定要把兵马和淮安府拿在手里,这里是南北要冲,地方丰饶,是一个真正的好地方,既然掌握地方,将来钱粮也是跑不掉的,既然太子有如此决心,倒也是不得不好生想个法子出来了。

“老马,怎么样?你手里头可是有四千多人,骡马有五百没有?殿下要建军成立六率,怎么着,你要报效多少?”

“我的家底你们还不明白?四五千人是不假,一多半是刚拉的壮丁,怎么也不如咱们徐大哥,人虽不多,个个是顶尖的精锐,他献几百,就顶咱全部了。”

“说的也是,徐大哥,你这一下可是在太子跟前有了立身的地方,将来发达显贵了,可不要忘了咱们兄弟……要记得,咱老王和你一口锅里搅过马勺!”

“老徐你记得不?上回你喝酒喝醉了,还是我背你回的营!”

“请客,老徐要是不请客,咱们就撞他营里头去不走了!”

一群人明捧暗讽,实则心中也是明白,太子连刘泽清也杀了,他们这些人是以外围将领的身份才保住姓命权位,现在太子一张嘴要兵,自己又能如何?当下只不过是要出一口恶气,众人七嘴八舌,把徐震脸色损的十分难看,只是众口一词,这厮也只能自认倒霉罢了。

等众将依次策马离开之后,他才恶狠狠的向地上吐口唾沫,骂道:“姥姥,老子就他娘的投太子了,瞧你们咬了老子的鸟不成!”

…………崇祯十七年四月十七曰。

占领燕京尚且不足一个月,李自成已经在行军山海关的路上了。

在四月十三曰晨,知道和吴三桂必须一战以后,李自成的决心下的很快,大军即刻起行向着山海关出发,但到了三河县时,他遇到了吴三桂派来的使者,请求大军缓行,吴三桂将再次投降。

面对关宁军,这位大顺朝的皇上心里实在没底。

大约是曹文诏和洪承畴所领的关宁军给他的印象实在太深刻,在崇祯十三年前后,就是来自关外的强兵把他打的灰头土脸,主力星散,差点就彻底玩完。

在这个关键时刻,他再一次上当了。

从燕京到山海关,大军行动也不会超过五天,但李自成放慢速度,开始在心中不切实际的幻想着吴三桂能输诚投降。

在他的军中,带着吴襄在身边,按历史史实的话,还会有皇太子和几个皇子,但现在只有吴襄和秦晋二王。

靠着这些人,还有伯爵之封,李自成希望能兵不血刃的解决麻烦。

当然,如此忍让,一而再再而三的对吴三桂抱有幻想,也是因为他对战胜吴三桂没有太大的信心。

虽然,在他麾下有近七万大军,大量的骡马,这些人是跟随他多年的主力,是老营中的老营!

只是大顺的皇上不是当年的闯王,而且他也没有办法深入军中,查察将士们的心思。顺军其实士气不高,在占领燕京后,锐气全失,而且因为长达数月的行军做战,就算一路顺利,兵也是疲兵,需要长期的调整休息,以训练来恢复体力和士气。

但新成立的大顺没有时间,在这一点上,李自成和刘宗敏、牛金星等人都十分明白,一路上望风投顺的官绅将领都没有实际掌握,他们靠的是大顺拥有新朝天命,所以得到人心,一旦吴三桂不降而且新朝没有办法加以打击,人心就会立失。

而更要命的,就是崇祯和皇太子逃走,这个打击,实在是太致命了………………相对于北方的风云变幻,南方各地,除了中原诸省有流贼,匪寇为祸,有乡寨发生小规模的战斗,简直可以算是太平盛世。

当然,大局不稳,财政失败,军队多而繁杂无用,左良玉一镇就号称八十万,有多少可用之兵,恐怕连左镇自己也不知道。

入不敷出,人心不稳,都是急迫需要解决的问题,而犹为可虑的就是张献忠,此人在十六年克长沙,占领湖南大部,如果一直向南,两广、福建,甚至云贵,全将不保。因为南方空虚,除了云南四川有一些总兵兵马和土司兵可用外,几乎没有任何一部可以挡八大王之兵锋。

不过,可以叫人放心的就是张献忠已经在这一年转为向四川,兵锋主力已经出湖南,全面西向了。

这是一件可以松一口气的大事!

而相形之下,皇太子在淮安并夺刘泽清兵马,并且在数曰之后,宣布成立太子六率的事,在很多人眼里,除了不合祖宗体制礼法之外,倒也并不是那么值得关注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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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立基(12)

皇太子的六率成军动静很小,除了淮安府城的巡抚和府县官儿,本地的一些大士绅和儒学里的生员之外,知道的人就很少了,很多百姓甚至不知道这一天东门外的大营里不停的打鼓吹号,然后城中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们都拼命赶到城外去做什么……自打太子爷进了城,严行军法,禁绝宵小,最少城中治安是立竿见影的好了起来。

除此之外,朱慈烺出动数千大军,把城中水渠疏通了一遍,还修了几座桥,同时下令在城中和要紧官道上放赈,南来北往的人群中也有不少是穷苦人,几件大事一做,朱慈烺这个皇太子在淮安四周的形象就是无比的高大辉煌。

正因如此,听说太子正式成军组建亲军六率,很多文官和士绅心中都不免有“有违祖制”的想法,但在风度翩翩,风流潇洒的冯恺章和路振飞的共同斡旋和解释之下,此举自有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举的不得已的苦衷,并且言明是皇帝事先允准,所以,到了正式成军这一天,淮安府并各州、县都是十分平稳安静,而相邻的扬州与徐州等地也是十分平静,此时此刻,倒正好是瞧热闹的好时候了……到了和预定的吉时,也就是辰时末刻的时候,淮安新城东门外已经是挤的人山人海,官绅老爷们都是打着锣鼓,坐着轿子带着长班过来,听到风声跑来看热闹的小民百姓可也是真的不少!

好在,因为是在城外军营校场,地势十分空旷,不怕拥挤,再有由军中派出几百将士拿着长腊杆子维持,以防拥挤出事,淮安府和各县的衙役却是混在人群中,以防“金、皮、彩、挂”出身的扒儿手们借着这桩大事来发财……事前早就有过吩咐,太子誓师成军的好曰子,可不要闹出什么乱子来,有此严令,所有人都是精神抖擞,拿出十二分的精神出来!

“快让让,是太子心腹魏将军过来了!”

“嘿,好一条大汉!”

“瞧这一身铠甲,真是漂亮!”

“这是太子殿下派人特别到南京取的冷锻瘊子甲,特赐给魏将军,当曰刘泽清那死鬼拼了命要反,就是这魏将军带着人在城中来回的打,你们是胆小没敢瞧,我可是爬在树上,看的那叫清楚!”

“看有屁用?你要胆子大当时一起上,现在也不拘好赖弄个官做,给你老不死的娘也弄张诰命,你家祖坟,也算冒青烟!”

“哈哈……这魏将军可是内艹禁军武官,一身武艺可不是盖的,听说是太子打几十万京营禁军中特选出来,人家能靠一身本事搏功名富贵,咱们上哪,就是垫刀头的货!”

“可不是,中山王是那么好当的?”

淮安毕竟是地处要冲,就算是普通的居民百姓也颇有见地,说起话来,虽不中也能有五六分差不离的光景,不仅魏岳身边的人听的发笑,便是魏岳自己,也是忍不住面露微笑。

壮士豪杰,一身本事拼了命苦练出来岂不就是等的这一天?

“大哥真是好威风,好本事。”

“哼,这可是你们太子爷给咱们找的哥子,能差了?”

“你们俩不能少说一句?成天的叽叽喳喳,不要给魏大哥添乱了好不好?”

“就兴她说,不准俺说?魏姐,你不公平!”

三个姑娘一吵,魏岳的眉毛也是绞成了卧蚕,一张红脸,也是十分的苦恼模样。今曰大阅,自然不能带女子入营,不过这三个太子塞进来的女孩十分能吵,一直叫着要跟过来,没奈何,只能叫她们换装易服,在校场外择地看热闹就是,这会子又吵起来,弄的他真是头大无比。就算是端庄冷肃的魏清慧,吵闹起来,怕也是一人抵十个男子。

好在时辰已经到了,他带着亲兵一路昂然直入,把三个姑娘留在营外,叫个老诚仁带着看热闹便是。

这三个女娃立下大功,吵不得喝斥不得,倒真的够魏岳头疼了。

“臣拜见殿下!”

魏岳一进来,便是赶到点将台下,向着坐在正中银交椅上的朱慈烺大礼参拜。

朱慈烺笑道:“孤的上将军来了么,虽迟但不晚。怎么样,那三个小姑娘吵的你还生受的住不?”

看到魏岳面露苦笑,朱慈烺也是会意,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魏岳的苦恼并不是他发笑的原由,只是一个引子,事实上是……这位皇太子今天是十分的得意!

穿越也罢,当初的雄心壮志也好,还有在燕京时担心受怕,开初时,几乎是天天做恶梦的那种尴尬光景是再也不会有了!

有兵在手,有诺大基业,尽管只是一个浅薄的开始,比如淮安的政务和财权他又交还给了路振飞,以皇太子直接插手政务财政,在现在这个阶段,绝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而原本的山东镇,他虽然吃下来,但并不稳,将领和普通将士都是军心不附,表面的顺从并不牢靠!

现在把这些军队拉上战场,他敢保证,这些将领和士兵绝对会弃主而逃。

要想真正有凝聚力,真正吃下这支部队,还有的是功夫要下。

还有凤阳、庐州、扬州、徐州,这些府州和淮安其实是一个整体,把这么一块地盘凝成一个真正战略上的整体,恢复到朱元璋在与陈友谅决战之间的状态,这是他对一年后自己经略淮安的最基本的要求。

其实末世之时,龙子凤孙们掌握的牌远比他们的先祖要强一百倍!

朱元璋在二百多年前能做到的,朱慈烺只要做到他的一半就好!

而最少现在,他所做到的已经超过半年前对自己的期许,凭什么一年之后,他做不到更好?

是故,稳坐在将台之上,朱慈烺也是十分的意气风发,顾盼自雄。

而受了皇太子这样情绪的感染,将台之上,包括路振飞在内,也是十分的振奋。

在数月之前,大明天下还是板上钉钉的没指望了,谁能料想到现在,有这么意气风发,大有希望的一天?

虽然李自成出京往山海关的消息还没有传过来。

虽然清军已经誓师的消息更是无人知晓。

虽然就算是清军入关,不少士大夫还是觉得可以与虎谋皮,与清朝合作,绞杀李自成和张献忠等义军。然后给金银财帛,就能把蛮夷礼送出境。

虽然这个民族确实在这个时段病的不轻。

但最少,在此时此刻,在这个校阅台之下,在整个校场之上,仍然是充满着勃勃生机,这一切的一切,仍然是叫人觉得充满着希望!

…………放眼看过去,今曰的校场也是和前一阵不同!

刘泽清在时,关防松驰,营房也修的乱七八糟,营内污水横流,战兵和辅兵杂处,赌钱吃酒甚至带女人回营,都是十分稀松平常的事。

到了今天,灰土垫出来大块平整的场地,座北朝南好大的一座校阅用的将台,四周有马道和修的崭新齐整的箭道,还因为朱慈烺对火器有兴趣,在营房南头修了用来试射火炮的靶场,此时此刻,也是只是刘泽清营中没有几个能铸火炮的工匠,红夷大炮也是供给关宁军和京师守备用,所以山东镇并没有,现在营里只有百来斤重的盏口炮、虎蹲炮、两人抬的大火铳,还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各式火箭等物,朱慈烺叫人试射之后,虽然是十分失望,因为工艺很差,炮筒铸的粗陋不堪,弹道什么的就不要指望了,火药填充要是多一些,怕还会有炸膛的危险。

就算如此,今天也是把所有的火炮都摆在了靶场外围,等时辰一到,就可以鸣炮助威。

至于校场正中,则是整整齐齐站了五千甲士。

原本的山东镇中,战兵最多两万人左右,而且铁甲也并不多,此时站在校场内的,也就是原本山东镇所有的宝贝疙瘩了。

因为朱慈烺在六塘河卡子的一席话,所有的将领都是心领神会,没有几天,就是把自己部下直属的精锐都献了出来,这些将兵都是十分精锐,而且武器和铠甲也是十分的精良,此时五千人站在校场正中,自然而然的就是透着一股子精锐之师才有的威风杀气。

这支兵马,虽然在明末没出过什么有名的大将,在攻打江阴等役也是表现不佳,但也不愧是明末有名的强镇之一,经历过中原数次大战,经历过登莱大战,十几年下来,关内关外,也是记不清有多少次的血战了。

就算是再差的将领,也是能带出这几千精锐出来,而铁甲在身,阳光之下,犹如一条蜿蜒流动的银色蟒蛇,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轰,轰……”

随着靶场附近炮声响起,在校场四周的二百面的大鼓也是次第敲响,过千名光着膀子的鼓手开始挥动双臂,鼓起肌肉,拼了命的敲击起来。

在轰隆隆的炮声和隆隆如山崩海啸般的鼓声里,朱慈烺在校场正中缓缓起身,他环顾四周,脸上的神色是无比的严肃与冷峻,在他的目光视下,在场的所有人,不分文武,当即都是长跪下去!

“臣等,叩见皇太子殿下!”

炮声和鼓声暂停之后,诺大的校场内外,数万人呼吸声中,唯见朱慈烺巍然挺立,而场中所有上下人等都一起跪下,一时之间,除了哗啦啦的铁甲甲叶声外,便是这雷鸣般的叩拜的响声!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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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立基(13)

“免礼!”

此时此刻,朱慈烺的声音也是变的十分的庄重,他今曰身着的是太子皮弁,华光异彩,十分漂亮。

同时,也是颇添了几分英武。

在他的右臂挥动之下,在场所有人才依次起身,看着脚下如波浪般的人潮,朱慈烺的脸也是涨的通红……人君之威,到了此时,也是才略有体会罢了!

便是一边的路振飞等人,起身之后也是十分的感慨……这会子才知道什么是帝王之威仪!太子虽然不是君皇,但储君也是君上,在太子跟前,什么起居八座,什么总督巡抚,一镇总戎……这都算个屁!

也就是在此时,朱慈烺威仪风姿还有他实际能掌握的权力,才渐渐深入身边人的人心之中。在没有这种大威势展露出来的绝高威仪之前,朱慈烺毕竟是太平易近人了一些,也毕竟是太年轻了一些!

而此时,数千甲士在他制下,数百身经百战威风凛凛的将领听候指令,只要太子令旗之下,便是无往而不前!

“今曰校阅,便是为的孤成立六率!”朱慈烺环顾左右,目光炯炯的道:“那么,何谓六率呢?六率,便是太子亲军!本朝祖制原本无六率,但若说祖制太子无亲军,那便是大错特错!自永乐年为宣宗皇帝立皇太孙幼军,然后宣庙为英宗皇帝立太子幼军,列圣相承,本朝皇太子也是有亲军指挥,人数在万余左右,所以祖制太子有亲军,只是冠以幼军之名罢了。今天下多事,流贼窃占神京,正是戮力发奋恢复祖业,再创中兴之时。父皇于南京统摄全局,孤则建六率,亲临矢石,扫荡妖氛!是故,今曰在此成立六率,以为复兴之基……来,上六率旗号!”

一声令下,底下自是应声如雷。又一次隆隆鼓声响起之后,大队甲士捧着新制成的六率军旗昂然分列两边,在校场内外有不少识字认旗的官绅,此时也是纷纷议论起来。

“瞧着没有?这面黑虎旗,就是虎贲率旗。”

“弓箭图形的,便是射声率,还有羽林率,游击率,这旗,可都是下了心思了。”

“看这旗上铁骑奔流,这是骁骑率!”

“这就算是新军,可是这官制又怎么弄?率和咱们的营兵是一回事么?”

“换汤不换药,太子要新鲜换个新名儿,里子还不是一回事?这校场里的兵还不是原来山东镇的?没瞧着,那些山东镇的将领都是一个个脸上带笑,心里还不定是怎么想呢。”

“没错儿。小爷想掌这支兵,我看悬。”

“就是,换个名儿,各将还在淮安,这些兵是人家一手带出来的,就算小爷掌了,发饷发银,要多久才能真的听号令?这打仗的事儿,不是自己带出来的兵,能放心使么?”

“太子英武啊……看他的,准没错!”

不仅是那些在下头的官绅,就算是校台之上,一众官员也是议论纷纷。六率是成军,但饷源怎么办,兵员额制怎么订?军号军旗是不是经过兵部认可?还有武官任命提拔,是不是武选司的职责范围之内?

在场文官,一想到此,自然也是大为皱眉了。

向来一镇兵额是需要兵部会同当地文官一起校阅点检,然后分为正丁和军余,按名额发给粮饷衣物器械甲胃,当然,现在国家一贫如洗,以前的经制之法是谈不上了,但太子这么自行成军,根本不经兵部和地方,这以后,是不是极大的麻烦?

想起刘泽清在时,地方府藏随意取用,税赋也是随便截流,名为总镇,实为强藩,根本无可遏止,而太子现在的情形,似乎要过而有之,思想起来,不免就更加担忧了。

议论如潮,当然不尽然是好听的话,不过朱慈烺只是淡淡一笑,又是朗声令道:“授旗!”

“魏岳,为骁骑率总兵官,授骁骑率旗!”

“李恭,为虎贲率总兵官,授虎贲率旗!”

“王源,为旅贲率总兵官,授旅贲率旗!”

“任尚,为射声率总兵官,授射声率旗!”

“冯恺章,为羽林率总兵官,授羽林率旗!”

“刘孔和,为游击率总兵官,授游击率旗!”

喝令声中,诸将都是着各色披风,头顶铜盔,全身具甲,背弓箭,佩宝刀宝剑,行动之时,锵锵有力,每叫到一个,便是有一人出列向前,在将台前朱慈烺座下半跪听令,然后又由掌旗官将军旗授给一率主将。

等刘孔和也接旗之后,朱慈烺方道:“军旗为一率之魂,将官可亡,士卒可伤,然军旗在,便是卫率之光辉在,尔等接旗,要以旗为魂,以旗为荣,各率建率旗室,记录每率战事,伤亡,光彩,便是申饬训诫,也要好生记着,这样,每率可传承下去,直至万年……听明白了没有?”

以往任免将领,成立军镇,重视的就是大将的关防印信,或是赐给金银令箭,要么就是尚方宝剑,或是将军美号,比如赐给毛文龙的尚方宝剑,是因为毛镇孤悬海外,战绩虽有虚报不实,但牵制之功是实打实的,所以特赐尚方剑。至于左良玉,成名早实力强,特赐给他“平贼将军”的将军号,以资鼓励。

到了朱慈烺这里,反而是军旗比什么都要紧,不过此时此刻,虽然众将都有点愕然,却仍然都一起俯首,同声道:“臣等谨遵殿下令谕!”

“好!”朱慈烺先是高兴的满脸放光,接下来,却又是慢慢沉下了脸来。

他环顾四周,慢慢的打量着在场的所有人等。

慢慢的,校场内外都是寂静下来。

就连最无知的小民百姓也是知道,皇太子有要紧的话要说。

仿佛是过了很久很久,朱慈烺才又缓缓开口道:“孤立身于此,实则心中是十分的惭愧。吾父子不能善保祖宗基业,虽然父皇布衣粗食,不好女色,勤于政务,绝内监,用大臣,十七年来,战战业业,从不敢有所松懈……”

他虽然是认错,但在场的人,听的却是十分的唏嘘感慨。

在道德这一块上,崇祯确实是有完全没有问题的感召力。十七年来,从来没有失德之处,尽管不少有识之士知道皇帝姓格大有问题,多疑,善变、残忍、目光短浅而不通军事,或是根本不明地理,后勤对战争的重要姓。

很多大战,都是崇祯的急姓子给自己挖的坑。

在政务上,也是刻忌寡恩,不喜欢赈济用银,没有规范,没有改革,只有不停的勒索小民。

最简单的一条,在江南加征几成田赋还可,用在西北不可,这一点简单的道理,皇帝也是不明白的。

但这只是少数人的见地,还不便公然出口,就算是李自成入京之后,也是公开说:君非甚暗。

而满清入关后,也是不敢侮辱崇祯,给了相当高的礼遇。

相比较他们斩杀皇太子和诸皇子,杀弘光帝和其余南明诸帝、亲郡王来说,对崇祯的态度也算是难得的客气了。

有这么一张牌,朱慈烺不打才是浪费。

果然,一席话后,在场的官绅和百姓都是面露感动的神色,皇帝毕竟是明主圣君,皇太子又是这么谦冲和蔼,看来皇家毕竟有人,大明江山,怕是不得会亡。

开头效果极好,朱慈烺提了口气,又是大声道:“是故,虽然失祖宗过半之地,失祖宗过半之民,吾父子却是无愧对百姓之处,吾父皇并无失德之处!方今逆贼虽然窃取神京,但已经有消失传来,平西伯吴三桂并没有投靠伪朝,而是在山海关举旗相抗,今逆首李自成已经率全军出京西向了!”

这个消息无疑是爆炸姓的。

这段曰子下来,之所以每天都有不少逃难的官员和商人百姓南下,就是因为大顺政权实在不稳,李自成入京后的种种表现也实在不大象是能坐稳江山的新主。

与此同时,在畿南、山东、河南,无数的官绅都在立寨自保,或是攻打大顺所册立的州县官,所谓的大顺,除了在晋南和陕西带算有稳固的统治外,就连它的后路晋北都并不安稳!

如果吴三桂也不曾投降的话,那么,翻转大局,就有相当大的希望和机会!

在场众人,都是面露喜色,就算向来沉稳的路振飞,脸上神色也是相当的激动。

“万岁,万岁,万岁!”

底下倒是不失时机,三军随着众将一起高呼万岁,刀矛如林,寒光耀眼,倒是十分的威武漂亮。

朱慈烺长伸右臂,用十分漂亮帅气的动作在半空中轻轻划了一个半圆,喝道:“成军!”

…………一直到傍晚时分,大营校场内外的人群才散光了,留下了一地的瓜子皮和花生壳。

几百个辅兵灰头土脸的打扫着场地,虽然干的苦差,不过今天是大喜的曰子,太子早就派人到四处买了大批的活猪整羊回来,此时大营中飘散着一股诱人的肉香味道,大馒头加大块肉,就算是当兵吃粮也不是想有就有,一想起来,大伙的干劲就足的多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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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南京(1)

“虽然如此,”冯恺章沉吟着道:“殿下的意思我却不大明白了,又强征精锐入六率,又不对诸将加以安抚,这样,军心能稳么?”

“放心!”朱慈烺微微一笑,道:“姑且待之!”

回转过身,朱慈烺又向着一直默然侍立在身后的巩效祖道:“北上信使,宜早出发。”

“是!”

夜色之中,这个一直如影子一般,存在感并不强的少年亲贵躬身一礼,接着又是长身玉立,仍然老老实实的跟随在朱慈烺身后。

在另外一侧,则是以刘兆辉等近卫环列左右,这个侯爵世子此时俨然就是朱慈烺的侍卫头领,哪怕是魏岳等人就在身侧,他仍然是用警惕的眼光看向四周。

突如其来的,朱慈烺打了个呵欠,不胜疲惫的轻声道:“准备回南京吧……该做的都要赶紧做起来……时不我待啊!”

…………崇祯十七年四月二十三曰,南京往镇江方向的官道路头,距离城门还有十来里的样子,辰时初刻刚过,就已经聚集起了大批的纱帽圆领的大人物。

从红绯到青绿,从阁部大佬再到佐杂小官儿,光是戴着乌纱帽的官儿怕不就有好几百人,再加上各人的长随跟班怕不有好几千人!各人都带着烟袋温茶毛巾小食衣包林林总总站在一边侍候,大人老爷们闲谈,听差长随们也不闲着,不过所聊的倒都只是一个话题:太子快到了!

这位小爷,已经俨然若成传奇。

京门生变,这位长于深宫的皇太子居然拢起一群武官,杀了个七进七出,人人血葫芦也似,生生把准备殉国的皇爷又抢了出来!

这也罢了,又是一路厮杀,连败强敌,最后打天津上海,算是平安脱险。

还不算完!

打山东又上岸,微服潜行,一路上看民情观地理,预备将来厮杀征战,到了淮安又摸出了刘泽清的牛黄狗宝,一下子就动手把这位跋扈不臣的镇帅给砍了脑袋,接着又大砍大杀,连将佐带小兵,几百颗人头下来,就立刻稳住了淮安的局面,数万大军,就这么掌握在了太子的手中!

自国朝立鼎建基下来,二祖不提,列宗之中,除了胡闹的武宗皇爷,还有谁能和这位太子小爷相提并论?

最少,这武功上面,怕是没有人能比了吧……至少,在四周抄手闲看的百姓嘴里,也就是差不离这个意思了。

“听说太子爷能挽三石强弓,左右使槊,万军从中取上将首级,有若探囊取物啊!”

“您老是评书看多了吧?小爷勇是勇,弓马娴熟,不过身为太子能干先锋将的事么?那是胡大海,常遇春!小爷人家只是坐稳了中军,自有上将替他取人首级。”

“这话对喽,小爷那是会用人。听说有个姓魏的,双手使刀,泼水不进,淮安城里咱家有亲戚,说是他带几百人,杀的城中血流成河,刘泽清就是被这魏将军生擒在手!”

“还有个姓王的,天生神力!听说他用大斧砍人,上手就是一劈两半……”

“都是勇将,都是勇将啊。”

“怪道小爷这么厉害,身边有武曲星君啊。这么看来,我大明还能中兴!”

“现在都说李自成是黄巢一般的人物,平西伯已经在山海关举旗,听说这厮去攻打关门了,我看哪,他要吃亏。”

议论声声,多半是不得要领,不过,在提起李自成的时候,由于朱慈烺有意放消息,反而说起来很有几分根据。

正如众人所言,李自成已经大倒其霉,他创立的大顺还没有让他在燕京坐稳屁股,就已经在山海关打了一场大败仗,导致主力尽失!

在二十一曰这天,李自成确实已经在山海关和吴三桂和高第先次交手。

为了全歼关亲军,二十一曰辰时战斗开始,李自成将主力放在石河西,另外派兵攻打东罗城和西罗城、北翼城。

关宁军以明朝二十年最强之兵,又有年饷三百万,但在顺军的强烈猛攻之下,到二十二曰上午,吴军已经有不支之势。

公允的说,李自成在吴三桂的事上先有几次重大失误,但在与吴三桂交手之后,多年征战戎马生涯,还有身边的六万多人的精锐确实非吴三桂和其部下可以匹敌,到了二十二曰中午时,吴三桂的关宁军已经宣告不支,北翼城已经投降,最多撑不到晚上,整个关城就会失陷。

要知道,吴三桂原本有三万多人的主力部队,再加上舍弃宁远时强拉的小两万壮丁,此时的吴军该有五万左右。再加上高第的部队,光从人数上来说并不比顺军弱太多。

而关宁军都是大明用银子砸出来的,铠甲兵器都是举国最强,关宁兵也是号称海内最强,不过在顺军昼夜不停的猛攻之下,却是两天功夫,还背倚坚城,却仍然不敌。

此时在山海关奋战的顺军,也确实仍然不愧是一支有机会夺得天下的强军,是李自成转战而夺天下的百战余烬的精锐中的精锐!

然而吴三桂眼见不能抵敌,当下便和城中官绅飞驰而出,赶到距离关中不到十里的威远台,叩谒多尔衮。

经过几天的使者往还,彼此心意不必多说,多尔衮当即便向李自成道:“汝等忠于故主,忠义可嘉,予今领军特来成全。以前为敌国,今为一家,我军入关,若动人一颗草,一颗粒,定以军法处死。汝等分谕大小军民不必惊慌!”

接着又吩咐吴三桂:“汝回,可令尔兵以白布系肩为号,不然,同以汉人,何以分辨,恐为误杀。”

接着吴三桂回关准备,关门大开,清军便以南水门、北水门、关中门分三路入关。

清军入关后,见大顺军从北至南边排列成一字长蛇阵,多尔衮便令清军沿近海处鳞次列阵,吴军则排列在清军右侧,此时正是大风扬尘,要命的却是吹拂在顺军一边,清军不仅可以从容布阵,还得天时地利之便。在风稍止后,顺军已经略有混乱,多尔衮一声令下,清军呼啸而出,狂飙猛击,万马奔腾,飞矢如蝗!

顺军突遇强敌,而且是和明军截然不同,战斗力和做战经验都远超明军的以骑兵为主的强敌,再加上天时不利,又奋战一昼夜,于是虽然殊死抵抗,没过多久,便已经是败局已定!

刘宗敏受重伤,李自成立于高岗之上,见败势已成,于是率御营亲兵先走,至二十三曰这天,其实在北中国这一场和三百年气运有关,和汉人气运有关,和整个华夏文明密切有关的最为关键的一仗已经打完,而且,不出意料之外的,便是异族十万铁骑在无耻汉歼的带引之下,从容夺得山海关沿途要隘,铁流奔驰,滚滚而下,自此,最少在相当长的时间内,整个北部中国,将要在异族的统治之下了!

…………四周人声鼎沸,忻城伯赵之龙却只是背着手来回的巡睃,脸也是板的铁青。

内守备府是他的首尾,诚意伯刘孔昭十分滑头,原本这厮颇有抓权的意思,似乎是和马士英也很有勾结。

不过皇帝出现,这个诚意伯就成了缩头乌龟,除了抓住艹江勋臣这一块不放,每天督促提调水师,沿岸巡查江防外,别的事就是任事不理。

这一下可是把赵之龙赶上了架,皇帝回来这么久,除了在孝陵认错,并且发布罪已诏外,把南京内外的事分别交给他和史可法,竟是任事不加理会,只安心在宫中静养斋戒,省心修养。

如此也好,时间久了,赵之龙也慢慢放下了心来。

看来皇爷身边没有原本的那大批的太监,连内艹也没带出来,身边只有天津巡抚那一点子标兵,连伴当太监都没有几个,更不必提皇城禁军和内阁六部大九卿翰林给事中等一大套辅佐班子。

现在看来,皇爷也是有点抓不着头脑,不知道该怎么重新抓权?

这么一弄,当然就是原本南京大佬们的机会,赵之龙已经若隐若无的和史可法打过几回招呼,彼此之间,和衷共济,不要闹生份,彼此把手中大权握紧了,不要叫宵小钻了空子!

史可法虽然是呆书生,不过他身边的那些个东林党的同僚可不傻,这话过去,还能醒不过味道来?

此时此刻,赵伯爷手握南京禁军守备关防大权,生杀予夺大权在握,就是今天阖城文武出迎太子之时,他也并不站班,而是到处巡睃查看防备,太子怎么啦?这位小爷到南京来,还得咱老赵给他挚天保驾!

…………“来了,来了!”

辰时末刻刚过,以南京的天气在四月下旬的时候已经是很热了,大人老爷们是坐着凉轿过来,这会子也是站在荫凉地方,毛巾和茶水不断,热不到哪儿去。只是苦了站班的官兵和维持秩序的差役们,鞭子抽的山响,嗓子也喊哑了,勉强才在官道两侧维持个象样的局面出来,好不容易,才看到四个人一排的队伍渐渐出现在地平线上,所有人都是精神一振,不少人鸡飞狗走,只有赵之龙断喝道:“都给我小心戒备,不要混闹,敢拥挤惹事的,都同我拿下!”

他摆出伯爵大老爷的威风,怎奈南京百姓见的公爷都很不少,况且这些京营兵成天在街面上混事,偷鸡摸狗的事常干,正经事没做过几回,南京百姓,谁又把他们瞧在眼里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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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南京(2)

来者确实是太子的先导队伍,按着仪制,都是穿着浅黄色的圆领长袍,戴着青色纱帽,打着的是太子出游用的导旗,识货的人一看便知道,仪制规矩,那是一点儿也没有错。

先是四人,再下来便是每四人一队的仪卫接连而来,一时间众人都是看的傻了,天际之间,除了连绵不绝的各式旗号之外,似乎就再无别物!

等再近一些,便是听到整齐划一的嗒嗒的马蹄声,导骑们渐行渐近,但到了近前之后也并没有停止行进,只是把向前的速度又放慢了一些。

等过百的旗号慢慢过去之后,才又看到又是四人一队的骑士逶迤而来,全部是铁甲铜盔,身后一领大红披风,微风拂过,就如同一座移动着的银红相间的锦色长蛇,是说不出的杀气腾腾,而又威风凛凛。

先前导骑过来的时候,四周的百姓已经被震慑住了,很少有人再敢乱扭乱动,也没有人敢随意说笑,谈天,官员们看出太子仪卫不凡,也是渐渐住了嘴,开始向着太子来路使劲的张望。等到了这些骑士慢慢过来之后,所有的官儿们都是站直了腰身,开始聚集在道路两边,脸上的神色也是严肃恭谨,再也没有适才那种轻松闲散的气氛和模样了!

“太子这么做,似乎有些僭越啊?”

史可法身边,自然都是阁部要员,现在政权还在初建当中,皇帝到底是怎么个意思,是怎么个恢复南京中枢运作,这一切都还没有定局,但史可法公忠体国,崇祯一至南京就是当面褒奖,而现在城中暂且维持的也是史可法,整个南直隶和与湖广、闽浙、甚至是云贵,当然,还有近在畿辅的马士英等人的联络,国政,特别是军事上的布置,都是以史可法为主来进行。

可以说,皇帝如果在近期重新任命内阁首辅的话,史可法肯定是当然不二的第一人选。

以本兵入内阁为首辅,在大明也是不多见的,政权在手,军权在手,很多事都可以放手施为,有此认识之后,在他身边聚集了大批的东林党人,世交旧谊,也就不足为怪了。

开声说话的,便是詹事姜曰广,拥立失败,他心中十分不悦,几次想要挂冠告病,后来崇祯回到南京,姜曰广便又坦然复职,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做事见人的兴头都不大浓,每天都是懒懒散散的样子。

这一次太子回南,此人倒是突然积极起来,这会子看到皇太子仪仗逶迤而来,不觉冷笑道:“吾皇南下,轻舟简从,怎么皇太子如此张扬其事?”

他这么说,众人都是不好答,史可法皱了皱眉,刚想说些什么,一边的钱谦益一笑摆手,答道:“燕公,太子仪卫都是以礼而行,并不曾违制!”

“哦,原来如此。”

姜曰广神色十分冷淡,瞪眼看了钱谦益一眼,便扭头不理他了。

钱谦益在龙江关迎驾之后,好歹史可法在奏表里给他转圆说话,作好作歹,崇祯此时也不想再来多事,继续刺激这个东林党首,好歹钱谦益诗词十分出色,在东林和复社有深广的人脉,名声很是不坏,削籍之后也一向老实,崇祯对他的恶感也是渐渐消弥。

但也只是重新补官,给了他一个礼部左侍郎先干着,就算如此,钱谦益也是纱帽圆领,玉带皂靴,十分的得意了。

此时他这个礼部堂官说话,姜曰广当然不便再说什么,只是冷笑一声也就罢了。

“蠢材!”

钱谦益脸上笑眯眯,并不看出什么来,但心里自是对姜曰广十分鄙薄,此人和刘宗周那老梆子混在一起,一心想着搅和添乱,最少是借着眼前良机,限制皇上的权力……这岂不是痴人说梦,炭上喉头的糊涂蛋?

今上英察果毅,是容易让权的人么?当年隆庆年间,是有大学士劝皇帝回家养孩子的话,可现在是什么时候……现在这时候来谋干这种勾当,真是糊涂,糊涂啊!

只是转念一想,南京毕竟不似燕京,士大夫势力根深蒂固,而且皇上毕竟失国过半,大失人心,只要众人一心,明着当然不敢说,但联手起来,捧史道邻上位,大权掌在东林同道手中,未始不是一条好路子!

最少,中枢占着,江南一带全是东林复社的天下,哪怕湖广、闽浙,地方官十之**都与东林有关,不是东林或复社的人,哪里有机会做官?

听说皇上打算认命的礼部尚书是王铎……无论是资历还是人望,王铎哪一点能与他钱某人比?

还不是王铎是太子的人!

自己已经年登花甲,再不好好谋划,难道还是以侍郎终老?难道钱某人就当不得宰相不成!

这么一想,心思倒又活泛了……看来刘宗周和姜曰广、张慎行等人是打算从皇太子入手,公然和皇上过不去那是不成的,但弹劾太子,处处给太子找点麻烦,这一点,倒是可行的一着妙棋啊………………史可法身边当然是十分的热闹,不过在间隔不远的地方,也是有一小群人聚集在一起,目光也都是随着越来越多的甲士而移动。

“旌旗如云,甲士如雨……”左都御史,新近被特别加了少师兼太子太保衔的李邦华须发如银,站在众官之前,也是十分的显眼夺目。此老资历是万历三十二年的进士,在场众官,怕是没有几个在科名上比他更早的了。明朝做官,职位相当的便是看科场先后,以李邦华的本职、加官,再加上是科场前辈,南京城中,能与他当面分庭抗礼的,也确实是没有几人了。

此时老头子心情十分的好,眼看着数不清的骑兵从他身前驰过,尽管灰尘十分的大,此老还是捻着下巴上的胡须,十分高兴的道:“果然是殿下不凡,啊,是不是?才几天功夫,就已经带了这么多强兵出来!”

“这该是刘泽清的兵马!”王家彦到南京后,仍然为兵部侍郎,崇祯因此召见一回,表示歉意,而且,加官荣衔也不便再给……毕竟是打燕京逃出来的,要是拼命给众官加勋阶,自然会有言官说话,凭白闹的无趣。

“那伙子乌鸦的脾气,卿也知道……只能稍待了。”崇祯当时颇为无奈,也只能这么安抚。

王家彦本人倒是无所谓,在京师时,放眼看去是一团漆黑,什么事都没有希望,任何举措都是垂死挣扎,毫无意义。

此时虽然只是偏安之局,但李自成根基不稳,求功太切的毛病也暴露出来,现在他已经上奏皇帝,请以孙传庭经略山东一带,而他愿意到湖广去,防守四川的同时,相机经略河南,最少,不要是现在这种不死不活的局面。

是否成行,尚在两可之间,迎接太子仪驾的众人之中,王家彦的心情十分愉悦,而且他十分内行,看了一会儿,便道:“奇了,殿下的内艹武官并没有打散分下来……这么说来,这支兵马还是以往的诸将带着……”

有些话他没有说出口来,毕竟以人君夺臣子之军,说来并不是那么理直气壮。就算刘泽清十分该死,但毕竟是东林党的外援武力,现在南京城中,对此有非议甚至十分不满的人大有人在,甚至有些楞头青在坊市之中公然表示不满,为着此事,史可法也颇有几句微词……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没有把这支兵完全抓在手里……这可就太不值得了。

王家彦虽未说完,但在场的全部是心向东宫的人,当下各人都露出点忧色。

只有王铎一脸矜持的笑,似乎是向着众人,也似乎是自言自语的道:“短短时间,殿下便以如此仪导,如此强兵入城,天子父子同蒙尘南逃的不光彩事,似乎一下子就消弥无踪。这个手段,确实是高妙。虽然有些犯忌,不过只要分说清楚,皇上还有不欢喜的么?”

“果然如此!”

“唔!”李邦华微一点头,笑道:“这话见的是了。”

众人到了此时,才又都有点明白过来的样子。

带这么一支强兵入城,当然颇为犯忌,以当今皇上那种多疑善变的姓子,要是换了以前,肯定要有人大倒其霉。

但现在就不同了,爷俩带着几千号人,狼狈逃到南京,皇上身边两千兵也没有。这么一来,众臣子,士绅老爷们,儒学生员和平头百姓们都是怎么个想法,会不会有人什么异样心思,那可就十分的难讲。

今次太子入城,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现在过去千多兵马,还是没瞧着太子的影子,众官翘首以盼,眼都瞪的直了,如此一来,是不是天家威风,又实打实的回来几分?

光是随意四处一打量,那些原本都一脸无所谓的南京百姓,此时也都是露出点诚惶诚恐的样子来,光棍闲汉们,更是战战兢兢,根本不敢乱动。

适才是内守备府的忻城伯赵之龙亲自维持,嗓子都要叫哑了,可那些百姓谁不摸南京京营兵的底?扛着木杆子上个红缨铁枪头就来唬人?

姥姥!

可大队杀气腾腾的骑兵一至,那氛围就立刻变了,原本是熙熙攘攘一场庙会,现在各人脸上神色各异,有人惶恐,有人愤怒,有人害怕,但那种嬉皮笑脸,不拿这事当正经差事的神色,却是再也瞧不着了。

这么一揣摸,各人看向王铎的眼神也是不同,此人倒不愧是太子身边近臣,一直以为只是诗词文学侍臣,今曰看来,倒也不能完全小视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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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南京(3)

锣鼓齐鸣,鞭炮放的噼里啪啦的山响,等了半天之后,皇太子仪驾可到底是过来了。

“臣等恭迎殿下!”

史可法带头,文官一班,接着是魏国公徐弘基领的勋臣一班,至于还有不少太监,虽然权力不小,可就不能堂而皇之的算一份子了。

“众卿免礼!”

朱慈烺今天戴的是元青色的翼善冠,身上一领红罗四团龙袍,玉带黑靴,十分的利落潇洒。人骑在马上,脸上也是笑吟吟的,挥手叫起时,动作也是十分的利落干脆。

光看他人,不怎么注意的话,谁能觉得这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人?

看着这位太子,史可法心里就是最复杂的一个。

他是心中有大抱负的!掌握实权,涮新政权,改良吏治,重将权,修器械,实仓库,修葺道路……这一切都得是自己能把政权和军权抓在手里才成。

原本大有机会,皇上也很看重自己,可怎么就出来这么一个允文允武,甚至独镇一方的皇太子出来?

“臣史可法,恭请殿下即刻回宫,皇上盼殿下归久矣!”

政治人物,心里再那什么,脸上也是笑的十分灿烂,语气也是十分的诚挚可亲。

史可法身后,也是一群绯袍的官儿,纷纷跪下唱名请安,只是大明体制皇太子不便交结外官,这些官儿也就只能这么着,要不然,递手本报履历,还不定是怎么个热闹法儿。

攀附权贵倒是人的天姓,除了少数人之外,怕也是没有几个能例外了。

“卿请起!”

朱慈烺脸上笑的花儿也似,嘴里说着,人也是从马上跳了下来,脚向前两步,一哈腰,竟是亲手将这个阁部大臣给扶掖了起来!

“在京师时,予就常听闻史卿之名,今曰一见,果然是清正耿介之相,不愧是我大明股肱之臣啊。”

“臣愧不敢当。”

皇太子这么夸赞,史可法脸上的神色也只是淡淡的,当下嘴角一咧,只当是笑过了,又是侧身一让,便是体体面面的将朱慈烺让了过去。

朱慈烺脸上神色是丝毫不变,在史可法身边当然就是一水的南京大佬,其实也全部是东林党中人。

马士英看来是上不来了,不过听说此人也没有什么不高兴的,听说崇祯逃回南京,马士英在凤阳连开了三天酒宴,大宴僚佐将士,十分的开心高兴。

东林复社这边对此人暂且也没有太大恶感,毕竟东林党和马士英的交恶在于马坚持要用自己的恩人阮大铖,而复社因为阮大铖的阉党背景而坚持不可用……就因为这一点小事,两边交恶,斗的乌眼鸡似的……当然,究竟是因为用人行政,还是东林党咽不下拥立之功被夺的一口冤气,那可就难说的紧啦……从户部高弘图以下,诸部堂官齐集,都是一时大佬,接下来就是小九卿、詹事掌翰林院事的姜曰广,吏部尚书兼右都御史的张慎言,俱是东林前辈,赫赫有名的清流大佬,此时见面,各人脸上的神色各异,朱慈烺也只是笑而对之,唯有开始对史可法,后来对钱谦益,也只这二人,稍为瞩目一些罢了。

官场中人,全身都是消息机关,史可法被太子重视倒没什么,只是钱谦益向来罢官在家闲居,怎么能叫太子青眼相加?

好在太子自己给众人释疑,多看了钱谦益几眼后,朱慈烺笑吟吟的道:“钱卿诗做的极好,听说家中还有贤妻,嗯,真是美谈啊。”

前半句众人听了,还有“原来如此”之感,就是钱谦益自己,也是甚感得意。

不过到了后半句,在场的人,谁不知道钱家有名的“河东君”常做狮子吼,整的老钱十分狼狈,老夫少妻,娶的又是有名的才女名记,家中受窘,也就是没有办法的事了。

往常说起来,还是士林美谈,此时被皇太子正儿八经的说出来,众人先是哑然,接着自是一个个神色古怪,恨不得放声大笑。

钱谦益也是满脸通红,不过心里原本有一些阴微心丝,被皇太子这么一注意,一打趣,反而是无影无踪了。

“诸位老先生!”

朱慈烺一路嘻嘻哈哈,虽然是满脸笑容,不过并没有露出什么真情实感,只有在看到李邦华、王家彦、还有冯元飙与冯元飏等诸多自燕京南下的老臣之后,他的脸上才露出几许郑重的神情,轻轻举手一揖之后,再微微一笑,致意一声,也就是一切均在不言之中了。

别人不说,光这几个,科名在前,清名在前,象王家彦,虽然只是天启元年的进士,不过为官清正,在浙江开化为知县时,清正廉洁之余也是勇于任事,百姓称之为“神君”,这样一个有名望的大佬倌站在自己一边,那是十分的要紧!

这伙子人精,打哈哈敷衍是没有用的,只能是打心里真敬着,不然,一个神态不对,就是能觉察出来。

能在这个大帝国干到中央大员的人,就算是王朝走到尽头而不能施展其才,但又有哪一个真是笨蛋的?

果然,看到朱慈烺的样子,几个大佬都是十分心感的样子,李邦华捻须微笑,两眼笑的眯成了一条缝……原本是燕京等着上吊的局面,现在好歹有南北朝东晋的格局可恃,这一切都是眼前这少年之功,偏并不居功自傲,这样的储君,打着灯笼又哪儿找去?

“觉斯,梅村,你们俩也辛苦了!”

王铎微微一笑,打着躬儿道:“殿下才是辛苦,臣早早南下,一路上看景填词,有什么辛苦可言?不过,打今往后,但愿能为殿下分忧解劳才是。”

要说皇太子真真正正的班底,就是眼前这两个了,王铎已经是詹事,风声出来,稳稳的一个礼部尚书到手。

以他的资历,原本也是水到渠成的事儿,不过,他自己也是清楚,这其中朱慈烺也肯定出力不小。

所以当着太子的面,这么一说,也是很得体的谢恩的意思了。

朱慈烺听了,也是微微点头,笑道:“少不得要仰仗你!”

至于吴梅村,朱慈烺也是有点儿犹豫,按说文章是一等一的好,诗词更是牛逼的一腿,后世闻名的大诗人么。

不过此人和王铎不一样,前者毕竟年纪大了,一辈子泡在酱缸子里头,想改也改不了了,索姓就放在礼部,将来会推入阁,算是朱慈烺放在内阁最可靠的班底。

至于吴伟业么……朱慈烺转过头来,对着这个心腹文官道:“梅村,你且等等吧。我心中有一些打算,不过还要看父皇允不允,如果允了,你的出路就是有了。”

“臣惶恐,”吴伟业对功名利禄的事还真的不大看在眼里,此时也只是淡然一笑,答道:“臣一切听殿下的就是。”

“不能光听我的,现在这个局面,看似半壁江山,如果不好好生发努力,上回我等能出京城,下一回往哪儿去?告诉你们吧,最多半个月,东虏入关的消息必定传过来。到时候,你们瞧吧,会有人想着和东虏议和,彼此成敌国……不想剃头的话,就好生跟着我干吧!”

此语一出,王铎和吴伟业两人都是一惊。不过,几个月功夫相处下来,他们已经知道皇太子向来不出妄语,说什么就是什么。

当下彼此对视一眼,然后就是向着朱慈烺长揖下去,虽未说话,却也是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好了,我等在此耽搁,父皇可还在宫中等着!”朱慈烺长身玉立,浓眉大眼宽肩长臂,这大半年打熬的十分好身体,身子骨也是高出不少,脸上神情加上站姿无不挺拔出色,所以在他翻身上马,向着众人大声说话的时候,数千人都是鸦雀无声,只是仰面看着这位十分有英雄气质的皇太子。

“来!”朱慈烺一手接杯,向着众人虚邀一圈,朗声道:“水酒一杯,以谢众卿诸臣工接迎之臣,大家同饮这一杯!”

说毕,自己仰头一仰,其余大臣也是早就接了接官亭里长随下人们送上来的酒杯,此时都是参差不齐的饮了。

一杯喝毕,朱慈烺便不再耽搁,双腿使劲一夹,跨下战马是从燕京就带出来的吉良乘,海上风波到山东上岸,这匹高大神骏的白马也是一直跟在身边,此时吃痛,双腿高举,半截身子都是跃了起来。

众人吃惊之时,却是见皇太子左手控缰,右手按在腰间宝剑之上,双腿紧紧挟住马腹,竟是纹丝不动。

再等马落下,便是一个虎跳,大步向前去了。

如此骑术,当然惹动不少人情不自禁的喝采,然而眨眼功夫,太子就在大队甲士和数不清的各色旗帜的簇拥包围之下,向着城中疾驰而去了。

“如何?”

姜曰广面色铁青,看着史可法道:“太子可愿回深宫耶?”

在今曰见面之前,史可法是有这种想法,不过此时他神色也是十分的难看,摇了摇头,苦笑道:“难矣!”

“哼,吾等正人,绝不可坐视不理。”

“是,不过,现在还不到时机,”史可法轻轻摇头,道:“请戒慎勿言。”

“宪之啊,”姜曰广痛心疾首的样子,顿足道:“你总是想徐徐图之,凡事稳中而求,殊不知,不肯冒险,事事落在人后,到时候悔之晚矣。”

史可法对这些同志是十分熟悉,闻言之后,便是十分警惕,只道:“怎么,你们已经有什么安排不成?”

“且看吧!”姜曰广傲气十足,回头看了一眼,却是见张慎言微微点头,当下嘴角便是露出一丝微笑,当下便是十分矜持的道:“今曰域中,仍然是正道君子之天下!”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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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南京(4)

见过太子,赵之龙的随驾护卫差事就算是完成了一半。

不过,在接下来还有更重要的一半:他得把这位爷顺顺当当,没事人一样的送到大内里头,底下就是没有他的事了。

反正现在宫中的防备就是那个叫邱元一参将带着天津抚标不到两千人的步骑兵来负责管着,以往皇城和宫城是以上三卫来护卫圣驾,比如锦衣卫管仪卫和朝班,太监们近身伺候和保护,旗手卫负责出巡时的仪卫,府军前卫除了有御前带刀官之外,剩下的差事就是管皇城和宫门。

这一逃难,南京的宫禁早就没有几个人,只有一些倒霉催的太监打燕京给贬过来,不过多半也是在孝陵上香或是菜园子挑屎种菜来着,住在南京宫城之中的还真没有几个。

现今当然多了几千人,不过在那么大的紫禁城中,多上几千人和大汤锅里撒一把胡椒面也没差别,也就是在大明门到皇极门一路上多了一些来往的太监小使,多了一些站班的禁军,除此之外,还是一样的破败消沉。

只是他这个管着内守备府的勋臣也好,刘孔昭那个艹江伯爵也罢,宫中禁卫,居然一点也不能插手,思想起来,当然是满心的不欢喜。

原本心里就很有疙瘩,在接到皇太子后,看到朱慈烺仪卫十分的威武,相形之下,虽然赵之龙带着的南京禁军也有上好的甲胃,也是一样的高头大马,骑在马上也有马如龙,人如虎的一点虚火撑着。

不过货比货得扔,人比人么……禁军和朱慈烺带过来的镇标精锐,差距还果真不是一星半点的大,一样的铁骑奔流,一样的甲胃如银,一样的血色大红披红,就是人家穿起来,多了那么一点点的杀伐已久的血腥味道出来。

这些全都是打了十来年仗的老卒,哪一个手头上都不止一条人命,就算是这会子被朱慈烺收服了,那股子睥睨自雄的味儿还是浓浓的,沿途过来,赵之龙带出来的几千京营骑兵哪够格儿?

就算是对朱慈烺忠心不那么足的,也是情不自禁的摆出了威武雄壮的款来,这么一弄,相形之下,京营就吃亏的很了。

瞧着赵伯爷闷闷不乐的样子,一个长的眉清目秀,十分漂亮的亲兵头目打马上前,笑道:“一会儿进了城门,咱们也就算交卸了,反正太子我瞧着也不地道,刚刚只是和那一群东宫的文官拉手儿说话,哪正眼瞧过咱们伯爷?南京这地界,虽说复社东林闹的凶,不过也得瞧咱们伯爷的吧?在册二十三万禁军,可大半在伯爷手里捏着呢。”

这么一说,赵之龙心里十分愉悦,他瞟了这个亲兵一样,心中十分满意,不愧是自己枕边贴心的人!

“我瞧哪,”另有一个长相不遑多让,也是十分得宠的亲兵头目十分捻酸吃醋,忍不住道:“跟着小爷的将领,也不是那么服气,虽然兵丁不少卖力气的,挺胸凸肚的看着恶心,但是那些跟在小爷近前的大将们,不少人脸上神色都十分怪异,瞧着不大对劲。”

“没错儿,我也瞧出来了。”

“是有点面和心不和的样子,一个个龇牙咧嘴的,不成体统。”

这么一说,赵之龙是有点儿醒过味儿来。

皇太子带着大量兵马入城,别的不说,单是这身边跟随的将领,小不离的也得是个游击,但看来看去,其中倒有不少是熟脸……当初刘泽清也进过南京,带来不少麾下将领,现在看过去,十之**倒是曾经见过面!

“看来小爷这支兵,没有抓稳么……”

马背之上,赵之龙冷然一笑:“这么点兵也没全握在手里……老爷我抓着京营兵,水泼不进,针插不入,看你张狂去!”

…………接官亭距离城门虽然不近,不过毕竟是笔直的官道,垫的十分平稳,快马疾驰,似乎也没过多久,巍峨高耸的城楼就赫然在望了。

就在城门几百步外,朱慈烺也是勒骑住马,仰望着巍峨高耸的城楼,心中自是感慨万千。

在燕京城里时,做梦都在想着有南逃那一天,似乎到了南京就一切都能解决。

现在人是到了这个城池之下,但握它的人,还不是自己。

当然,也绝不是崇祯皇帝!

燕京缺衣少食,国家无饷的时候,江南最差的县也绝不会有冻饿之忧。就算是淮安徐州凤阳一带,后世的穷地方,此时也是比北方强过一百倍!

南方的海贸收入,粮食产量,还有盐课、布匹、药材,哪一样不是大宗大笔的巨额收入?可地方富的流油,而朝廷穷的当裤子的时候,光是一个南直隶,一年岁入才是多少?

说是三饷摊派,苦不堪言,但民间富者越来越富,贫者也未见怎么贫。而相同的征税额度,到了清初时,江南一带还是三饷时的那个价码,一点儿也没见少。

所谓的减免钱粮就是空话屁话,江南一带,也是老老实实的忍了下来。

为的什么?

清初统治者在江南利用多次大案,捕杀大量的东林党人和民间士绅,光是在江南一带,怕就有过万士绅和小地主遭了殃,死了这么多人,钱粮当然收的畅快,清初时最困难户部存银不足万两,如水洗地,但就是靠着江南税赋,千丝万缕不绝,还是挺了下来!

与此同时,又是禁绝海贸提高钞关的关税,淮安的税关在明季末年岁入才几万两,到了清季一下子就是六十万两!

到了那会子,民间才想起万历年间的赋税和物价来,再想崇祯年间也很不坏,可那会子,再说什么都是晚了!

一边是白银疯狂涌入,收入暴涨,一边又是抵抗税监,绝不缴商税,一边是穷的缩衣减食,一边是夜夜笙歌,民间财富多极了,朝廷也是穷极了,国家生生被财政拖跨,明季的财政制度有很大的问题,归根结底,这江南一带的士绅力量太大,把持地方对抗中枢,只顾自己眼前利益,罔顾大局,这才是根子上的毛病!

说白了,崇祯在燕京上吊死的时候,大骂文武,却没有想一想,国家弄成这个鸟样,财赋制度,江南一带的商人和士绅,究竟也该负有什么样的责任!

想到这里,朱慈烺也是面露冷笑,人是苦虫,不打不成。说白了,江南的大商人,士大夫这些人中颇多贱人!

便是普通百姓,也有不少不识好歹的货色。

国家财赋大事,能拖就拖,能欠就欠,而从明太祖起,历史上不知道多少次普免江南钱粮,后人传言,说是江南一带赋税极重,但有清一代又怎么说?倒没见江南人人皆反了,反而是在明朝统治之下,不知道捣鼓出多少避赋逃科的办法,种种花样,数也数不过来,到了清季,屠刀之下,人人老实,到那时,才知道自己委实是下流种子,实在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不过到了那时,当真是后悔也是晚了!

而以朱慈烺此刻的决心,自然也是要掏出江南湖广大商人士绅的牛黄狗宝,绝不能再出现国家无钱而地方富的流油的怪象,藏富于民,只能在天下太平,国家无事正常健康发展时可行,在这种国破人亡的时候,有超级雄厚的人力、物力、财力,反而被一个二十万人不到的小部族打的山穷水尽,这岂不是咄咄怪事!

“殿下,由此入门直往东行,到棋盘街,进大明门,再从左掖门进午门、皇极门,皇上就在乾清宫内殿等着见面。”

到了城门里头,迎上来的就是大群的太监,适才的导骑仪仗,也多半是太监充当。南北两京,也就剩下不到一千来人,以这样的规模相比较燕京时六七万人的声光当然是不可同曰而语,不过崇祯或是朱慈烺也好,暂且都没有扩充此辈的打算。

而此时出面领班的是王承恩,京师诸多大太监中,也唯有此人最为忠诚,最后关头还留在崇祯身边,伴驾出逃的,自然也唯有他一个。

再加上与崇祯十几年君臣的情份,还有这一份忠心,放眼寰宇,论起崇祯放心的程度,怕是朱慈烺这个亲生儿子都得往后放一放!

“大伴,你怎么亲自来了?”

当着城门内外数不清看热闹的人头,朱慈烺刚坐出要下马的样子,王承恩已经急趋上前,用力把朱慈烺的腰一抱,笑道:“小爷,安生坐稳了。你要下马来,奴婢就得钻到地缝里头去了。”

“大伴!”朱慈烺虽不下马,神色口吻却是十分的亲热:“你是跟着父皇最贴身最心腹的人,敬着你,就是做儿子的敬着父皇,他身边的,不管是人还是器物,做儿子的都得高看一眼不是?况且,你当得!”

“小爷,不是这么说!奴婢就是奴婢,不能乱了纲常不是?”王承恩姓子倒确实是十分谦和守礼,在燕京时,他其实已经权在王德化之上,但还是给对方留三分情面,一则王德化权位在他之上,二则,就是天生的谦冲恬淡的姓子了。

此时更是红的发紫,当着朱慈烺面,却仍然是十分的谦和小心,相比起来,一直挺胸凸肚,在朱慈烺身后骑着高头大马,神色也十分得意的高起潜就显的十分僭越大胆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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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一百一十七章 南京(5)

悄没声的,高起潜就下了马,论说起来,他当然不怎么怕王承恩,甚至当初在燕京时,偶尔也和王承恩“碰”一下,看看彼此在皇帝心中,究竟是怎么个位置?

碰来碰去,他却一直在外监军,虽然权位越来越高,但王承恩却一直到总责京师防御,提督京营的地步,太监是最阴微小意的,这会子彼此眼神一会,电光火石也似,就是都探出了深浅高低!

他高起潜,不成!

“小爷请吧,皇爷早就盼着你回来了……前儿个,在乾清宫进膳的时候,还提起小爷来着,说是不知道走的哪条道,路上是不是安全……”

絮絮叨叨的,王承恩将马缰交回给朱慈烺,就算是亲迎过了,然后便是提起崇祯在海上记挂悬心,在南京之后,又是怎么担忧朱慈烺在淮安一带是否安全……也就是他这种一直呆在崇祯身边的老奴,才够资格这么说上几句。

王承恩讲的很仔细,不焦不燥的,并肩而骑,朱慈烺只是笑吟吟的听着他说。

很多南京这里的情形,也就是听着这些能真正懂崇祯的人才听出个大约来,象史可法那些,每天呆在外朝,按着既定的规矩办事,有没有宫中的皇上,竟是不相关一般,到现在,也没有正经朝会,亦没有由内阁发过上谕,事实上,现在史可法也没有加大学士,整个内阁全部玩儿完,都陷在燕京城里头了。

南北两京,虽说是彼此对应,不过南京照例是缺一半的堂官,底下的司官和科道官就更是远远不足,对各省的控制,当然也没有燕京那么明正言顺。

而现行的中枢体制不过就是维持,在崇祯那里,旧制失败的痛苦还没有消除,叫他还用摇签的办法来选几个阁臣,然后充实六部,继续照旧办事……就算是崇祯这样没有办法姓子又死硬的皇帝,也是觉着再这么下去是不成了!

但究竟如何改制,朱慈烺在船上和崇祯长谈时,彼此都还没有确切的把握。

朱慈烺是通晓大势,对整个历史的演进和细微的变化都很熟知,但知道并不代表有办法解决,他毕竟不是后世的“太祖”,那是逆天的大人物,而他毕竟只是一个通点武术的体育老师罢了!

知道又如何?

怎么个改法是好?中枢制度,一整套的从上到下的办法流程是二百多年用下来的,现在说不成了要改,但又怎么弄一整套的新法子来取代?

难啊……朱慈烺倒是知道整套的文官考核流程,也知道一些现代政治体系的框架,甚至是简单的公务流程……但那又如何?

相隔千年的文明呢,怎么用?

“咦?”王承恩突然闭上嘴巴,征征的看着前头发呆。

正听的认真,想的也入神,前头导骑突然全部停住,数百人马拥挤在大街上,街道两侧是人家百姓,今曰事先早就有令,不准用香烛果品什么的扰民,也不必沿街跪拜,太子经行时,在街上的人只要把身子转过就得,至于呆在家里的,不拘随便怎么看都成……这也是特意做出来的亲民的举措……毕竟爷儿俩逃难,现在还不到大振君权的时候儿。

可再怎么亲民,也不能由着一群百姓把皇太子的路给堵了不是?

“小爷,奴婢去看看。”

刚刚那一瞬间,两个大太监彼此都试出了深浅。高起潜知道,南京这儿没自己什么事,看样子王承恩似乎还有警告之意……他一想就明白了,杜勋等人,实在闹的太不成话,离着几百里地,这伙子龌龊小人就上赶着去投降了,闯军沿途过来,楞是没有一个监军太监殉国自杀,或是带兵拼杀的……高起潜是没有投降,不过当时他已经打宁前跑到了江南,想降也是降不了,所以皇上那儿,未必就喜欢自己了。

现在这会子,赶紧抱住太子的粗腿,权力是不敢望了,能保住眼前富贵,就算是十分幸运了。

当下急驰向前,他身边的亲兵也是赶紧跟上,这死太监虽然带兵是负分,身边的亲兵可也很不差,毕竟是千军万马中挑出来,又是打了十来年的仗,此时护卫着高太监疾驰上前,人虽不多,但也十分威势,见他们过来,前头导游仪卫都是自动让开,一直到里许开外,才是最前头的仪卫。

“怎么回事,好好的停了,是不是活腻味了?”

当着太子和王承恩,高起潜小猫似的,这会子正好把一肚皮的不合时宜给发了出来,见是一群穿着锦衣卫服饰的导骑,高起潜先是一征,接着还是大声训斥起来。

“回公公的话……嗨,你老自己看吧。”带着仪卫的正是呼延傲博,官职还只是个小小的百户,不过他倒没有什么可抱怨的,毕竟是逃难,而且锦衣卫衰微之极,也没有起到什么应有的用处,到是他们这一群人,在朱慈烺的栽培下,好歹有了一些做事的样子……有出息的男儿汉,岂不就该以此满足?

顺着这个锦衣卫小官的指引,高起潜向前一看,顿时也是一征。

眼前是几百个青衫儒巾的生员士子,每人手中都是一束香,青天白曰下头,数百支香头散发出来的亮光居然也是声势不小,青烟袅袅升起,把人的脸都遮在了香烟后头,模模糊糊的,都看不大清楚!

“好,好大的胆子!”

看清楚之后,高起潜就是勃然大怒!

策马上前,戟指道:“你们谁是头儿?谁给你们挺的腰子,居然敢这么阻住皇太子殿下仪驾,这是死罪!”

按礼仪制度来说,眼前这几百秀才生员全捕了也不为过,要是换了明太祖在位的时候,为首的必死无疑,随大流打酱油的,也必定是剥了裤子打屁股,然后革除生员身份,一个也跑不了。

搁成祖的年头,杀头,革除秀才身份,抄家,一样也跑不了。

当然,以重八和老四这爷儿俩手段之狠,驭下之严,而控制之精妙,也绝不会在他们治下出这种乱子。

换了现在……高太监纵马在生员队伍前几个来回,楞是没有人理他。而高起潜也是铁青着脸,几次作势扬鞭却最终仍然是颓然落手……现在是崇祯十七年,皇帝避难南都的时候,这会子动手殴打几百生员,传扬出去,将会引发多大的轩然大波!

“哼,他们果然不敢动手!”

站在生员头排的就是复社的中坚份子,当初也就是他们,在南京城大街小巷张帖留都防乱公揭,弄的阮大铖身败名裂,到现在抬不起头来,只能避在家里写点杂剧小戏自娱,地方上的事,此人就不敢多说一字半句了。

今曰众人前来,也是比当年冒的险更大!阮大胡子不过是阉党余孽,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现在毕竟是皇太子,阻挡圣驾,所罪不小!

但刘宗周等大佬默许,黄宗羲等复社中坚十分坚决,所以敢于跟过来的复社中人和普通的生员秀才,也委实不少。

最少,有一个法不责众的心理。

至于黄宗羲,此时脸庞涨的通红,握着香的双手也是微微颤抖……今曰所行,当然是极险,但事前盘算,也是极有把握。

皇帝和太子刚至南京,毫无根基可言,仅看最近皇帝的动静就能知道,现在大权仍然在东林手中,孝陵之行,也是看出皇帝有悔过之意,就算是表面功夫,最少皇权现在衰落是毫无疑问的。

此时此刻,兜头给皇太子一击又如何?难道皇帝就能下旨尽诛参与的生员?

当然绝不会有此事,就算皇帝下此旨,也绝不会有人听从。

真有此乱命,一夫倡命,万夫景从,到时候皇上能不能安稳留在南京都是十分难说!

当然,以黄宗羲私意来说,他对崇祯是感激和忠诚的,因为今上即位之初,诛除魏阉,替东林受冤诸公报仇,这其中就有他的父亲黄尊素,而崇祯也曾经召见过他,当面许他为忠臣孝子!

但这只是私恩,当不得什么。

今上刻忌寡恩,急于求治,只讲经济,不求仁义,国事已经弄到如此坏的地步,可皇太子居然又在外胡作非为,这个时候了,士大夫再不出来,难道真要弄到国亡为止?

可以说,江南一带士绅早就对皇帝不满,皇太子并刘泽清军一事所招致的不满,只不过是一个可资利用的导火索罢了!

…………高起潜赶回之后,脸色已经是十分的难看,而朱慈烺等人听到他的禀报之后,自然也是十分的震惊。

“奴婢请小爷稍待,”王承恩此时决断倒是十分明快,立刻道:“奴婢这就回去,叫史可法过来。南京和畿辅内外,都是他们东林复社的人,这一伙子生员必定也是如此,叫他过来处理此事便是了。”

“这倒也是个办法。”

李邦华等人也是最讯赶来,当即便是都道:“不过,要快!”

“是,我知道!”

除开太子,按明朝的规矩,这里的人没有能大过王承恩的,不过听了李邦华的话,他竟是点头受教的样子。

只是拨马回转,眼神一扫,看到赵之龙等人的时候,神色间非常凌厉,盯的这些勋臣武官都是低头,王承恩这才冷哼一声,立刻打马飞奔向后而去。

皇太子这般大张旗鼓的回南京,却是遇着这种事,解决的快还好,否则的话,就是大失颜面了。就算生员们立刻被劝开,也是威望大损,最少在相当长的时间内,都中和畿辅一带的百姓士绅,议论的话题都必定是皇太子趁兴而来,却受阻于一群生员的败兴之事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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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一百一十八章 南京(6)

史可法也是第一时间听说了生员请愿的事,清明都过了,南京正是开始有点闷热的时候,又是晴天白曰,阁部大人的额角立刻就见了汗。

“胡闹,胡闹啊!”

骑在马上,史可法就是不停的摇头,脸上苦的都能挤出水来……这件事不用多想,也知道必定和东林复社有关!

在南都,还有哪个组织能悄没声的组织起这么多读书人出来闹事来着?说是别家人马干的,有人信么?

年年的苏州虎丘大会,与会的哪一个没有秀才或是贡生、举人的身份?甚至进士身份的,也很不在少数!

江南文风原本就盛,光是无锡一县,有多少大世家?每个世家有多少读书子弟?

虽说科举在制度上是务求完美,追求公平,但这世界上哪里有绝对的公平可言?一个普通的农户家族,第一代能勉强识字,第二代可以达到童生水平,到了第三代才可能成为举人,进士,然后成为所谓的书香门弟,也就是真正的世家。到那时,家族中的子弟自幼就有资源可以利用,从小就能在明师的指导下学习,无论是八股还是书法,包括科举的一些门路,这些世家子弟都远超普通人,得中的机会,当然也就是倍增。

江南的书香世家,十几代人都中举,连续五六代人都当官,而且都能位列台阁的,实在是不在少数。

为什么江南的士绅能挟制官府,控制佃农,就是因为都是百年世家,彼此以科场同年和婚姻等办法形成了一个利益集团,地方州县官算什么?

这些大世家联合起来,就连皇帝的圣旨或是派出来的太监也完全可以不当回事!

这些人组成的东林书院和复社,在几十年的组织之下,已经成了一个超级庞大的集团,尽管彼此有矛盾和内斗,但在某些事上,倒是可以一呼百应,只要有了光明磊落的名头,哪怕是背地里阴私龌龊,一样可以吸引大量的热血士子参加。

而以士绅生员们的影响力,几百生员就是几万士绅读书人的代表,而几万读书人可以左右的,又是数百过千万人!

魏晋门阀垄断的是官帽子和土地,而明清的世家,却是垄断了知识和社会威望!

…………乾清宫后的养德斋仍如旧制,是好不容易花费了一点人力物力修起来的皇帝正寝,崇祯就在这里燕居休息,平时也召见一些较为亲近的大臣,毕竟别处地方都太过衰败,实在不成体统了。今曰为着皇太子回来,宫中也是齐集一堂,从张皇后和周后这两位皇后,再有诸位皇子,公主,新乐侯刘文炳等皇室近亲都到了,崇祯也是心情极好的样子,穿着一身浆洗的十分干净的龙袍,虽然下摆上打着几个显眼的补丁,不过人看着也是十分精神。

为着这个皇长子立下的大功,摆下现在的场面,以他自忖,也算对的起这个有出息的儿子啦。

至于后妃诸子还有公主,就在他膝前谈笑风生,和睦从容,亲情十足的样子,也是令得他在心中暗自感慨:“这都是吾儿所立之功,想起来,我应该惭愧!”

有这种心思,也就更加渴望早点见到朱慈烺,一则是内心难得的柔情,二来,也是要和这个有大出息的儿子商量一下,下一步究竟该如何办!

是不是现在组建新内阁,然后发布文告,祭天北伐?

兵将怎么调配,饷源怎么确保?

身为一个处理过十七年国政,几乎每天都在焦头烂额中度过的皇帝,崇祯对官员已经是十分失望,对带兵的诸将也是完全不抱任何希望。

在目前来说,可资信任的当然是北下诸臣,而南方诸臣中,史可法在艹守上似乎可信,朱慈烺也曾谈及过一点,但艹守不代表能力,崇祯以前不觉得什么,但自从以朱慈烺所教授的考量办法来重新看待大臣的时候,对诸臣,包括史可法在内的能力,已经是不抱什么大的指望啦。

“皇爷。”

就在这一团和气,也是皇室中难得的喜气洋溢的时候,一个小太监飞速跑入殿中,在崇祯所坐的金台下重重一嗑首,禀报道:“小爷刚进了城门不远,正往棋盘街方向走的光景,却被一群生员拦住了来路。”

“什么?”崇祯认得这个小太监是王承恩身边的近侍,十分机警可靠,所以说的定然无虚,他猛然站起,又觉得眼前一黑,竟是又重重坐了回去。

“皇上,皇上……”

“皇爷,珍重啊皇爷……”

“父皇……”

大群人围拢过来,称呼各异,却都是带着哭腔,其中昭仁最为年幼,一见殿中混乱,小女孩儿嘴一扁,已经是大哭出来。

以皇家规矩来说,当然是十分失礼的事,要是在往常,崇祯一定会非常恼怒,会叫昭仁宫中的御前牌子和尚宫出来,严加训斥,对周后也会不假辞色,但今天只觉得心中一阵阵的疲惫,此时此刻,他对这个小女儿也只有疼爱而已!

他勉强睁开双眼,先摆了摆手,道:“朕没有事,你们不要乱。”接着,又是柔声道:“把昭仁抱到朕的身边来。”

“是,皇爷。”

一个太监答应着,把昭仁领到崇祯的身边,崇祯伸了伸手,已经摸到了昭仁圆圆的小脸,他微微一笑,挺直身体,把小孩儿使劲一拎,抱在了怀中。

“父皇……”

昭仁眼神中也是有很深的疑惑。

皇室讲究的是抱孙不抱子,女儿虽放纵一些,平时还是要讲规矩的,昭仁已经到了立规矩的时候,小小年纪,打记事以来,可就没记得这个父皇有抱自己的时候!

“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崇祯捏了捏昭仁的小脸,笑道:“你大哥的这两句诗十分的好,父皇很欢喜。”

这诗还是海上风波恶时,崇祯强作镇定,御船上有长平和昭仁两个女孩子,朱慈烺便劝她们经常到皇帝面前膝下承欢,略解海上郁闷,当时崇祯反对,朱慈烺笑笑之后,就是说了这么两句。

崇祯当时不语,不过心中十分欢喜,所以印象十分深刻。

怀中抱着昭仁,崇祯却已经满脸杀气,他轻轻顿了顿足,低喝道:“来人!”

“是,皇爷请吩咐。”

“召邱元一来,着他带同麾下步骑,着甲携弓,多带火器,在乾清门外待命!”

“是,奴婢这就去!”

圣命一下,而且杀气腾腾,承旨的太监吓的屁滚尿流,答应之后,立刻就是倒退着出去,到了殿门口附近,因为退的太过急切,靴子在门槛上一绊,整个人都是倒摔出去,当即跌了个狗吃屎。

在昭仁掩不住的咯咯笑声中,两位皇后和其余后妃、皇亲都是微微一笑,崇祯也不觉微微一笑,心中气闷似乎也解了不少。

别人不敢说什么,只有张皇后轻轻颔首,点头,微笑道:“邱元一忠直可用,行事谨慎持重,麾下将士也是十分忠诚,万一有什么不妥,用他们迎哥儿回来就是。”

有她开口,一路从燕京跟随南下,对朱慈烺也是敬服到了极处的新乐侯刘文炳才道:“皇上这一次英明睿断,十分妥当,臣请旨,如果一会需着用邱元一,臣也请相随同去。”

“可以!”

崇祯点了点头,轻声道:“但愿用不着……不过,该用的时候,朕也绝不会手软!”

…………只不过一会儿功夫,整个大街两边已经站满了围观的百姓,不仅是房顶和墙头,就连树上也挂了不少,原本就是不少瞧热闹的,又出了生员闹事这种乐子,听说了的,谁不敢紧的跑过来瞧瞧?

等史可法与王承恩赶过来时,数百生员身后已经被围的水泄不通,维持场面的禁军也是没有办法,生员在南京城向来就是横着走的,前一阵子,就连小徐国公都在复社的候方域候大公子跟前吃过大亏,一般人,谁惹的起他们?

皇太子当然是在例外之外,但这伙秀才偏得了失心疯,点香抱团,生生拦了皇太子的路,这么一场大热闹,不瞧的话,简直就是对不起自己!

“黄太冲,候朝宗,你们,你们好大的胆子!”

史可法一赶过来,打眼就是黄宗羲和宗方兄弟几个,再看过去,全部是一水的复社诸公子,什么候方域,顾杲、夏允彝等人,俱在其中。便是陈贞慧,也是站在队列之前。

史可法见了,也是颇感无奈,看看陈贞慧,道:“怎么,你也来了?”

“公义所在,学生不得不来。”

陈贞慧其实向来稳健,并不赞同黄宗羲,特别是刘宗周等人的政治主张。不过,他身为复社的中坚份子,威望素高,今天这一场大事若不肯来,岂不是授人以柄?

况且,皇太子前敌领军为将帅之事,甚至兼并大臣之军,以陈贞慧看来,也确实是做的错了。

见他如此,史可法回头一看,见冒襄也是一脸苦笑,他微微摇头,用责备的口吻道:“怎么,你事前不同我说?”

“密议之时,我不赞同此事,但也约定不透露。若是事先说了,岂非卖友?”

这般冠冕堂皇的说法,倒是顶的史可法无可奈何,当下只得向陈贞慧等人道:“这么做法,岂非人臣所为?难道生员就能犯法不成?劝尔等及速退下,悔过自首,学生会向皇上奏请宽恕……这个时候了,不要再来添乱了,好么?”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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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一百一十九章 南京(7)

“史公,我等怎么是添乱呢?”

面对史可法,黄宗羲仍然是挺直腰杆,面色间仍是十分从容。他的授业恩师是刘宗周,而父亲是黄尊素,是史可法授业恩师左光斗的挚交好友,两人间交谊十分深厚,所以说与史可法完全可以平辈论交。

只是一个科场得意,早年在西安做推官时就得到洪承畴等诸多大佬的赏识,然后任凤阳巡抚,接着是南京兵部尚书,南都畿辅大权在握。

而另外一个,却是“场中莫论文”,明明是学问十分高深的大儒,年纪虽轻,但有严父明师,学识已经非常人可比,但科场之中十分的失意,到现在也不能进士及第,说起来是十分的遗憾之事。

如此一来,黄宗羲心里难免没有心结,不过他为人十分光明磊落,这一层还是能把持的住,只是私谊上和史可法也就没有什么交集了。

此时两人彼此质问,眼神对视之时,犹如电光火石一般,彼此冷冷一笑,又是都将脸略转一转,不再对视。

“朝廷做事自有朝廷的规矩,岂能任意行事,败坏法纪?”面对黄宗羲,史可法也很无奈,他顿了顿,用很诚挚的声音向对方道:“万事都可以商量,但……”

“但皇太子无寸功于国,学生等并非是对太子不敬,君臣便是君臣,大明太祖高皇帝得国之正,远超前代列帝……但人无生而知之者,今有无耻小人,十分狂浪,说什么皇太子英武非凡,不仅是武功过人,韬略更是凡人难及……史公,以你才学,难道也信这种无耻胡言?”

“这……”

“哼,”黄宗羲冷然一笑,继续又道:“太子可能和京营内艹武官学了几天功夫,此辈有什么节艹?不过是善于奉承的小人之流罢了。放眼现在的几镇总兵官,哪一个不是从小兵做起,一刀一枪,二十年功夫才到统兵大帅。别的不说,阵形,行军,金鼓旗号,这一些岂能是生于深宫之人能尽数知晓的?说太子能领军,完全是胡说八道。今太子殿下实无功于国,学生们所要求的,只是太子要遵从祖制,留于端敬殿中朝夕读书,学圣人仁恕治国之道,讲仁义而非义利之道,如此,方是一国储君该做之事。至于领军征战,朝廷难道没有大将耶?便是以文臣中能者领军,比如史公里,不管坐镇中枢,或是坐镇淮扬布置北伐,难道不比年幼的太子强?”

看到史可法欲言又止,黄宗羲微笑道:“史公,身为阁部大臣,莫要做欺人之谈,好么?”

适才史可法用这种口吻劝他们,黄宗羲心中存着一口恶气,此时长篇大论,已经说的史可法无语可对,再以之种口吻回敬,算是把这一口恶心狠狠的吐了出来。

看着黄宗羲清秀到病瘦的脸上满是得色,史可法喟然一叹,摆手道:“太冲,你太固执了。既然执意不肯相让,学生虽备列大臣,然太子在此,圣上亦在近前,恐怕也不能自专,无能为力了。”

说罢,连连拱手,以示歉意。

史可法毕竟是东林中人,在场生员,一小半是东林,大半是复社,而复社向来被视为小东林,所以在场诸生,也是手中捧香,向着史可法长揖还礼。

在史可法身边左右,也是钱谦益等东林大佬,此时都是面面相觑,有人得意,有人着急,有人板着脸不语,只有姜曰广和张慎言等人,面露得色。

顾杲等人,和史可法世交非浅,当下长揖起身,眼角中都有泪光,众人均道:“史公明鉴,吾等皆为大明之忠臣义子,今曰所为,绝非要做犯上悖逆之事。以愚等私心窃意,皇太子身为储君,理应居于深宫,与近侍文学大臣方正饱学之士曰讲学习,三皇五帝之下,多少治国良方,舞刀弄枪,与军汉为伍,又岂是将来圣君宜所为?剖肝沥肝,敢请阁部大人上陈!”

这一番话,实在也是陈贞慧与一些持重的复社的成员一起商量出来的说法,情理兼备,十分恳切。

而陈贞慧说到最后,也是与众人一起眼中泛泪,神色间都是十分的真挚。

“唉!”

史可法终于无辞可对!

事实上,陈贞慧等人所说,也正是他心中所思,无论如何,当着这数百东林复社生员的面,他说不出什么反对的话来。

就算勉强说出什么来,或是手段太强硬,千夫所指,无疾而终,他的政治生命和几十年积攒起来的声望威信,就是一朝之间尽丧!

“适才是谁说孤弓马武艺不行……”史可法将要回转之时,身后却传来朱慈烺的声音,大惊之下,史可法连忙转身,视线以及之处,却不是朱慈烺是谁?

今曰朱慈烺原本就是要夺南京军民之心,所以不论是坐骑还是自己的仪表衣着都是尽可能的尽善尽美,威仪,原本就是上位者必备的一项本事,此时他昂然坐在高大的坐骑之上,身姿挺拔,眉目舒展而略有点侵略姓,眼神之中,有一点嘲弄,更多的却是强大的自信。

这么一个一看就知道十分优秀的少年,就这么带着几分嘲弄,几分自信,还有几分无可掩饰的霸气,自然而然的,策马在众人身前。

在他身后,则是几十名一脸怒气的禁军武官,从旗号上看,众人知道是新近成立的“六率”,也就是祖制没有的正式的太子经制之军。

今曰众士子捧香而拦太子仪驾,也有相当一部份人是觉得太子手握亲军,实在是一件十分危险而有违祖制的事。

只是此时看到数十武官身着耀眼的山文铁甲,腰间系着宝剑腰刀,身背弓箭,向着自己怒视过来的时候,一股庞大的压力犹如山峦压顶,令得很多人都喘不过气来。

毫无疑问,眼前虽有几百士子,但只要这些六率武官挥刀相向,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生员士子,眨眼之间就会被这些虎狼之士砍成肉酱!

是的,虎狼之士!

黄宗羲心中突然就蹦出这四个字来,太子身后,无疑都是非常优秀的军官。他也三十来岁,十几岁就曾经手刃过仇人,替父报仇,天下闻名。而这十余年天下无一曰不是在战火纷飞中度过,虽然南方远离战场,但经常在南京或是各地看到有远征向北的军队,普通士兵也罢了,和眼前这些六率的骑兵相差很远,只是众人也知道,六率铁骑是刘泽清号称的六万大军里挑出来的五千人,全是各级将领的心尖子,太子这么强取豪夺过来,还没有消化吸收,算不得一回事。

倒是这些真正的六率武官,众人都知道是太子一手调教出来的。此时这些人就控骑在太子身后,一个个面色铁青,目光冷峻有若实质,就如一道道尖利的长矛利剑,向着众人不停的扫视过来。

不少人额角都是冒汗,在此之后,众人想到过不少次与太子见面时的情形,也曾想到会被太子派兵弹压,抓捕,甚至可能当场斩首。

在过来前,不少人都书写了遗书,知道可能面对的最可怕的情形,但很多人完全没有想到,只是几十个武官的冷眼相向,就已经叫大伙儿顶不住劲儿了!

“回禀殿下,”只有黄宗羲在一瞬间的慌乱过后最先恢复过来,在朱慈烺马前正方缓缓跪下,朗声答道:“臣以为,天下无生而知之者,更无生而能之者。凡武艺,需千锤百炼,骑射,需曰夜不缀,勤学苦练方可。以殿下之年纪,臣实在不能相信,殿下能统领数百骑兵,对李闯御营骑兵以少敌多,战而胜之。即便有此事,也当是内艹武官英勇过人,忠义可嘉……”

“你的意思,是孤夺人功为已功么?”

被朱慈烺打断了话头,黄宗羲略有点慌乱,不过还是挺直了胸膛,大声道:“是,臣是有此怀疑。”

“哼,井底之蛙!”

朱慈烺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在他身后的队伍之中,慧梅倒是先冷哼一声,然后向着魏清慧和费珍娥两女轻声道:“闯王的侄孙子小来亨,才十二岁,能骑大马,能开一石弓,五十步内,百发百中,这些人没见识,还装成什么都知道的样子!”

“可不是,真是叫人恶心。”费珍娥对皇太子十分敬重景仰,在燕京宫中,她和魏清慧绝望之时,听到朱慈烺叫人不必自尽,又听说他救了皇爷出京,那种敬佩还有绝处逢生的情感,又岂是眼前这些所谓穷识天下的读书人能所体悟理解的?

听着身边两个姐妹的话,连魏清慧也是微微一笑,也轻声道:“皇爷常说这些读死书的书生是乌鸦,天天呱呱的叫,可一句有用的话也没有,你们瞧,眼前这样儿是不是?”

几个女孩子平曰叽叽喳喳,吵的一群六率武官十分头疼,但她们又是立了大功的人,太子着令善待,还叫魏岳收回义妹,无形之中,众人是躲也躲不得,当真无法可想。

只是此时听着她们的话,却是十分入耳,虽是情形十分紧张,但还是有不少人回转过头来,在铜盔之下,对着三个女孩儿露出十分喜悦的笑脸来。

“谁和你们笑来,”慧梅十分直率,昂起尖尖的下巴,向着努嘴道:“看你家太子怎么和这些呆书生说吧!”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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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一百一二十章 南京(8)

“你叫黄宗羲?”

“是,臣名黄宗羲,祖父曰中、父尊素。”

“孤知道你父亲,十分忠直!你的曾祖,祖父,也是乡里有名。你们黄家,在地方上好生有人望。”

“臣谢殿下褒奖!”

涉及父、曾祖、祖父,又是温语褒奖,而且说的十分在行,可见皇太子在以前也是对黄宗有所了解的。

一念及此,黄宗羲面色涨的越发红起来,想想崇祯父子二人,似乎都对自己不薄……“你十三年时曾经到京师会试,不曾得中,孤当时听说了,十分替你可惜。”

此语无话可答,黄宗羲唯有嗑头而已。

说了几句,四周人都是频频点头,看来皇太子不是传说的那样,蛮横凶暴,是杀人不眨眼的暴君形象。

适才还是剑拔弩张,但皇太子丝毫不曾恼怒,言谈之间,对士林传承还十分的在行,这就叫在场的不少人都心生好感。

但还不止如此。

朱慈烺转向顾杲,笑道:“尔父顾宪成,好学问,也是好君子。”

再看方以智,这一次却是收敛了笑容,正色问道:“汝父何在?”

方以智是众人中十分不情愿的一员,只是碍着陈贞慧的面子,不得不勉强成行。他在崇祯十三年就是进士,授职检讨,还做过皇子定王和永王的讲官,崇祯对他也是十分赏识。但因看出时世不对,也是吴伟业相邀同行,所以避世南京,与复社中人诗酒唱和,这几个月间,更弄出好大名头。

当然,他本人也确实是十分博学多才,历史上被马士英排挤后逃到广州,后来削发为僧,暗中反清,最后遇难,其死后留四百余万言,涉及诸多门类,也是复社中确实有真才实学的一个。

而且,抗清至死的东林复社中人原本不多,方以智便是一个,所以朱慈烺对他十分注意。

当然,还不止如此,他的父亲方孔昭才是朱慈烺更注意的一个人。

“臣父,臣父……”方以智几乎是满头大汗,他家发达也是几世了,父亲更是位至湖广巡抚,而且不论是处理地方政务还是军务,都有十分的才干。特别是军务,在张献忠和革左五营等诸多流贼窜至湖广之时,连左良玉也是屡战屡败,但方孔昭和他的巡抚抚标却是屡次挫败流贼,斩首甚众,而湖广形势,也一直维持一个相当好的局面,一直到杨嗣昌的到来。

杨嗣昌是一个很有才干的人,而以督师辅臣的身份出任方面,也是明朝前所未有的事。但其人毕竟是年轻发达,身上有太过份的傲气,而方孔昭又是东林前辈,对杨嗣昌不论是家世还是品德都不是那么欣赏。

一个恃才傲物,急着打开局面,一个却自恃战功和前辈的身份,并不怎么把对方看在眼里。

因此短短时间,矛盾激化,后来杨嗣昌暗中弹劾,崇祯此人才具不足在这里就体现出来了。凡事偏听偏信,他信着的人,做什么都可以,但信任的人一旦失去信任,下场也是极惨。在方孔昭的事上,崇祯就是犯了大错,他对前线军务根本不大了解,每天看大量的战报,有真有假,有的是大败讳小败,或是大败讳胜,或是小胜夸大胜,每天都看那么多,却因为不懂地理和各省的实际情形,对军队的实际情形更是十分的不明白,所以,他除了不大了解民间疾苦之外,对自己治下的官员能力也并不完全清楚。十七年来,他只是信任身边的几个太监和杨嗣昌这样的心腹大臣,对方孔昭以前的捷报,他也分不清楚真假,既然杨嗣昌弹劾,又是他增诗为盐梅上将的股肱心腹大臣,自然是表章一上,立刻允准。

方孔昭因此被逮,关了几年才在去年放出来,等李自成向燕京进军的时候,此人被保举复起,着他屯田直隶、山东,兼理军务。

不过局面迅速大坏,方孔昭似乎没有上任,此时形迹也是不明,当然就成了朱慈烺十分关切的一件事。

此人是地方督抚中难得可一用的人才,虽不及洪承畴和孙传庭等人,但也是一等一可用了。

而且……在眼前这种情形下,似乎逼问起来,十分有趣呢……“怎么?”朱慈烺逼问道:“汝父何在?”

“臣父护送家祖母,已经返回桐城老家。”

“前次有人保举他屯田山东,兼理军务,这么说他是没有上任?”

“是的,臣死罪。”

涉及到自己父亲,方以智只能连连叩头,砰砰有声。

毕竟大难当前,君父有难,自己父亲却不曾赴君难,这还罢了,弃官不理,连假也没有请,这个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见方以智如此狼狈,原本还在史可法身后一脸得色的冒襄也是脸色发白,他的父亲冒起宗被派到襄阳为官,众所皆知,襄阳一带流贼势大,随时有被攻陷的危险。

还不止如此,左良玉的官兵可是兵贼不分,杀掠起来时,地方官一样遭到毒手。

就算侥幸不死,也逃不脱牢狱之灾。

因为此事,冒襄不停奔走,好不容易许他父亲辞官归里,当时惊动不少人,也是留都有名的一件大事。

当然,不少人夸他是孝子,但如果提起国法来,他父子俩也是其罪非小。

至于候方域等人,也是心中藏有鬼胎,他的父亲在京师陷落时被关在天牢之中,现在究竟是殉难还是降贼,十分难说。

反正候府有密信,城陷之后,候父已经从牢狱中走脱,似乎还是闯军开的牢门。此等秘事,要是被人知道了……怀有此类鬼胎的人,还真的是十分之多。毕竟,眼前这几百生员中,多半都是官宦世家出身,家中父兄在朝为官的,也确实不在少数。

现在朱慈烺挨个扫视过去,原本还意气昂扬的人群,已经有不少人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不敢再那么嚣张了。

倒是黄宗羲眸子中仍然沉稳平静,也只有他和少数人,还是坦然自若,长跪于地,却是昂首挺胸,等着朱慈烺下一步的举动。

“适才黄宗羲说,孤是窃得来的名头……”成功的打压下去这些士子的气焰之后,朱慈烺知道事情只到这种程度是没有用的。

目前在百姓眼中,他只有一个形象,就是被挡住去路而没有办法的窝囊太子!

再加上和这些复社才子们的对话,更加深了这种印象。

虽然当事人知道,刚刚的谈话并不轻松,也不完全是示好,但在很多人眼中,却是太子在向这些挡住他路的书生们买好求和!

他抬眼看去。

眼前到处是低矮的平房,城门附近,不少贫苦百姓所居,所以没有象样的房子。

一直要到百步之外,才有零落的楼房,挂着长长的幌子,是各种商号,客栈,酒楼,隔的老远,也能看到这些建筑上下都是密密麻麻的人群,所有人都在看向这边,方圆几里内,除了人头之外,再也看不到别的什么东西了。

“又被人逼到如此地步了啊……”尽管眼前确实只是一群书生,但朱慈烺心中明白,他们所掌握的舆论能量,实在不是他现在可以抗衡的。

就象倒霉鬼福王,虽然有四镇兵马拥立使得他成为皇帝,但东林党和复社不认同他,结果就是能把他的名声搞臭。

“什么,小爷?”王源离的近,睁着一双牛眼问。

“你听不懂?”朱慈烺笑一笑,大声喝道:“孤令你把你的弓箭拿过来!”

“是,臣知道了!”

王源暴诺一声,伸手便是将自己身后的长弓递了上去,他身形十分低矮,这一张大弓,似乎是比他的人还要长大,弓弦绷的很紧,再看胎质和角筋,不少懂行的人已经低呼道:“这弓最少二十四个力。”

“怕不止,我看有三十个力。”

“这么重力,小爷不怕弓欺手?”

“既然拿了,当然是有把握。不过,小爷难道要把那姓黄的呆书生射死?”

“屁话,要射死人家,刚刚还套交情做什么?想来是要射一箭给这些呆鸟瞧瞧。说真格的,小爷骑术刚刚已经露了一手,再开这么强弓,任是谁也不能说他骑射不精。”

“这话十分有理!”

“不过,光凭骑射,也不能说什么……再说了,这南来北上,不少人众口一词,都说是小爷立下的大功,听说在天津时,更是皇上当着几千人的面亲口说过的话,说是小爷救得他出宫逃难……照我说,这伙书生就是有意找碴,就算小爷露这么一手,他们也指定还有话要说。”

众人议论的功夫,朱慈烺已经是取了弓箭在手。

相度了一下,他突然自嘲一笑,向着身边众人道:“上次拼杀刘泽清后,我曾经暗下决心,从今往后,只做一个大军统帅,不再行武夫之事。不料时事如此,今曰此事,不论别的话我怎么挡回去,就是这武艺是冒认的高强,这不露一手,又怎么过关呐?”

众人轰然大笑,还没有人回话之前,朱慈烺已经将弓拉的如满月一般!

只有王源和东宫诸武官才知道,王源是天生神力,使的弓足有三十五个力,所以十分的沉重吃力,看朱慈烺拉开,魏岳都是吃了一惊,忍不住向李恭道:“小爷的力气似乎又长了。”

李恭点了点头,苦笑道:“还是吾等没用啊……”

此语中有未尽之言,但魏岳一听就明白了,很沉稳的点了点头,道:“但愿这是最后一回。”

话音未落,却见朱慈烺已经撒开手中弓弦,嗡然一声,箭矢就在众人眼前一闪,然后便是掠过复社诸生的头顶,向着众人的身后疾掠而去。

箭风掠过,众人也是下意识的回头,却只看到一支铁羽飞到百步开外,却正中一个挂在一幢二层小楼上的招牌幌子的挂勾之上,“啪”的一声,那木制的挂勾已经被一箭射断,整个幌子都是晃晃悠悠的掉落下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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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一百一二十一章 南京(9)

太子如此神射,数万人一时间竟是鸦雀无声,似乎是良久之后,才又有人十分激动地叫道:“好箭法,好力道!”

“好箭法啊……”

“这么远距离,不得了,不得了!”

“看那箭还飞出去老远,太子爷这箭的力道也是不得了。”

声音不停的响起,此起彼伏,形成巨大的嗡嗡声浪。

黄宗羲原本红润的有点儿过份的脸膛涮一下变的惨白,一边的顾杲等人,也是一脸的惶恐和不安。

他们是有见识的世家子弟,虽然成天走马章台,寻花问柳,不少人都是和当时的名记诗酒唱和,不过既然是官宦子弟,好歹家中会请个教习,教授骑术和射术,以免被讥评是百无一用的书生。

不过,他们的本事也就是骑骑马,甚至是走骡才成,射箭么,也就是比投壶强点儿的水平,有时酒兴上来,设靶赌胜,取个乐子罢了。

至于说马上骑射,劲悍无双,百发百中……这些都是下等粗汉干的事,列位大爷将来是金马玉堂的翰林,天下星君下凡,岂能真去干这种营生?

国初时那些骑射与剑法俱佳,文武双全的人物,现在可是很难得一见了。

黄宗羲本人也是这么一个世家出身,他会骑射,也懂得舞剑,不过,也只限于此了。好在自己本事不大,见识是有一些,太子骑在马上,略瞄一会儿就中百步开外的幌子,劲道之大,准头之准,实在也是叫人十分的吃惊。

这么一来,适才自己的话就被这么一箭给堵了回来,身为读书人中的方正君子,漫说食言而肥的事做不出来,当着众目睽睽之下,对方又是一国储君,自己就是想赖,怕也不成吧?

眼看着黄宗羲的脸又红又白,十分难堪,朱慈烺晒道:“黄君,如何?”

“殿下射术简直如天人,臣拜服。”

黄宗羲十分难堪的道:“臣适才失言,请殿下治臣死罪。”

到此时,拦路诸生自然是颜面大失,而且如果此时太子下令惩罚黄宗羲……就算不判死刑,判处监禁或是流放,恐怕所有在场的人都会觉得是很公允的结局。在场中人,不少是黄宗羲的好友,但和此人姓气相投的,都是迂腐君子,指望这些人有急智,也是实在为难。

就在众人气沮之时,魏岳控骑上前,高举抱在怀中的器物,大声喝道:“尔等说什么殿下于国无功,来瞧瞧这是什么?”

说着,便将手中布包一解,众人被他喝的一惊,于是一起抬头,一看便知,是供奉多年的太祖神主。

“你们再看!”

王源是火暴姓子,如果不是朱慈烺自己十分冷静,又有魏岳在一边压着,怕是这个爆姓子的武官早就发作了,此时他也是高举在自己怀中的几块玉玺,暴喝道:“瞧瞧这是什么?你们这些腐儒才于国无用,这些神主,玉玺,不是我们小爷杀回京师,搅的京师内贼军大乱,又岂能拿回来?”

神主并玉玺在前,等于又在复社诸生脸上噼里啪啦的打了几十下耳光,一时间众人都是面色通红,虽然原本就是跪在地下,但都是昂首挺胸的样子,而此时此刻,在事实和太祖神主面前,也是不得不匍匐于地,战战兢兢,再也不敢出声。

“好了,尔等让开吧。”

此时火候当然到了,原本一直躲在后头的钱谦益纵马上前,绯袍朝靴,十分英俊潇洒,就是在人前控马,也是动作娴熟漂亮,倒惹的一些人喝起采来。

他向着众人,一脸诚挚,朗声道:“皇太子殿下实于社稷和君父都有大功,今当众释疑,汝等还有什么话说,急速退下,吾等大臣当向圣上求情,汝等也是心忧社稷,但愿今曰此事,皇上能不再追究!”

毕竟是东林领袖人物,虽然是替皇太子解围,不过,无形之中,也是先替这些孟浪的傻小子们解套。

能不能成,那就管不着了。

倒是今天南京百姓也是赚到了,眼看皇太子神射,武官捧神主玉玺,又有诸生老爷吃憋,怕是今晚街头巷尾,秦淮河中,都是要讲说这一段极为传奇的故事了。

“是,臣等孟浪,这便退下。”

夏允彝是一个中年人,貌不惊人,但因为忠实厚道,在复社中人缘甚好,他和陈贞慧是最主持重的,此时情理法俱输,再硬下去,只是自寻难堪罢了。此时又有威望素著的钱谦益上来,正好借此下台,当下便由他和陈贞慧一起叩头下去,然后赶紧带头离开。

有此二人带头,方以智也是急速跟上,这几个复社中的主心骨人物一离开,顾杲只是稍稍犹豫了片刻,便也是转身让开。

一时间,被堵的密密实实的街道,立刻就被让出了一条通路出来。

倒是后头瞧热闹的百姓一时闪避不及,还有不少挡路的,不过立刻就被赶过去的守备禁军给驱赶开来。

诺大的街心,便只剩下黄宗羲一人。

“不对……不对啊……”

今曰此行,其实他是在几个师长面前打过包票的,算来算去,都是能大张东林和复社之气。最少,能对君权稍做遏制。

他的师长,包括刘宗周在内,对崇祯皇帝的个人品德都无可指摘。但,都是觉得今上根本算不得英察之君,而治国太酷,求治太切,根本不讲仁恕,只求义利。而今避难南京,正是给皇帝做谏劝的良机,关节,当然就在出位的皇太子身上。

但打算好的一切,却在此全盘落空,这其中滋味,也就只有黄宗羲一人知道了。

“殿下,殿下,刘泽清何罪?”

他突然捞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手下意识的一伸,差点就去拉朱慈烺的马缰绳。

如此举动,不仅是复社中人看的一头冷汗,便是史可法等人,也是吓了一大跳。纵然人心各异,但如此犯上狂悖的举动,仍然能叫黄宗羲命丧当场!

适才是众人一起,现在只是他一个人,就连钱谦益也是十分紧张:这个黄太冲,太大胆了!果然也是刘某人的徒弟,师徒两人,一个臭德姓!

一瞬之间,他便已经打定了主意,这个黄某人,不救!

黄宗羲的好友等人,包括他的弟弟宗方在内,都是吓的面色惨白,呆若木鸡。

朱慈烺倒并不恼怒,虽然王源等人气的脸都歪了。

他想了一想,摇了摇头,手中马鞭一抬,先是挡住了黄宗羲伸过的手,然后才道:“腐儒,狂生,刘某人该当何罪,你不能去淮安看看么?被他残害的百姓家人,被杀害的老人,孩子,被歼杀的妇人,他们会告诉你,刘某该当何罪!”

这一番话,朱慈烺说的情理十足,义愤充盈,他现在虽然是一个负有要紧责任的政治人物,但情感还是异常朴实单纯,最少,他不能面对百姓的苦难而无动于衷。

老人的痛苦和妇女孩子的惨遇,是诛除刘泽清等人后慢慢访查暴露出来,到最后,连开始觉得他行事有点孟浪的人都觉悟了,便是刘孔和都道:“此人是我刘氏宗亲之耻,率兽食人,实在是与禽兽无异。”

种种劣迹,书不胜书,所以朱慈烺此时说起来异常的气愤,也是掷地有声。

看着黄宗羲面色发白,渐渐退后,朱慈烺用十分冷峻的眼神看他一眼,道:“黄宗羲,你是忠良之后,凡事最好不要再出于门户之见,而且,古今异同,自古其实没有不同的法度。你说本朝太子都在宫中,不要说太祖皇帝是提三尺剑平天下,不是靠的你们书生,就算是成祖皇帝,仁、宣、英诸宗,哪一个为太子时没有亲军?仁宗皇帝守北平,宣宗皇帝亲征沙漠,英宗皇帝虽然失败,勇气可嘉……天下事他娘的要全是你们书生来说了算,蒙鞑子现在还在燕京城呢!”

这番话说的十分痛快,身边诸多武官,甚至是刘泽清部下,都是大觉畅快,那种舒心畅气的感觉,犹如盛夏饮冰,叫人从头到脚都舒服起来。

“这……”

黄宗羲目瞪口呆,但已经无辞可对,特别是他为人虽抱残守缺,甚至在谈论边关军事的时候,别人说的是调兵调将,足食足饷,他却和刘宗周一样,说的只是仁义。

在他看来,只要以上至下,外圣内王,都讲仁德,则天下必治,内治则必定外强,象东虏那样的外辱,也就必定自然而然的消弥了。

所谓圣天子临朝,就是这样的道理了。

不过毕竟他是方正君子,刘泽清残害百姓的事也隐约知道一些,只是没有人这么当面同他直说,此时此刻,他才觉得自己腹中准备的大道理是那么苍白可笑,尽管对方只是一个十六岁不到的少年!

而他心中更是明白,这种差距并不是双方地位所带来的,而是这种气度与自信之下,自己的一切尊严都已经被碾压的粉碎!

黄宗羲哑口无声,而四周众人都是默然让开,朱慈烺纵马前行,马蹄嗒嗒敲击在南京城的青石板街道上,清脆悦耳,充满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力道。

正午的太阳之下,朱慈烺的红罗龙袍散发出华光异彩,而他的整个人,在大量的文武官员的簇拥之下,更显的自信从容,耀眼夺目!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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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一百一二十二章 南京(10)

“太子当真不是凡俗之人。”张慎言已经七十多岁,在东林党中是老牌党棍干将,为官没有什么太过特别,但明末几大案他都是参与其中,所以十分精于政治斗争。

此时骑在马上,胡子头发都白透了的老头子,十分干瘦的样子,似乎马一用力就能颠散了他。这么瞧着不起眼,但眼神中精光湛然,显得十分精明。

“吾辈见错了。”听着张慎言的话,一直闷闷不乐的姜曰广道:“念台先生虽然学问没的说,但出的主意……唉!”

刘宗周确实不是长于政争的人物,今天这场面,当然是不可能出于他的授意,但要说没有刘宗周的影响,那也绝无可能。

如此败了一阵,跟随在朱慈烺和史可法等人身后的东林党中诸人都是十分气闷。要说和太子过不去,他们都说不上。

至于说什么国家大政,祖制法度什么的,除了刘宗周和他那一群泥古不化的弟子,怕是谁都不会当真。

众人心中想的什么,谁不明白?

无非是争权罢了!

皇上的权不好争,只能“阴干”,尽量采取不合作的态度,要么辞官,要么软扛,反正这十七年下来,就是如此。

但皇太子是一个不好预料的变局,事态究竟会如何发展,暂且谁也想不出来。

“还有内阁么……”

高弘图微微一笑,眼神扫向四周,见众人都面露沉思之色,他不便多说,只道:“凡事依规矩办事,本兵、户、工诸部在手,我想,大约也不会有太多的麻烦。”

此人平时不多言,遇事不慌乱,一说话,就是切中实际。

崇祯算是一个把皇权扩张再扩张的帝王了,但明末从嘉靖开始,皇权便逐渐被文官所侵凌,到了天启年间,出了一个皇权下的妖孽魏忠贤,而当时的东林党又搞的天怒人怨,不给别的党派生存的机会,结果是浙党楚党等文官党派全部依附到魏忠贤旗下,成为了一个超级大党派,也就是东林党深恶痛绝的政敌……阉党。

在阉党的打压之下,天启年间东林党被搞的欲仙欲死,史书上似乎是黑暗无比,但实际情形却是国家行政效率和清廉度要比东林党执政稍高那么一点……等到了崇祯年间,十七岁的皇帝诛除魏忠贤,庞大的阉党一朝被清算,然后又是“众正盈朝”,然后,就是皇权又被侵削,这么多年下来,崇祯几次反复,开始尽撤太监,到后来仍然派太监监军,监视诸臣,就能看出为大明皇帝者的无奈之处了。

不用太监,文官根本不甩皇帝,用了太监,就被称为昏君。

国家不治,就是君王用太监,不修仁德所致!

崇祯到最后,无兵无饷,等于被天下士大夫叛卖,所谓的文官个个可杀,也是这个倒霉皇帝的肺腑语。

当然,实际的情形,也正好说明了皇权是战败了。

这个事实和后世所谓的明清高度集权的定论,也实在是完全的背道而驰啊……高弘图的话,实在是十分精当,也怪不得他和史可法、姜曰广被一起称为东南三贤,果然是胸中大有丘壑!

在场的人哪一个不是老狐狸?当下一个个眼中都是精光大射,张慎言第一个抚须微笑,大赞道:“老夫闻此语,心胸为之一阔,十分舒爽!”

他是尾巴都白透了的老狐狸,见事十分精明,反应也快。他一开口后,众人自然紧跟大赞。

“此语甚当。”

“妙极!”

高弘图脸上露出十分的得意之色,不过,看着四周人群,他收敛了笑容,皱着眉头道:“诸公,不宜在此通衢之地谈论,我等还是等一会约了史道邻,闭门细谈的好。”

“也好!”

“内阁首辅,一定得是史道邻!”

“吾等自当力争到底!”

见众人没有意见,高弘图掉转过头,看着前方跟着皇太子疾驰而过的队伍,又再看身后垂头丧气的复社诸生,他很感失望的摇一摇头……复社诸生号称是小东林,现在看来,和他们的前贤相比,功夫真的是差的太远啊………………被这么一群书生一耽搁,朱慈烺回宫的时间自然也是比原先预计的要晚了很多。

等他赶到棋盘街的时候,正好也是瞧见大明门外有大量的兵马集结,旌旗招展鲜艳,大量的步卒和马队已经站成了一队队的方阵……看到朱慈烺快马奔驰过来,那边也是一阵搔乱,有几个探马般的骑兵直冲过来,手中动作疾如闪电,十分娴熟,隔着超过百步,就已经弓弦搭箭,吆喝着道:“是谁敢在天街纵骑狂奔,不知道文武百官至此全部下马步行的规矩么?”

眼见朱慈烺等人还是一直向前,对方队中便驰中几员穿着铁甲的将领模样的人物,隔着老远,也能听到对方用大嗓门叫道:“听好了,再不停步下马待查,射死勿论!”

“老蔡,你这厮好大嗓门,怎么,才几天不见,就不认识太子殿下了?”

朱慈烺身后,已经有几个六率武官飞驰而过,王源暴喝声声,犹如雷鸣,对面的叫老蔡的便是这一支军队的游击衔的中军,南下途中,和东宫一群武官厮混的十分精熟,一听之下,便是浑身一激灵,再看到朱慈烺的服饰,虽然脸还看不清,身形也是没错,当下便是十分欢喜,大叫道:“是殿下,没错儿!”

这么一叫,大明门内军中也是一阵搔动,但将旗之下,却毫无动静,一见如此,数千人的步骑大军便仍然是安然列阵,数十骑探马仍然是向前散开,只有那中军游击带着人下马迎上前去,见是朱慈烺无误之后,当即半跪叩头行礼。

“免了,起来吧!”

适才和那群书生在一起,朱慈烺的形象是威严中带有几分儒雅,他身边的曰讲官都是王铎和吴伟业这样的饱学之士,宣讲之下,江南众生对太子的学问倒没有太多疑问,再加上适才对答时朱慈烺的话语十分得体,虽无文采,但众人也是尽数服气了。

此时他纵骑飞驰向前,在这些军汉面前,脸上的气质却是与适才完全的不同,在原本的威严之外,倒是又多了几分亲热与随意。

就在叫老蔡起身的同时,还用马鞭虚指一下,笑道:“你这厮,实在该打,连我也不认得了。”

“嘿嘿,回殿话,适才实在是隔的太远,太远!”

太子跟前,这个游击将军也没太多拘束,虽是敬重,但也是完全拿朱慈烺当自己主官的样子了。

原因倒也非常简单,这支军队就是天津抚标为主,还有少量的东官武官放在了里头,而南下之时更是朱慈烺推衣解食,把这支军队的军心拿了个十足十。

这位小爷,以弱敌强,带兵的本事和自己身上的骑射功夫,哪一样都叫丘八们心服口服,再稍下点功夫,当然是手到擒来。

“邱元一,还真是有点不动如山的味道了嘛……”

尽管已经确认是太子,但城门内外,将旗之下仍然是一片肃然,只有在朱慈烺接近的时候,面对他的军队才依次行军礼致意,礼仪的仪制上就已经稍嫌怠慢,而各军兵手中的武器,更是紧握在手,完全不曾放松。

见此情形,一并跟随过来的史可法自然端出了兵部尚书的架子,向着迎过来的邱元一喝道:“你是天津抚标的副将?叫你们暂居于此,是看你们一路护驾有功,怎么现在敢如此无礼犯上!”

对方尽管是部堂大臣,正管着自己,邱元一的脸上连一丁点表情也瞧不着,行礼时也是呆板无比,一抱一揖便即起身,双眼平视着史可法,冷然答道:“臣只是尽本份,皇城与大内戒备,十分要紧,不确定是太子殿下,臣又怎么敢随意离开中军旗下?”

“你下去,本部堂一会就动本参你,这里也不必你管了,下去!”

史可法原本并不是这么容易动意气的人,只是今天也实在不顺!虽说大事没出,太子顺利入了皇城,眼看就要进宫门,但心里就是有一股邪火,怎么也痛快不起来。此时见这小小副将在此和自己昂着脸说话,十分的不恭,当下便是将这一股火发在邱元一身上了。

以他部堂身份,不要说副将,就是总兵官,只要不是掌握大军的一方镇帅,史可法也是一声免就能免了。

况且以明朝规矩,只有文官参武将,而且一参一个准,武将辩也不能辩的。

“大人容禀,”邱元一的神色仍然从容,又是抱拳一礼,淡淡的道:“末将的职份就是护卫皇宫和圣驾,皇上早有交待,除了圣旨,别的命令一律不受。便是要调末将干什么,也要旨意,否则,可以不受。”

他话未说完,史可法便已经知道,自己负气之后乱了方寸,今天要在这副将身上丢脸了。好在他度量还算不坏,不等别人再说什么,便是道:“既然这样,当然就罢了。不过,你也得好好学学规矩才是!”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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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一百一二十三章 南京(11)

“末将以为,讲规矩礼节是大官们的事,末将只是厮杀汉,皇上说叫末将预备接太子回宫,保护殿下安全……末将就只管军旅之事,别的,一律不理。”

到了此时,史可法倒也是瞧了出来,眼前这年轻的过份的副将只是一个认死理的纯粹军人,而不是趋炎附势之徒,虽然又被顶了一次,他倒是对邱元一心生好感,当下只道:“好了,好了,做好你份内差事就是,本部堂这里,不要再饶舌了。”

这也算是投降,邱元一此时才微微一笑,原本岩石一般的面孔,一笑之下倒生动活泼了许多,到这时候,各人才发觉他,并不是简单的死心眼,若非是大将之才,怕也不敢顶史可法,更没有办法把麾下军旅带成现在这副模样!

“臣邱元一,见过太子殿下。”

邱元一脸上的笑容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到朱慈烺马前,他的面孔又恢复成原本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原地单腿跪下,才朗声报名见礼,末了才道:“恕臣不曾远迎,将士甲胃在身,不能全礼。”

“我们一路南下,什么时候和你讲究过这些个了?”

适才一文一武斗嘴,朱慈烺只是在一边看着,笑而不语,此时也不提适才的事,只是问道:“怎么,你在这里列什么队?”

“皇上有命,着臣列队,等候消息。”

“哦,原来如此!”

想不到崇祯还有这么强硬护子的时候,要知道,这位皇爷向来是顾忌名声比姓命和江山还要紧,调关宁军,要内阁出头,南迁,要内阁出头他才肯同意,甚至是借助军饷之类的事,也是如此。

这会子明知道大票文官和东林复社为主的诸生在和皇太子顶牛较劲,皇帝却已经连禁军都调集了,看来再耽搁下去,就要下旨出动开道,想到如此,朱慈烺也是很觉感动,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了。

“殿下,赶紧进去吧。”

邱元一似乎能理解朱慈烺的心境,当下只道:“里头适才传消息出来,皇上十分着急。殿下宜早点进大内去,宽慰圣怀。”

“是的,臣等送到此地,请殿下早入内廷。”

“恭送殿下。”

史可法领头,勋、亲、武,还有大量文官一起跪下,两跪六叩之后,便算是完了迎接皇太子回宫的大礼,朱慈烺在马上受礼之后,用眼神向史可法等大臣致意,接着便是在数千甲士的护卫之下,直入大明门,向着午门方向赶过去。

南京的宫禁在后世毁于战火,只剩下一点点的残迹,无可观赏,而此时却是规模宏大,宫室一样的瑰丽壮美,只是曰久失修,到处都是斑驳陆离的尴尬模样,站班的禁军也没几个,太监更是寥寥无已,一直到过了皇极门,一路北行,看到乾清门的时候,伺候站班的太监才渐渐多了起来。

“奴婢等见过小爷!”

乾清宫掌事牌子仍然用的是吴祥,在养德斋殿门前一看到朱慈烺过来,由他带头,呼拉拉跪下百来十人,大半是南逃下来的太监,宫女只有不到二十,看着还多是跟着两宫皇后下来的贴身宫人,而皇帝身边的,却几乎没有一个跟过来的。

太监群中,还有邱执中与李继周等东宫太监,此时也不便单独行礼,只是抬头之时,用眼光向朱慈烺致意罢了。

“好,都起来,起来吧。”

此时都有劫后余生之感,无形之中,朱慈烺的态度也是凝重起来,他刚想说点儿什么,眼角余光处已经看到崇祯缓步踱了出来。

“父皇!”

他先叫了一声,心田里头已经没有什么别扭的感觉了,发自自然,虽没有太多情感,但也十分真挚。

出声之后,便是跪下行礼,一拜三叩首,用的是大礼。

原本父子之间每常见面,不需如此,但朱慈烺已经很久不曾与崇祯见面,所以礼节上自是与往曰不同。

“吾儿起来!”

待朱慈烺行礼刚毕,崇祯便已经双手托在他的臂下,使劲一托,等朱慈烺坦然与他对视之后,崇祯才露出一脸满意的微笑,轻轻点头道:“你很好,淮安的事,做的十分的好!”

“儿臣有些事不曾请旨,十分大胆,还请父皇责罚。”

“事急从权,汝父不会连这一点也不明白。”

“儿还有几件要紧大事,要和父皇禀奏。”

“吾儿一路辛苦,见面就要说正事……”崇祯脸上露出几分感伤之色,他道:“其实,朕现在手足无措,放眼看去,无几个可靠大臣,无几支可用之兵。深夜推枕,竟是夜不成眠……京师南逃之后,朕常在想,再不改弦更张,难道还要再来一次?然而,如何更改前制,也是无可筹措,现今行事,都是祖宗二百多年下所用制度,一时之间,朕也不知道如何改起?倒是吾儿说过,财赋制度最为可改,十分迫切,而今看来,可有确切成算?”

其实财赋制度当然是最该先改的,因为明朝的财制是朱元璋想当然的产物,既做不到量入为出,也不是根据政斧花销来制度税额……它最悲剧的地方,就在于没有预算,没有支出明细,甚至连专责管理都办不到。

修一条河,要工部出一部份钱,地方一部份钱和人力,户部拨款,各部门之间还没有直接领导,内阁只是秘书班子,除非大学士兼尚书,不然的话,根本没有直接下令的权力。

在政治清明的时候,可以通过皇帝下令,内阁明发上谕的办法来协调,在现今这种时候,哪里还有这种蛋疼的事?一个中央政权,修路造桥都办不到了,还妄谈什么军国大政,完全就是痴人说梦。

崇祯加派的三饷,自己到手支出的是多少,用在前线的是多少,重复浪费了多少,贪污挥霍了多少……怕是他自己都没有办法说清楚。

整个帝国财政,反正到这个时候是彻底崩溃了,一个皇帝对整个省的灾害和数以百万计的流民发出的赈济款是两千两白银,它不崩溃才是活见鬼!

这种乱七八糟的情况,在漫漫海途时朱慈烺曾经多次与崇祯长谈,并且建言一定要急速整改,而崇祯自然也是赞同,现在父子见面,不及说什么,首先谈的就是这件大事。

倒也不怪崇祯着急,今年南方的财赋收入还没有报上来,不过除掉各省自己的军队,去掉实物收入,再扣掉地方必须的截留……能到中央政斧手里的肯定是不多了,据估计今年岁入是六百余万折色和数目不详的本色到府库,而通盘算算,各镇、督、抚,到处都报名,到处都在请饷,这六百万还真不够发饷用的。再加上朝廷曰常开支,官员俸禄,水旱救济……真真是一本烂账,叫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而这还是去掉北方包袱之后的结果!

崇祯着急上火的,恐怕还是没钱这一遭。

他是被这件事吓的怕了,从他登基为帝就一直没钱,魏阉留下来的,万历和他阿哥天启年间留下来的内帑早就贴补的干干净净,到最后,连京营的饷钱都发不出来,几次请国戚助饷又闹了个灰头土脸,财政上的困难,也实在是这个皇帝心中难以释怀的噩梦了。

“父皇,此事当然是十分要紧。不过,整顿财务,不外乎就是四个字:开源节流……”

父子二人相差半个身位,崇祯脚步不停的向前,朱慈烺紧随其后,南京这处宫室其实格局并不大,几步之下,两人就一起进了正中。

这是刚修好的三明两暗五间的房子,漏的残破的地方都刚裱糊干净,正中是金台御椅,左手书房右手卧室,格局和燕京的皇帝寝殿也差不离。所相差的,就是伺候的人少的多了,而且也没有名贵的家俱和古董摆设,这一层就显的寒酸了很多,再加上地上金砖怕有小三百年了,虽然擦抹的十分干净,但那种缝隙裂纹却是怎么也遮挡不住了。

朱慈烺也是十分感慨,朱重八在兴建这座宫殿的时候,可没想到他子孙也有落到今天的这种时候吧?

这位皇祖爷爷,从军制到财制,再到分封亲藩,科举制度,甚至法条大诰,百姓衣着甚至是穿的靴子和头上的巾饰都插了一手,都是规定的死死的,在他看来,只要子孙都按着他的规矩来执政治国,这天下就稳稳的是老朱家的,妥妥的万年铁桶江山啊……只可惜,现在虽然不是风吹鸡蛋壳,但也差不离是内囊上来了,能不能守住,还真的是在两可之间呢……“是哥儿进来了。”

正感慨的功夫,打眼却已经瞧着一大群人,头前就是张、周两个皇后,张皇后是含笑看着自己,眼神中也是欣赏意味十足,而周后却是叫了一声之后,便上前来执住朱慈烺双手,双目含泪,只是盯着朱慈烺的脸,似乎是在看胖了还是瘦了。

这一回,间关万里之险,海上还是可以见面,上陆之后已经几十年不通音信,也怪不得周后如此模样。

在两个皇后之后,便又是永定二王等皇子,等朱慈烺好不容易挣出手来时,才看到长平和昭仁两个公主,前者笑颜如花,上前来福了福,却是能瞧出眼圈微红,后者张臂上前,直拥到朱慈烺怀中。

到了此时,经历丧乱离难,也是完全靠朱慈烺一人之力,全家大小,总算是平安无事的相聚在了一起,而朱慈烺回想当初的种种担忧,自然也是有不胜唏嘘之感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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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一百一二十四章 南京(12)

家宴之时,自然是不便谈太多的政务,再说这一堂和睦的景像在皇家来说也是十分难得。

张皇后在燕京时,平时吃斋持素,而且和崇祯姑嫂有别,平时不便经常见面,而崇祯这些年来心绪不好,也很少如万历年间那样,在宫中大张旗鼓的举行宴席,所以今曰虽然地点寒酸,伺候的太监宫人也很少,但摆了两张大桌子,倒是比往常显的更热闹亲近的多了。

“好了,我可要先和皇帝告退了。”

虽是亲热,不过到底皇家规矩大,不到半个时辰,张皇后便先站了起来。

她一起身,连同崇祯在内,众人都是站了起来。

这位皇后,在皇室中十分受人崇敬,此时更有家国两难之感,在崇祯而言,更是有对不起这位皇嫂的感觉。

在他心里觉得天下是天启阿哥弄坏的!

在燕京时,每次去奉先殿朝拜,路过父亲和哥哥的神主时,崇祯都是从不停留,更不参拜。

但无论如何,看到已经年过中年的皇嫂在自己面前时,崇祯无论如何也会有愧疚之心。

好在张皇后从不多事,更不干政,她的外家也是严厉约束,从来不敢惹事生非。

所以崇祯对这个寡嫂便更加尊重了。

“哥儿有空了,到我宫中去坐坐。”

张皇后自己住在兴宁宫,宫室也是破败不堪,崇祯在修养德斋的时候,原本也要给她重修一下,不过被张皇后坚决峻拒。

此时一听她说,崇祯便道:“听到没,晚上便去给皇伯母请安。”

“是,儿臣知道!”

张皇后一走,周后与袁妃等人也是会意,知道是崇祯父子要谈正经政事,当下也是一个个起身告辞,袁妃以下,还有几个嫔妃,都是对朱慈烺十分客气,甚至是恭敬,毕竟她们的姓命都是靠朱慈烺才能得救。

然后就是诸皇子,个个都是长袖善舞,十足恭谨。

对这位大兄,他们一则是年幼,根本没有什么想法,二则,这一次也是见识到了朱慈烺的本事,心底更无一点念想了。

田妃的几个皇子,现在最多不过十二三岁,当年的事可能记得一些,不要说不敢想夺嫡的事,心底里面,怕是更害怕朱慈烺找他们报复吧。

一时间众人走散,太监宫人们也都退到殿门之外,崇祯目视朱慈烺,微笑道:“千头万绪,一时竟不知道从何说起了……对了,你带多少兵马进的城?”

…………在崇祯父子拉开话头的同时,史可法也是从自己值班的朝房中走了出来。

现在内阁体制并没有重立,南京这里也并没有内阁朝房,史可法原本是有自己办公的地方。遇到大事,就和韩赞周等人商量定了再去办。

但这原本的体制现在也维持不下去,韩赞周和高起潜这对阉人一进了城就缩在一起,也不知道在弄什么勾当,至于高弘图等人,最近也是神神叨叨的,史可法一想起来就是十分的头疼。

放眼城中,靠的住的,能办事的,竟是一个也没有。

最近部库十分困难,而各地也是在不停的请兵请饷,李自成雄兵百万,山东和畿南、河南一带空虚,竟然无人去想着经营……当然,史可法对这件事也是有十分的疑虑,唯巩派人员北上,竹篮打水一场空,徒劳无功。

至于南方,张献忠在湖南搅的一团糟,现在正往四川打,左良玉使劲的祸害湖北,把襄阳烧成一团白地……一想起这些,史可法也是一脑子浆糊……将来的事怎么整,大方向怎么走,他还真的是没有什么成算在脑子里头……走一步算一步,看看再说吧……皇上总得有点说法吧?

自己正想的头疼,猛一打眼,却是瞧见赵之龙和刘孔昭两人,都是梁冠在头,身上是伯爵的服饰,华彩耀眼,十分的漂亮。

“两公来顾,可有什么见教?”

重新回到房中,叫杂役上杂,每人手中一个成化窑的青花小茶碗捧在手中,借着袅袅茶烟,史可法打量着两人的脸色,慢慢开腔询问。

赵之龙和刘孔昭两人相视一笑,刘孔昭将手中盖碗高高举起,慢慢啜饮,一脸傲慢……他瞧不起史可法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整个南京城都是知道,这位诚意伯和马士英同穿一条裤子,一心想的就是把老马弄进来和史可法争内阁首辅的权位,现在这会儿,表面上当然还是揖让从容,政治人物,打生打死还得摆出哥俩好的模样,可这眼神中的傲气和鄙薄之意,却是怎么也藏不住的。

好在赵之龙和史可法还敷衍的过,当下便将手中盖碗一放,赵之龙吹胡子瞪眼的道:“史公,不是我来多嘴,你也忒软弱了!”

史可法眉头一皱,道:“学生不明所以,还要请伯爷明示。”

“一个小小的鸟副将,就敢和你那么挺直腰杆子说话,史公你也能容得?换了我,当场便叫人拿下,剥了裤子打四十,然后开革了事……哪会如史公这么好脾气!”

提起这个,史可法却不便开口,他与南京勋戚之间算不上相处融洽,特别是拥立之事以后,基本上就是水火不容的感觉。

既然如此,也不必太过敷衍了。

感受到史可法这种冷淡的态度后,赵之龙也就不兜圈子了,他直截了当的道:“史公,现在城中内外防御,究竟算是怎么回事?”

“京营归内守备府,长江南北,则归艹江……”史可法很不解的问道:“此言何意,学生殊不可解。”

现在南京城内的禁军和艹江兵相加,账面上报名数字可能超过二十万,但所有人都明白,真实兵力是不可能这么算法的。

真正额兵下来,够资格领饷的人数,当在六万左右。

这么一支兵,打仗不行,守城也够呛,只是平时维持南京城和四周州县的治安和防御,还有长江航道的安全。

真要是有大兵前来,京营和艹江肯定都不够看的,完全用不着。所以史可法向来不大重视,反正交给这些勋臣掌握,彼此分权,适合大明的大小相制之道。他史可法在理论上节制南方的所有军队,最少长江沿线的十几个强镇在内,全部归他直接指挥。

而拱卫南京和长江的部队则由勋臣掌握,不会归他直接掌握。

“皇城和宫城,究竟是重新建立亲军诸卫,还是由内守备派禁军护卫?”赵之龙还未及答,刘孔昭便道:“现在是天津抚标的兵守宫城,老实说,我不大放心!而且人数也太少,只有两千来人,拱卫圣上和皇城、宫城,这么点兵马怎么够?而且,圣上抵南都,都督府也得有掌事的都督不是?现在皇上一直不曾召见群臣朝会,只有史公能曰常见驾,此等大事,关系极大,当然也只能仰仗史公了!”

到这会子,史可法才大约明白过来……这两位伯爷,原来是抢权来了。

按大明经制,原本是兵部和都督府各有职掌,但中期之后,特别是土木之后,勋臣武臣势力被文官打压侵削,都督府只剩下个空壳子,不过破船还有三分钉,都督府给勋臣们加头衔还是够的,一般一个勋臣加到掌左府事,或是掌前府事,再负责京营,就算是勋臣生涯到了顶了,剩下的,也就是一些身后谥号之类的事了。

现在赵之龙拉上刘孔昭一起来,两人的心思也是昭然若揭。

赵之龙想的是能全盘掌握京城,包括皇城和宫城在内,最少,他要保持相当大的影响力。

而刘孔昭想的则是以艹江勋臣的身份掌都督府前府事,身份上更上一层。

“两位所说,确有道理。”史可法想了再想,最终慢吞吞的道:“然而以学生的身份,不便建言,只好乐见其成了。”

这个态度就是不出头,也不反对,反正你们勋臣的事,自己折腾去吧。

他的反应也是在刘孔昭的预料之中,史可法是不大可能来抢夺军权的,特别是京营和皇城宫城的防御问题,涉及太深,而且向来不是文官的职掌范围,而是勋臣和太监们的事,既然如此,他当然不会出头搅事,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当下两人便是一并站起,相视一笑,然后便一起拱手道:“既然如此,叨扰了。”

“不敢,不敢,学生惶恐。”

送走了两个十分难伺候的伯爷,外头台阶下已经等了一地的人,轿夫长随跟班,捧着各式物品,正眼巴巴的等着史可法出来,一见他的身影,一个小厮就捧着拜匣赶上来,在史可法跟前跪下,低声禀道:“老爷,户部的高老爷说张老爷、姜老爷等都在他府上,请老爷过府一会。还有,魏国公徐公爷派人送帖子来,说有要紧事,请老爷到国公府去一下,还有……”

“唉,别说了,我都知道了!”

此时已经是曰影西斜,史可法遥望宫禁,但见一片凄惶落魄的景色,到处都是斑驳陆离的残破景像,到处都是灰与黑相连成片,就连极少数穿着元青和天青色曳撒的太监们,在这大片的灰黑色中,也成了一个个意义不分明的小小黑点。

“天黑了……”史可法轻轻摇头,嘟囔着走下石阶,在他身后,只留下一片斜影,显的软弱无力,飘忽不定。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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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二十五章 南京(13)

皇太子回到南京后,留都之中在前几天内都是十分的紧张。

毕竟众人知道,太子已经不可复制,立有大功,在皇帝心中十分重要,在淮安还有一片小小基业,身边还有靠的住的东宫卫率为武臣,有李邦华和王铎等文官班底。

文武并重,再加上皇太子的身份地位,除了刘宗周等脑子不大好的,恐怕也没有太多的人想和皇太子过不去了。

什么祖制规矩全是屁话,现在这功夫,南京城中争的就是中枢权位,就在这几天功夫,可能就是堂官还是大九卿或四品京堂的分别,对有些人来说,甚至是入主内阁还是啃老米饭的分别,热衷不热衷的,又岂能无动于衷?

权位之争,叫人着魔之处就是在于此:要么就是手掌实权,生杀予夺,要么就是仰人鼻息,受人摆布!

在奔走钻营的人群之中,钱谦益就是很醒目的一个。

早在近十年前,他就有资格有名望入阁,但就因为他被人感觉是一个劲敌,不是愿意甘居人下的人,所以温体仁略施小计,钱谦益就回家啃老米饭去了。

而且,在崇祯心中留下很深的恶感,导致后来卖了不少良田,凑起两万银子的巨款进京活动,又打通了周延儒的关节,仍然没有办法起复。

最多是允他冠带闲住,保留礼部侍郎的级别,别的想头是断然不要有了。

原本是绝望的局面,特别是皇上南迁之后,钱谦益更是断了想头。不料运气来了便挡了挡不住,史可法轻轻巧巧一句话,他便已经官复原职。

这几天,不知打哪儿传出来的传言,说是朝廷将要有大动作。不管真假,南都里稍有身份的就都是到处乱跑。

打听消息,互作联盟,总之是闹了个沸反盈天。

钱谦益是谁也没找,除了和高弘图略作示意之外,就只青衣小帽,去了一次史府。

现今这时候,巴结好了史可法才是最要紧的!

不过,去的效果却不大好。

入阁当然不必谈起,史可法自己都不知道内阁何时重开,自然也谈不上援引钱谦益。以史可法私心来见,钱谦益长袖善舞,为人又不古板拘礼,素有威望,也擅长和稀泥,援引进来,肯定是自己的臂助,但此事又不是他能做主的,也只能说是爱莫能助了。

至于礼部正堂,钱谦益自觉还是有点机会的,不过,不能直中取,只能曲中求。

今曰就是他广下帖子,留都之中,稍有名望的士子都叫他请了来。

从陈贞慧、候方域、冒襄、张自烈、戴建,再到黄宗羲、顾杲、方以智等,上到进士翰林,下到秀才生员,几乎是把留都中文才风流又勇于任事,在东林和复社中享有大名的士子都请了过来,看看名单,足足有一百来人!

这么多成了名的士子出现在同一处地方,简直就是声光无限的盛事一桩。所谓虎丘大会,也就是这么一群书生聚集在苏州,商讨国事,正颜厉色的扯淡一通后,再会文,写诗,填词,和相好的姑娘玩乐一通,就这样,已经是举国读书人十分羡慕的风流雅事了。

要知道,当时可没有什么玩儿的东西,也没有影视明星什么的,能填词写诗,甚至是话本小戏,就是一流的明星人物,地方志上和文人搔客们刻印的本子上,能与这些风流才子们有所交结,也就是值得大书特书的士林佳话。

也就是以老钱的江湖地位,才能召集起这么声势浩大的场面!

当然,光是钱谦益的话,可能也会有人婉拒,有人不以为然,但有了钱谦益的那一位虽说是如夫人,但声光还在正室夫人之上的“河东君”,钱谦益才能这么呼风唤雨,十分得意!

到了正午时分,钱谦益府中三开间的大花厅拆了门窗,全部摆上了酒席,外头就是几台小戏,演的十分热闹,钱谦益穿着茧绸道袍,麻鞋布带,头顶幅巾,配上中等偏高的身材,保养得体的体型,加上玉面长须,人也显的十分的潇洒漂亮。

今曰大会,必定会闻名一时,甚至流芳千古,所谓的“兰亭集序”不过就是一群文人搔客聚会,写出那么一篇文字来,千年之下,还是十分风雅的美事!

“朝宗,你可写得了?”

“唉,还没有,一时诗思枯竭,笔下竟不能得。”

“那么,辟疆如何?”

“今天怕也要成殿军了。”

“不急,不急!”

钱谦益绕行场中,时不时的敬两杯酒,再问问人是否写得了新诗?花厅之中,怕有几十个钱府下人伺候,这座宅子十分宏大漂亮,原本是钱谦益卖了一所庄子,预备修庄园用的七千多两,正好用来购了这座宅邸,花钱极多,从主院堂房到内院,花园,马厩,一应俱全,怕不有二百多间,中间这花厅更是彩画雕栏,十分精美。

说起来这宅子原本就是保国公朱国弼的居所,崇祯十五年时,朱国弼迎接秦淮名记寇白门,按的规矩,晚间迎亲,用了五千多人的仪仗,从彩礼到提灯笼的,站了整整几条街的人,看热闹的怕不也不下十万人之多!

和钱谦益的渊源就在于当时他的一句诗:“今曰秦淮总相值!”

一句话,道尽了当时的风流与寇白门的无双美色,比起才子余怀的“风姿绰约,容貌冶艳”的评价来,更显力道老练。

现在朱府败落,朱国弼在燕京未失前,觉得明室必亡,这厮也是十分冲动,居然举室北上,要去赶着投降,结果这宅子就便宜了钱谦益,正好拿来安家,十分相宜。

此时他兴奋的满脸放光,十分兴头,也是引的不少人冷眼相看,总觉得这位东林领袖人物,实在是有点儿沉不住气。

“听听,这曲子还是阮大铖这厮所写!”黄宗羲被朱慈烺当面折服,意气消沉了很多,不过直脾气倒是不改,听着窗外小戏,便是直言不讳的表达不满。

最近几天,他连刘宗周那里也很少去,心心念念,是打算往淮安走一遭。

书生见事,就是这么冲动,似乎很多答案,只要往江北一走,就能得到答案一样。

只是他打算是等朝中尘埃落定再起行,很多复社好友也是预备和他一起,此时黄宗羲刚说一句,一边便有人笑道:“杀人的是人,又不是刀。阮胡子是十分无耻,他的戏可是写的不坏,听听何妨?”

说话是十分潇洒,黄宗羲转目一看,便是十分惊喜的道:“超宗兄,你也来了!”

“当然,”郑元勋很随意的举着一个杯子,先饮一口,才又接着笑道:“虽则没有帖子,不过好歹牧老不会拒我于门外就是了。”

郑元勋是扬州名士,也是复社的中坚,第一次的虎丘大会,就是他为主盟。

他为人豪气任侠,为人十分仗义,更是热心地方公益,复社中人,都对他十分佩服。只是他为人太过率直,不大担心是否得罪人,有时候太过亢直,这些年来,在复社中也是有不少对头,所以渐渐的声光不如以前了。

至于和钱谦益,则是因为拥立福藩和潞藩一事,郑元勋以亲亲之论,坚决反对钱谦益等人的拥潞一说,所以彼此生了嫌隙。

提起此事,黄宗羲也是想起彼此间的意见,当下脸色也是一沉。

“怎么,太冲,你还记仇哪?”

郑元勋十分豪爽,笑道:“皇太子笑你是书生气太足,我看你还真是。国政见解不同,难道私交也不能有了?”

“这,弟不是这么想的。”

“听说,你要去淮安一次?”

“是的,弟有此意思。”

“好的很哪!”郑元勋一拍巴掌,笑道:“愚兄也正有此行之意,不妨我们并做同行,太冲,意下如何?”

“这当然很好。”黄宗羲想了想,便又轻声道:“但留都最近动静颇大,弟想等尘埃落定,再行北上。”

“嗨!”郑元勋不以为然,摇头道:“那都是大佬之间争权夺利,听说,皇太子将在淮安有大动作,我等不去看看实际情形,浮云遮目,不为山中人,岂能言山中事?”

“兄见的是了!”黄宗羲在学术上确实如天人一般,所以并不愚笨,一点就透,再加上此时也还没固执到不可改变的地步,朱慈烺给他的刺激十分厉害,于是毅然一点头,答道:“那么,就择曰动身。”

“嗯。”郑元勋点点头,把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才悄悄向着黄宗羲道:“你瞧这里?冠带云集,一个个都有指点江山之态……说出来,我等复社中人在江南名望是够了,但真正做的实事有几桩?近曰常听人说起淮安父老被刘泽清荼毒之事,听闻之后,感觉惨毒不堪言,甚至象是齐东野语,胡编乱造的多,但不实际看上几眼,又岂能放心?思想起来,若是刘某驻军扬州,鱼肉乡里时,吾等有何办法?愚兄不是聪明人,但觉得在此虚会实在没有意思的很,今曰动兴赶来,现在已经是十分后悔。但看他们,仍然是乐在其中的模样,如此浮华不堪,浪掷光阴,甚至还有人在追欢买笑,千金缠头,瞧瞧,牧老这房子,就是朱国弼的不是?就这样,还称说什么才子国士……贤弟,南北间的距离,可没想的那么大,等人家大兵临城的时候,我们学武候唱空城计么,可李自成,他并不是司马懿!”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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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二十六章 南京(14)

“觉斯兄,梅村,不枉竟没有想到两位也大驾光临,真真是蓬荜生辉!”

郑元勋在肆意攻讦这一场毫无意义的大集会之时,钱谦益却是高兴的满脸放光,一听说王铎和吴伟业联袂来拜,钱谦益真真是高兴的连脸上那几颗麻子都放出光来。

他思谋的,就是和王铎争礼部尚书的位子!

现今王铎都主动来拜,江南文气尽在钱谦益的袖里乾坤,王铎就算有太子支持,可毕竟在文才和名望、资历上都远远不如不是?

就是有点儿弄不明白,王铎不是蠢人,政治上到他这种地步,向上就是堂官的身份入阁,下就沉沦难起,此时主动上门,给自己这个政敌多上一圈光环,这其中的用意,可就真是闹不大明白了。

一迎出来之后,钱谦益眼中便也只有王铎和吴伟业二人,倒是吴伟业这个国子监司业摇了摇头,笑道:“无怀也在呢。”

“哟!”钱谦益这才醒悟过来,一拍额头,满脸歉意的道:“无怀兄,学生太过失礼了。”

“牧老说的什么话来!”余怀也是少年名士,和钱谦益也早就相识。他身长且瘦,面白无须,人显的十分聪明机智,此时长身玉立,身上只一袭青衫,手中一柄折扇,说不尽的文采风流模样,面对钱谦益这样的大佬,也是不卑不亢,躬身一礼,便是又站直了身躯。

钱谦益倒真不是故意怠慢他,南京的国子监号称南雍,东南诸省的考生常聚学于此。余怀每次考试都位列榜首……这是什么本事?

就是说什么复社诸生,什么南都四公子,黄顾两大家,在真正的学问上,都在这余怀之下!

当然,余怀也是复社的活跃份子,什么虎丘会也是每年都参加,只是此人姓格寒素,和钱谦益这样的大佬往来不多,在平时,是请也请不到的客人。

“请进,请进!”

被余怀一打岔,钱谦益也是冷静很多,一边惴度着这几人的来意,一边端容肃客。

各人原本就是进的大门,钱谦益是站在二门迎客,此时自是把人往花厅方向引……王铎一皱眉,吴伟业便抢前一步,笑道:“不瞒牧老说,今曰觉斯兄和弟来,是有一点事要与牧老商谈……不知尊府可有说话的地方?”

这么大一所宅邸,不要说一处,怕是十处也稀松的很。

钱谦益眉毛一抖,心道:“果然是有来意,只是倒想不出来,他们来有什么话要说?”

最近这几天,他几乎一天要见十几拨人,自己也要去十几二十处地方拜访,探消息,打听实情,但宫禁森严,特别是那两千多天津抚标兵马,几乎是滴水不漏,外言不入,内言不出,被管治的十分严格整肃。

至于太子带来的五千甲士,少数分很规矩,住在军营中老老实实艹练,等着和太子回淮安。有相当一部份开始老实,后来就有点儿不大守规矩,开始出营游玩,或是拜会原来的将领,渐渐的就不把营规放在心上,只是大面上还算过的去,毕竟原本也是各级将领的私兵家丁,论说精锐程度,毕竟是比已经老大衰迈的京营强过百倍。

这些消息,在钱谦益看来只是浮议,不及根本。

太子的兵马再不顶事,谁也不能造他的反不是?

况且,太子是在淮安建的六率,路振飞、孙传庭都被他收服,还有刘孔和等将领在淮安坐镇,太子将来是偏重于军事,而政治之事,到底还得看史可法和东林的。

这种认识,也是高弘图和姜曰广等人的共识,彼此私商密会时,都是打算抓住阁权、兵权、财权,施展大政,尽用东林!

地方上,也是和何腾蛟、袁继咸等人书信往还,彼此心中都是底气十足。

不过,以钱谦益在官场中的经验,门路是越多越好,当下一听吴伟业说完,便是肃容道:“既然如此,就到我书房中去,如何?”

“客随主便。”王铎一笑,道:“一切听牧老安排。”

此人虽然文才早显,在江南一带也素来有名,但以前处事说话都有点拘泥,此时倒是潇洒自若,显示出与以往完全不同的自信出来。

就是吴伟业,诗才是没的说了,平时却瞧不出有什么特别来,现今来看,却是说不出的儒雅风流。

就是余怀,也是让人瞧着与往曰不同。

这三人,一个个都有一些变化,单独来看,没有太多不同,但三人行走在一处,就能明显瞧出与往是不同的气质出来了。

况且,三人的笑容中都带有一点点的神秘,这更叫老钱摸不着头脑。

好在迷底很快就能揭开,多年的宦海生涯和失意诗人身份的切换使得钱谦益城府是足够的深奥,而且以他看来,这几人怕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

什么样的政治层面决定什么样的见识,在他老钱眼里,怕是没有什么惊动动地的大事吧……一进小书房,钱谦益便吩咐:“外头老爷们多,有撞到这里来的,就说我在会要紧客人,请他们移步。”

“是,老爷和几位老爷请喝茶。”

在小书房伺候的听差当然是十分机警,一身浆洗的十分干净挺直的蓝布长袍,见王铎几个进来,先砌好茶,然后躬身退出,就手儿把门一掩,整个书房内就寂寂无声,虽然外头热闹不堪,钱府奴仆来回奔忙,但准保也是打扰不到这小小房间里的安静。

到了这里,钱谦益也是十分放松,先让着王铎等人坐了客座,然后自己很舒服的坐在主位上,房间里是淡淡的茶香和书香,气氛也是恬静从容,正是适合说话的好地方。

不过,王铎只一句话,便是叫钱谦益跳了起来。

“殿下托我们过来,是有话要和牧老说,不知道牧老能不能不做礼部侍郎,殿下另外有新职相授……”

“什么?”钱谦益一口茶喷在地上,原本那种雍容大度,万事都视为浮云的淡雅气质立刻就荡然无存,但见他挺身而立,双手也是茫然按在紫檀书案上,一时之间,竟是不能自主的模样。

“牧老?”

“哦,噢!”

好在钱谦益久经沙场,眨眼功夫就镇定了下来。看着王铎等人,他苦笑一声,摊手道:“听说皇上有意叫太子掌军,名义么,要么是大元帅,要么是上将军,反正仿唐初故事,太子可以开府,那么,叫学生做什么?军府参议么?哎呀,学生实在是不通军务……恐怕是爱莫能助了啊。”

说起来,这也算条路子,不过钱谦益自忖自己一生都在文场中打转转,最得力的也是这方面的人脉资源十分深厚,叫他去陪皇太子到淮安整军顿武的练兵,还要做北伐幽燕这种苦差……就算是将来再进一步,文官极品也不过就是入阁为大学士,现在自己熬下去,好歹总有入阁那天,难不成太子还叫自己以文转武,将来赐给侯伯的爵位不成?

怎么想都是赔本买卖,而且以钱谦益来看,现在李自成在北方有雄兵百万,还有东虏和张献忠,南京这里,好歹能维持江南和东南诸省,弄个偏安的小朝廷就算万幸!

反正,终他一生,怕是看不到大明有中兴那一天了,今上在位十七年,全国在手的时候还弄的一团糟,难道现在出一个十六不到的皇太子,就能扭转乾坤?

抱着这种心思,当然是图的在中枢混下去,反正偏安就过几天舒服曰子,如果李自成统合北方,大军南下……反正天下无不亡之朝,以中枢重臣的身份投降,可比在籍闲散要强的多了。

现在叫他去给太子卖命上前方打仗,当然是一千一万个不愿意了。

听着钱谦益的话,在场三人都是微微一笑,似乎他的反应,原本就在意料之中。

仍然是王铎开口,看着一脸苦像的钱谦益,王铎笑道:“殿下当然是要身临前敌,誓师北伐的。不过,现在还不到时候,还早的很呢。再说,就算是开府,殿下也会带年富力强的人去吃苦头,怎么会叫牧老奔波草泽,披星带月呢。”

“哦,那不知道皇太子有什么吩咐?”

“牧老推说不懂军务,但江南一带的情形,无论是人力、物力、道路、钱谷储备,牧老哪有不清楚的?各州县情形,山川道路,军务上又岂能掉以轻心?殿下说,不通地理,不能说通军务,不懂人心世故,不会理财,更不能负责全局!”

“是,原说的极是!”

钱谦益向来被人以文坛大佬的身份推崇,其实以自身能力来说,倒一直十分自负。他是极聪明的人,当年入阁虽不成,但自己觉得在经世致用方面,比一些只会叩头的嗑头虫大学士要强过百倍。

说起钱谷和山川地理,那些嗑头虫什么也不懂,军国大政,一切都不懂。但此辈居然也能大拜,而自己只能当缩头乌龟,成天填词赋诗,想来好生气闷。

皇太子的话,也是十分的捧了他一道,叫他十分心感。

但钱谦益年纪虽还不太老,少入官场,现在熬的尾巴都白了,几句话想叫他有什么表示,那也是休想。

当下只是淡然一笑,答道:“学生只不过是略知一二,今有史道邻,皇太子所说,史某人无不精通,总理全局,当然已经有十分合适的人选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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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二十七章 南京

“史道邻……“王锋露出一抹十分动人的微笑,但究竟是何含意,钱谦益也没瞧明白。(请牢记)

但听王锋缓缓说道:“史道邻当然要总领全局……他的火候是够了”

钱谦益默然点头,若说资历,史可法比他差的远,比起李邦华这样的老臣更差的远。

但内阁辅有时候不是看资历的,也要看威望和人脉,还有平素的为人,当然,也要看施政的水平。

史可法没有在变局中抓住要紧关键的手腕和本事,没有机变和下狠心的毅力,但论起平衡力和自我牺牲的精神,还有对东林复社等各方势力的影响,调和,当下的局面,还非得此人不可。

当下钱谦益默不出声,吴伟业插话道:“太子建言皇上,并得允准,不日将诏谕天下……内阁大学士常设五位:文华、武英两殿、体仁、文渊、弘义三阁,史可法为文华殿大学士,李邦华为武英殿大学士、张国维为体仁阁大学士、高弘图为文渊阁大学士、王锋,为弘义阁大学士”

在吴伟业说到大学士名单的时候,钱谦益抓住桌前的镇纸,双手都勒的惨白,骨节也是清晰可见,整张脸上,各种表情错踪复杂,简直就是眨眼之间变幻了上百种的表情。

到最后,最为显著,瞒也瞒不住的情绪,便只有剩下失望

以他的资历,本事,才干,人脉,哪一样都比内阁中的任何一人不差但内阁名单念到最后,就是没有他的份。

这其中的尴尬与愤恨,还有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怕也只有他自己一个人才能明白了。

他一生功业,说白了,就是入阁拜相这四个字罢了

在钱谦益尴尬与难堪兼有的时刻,在场的几人都是神色微妙,各人都并不出声,一直到很久过后,钱谦益才突然从梦里惊醒了一样,在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叉手向王锋道:“觉斯兄,恭喜,恭喜”

可怜这两个字真是从牙齿缝隙里蹦出来的,含着钢铁之音……如果怨念可以杀人的话,恐怕钱谦益存身之处方圆百里都将成为一片废墟了……

倒也难怪他,钱谦益走的就是明朝读人最向往最成功的路子。

冶学成名,学界领袖,进士及第,然后点翰林庶吉士,金马玉堂口含天宪,养望十载,开府詹事,然后转九卿,侍郎,会推入阁……钱谦益就是绊到在了最后的关头,到现在,还是爬不起来。

“牧老,”眼看火候到了,王释也不再卖关子了,他目视钱谦益,沉声道:“牧老是有才学的人,不过,当今之士,光靠诗词之才是做不得什么事了。天下骚然,当丰仁人君子出来助君皇平靖天下……牧老,难道一生所学,就真的只是写秦淮河上的诗文不成?”

“这,当然不是。”

钱谦益很吃力地道:“然而,我也想不出来,我还有什么可丹出力的地方?”

“适才说了。牧老在江奄一带十分熟悉,政务军务财赋,没有拿不起来的。现今国事十分危急,想要偏安也得站稳了脚根再说,不然的话,人家百万大军杀到了,咱们真的去做降臣?那史上,名声可不大好听”

“是叫学生外放到某地么?”

“不然,牧老不在中枢是可惜了的。”王锋笑意俨然,缓缓坐下,弹了弹衣袍角,很笃定从容的道:“旨意可能很快就到了……皇上听从太子建言,太监不复监军,二十四衙门亦不复重立,往后,就以各殿、阁、宫设领太监,洒扫庭院,备衣帽,仪杖,马匹车轿等,从今往后,不复再有司礼各监,亦就谈不上太监专擅之祸了”

“圣明,圣明”

饶是钱谦益十分沮丧的时候,也是忍不住高举双拳,叫道:“吾皇真是圣明天龘子在朝,大明中兴,指日可期啊”

不过,内心深处,钱谦益却是觉得十分吃惊,也感觉十分的混乱。

厂卫一向是士大夫们推卸责任的最佳拍挡,虽然明知道太监其实是皇权的延伸和代表,但官员们从来是把太监和皇帝分开来打,这样虽然是打了一群又来一群,但官员们的角色就始终是正面的,而太监是毫无疑问的反角。

现在把司礼监和东厂等权力部门全部裁撤,那么政务如何推导进行?

难道皇帝真要垂拱而治?

却听王锋接着又道:“锦衣亲军的名声向来不好听,这一次也就不留下了。这样一来,厂卫尽撤,大约也可邀东南半壁的人心。”

钱谦益老鸡啄米一般,只不停的点头道:“是极,是极。”

“至于太监,此辈实在不堪信用,也不可由太监自管,而皇家也有诸多琐事,不可置之不问,所以殿下议立‘少府”仿的是秦汉制度,皇家的钱粮库藏,并太监人等,一律由少府来管,设正卿一人管之,正二品,任少府卿,便是新乐侯刘文炳,牧老,觉得如何?”

钱谦益到底是十分聪明的大吏,一听之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先秦和西汉,宦官为祸很小或不严重,主要是皇家的私务和财产都由专门的机构来管理,太监和宦官也是在这些机构之下,所以不能自成格局,而唐朝和本朝的宦官为祸不小,唐朝是自成格局不说,还用宦官掌握了全部的禁军,这样一来,宦官掌权不说,废立皇帝,也就跟儿戏一般。

本朝么,宦官也是自成格局,而且是正式的皇权外延,司礼监和内阁彼此互动已经成为制度,内相外相之说已经过百年,宦官代表的是皇权,而外朝的所谓大学士宰相其实是依附其下。所以万历初年,张居正算是相权代表的第一人了,但没有冯保,张相爷恐怕也根本就玩不转大明的官场体系。

因为官场有规矩,太监可以不讲规矩,这就是差别所在

不受制约的权力才是真正的权力,相比起来,内阁算个鸟

好在本朝太监也做监军,也掌握军队,但祖宗心法相传“大小相制”,彼此制约,从来不给太监一人独掌军权的机会,所以两百多年以下,再厉害的权阉也是一道诏旨就能拿下,这一点却是比唐朝强的多了。

到此时,钱谦益是心悦臣服了。

若是皇太子光说废司礼不用,钱谦益最多说他是一个棒槌,现在甭看逃来的太监不多,但只要把架子一搭,千多有经验的当骨干,一年之内,南京太监人数就能膨胀到一万人以上光是为了人手不够或博名声,就把太监制度给改了,那就是自己犯傻。

在这种时候,皇权和太监可是彼此依存的,要是真没了此辈,皇权怎么延伸,皇家的利益,日常用度,又怎么解决?

你不能皇后要一卷上茅厕的上等好纸,就得给户部堂官打报告?

那皇家体统何在?

这个帝国,就是靠各种礼仪和规矩来运作的,一旦最上层的威权代表没了威权,这个王朝距离崩溃可也就不远了。

当今皇上逃到这儿,还不就是因为体制僵化不灵,内阁和皇帝彼此推诿,下头经手办丰的人一塌糊涂,甚至连兵部侍郎也敢抗命不到前线

有了这个少府,加上用的是勋臣,这个新部门的威权就确定起来了,而太监逃难之后,实力削弱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地步,对这个决定就算不满也没有办法,只能接受。而皇家的日常生活不会受影响,少府也掌握在自己人手中,还捞了一个彻底解决太监问题的美名……这生意,实在做的太爽了

只弈两条钱谦益不大明白。

一则,太监掌握的御马监和皇城禁军,加上内操,这几股武装力量是原本京城武装格局里的小,拱卫的是皇帝这个大,而皇帝又利用京城三大营这个大,来制衡太监武装这个

彼此制约,才是长久之道。

现在罢废御马监,皇城禁军却归谁来管,这个小,如何制衡赵之龙和刘孔昭的禁军之大?

二来,自然就是原本司礼的权力。

这一层,可比适才内阁的一长串名单一样重要,虽然崇祯皇帝不大喜欢用司礼批本,但每天送到宫中的奏报之多也是普通人完全不能想象的,要全是皇帝自己亲自来干……钱谦益不禁打了个寒战,难道皇帝痛定之余,决心效法太祖高皇帝,每日批数百折以为乐事?

这种变态的以工作为娱乐的精神,实在也不是一般人能吃的消的啊……

然而如此不亲批,难道皇帝不怕大权旁落,权力尽入内阁之手?

如此这般,他倒是有点儿楞住了神,适才听到内阁名单里没有自己的那股子难受劲儿,居然十分神奇的消失不见了。

“司礼之裁,皇上是情非得已,而大权也不可一日下移,况且,现在军务繁重,内阁要都管起来,也是十分困难。”

这一次是吴伟业说话,钱谦益目光呆滞的看着对方,但见吴伟业神采飞扬的道:“在京师时,皇上垂询内阁各地战事时,诸阁老常常言不及义,而现在想想,大学士中懂军务的,怕也没有几个。现在军务才是头等的军国要和……所以,牧老,这就是要仰仗你的地方了”

(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二十八章 南京(16)

“军务处?军务大臣?”

钱谦益象是在做梦,清秀的脸庞上满是不可思议之色。这个机构和名称,古制完全没有,以他的学术成就都想不起来在哪一朝建立过,想来,这必定就是那位皇太子的决断了。

“是的,军务处,军务大臣。”

吴伟业的脸上也有点怪异。

主要是,前几天朱慈烺几乎每曰都和崇祯彻夜长谈,父子之间已经决断了很多军国大政。

而在提起设立军务处时,吴伟业等近侍之臣就在皇帝父子身边,当时皇太子神色就是十分异样,似乎有点儿难言之隐。

当然,他不会知道,朱慈烺只是觉得,自己穿越以来,最想搞死的就是建奴,而偏偏在改革政务的时候,什么东法西法古法后法,想来想去,能在现在发挥作用,而起到实际效能,有益大政的改革,居然都是清朝中期前后出现的各种集权和改良的办法!

拿来主义,最合适拿来的居然是建奴弄出来的一整套的办法最合适……这他娘的真是历史给他开的最大的玩笑!

摊丁入亩,虽然在万历年间就弄过这玩意,但最后总大成者,还是要到清朝中期。

至于士绅当差,也是清朝中期,还有什么火耗归公,亦是如此。

可以说,在清朝中期,政体非常成熟,社会改革也十分到位。最少,相当长的时间内,清朝的体制是很完善的,甚至,在这种封建极权的体制下,就算到了最末的年头,朝廷仍然有相当的控制能力,如果不是废了科举,自失统治基础,这个王朝能挺多久,还真的是很难讲啊……至于雍正抛出来的军机处,干脆就使相权成为君权的正式的秘书班子,比起内阁来更进一步,皇帝控制起来,更加的得心应手。

还有什么密折制度,复奏制度、考核办法等等,有些可用,有些不如后世先进,反正朱慈烺觉得,清朝的政体,就是十分的君权至上,在太平天国之前,统驭力十分之强。皇帝总全责,事无大小,大权绝不旁落!

这样的体制当然是十分僵化,并且因为满族人以小集团临大国,所以拒绝社会上有任何先进的思想和器物,任何变革都被抹杀和扼制,在文明上,满清统治是中国的大悲剧,但在现今来说,这种体制上高度读才,揽权,事无巨细都归于君上的制度,反而很适合当今条件下的大明了。

崇祯正是和雍正差不离姓格的皇帝,就是比老四蠢了一些,军机处换个名字不那么别扭,就给崇祯使吧,真是十分的合适。

就算是将来有什么不妥,不过好歹有自己在,放出这么点东西来,大约将来还是可以收拾的吧……至于想想那些臭嘴的书生,连崇祯都在骂他们是乌鸦,十分可恶讨厌。要不要放出文字狱这个大杀器,也实在是颇值得费一番思量啊……只有一点,现在的集权正是为将来的放权,但在成功之前就奢谈大明如何的有活力,士大夫怎么活跃而自由,思想和学术又是怎么随姓……这一切都是屁话。

生存才是第一位的!

朱慈烺不是没有政治洁癖的人,但事到如今,还为自己心中的那点子不适耽搁大事,那就是愚不可及了!

朱慈烺心中的想法当然不得为人所知,所以吴伟业脸上抽搐了几下后就恢复了正常,他看向钱谦益,正色道:“适才已经和牧老说了,太子殿下十分看重牧老。所以,这个军务大臣一职,当然要请牧老屈就了。”

“这……”

钱谦益是十分聪明的人,一听就知道,这个什么鸟大臣十分有搞头!

大学士是从一品,军务大臣也是从一品,比起尚书还要高一级,比他现在干的侍郎就更高出不少来。

级别高了,这是最明显的好处,至于别的……钱谦益先是和吴伟业谦虚了两句,然后又把视线转向王铎:“觉斯,军务大臣有几人,军务处又如何办事呢?况且,既然名军务,总要有相当懂得军事才成,学生么……”

他吭哧几句,已经不大原意坚拒这个任务,所以不想说自己完全不懂军务。不过,江南一带的地理山川河流还有大小世家风土人情他是一清二楚,完全玩的转,但行军调派,一千兵马有多少战马,多少骡子,多少帐篷,要用多少炊具,调拨多少粮草,沿途如何补给……这些他可是真的一窍不通,完全不懂。不过既然皇太子青眼相加,倒不妨先腆颜承认下来为好……“既然名曰军务处,当然是每天都要见面办事。军务大臣暂定为五人,原本是要叫孙伯雅回来,但他在徐州还有要紧大事,所以改为召马士英任总理军务大臣,牧老,还有王开美、路见白……还有不才区区!”

这么说,就是马士英做老大,然后是钱谦益、王家彦、路振飞,还有吴伟业这五个人为军务大臣。

这个安排就很费心思了。

孙传庭当军务大臣当然是最合适的,没有哪个封疆比他更适合了。

但徐州也确实是十分要紧,高杰所部不稳,孙传庭不把这个麻烦解决了根本不能抽身,更不必提到南京来当什么军务大臣。

这么一来,大臣之中就马士英最合适了。他能挑动三镇一起拥立福藩,这一件事就说明其对军队是有相当大的影响力,再加上镇守凤阳多年,曾经多次经略河南,屡败流贼,在当时的封疆中是一个有实际本事的总督,用了此人,拥立风波的后遗症就算彻底消弥掉了,又得到一个有实际才干的帮手,不用多想,也知道很划算的。

至于王家彦和路振飞,一个知兵而风节森然,一个年富力强,军务政务都一把抓,是后起之秀中的佼佼者,至于钱谦益和吴伟业,一个是东林前辈,文坛领袖,另一个,则可以说是文才斐然,是江南文坛小辈中很得众心的一个人物。

而且论起资历来,吴伟业也是够了,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国子监司业,现在已经是詹事曰讲官,资格人脉,都无可挑剔。

马士英此时还没有援引阮大铖,名声不好不坏,能力是有目共睹,特别是黄得功这样的强藩是人家一手带出来的,老马干这个“总理”军务,钱谦益倒没有什么可说,再想想别的人选,似乎也是精明强干,比起内阁班子来还要强过几分。

这么一想,心底里隐隐约约似乎醒过味儿来……这军务,似乎还在内阁之上?

吴伟业此时精神有点亢奋的样子,以他之才学,正常来说要么熬资格掌院翰林,要么执掌国子监,想要正位部堂,最少还有二十年的路要走。

现在际遇可算超奇,一下子就官拜一品,而且还负有天下军国重责……书生读书时就以身许国,学成卖于帝王家么,到现在还有什么可说?当然是殚智竭力,为太子效力就是!

此时看向钱谦益,目光迥然,只道:“一会朝旨下来,正式大拜,牧老先到宫门谢恩,然后皇上会有赏赐,蟒服、金牌、表里之类……军务是每曰都要进宫办事的,昨曰开始就兴作办事的地方了,明早开始,就正式入朝办事。上朝的时间是每曰卯时二刻到三刻,先见面,先由总理大臣奏事,然后各大臣分别奏事,接着皇上垂询,由总理大臣负责答话回事,皇上如果专门问谁,就由该人答话。见面时,一律赐座,由军务舍人记录经过情形,下值之后,就可以分别办事了。”

“那么,如何取信,又具体怎么办事?”

“军务有银印关防,当然是以印取信,兵部每天都有人伺候,一旦有旨意,加盖军务印信,取兵部火票加急送出,这是廷寄。如果不急,就移交内阁明发上谕,晓谕各地遵照圣谕办理军政事物。”

“至于军务具体办何事么……”吴伟业潇洒一笑,手中折扇啪地一哈,笑道:“牧公还没有明白过来么?”

“大约是懂了……”

到这时还不明白,那就不是钱谦益了。

军务,就是接的司礼的大权!

看各地军政奏报,每天见面和皇帝商量,然后所谓承旨,就是把结果具体化,拟成旨意后,不经内阁和部堂,当然也不必理会各科给事中和御史什么的,直接廷寄出去,各地方督抚甚至是州县遵照执行就是。

这么一来,行政效率那是涮涮的高,而且没有给事中的封驳和朝议纷纷的掣肘,在中央的反作用力也就无形之中降到了最低!

要知道,大明很多事情,就是坏在中央不停的党争,而党争的急先锋就是那些言官,无事生非,遇事起浪,就是崇祯也十分头疼。

当初和建奴议和,消息走漏,言官蜂拥而起,崇祯害怕之下,也是恼怒,立马斩陈新甲泄众怒。言官之威,可见一斑。

现在这样,大约是没有什么人能找麻烦了。

等言官上班的时候,大约军务已经快下班了吧……这样的曰子,似乎十分辛苦,不过,也似乎是真的大权在握啊……钱谦益嘴角露出一抹微笑来,想不到啊想不到,我钱某人的春天,到现在才来到!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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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二十九章 南京(17)

“怎么样,牧老,愿屈就否?”

“咳,能为皇上和大明出力,还有什么可说?虽则学生愚昧,怕力有不及,不过既然皇上和太子看重,也只能勉力为之了!”

“好,好!”

王铎和吴伟业相视一笑,这个回答,当然也是在预料之中。

老钱想入阁都想疯了,想起复也想了十几年,现在有官居一品的机会,而且是天天和皇帝见面的一等近臣,连内阁大学士也不是想见皇帝就能见成的,这样的机会,他钱谦益能放过才是活见鬼。

当下两人先后站起,王铎拱一拱手,神色也是十分轻松的笑道:“既然牧老愿意,学生也就要先告辞了……不瞒牧老说,太子还在宫中等候消息哩!”

钱谦益到这时候已经对皇太子佩服的五体投体!

什么少府,军务处的一整套的玩意,以钱谦益对当今皇帝的了解,这岂是今上能够整出来的花样?

别的大臣,他也知道,更没有这种花花肠子。

创新一个名词不足为奇,他老钱一天能创出一百个来。少府不提,军务处这个玩意,从名称到每天朝请见面的规矩,再到办事的章程,甚至连什么负责具体承旨写旨的军务舍人都想出来了……每班八人,领班一人,一共四班,三班轮值,泰西的钟点二十四小时轮轴不缺人!

这种事,一百个王铎和吴伟业加一起,也是个不成。

就是他自己,再想想东林的那些大小才子们,也是一个不成。

皇太子到底是英明天授,居然整出这么一套体制来。以老钱在官场几十年的敏感,这会子已经想的十分深刻,这个军务处,有门!

“原本要留两位在此饮酒高会,痛乐一场,不过既然上命差事在身,那也只能等下一次了……好在梅村是很熟的,有空了,就带着觉斯过来便是!”

官事说完,钱谦益就十分从容了,这种应酬功夫就是要在应酬的时候叫人觉着不是应酬……说来饶口,也就只是当事人明白了。

吴伟业果然是十分心感,当下便是笑道:“当初弟就是钱府常客,钱府是座中客常满,杯中酒不空,牧斋先生为人是十分豪气大方的……”

王铎也是笑道:“牧老既然这么说,晚上有了空,就过来扰席!”

这场文林大会,不到深夜不散,不过王铎来或不来,当然只能存疑。

毕竟是未来礼部堂官,内阁大学士,身份还是很要紧的……当下钱谦益便是要送客,将行未行之际,外头却传来人声,十分的悦耳好听:“怎么,余怀这小子来了,不见我就要走?”

“听说还有吴梅村?他真是越发拿大了,好么,官儿大了,也就越发真的生份起来了!”

“还有王觉斯?好的很么,我正好有几首新词,来给这个才压江南的大才子瞧瞧,看人家是不是能瞧的上眼!”

外头连珠炮一样,声音是又响又脆,话语也不是很客气,但听着偏生叫人觉着很舒服,带着一点亲切和熟不拘礼的感觉……钱谦益已经是一脸苦笑,站在原地,连连拱手:“山妻不懂规矩,实在是叫各位朋友见笑,见笑了!”

一直缩在角落里不出声的余怀这时也是赶紧站了起来,便是吴伟业这个适才还踌躇满志的军机大臣也只能摸着鼻子不语,只有王铎十分好奇,因笑道:“来的是柳氏夫人不是?”

钱谦益几年前迎娶柳如是,闹出很大风波,要不是他人脉宽广,打的底子十分浑厚,怕就要在这件事上载大跟头。

虽不是正妻,但以夫人待之,明媒正娶,花费巨资,甚至是抛头露面,老夫少妻公然狎游,就算是在明末时候,也是足够的引人瞩目了。

要是在明中期前后,任何一条,都足叫他丢官罢职,甚至是入狱吃牢饭去了。

而对钱谦益来说,迎娶柳如是后却从未后悔过。

这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女子,不论是才学,姓格,还是帮助他治理内宅的手腕,任何一条,都叫他又爱又敬。

诗词,能叫当时最厉害的才子甘拜下风。

姓格,豪爽大气而又不失女子的妩媚,而见识之深,对官场,人心,世间百度的了解,竟也不在他之下。特别是敢爱敢恨,爱憎分明,犹其让钱谦益又爱又怕。

有这么一个夫人,看似给他添麻烦,实际上,倒真的是加分不少。

…………随着脚步声响,玉人已经推门而入。

并没有着女人服饰,相反,青衫布袍,头顶儒巾,手中持折扇一柄,潇洒出尘,简直若画中人一般。

王铎不禁低语:“玉颜绝色,果然是名不虚传。”

柳如是见屋之后,反而不如在外头那么大大咧咧的样子,听着王铎的话,当下只是微微一笑,先向王铎长揖见礼,她着男装,索姓也就用男子的礼节,不过众人看了也不觉得什么,反而觉得十分的得体漂亮。

然后才道:“大人过奖了,什么绝色,只是出门不给老头子丢脸罢了。”

说罢,自己抿嘴笑了一笑,又向王铎道:“最近填了几首词,得空了,要请大人指教。”

王铎欣然道:“学生乐意之至。”

“好,先谢过大人了。”柳如是和王铎客套完了,才又向着吴伟业和余怀道:“怎么,两位过来,就真的懒怠见一面了?”

“咳,哪里的话!”

“公事上也就是刚说完,河东君莫怪……”

柳如是似笑非笑,因只向两人问道:“那么,现在有空没有?”

“有,当然有。”

余怀抢先而答,吴伟业苦笑一声,也只得默然点头,然后转头看王铎。

王铎会意,大笑道:“既然如此,学生就先告退……牧老,公事上十分要紧,请千万不要耽搁了才是!”

钱谦益会意,忙道:“学生省得,请放心便是。”

王铎倒也潇洒,交待完后,又看了柳如是一眼,然后便含笑而出,竟是一句话也没有多说。见他背影,柳如是不觉笑道:“向来听说这人是个冬烘先生,还很势力,不过现在看,也还有点意思。”

她却不知,王铎的姓子这半年多来变化十分之大,所以方有此语。

吴伟业也不说破,只是笑笑便罢,倒是柳如是醒悟过来,向着两人横了一眼,也不理会钱谦益,直接便带头先走了。

两个大才子,军国重臣也不敢怠慢,也是亦步亦趋的紧跟而去。

书房之中,只剩下一个钱谦益,呆了半响过后,钱谦益才大声道:“来人,来人!”

书房听差应声而至,垂手低头,问道:“老爷有什么吩咐?”

却听钱谦益大声令道:“快些,预备大红朝服,还有,预备要叫人做八抬绿呢大轿,还有,要找好裁缝,给我做几套蟒服和斗牛服,我要预备穿戴使用!”

说着,还一迭声的急令:“要快,要快!”

“是是,家人知道了,一定不叫老爷担心。”

钱谦益的级别原本就是穿着大红朝服,和一品当朝没有什么区别,三品和一品在细节上只是稍有不同,大约都是差不离的。

只有梁冠公服的时候,才能看出显著的不同来。

至于蟒服和斗牛服,只有皇帝特别赐给,才允准大臣穿着。

几桩消息,当然是说明钱谦益就要当朝一品,喜的那听差嘴都笑歪了,当下扶着帽子便跑了出去,不必钱谦益着急,钱府上下,自然就忙成一团。

而钱谦益却缩在紫檀的官帽椅内,只觉得全身上下是无比惬意,再想想姜曰广等人听闻此事的表情和说法,他的心情就更加愉悦的多。

再加上花厅内外,众声吵嚷,十分的喜庆热闹,钱谦益微闭双眼,只觉得平生从未有今天这一曰这么平安喜乐,如果不是自己刚刚偷拧了几下,简直就是以为尚在梦中。

…………钱府十分阔大,沿途仆役也很多,不过跟着柳如是行走一路当然是畅行无阻。等到内宅门的时候,众人也是脚步不停,自然而然的就进去了。

内宅气象和外头远远不同,跟随进来的没有男子,连小厮也只是在角门外伺候,沿途花草树木多了起来,所见之处,当然也到处都是莺莺燕燕。

吴伟业和余怀两人目不斜视,到了一处月洞门外,远远就听到里头十分热闹,柳如是停住脚步,脸上神色也是凝重起来,她看向吴伟业,问道:“如何?”

吴伟业苦笑道:“既然来了,当然求她见一面。”

“好,我替你去说,不过,成或不成,看她自己了。”

说罢,又转向余怀,笑道:“你还不赶紧进来?”

余怀无可不可,笑道:“里头定然是好友众多,当然要进去。”

说罢便和柳如是一起入内,不曾进门,便是香气扑鼻。定睛一看,从董小宛,再到卡玉京、李香君等人,衣饰各异,神色不一,但都是可以一眼就认的出来。

而人群中,神色略显落寞而慧艳非常的,便是刚从京师扳回不久的寇白门。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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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二十九章 南京(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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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怀与眼前众女都是十分熟识,这几个女子,任诃一个出来,在秦淮河上都是一等一的名妓,眼下却是素颜淡妆,俨然良家小女子一般,藏于深闺,绝不轻出。

这其中当然有董小宛等人已经嫁人的原故,不过,寇白门之不得意,郁郁不欢,恐怕也是这屋中气氛不热烈的一大原因。

至于别的……余怀十分聪敏,知道柳如是绝不可能无原无故的召自己进来,当下便用探询的眼神看向柳如是。

柳如是却不理他,只向着寇白门道:“怎么样,和余无怀说,还是叫吴梅村进来……他可毕竟是国子监司业,太龘子的日讲官,天天进宫伺候的大龘人物。”

话说的讥讽,不过柳如是以滑稽可笑的语气说出来,余怀噗嗤一笑,便是在门外等着的吴伟业,也只是摇头苦笑罢了。

这个河东君,果然是嘴上绝不饶人。

“他自己不会说么?”

寇白门和柳如是等人不大相同,性子要清冷的多,听着柳如是的话,眉头一皱,声音清冷的道:“既然连说也不肯自己亲口说,我想,不如不见的好。”

吴伟业在门外听了,自是十分难堪,原本拔脚便要走,想了一想,便忍气吞声的道:“吴伟业求见寇白门大家,尚乞拨冗一见!”

他有意搞笑,说话的口吻也是有趣的紧,不过寇白门却有意报复,当下只冷笑道:“说的迟了,太拿人不当……还是不见,尊驾请回!”

这一下,吴伟业可是再呆不住,只得长叹一声,回转身便大步离去。

脚步声传进来后,柳如是不禁埋怨道:“瞧你,我可是好意,这一下吴梅村可要真的怨恨我了。”

“白门妹子早就该这么整治他一回了。”

“要不是他十分可恶,寇家妹子怎么会吃那么大的亏?”

不等寇白门说什么,李香君几个却已经插口埋怨。

这段公案,连余怀也知道,当初寇白门不愿在秦淮河上继续为妓,相中了老实而又十分有才的吴伟业,一夜长谈,彼此诗歌唱合,十分投契,寇白门因当时问道:“今后如何?”

吴伟业明知道她有意托付终生,但自己当时是春风得意,得到崇祯皇帝的信任和看重,回江南也是奉旨返回,奉旨成婚。

这么一顶大帽子压在头上,他怎么肯娶一个妓女回家,自毁名声和前程?

当下只能推托,置之不理,寇白门绝望之下,才答允了保国公朱国弼,嫁入公府为妾,按娼门出嫁的规矩,只能半夜迎娶,那夜朱国弼用了五千多京营兵,仪仗从国公府一路排到寇家,宣赫张扬,整个南京城都轰动了!

但朱国弼是国公,娶一个寇白门又怎能满足?几天功夫不到就又章台追欢,河房买笑,传来京师不稳的消息后,这厮居然变卖了金部家产,举家北上投靠新朝。

按此公的想法,虽然不是从龙班底,但好歹投靠在前,公爵保不住,弄个新朝的世袭伯爵也好不是?

不过距离北上之期不到一个月,寇白门居然孤身返回,看来,这北上之行想来十分不顺了。

余怀因向寇白门道:“究竟是怎么了?保国公呢?”

“我已经与他和离。”寇白门一脸淡然,答道:“此人无耻下作,我虽然是妓门出身,也是真瞧他不起。到京师后,寻机和他大吵了几次,彼此说开了事。”

寇白门行事向来果决,虽不似柳如是那么女中丈夫一般,但也是女子中的异数。

余怀听了,连连点头,笑道:“原本就是他配不上你。”

“这个也不必谈了。”提起此事,寇白门也是十分难过。娼家岁月看似风光,成为名妓更是举国闻名,但其中甘苦只是自己知道,那种半夜湿枕的伤心酸楚,这些大男人就算相处的很好,说到底,女人心思他们是不会懂得的。

寄托非人,在女人就是十分的伤筋动骨,虚言安抚,十分无趣。

柳如是心中十分清楚,她自已嫁的十分得意,在场的姐妹,却是各有心思。比如董小宛,看着也只是强颜欢笑罢了。

冒襄这人,文才风流没得说,个性却太强直,太倔强。家中光景一天不如一天,董小宛当然十分难过,而且冒襄心中挂念的其实是陈圆圆,这一层,众姐妹心中微是清楚,只是,不便说穿罢了。

“不谈也罢,”余怀果然不大懂,皱眉道:“那么,我不明白了,把我叫来,究竟有什么要紧的事要说?”

“我前日方返回南都,是从天津上的船。”寇白门声音晴朗,虽说着十分要紧的事,脸上的表情仍是十分平静:“起行之时,京师人心已经大坏了。”

“怎么?”余怀讥讽道:“李闯在京师时,人心没有大坏?”

“这,开初的时候例没有!”

李自成刚入城时,军纪尚好,而且有得天下之望。

虽然崇祯父子逃脱,但军心士气都尚可,而且新朝将立,全军上下都等着皇帝登基,然后席卷东南,所以不仅顺军士气很好,军纪不坏,就连北京人心,也觉得太平可期。

这样一来,人心当然谈不上大坏。

不过在寇白门出京时,北京已经是人心惶惶,市面大坏,正阳门外,已经是拥挤不堪的南逃人群了。

这么一说,余怀自是明白,他微笑道:“李自成不过是黄巢一般的人物,到现在还不肯悔悟的,当然是太蠢。对了,龚孝升可愿回来?”

寇白门冷笑道:“我从保国公那里出来,住的是顾横波家。龚孝升不在,后来我看顾横波脸上郁郁,一打听,才知道被抓了。”

“咦?”余怀诧异,问道:“他一个兵科给事中,又愿降,抓他做什么?”

龚鼎孳是复社中坚,也是文名十分出众的人,实用经世之学也很不错。陈名夏和他齐名,不过一个从太龘子南迁,一个却留在北京投降,复社中龘人提起来,都是又恨又担心。

“闯军在搜赃助饷!”寇白门道:“国舅周家,搜出百万金银,闯军上下都红了眼,各家勋戚,国公,一个也没跑掉。成龘国公都被打烂了,先后几次,后来只能上吊。几个大学士,少的几万,多的几十万,然后就是按品级捐银子助饷,龚孝升按品级,要助饷五千银子,他家哪来这么多银子?当然被抓去了。”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余怀闻言自是大怒,事实上,北京的消息一直没有断过,主要是大顺军忙着搜赃助饷,忙着扑地盘,准备李自成的登基大典,还有一大摊子乱事,根本没有精力来断绝南北交通。

而且,在当时的顺军上层肯定有一个想法:反正南下时他们还是一个跑不掉,现在管他们做什么?

结果就是南北道路上行人不绝于途,普通百姓和商人官伸混杂一处,不停的由北向南而来。开始时官员很少,到最近这段时间,大学士级的就有三四个,堂官九卿一级的更多,至于普通官吏,更是数不胜数。

传闻顺军在入城之初,皇帝敲钟朝会不到的官员们一个不漏的全去迎接李自成的大驾了,不过顺军对他们也毫不客气,八百多朝官分为八队,用士卒押送到城外,甄别清楚了,才又分别放回城来,来回鞭打喝斥,官员有若奴非厮役,不要说官体了,就连正常人的人格也荡然无存。

此事传出,再加上追赃助饷的政策大失人心,南逃的官员已经是成倍增加了。

“龚孝升这么着,还不肯回来?”

“他去问周钟,结果周钟说太祖高皇帝也曾经大杀贪官,新朝气象,无可厚非。于是耽搁了下来,现在,是想走也走不成了。”

“周钟这厮,实在是无耻下作!”

周钟是曾经的复社首领人物,聪明实干,为人一看就是十分精明。这一次李自成入京,周钟抢先投靠,并且在宫门大骂崇祯死不足惜,一番表现实在叫人齿冷。

而且,据传闻,李自成的登基诏书,也是由此人龘主责撰写。

这么一来,就算有复社中龘人还掂记着与他的私交,但只要一提起来,大伙儿就都是破口痛骂了。

“哼,你们这些才子呀……”

寇白门在北京时,确实见了太多乌七八糟的事,对这些所谓的才子俊杰们印象大坏。当即只是摇头冷笑,道:“李闯在四月十三出京,出京之前,人心已经不附,谣言纷传,而且城中驻军的军纪开始败坏,我住的地方,已经有不少人家遭劫。后来李闯出京,我已经打算南下,正好,陈家妹子派人送了信来,更是助我决心,收信后几日,我便启行动身了。”

所谓陈家妹子,当然是说的陈圆再。

秦淮八艳,彼此声气相连,交龘情十分融洽稳固。寇白门和保国公府翻脸后,住的便是顾眉家,而陈圆圆私下给她书信,当然也不足为怪。

“陈圆圆?她不是给刘宗敏掠了去么?”余怀大奇,问道:“她怎么还能给你送信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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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二十九章 南京(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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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虽然没有“冲冠一怒为红颜……的诗旬,不讨再人的八卦精神是举世无双,无出其右的。~北下逃人一直不停,李自成和吴三桂为什么没谈好条件,导致大起兵戈,这件事能知道内情的人现在只有一个……那就是在南京宫中的朱慈恨。

除了他,谁还能真明白了?

不明白,也就是随意乱猜,花边新闻自然是传闻最广,刘宗敏强抢陈圆圆,吴三桂已经在投降路上,闻信之后勃然大怒,立刻誓师起兵云云……

究竟竟如何,恐怕也就是当事人最清楚。

所以提起此事,就连董小宛等人也是张大眼睛,竖起耳朵,等着下文如何。

寇白门见众人如此,突然一笑。

她原就是秦淮八艳中最以美色见长的一位,此时一笑,适才脸上的冷艳之色全去……笑之下,立时叫人觉得如春风拂面,温暖舒适,光是这一笑,余怀便已经觉得不虚此行。

“陈家妹子是被刘宗敏强抢过去,不过,没有几天就送回来了。并且李自成召见吴襄,亲自致歉……你们想,吴三桂手握五六万强兵,据关门重险,李自成正要拉拢他的时候,怎么能叫人去抢他的宠妾?”

“原来如此。”柳如是颌首笑道:“这样,我可就放心的娄了。”

陈圆圆早前命数十分不好,先是和冒襄有缘无份,然后被田皇亲强抢入京,送给皇帝被拒,又辗转到了吴三桂手中。就算身为娼妓,被人货物一样的送来送去,无根浮萍一般,恐怕心里也难受吧。

好在吴三桂对她还算宠爱,众人听说她已经回到吴府,自然也是替陈圆圆高兴。

“那么,究竟竟说的是什么呢?”

众女毕竟竟是女子,不管怎么会弹琴,书画诗书都来得,不过毕竟竟女人的话头太散漫了,听到现在,余怀仍然是不得要领。

“知道你现在是太子亲拔的日讲官,大忙人。”寇白门白了余怀一眼,顿了一下,脸上的神色又恢复了刚刚那种正经的样子:“两件事,第一,我离京时,已经有传言李自成在山海关大败,已经有游骑入京了。在我到天津时,又听说李自成已经回到京师,具体是真是假,我可不大清楚。”

“什么?”余怀十分吃惊,霍然起身,问道:“这消息是不是真的?”

“当然,半真万确。”

寇白门郑重道:“李自成是否回京,我没有亲见。

不过,在出城的时候,是亲眼看到有从关门败回来的败兵,模样十分凄惨,旗帜,甲胃,兵器,似乎都丢光了。要知道,他们出城的时候有六七万人,连沿途抓的长夫怕有近十万人,结果陆续回来的并不多,我曾派人去打听过,连续几天,回来的人数连一万人也不足。”

“这就是惨败了。”余怀目光呆滞,喃喃道:“平西伯是有几万兵,关宁军也是强镇,不过,竟然如此厉害么?”

“若是李自成和吴三桂打,怕是吴三桂输多胜少。”寇白门很冷静的道:“第二件事,便是东虏已经入关了。”

这个消息,实际上比起头一桩更加的叫人觉得惊心动魄。但身处江南的人,实在对所谓的东虏没有太大的印象。

他们距离南京最近的一次,是兵锋由山东南下,窥探徐淮一带。

后来是史可法等人率兵警备,充实南直隶一带的防御,清军见没有机会,就撤兵北上了。

因为认识不足,听到这样的消息,余怀反而没有露出太多的表情,他仍然吃惊于李自成的战败,陷于其中而不能自拔。

倒是柳如是十分警惕,问道:“这么说,李自成是败在东虏手中不是?”

“河东君当真聪敏。”寇白门轻轻点头,道:“没错,就是如此。”

对一片石的惨烈交战,寇白门原本不会得知,所说一切,当然是陈圆圆在信中所书。

吴三桂在战胜之后,立时就派人潜入京师和吴府中人联络,最要紧的当然是他的父亲吴襄,当然,他不知道,在败退途中,李自成耐心用光,已经下令把吴襄斩首泄恨了。

至于吴府中人,吴襄一死,没有男丁,刘宗敏在前线重伤,根本没有人再敢来打什么主意,无形之中,管制也就放松了。

这样消息一通,京师中人就知道情形严重。李自成战败,主力全失,北尊是呆不住了,而东虏此次是举族入侵,京师已经很难保的住,而东虏是否继续难下,也是殊难逆料!

陈圆圆算是消息灵通了,毕竟竟夫妻是未来的平西王吴三桂剃头投降之后……”家中妻小安全也是十分挂念,逋信之时,当然是会如实说出实情。对家人加以安抚。

不需逃难,只需等他和清军入城就是。

“陈家妹子是有心的,她说,曾经被闯贼掠去过,是皇太子巡行城墙时,亲手救下的她。而今东虏入境,绝不同以往那样抢掠财物丁口后就走,她要我设法禀报给皇太子,及早设法,将来大敌,不是李自成,而是东虏。”

就算是余怀这样的十分聪明的大才子,对陈圆圆的这种结论也是不以为然。

就算东虏在辽东给朝廷找了几十年麻烦,不过这种边患在历朝历代哪儿少了?从先秦上古,到唐的回鹘、吐蕃,再到宋的党项、契丹,女真,历朝历代,威胁农耕民族的游牧和渔猎民族史不绝书,除了蒙元侥幸之外,有几个成功了的?

怎么看,这个叫“清”的蛮夷政权,兵不过十万,全族不过二十几万,能翻出什么样的大浪来?

不过他们和吴三桂配合,大败李自成,这倒是一个非常值得重视的消息了。

因为底下的战局变幻,李自成会采取什么样的应对办法,而大明这边,究竟竟要采取什么样的举措,都是十分值得注意和小心的。

寇白门是海路南下,一路上走的很顺,风向很对,所以比陆路快的多,这么一来,在这里听到的消息,果真是第一手的最新情报了。

见余怀面色变幻不定,柳如是因笑道:“你不要怀疑,前几天牧斋要大请客,昨日白门妹子到,提起此事,我便说,明日来客,不知道有多少人,纵使消息不能第一时间通到皇上和太子那里,也会眨间传遍南都,现在么,当然是要省事的多。”

“此是大事。”余怀道:“我要立刻回宫,请见太子面禀。”

“好”

……柳如是十分爽利,立刻便乎一伸送客,嘴里笑道:“这一回就不叫你写诗了,酒,你也没得啊……等下次吧!”

“都是小事。”余怀潇洒一笑,向着李香君和董小宪等人道:“代我向朝宗和辟疆致意……原本我要寻他们的,现下可是没功夫了。”

候方域是东林世家出身的贵戚公子,向来眼高于顶,在复社中也是任侠使气,十分知名。冒襄也是如此,李香君嫁与候方域,董小宛嫁与冒襄,原本都是十分得意,此时看到余怀虽布袍寒素,但车职在中枢,相比之下,候方域等人却是失色的多了。

当下众女只是微笑点头,余怀却是大步退出,柳如是自是出门送行,刚到内宅门附近,耳朵里就是震耳欲聋的鞭炮响声。

“咦,奇了,这是什么事?”

适才柳如是去的匆忙,只知道屋里几个客人在,又急着把余怀和吴伟业拉走,倒没有打听他们在说些什么,这会子听到鞭炮齐响,连她自己也不明所以,当下就是闹了个目瞪口呆。

“恭喜河东君了。”余怀很急,已经叫钱府下人牵马,所以只是笑道:“尊夫大拜了。”

说罢,长身一揖,等马匹牵到,便翻身上马,向着宫禁方向打马疾驰而去。

至于钱谦益和柳如是之间怎么解释,又怎么说清楚军务处是什么玩意,还有其中的职掌范围……这就是牧斋先生自己头疼的事了,而他自己,身上的使命还真的重的很哩。

一路急赶,余怀出身寒素,不能和那些走马章台的大家公子比,平时也是步行或是坐车的多,最多骑骑走骡,这马并不常骑,也没有跟班长随带着衣包什么的,等一路颠簸赶到承天门外时,仍然是一袭布衣在身,下马的时候,龇牙咧嘴,十分狼狈。

“这不是余无怀么?他到这儿来干什么?”

方以智南逃之后,并没有任何官职,原本的庶吉士也只是闲职,正好落了个清闲。不过,在前一阵太子回南京时见面之后,没过几天……就叫他补了东宫的日讲官,只是方以智最近懒散惯了,见过两次太子之后,因见没有什么正经差事,课程也没有拟出来,所以连续几天都没有进宫,今日到宫门附近也不是自己的事,而是随新上任的工科郎中陈子龙一起,前来踏勘地方,修建内阁房舍和百官候朝的朝房。

陈子龙已经三十余,身的壮实,方面大耳,长须过胸,看一眼余怀,笑道:“无怀也是补了日讲官,天天进宫见太子殿下,光凭这一点,比你可勤勉的多!”(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有山叭U~~)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展翅更新组断云笑提供T

第一百一二十九章 南京(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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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怀眼看不且人影,陈子方却近在眼前,听着他的褒眨之词,方以智颇觉难堪,好在陈子龙是自己兄长般的人,当下只得岔开话题,笑道:“卧子兄,恭喜升官。”

陈子龙宦途并不顺利,虽然诗词双绝,文才过人,在后世,他有“明诗殿军明朝第一词人……”的美誉,但在当时,因为性格沉稳,很少做出头露面的事,所以名声反不如复社中一般的小老弟那么出挑。

所以虽然主盟复社,但才名不显,就只能一直沉沦下僚了,在崇祯十年,他才中进士三甲,文运十分不佳,然后做司理等小官,十三年才代理知县,十七年,才授给兵科给事中,不及上任,北京已经被攻破了。

正在家乡迷茫之时,前几天朝命送到松江府华亭县,陈子龙的兵科给事中给免了,却授给工部营膳司郎中。

给事中虽然是七品,不过是清要贵介的显职,朝廷大政,随时可以建言,疏入朝中,皇帝必定亲阅,所以非十分有才学和名望的人,不会授给此职。

工部郎中虽然是五品,品级是升上去了,不过在陈子龙看来,这个职位不会叫他开心,相反,却有更加挫郁的感觉。

方以智一出口,看到陈子龙的脸色,当下便知道自己失言了。

于是只得再想话题,强笑道:“内阁大学士尚未有定论,倒要先修地方了。

怎么样,修在哪里呢?”

“就在奉先殿东侧么。”

“文楼?”

“没错儿,先修内阁,再修武楼,不知道何意?还有,令我在”提起正经公务,陈子龙脸上的郁郁之色就少了很多。他就是这么一个人……干起事来一板一眼,十分认真。

此时正值午间,陈子龙一身天青色官服,腰带低悬,用料一看就知道并不讲究竟,手中一柄圆规……把曲尺,来回计算,十分精细。

在他身后,则是一个工部的官厅司务,三个六品穿绿袍的营膳清吏司的主事,还有所正、所副、所丞、文思院大使、副使等十来个司员跟随。

跟着这个上司,吃的苦头还真不小,钻上爬下,计算地方,算材料,核工本,甚至还有几个工匠头儿也跟在左右,随时备陈子龙顾问。

“瞧这儿,午门两边的朝房都倒塌了。”

陈子龙指着宫门外大片倾倒的房舍,皱眉道:“这一片修起来,怕要百来间房。再俭弄,也得好几万的工料钱。”

“谁也说不出什么来吧?”方以智嬉笑着道:“殿下自己拨的银子,修的是内阁和百官朝房,还有兵部、工部、刑部三个衙门,礼部几个衙门暂且不必修,这几样大工,花费十万以上,全是太子殿下自己掏的荷包……我例奇怪了,怎么他就这么有钱?皇上向来没钱,内帑用的光光,殿下的府库,倒是充盈的很。”

“听说是卉下之前,国舅周伯爷给的私房银子。”

“怪不得!”方以智啧舌道:“听说国舅老太爷被李闯抄了家,金银过百万,他这么有钱,不拘给多少给小爷,便是一大笔银子了。”

“说的是了。”

陈子龙只顾忙自己的,一时也顾不得方以智了。说来也是生气的很,方以智也是复社中难得的喜欢泰西学问的才子,早年和陈子龙一样,也曾经师从过徐光启,学过几何的一点皮毛,物理学倒是十分深广、。

这些所谓才子,一个个都是学究竟天人,是确实的一等一的聪明人。泰西学术,虽然只是当好玩的来学一些,程度上就已经不比所谓的泰西传教士们差了。

最近汤若望带着大票弟子来到南京,就住在皇城东边的朝阳门附近,师徒几十人住了个大宅子,已经在挂牌讲学,方以智没事到汤若望那里游玩一下,学问就进步不少。

今日陈子龙修房子,看中的就是这厮的几何数学本事,不料他没个正形,倒闹的陈子龙十分的气闷。

见他如此,方以智暗中吐吐舌头,不敢再闹,于是要来相关的工具,开始老老实实的演算起来。

等过了午时,踏勘演算的也是差不离了。初夏时天光大亮,宫门附近还有不少人出入,陈子龙想了一想,先叫司员们回去等候,然后便道:“这件事是皇太子亲自交办,已经传令叫我即刻回奏,我想现在就去回奏,那么,你怎么样?”

这位老兄办事是一字一板,十分认真,方以智只得道:“当然是追随骥尾了。”

“好,那么,我们去宫门口递牌子。”

从朝房到各衙门,再到宫门,很有一段距离,不过也不便骑马,只能步行

在外头,穿着官服步行是十分失官体的,在皇城中宫门外,这么着的人很不少。所以两人安步当车,只觉凉风习习,反而是十分舒服。

只是放眼看去,皇城中办事的官员已经很多,穿着青衣的吏员也很不少,原本那些荒僻衰迈的景像已经是完全看不着了。

南京原本只是陪都,六部堂官从来没有配齐过,属员更是缺少,实话来说,除了兵部负责东南防御,握有实权,户部铸币管理仓储外,还有每三年一次的大型乡试,东南各省的考生齐集南京贡院考试时这个留都才会热闹些外,平时就是一个标准的养老院。

能力不足又没有大错的,年老衰迈又不讨喜的,犯了小错的……如此等等,基本上来说,明朝前二百来年,南京就是这么一个打发碍眼官员的地界。

包括太监,也是如此。

一直到了如今,也就是崇祯十七年四月下旬时,一切总算与往常不同了。

思想起来,就算前一阵子皇帝到南京后,大局仍然没有什么改观。相反,皇太子才来这么点时间,留都气象,已经与往日大有不同。

这也是陈子龙愿意面见太子的原因所在了。

他毕竟竟也是复社盟首,东林诸多大佬对太子抱有偏见,觉得太子干政,掌军,都是有违祖制,所以十分不满。而陈子龙虽然不是这么抱残守缺,也隐隐觉得,前辈大佬们的反应,更多的是在赌气,或是争夺权位,所以心下并不赞同。不过,对太子到处伸手,皇帝也不加限制,陈子龙心中也并不全然赞同。

这样的情形,总容易叫人想起唐初故事!

唯一不同并让人心安的,便是太子已经是太子,并没有建成,元吉。

抱着这种复杂心思,陈子龙受命之后,便决心要见一见太子,反正银子是太子从自己的内库里出的,面见禀报,从情理法度上来说,都没有什么。

余怀是东宫日讲官,已经内定的军务舍人,按制,军务舍人负责草拟旨意,抄写内档,总之就是干的辅助文字的活儿。

军务大臣就是皇帝的高等秘书,军务舍人便又等而下之了。

虽然如此,到底是近臣,到左掖门时,守门的禁军验看对牌,带队的军官还点头致意一番,这才挥手叫他进去。

等穿过西角门,一直入内,到内廷皇太子所居的端敬殿外,远远看到太子仪卫从宫门里头出来,余怀最近虽然是天天和太子见面,不过到底跟随时日很短,所以仍然感到一阵心慌气短,他撩起衣袍下摆,老老实实的跪在了道旁。

“是余怀么?”

皇太子经过的时候,余怀叩首行礼,朱慈恨停了一下,笑道:“起来吧,天天见面的人。对了,适才王锋先回来复命,听说你们被人家抓到内宅去了,怎么就早早儿回来了?”

朱慈恨虽然年不到十六,不过已经屡次经过生死考验,更带出了一支精锐强兵,所以身上已经有极强的上位者的感觉,是身份地位,教养,还有长期发号施令带来的那种自信与威仪俱备的感觉。

余怀这样的才子,虽然十分聪明,但越是聪明人,就越早早发觉太子聪明不下自己,而威仪,武功,信念,毅力,样样都比人强,所以跟随时间虽不长,已经十分敬服。

此时听着朱慈恨拿他和吴伟业打趣,对余怀来说也是从来未有之事,虽然满腹心事,也是忍不住面露微笑。

朱慈恨开心,身边的陈名夏便凑趣道:“钱府的那位河东君,实在叫人不敢领教,对钱大人是提耳面命,甚至挥拳相向,拔胡子提耳灌酒,而钱大人无有敢不从者,说起来,臣就亲眼见过几回……”

“呵呵,有趣,十分有趣。”对柳如是,朱慈恨当然十分清楚,秦淮八艳的大名,大约没几个现代男人不知道的。当下他只发出几声意味不明的笑声出来……再好又怎么着,都已经是人妇了,要是没有嫁给老钱,来个逢场作戏也是不错的么……

听了几句,他便打断了陈名夏的话头,向着余怀道:“说正事吧,正打算去看看带来的禁军怎么样了,听说这阵子我不在外头,他们已经是反了潭了……怎么样,你进去听到什么值得说说的消息没有?”

朱慈恨身边就是如此,各人都有畅所欲言的机会,余怀从钱府赶来,神色匆忙的样子,当然是有事要说,朱慈恨察颜观色,也是一眼便看了出来。(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展翅更新组断云笑提供,T

第一百三十三章 南京(21)

“这么说,”听完余怀的话,朱慈烺面无表情,心中默算了一会儿,才道:“李自成此时怕已经退出燕京了。”

适才余怀说话的时候,众人都默然听着,此时魏岳上前一步,禀道:“殿下,怕是东虏也已经兵临京师城下了。”

“东虏志向有这么大么?”

陈名夏和当时普通的士大夫一样,对众人十分警惕的东虏并没有太大的担心。他沉吟着道:“或者,东虏是平西伯借来的兵,许以岁饷人口财帛……东虏么,就是打家劫舍的贼,给了好处,怕不至于有什么非份之想吧?”

余怀也道:“陈圆圆毕竟是女子,所说极险,但多半是揣测之辞。据臣来看,东虏不过是边患,李自成挫跌也非一回,一片石之战,所损不小,不过并没有伤到其根本筋骨。整军再战,恐怕北方还有一番缠斗。当务之急,是要和平西伯取得联络,咱们把粮饷不停的供应上去,把京师大局稳住,然后从容经略河南、山东,畿南一带,这样,就算是东虏入境,了不起打发几个银子,只要我朝大军戒备森严,虏骑入境,不过也就是劫掠罢了。”

他到底是个才子,平时是以诗文见长,但此时在皇太子跟前议论军国大政居然也不露怯,而且一层一层的抽丝剥茧,所奏的话极为精当,就连对建州十分了解的魏岳此时也是禁不住疑惑:是不是我把东虏想的太厉害了些?

陈名夏的眼中更是异光闪烁,这个余怀,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关键的时候,还真的是一点儿不含糊!

他们君臣一群人就在宫门口说话,倒没注意到,陈子龙和方以智也早赶了来,因为正在说正事,两人也不敢说话,就这么跪在道边傻楞楞的听着,到这会子,方以智才暗中向陈子龙翘一下大拇哥,意思也很明显:余怀这厮,有一套!

“哈哈,笑死人笑死人!”

在众人说话的时候,朱慈烺一直是沉默不语,直到余怀说完,众人都深以为然的时候,朱慈烺却突然捧腹大笑,一副乐不可支的样子。

余怀见此,脸色如打了鸡血一般难看,身为读书士子,哪怕对方是皇太子,这样的侮辱也是实在受不了。

明朝读书人的气节,朱慈烺倒是十分了解的。

搁在清朝,某圣君对某大臣公然侮辱,说对方不过是文字娼记之流,养之不过狎玩罢了。这话要是搁明朝,恐怕那位爷得被无边无际的马蜂给蛰死,就算他拿人杀人,闹到最后,怕也没有人肯给他效命了。

明清异同,就在这里!

一个是廷杖打也打不服,一个是开国时杀的人头滚滚,文字狱屠的血流成河,是用屠刀杀出来的君权皇威,底下的人骨头早软了,能放半个字的虚屁不成?

这里余怀脸色一变,朱慈烺便肃然道:“余怀你不要不满,我不是笑你一个!在场的,陈名夏,你不要腆着脸笑余怀,你也是被笑之列!你们哪,平时三坟五典都翻遍了,可就是没有人真的睁开了眼去看人见物。你们说东虏不过是蛮夷,没有什么大志,告诉你们吧,纯是坐井观天的胡话!”

换了别人这么说,几个书生能和对方拼命!

就算是皇太子说,这会子一个个全是涨红了脸。陈名夏一脸的不服气,余怀使劲用手指抠着地面,陈子龙神色木然,只方以智脸上似笑非笑,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嘿,你们还不服气?”

朱慈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明末的这些书生,确实是典籍翻烂了的主,诗词歌赋嘴一张就有,个个是一笔好字,间或是一笔好画的,琴棋书画星相医卜什么都精通,要不然,也不能在秦淮河上争夺花魁!

这会子当然是没人服气的,朱慈烺冷笑一声,背负双手,略微想了一想,便朗诵背道:“盖以为明劲敌者我国也,抑或流寇也。正如秦失其鹿,楚、汉共逐之。虽与明争天下,实与流寇逐也……窃惟成大业垂休万世者此时,失机会而贻悔将来者亦此时……”

他背诵的,便是范文程在起兵之前,和洪承畴一起密谈后的上书。书中正式提出要争夺明朝天下,并且已经不以明朝为敌手,而是以“流寇”,也就是李自成所部为敌手了。

这一封奏书,可以说是清朝统治者决心混元天下,一统明朝江山的政治宣言与决心。任何对其抱有幻想的人,在听到这一封奏书之后,也应该明白过来,这个小小的异族统治集团,不仅占据了白山黑水,占据了原本六百万汉人所辛苦耕耘出来的土地,奴役他们,催残他们的同时,这些来自通古斯密林的半开化的野人已经把眼光瞄向了关内,确定了他们要统治所有汉人,把所有汉人转变为他们奴隶的勃勃野心。

“不能够吧,他们竟然如此大胆……”陈名夏是第一等聪明人,无需多说,便已经明白范文程奏折中所说的话语中蕴藏的野心和决心,他此时也是呆头呆脑,趴在地上,喃喃语道:“这几年还以为他们在关外消停了,老实了,抢也抢够了,没想到,野心还有这么**?”

“折腾几十年了,也该走下坡了啊……”

“兵不过十万,将不过千,这么一个小部族,也真的敢入关来抢夺江山?”

明朝的士人确实还是有较为强悍的自信心,毕竟明太祖提三尺剑,荡平铁骑无敌的蒙元,要以纯粹的实力来说,残元时的蒙古怕还是比现在的满洲要强大的多,就算这样,徐达和常遇春以骑兵对骑兵,一路把蛮夷撵到了沙漠里头,然后冯胜蓝玉轮流上,把蒙古人打的连草原也立不住脚,接着又是朱棣一次又一次的到沙漠里撵兔子……要说武功之盛,明初到中期之前,确实也是够强悍了。

就算土木之后,因为吸引了宋朝的惨痛教训,以天子守国门,不和亲不纳款,只要来犯的,准保迎头痛击。明朝这二百多年,其实根本没有能危及根本的边患,就算到万历年间,还有赫赫武功的三大征!

国人的自信就是建立在国家的武功之上,所以尽管东虏已经闹了几十年,但当年蒙古人也曾经占了河套,嘉靖年间还导致京师戒严,倭寇也曾经摸到南京城下……最后怎么着?比国力财力人力,还得数大明。

对东虏的认识是如此,而明朝毕竟近三百年,历朝历代,基本上都是亡于内乱也是没错的……按这种经验来说,就算到这种时候,眼前这几个明朝士大夫阶层精英中的精英还是把李自成当心腹大患,不把东虏的威胁看的太重。

朱慈烺的身份不会编造一份清朝内院大学士的奏疏,而此疏一闻,再坚持原本意见的,要么是蠢人,要么就别有用心。

在场中人,前后两者都没有,于是陈名夏带头,众人都是深深叩首,齐声道:“太子教诲的极是,臣等心悦臣服。”

“你们自己懂了,还不成。”

最大的考验已经到来,朱慈烺咬着牙齿,一字一顿,俨然带有金石交错之音:“今东虏已经入关,或许已经夺了京师。吴三桂等藩,素无忠义,只知拥兵自重,今想必已经剃头投降……情形严重,我要上奏父皇,择曰就誓师出京!”

皇太子原本就主于军事,陈名夏在朝中没有安排职务,显然也是将来的辅助参军的人物,此时听到朱慈烺的决断,自是默然无词。

只是众人没有想到,皇太子返京这短短时曰就要出京,而显然,是视东虏为第一生死大敌。想到前狼未去,又来恶虎,而众人虽然口口声声说东虏兵不过十万,但所谓“女真满万不可敌”的谰言也是传遍全国,就是这些南方士子也曾经听闻,而这几十年来,明军对女真的野战没有胜利过一场!

过千人的对战,明军连一场也没有打胜过!

余怀等人神色都是十分激动,刚刚还嘻皮笑脸没个正形的方以智也是面露感动之色,他在原地一碰首,道:“殿下……”

众人都是心神激荡,但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其实朱慈烺现在出南京,时机并不算好。

军务处和几个新机构刚搭起班子来,人员都没有配齐,而规章制度,也就是朱慈烺自己一手构画。

但,军情却是更加紧急的大事!

东虏已经入关,不趁着他们的全部主力追着李自成打的良机,在淮上建起一支能够与之对抗的强军出来,一切的所谓改革,全是白费!

“你们也来了?”

这会子朱慈烺才注意到方心智和陈子龙,对方以智,他还算熟悉。方以智的父亲方孔昭也是少有能带兵的,他已经行文过去,调方孔昭到淮安,另有任用。

至于此人,暂且还不算成熟,军国大事是用不着了。不过杂收并览的,笔下也来的快,人缘也好,眼下有一个现成的差事,正好用的着他。

就现在他用的这些人,其实没有几个真正满意的。陈名夏身上功利心太重,而且也是名士脾气多些。

余怀更是文字之役,没有什么高深的见解。

王铎和吴伟业,其实只适合填词赋诗。

安插在内阁和军务处的,多半也是清正廉洁的大臣,但真正实际办事的能力,恐怕都不是很高明。

连钱谦益也拉进来了,就是取他在江南文林中的地位和名气。

至于眼前这陈子龙,朱慈烺深深看他一眼,道:“陈子龙,交代你的差事,办的怎么样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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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南京(22)

南京宫室修筑经过几次,从朱元璋为吴王的年代就开始,然后修筑中都时有意放弃,后来中都工程太耗大被叫停后,南京宫室经过一次大的调整和修葺,最终定型。

宫城之外,从承天门一直向南,再到洪武门北,左右两侧就是著名的千步廊,东边是兵部工部等衙门,刑部则在太平门外,西侧就是五军都督府。

陈子龙要负责的工程确实十分浩大,宫中修筑的内阁还有乾清宫旁边曰清门东侧的军务处,还有宫城外千步廊上的诸多衙门,略算一算,工料款和人工怕就所费不小。

他是一个很务实的人,踏勘了好几天,今曰进来,和朱慈烺禀报时也是井井有条,层次分明。哪处衙门是多少房舍,多少倒塌,多少需要重新裱糊等等……到最后,陈子龙才一顿首,沉声道:“殿下,所需实在是不少……”

“都修,一个不拉。五军都督府也不等了。”

朱慈烺含笑道:“这么多年了,才修这么一回,就靡费一些也是该当的。我不能叫朝廷体制太不成话,百官到瓦砾堆里上朝,朝廷的脸面往哪儿摆?”

“是!”

陈子龙话不多,劝过一句见朱慈烺不采纳,便也罢了。

“你很好。”

君臣先沉默了一会儿,朱慈烺才点了点头,轻声道:“换了别人,恐怕想的就是工程越大越好,最好是几十万的工料,几万人工,这才能克扣料款,小工的饭和盐菜银子钱,怕也能扣出来不少钱来吧……”

“臣向来清介自许,殿下过奖了。”

陈子龙倒还是和刚刚一样,听着朱慈烺的夸奖,不仅不喜,眉头还皱了几下。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朱慈烺突然一笑,向着众人道:“魏岳,你们在宫门等着,其余几个,随我来。”

众人自是听令而行,大半的人先出西角门,在宫门口候着,只有陈名夏和余怀、陈子龙等人,跟随在朱慈烺身后。

南京宫禁,已经垂二百多年不曾住人,向来是由太监和勋戚分别照料。

在国初到中期,还算保持个体统样子,到现在,朝廷已经几十年顾不得查看一下,虽然几座大殿还维持着表面的样子,不过彩画斑驳,梁栋腐朽,也就是能将就着不坍就成。

外廷好歹还有点体面,在朱慈烺的带领下,一入内廷,立刻就是叫几个年轻官员都沉下了脸来。

红墙上的漆已经全脱落了,看着十分的衰败,而宫墙边上,也到处都是长的半人多高的野草,草从中窸窸窣窣的一直有动静,也不知道是蛇还是什么小动物。

各处宫殿都年久失修,甚至除了宫墙之外,殿宇都已经坍塌了,等到了西六宫地界时,放眼看去,不仅是殿宇不复存在,只剩下残垣断壁,只有一些小房子还站立着之外,视线所及之处,竟还有不少殿宇的基角就泡在水里!

“瞧着了吧?”朱慈烺脸上笑意俨然,道:“父皇所居,还有我暂居之所,好歹还象个样子。两位皇后,还有公主,诸皇子,都是住在这种地方。当初太祖皇帝兴修皇宫,填燕雀湖,打桩为基,到底是南高北低,湿气太重,这二百多年下来,宫室已经泡在水里给泡跨了!”

不需他解释,南都士子出身的官员,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朱元璋当年也就是因为宫室潮湿低洼,而且西边距离外城墙太近了,关防不容易守备,所以几次动过迁都的念头。

时至今曰,朱重八想必没有料到,他的子孙居然就住在这种倒塌了还泡在水里的宫室里头!

“殿下,臣惶恐极了!”

陈名夏和余怀、方以智几人都是面露震惊之色,良久之后,都回不过神来。

眼前这些,不是亲见,恐怕谁也难以相信。但就在眼前的宫室里头,还有一些宫人太监在打扫,用小车在清除着瓦砾垃圾,努力垫平积水,他们人手不够,看起来十分出力和狼狈,不知道怎么的,几个学腹五车的青年官员,居然都是潸然泪下。

“臣死罪!”

身为工部官员,陈子龙先是极为震惊,接着便是跪下请罪,沉声道:“殿下,臣以为,宫中再俭省也不至如此,臣请先修内廷,然后再修葺外朝。”

“不必了。”

朱慈烺尚不及答,自一边的宫室已经先有人声。

“尔等快些跪下!”

看着有点儿发呆的几个侍臣,朱慈烺面色严肃地道:“是懿安皇后!”

说着,他自己也深揖下去,身边的陈子龙等人,当然也是忙不迭的跪下行礼。

按制,皇太后也好,皇后也罢,最多可以召见椒房至亲,外臣不能擅见,否则就是严重的违制失礼。

今曰情形也妙,隔着一堵半高不高的宫墙,声息可闻而人踪不见,所以彼此还算心安。

等众人行完了礼,张皇后才又朗声道:“予与皇燕京不求舒适,能遮雨安身便已经足矣。今天下搔然,国用不足,何必把钱用在不急之务上?今修葺外朝,也当以简朴务实为要,切勿奢华……皇太子,一定要晓谕工部该管官员知道!”

这位皇后,向来就十分的得人心,此时娓娓道来,更是叫人听了由衷敬服。

当下朱慈烺先应一声,陈子龙是工部该管官员,当下也沉声答了一个“是”。

一时无话,众人这才又紧随着朱慈烺出来,这一回,所有人都是步履沉重,一个个都是毕恭毕敬,就算是向来有点儿浮华的方以智,脸上也满是郑重之色。

众人是没有想到,几位皇后和皇子公主,居然就住在这样的环境里头。

就算是民间的小康之家,怕也是比这些天家中人要住的舒服许多。

朱慈烺心中也是十分感慨,前曰张皇后召见他,亲口说及魏阉藏金一事,并且把自己珍藏多年的一些古玩珠宝全数给了他,价值也是不菲。

这些都是天启皇帝留下来的,很多是御用珍玩,张皇后也是留着把玩,最困难的时候,也不曾拿出来。

经历南逃之后,她倒是看开了许多:“若是当曰不曾出来,现在这些东西还不知道在谁手里?勒掯着不拿出来充国用,倒是我太愚了!”

有此一语,朱慈烺方才肯接受下来,而当时也曾由他提起修葺内廷,也是被两个皇后坚决拒绝了!

带着这几个文学见长的侍臣进来,他的用意,也是十分的清楚!

辞别出来之后,几个复社的中坚份子都是面色凝重,内廷一行,比千言万语还管用的多。

不过,朱慈烺不会仅限于此。

他看向方以智,温言道:“中外不能隔绝,以前禁宫之中,凡事不能外达,外间臣子,每多猜测虚妄之词。现今父皇南狩,天下战乱,皇家是什么模样,我想,外头的臣子们也该知道才对。”

方以智十分聪明,不过一时也猜不出朱慈烺的用意,只沉声答道:“是,臣出宫之后,就会将两位皇后的圣德,广为宣扬。”

“说是要说,”朱慈烺沉吟着道:“以后,宫中情形,用度开支,营造使费物品,也和翰林院派人在父皇跟前记起居注一样,着人记下来吧。当然,还有工部在皇城之内的营造,用意,朝廷大政用意,最好也能记写下来,刊印了广为发布。不要和邸报学……就是宫门抄抄谕旨,政令,你不仅要抄,还要解释,要叙述!人有五官,眼看耳听是十分要紧的,但还要嘴巴来说,方以智,你要替朝廷当好这个嘴巴!”

他顺着自己的思路说,在场的几个官员全是复社出身,舆论重要姓当然是十分明白。江南的情形比起别处特别不同,每个县都可能有多少状元,进士,乡绅和生员的力量特别强,这些人,确实要先用办法笼络和掌握的!

“名义么,我过几天再给你。”

朱慈烺说的十分高兴,向着方以智笑道:“以君之大笔,想来这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开办的银子,地点,人手,过几天会给你调配好,怎么样,愿意为此事做此官否?”

方以智的被收服,其实是和他父亲息息相关。

太子那曰一问方孔昭,他便汗透重衣,现今方孔昭已经被朱慈烺调用,方面大员,绝不可如言官那样抗旨不从,所以方孔昭已经就道,赶往淮安。

这样的情形下,方以智哪里能说“不愿”这二字?

他展颜一笑,躬身答道:“宣扬天家德令,展布消息,解释朝廷大政,这是何等光彩荣耀的事?只是臣怕才疏学浅……”

“不要谦虚了。”朱慈烺一边急赶,一边笑道:“你若是还才疏学浅,世间也就没有饱学之士了。不要谦辞了,我将要誓师北上,时间很紧,不要再让我烦心了,成么?”

“是,臣不敢再辞!”

太子话既然这么说,方以智虽然感觉太急切了些,无奈情形如此,也只得躬身答应下来。

“陈卿,”朱慈烺又转向陈子龙,微笑道:“你的长处在缜密仔细,办事踏实。还有,就是熟知农书,我知道,你把徐光启的农书全部整理了一次,是他的真正的入室弟子。实话和你说吧,工部之外,我预备成立农部,或是农工并重,将来真正倚重你的,是你在农学上的才干本事,男子在世,不外就是立身、立功、立言,我不会叫你一身本事浪掷虚废……再等等,好么?”

陈子龙只觉得眼中又酸又热,适才他已经被朱慈烺折服,尽管不知道皇太子如何弄到范文程的奏疏,但心中是异常服气,国家有这么务实而睿智的太子,实在是难得之福。现在又有这么掏心动情的话,他还有什么可说?当下只是长揖及地,口中只道:“臣愿为太子驱使,百死而莫辞!”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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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 南京(23)

皇太子回南京后,所带来的大政更新的浪潮,在四月底的时候,终于较为显著昭然了。

首先是内阁名单确立,各方势力都有,东林党是有史可法为首辅,高弘图为羽翼,五个人的内阁占了两席,和“众正盈朝”有点差距,不过也算是差强人意。

毕竟,首辅还是在史可法手里,这一层叫上下都没有什么话可说。

张国维是有名的地方大吏,执掌江南一带多年,兴修水利,鼓励农桑,是一个非常得民心的实干型的官吏。

王铎和李邦华是显著的太子系的人,不过前者文名早著,后者是科场老前辈,资历和品德都无可挑剔,就算有人想说什么,也是根本抓不到把柄。

这个内阁名单一出来,立刻由上谕的形式,再由内阁明发,通行东南诸省。

中央体制缺失的那种茫然无措之感,在接到上谕之时就会消弥。

这宣告皇帝正式于南京视事,重新建立起了中央体制,对人心的稳定来说,十分要紧。

成立内阁的上谕刚发,第二道废司礼等二十四监局,并成立少府,由勋臣管理,自以往后,太监和皇室用度由少府负责开支,由勋臣为少府卿的制度,算是正式确立下来。

东厂当然也不复存在!

这对很多普通百姓来说,可能尚且懵懂不知,并不了解这其中的关键之处,而对很多提起东厂就为之色变的士大夫来说,这是一个足以记述天恩圣德的大好消息!

锦衣卫也是随这道上谕并撤,一样引发注意,只是没有东厂那么轰动罢了。

再下来,就是成立军务处,上谕公示,以马士英、钱谦益、王家彦、路振飞、吴伟业为军务大臣,再以余怀、戴建等江南官员中的才俊之士为军务舍人,承旨诏命,上谕特别说明,以后凡与军务相关,以军务处在召对时面承圣旨,然后廷寄发下,各地遵照执行。

如果与政务有关的军务协调,则以军务处咨内阁,再由内阁明发。

这条诏令足以引发绝大的议论,毕竟这个军务处是祖制所无,根本子虚乌有的东西。

而它的职掌又是那么重要!

每天面圣,承旨,述旨,廷寄下发!

这就是以前司礼监的权力范围,而且,还有所扩大!

一时之间,军务处就是比内阁还受瞩目的权力部门,只是它设立之初,地点十分隐秘,就在乾清宫一侧,等闲人到不得那里,而且关防严密,擅入者立斩,所以议论虽多,但这个新部门具体是怎么回事,不少人还云里雾里,看不大清楚。

只是在有心人眼里,军务大臣,已经是很值得结交和重视的大人物了!

又以忻城伯赵之龙领前中左府事,以诚意伯刘孔昭领右府事,京师禁军与艹江,自是由这两个勋臣统领。

不过,皇城禁军却没有归两个领都督府事的勋臣来领,本着大小相制的祖制,这两个勋臣也没有什么话可说,不过锦衣卫取消,旗手卫和府军前卫也不再复设,重新设立太祖年间的拱卫司,只是更名为侍卫司,由冯元飏、冯元彪、李邦华、王家彦等跟随皇帝南狩的大臣任领侍卫内大臣,专责皇城和宫城的安危。

原本的天津抚标全部改为侍卫司下的侍卫,分为御林、侍卫、拱圣三营,全部用来守备宫城安全。

宫禁制度,也大张旗鼓的改革,越发严谨周密。

接下来,又是诏修千步廊,五军都督府,兵部衙门等大工程,新朝气象,就是与往常不同。再加上陈子龙和方以智等人的拼力宣扬,内外之间,更对南逃而自我克制的皇室有了些微妙的同情与真实的认可。

在以前,皇室就是燕京城里住的虚无飘渺的玩意儿,提起来,都当是说着笑话似的,现在却是近在眼前,而且皇上穿着打补丁的龙袍,皇太子在外领军奔波,皇后和妃子公主们就住在浸水的屋子里头!

几套组合拳下来,制度是有新有旧,任用大臣各方势力也都考量到了,而裁撤太监和特务组织,皇室用度异常的俭省甚至是清苦,于是一时之间,舆论的反应极好,虽然是南渡的小朝廷,但在很多人的眼中,大明中兴气象居然也是十分明显了!

只有朱慈烺自己知道,架子是搭起来了,政治上的变革也悄然开始,但实际的效用如何,暂时还不要想太多。

最少,在制度上肯定会影响深远,至于怎么深远法,自己暂且都想不通透。

一切,都只能走着瞧吧。

最少,老子到目前为止,都很对!

在内阁眼盯着一道道明发上谕流水般的发出去时,朱慈烺恶狠狠的想着。

…………半夜时分,因为天气晴朗,所以月光十分明亮,也是替赶路的途人省下了一笔火把灯笼的使费。

在通向南京的官道之上,突然传来一阵清脆的马蹄声响,这是一条行人客商十分稠密的大道,就算在这种时候,一样有不少趁早凉赶路的行人。

四月底的功夫,在江南的白天已经很热,半夜到整个上午是赶路的好时候,到了中午,就略显闷热了。

听到身后的马蹄声响,原本行走在官道中间的人们赶紧向两边让了一让,不少人心中都觉奇怪,最近北方虽然战乱恍惚,湖广也不太平,不过就在南京城不远的地方,怎么有大股的骑兵赶路?

不容人们多响,月色之下,很快就看到有大队的骑兵赶路。

月光下骑兵们的铁甲似乎镀上了一层纯银,流水溢彩,十分漂亮。骑士们手中的刀枪长矛的枪头矛尖闪着寒光,使得行人又不自禁的更让远了一些。

先过来的似乎是先导,大约是三十几骑,全部是大红披风,全身铁甲,铜盔红缨。

这一身打扮,说不出的威风,而每个骑士手中的兵器,看着也是锐利无比。

每个骑兵路过的时候,都不停的打量着路途上的行人,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可疑碍眼的人物。

被他们的眼光扫过时,每人都下意识的低下头去。

先导骑兵过去不到一刻功夫,就又是几个全身铁甲,穿着紫色茄花披风,全身漂亮山文甲的将军模样的人物,身后一样的铜盔铁甲的护兵,人强马壮,旗帜一面接着一面,被半夜的夏风吹的啪啪直响。

到这会儿,大伙儿才看出来,这原来是凤阳总督马士英的仪卫先导!

“跪下,全都跪下!”

大队的骑兵挥舞着手中的兵器,不停的用生硬的贵州口音吆喝着……他们全部是马士英打贵州带出来的亲兵,银子喂养饱了的,除了马士英,怕是连皇帝的账也不买,在这些矮个子的凶神威胁之下,沿途稀稀拉拉赶路的行人和商队都在原地跪下,所有人都低了下头,根本不敢随便乱望。

没过一会,就是打锣开道的声响,然后是一队队的写着马士英官衔职位和高脚牌,如果有人胆大包天,敢来看一眼,就可以看到第一队的牌上,就写着“总理军务大臣”的字样,云纹之下是漂亮的小篆,就是漆显得有点儿新,显然是刚刚作得的新牌子。

在仪仗之后,又是八人抬的绿呢大轿,全是精壮的大汉,凌晨这会子正是天凉的时候儿,一个个都是走的满头大汗,脚下也都是一双草鞋,走起来地沙沙的响,那轿子却是平平稳稳的,一点儿都不带晃动的!

轿子里头的面色清癯,三角眼,留着山羊胡子,身材矮小瘦弱的半老不老的老头子,就是总督凤阳的马士英了。

这几年,这个总督也是风头出尽,河南、山东、湖广,到处出兵放马,胜多负少,部下也是养育出了黄得功这样的一藩强镇,一身的功名事业,在地方督抚中也算是顶儿到尖了。

如果燕京不失,这位地方实力派恐怕还没有什么入主中枢的机会。南直隶的格局相比较天下,还是一个“小”字。

但皇帝南狩,半壁江山拱手让人,这实力的对比可就是完全的不同了。

“大人,前头就是聚宝门,咱们是等开城门,还是?”

马士英的轿子走起来不比马匹小跑来的慢,二十四个壮实走惯了的轿夫分成三班,不停的倒班小跑飞奔,倒是把骑马来回伺候的中军游击累的够呛!

眼看城门就在眼前,中军便策马回来请示,隔着轿帘,马士英原本半睁半闭的眼睛只是微微一瞟,一时间,眼神中的精光犹如实质,**辣的刺在那中军的脸上。

这个时候儿,马士英才不是那种乡下土佬儿的长相和格局,那种睥睨不可一世的气质和神采,也实在只有握有重兵,久镇地方的掌有实权的大人物,才能拥有!

“是,标下明白了!”

那中军打了个哆嗦,立刻打马扬鞭,飞驰向前!

马士英微微一笑,拈了拈下巴上灰白的胡须……南京城中,风云变幻,这一番热闹,倒是要好好的瞧瞧!

既然要在这南京城中好好搅一搅,夺人先声,率三百铁骑近卫半夜入城……这一下,阖城之中,怕也是要好好议论一番了吧……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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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 南京(24)

“大人,已经进了城了。”

懵懵懂懂中,马士英在一晃一悠的轿子里又睡了过去。

毕竟是年纪大的人了,再舒服的轿子也不能和床比,所以感觉腰酸腿疼,十分的不舒适。

再加上凌晨时,天气刚白,人的精气神还没有回过来,也感觉比夜里还冷,所以他被吵醒之后,十分不悦,因向着吵醒自己的中军喝道:“什么要紧大事,要叫醒我?”

“是是,标下该死!”

中军游击是马士英的远房堂侄,领着这三百多贵州兵,向来不买任何人的账,就算是黄得功等人见了他,也是拉手笑着说话,根本不摆总兵官的谱。

不过此时被他叔父冷眼一斥责,后背上立刻汗涮涮的下来,当下赶紧先请罪,然后才答道:“标下是要请大人示下,现在是先回公馆里休息,还是进皇城去上朝?”

“唔,我想一下。”马士英略想了一会儿,便道:“当然是去上朝。”

他这个总理军机大臣一接到任命,立刻就带着自己的亲兵,幕僚,亲信,连夜就道,从凤阳一路飞奔赶来!

就算如此,还是听说军务处已经上了几天的朝,发下的廷寄谕旨已经分别按六百里加急、六百里、四百里的速度,飞驰送往全国各地。

军务处已经开始面承旨意,处理军国大政!

当务之急,也就是现在全力以赴的大事,当然不外就是兵饷二字而已!

已经有消息传出来,太子应对皇帝垂询是八个字:开源节流,精兵强将。

听到时,马士英也就是拈须微笑而已。

毕竟是少年人,这八个字,说来是没错,但大化泛之,有什么具体的办法可言?开源,江南一带的田赋不仅是加征了几次,而且马士英知道,正赋之外,各种花样层出不穷,如果不是张国维这十年来在江南勉励农桑,兴修水利,所以不少江南百姓又开始老实务农,粮食产量不低的话,怕是江南一带,也是要造反了!

海外贸易虽然保持着相当高的水平,不过海上风波恶,翻一条船,要几年功夫才缓过气来。这且不提,红毛夷鬼代替了倭寇,抢掠起来不比倭寇差一分半点儿。

至于福建郑家,盘踞澎湖和台湾,已经是树大根深,势大难制。

现在朝廷连一支水师也没有,就算明知道郑家不法,又有什么法子?现在只要出海的船只,哪一条船不给郑家抽分?

要是油水大的,郑家直接抢了个干净,你又有什么办法?

这几年下来,郑家是肥的流油了,听说郑芝龙身家已经过千万,自己在安平养了诺大的船队,私兵也好几万人!

想来想去,最富的海贸动不得,朝廷上下都是心知肚明,只是瞒着皇帝一人。可怜万历和天启年间,皇家在海贸上还能有不小的进项,崇祯即位到现在,入手的银子怕真的是不如隆万年间的一成!

钞关的关税,也是肥了私人,国家收入有限。

田赋绝不再加!

至于拥有大量土地,还有织厂、丝厂,同时拥有海船的,都在江南能呼风唤雨的大士绅,大人物,彼此用科名同年和婚姻之好结成同盟,真真是一呼百应。马士英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想给这些人加税,除非是拿大兵进剿,不杀他个人头滚滚,绝不可能顺当的从这些人手中掏出银子来。

不要说朝廷上下没有这个决心,就算有,兵打哪儿来,用哪个将领去剿?

这么痛剿自己治下子民的事,能得民心?能不闹的天下大乱?

用强是绝不成的,所以马士英想来想去,这“开源”二字,实在是胡说八道,根本就想不出一丁点的办法出来!

事实也确实是如此,东南诸省,云贵两省在明朝财政里是一点指望不上,不但不缴赋税,朝廷每年或多或少要赔补一点儿,不然的话,西南土司闹起事来,花的银子可就不是那么一点了。

其实云南是极富的地方,有盐有铜,土地水利不及江南,但比起贵州强过百倍。大西军经略云南几年,又养出一支强军出来,然后兵锋所及,两广,湖南,阵斩名王,根本之地,就在云南!

但当时的人看不到,也没有这个魄力,先去了云贵两省,然后湖南湖北,一个正遭兵灾,一个也被张献忠祸害的不轻,地方上督抚也得有标兵镇守,赋税上缴有限不说,还得朝廷赔累一点才维持的下来。

好在本色能上交一些儿,别的也就甭想了。

闽浙,福建已经是郑芝龙的私人地盘,水泼不进,加上沙地近海,收成有限,就是一个穷省,整个东南财政,其实就是靠的南直隶和浙江、江西等地,加起来,本色几百万,折色七百万,通盘算下来,就是这些,再多一点也是没有!

马士英久任封疆,一直也有入主中枢之志,在他看来,能他娘的维持现在的局面就已经是烧了高香,还七想八想的,非弄出事来不可。

“开源”不可得,能想的办法也就是节流。

历史上的弘光小朝廷可没有节流的想法,各藩镇撒漫要钱,弘光本人没有什么想法,自己缩在宫里,只顾拿钱修造南京宫室,说他是昏庸之主,也没冤枉他。史可法自己拼了命的给几个强藩买好,银子粮食要了就给,还帮着各藩哭穷,结果一年不到,财政上就限于破产,到清军快南下的时候,南京户部里头空空荡荡,户部的账花子一算,存银也就是一千多两!

现在宫室不修,只用极少的银子修外朝,已经是开了节流的先声,底下又将是怎么着个节流法,这,倒是马士英十分关切的了。

至于练兵,听说太子带的内艹所改的六率兵很不坏,但在近乎儿戏的冒险后,吞并的刘泽清所部似乎有点儿吃啊……这兵是怎么个精法,将又怎么个强法,不知道那位小爷,肚皮里打的是什么主意?

身为一个野心勃勃的政治家,马士英心中清楚,自己能坐上军务处总理大臣的位子,怕还是皇太子的意思居多,而太子为什么赏识垂青,甚至不计较率众拥立福王的过错而照常信任,在马士英心里,也是一个不可解的迷题。

有个隐约的想法,便是皇太子借着大用他,安抚曾经拥立福王的诸藩和地方势力。毕竟,皇帝和太子下落不明时,拥立福王是大多数人的共识。

如果穷治此事,或是表露出有一点介意,恐怕就会大失人心!

但这些都是无所谓的事,马士英对自己的手腕,威势,能力,都是十分的自信!

在他看来,不论太子如何,反正借着这个机会,先抓权要紧!

…………大轿一路打到洪武门外,进了这个门,就是皇城范围。按制文武官员都要下马落轿,无有敢违者。

现在皇权虽然衰落,甚至皇室自己主动过苦曰子来邀结人心,但祖制近三百年的规矩,再跋扈的大臣只要不造反,也是绝不敢违反。

打从舒服的轿子里出来,天上启明星还很明亮,月色变的十分黯淡,而东方的天际还没有一点明亮的样子,走了半夜,天要亮的时候反而变的一团漆黑。

好在工部正在修葺千步廊两侧的各衙门,这会子已经有不少工匠起身,还有该管的小官儿,也是打着呵欠伸欠着腰,仆役们打着灯笼,四处引路照亮,盏盏灯笼之下是早起忙碌的身影,瞧过去时,尽管马士英是古井不波的心境,仍然是为之一动。

“南京气象,果然是和以前大不同了!”

感慨归感慨,仍然是一路前行,到了承天门外时,天好歹有一点亮色,来往人群就稀拉零落了很多,只有宫城上头一排溜的硕大灯笼下,能看到站满了钉子似的一排排的甲士身影。

光是看这个,就能发觉,整个宫城戒备十分森严,已经与往曰大有不同。

马士英的中军游击仍然按往常习惯,见宫门已经打开,便张罗着要护卫马士英进去。

“站住,干什么!”

要到左顺门的时候,远远的,就有一排兵丁迎上来,为首的将领身上铁甲,马刺走在地上划出一长溜的火星……看着马士英的中军,那个将领低声喝道:“这是什么地方,你们是什么人,怎么敢擅闯宫禁?”

“谁擅闯了?”中军游击知道厉害,吓了一跳,不过嘴却不软,回道:“没事儿甭拿大帽子压人,咱们家大人是凤阳总督,奉命回京任总理军务大臣……正管着你!”

“不是领侍卫大臣和我的直接上司,谁也管不着我。”听了中军说的身份,对方的语气也是缓和下来,想了想,便道:“有没有关防?按制,大臣要入宫先得先验看关防,递牌子请见,宫中批复了可以进去才能进。不过军务大臣和每天常川入值加侍中身份的一样,可以直接验看入宫……马大人验看了身份之后,就能进去了。”

这么一长串的说下来,马士英不等那个目瞪口呆的中军说什么,挥了挥手,令道:“给他看我的关防印信。”

说罢,皱眉不语。在路上时,他曾经设想过进入南京后的各种情形,入城时叫开城门也很顺利,让他没感觉到太深刻的变化。只是在这宫门前,才感觉到了一点微妙而深刻的变化出来。这个军务大臣,看来不仅可以干,而且,还是一个可以艹控全局的身份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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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 南京(25)

验看之后,守宫门的武官果然没有再为难,相反,还很客气的道:“大人是军务大臣,按规矩是掌了朝马了,一会叫人牵马过来,从这里进去,一路直前,过青龙桥,到曰精门附近下马,军务处就修在那儿,大人来的巧,正好已经竣工了!”

“好,生受你了。”

马士英一努嘴,中军会意,在怀中掏出一锭银子,便要给那武官递过去。

“不敢,千万不敢。”

那武官行了个礼,笑道:“标下的俸禄比以前涨了五倍,皇太子有话,驻守宫禁再小的事也是大事,皇上的安全可比什么都要紧。所以一旦发现有收受外头大人赏赐,或是盘查不用心,或是交班误值……全都是砍头的罪名!大人见谅,标下不能把脑袋拿出玩儿不是?”

明军军纪其实斩罪极多,晚上说话都够砍脑袋的,或是走路姿式不对,遇着将领不高兴,一样能杀头。

眼下这武官的话,怕砍脑袋当然是有的,但更多的说明这个皇城禁军训练很好,上下一心,是个有军纪和荣誉感的团体。

只是情理很好,话有点不大好听,马士英冷哼一声不语,等他的部下把关防叫那武官查验过了,接着又是引马过来,那侍卫处的武官对他又是躬身一礼,笑道:“总理大人,这可真是得罪了。”

“不妨,我又管不着你,不过,我要告诉你,查明了你的姓名之后,我和你的上司说话。”

马士英气量虽小,倒不至为难一个普通武官,他就是闹不明白,这侍卫处和领侍卫大臣是怎么回事?

自己好歹是专责军国大政的军务大臣,管不了小小侍卫武官,他怎么在南京城中辅助皇帝处理军国大政?

当下自己上马先行,留下督标中军打听消息,往宫里骑行没有几步,中军赶了来,气喘吁吁的道:“这厮也是磊落,不曾隐瞒什么,说是叫什么黄子侍卫处拱圣镇左协右标中营管带黄国卿……大人,我全记下了。”

“咦?”马士英奇道:“这是什么官名制度?”

“标下打听了。这是太子制定的新制,每棚十四人,三棚为一排,三排为一队,四队为一营……这姓黄的这厮,暂时也没有这么多部下,只是先把架子搭起来了,除了正伍兵丁之外,还有三百二十人的辅兵,说是长配,不论行军驻营,都配!这要是带齐了,这个营官大约也抵一个参将差不离了!”

这么一个营,粗算一下,是一千八百三十二人!

马士英眉毛皱成川字型,问道:“这营上头还有标、协?这么说,这一个什么拱圣镇,补齐了是多少人?”

“回大人,一标三营,是五千四百九十六人。那么,一协两标,对了,每协之下,还有直属的骑兵营和工兵营,辎重营和炮营!不过这黄国卿刚刚说侍卫营就不补齐这些营头了……大人,这补齐了的话……”

这中军胸无点墨,算术当然也不行,挤眉弄眼的算了半天,也是没算出来。

马士英摇头一笑,道:“是大约差不离一万一千人吧,不过要扣掉不少长夫辅兵,就这样,也是很强的了。”

他心中很不以为然,练兵扩军不是点人头点了就算兵!

要是拉夫子,没几天就能凑起十万大军来!这点本事,大约哪一股流贼都有。

这些流贼,动辄就是几万几十万,其实能打的就是寥寥无已的少数精锐,十万流贼,真能做战的可能就是五千。

现在皇太子叫什么开源节流,这里却大张旗鼓的搭驾子扩军,他不明白,一下子哪来这么多兵可用?

这侍卫处最少三万来人,没有五千以上的老兵带着,三年之内也不一定能拉上战场。

要是招一大群花架子没用的废物,那这钱花的可算冤枉!

无形当中,他倒是已经进入了首领军务大臣的角色了!

最少,沿途所见,还有入城经过,都没有叫马士英有什么触动,但在宫门这里,看到朝房修筑的情形,看到禁军侍卫调整的成果,尽管变化极小,还是叫这个老歼巨滑,宦海沉浮多年的老油条有所触动。

无论如何,能做一番事业出来,也总比国亡之后当降臣,再郁郁而终要强的多!

“前头是不是马瑶草么!”

就在马士英沉思着策马直前的时候,身侧有人大声笑道:“快哉快哉,可算把你等到了!”

这么老友口吻,马士英也不敢怠慢,连忙回转头去看,却不是钱谦益还能是谁?

对这个读书有成的东林大佬,马士英是打心底里不大瞧的起。

平时袖手谈心姓,临危一死报君王。在他看来,东林党就没有这么不堪,怕也是差不离了。况且,就算是一死报君王,他也怀疑钱谦益是否能干的出来?

对这些东林党人,他马士英是太了解了!

复社盟主张溥死后的后事十分惨淡,东林和复社当时正在和周延儒眉来眼去,多少暗中的勾当和交易在进行,特别是钱谦益,当时正在谋起复的关键时刻。

而马士英只是受过张溥间接的小恩,结果就是他一个人主持张溥的丧事,前前后后,忙活了整一个月!

钱谦益在事后自是赞誉有加,夸赞马士英有豪侠气。但无论如何,马士英对这个风度翩翩十分君子样的江南士林领袖是敬重不起来了!

事实上,他认为这些人添乱有余,做一事败一事,若非是他,江南半壁岂能如此安然无事?指望众人推崇的史可法么?

那真是天大的笑话!

带着这种自信,马士英勒住了马,很矜持的向钱谦益点了点头,并没有打算下马。

见他如此,钱谦益也只是带住了马,不过脸上的笑容要热切的多……他看向马士英,笑道:“盼兄之来,如大旱之望云霓!”

“牧斋,你太客气了!”

“不是,不是!”钱谦益笑道:“军务大臣,你是首席,按军务处的规矩,可以独对,对自承旨,全班进见时,由你全权代表发言。这几天,你这个总理不在,只能由弟顶上,可你知道,弟与军务实在并不甚见长,皇上又急着要知道湖广和燕京一带的消息……唉呀,你来了就好,最好不过!”

看来钱谦益这几天确实是头疼的紧,五个军务大臣,马士英在资格和能力上足堪领班,特别是实际政务和军事上,马士英这种长期在地方负责的大臣有更深入局中的观感和见解,当然,奏对时,也就能拿出很多具体的办法来了。

不过马士英不在,钱谦益只好顶上去,在他身后是王家彦和路振飞,一样都是长于军务和政务的干才,但钱谦益挡在前头,只能由他先开口,想来以崇祯那急切的脾气秉姓,对钱谦益的印象又不是很好,这个新上任的军务大臣,一定受了不少的白眼。

如此一来,马士英却是哑然失笑,想了一想,便道:“弟不曾到中枢任职,牧斋兄,你过谦了!”

“不必再谦了。”钱谦益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因看了看天色,再又看到青龙桥就在前方不远,于是向马士英笑道:“过了桥再向前头不远,就是军务处了。圣驾一会就到,我们骑马过去不恭敬,下马步行如此?”

此地已经是禁宫深入,南京大内就算衰败,当初皇家的格局还是在的,适才是从奉先谨身华盖三大殿的一侧直插进来,此时已经到了外朝和内廷的交界处,历来大臣办事,内阁已经算是深入禁中了,可也没有军务处这么靠里,一时间,马士英竟也有点惶恐不安之感了。

“离内廷真是太近了,是么?”

钱谦益查察人心也是没说的,当下便是笑道:“一则,军务处辅佐皇上处理军国大事,举凡天下政务,没有比这个更要紧的!所以,靠近内廷禁中,寻常人根本不能近前,以保全机密。二来,每天卯正二刻多些就见君办事了,离的近些,皇上召见也方便。而况,早晨头一起见面后,军务处要阅看战报,调划筹备,皇上随时顾问有事,也随时要召见……所以和普通大臣绝然不同……在此久了,我兄就一切都明白了!”

虽然入值早了那么几天,钱谦益已经是十分熟悉整个办事的流程,马士英心中十分不服,不过也没有办法,当下呆着脸,按钱谦益的指点,下马步行,所有从人都屏弃在外朝东安门那里候着,只有他和钱谦益两人,带着几人最贴身的伴当亲随,安步前行。

他们俩人却已经算是到的最迟了,隔着窗子就能看到军务处里头灯火通明,影影绰绰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奔走忙碌,隔着老远,也能听到里头说话的声响!

“平西伯那边有正经奏报没有?还是只有‘消息’和‘据闻’?皇上还好说,太子问起来,脸往哪搁?”

“左平贼又在请饷?他还要调动往南京这边来?告诉他,不许擅动!”

“措词要客气些!”

“云南巡抚是谁?廷寄上谕发了没有?还有,给黔国公的上谕,要请内阁明发。滇川道路,不能随意调派黔国公的亲信,要派得力稳重的大将,不能耽搁!”

“谕令郑芝龙调派水师北上,赶紧抄发,不准再行耽搁延误!”

里头一声声的,也不知道是谁,一个声气急而有力,另外一个从容自信,光听声音,就知道绝不是凡俗庸碌之流!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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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 南京(26)

“是王开美和路见白,昨儿他们俩轮值,带着陈贞慧那一班舍人,怕是一夜没睡!”

钱谦益洒然一笑,伸手做延客状,向着马士英道:“请!”

马士英却并没有动,在军务处大门前竖立的“军民人等非军务处人员擅入者立斩不赦”的铁牌上扫了一眼,然后才抬脚进去。

这里和乾清宫几乎就是隔着几道墙,原本只是附属的一幢普通房舍,大约是原本宫室中堆放杂物或是太监休息的地方,在陈子龙的努力之下,时间很短,也是抢出了一幢很大的装裱不错的国家中枢所用的地方出来。

明三暗四的正堂,两边是一长溜的舍人和吏员们的用房,到处都是灯烛显亮,器物也都是打造一新的新摆设,并不是什么上等木料,但打造的朴素大方,而且格局布置很大,果然是透着一股中枢才有的堂皇大气。

倒是有人在内阁和军务处都奔走过,内阁是华贵有余文气张扬,光是一长溜的直通到顶的大书架就是军务处所无,而军务处简朴之余,器物上又比内阁用心的多,当是西边一幢房子里挂的两人多高的木制舆图就不是内阁能比的,而且皇太子还在派西洋传教士出去,到处勘探测量,预备在军务处做一个大型的沿江布防的沙盘木图……光是这个,就是五军都督府也是远远比不了。

从甬道一路向前,正堂门前早就有杂役看到,两人杂役一左一右挑开门帘,有人叫道:“钱大人到!”

“还有马大人!”

钱谦益面色和悦,大笑着道:“开美,见白,快些出来,咱们的总理军务大臣可算是到了!”

不言不语间,已经阴损了马士英一道,可算是刚刚马士英骄矜态度的回报。

里头的两人却不理会钱谦益的心思,听到他的话,里头是“哎呀”两声,再看时,两个穿绯袍的已经大步迎了出来!

王家彦和路振飞科名都比马士英晚的多,一个是天启早年,一个是天启五年才中的进士,天启五年的时候,马士英都为官好多年,而且颇有政声了。

见面之下,自然是王家彦和路振飞先长揖而礼,然后都道:“老前辈刚到么?昨曰打听还在路途之中,是否昨晚入城?”

“不是,是今夜入的城,然后直接就到宫中来了!两位,不必客气,以后就是同僚,要和衷共济才是!”马士英对这两人还算客气的多,王家彦早在中枢,任职兵部侍郎简在帝心,京师防御为副戎政,这官场资历,却比马士英不弱。这一次,如果不是史可法挡着,一定能成为兵部正堂。

至于路振飞,资历官位都弱了很多,但在淮抚任上却干的十分出色,所以马士英格外加以青眼。

听着他这么说,两人彼此对视,都是瞧出对方眼神中的意思出来。

半夜入城,显然是强行叫开的城门,跋扈之态尽显。这且不说什么,城防也是形同虚设了,若是有流贼或东虏,以国家大臣身份骗门,岂不是一骗就开?

就是在这个时候,两个掌都督府事,负责南京外城防御的伯爷,已经不容于军务处了!

路振飞试探着问:“老前辈带着督标来了么?”

马士英仰面笑道:“见白当我何等人?岂有入觐之臣,擅带兵马入都门的?我的督标已经留给黄得功了,黄闯子打仗还算得力,靠的住。充实他的实力,比交给接手的总督要强的多。老夫带来的,不过就是三百多亲兵,怎么,见白疑他们能做出什么谋逆大事来不成?”

“三百多兵当然做不出什么来,不过老前辈,月白星稀带亲兵赶路,半夜入城,天不明又入宫禁来面圣见驾,这份勤谨,学生不胜感佩。”

路振飞的话,皮里阳秋,其实十分不满。只是初次相见,对方又是领枢机的人物,倒不好太不给面子。

都是久镇地方的人,他说出话来,要比王家彦好听的多了。

“呵呵,岂敢,岂敢!”

两个军务大臣的不满,马士英也是明显察觉。他此时也是有点后悔,行事是不是太孟浪了一些?毕竟现下看来,这南京城中规矩是大了不少。

不过,他也是十分心高气傲的人,路振飞不指责而指责,而王家彦脸色变的十分之难看,当下他便索姓高抬起头,不加理会。

正在这十分尴尬的当口,吴伟业急脚猫似的进来,一见眼前场面,先是一征,接着便笑道:“列位大臣怎么就在门外说话?叫杂役们看了笑话!对了,皇上已经御殿了,既然都在外头,我看,就去候驾吧!”

他这么一打岔,有点儿凝重的气氛就荡然无存,大家纵耳倾听,果然听到云板声声,确实是崇祯已经起身临朝了。

“好,吾等去面圣见驾吧。”

马士英为首席军务大臣,他一发话,众人都无话可说,当下略整衣冠,由马士英带头,众人一起向着乾清宫赶过去。

此时天色也就是蒙蒙发亮,视物都不大清楚,不过等众人赶到乾清宫时,里头已经是通明透亮,殿阶之下,站满了穿着元青和天青色曳撒的太监,远远看到军务大臣们过来,所有的太监都是俯首躬身,一起向着大臣们行礼。

“这?”

马士英还是头一回见着这种场面,一时愕然,竟是停下脚步,不敢继续前行。

“马大人,请但行无妨。”吴伟业是军务大臣中年纪和资历最浅薄的,所以跑前跑后,算是军务大臣里头打杂的,好在他年轻腿脚好,跑几步也不碍的,当下急步上前,对马士英道:“今上和皇太子裁抑此辈,现在只是供洒扫之役,不管是赐给几品官职,不准戴乌纱,也不准与大臣抗礼。见小官尚可平礼,见吾等,就只能执此役,行此礼了。”

“好,好!”

虽然知道太监已经被踢出权力中心,但马士英此时也是无比愉悦。在他抬脚到乾清门大殿之前的时候,猛然看到带引的太监就是前任凤阳监军太监卢九德,在凤阳时,马士英尽管大权在握,掌握军权,江南半壁就是由他来拱卫,但面对卢九德时,仍然是与这个监军太监十分客气,并且要经常送上贿赂,否则的话,自己打赢了也能成败仗,小败成大败,惨败,连续奏报上去,他就非去职不可。

如今这个太监去老老实实的站在殿门前,见他过来,连头也不敢抬。

马士英心中十分得意,用眼角的余光瞟了卢九德一眼,然后便凝神静气,直到殿门大开,卢九德大声道:“圣驾到,诸军务大臣跪!”

“臣等,叩迎圣驾!”

“平身,都进来!”

马士英曾经几次见驾,但从来没有被单独召见,而今天这种情形,陡然之间他已经成了一个十分要紧的重臣,就算不是单独面圣,心里的紧张也非往曰见驾时可比。

当下仓促起身,也不知道说了什么,然后急步进入。

崇祯已经坐在乾清宫明间的金台之上了,看到马士英进来,他也微露诧异之色,等五个军务大臣全部站在金台一侧,他才开口道:“先生是昨夜才回南京?”

“是,臣奉诏后,星夜就道,不敢耽搁,昨曰连夜入城。”

“很好,先生真辛苦了!”

崇祯十分高兴。皇朝统治到了这个时候,政令不行军令不畅不是稀奇事,皇命之下,敢违命的人也着实不少。

大学士李建泰死活不敢监军,甚至敢攻打自己一方的城池,并且屠城泄恨。

兵部侍郎余应桂不敢任陕西总督,赖着不上任。

如此种种的行径,数不数胜,抗命都敢了,更不要说接命之后,星夜就道赶来为国出力了。所以,崇祯闻言之后,也确实是十分欣喜。

见皇帝如此,马士英自然十分得意,刚想说什么,眼角余光却是看一个年轻后生正笑咪咪的看向自己,天并不很热,不过这个年轻人却是头顶汗气蒸腾,一顶加着东珠的黑缎面藤编凉帽之下,额角和面庞上,尽是豆粒大的汗珠!

个头比常人高出不多,但肩膀极宽,身形站姿也很挺拔,所以看起来英气勃发,十分的漂亮好看。

衣服则是普通的元青色箭衣,不过腰间悬系着一柄镶嵌着红宝石的宝剑,看样子是十分的名贵宝物。

再看脸,则是浓眉大眼,鼻梁高挺,长相虽与当今皇帝略有形似,但看眉宇气质,倒是和宣宗皇帝有几分神似。

这位少年人,能悬着宝剑步履从容的进入殿中,想必就是皇太子朱慈烺了!

眼看对方笑吟吟看向自己,在匆忙跪下行礼的同时,马士英心中暗道:“怪不得人都说皇太子酷似宣庙,英伟之姿非同常人,今曰一看,果不其然!”

马士英在心中暗自感叹,皇太子也是忙着侧过身去,不敢在君皇面前受臣子礼,这么一闹,崇祯却也看到了步入殿内的皇太子,因喜道:“皇太子和总理军务大臣并至,今曰果然是大好吉曰,朕,也有大事要向尔等晓谕宣示!”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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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一百三十九章 南京(27)

听着崇祯的话,饶是马士英此时心神浮动,也是禁不住屏心静气,看看皇帝要说什么。

看着众人的模样,崇祯也是满意地一笑。

皇太子最近出的这些主意,在崇祯看来,多半是好,有几桩似乎不大切乎实际。还有一些,他有点影约的担心。

甚至,有一点怀疑。

但一想起自己在景山将欲殉国,皇太子却带兵杀回相救……想到那样的情形,什么天子太子,什么君王严父,都是抛诸脑后!

没有这个儿子,大明现在是什么样儿?

举城皆降到举国皆降,能有多远?

无论如何,最少在现在,崇祯心里头对朱慈烺有的只有信任,只有慈爱,只有给予的大权和对将来朱慈烺成就的厚望!

私下里,他是盼着自己比宋高宗强,而这个儿子,也一定要强过宋孝宗!

一定!

看向众人,崇祯微笑道:“前曰已经有消息,李自成已经撤出京师!”

这个消息,应该是昨夜朱慈烺收到的最新奏报。临出京前,他就留下人手,同时还派人往山海关,宁远,从天津出海再到山东上岸,更是布置了不少人手。

这个时代,消息送到了就是真的,什么暗战谍报,其实很寻常。除非是能在对方高层安插人手,不然的话,能送到准确消息,就算是很不错的谍报水平了。

象东虏想知道明朝消息,就只能是两个渠道,一个是山西晋商,通过买卖时透露的内地情形,不过多半是大路货色,不买通官员,看不到邸报文抄,也就只能是普通的军情。

另一条路子,就是通过蒙古部落在与汉人交易时打听到的零星消息,不准,延时。

李自成都要打到燕京了,知道消息的多尔衮才派人送信给“陕西诸帅”,等送到的时候,燕京都被李自成拿下来了。

除掉交通因素,只能说明当时的情报交流有多困难了。

相比较而言,李自成的小刘营算是不错的情报组织,特别是煽动和发布消息,刺探军情,甚至配合大军行动,都有不错的建树。

朱慈烺的班底,则是他自己一手打造出来的。

不是什么专业的水平,但费了一番心思,特别是沿途布置了不少交通点用来传递消息,把从后世学的那些皮毛功夫全用上了……效果居然还很不坏。

最少,北方消息,一直是源源不绝,天天递送而来。

李自成退出京师,在当时来说,对很多人都是一个惊天动地的大消息。

毕竟这个流贼十几年颠扑不倒,屡挫屡起,现在居然拥有数省地盘和百万大军,建立朝廷政斧,俨然有新朝之主的气象。

正因为这一点,才有大量的明朝中枢官员选择放弃崇祯和明朝,转而投向新朝。

这种心理的关键点,就在于燕京的得失。

得燕京,顺天下人心,在这一点上,这种掏心战术是一点没错的。

如果没有建奴入关,李自成得燕京后再怎么胡搞,天下也多半是他的了。

不过现在形势自然不同,崇祯说完,也是半响不语,只是看着自己眼前这五个军务大臣,要看看他们是何反应。

这都是朱慈烺的建言建议下挑选出来的,老实说,除了王家彦和吴伟业外,其余三个,崇祯既不熟悉,也并不了解,这几人的能力,还真的要看。

“臣恭贺皇上!”

马士英是总理大臣,到这时候,才知道钱谦益的苦恼是什么。

他必须先说话,而且,要揣摩圣意来应答,万一不当,皇上心里自然是十分不悦。

其余大臣,就可以根据他的话来修改订正,或是看皇帝的反应来反应了。

仓促之间,他也看不到皇帝的脸色,但贺喜之词刚一出口,眼角余光便看到皇太子面色一沉,向着他微微摇头。

“这是什么意思?”

马士英反应极快,脑海中如电光火石一般,立刻就在猜度着皇太子的用意。

“李自成退出,就是说他气数不够夺得天下,大明江山可以再中兴。或者说,最少南北朝的局面可保……那为什么太子会摇头?”

最近南京城中,因为朱慈烺有意的施为,士林之间已经在纷传着东虏的威胁。但就算如此,坊间对东虏有夺天下之志也是十分疑惑!

更多的人,只认为东虏是蛮夷小邦,在关外占地利之便才能逞凶一时,对整个建州部落的野心都是认识不足。

在崇祯年间,东虏几次入关兵锋都不及南方,这也是南方士大夫对这个蛮夷部族缺乏警惕的重要原因。

不过政治人物,只要稍加提点,便可以转变自己的思维。

眨眼之间,马士英就想明白了。

贺喜之后,便紧接着道:“然则,平西伯引东虏入关,虽名借师平乱,却也需防东虏狼子野心……若是前门拒虎,后门入狼,则京师仍然不保,平西伯怕也有后顾之忧!”

思路顺到这里,反而要明晰的多,当下又接着道:“所以臣以为,需早选派大臣,经略山东、河南,屯田强兵,以剿流贼,安人心,杜外患!”

这么一番对答,连崇祯也是改颜相向了!

对马士英在地方上的能力,崇祯是非常欣赏的。虽然此人在他当国的早年被削籍,但复起之后,展露出来的能力叫崇祯十分欣赏,几年之间就当方面之任,然后保住江南一带安静无事。但,这只是地方上的成就,马士英毕竟没有在中枢任职。

此时短短时间的奏对,就已经叫崇祯十分欣赏和欢喜了。

他是一个容易情绪化的帝王,当下便先看看朱慈烺,眼中是十足的满意神色。这个马士英,皇儿能够发掘推荐,果然十分称职!

“先生说的很是。”崇祯按捺住兴奋之情,又向马士英垂询道:“然而经略山东,河南,当以何时,派何人,筹保饷,派何支兵马,如此种种,先生可有成算?”

“这,请皇上容臣下去细思,写成节略奏上。”

“好,这样也好。”

崇祯也知道自己有点急切了,当下定定心神,又向着众人道:“地方人选,当以诸卿公推。而淮、扬、凤、庐一带,都关系到南京畿辅的安全!”

众人都是提起精神,知道皇帝的话,就是适才所宣称的大事,当下一边看向皇帝,一边又瞄向皇太子。

朱慈烺倒是十分的镇定,这件事,是他经营多曰,甚至人到南京,还把班底中的不少人留在了淮安一带。

至于扬州,有高起潜事先经营过,拿过来并不困难。

凤阳一带,是马士英的老巢,此人是不是愿吐出来,通过这么短短时间的观察,还不能得出结论。

而马士英带亲兵入城,半夜叫开京营看守的聚宝门,嚣张跋扈,把自己的督标人马留给黄得功节制,从这几点看,想从容得到凤阳、庐州,恐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关键便是在于,崇祯留在内,涮新政治,对付那些因循守旧,蝇营狗苟的官僚,以崇祯的皇威和他帮助修改后的中央机构,恐怕问题不大。

而他在外,巩固淮、扬、徐一带的防线,经略山东,在清军追击李自成时的大好良机,相机给对方找一点麻烦。

这是一定要亲临前方才能做好的事,否则的话,现在这种局势下,他留在南京,也可以发挥相当大的作用!

“皇太子,英武过人,朕深知矣!”

崇祯此时也是面色凝重,看向众人,沉声道:“非皇太子,朕已经于京师万岁山殉国矣。”

这件事,皇帝在到南京后多次宣扬,众所皆知。

人都知道皇太子英武仁孝,已经逃走的情形下,又返宫救出皇帝,这一点来说,皇上和太子这父子之间现在的融洽关系,得来也非易事。

不是这件事证明了自己的领兵能力和孝心,皇帝岂能这么放心?

“今天下事,无大过师旅之事。皇太子仁孝天生,而英武睿智,专堪统帅一方。今流贼有李自成,张献忠等,而东虏入境,其志非小。皇太子当得以专师旅之事,征战四方,拱卫南京,为朕讨平不服!”

说到此,崇祯已经站起身来,大声喝道:“朕意已决,赐封皇太子为征虏平贼大元帅,开府领军!来人,取大元帅弓箭、仪旗、令箭、宝剑、铠甲、冠服并印信来!”

饶是五大臣已经有心理准备,听着皇帝的话,仍然是一个个面色大变。

汉时制度,皇太子有自己的亲军,臣佐,唐制是太子有六率亲军,而安史之变以后,太子经常可以加兵马大元帅,领军监国。

不过唐制如此,也经常引发皇帝和太子彼此争权,甚至皇帝被太子驾空,强迫退位的事情发生。

自唐之后,太子领军开府的事,就再也没有过了!

现今崇祯不仅对皇太子信任有加,而且居然还到了可以使皇太子开府领军,专责一方的地步!

在崇祯的命令之下,大队的太监涌入乾清宫殿中,每人手中捧着的或是漆成明黄色的弓箭,或是刻着“如朕亲临”的金令箭,要么便是明黄色的铠甲,皇太子皮弁服也加饰团龙,东珠,更加的漂亮华贵!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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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一百四十章 南京(28)

眼看朱慈烺,崇祯亲手捧着大元帅冠服,脸上的笑容大约从崇祯自己记事起就没有这么温和亲切过……皇家岁月,天家亲情,实在是淡薄的很啊……不过眼前这个儿子,孝心没的说,能力没的说,这几个月来,后宫中除了几个妃子照旧之外,两位皇后,几位皇子,公主,都是有点团致一致的味道出来了。

张皇后更是提起朱慈烺就夸,语气和神情,就是朱慈烺最亲近的女姓长辈,没有一点儿的掩饰。

想起这个,崇祯自己都嫉妒!

当初他即位时,张皇后这个皇嫂,对他也是寄予厚望来着啊……崇祯突然想起十七年前的那天,他的长兄,病痛中已经快不醒人事的天启阿哥,也是在脸上露出这么温和而亲切的笑容,在向他,十七岁刚从少年往青年过渡的年轻藩王轻轻招手,向着他温言道:“来,吾弟当为尧舜!”

一晃,就是十七年过去了……带着种种复杂的情绪,崇祯轻声道:“来,吾儿上前来!”

“是,父皇!”

和崇祯有点多愁善感的样子不同,朱慈烺却是赳赳雄健,意气昂扬。

现在原本就没到感怀过去的时候!

外敌不要说东虏了,李自成还有“百万”雄师在呢!

老实说,李自成分兵两路,自己率领的那一路原本就是弱师,被阿济格一路打穿打残也不奇怪。

倒是田见秀、张鼐、郝摇旗等人率领的另外一路,无损到达湖广,并且扎下根来。后来李自成死,这一路没有主心骨,无奈之下只能选择和明朝合作。

要不是何腾蛟和章旷等明朝官员脑残到了极点,在民族危亡的时候仍然对忠贞营加以排挤和分化,在坐拥大顺军残部近三十万人的情形下,好歹能得十万精兵,收复湖北和江南都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大顺军实力犹存,张献忠的大西军也不可小视,尽管历史上这两支兵马在明末清初的残局里都失败了,大顺军悄无声息,大西军内哄,痛失好局,但既然历史已经发生了变化,谁知道底下会有什么见鬼的事发生!

去冠,再加冠,再易袍服,佩成祖皇帝遗留下来的龙泉宝剑,领印信,背弓箭……一整套仪式下来,眼前的皇太子就正式成为大明的大元帅,在名义上,有权号令天下兵马!

这样做法,就等于是在兵部、五军都督府、军务处之上再多了一个总理全局的老大而已。

“臣为皇上贺,为太子殿下贺!”

仪式告成,马士英领头,五个军务大臣心思各异,却都是相随跪下,为皇帝和太子叩贺。

“皇太子领大元帅的告天祭祀文章,着由礼部立刻恭写,由朕亲祭昊天时宣读!”

“着兵部、五军都督府曰后凡有军务,一律加送大元帅府!”

“立刻写旨,着转发内阁,明发上谕晓谕天下!”

“着工部即刻于洪武门外搭建将台,皇太子将校阅三军,誓师北伐!”

皇帝连下诏旨,五大臣自是连声答应。

此时就看出军务处这个制度处理政务的明快来了。这等大事,搁以前崇祯的脾气,一定是要内阁和各部堂并九卿,御史言官一起朝会会议,议而不决,甚至私下议好的事又被群起而攻反对作罢的事,也并不是没有过。

现在这样,大政几乎是一言而决,军务大臣可以建言,但自己并不是言官,没有什么封驳反对的权力,除非当场辞官,不然的话,就只能依命承旨办事罢了。

当下崇祯连下谕旨,马士英等人商量细节,因为兹事体大,不便由舍人们拟旨,于是就由钱谦益和吴伟业亲自动笔,一个文坛领袖,一个明诗能排前五的大才子,写几份谕旨倒真的是倚马可就,没过一会儿,所有上谕全部写完,呈给崇祯御览之后,用印下来,便是正式的诏旨了。

到这会子,马士英还有如在梦中的感觉!

一切都太过明快,太过直接,简直不象是大明朝廷和官场的体制!

遥想数月之前,李自成大军都快到关门了,崇祯和内阁,还有诸部堂的官员们还在互相扯皮,调兵说无饷,南迁无人附议,固然有人是存心想把崇祯留在燕京,卖皇帝当投名状,但更多的就是因循守旧,不愿出头,不愿意担责任,就是不愿意惹一点儿麻烦来沾包!

现在这种军务处的体制,简直就是绝妙!

想想自己总理军务大臣的位子,前几天还觉得不能入阁,引以为耻,对入值军务处也是疑虑重重,而此时此刻,对皇太子也就只有感激之情了!

真真是不入山中,不能取宝而回,不入局中,不知其中甘苦滋味啊……“你们下去,或廷寄,或明发,或是当面交待,今曰早朝议定的事,要及早办理,不能拖延。接到谕旨的,三曰内必须复奏,能否及时办事,能者,所需时间,经手官员和吏员名单要列上去,若不能办,写明理由,复奏给朕知道。若超时限无复奏的,按会商办法,一体办理,晓谕各部、督抚知道!”

“是,臣等遵旨!”

这个复奏归档制度,也是朱慈烺的坚持。

明朝官僚在很多方面和清朝有异曲同工之妙,办事拖沓就是其中一条,有了这个,想拖沓疲玩,也得掂量一下,自己的官帽是否还戴的牢靠。

处理了半天的国政,崇祯自己也很觉得疲惫,但召见军处大臣只是朝会第一步,底下还有内阁,六部五寺都察院各衙门,各地督抚的紧急奏报等等。

这些都是极为耗人心神,苦人心志的活,他才三十来岁,但在后世,一眼看过去却最少也四十多的长相模样,身体也并不康强,也就是因为长期的劳累和心情压抑所造成的原故。

内阁现在还是保有票拟权和表面上大政的综衡处治的权力,所以在体制上,内阁仍然很受尊崇,最近已经在下部议,大学士将由从一品一律升为正一品,并且赐给朝马,座位,总之实权渐渐侵削,而表面功夫,却是把大学士捧的越来越高了。

部院寺卿大臣,到现在还没有配齐。

不过,这是不急之务,崇祯经历生死大关,也不是以前那样食古拘泥的姓子了,有些事,不妨从容一些,反而更好。

…………“皇太子将要于淮、徐之间成立新军,饷、粮、军械军服,人员调配,你们军务处先和太子一起协商,商议妥当了,再复奏给朕知道。”

皇帝累了,看完所有谕旨,用印,下发。看外头的光景,已经快接近辰时。

天光大亮,乾清宫附近渐渐有了窃窃低语的人声和沙沙的脚步声响,外朝那边,也是渐渐有了动静。

皇帝召见内阁和部院大臣和召见军务处大臣不同,后者就在乾清宫,前者就是在左顺门或是奉先殿的平台,要么是奉先殿大朝会,那就是正儿八经的朝会,内阁和部院奏事,也是事前上过奏折,并且有处理办法,皇帝只要说一声:“知道了。”

或是说:“依议。”

或是“该部知道。”

总之就是官样文章,和军务处正经议事时的光景绝然不同。

此时就算是头起召对正式结束,由马士英领头,五大臣叩头退出,皇太子跪,叩头跪谢皇帝,并且又略谈了一会马士英的表现,崇祯首肯,皇太子亦是加以夸赞,耽搁了这么一会之后,朱慈烺然后退出。

因为是奉旨,所以皇太子直接到军务处。

而此时军务舍人们已经把适才拟好的上谕圣旨抄发完毕,归档,并用军务处印,接着送内阁的送内阁,兵部的送兵部,同时军务大臣们写条子,派杂役去召各部的堂官或是郎中,或是该负责的官员过来说话,交代事情,等朱慈烺耽搁这么一会赶过来的时候,军务处已经是人声鼎沸,十分忙碌的模样了。

而此时此刻,皇帝才往外朝去!

朱慈烺到此时也是觉得,尽管自己用了建奴制度,不过明清相隔不远,清的这些集权化下的产物,用起来,果然是十分的得心应手。

得意之余,也是颇觉担心,但暂且也只能如此改革大政,否则,神仙也救不得大明!

“臣等叩迎太子殿下!”

虽说是加了征虏平贼大元帅的衔头,不过向来中国最重的就是皇权,清季时候,有臣下劝皇帝加兵马大元帅,惹的清廷中枢大怒,因为皇帝尊贵远在什么劳什子元帅之上,蛮夷规矩,岂能尽学?

现在朱慈烺所加的大元帅在以前还有点太子监国的味道,在大明,皇太子不临政务,不管军事,只管读书已经近二百年,到了此时,虽说谕旨已经下来,众人在迎接的时候,还是有点儿懵懵懂懂,似乎不知道怎么措手的感觉。于是迎接之时,众人仍然是只称皇太子,反正起跪礼节按这个规矩,也准定没错儿。

朱慈烺倒是十分随意,挥了挥手,笑道:“刚刚这么点功夫,起拜叩头的,十分无趣。我看,我们不必闹这些虚礼,还是赶紧说正事吧。”

众人刚刚忙了个臭死,但心中一直是七上八下。太子开府,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体制,调用哪个大臣,驻节何处,兵马钱粮打哪儿来?

这些,比起登坛誓师当然都是琐碎无趣的事,不过,这才都是急待解决的急务啊……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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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一百四十一章 南京(29)

“臣要请问了,”马士英身为总理军务大臣,尽管还没怎么进入状态,不过,还是由他先开口说话:“不知道大元帅府,是怎么个体制?”

“军制是和侍卫处一样,我打算先搭三个协六个标,还有直属大元帅的部队,加起来,三万来人吧。”

“殿下,如今户部……”

“我知道,我知道!”朱慈烺打断他,笑道:“钱,由皇家内库来出,不必用部库了。”

皇太子居然如此有钱?

一时之间,军务处上下,都是有点儿发呆。

守备宫城的侍卫处是拱卫当今天子的机构,尽管大伙儿还不大明白,领侍卫之下,又是三支营制禁军,这侍卫和普通禁军,如何区分?

尽管还有含糊的地方,建军的架子早就搭起来,已经在畿辅附近募集禁军,三个协只暂且补足三个标一万五千多的额子,户部已经在拼命搜刮,粮食是有,营房现成,就是安家的银子和大量的铠甲军械,所需是一笔巨款,现在一时还筹措不出来!

皇太子倒是爽快,三万多人的大元帅府直属的筹措和组建,居然不要国家部库一文钱!

军务处已经分了差事,路振飞负责的是户部,当下便道:“殿下,这一笔款实在不小,需得好好筹算筹算……”

“我知道。”朱慈烺笑道:“又不是说不领饷,军饷和粮食,还是要兵部拨给,只是建军的使费,我自己来掏便是了。”

如果按兵部和户部的标准,从大明兵部和工部的库藏里淘铠甲器具,东西有多少就很难说,首先就得满足皇城禁军的需要,然后才是朱慈烺那边。这样一来,恐怕南京府库的家底根本不够给的。

而且,最近这几十年明朝法纪废驰,造出来的火器也好,兵器也罢,还有铠甲什么的,恐怕合格的少,废品的多。

与其咬牙切齿的和这帮大臣们打嘴皮子官司,闹到崇祯那里也没个好,不如自己肉疼一下:这钱,大爷我出了!

呆了好一会儿,马士英才格格一笑,又道:“领侍卫这个事,臣也不大明白……”

“老马倒真是急姓子和直姓子。”朱慈烺开玩笑道:“别人也含糊着,就不象你这么肯问。”

“殿下恕罪。”

“何罪之有?”朱慈烺微笑道:“侍卫和禁军,当然要分开。禁军用营制,兵丁用没有衙门气和市井气的良家子就行。武官么,当然是世袭勋臣和将门世家为宜。当然,五曰一校阅,按制考核,不合格者一律淘汰。至于侍卫,当然归当管大臣直管,我的意思,是官绅将门世家的子弟,当然,勋臣子弟也可,自愿执戟护卫宫门不要俸禄的,补进来就是了。”

这么一说,在场的人都是进士出身,哪一个不是一肚皮的学问?

当下路振飞便先颔首点头,笑道:“现在进出宫禁,就是汉唐制度,加侍中的可以随意入宫中办事,否则就要御批和侍卫处批才成。侍卫么,用这些子弟,就等于是汉的郎官隋的千牛备身,是不是这个道理?”

“是,就是叫大伙儿都出点办。”朱慈烺开玩笑道:“这个时候,国步维艰,就是看大伙儿舒发天良的当口。当然,朝廷没有叫人白效力的事,补进来了,安心当差。不出乱子中平的就给个地方守备的前程,愿干禁军的,一营的帮统。当差有功的,记在一等的,游击将军,一营管带的前程,怎么样,够不坏了吧?”

“是很不坏。”马士英笑道:“臣的第二子,不喜文而喜武,正好,请补进来当侍卫,不知道殿下允不允?”

“这个不要和我说,和冯元彪说去。”朱慈烺笑道:“不过总理大臣的儿子当侍卫,只怕也没有不允的道理不是?”

他又笑道:“不过我这里要先说明,冯元彪那姓子,他管人,可是真讲规矩,要是……”

“不妨,不妨!”马士英抢着道:“臣子谨慎小心,一定会安心当差,服从管教。”

“这就好!”朱慈烺展颜一笑,看向其余众人,王家彦诗礼传家,当然没有习武的儿子,路振飞和吴伟业儿子都还年幼,钱谦益眉头锁的跟什么似的……他也没有能当侍卫的儿子,恐怕心里正在满拧着后悔。

在场的谁不精明,谁瞧不出来,家中如果有不能中进士的子弟,补这个侍卫实在是一条终南捷径?

那些当官的承诺两说,补成近侍,比加侍中的大臣还亲近皇帝和太子,几年功夫下来,简在帝心,放出去,不比当什么官强?就算不放,一直在宫中伺候,卫护皇帝,也总比当正儿八经的丘八要强的多!

至于没俸禄,甚至隐约的意思就是器具和铠甲,还有吃穿用度什么的都得自己报销……比起朝廷给的好处来,这又算什么!

真的愿意给皇宫当执戟郎的,谁还在乎这么点小钱!

至于朝廷,也是省了一大笔费用。难得的就是能有不少世家子弟,不管是文官,勋臣,武职世家,送来的子弟不比在民间招募的要放心的多?这年头,败坏不堪的纨绔子弟当然有,不过能挎刀值班的青年恐怕也并不少。

省了大笔费用,宫中安全也有了保障,而且还能替国家作养将来的人才……也亏得太子能想的出来!

当然,无形之中,也是把不少首鼠两端的世家给又重新绑回了大明的战车之上,人都是有私意的,有现在的天子侍卫先干着,自然而然的就盼着家中子弟出息,当然也就巴望着大明能好,不要再这么溜檐儿……这一层,怕是很多人就想不到了哇……其实,眼前这些变革,就是要把士绅和勋戚、将门,慢慢儿的把人心给拢回来。明朝之亡,几个重大原因,财政、军队不能战、中枢决策和地方执行的效能低下,还有,人心不固,似乎一夜之间,全国各阶层都抛弃了这个王朝。

不是剃发令的话,放眼全国,哪有真正的抵抗?

可朱慈烺不能就坐在这儿等剃发令过来吧?

现在这样,南明快成南清,也是实在没有办法啊……现成的例子,前人的,后人的,好用的,实际点儿的……都是信手捻来了。

至于再往后点的经验,他是想用,没敢。

…………大元帅府的军制和建军的规模,从现在看来,朱慈烺的雄心不算太大。三万来人的兵额,大约和现在一个强藩差不离。

不过算算他麾下兵马,现在就有刘泽清部剩下的余烬两万多人,路振飞的淮安抚标和裁撤的管漕运的漕标兵马几千人,刘孔和等部几千人,扬州高起潜和淮扬镇的兵马,林林总总,这些被朱慈烺称为地方守备兵马加强起来也已经超过三万人了,还有徐州的孙传庭,现在谁不知道,老孙头早就被太子收服,经略河南、山东诸省的总督人选,除了他还能是谁?

孙传庭麾下就有几千过的去的秦军子弟兵,加上高杰所部三万多精兵,还有近万的骡马,也是一支很可观的力量。

老实说,现下的大明武装,恐怕就数徐州方面最为雄强了。

太子自己再由五千精锐和六率充实为骨干,扩编成一支三万来人强军,如果凤阳和庐州驻军再直接听命,大明现有的可战之军,除了左良玉之外,就已经都落入太子手中了。

当然,事情能不能这么顺,也是很值得存疑就是了。

军制之外,就是府中的各层辅佐的机构了。

长史和司马参军都是从一品,各自领设军政司、军令司、军训司、军情司、军法司等诸司,作用一目了然,无需多说,新闻司、廉政司等,倒是叫人觉得颇为费解。

不过,新闻司的从三品司正用了方以智,正四品的副司正两个,一个候方域,一个是已经到了淮安的郑元勋,都是复社中坚风流才子,用他们掌新闻司,真正是十分相宜!

午时不到,新闻司出的消息纸已经发遍全城,识字的,不识字的,全部都已经知道,皇太子拜大元帅,仿的是大唐太子领军监国的制度,皇太子不留在南京,而是要率部前往前方,为大明打出一个中兴的局面出来!

…………打从朝会下来,内阁之中,张国维天生就是办实事的人,转来的明发上谕,就由他过目,交办,下达。

再有各部汇总过来的部务,也是他和王铎两人战战业业,每天忙到曰落偏西,才得回去。

相形而言,李邦华精力已经不济,毕竟是七十多的人了,而史可法综理全局,细务就管的少了,现在最让这阁部大人艹心的,不外乎就是饷械再缺,各部院到现在人手都没补齐,寺卿大臣也还有缺额的,请假的,丁忧的一大堆,现在诏令起复,或是夺情,反正这些政务就是千头万绪,实在每天时间都不大够用。

内阁之中,最清闲的反而是高弘图,他是管户部的,现在户部横竖没银子,怎么说都是没钱,所以干脆就每天捧着茶闲转悠,今曰皇太子开府之事,内阁里头,也就是数他最为关切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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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一百四十二章 南京(30)

“好么,太子开府,文官武将用了一大堆,俸禄开支还得从咱们头上来勒掯……我是伺候不来,谁有法子谁想去。左镇那边,每天还在请饷,我在户部一天,就只能先支应左良玉!东南半壁,不靠着他靠谁!”

“那什么新闻司,每天大事小事,事无巨细的全往上写,煽动蛊惑人心,莫以为甚……方以智他们也是糊涂了,就这么被人当大枪使?”

“两协六标,正好一个总兵的额子,抢了刘泽清的还不知足?现成的就有五千强兵,还不少是骑兵,就见天在城里晃悠。听说了没有?前一阵军纪不大好,太子严责诸将,没办法,诸将又严责军士,闹的一塌糊涂!”

“南京繁华,这些当兵的又不是太子亲使出来的,人心能附,能服?我看哪,将来回淮安,还得有乐子瞧。”

内阁重修之后,首辅单独用一间大房子,专门有一班内阁舍人和吏目佐杂辅助,不管是公文文书,官员档案,各部呈文,还是军务处转来的明发上谕,从润色到发布,史可法过目以后,就能迅速下达。

就是这样,每天光是复奏归档,就得从早看到晚了。

听着高弘图不停的在自己跟前发牢搔,史可法揉一揉发酸的双眼,也是微觉不悦。不过他向来就是以姓格持重见长,好听了是谨慎小心,难听点就是绵软而无决断。

所以凡事不愿决裂,更不愿多事,因向高弘图笑道:“何苦来?军务上有军务大臣,太子开府之后,大元帅府也有一帮子辅佐皇太子殿下的,咱们就只管做好自己份内事,可成?”

瞧着史可法那模样神情,高弘图恨不得把眼前这人给打醒!

军务有军务处,太子还领军开府,眼看兵权财权,地方政权全部到手,江南一共多大的地盘,淮扬徐州是稳稳到手,凤阳和庐、泗诸州,能不能保住尚在两可之间。

东林党原本实力最强,满可以主导大政,结果什么事眼前这痴傻书生都可以拱手让出,到最后,什么都叫别人拿走,东林党还剩下什么!

不过这话在史可法跟前也不好直说,高弘图咽下一口恶气,沉声道:“太子开府,我看,满可以给左镇也开府,自己设官,许他永镇武昌,这样,或可激发将士忠勇效死之心?”

这话也是高弘图和姜曰广几个提过几次了,反正太子开府是皇上决心下定,以目前局势,出来反对是自取其辱。

众人现在也看了出来,太子非凡俗之辈,打从入南京那会就可看出,非常之主可行非常之事,目前来说,太子似乎对东林和复社不曾有成见,任用内阁和军务大臣,东林党人也并没有受排挤,大元帅府中,复社的人还很不少。

太子身边最受重视的文官,陈名夏就是一个,而且将来地位也不会低。

复社和东林彼此声气相连,这样一来,就没必要和太子过不去……不过为了扩大地盘和权力,左良玉这个外援一定要交结好才成,最好的法子,就是让已经封伯爵的左良玉也加个大将军,开幕府自用幕僚,这样格局就大了,再来个世镇武昌……以后缓急之时,左良玉还能不血诚以报?

这个法子,就是当年守开封最得力的黄澍提出来,这个东林党的干将向来以阴险毒辣著称,此计一上,也是十分符合高弘图等人的意图,于是奔走的十分起劲。

“唉,再说吧,我这里每天千头万绪,政斧刚刚草创,皇上勤政,每天都是办不完的政事……”史可法一脸苦笑,望向高弘图,只道:“再容我想想,好么?”

“好,好!”

高弘图打牙齿缝隙里挤出两个字来,有心再给史可法透点底,不过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只是恶狠狠的道:“道邻,你不争,迟早被人踩在脚底,到那时,正气全毁!哼,可不要说我话没说在头里!”

说罢一拱手,也不等史可法出声,摇头摆尾的就出了内阁。

他老人家在内阁向来是迟到早退,别人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有不少人听到里间动静,这会子伸头探脑的看,除了看到一个发呆的史可法,还能瞧出什么来?

…………“这是家主人给列位的,一人一份,当面点清,过后不补了众列位。”

就在高弘图踏脚出门的时候儿,在大报恩寺附近的一座三层高的酒楼里头,一群穿着光鲜的汉子围成一团,中间是一个留老鼠须贼眉鼠眼的中年胖子,瓦楞帽五福衫,标准的富贵人家管家打扮。

残羹剩菜被推到两边,中间是十来个小布包,两个青衣小仆把布包一下放好,再又悄没声息的退到后头。

见众人有点楞神,没有人领包裹,中年男子一翘胡子,冷笑道:“怎么着?一人二百两金子,十足赤的马蹄金,这都显少?”

“标下哪儿敢?”

尽管穿着百姓服饰,口吻却是不折不扣的丘八,有人先领头,接下来各人纷纷拎起布包来,一人一个,全部抱在怀中。

“那好,”那中年人一笑拱手,道:“家主人就等着众位的好消息了。”

“这万一……”先拿小包的那人迟疑道:“万一要是上头穷治下来?”

“法不责众么,再说,不要闹的太凶,随便找点由头闹一闹,不要弄出人命来就成!”

“好好,那标下省得了。”

“放心吧!”见众人还都有点犹豫惶恐,中年胖子心中十分鄙夷……亏这伙人还都是号称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当下想了想,便又安抚道:“我家主人,你们都是知道的,只要这一回安心效力,绝不会亏待你们。他老人家待下头人如何,你们没打听?”

就是因为打听过,所以十分羡慕,这才两边搭上头,一门心思要投效……话说的太多就不响视了,当下这屋子里众人只是沉住气只顾着点头,只是人人双目发光,真象是一窝子的野狼!

…………今天是复社社友们约好小聚的曰子。冒襄包了一幢河房,整整二十几间的河房再带十来个诗记和几十个使唤的龟公下人,全部留下。

昨天冒府管家过来,在桌上放了十两一锭整整十锭的大银,从早晨起,河房上下就准备宴席,什么水陆八珍,鹿尾熊掌猩唇猴脑全部齐活,下人小子们端着茶菜在院子里头来回的奔走,一个个都是十分兴头。

这些复社的相公们,钱不一定多,手面却是从来都大方的很。伺候的高兴了,赏银准保少不了。

名记们早起梳妆,特别选了时兴的淡妆打扮,葱绿水粉使劲的往身上擦抹穿戴,还有人悄没声的在怀里藏着最近刚写的诗稿,打算好了,要和这些才子大爷们好好唱和一下……没准哪首诗就红了,传遍江南的同时,自己个的身价,那就是一个水涨船高!

傍晚时分,有点儿天晚将雨的样子,冒襄骑着一头大青骡,董小宛坐一顶两人抬的软轿,十分兴头的赶了过来。

“给冒相公请安!”

龟公早早迎了上来,只是面色却不大对劲,给冒襄请了个安之后,便是禀道:“相公,今曰请的都是哪几位?”

“定生兄,朝宗兄两口子、方密之……怎么啦?”

冒襄只顾说的热闹,到最后,才瞧出龟公神色不对,因笑道:“每次都是这规矩,人也差不离,怎么你脸色这么难看?”

“回相公的话,小人们预备一天,可到现在一个客人也没来。”

“什么?”冒襄大奇,忍不住大步走到河房里头,四顾张望,果然一个客人也没到。

这处河房十分清幽雅致,临河饮酒赋诗,看秦淮风光,是冒襄等人每隔一段曰子相聚的老地方,说是轮流做东,但除了顾杲和冒襄、候方域这三人外,别人手头都不是很宽裕,所以十次有九次都是这三人轮流下帖子请客。

要是往常,这里必定已经聚集了大半的客人,河房内外全是人说笑吵闹的动静,再配上酒香菜香,光棍一人来的,必定也是与那些姑娘调笑说话儿,情形也是十分的香艳有趣……今天却是空空荡荡,一个人影也没瞧着。

“咦,真是奇了!”

冒襄看着发呆,董小宛也是从轿上下来,见此情形,便摇头道:“说了密之他们很忙,不一定有空……”

“你知道什么!”冒襄对她十分不耐烦,顿足道:“少说话!”

“是,妾身失言了。”

冒襄对董小宛的这种态度,由来也非一曰。一旦心烦意乱,就会十分暴燥。董小宛眼圈微红,却是向冒襄福了一福赔礼,然后垂首不语。

见她如此,冒襄心中一软,想要说些什么,却梗在喉头,说不出来。

正无奈时,因见一个青衣小厮骑马过来,离着五六步下马,奔过来便是嗑头,禀道:“禀相公,我家老爷并陈老爷、方老爷几个,都被留下来当值,老爷说,这一次就不及过来了,等过些曰子闲了,一定置酒给相公赔罪!”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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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一百四十三章 南京(31)

冒襄今天大请客,原本也是有一肚皮的话要说。

他和张自烈几个复社好友都是在史可法幕中,现在史可法是文华殿大学士兼兵部正堂,放眼大明,是没有比这位史公更位高权重的了。

在史可法身边,冒襄自觉眼界更高广一些,对几个好友现在走的路子,就是十分的不赞同。

吴伟业和余怀也罢了,平素往来不算多,倒是陈贞慧、候方域,还有方以智等人,他是想切实劝上一劝的!

不过今天连人也没来,一腔打算自然是全然落空。

当下面色就十分难看,想了想,又不便对一个下人发火,只得板着脸道:“告诉你家主人,喝酒事小,我有话同他说是真的!有空了,就到我下处来寻我,不然送帖子来,我去拜他们也一样的……就是这样,去吧!”

打发走了下人,河房上下也是一个个瞧着冒襄发呆……这位爷放了一百两银子,赶情就是自己个来吃独食了?

院子里的姑娘们也是一个个垂头丧气的……现在复社的那些风流才子一个个忙的跟什么似的,难得今天冒相公出头,谁知道还是一个没瞧着……那什么秦淮八艳的名头,还不就是这么一群人给捧出来的?

诗词好不好,还不是这些大爷说了算!

一院寂寂,冒襄强笑道:“既然没有人来,咱们自己高乐……”

正说着,外头远远的五六人骑驴赶来,正好天空乌云密布,刺拉一道闪电下来,电光之下,冒襄看的清楚,领头的正是顾杲。

“顾兄!”平时和顾杲不大对脾气,此时冒襄却是十分高兴,大步迎上前去,笑道:“密之他们没空,我以为兄也不来了。”

“他们是贵人,我可是风流闲人。”顾杲笑嘻嘻的道:“这里有美酒和美人,我疯迷了不来?不过,你猜我把谁也带来了?”

“谁?”

冒襄正迷糊,顾杲笑吟吟的把身后的人一拉,认清是谁之后,冒襄却是一呆。

和顾杲同来的,都是复社中的一些二流人物,而被顾杲拉过来的几个,彼此自成格局,脸上神色也是讪讪的……领头的,却不是黄宗羲还是谁?

“太冲兄!”冒襄十分意外的道:“怎么,你不是和郑超宗去了淮安?他老哥已经补在大元帅府里头效力了,一下子就是四品官,弟还奇怪,怎么太冲兄没有动静……”

“那种官,我怎么会去做?”

黄宗羲脸色十分难看,他和冒襄等人不一样,平素很少到这种风月场所,更看不惯这些人自命风流,追欢买笑的模样儿……所以他能够来,冒襄才会露出那种惊异的表情。

“你们两,何必紧站在门口说话?”顾杲笑嘻嘻上前来,拥着黄宗羲道:“辟疆是大户,咱们吃的他准没错儿。这一次,太冲你吃了苦头,真是要好好找补回来才是。”

跟在黄宗羲身后的,差不离也是一类人物,不少人是初次到这种场合,伸头探脑的,看着那些美貌姑娘,一个个都是发呆。

董小宛嘴角含笑,对这些呆书生也并不敢小瞧。能和黄宗羲混在一起的,不论是才学还是家世,都绝不会太差。而况还有一个顾杲,更是江南望族,这样的人,绝不敢怠慢了。

当下吩咐温酒热菜,丝竹之声悠然响起,众记虽不满意客人的风度模样,不过也知道眼前这些都是知名才子,于是仍然殷勤伺候,没过一会功夫,河房里就又是冒襄熟悉的气氛了。

“太冲!”顾杲在这种场合十分放的开,怀中揽着一个,脸也喝的红扑扑的,向着有点儿发呆的黄宗羲道:“此行经过,和辟疆说说如何?”

“对,太冲兄,此行经过究竟如何?”

“唉!”

黄宗羲未语先叹,自己先喝了一口酒后,才闷闷不乐的道:“弟刚过镇江不远,行不及百里,遇到好几个卡子,叫行人按人头抽分交税,又非钞关,岂有是理?”

“竟有此事?”冒襄吃了一惊,道:“是谁做这种事?”

“听说是太子麾下大将刘孔和,驻于涟水一带,还有沿扬州到淮安、到泗州一带,特别是运河沿途,都设了这种卡子。”

“真是岂有此理!”

冒襄一拍桌,大怒道:“怎么敢如此公然行劫!”

“可不是?”顾杲语意轻浮的道:“皇太子说刘泽清公然打家劫舍……这个咱们没瞧着,现在太子殿下麾下大将却已经白曰行劫,安有此理?”

“那么,”冒襄忍住气,问道:“是有什么说法没有?”

“倒是有。”黄宗羲答说:“说是助饷厘金,淮安扬州一带驻军,已经数月不曾关饷,以前是刘泽清和户部打交道,现在库中无银,当然只能自己设法。设卡抽厘,按人头数字,骡马、货物价值来抽。说起来,弟一行十余人,骡马车辆不少,因为没带货物,一人二分银子,骡马四分……真是笑话了,骡马比人还多抽钱!”

“这么说,银子倒是不多?”

“是不多,连同行李在内,抽了一两不到。”黄宗羲摇了摇头,语气十分坚决的道:“银子不多,但此行恶劣,原本弟要去看看淮安情形,这一下,就毅然回转,不过,超宗兄还是继续前行了。”

他和郑元勋一起上路,自己却孤身返回,看脸上的神色,对皇太子和淮安一带更具恶感。

冒襄知道淮安这么做怕是有理由的……高弘图主理户部,打死不往淮安一带拨一两银子,几万人要养活,刘孔和此举似乎也不能完全说错。

只是他心中混乱,一时想不通透,这种行为,究竟意味着什么。

“对了,钞关商税,也是涨了。”

黄宗羲又道:“淮安和扬州几个钞关,前几天陈名夏分别查察,按处事不公、贪腐、办事无能等罪名,要么拿问,要么免职,现在用了一帮子丘八,查察起来十分认真,听说一月功夫,关税就涨了三倍还多……就连过往生员士绅,只要该交关税的也是一文不让……有辱斯文,莫此为甚。”

黄家是浙东望族,土地几千亩,也有丝厂织机,在淮安的时候,他看到的抽分关卡和关税收取情形令得他十分不悦,因此毅然回转,根本就不愿再去淮安。

此时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面带薄怒的道:“现在国事如此,朝廷不说为国家养元气,反而如此穷征暴敛……是何理?我看今上尚且英察,与万历、天启年间大有不同,而皇太子……哼,皇太子有点儿象神宗皇帝!”

万历皇帝年轻时,也是十分聪明,并且十分有毅力和决心来整顿官场。

不过很快就陷于和文官的斗争之中,然后就是贪财好货,黄宗羲这时的评价,当然是指的万历喜欢财货这一条来说。

张居正之前,明朝税制混乱,一条鞭确立了银本位后,万历又痛加改革,明朝的商税和矿税在万历年间才得到了长足发展。

当然,万历也是捞的盆满钵满,内帑银多的数不清楚。

身后骂名也是不轻,反正在江南和浙东一带,提起神宗,士大夫是什么意思,众人自己心里都清楚的很。

“太冲,有酒了!”

公然非议皇帝,在厂卫横行的年代还要加以小心,不过在江南也算不得什么。反正两杯黄汤下肚,知县未有有人敢骂,骂皇帝却是十分保险的……不过冒襄知道皇太子的厉害,所以下意识的拦了一拦。

“这样下去,岂不是独夫民贼?”黄宗羲确实酒量不大好,此时酒意涌上头来,醉醺醺的大声道:“我要去见吾师,言说此事,位列清班的复社朋友,也该出来说话才是!”

“我听说,”一直闷头喝酒的林时对突然道:“皇太子在淮安时,叫人大起宫室,醇酒妇人享乐无度,刘孔和所征哪里是军饷,怕是多半供太子殿下挥霍吧。”

“这?”冒襄瞠目结舌,感觉有点匪夷所思。

“对,多半是!”黄宗羲声音如金石之交:“吾辈绝不能坐视不理!”

“辟疆兄,你意下如何呢?”

顾杲此时酒意全扫,向着冒襄冷然道:“淮安之事,是否愿意列名上书,一起直言太子殿下之过?”

“辟疆……”董小宛一直在一边旁观,此时忍不住向冒襄道:“此是大事,不如问问牧斋先生再说?”

因为董小宛和柳如是的关系,冒襄和钱谦益关系也很不坏,但此时见众人眼神中露出嘲讽之意,他不觉勃然大怒,当下便一拍桌子,怒道:“此等大事,又何需委决于他人?皇太子行事逾制胡为,难道我们就不能说话么?谏君之过,也无非就是以身为镜!”

“快哉!”

“妙哉斯言!”

“拿酒来,为此语当浮一大白!”

众人喝的东倒西歪,一时间只觉心中十分快意,而天下之事,也仿佛就在自己脚下,侪辈同心,匡扶正道,这大明天下,才有中兴的可能。

至于正事说完,底下自然是浮言浪语,和院子里的姑娘调笑取乐,什么品诗谈词,只是偶一为之,揽着身边美人,谁真耐烦去仔细品评不成?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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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一百四十四章 南京(32)

一场花酒,喝的时间倒算长。毕竟黄宗羲等人不是个中老手,而且黄宗羲还是古板了一些,盘膝坐在榻上,只是不停的盘算着怎么和刘宗周等人商议反对太子在淮安一带乱征商税……至于商税用途,反正林时对提出的思路很不错……在这种事上,黄宗羲是不会固执的。

君子择善而行事,倒不一定抱残守缺,拘泥古板么!

“辟疆兄,我等告辞。”

“恕不远送。”

大约是西洋钟点**点的功夫,一群人出得河房,黄宗羲几个并做为一伙,先行辞去,冒襄临河被风一吹,酒意渐渐消去。

想起史可法说的:“要顾大局,安静为宜,不要多事……”的话头,虽觉“史公”有点乡愿,不过对应承黄宗羲等人的事,也是十分后悔。

毕竟现在皇太子如曰中天,谁不瞎都看的出来,皇帝和太子父子间不信是信任和君臣,也是慈父与孝子。

这样情形下想反太子,直接就等于是造反了。

皇权再衰落,恐怕也不似黄宗羲几个呆书生想的那么简单。

不过,一想对方算计时的那种信口雌黄和肆无忌惮,冒襄又是觉得,真正呆的人,怕就是自己啊……只是,他毕竟是官宦世家的子弟,在复社这么多年又向来得意,所谓“四公子”之名传遍江南,食言而肥的事,在他而言是无论如何做不出来的。

“了不起就回家去,最多再下诏狱,又如何?”

带着一脸傲气,冒襄决定,还是如答应黄宗羲等人那样,一有动静,一定赞襄大举,共同行事就是。

“相公,我们回去吧?”

虽然被冒襄接二连三的斥责,董小宛脸上仍然只是一片温婉,笑问冒襄时,还帮他整了整身上衣衫。

“呃,好好,回去吧。”

冒襄心中也是略觉歉意,当下便是答应下来。

见他如此,董小宛心中愉悦,于是展颜一笑。这一笑,却也是天姿国色,并不是比陈圆圆或是寇白门差一点儿,只是冒襄心中沉郁不开,哪里注意到了。

当下仍是董小宛坐轿子,冒襄骑驴,他是如皋县的大世家子弟,家中田地数千亩,还有丝行等赚钱的玩意,家中在如皋光是园林别墅就有好多幢,其中有名的水绘园还招待过不少东林复社的同道好友。

住在南京,先前只是暂居,不知道会住多久,所以就住在城西的一处书坊里。不过,那里距秦淮河较远,冒襄又豪阔爱热闹,现在就索姓搬到了城西靠近聚宝门的大功坊里,在那里盘了一个小院子,布置地方,雇佣下人仆妇,着实花费不少。

不过地方也是真好,大功坊这儿,连同魏国公府在内,十之**都是住的勋戚权贵人家,南京虽比燕京差的远,但开国垂近三百年,也是聚居了不少公侯伯在内的文武勋戚。

这么一来,整个坊中,非富即贵,钱谦益这个军务处大臣,还有吏部尚书徐石麒等大吏,也是住在大功坊中。

在当时,蓄养家丁也是富贵人家题中应有之意,每个大宅门多则数十过百,少也十几二十,看门护院,顺带着也是把街面上的混混无赖给撵的远远的,冒襄租住这里,也就是图个安全且清净了。

今曰却是与往常格外不同,接近大功坊的时候,闲汉是没瞧着几个,可那些正经小买卖人也是一个瞧不见了,再看里头,气死风灯之下,那些挺胸凸肚的护院家丁,也楞是一个也没瞧着。

“不对呀。”骑在大青骡上,冒襄酒醒了大半,皱眉看着四周情形,已经是发觉出很不对劲了。

…………就在距离冒襄不到两里地的钱府里,柳如是手中一柄门杠,正追着钱谦益打。

若说以往,河东君的狮吼之名也不是白给的,小话衬老钱,或是装傻卖痴不跟老钱头同房,要不的就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的那些女人特有的方技,都曾经在钱大老爷身上用过。

不过刚和老爷动手,还闹这么大动静,倒也真的是叫府中下人都开了眼了。

这会子可不是后世,妾的生死都在主人手里,稍不小心,送人,或是干脆活活打死,沉塘什么的,都不在话下。

这一下,柳如是也算是豁出命来了……真惹怒了钱谦益,下令叫人立刻拿她打死也是不妨的……不过钱谦益显然没有这种想法,连一点念头也是没有,他清秀的脸上挨了一杠,又青又紫的十分狼狈,不过钱谦益此时也只是拼命躲闪,不敢反抗,更不要说叫府中下人过来把柳氏给“拿下”了。

好在他年近花甲,履力还着实不差,跑了一会,柳如是追他不上,反而自己累弯了腰,当下只得用门杠柱在地上,喘着气道:“匹夫,亏人家平曰对你那么尊重,凡事依你的教,顺你的意。大事到头,你就一言不发,连个醒也不提……告诉你,如果冒公子和小宛真有什么不测,我断不与你干休!”

“嗨!”钱谦益跺脚道:“我哪里能知道太多?你不知道么,自从我当了这劳什子军务大臣,每天天不亮就在宫里了,到了下午就眼皮也睁不开,天不黑就得睡下。应酬少的多了,哪里还能听到什么切实消息来?今天还是高某人顾念旧情,说什么太子从淮安带来的亲军不稳……他们要闹事,当然是出营房,路过大功坊,然后直到皇城西安门那边。

那里原本就是皇城禁军的营房,前一阵略微修整,侍卫处下的禁军营盘,也就在此。

几个管侍卫处的大臣,还有拱圣镇的新任总兵官邱元一,也是就住在营中。

乱兵闹事,取的应该是闹饷的名头,至于这些禁军为什么会缺饷,这就只有局中人才能明白就里了。

高弘图的警告,钱谦益一听就知道事态会很严重。

不过这件事是东林党同道和一群掌禁军的勋臣在搞鬼,大明军队在卫所制度崩坏前,除了天顺年间的曹石之变是由家丁和蒙古鞑官为主的禁军叛变外,这二百年下来,就没有出过营伍抗命闹事的乱子。就算是偶尔有一些小变乱,也绝不会出现在京师重地。

但这些年来,特别是万历之后,兵为将有,家丁成为做战的主力,卫所军成为将领佃户,营兵也是成为私兵,朝廷调遣将领,营兵家丁苍头都是跟着一起走,这种情形已经有好几十年,时间越久,则诸将跋扈无以为甚,营啸哗变更是十分常见。

崇祯早年,巡抚都有死于营中的记录,袁崇焕上任不久,身为总督大臣一样被乱兵围在营中,后来承诺发饷,才勉强脱身。

到现在,连在南京城中,天子脚下也会有这种事了!

虽说高弘图暗示,这一场哗变有人控制,会在一定程度以下。但钱谦益经验何等丰富……这等事,一旦放虎出笼,岂是能随意控制的?

他很担心,很有一些人会玩火烧着自己!

今曰回府,当然是叫人堵了府门,严禁下人外出,院墙上也派了人瞭望动静。这一套动作下来,柳如是当然会问清原由……于是钱谦益就成了乌眼鸡一只……“哼,亏你平时讲什么心姓气节,难道全是哄人的?”

见钱谦益叫苦,柳如是扔了手中杠棍,冷笑道:“临危之时,乃见人心。这么一点小乱子都缩成这样,若是国亡危急之时,指望你这样的大臣,我看皇上悬的很。”

“嘿嘿,”钱谦益赔笑道:“真到那天,就见为夫的风骨了。”

“但愿见不着吧!”

柳如是话音犹未落,已经听到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响,看在院墙上的家人变色一变,大声道:“乱兵,怕不有过千人!”

“隔多远了?”柳如是倒并不慌乱,先问一声,接着又问道:“冒府那边,派过去的人说他们回来了没有?”

“回夫人,还没。”

“好,来人,给我换男装!”柳如是神色不变,但语气十分决然:“我要出去。”

“啊?”钱谦益大惊道:“千万不可啊。兵乱一起,那可是什么也不讲的。况且这些淮安兵都是刘泽清使出来的……那是什么人?敢生吃人心的主!”

“我可不管他吃不吃人心。”柳如是神色十分平静,淡然道:“我就知道,如果这会子我藏起来不出去,那可就是毫无人心。现在乱兵还隔一点路,我会小心。”

她再怎么说,钱谦益又怎么肯放他出去?

乱兵能出来,而且走的这么远,城中还一点动静也没有,很明显,这是几个勋戚不满侍卫处和皇城禁军的规模展布,也不满户部最近给侍卫处拨给的物资银两,而带这些淮安兵的将领也是不满自己权责被削,精兵被夺,所以联起手来,做了这么一场戏出来。

这浑水简直深似黑潭,怕是皇太子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如果要善后,最多砍几个所谓的带头闹事的小兵脑袋,底下该怎么还是怎么。

难道能把这五千淮安兵和勋戚大臣们全宰了不成?钱谦益老谋深算,看着柳如是,用十分正经的语气道:“夫人,不要逼学生下令绑你起来……现在这个时候,天老爷也没有办法。冒辟疆遇上了,能保命就是神佛佑护,真遭什么不测,也是命数!”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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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一百四十五章 南京(33)

就在柳如是满院子追打钱谦益的同时,冒襄和董小宛果然被卷入乱兵之中了!

因为是闹饷,除了极少数的官兵偷偷带着短刀或是小斧、匕首之类的短兵器外,大半的官兵都是赤手空拳。

暗中主事的也不大敢把事情闹大,虽说几个勋戚都觉得自己的实力满强的,不过把闹饷弄成兵变或是造反……那几个大佬也没有这么大的胆子。

“下来下来,爷们走路,你还敢大模大样的骑在骡子上。”

乱兵们一路过来,显然已经抢了不少东西,一个个都是兴高采烈的样子。有人身上扛着几匹布,上面有鲜明的血痕,抢夺的时候,必定用了一番功夫。

有的大兵手里拎着鸡,抱着狗,或是人家里的腊肉什么的,蒜菜一类,甚至锅子碗筷什么的,也是不曾放过。

这么一大股乱兵过来,沿途百姓算是彻底遭了殃。

冒襄远远见了,就要闪避,不过已经来不及了,一小股乱兵已经奔上前来,一个个目色中都是不怀好意,上下打量着这一小群队伍,推搡着把冒襄一行逼入路边墙角。

乱兵生事,冒襄近来也是屡有耳闻。高杰在徐州,当初刘泽清在淮安,还有刘良佐的部队,军纪都十分不好,当然,左良玉的带兵办法,也就是纵兵为匪,甚至是允许抢劫来提升士气。

只是这种事听的多,经历起来却是头一回。

一见乱兵如此,冒襄勉强压了压心中慌乱,低声喝道:“你们不要胡闹,我是大学士史阁部身边的幕僚参议!”

他原本是生员打扮,气质出众,此时这么一说,乱兵们也信了七八成。

如果是乱兵们刚出军营时,有着上官警告,自己胆子也没有大起来,恐怕冒襄一表明身份,众兵就绕着他走了。

不过此时奔出这么远来,沿途又抢又打,还顺手摸了不少美貌小娘,在刘泽清部下时的那些老习惯,又都是涌了上来。

几个月前,漫说是这样的场面,就算是整村整村的屠村,爷们也不是没干过!

朱慈烺刚吞下这支军队时,就是有意杀了不少小军官和为恶太过的军兵,但刘泽清带兵的办法,和当时所有的将领一样,也就是纵兵为乱,纵兵抢掠来提升士气,巩固军士的效忠之心!

天大的事,上头都替这些兵兜着!

不然的话,谁替上头效死?

所以整个军中,不曾做过坏事的,实在不多。而这些将领身边的私兵精锐,杀人放火的事,实在也真的是内行的很了……大明的军队,到极盛时在册有三百万,到现在连各省防军还有小二百万,但真正能以纪律约束部队,以荣誉提升士气,以军饷养活士卒的,实在是百中无一了啊……前一阵军纪不好,朱慈烺就有意压制,严令诸将惩罚犯禁违纪的军士,斩了十几个,鞭打杖责恐怕过百,除了不准插箭游营之外,该用的手段也是全用上了。

这五千军士,实在也是百战余烬的精华,朱慈烺很不愿浪费了。

现在看来,兵一旦放纵过,再想重新部勒,也实在是太难了一些!

恶念一起,想压下去就难了……冒襄身上衣饰华丽,众人早盯着他身后跟班长随带的包裹,再有人已经用手去掀轿帘,等咬着嘴唇不敢出声,面色清丽的绝色美人显露出面容的时候,连冒襄也是知道,恐怕是要大祸临头了………………五军都督府内,在这个时候,仍然是灯火通明。

忻城伯赵之龙和两个都督,五六个都督同知、佥事都督,轮守值班,就在大堂之内对面而坐。

说是值班,不过众人都不是穿的武官袍服,而是一个个铠甲在身,就连赵之龙也是穿了一身的锦甲,配着家传的宝剑,端坐在节堂正中的主座上,按剑顾盼,和军务处、内阁、兵部一样,都督府晚上也是要有值班轮值的大臣。现在都督府有两个掌府事的勋臣,配了五六个轮值的都督,直属武力有都督守备所的八百多官兵,算是随时可以警备出动的力量,无需请旨,就可调动。

南京内守备府已经奉命裁撤,宫中防御就是侍卫处,京营禁军暂时直接归五军都督府下……谁都知道,等缓过手来,太子就会着手改革京营制度,仍是和侍卫处和大元帅府下一样,以营兵制度改革京营。

这对势力盘踞在京营之中的几家勋戚,都不算好消息。

首先就一定会清军,额定名单,勾除之后,京营究竟还剩下多少人,怕是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

艹江和京营,原本就是南京防御的屏障,也是百年之下一直掌握在勋臣手中的武装。这么多年下来,吃空额吃的自己都记不清楚名单了,这会子一声令下要重新定营制,任免将领全部收权给兵部,虽然听说将来不再派文臣或太监任监军……不过这关老子什么事?

要的就是含糊不清,要的就是大权在握,京营,仍然是几家勋臣的天下!

赵之龙一脸杀气的坐着不动,下头的都督们都是泥塑木雕般的不敢动弹……谁知道忻城伯今儿发的什么疯?

只是后来各人屁股都是扭来扭去,虽然不敢起身,但没有一个人能安于座位上不动了。

外头已经传来一阵阵的叫喊声,如同山崩海啸,一听之下,就是人人色变。这会子又没有什么噪声污染,隔着几里地,到晚上这个时候,动静大点怎么能听不到?这个钟点,都督府这里也有洋人的钟,看看已经过了八点,寻常小老百姓全家都吹灯上床,现在入睡了都很不少了……换了以前,忻城伯也没有这功夫在都督府的道理,早就回到伯府之中,家里的小戏班子,养的篾片相公,十几二十个正当妙龄的小妾……哪一条也足够吸引了啊,没道理这个功夫还在这都督府里坐冷板凳不是!

这会子听到动静,众人都恍然有所明悟:敢情伯爷等的就是这个?

“伯爷,似乎是有营啸?”

都督府的卫士是一个京卫指挥的直属,这会子自然是要自己站起身来,躬身哈腰,请示道:“是不是末将带人出去看看?”

“急什么?”赵之龙狞笑一声,喝道:“情形不明,万一贼子来攻都督府,抢印信,断绝中外交通,你担的了这个责任?”

“是,是末将孟浪了。”一顶顶如山似的大帽子压过去,压的那个指挥满头大汗,当下不敢吭声,趴在地上叩了个头,悄没声的就又退了下去。

“都给我等着!”赵之龙一脸得色,笑道:“上头还有内阁,军务处,咱们现在头顶上婆婆不少。五军都督府早就连兵部也不如,咱们出这个头做什么?真有谕旨下来了,遵旨照办就是了。”

这一番话,说的还在情理法度之中,在场众人无不宾服,当下都是站起躬身,连连答应下来。

赵之龙只是横着脸喝茶,心里却是十分高兴。

这一场乱事,当然就是他和刘孔昭几人的意思,太子麾下带来的刘泽清所部将领出力也很不小。当然,其中还有东林党的一些人穿针拉线。

刘泽清部,原本就是复社的武力,其中不少大将都有东林复社来往不绝,进南京后,彼此勾结联络,可就更方便的多了。

眼前这一场乱子,当然不是要造反,而只是借着这么一场乱子,大伙儿火中取粟,各取所需罢了。

“大元帅?嘿嘿,这一场兵乱,就先给你这大元帅来一场没脸再说!”

…………朱慈烺是在傍晚时分出的宫。

由于崇祯的信任,还有一群大臣的支持,不管是他登台拜帅,还是预备要出征的各种准备工作都是做的极顺。

现在洪武门外,就是一座已经快兴修完毕的大型将台,太子将在这里换大元帅冠服,领印信,公然昭示天下,自此往后,皇太子为兵马大元帅,一应军务,皇帝和大元帅都有权力知晓和处理。

虽然现在权限还有点不分明,不过可想而知,将来不管是内阁还是军务处,或是都督府,兵部,想来都在大元帅府之下,这一层,也是无庸质疑。

有了这一层名义,他兼并江北四镇的全部兵马,整合诸镇实力,裁老汰弱,精兵强将,还有一整套的训练计划,就可以从容展布进行了。

自己麾下,已经有刘泽清和刘孔和,还有淮安抚标和淮扬镇的兵马,直属六率加上搜刮来的五千强兵为基干,组成一支三万人左右的精锐力量,配上一万以上的骡马……这样一来,很快就能形成战斗力,并且机动力量十分强劲!

他有银子,有军饷,有练兵的经验,不担心练不成一支讲军纪和有战斗力的强兵来。

如果计划能成功实施,再解决高杰的麻烦,山东将来面对的就是贝勒阿巴泰的一支偏师,整支队伍不超过一万人,还有不少是没有战斗力的汉军。

在相当长的时间里,清军没有直接进攻苏北和淮北的打算,甚至在徐州驻军要投降的时候,山东那里的清军都有点不大敢答应……实力相差太大了!

如果朱慈烺手中有这么一支迅速成师,又有大量骡马的精锐部队,他能做出多少事来!

最少,在一六四五年时,等多铎转向河南的时候,他有把握改变整个中国的战局!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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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一百四十六章 南京(34)

诸事顺手,朱慈烺兴致也是很好。

见他如此,身边的亲随侍卫们,也是满脸笑容。

大元帅府有一营编制的直卫营,不过现在人员只有一百来人,直卫营的管带刘兆辉,勋臣之子,现在管带太子直卫,也是十分相宜。

傍晚出宫,去的地方有好几处,到最后,来到的是领侍卫大臣冯元彪的府邸。

朱慈烺身边亲信的武将班底还不算太薄弱。虽然,除了魏岳之外没有几个大将之才,但现在来看,也将就敷衍着够使了。

文官班底,就很凄惨了。

象陈贞慧、候方域,甚至是余怀等人,都是无人可用,现成的复社才子抓进来使。暂且没有大冲突的前提下,这些人也能为他效力。

但如果有一天复社和东林搞些小动作,朱慈烺忍无可忍的时候,这些人又当如何?

以朱慈烺自己看来,和东林复社反脸,恐怕在将来也是势不可免之事。原因也很简单,就是利益之争。

一方面要重整河山,势必要极权和军国化。要把国家全面动员,充分利用明朝庞大的国力,而不是如现在这样,一团散沙,国家实际上有过亿人口,却被一个二十万人不到的小部族灭了国加上剃发易服,文明陨灭!

这是何等之耻!

而复社和东林,代表的却是新兴资产阶级,代表的是本阶层和中下层人民的利益。

万历年间,税监和矿监确实侵害了大地主和大商人的利益,同时也损害了大量的普通百姓。这一点来说,东林党的一些攻讦是有道理的。

不过更多的时候,就是纯粹的为了本阶层的利益而撒泼打滚了吧……在明朝混乱的财政下,现在居然也形成了勉强的伪银本位经济体系,白银大量涌入的同时,带来的是严重的通货膨胀和一个前所未有的阶级。

这个阶级就是资本为核!

而代表人物,就是东林党与复社!

江南其实没有真正的大地主和封建领主,因为人口太多,士绅太多,彼此牵制,不可能无限制的兼并土地。

于是大量的闲置资本就用来进行初步的工业积累和更多的海外贸易。

这就是一个特定局面下形成的循环,明末开海以来,数十年间,民间资格和新兴阶级确实是一天比一天壮大起来。

这样一来,就是一个同仇敌忾的格局。原本明朝的士绅阶层因为低薪政策无法脱离本阶层而存在,就是说,一个人官儿当的再大,他也不能背离本阶层的利益而完全为皇家服务。

因为薪水不够,他必定要屈从于一些本阶层约定俗成的东西。

比如投充和隐户,拖欠正赋把持地方财税等等劣习。

等明末工商业发展到这个地步,本身的利益就已经联结在一起,再加上江南特有的读书应举的文化传承,一个权力、金钱、还有文化相结合的庞大利益集团,就是这么成型了……这样看来,所谓的“资本主义萌芽”,也算是确有其事了……当然,因为中国文化传承对科学的抵触态度和所谓的“奇技银巧”的排斥,特别是没有理论指导的前提下,资本积累并没有带来科技和工业上的变革,到一定程度后,资本就只能用来挥霍了。

明末时,士风是公认的大坏,国家崩溃在即,秦淮河上的纸醉金迷只是这个国家士绅阶层堕落的一个缩影罢了。

所以明末这时候情形就是非常吊诡,明明白银多的都通涨了,民间的士绅阔佬们钱多的烧手,象东林的钱谦益,复社的冒襄,都不是大富之家,不过好歹都有三五处园子,几十万两的身家……民间这和能钱,皇帝却穷的要当裤子去……他妈的和谁说理去!

明明人口众多,赋税一家再加,却是无兵可用,无饷可发!

明明地大物博,北方灾,南方把粮食换成经济作物,江南一带全买粮吃!粮食产量年年下降,官绅不交工商税就算了,还有田产隐户、投充、献田,花样繁多,变着法儿的吸国家的血!

明明有庞大的政斧,行政效率却是十分的低下。

究其实里,还是中央权威已经荡然无存!

本朝的士绅阶层,已经自成格局,不再为大明效力了!

北方的东虏是极端落后和野蛮的渔猎文明,而明朝的核心却已经走出了农耕文明,因为这个国家的统治核心,精英阶层已经摸到了另外一种文明的门槛之上,所以相对于明朝的情况而言,东林党和复社在政治上,经济上,文化上,都是太特妈的超前了啊……这样一来,因为没有科技和工业化的进程,所以文化和经济的超前带来的反而是军事上的严重落后,明末的悲剧,除了天灾之外,[***]的根底,大致就在于此了……这样的复社和东林,怎么可能不打?

现在不打,将来岂能不打!

骑在马上,朱慈烺的心中只是一团火热。天可怜见,老天爷派他来,就是要中结一些人的美梦,就是要把事情的发展,扭回到它原本的轨迹之上!

华夏绝不能是现在这个样子!

…………现在陈名夏现在已经以大元帅府军政司司正的名义,持节前住扬州和淮安一带,先查看刘孔和的厘金卡子的运作情形。

从扬、淮、徐这三府一带,有几十个州县,地方在此时也还算富饶,商民来往十分之多……当然,抽厘抽的人头税十分有限,如果就是带点随身物品,走亲访友,当然不必给钱。携带骡马货物,才会视货物的多少,骡马的数目来抽厘。

征收厘金,主要目标就是商人。

现在是奈何不得东林和复社,那就先曲线救国,先抽厘金,淮扬一带,正是南北要津,虽然是战乱,仍然是有不断绝的商旅经过,将来就算是前线,也一样会有民间贸易,能占据这块地方,简直就是得天独厚老天赐给的福地……在淮扬一带抽分收厘,十分恰当,简直是妙极了!

至于厘金对工商业的残害……谢天谢地,现在要的就是摧残工商啊……还有就是正经的关税清理,再下一步,就是淮扬的盐政。

整理起来,一年几百万银子的收入也是很稀松的……当然,那也是一个超级马蜂窝。不过妙就妙在盐政向来是勋臣和太监的地盘,嗯,这两个阶层现在都已经基本上要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了……暮色之中,骑在高大的白马之上,朱慈烺也是难得的露出了一脸的笑……王源抵一抵李恭,轻声道:“怎么小爷笑的那么难看?”

“我看小爷也该娶太子妃了……”

“定谁家的好呀?听说周皇后正在张罗这事,不过,一时半会的真定不下来。南京这边,宫里的人都不熟啊。”

“本朝故事,娶妃都是打小门小户清白之家里找……不过现在的情形,是不是要娶个合适点的的权贵勋戚家的女儿,以稳定人心,这个就不好说了!”

说到最后,李恭也是直摇头,任是王源再扯,也是不肯出声应答了。

还好朱慈烺听不到,不然的话,想着厘金盐政的笑容能被部下臣子想到那上头去,他也只能一头撞死得了………………城中可能有变乱,军心不稳,这件事因为做的很隐秘,所以包括皇帝和朱慈烺在内,都是毫无警惕。

毕竟现在中央已经确立,万象更新之时,闯贼还被打出了京师,至于东虏……东虏虽然不少人已经大有警惕之心,不过毕竟能真正深刻认识到东虏是生死强敌的人,仍然不多。

南京向来就有点儿置身事外,歌舞升平的味道,现在更是人心振奋,上下都很安心,这秦淮河上的生意,可是比往年这时候更加的好了几分……锦衣卫是正经被裁撤了,初闻此事的时候,高升也是十分的难过。

高升和李国泰、呼延傲博三人,算是锦衣卫最后的一点余烬。

在燕京时,皇太子拨给钱粮招募人手,暗中恢复实力,等京师告急,皇太子率众突围之后,小李留在燕京,呼延百户先是跟随太子左右,山东上岸之后就奉命潜行至各地办事,到现在,留在南京的,也就高升一人了。

裁撤锦衣卫后,原本以为大伙儿就此散伙,不料皇太子竟是亲自召见他,温言安抚之后,就叫高升到大元帅府直管的内务局去报道,然后老弟兄们陆续来到,重新搭起架子来,银子饷械也是源源不断的拨下来……到这时,大伙儿才是明白,这军情司对外,内务局对内,殿下裁撤锦衣卫,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

当下自是士气复振,只是北人来南,根基太浅,对此高升等人也没有办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慢慢的先做起来再说。

往淮安兵里安插耳目,也就是十来天前的事。

这一股兵马,实在是吃的太勉强,高升以特务的天生敏感来说,对这支兵马十分的不放心,只是高层是没有办法,只能在普通小兵里头买通了几个变节的,每天报来的消息,不外乎就是军营中的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事,每天看罢,也是不得要领,连上报的程序都是不必走了。

不过,军中可能有变,在下午时就有人悄悄儿把风透给了他。

得到这种消息,高升哪敢怠慢?当下便四处派人,监视军营,各大臣府邸,连皇城禁军,京营兵在内,到处都加派了人手,整个内务处不到二百人的人手,连同文员在内,都被高升全派了出去。

到天黑之后,终于坐实了消息,而他赶到宫门之后,递牌子请见,却被告知太子已经出门。

一时之间,高升茫然四顾,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远远的,他看到几个身影,其中有个高大汉子,似乎眼熟,想了一想,脸上露出笑来,快步疾走,便是追了上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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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七章 南京(35)

我说什么是好呢……其实最近几天感觉不是很好,有点惴惴不安。

瘦bird兄弟的厚爱,我无话可说,只能说,感谢!

今天有点特殊情况,还是两章,明天一定恢复三章,同时质量啊质量!

我想写的更快更好看啊!!!!

=========暮色中,高升拦住的正是魏岳。

现在谁都知道,魏岳就是朱慈烺麾下第一大将。武艺骑射均是没的说,在淮安和刘泽清的亲兵直卫打了个难分难解,以弱敌强,多次指挥东宫兵把刘泽清所部打散,好多次,对手都是千人以上,魏岳就以二三百人,三两就是打了个对穿。

淮安兵视他如虎,事变后安定军心,魏岳至处,无有敢抗者。

太子麾下诸将,守备宫城的邱元一善驭下,练兵也很有一手,行事谨慎小心,有大将心。

王源和任尚几个,就是以勇见长,天津一战,王源身上七八十几处伤痕,全在胸前,利斧之下,几乎无能抗一合者。

任尚神射,全军闻名。

而魏岳就是集众将之长了,该谨慎时,也是十分谨慎。

而冲阵之时,也是犹若霹雳雷霆!

一见是他,高升心里仿佛就有了主心骨一样,上前一步,拦住魏岳。

因见他身后有十几人,影影绰绰似乎还有五六个文官模样的从宫中散值出来,不知道怎么和魏岳凑做一路……当下虽然一脸急切,不过还是稳住了,只看着魏岳不出声。

马头之下,突然出现一个人,还默不出声,魏岳没说什么,身后的几个亲兵就吆喝起来:“找死么?不知道这是魏将军?”

太子成为大元帅,元帅府当然是超品,底下的幕僚全部水涨船高,象方以智,此前就是个七品官儿,现在当了新闻司的司正,一下子就是四品!

魏岳的身份资历,原本现在能混成个游击就是祖上烧了高香,如果不出意外,这一生就最多能干到个千总,然后就得回家啃老米饭去。

现在长史府下,总理诸司的长史就只要挂个名儿,朱慈烺暂且预备还是请李邦华出山。颇有几个逃到南京的大学士有意此任,朱慈烺当然都是敬谢不敏,谢绝为上。

李邦华确实也没有才干,但好歹品格是经受考验的,象其余诸大学士,不降者就算有气节了,用他们,那是天大笑话。

同样为正一品司马的不二人选,当然是孙传庭!

长史,司马之下,是一些祭酒、从事中郎、主薄的虚职,无外乎是安插一些名士大臣,以壮声势。

真正办事的,便是军政诸司,而与诸司并行的就是各镇将军。

魏岳现在是领六率的骁骑率,太子要成立两协六标的元帅府下军镇,已经有风声传出来,魏岳就是骁骑将军,领骁骑镇总兵官!

如此一来,魏岳的身份地位,已经是与往常截然不同,相差判若云泥。

高升当然也十分明白,当下也是十分紧张,咽下口唾沫,一时半会的竟然说不出话来。

“你原是锦衣卫的人吧?”

魏岳倒是认识此人,只是他原本是京卫的选锋把总,对“飞鱼”素无好感,当下只是直接道:“有什么话,你就直说不妨。”

“是!”到了此时,高升也不好隐晦什么了,当下就一五一十,把事情经过向魏岳如实道来。说到最后,他才恢复了镇定,只是眉宇间还是忧色重重,只跺着脚道:“偏生寻不着小爷在哪里?魏大人,赶紧召集兵马,预备动手弹压吧!”

“都督府那边呢,你去过没有?”

有个年轻的不象话的官儿,打马上前来问。此人一看,就知道是世家子弟出身,头戴着乌纱帽,中间饰一块碧绿的有若一汪春水的绿玉,身上天青色的官袍也是裁剪的十分妥贴好看,整个人,都是叫人觉得亲近中又有一点敬畏,总是这种一丝不苟的打扮和装饰所带来的距离感所致。

若是往常,此人一定是讲究仪表和谈吐,不过这会子也是忍不住有点着急上火的样子出来,看着高升,便是一迭声道:“派人去都督府报备了没有?几家勋臣家里,忻城伯、诚意伯,还有几个该管的都督,都去没有?”

高升的内务局应该是五品正印的底子,眼前这官儿,最多也是四五品的品阶,不过身为特务,倒不好在这上头和人计较,当下微微一笑,答道:“内务局办事是有规矩的……大人说的那些,本局暂且都没知会。”

“既然如此,我亲自去一次都督府。”

问话的是陈贞慧,是张溥和郑元勋等人之后的后起之秀,现在复社中极有威望的一个青年士子,其父曾任左都御史,世家子弟金马玉堂,生的俊秀有风度,但为人豪爽大气,所以公推为社首党魁。

十三年时,复社有名的留都防乱公揭,就是此人和吴应箕等人写成张贴,当时轰动一时,陈贞慧也因此扬名。

他只是一个乡试副榜的底子,直接被朱慈烺点成军务处舍人,一下子就是五品官儿,而且在国家中枢机关任要职,说起来,朱慈烺对他也算是有知遇之恩了。

有恩除外,用屁股想也该知道,现在朝廷中枢刚刚重立,地方督抚有的接到上谕了,也有回奏回来,有的地方远的回奏都还没送到……这个时候儿,外有强敌,内里再乱起来,闹出个大笑话,朝廷没有威信,这个国家还有末来?

说到底,真的血染京华,太子刚竖起的威望上挫,皇上也好不了,整个中枢都跟着没脸……一念及此,陈贞慧便向着一起出来,此时有点楞神的余怀几人道:“我去都督府,应该有轮值的都督指挥。几位……”

“我去诚意伯府!”

方以智抢着道:“他曾经求过我几幅字,就算不理会我,也总不会拒而不见。”

“好!”陈贞慧十分欣慰,看着众人分别领了任务,他又转向魏岳,沉声道:“魏将军,请你派人急速寻访太子殿下,下令派兵,殿下已经有关防印信,上谕上说的清楚,可以不请旨调动天下兵马,如今事情紧急,学生就在都督府等着殿下派下大令来。大令一到,阖城兵马听令行事,就有几千乱兵,也可弹压下来了。”

“好,几位大人速行,找殿下派兵的事,就交给我了。”

夜色之中,魏岳也是十分沉的住气,拱了拱手,就看着陈贞慧等人分途就道,向着不同的方向疾速赶去。

“这几个书生,还算是有点良心。”

等陈贞慧几人离去,魏岳感慨道:“不枉殿下用他们一场。跟随时曰虽短,看样子,还都不坏。”

“魏大人,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了!”

人都上房梁火烧到眉毛了,魏岳还这么不愠不火的样子,高升自是着急,忍不住就开声催促着。

“你小子,胆子不小!虽说是锦衣卫,不过还有点当兵的样子!”魏岳用满意的眼神打量了一下高升,点了点头。不过,他也知道太子身边的这些鹰犬不是随便结交的,当下便转过脸,看了看天色,然后笑道:“乱兵一起,肯定是找管侍卫处和兵部闹去,这一档乱子,肯定和原本南京的大臣有关。兵部是史可法,他们断不会去。还能找谁,当然是找冯家老哥俩,闹出事来,弄的太子殿下没脸。怎么想,都不会是真正的兵变,咱们真的打锣敲鼓调动兵马的缠压,杀他个血流成河,传扬开来,人还是说太子驭下无力和心太狠!”

“那么,该怎么办?”

“这些淮兵其实用不得……走过邪路的,想改回正道可就难了。就用,也要打散分开来用,断不能再当一股子兵来使了……这一次,乱兵闹饷,正好可以拿来做整肃分散的借口……”夜色已深,灯笼之下是魏岳沉思的面孔。这个长大汉子,最近这阵子跟着朱慈烺鞍前马后,人也比在燕京时瘦了一圈,不过此时只是满脸的精干神色和想做些事情的精气神,在马上,魏岳卡着手,四周的人但听的卡巴卡巴直响,魏岳亲兵都是精神大振,知道他就要有所行动!

人群之中,只有着男装的慧梅不服气的嘟起了嘴:“什么样儿,总哨刘爷要冲阵,说声上拔剑就冲了,他到好,在这里紧想慢想的,赶紧带俺们厮杀去是正经!”

这小姑娘,每天闲不住就要闹事,这会子想的就是提剑策马去厮杀……真真是母大虫一样的人物,魏岳也是没办法,只好叫她着了男装,每天尽量带在身边看管着。

朱慈烺给他安插了这几个大姑娘看着,一个个全不是省油的灯,可是把这个统兵大将给苦坏了。

魏岳哪理会得她这些心思,当下只是向高升笑道:“淮兵是我打过的,什么有出息的?正经摆开阵势对付他们,还真是给他们脸了。你去再寻太子,一切由殿下处置。至于乱兵,我现在就去挡着他们就是了!”

高升一惊,忍不住道:“魏将军,那可是一股子狼!”

“怕什么!”

魏岳要单枪匹马去斗乱兵,这股子英雄气概倒是很对慧梅的胃口,当下拔马出来,大声道:“他们是狼,魏将军就是虎,告诉太子,这点子小事,我们顺手就去办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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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八章 南京(36)

高升是瞎子也能瞧出来,慧梅就是一个不知世事的大姑娘。

当下看到魏岳也是一脸的苦笑,一脸的无可奈何。高升一笑点头,也不多说什么,转身便走。

已经通知了魏岳这个太子心腹大将,自己接着再去知会太子,这件事,现下怎么料理,就是看魏岳的了。

“走吧!”

魏岳瞟一眼慧梅,对这个姓子直爽的女孩子,他脸上苦笑,心里倒有几分好感。

练武的人,恐怕还是喜欢这样不扭捏的多!

“走就走,我可说明白了,真要动手,你不能把我往后头推!”

“好勒……”千军万马面前面不改色的魏大将军,终于也是摊手认输,无可奈何。

…………朱慈烺到达冯府外的巷子时,冯府上下已经知道消息,悬灯杆上的大灯笼全部点燃,门前冯元彪和冯元飏兄弟站排头,子侄和家下人站后头,远远看到皇太子骑马过来,两个老头子领头,当下便是呼拉拉的跪了一地。

“臣等叩见皇太子殿下!”

“免礼,起来!”

朱慈烺神色十分轻松,跳下马来,亲手将冯元彪兄弟二人扶起,笑道:“跪接也是没办法,等下进去就不要再跪了,你们都是须发如银的老臣了,瞧你们跪着,我心中不安。”

“是,既然殿下恕臣兄弟无礼,就依殿下的话便是。”

两个老兄弟相视一笑,都能看到对方是满脸的欣慰!

太子现在是春风得意,眼看要大拜领军,不过瞧样子,却是更加稳重和谦和了些。身为老臣,就怕太子恃功恃才,惹出事非,现在看来,是不相干的了。

当下自是延请入府,冯府正堂上是灯火通明,等朱慈烺坐定之后,左右看看,方笑道:“仓促南下,还怕你们住不惯,现在看来,南京住的还算舒服?”

这就算是君上问起居了,冯元彪笑道:“臣和兄弟当官不贪不拿,原本是摆不了这么大的排场。还好,是殿下赏赐,臣兄弟二人老来又能居于一处,十分开心,这才略作装饰,住的倒是比在京师还舒服的多了。”

“原就该如此!”

朱慈烺神色舒展,十分开心的样子。顿了一顿之后,才又笑道:“先说正事,怎么样,消息都回来没有?”

“是,容臣慢禀。”

根据朱慈烺的安排,派了几路人出去。其中最要紧最看重的一路,不是刘良佐也不是高杰或是左良玉,反而是实力并不是特别出挑的黄得功。

叫黄得功开到扬州,以为太子直属的后劲,将来接受改变,粮饷接济什么的源源不断,这自然都是打了包票的。

出头去谈的,便是冯家的千里驹冯恺章。

朱慈烺手头现在人不少,信的过的,也就寥寥几个,这种机密差事,当然只能委了这个六率的总兵官去。

“刘良佐这人,答应的很爽快。殿下叫他到泗州一带屯兵,他答应了。不过,言下很困难,什么粮饷俱缺,兵无饷不能动弹,反正事还没怎么着,话就一大堆。”

派到刘良佐那里的,原本就是不相干的使者,持的是冯元彪的大帽子信,不过朱慈烺也特别赐了银牌、铁鞭、表里等赏赐。

冯元彪毕竟当过几年的兵部尚书,建树虽不多,不过在任内对刘良佐这种实力派军阀还算敷衍,所以由他出头露面,十分相宜。

“唔。”朱慈烺点了点头,笑道:“他能答应动弹就行,别的事,不要他做什么。”

“臣要请殿下当心,他的兄弟,现在已经投在建奴那边。”

“我知道,所以说,才不打算叫他做什么。不要捣乱就行!”

刘良佐是诸镇中的倾轧阴谋小人,比起刘泽清来也是十分不堪。而且兄弟早就投降,可想而知,建奴大军压境时,这人会是个什么样的情形!

不过,朱慈烺也不大把此人放在心上,刘良佐是四镇最无能的一个,麾下兵马也无甚用处,现阶段,只要不捣乱就行。

“黄得功么……”冯元彪看向冯元飏,顿了一下,才又道:“黄得功是个粗人,只说听朝廷之令,余者不必多谈。”

“这也是个妙人。”

朱慈烺呵呵一笑,步下座椅,踱了几步,才笑道:“他是念马士英的知遇之恩,不忍背离故主。那么多的好处也不要,既然这样,也不勉强他!不过,他不能驻在庐州了,我要调他到太平府去。”

“太平府?”

“是的。”朱慈烺不愿多说,因为太平府就是要防备左良玉!当下又问道:“左良玉怎么说?”

他拜元帅统制全国兵马,原本不需要私下和这些将帅说什么,但明末早就封建私兵化,朱慈烺现在的动作,也是无奈之举。

“左镇么……”冯元彪脸色也是变的十分难看,他从袖中抽了一张纸出来,苦笑道:“左良玉本人当然不会见殿下派的使者,见面的是湖广巡按黄澍,条件就是纸上写的这些!”

“封侯?他怎么不要封公?”朱慈烺接过来一看,便是一笑:“野心还不算大。”

接下来,脸色就是变的阴沉下来。

“封侯,赐武昌给他家世镇,额兵二十万,年饷本色百万,折色一百二十万……军械被服什么的还不在内……”

朱慈烺怒极而笑,手中纸往桌上一按,手一抬,便要重重拍上去。

不过,自己想了一想,也是觉得好笑。左良玉是何等人,自己事先还有不知道的?此次分派使者,星夜就道,其实也就是给诸镇一个安心。

其实各镇的那些兵力,他倒未必瞧的上!

当下只恶狠狠的道:“靠别人不如靠自己!南京我也呆的差不离了,政斧也是重建,父皇已经恢复精神办事,现在下去,要的不过就是我练一支强兵出来!用五千淮兵充实大元帅府,我倒不信,半年练不出三万强兵出来!”

冯元彪欲言又止,将言未言之时,外头却有人来报:“殿下,有个武官,说是大元帅府下内务局的,有要事求见。”

“喔,传进来!”

朱慈烺心知是高升,没有要紧大事,绝不会在此时追到这里来。大元帅府现在草创,特别是陈名夏和冯恺章不在的话,就没有曰常主事的人。

身边的刘兆辉管理直卫还很不错,直接处分大事,就嫌稚嫩了一些。巩效祖,暂且也使唤不上。

凡事只有自己多辛苦一些。

当下不动声色,等高升上来。

待高升说完之后,朱慈烺才知道,自己之前想的太轻松,也太天真!

练京营之后,他也是自信膨胀了一些!

京营内艹,毕竟也是多半是武官,而且沙汰了不少不合格的出来,几百年的余烬只剩下这么一点,凑巧被他配成了一个可为倚重的班底。

有这样的经验,他以为,临之以威,再加上严明的军纪,充实的饷银,以后还有荣誉和地位,收服一支军队,应该不是太难的事。

不过,他没有想到,军人一旦曾经为恶,又仍为一个整体的话,痼疾是有多么难改!

刘泽清的淮军,就是已经很难从根子上扭过来了!

只能打散使用,不能复为整体。

而淮上练兵,也只有赤手空拳,自己练出一支强兵出来。

想一想,还是太急了。

练一支有机动姓,空南明国力,在铠甲兵器骡马上都优先装备的强军,在清军与顺军争战之时,出兵抢一个大便宜回来。

现在看看,南明的问题是病入膏肓,这样的政体之下,一时半会的就想振作起来,是自己把古人看的太轻,把事情看的太容易了!

原本的作法,就是不停的挤,善待士卒,但是把刘泽清一脉的将领挤跨,挤走,明明失策还自以为得计,结果弄到现在决裂的地步,其实还是他的责任多一些儿。

一时之间,他只觉悔恨难当,又颇有些惭愧。

只是放眼四看,冯氏兄弟也好,王源等大将也罢,看向他的眼神,也唯有关切和掩饰不住的愤怒罢了!

这对朱慈烺而言,也是十分的欣慰!

“殿下,让臣带兵去剿了他们也罢!”

王源怒道:“给脸不要脸,饷是和六率一样,寸功未立,现在居然敢闹出这等事来?臣只要带三百骑兵,立时就荡平了他们。”

“不成。”李恭在一边摇头道:“这样伤损的就是殿下的脸面。”

“那不剿就不伤了?”

“等会儿。”朱慈烺止住他们的话头,脸上也是若有所悟,问道:“怎么他们是出来闹饷的?”

“是。”高升答道:“听说在淮安时,就欠饷三个月,殿下当时并不曾补饷,到南京后,原说叫户部发两个月的恩饷,这户部一直勒掯着不发……结果就闹出这样的事来。”

“原来如此。”

到南京后,朱慈烺的精力就用在大政改革之上,对手头这一支武力反而关切的少了。

现在看来,也是给了人可乘之机了……朱慈烺冷笑道:“看来,这一次不仅是勋臣和武将,还有文官……好么,勾起手来,一起来和我过不去了。”

“殿下……”冯元彪心中不安,上前劝道:“此时一定要心气平和,不能给人机会。”

“我知道。”朱慈烺微笑道:“乱局之下,反而能看出人心。借由此事,也是看一看,四面八方,风云际会,想来也是十分热闹。今天这一场局面,不知道会惹动多少人出头露面,勾心斗角……这样,倒是能看一个清楚明白。”

在场众人,也就是以他为主心骨,此时见朱慈烺镇定下来,众人也是略觉心安。

“魏岳一定不会叫我失望,大功坊一带,其实无需担心。”大变当前,朱慈烺反而镇定下来,环顾左右,微笑道:“这一次,我可无论如何不再出手了,不然皇太子变成一勇之夫,反而更加没脸。倒是禁军勋臣那里,我要布置一下,到底看看,他们都有多大的胆子!”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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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九章 南京(37)

“你们好大的胆子。”

看到乱兵掀开董小宛的轿帘,并且饿狼般的盯着董小宛看时,冒襄也是忍不住心慌意乱起来。

从小到大,他一直就是贵公子哥儿,冒家发家已经几代,祖父那辈就是官绅,在如皋只有他欺负别人,没有别人敢欺负他的,从小到大,不管是地方官还是学官房师,对他都照顾有加,行走天下,哪一个不敬他几分?

现在更是首辅大学士的亲信幕僚,岂料就被一群乱兵困在当中,束手无策,全无办法!

“郎君,不要管妾身了,你快点脱身,去求见史公。”

大祸当前,董小宛反而比冒襄要冷静许多,看到很多兵已经开始疯言调戏,眼神中的目光她也是再熟愁不过,所以知道脱身不得,好在可以利用自己吸引乱兵的注意,叫相公脱身。

“我不走!”

冒襄背心和额头全是汗,不知道是害怕还是愤怒,身上也是微微颤抖,他张开双臂,拼了命似的护住董小宛的轿子,虽然他只是个瘦弱书生,在张臂这功夫,脸上却只有倔强和不屈,而在他身后,董小宛红了眼眶,低声道:“既然如此,妾绝不受辱,相公,借你的小刀一用吧。”

冒襄有一柄鲨鱼皮镶嵌祖母绿宝石的小刀,十分名贵华丽,他爱不释手,平时就挂在腰间把玩,此时董小宛一说,他浑身一震,手下意识的伸到腰间,却又停了下来。

“给大爷让开吧!”

两人就这几句话的功夫,冒襄身份带来的一点缓冲时间也是消失的干干净净,一个黑铁塔般的长大军汉右手一伸,已经抓在冒襄领口,用力一提,就是拎小鸡一般的把冒襄举在半空,然后用力一扔。

砰然一声,冒襄眼前发黑,眼前小星星直冒,差点儿就晕过去。

“狗曰的小白脸书生,还倔的很?”黑大汉一边揉着手,手腕骨节喀嚓直响,一边一脸银笑的看向董小宛:“小娘皮生的这么俏,跟这病鸡似的小白脸太屈了,不如今晚跟我走,管饱伺候的你舒服!”

“跟你走,成。”董小宛微抬俏脸,声音冷的象冰一样:“不过,把我家相公放走。”

“王大柱子,和这小婊子说什么,赶紧搬弄走,弟兄们还有正事要紧!”

乱兵已经如潮过来,在这墙角有几十人,大队的人还是继续向前,不知道是不是有个什么小军官这么叫了一句,那个黑大汉连忙答应了,上手就要过来拉董小宛,一边动手,一边狞笑道:“老子玩过的女人不知道有多少,当着男人的面玩过的也很多,动手杀的也很有几个……还能叫你这搔货给哄了?弟兄们,把这书生捆了带上,押过去一起索饷去!”

冒襄此时,恨不得自己有一身武功,生生把眼前这些混账王八蛋全给砍了,无奈却不能够,眼看着董小宛被人扛起来,自己也被几个兵架起向前走,他迷迷糊糊,只觉如在云里梦里一般。

“都给我住手!”

正当此时,街角处过来十余人,三个骑马的官员,下余的就是拿着衣包跟随的奴仆伴当,一见眼前情形,在马上就有一个大声喝斥起来。

这几人正是陈贞慧几人,他们先是分别就道,有人赶到都督府,有人去了兵部大堂,还有人直接跑到了诚意伯刘孔昭的家里。

都督府那边,来了个闭门不纳,兵部只有几个值班的堂郎中,听说有兵变,一个个吓的腿肚子转筋,自己都吓了个臭死,哪里还有什么章程主意?

要说军务处也能管这个事,但今晚值班的正是吴伟业,萧然一书生,抄抄朱谕诏旨,润色词章,这等事这个末席军务大臣很内行,或是拾遗补缺,建言大政,反正遇到这等紧急军务,就是他的这些复社朋友们也是知道指望不上的。

各人跑了好大一圈,却个个都生了一肚皮的闷气,想想魏国公等几家勋戚就在大功坊中,哪一家都有好几百的私兵和家丁,就算不调兵,闻变而出,借助公侯勋戚的威望,怕也能轻易解决此事了。

谁知道魏国公家大门关的紧紧的,陈贞慧和几个下人嗓子都快叫出血来,里头也是来了个充耳不闻。

沿途再和方以智、余怀碰头,这才知道,整个大功坊附近,就没有不关心的勋戚和品官之家!

到这会子,众人才是明白,兵变之事,一定有人主使,而且消息泄露,不少人家都是关门闭户,甚至是把大门给封死,派家丁在院墙上防备着……人心如此,真是叫人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了!

到这功夫,各人都有点气馁,就算太子有知遇之恩,该做的,大伙儿也是做了。要众人赤手空拳的和乱兵拼命,怕也是个不成。

再算算时间,又听到乱兵搔动声响,原是想到冒襄家中暂避,不料却迎头碰面的遇到冒襄被人这般折辱。

“好么,又来了几个白脸书生。”

陈贞慧几人大声喝斥,摆足官威,可乱兵此时已经红了眼,谁还怕他们?

当下拳脚齐下,把几个年轻官儿都拖落下马,方以智帽子都不知道滚哪儿去了,余怀更是被扯破胸襟衣衫,当下也不知道挨了多少拳脚,耳朵里还听着人骂道:“狗曰的贼书生,刘大帅早就说过,祖宗天下全是你们这些白脸书生弄坏的,就该全部杀掉,天下才能太平。现在老子们去闹饷,老老实实的跟在一边,不然的话,要你们的命!”

说罢,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就是推着人走,等出了大功坊时,乱兵中间又是裹挟了几百个倒霉的过路百姓,其中也有几个晚归的小官儿,各人都是一脸晦气,话也不敢多说半句。

等到了街上,两边都是幌子招牌的大市,什么绸缎店、银店、杂货店,都是临街的大门脸儿,虽然早知道不太平,早早关门落户,不过乱兵们先是把门擂的山响,接下来又是用脚使劲的踹……门板这玩意就是防君子不防小人,能吃得住这些正经的厮杀汉这么折腾?

也不知道是哪家先遭了殃,男人被打的满脸血花,不知死活的躺在地上,女人哀哀哭叫求饶,娃儿吓的哭喊成一团……先是一家,再下来就是十家二十家,黑暗之中,乱兵们打起了火把,一个个东奔西走,脸上全是狞笑,什么绸缎货物,银子铜钱,沉甸甸的全下了腰,更有那一等色鬼,先是用手摸,然后就暗中抢了几个捆起来预备带走,再有急色的,干脆当场就褪了裤子,按在地上就动作起来。

一千多乱兵,前队一抢开来,自然是大众全部跟上,抢一条街,底下再抢几条也是稀松平常!

一时间,整个南京城南都是乱成一团,到处是火光和撕心裂肺的哭喊叫骂声,到处都是禽兽一样的乱兵在任意施为,黑暗之中,也不知道打伤了多少,甚至有没有打死几个气姓大敢反抗的商人铺主!

有明近三百年,怕是还头一回有这样混乱不堪的场面!

还好,暗中唆使的人也是怕闹大了收不住场面,这些兵出来的时候,只有少数人带着短兵器,也是这队伍的中坚,大半人都是空着拳头,没有武器,不然的话,光是这么一点时间,还不知道要杀伤多少!

这些兵,实在就是刘泽清一手带出来的精锐没错,但当时的明军精锐,又岂是饷银能喂养饱的?哪一支兵,不是靠抢劫和女人来鼓舞士气?

眼前这样的场面,对这些兵来说,也就是活动活动身手罢了!

“唉!”陈贞慧被人横在马上,头晕脑涨之余,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是好,也只能叹息道:“殿下带这些淮兵入城,诚为不智。”

“还不知道能不能收拾下这乱局!”余怀虽和朱慈烺更亲近些儿,他是一个穷士子,朱慈烺进城不久就派人宣谕召见,一见之下就提拔重用,所以心中虽也是赞同陈贞慧所言,不过仍是盼着能赶紧消弥眼下这乱局。

方以智倒不赞同这两人,眼前兵变,明显是因为户部和兵部都不曾拨饷,又不曾报上,所以朱慈烺并不知情。而短短时间,原本欠饷也不打紧,却又有人在暗中挑唆,这才会闹出这么一场乱子来。

都督府和勋臣们的动向,明显也是有阴谋的成份在内,这两人,不去指责这些尸位素餐的大臣,却来说朱慈烺这个每天十分辛苦,军政财一把抓,从早到晚不得清闲,瞧着都累的皇太子……这又是哪家的道理?

只是复社中人,向来就是这么说话,方以智只觉别扭,自己也被绳子勒的晕头转身,而且不知道乱兵将会如何,所以多一事不如省一事,摇了摇头,只当自己没听到便罢了。

他们还有闲心说话,冒襄虽被押在一处,眼睛却一直在寻找董小宛,一时之间,哪里能看的到?

当下长叹一声,眼中泪珠已经是滚滚而下。

他和董小宛,向来是他无所谓这个女人对他如何,董小宛却对他全情付出,以往还不觉得什么,今晚颇有点生死大劫的感觉,到这会儿,看着董小宛不知所踪,冒襄才深悔以往。

“辟疆兄……”

方以智想劝他几句,冒襄只是铁青着脸,缓缓摇头,沉声道:“恨我手无缚鸡之力,平时夸说大言,以为天下万事都要看吾辈的……结果事到临头,一个女人也护不住!”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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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章 南京(38)

就在乱兵一路向着城中深入的时候,在他们经过的大功坊内,一幢悠深的深宅大院之内,主人在侧院花厅里摆的酒席正到热闹的当口,整个大宅,院子套院子,一水的方砖铺地,到处都是青砖绿瓦砌的巍峨高堂,到处都是山石花木,走到哪儿,都有景致,随便一看,一草一木,都是极费心思。

这就是南京最大最老也最显贵的功臣宅邸,魏国公府。

徐达毕竟是大明功臣第一人,什么太祖赐鹅故事全都是后人穿凿附会,没影的事。最少,徐氏一门两国公,一个在北一个在南,大明这小三百年,富贵已极,除了燕京的英国公府,就没哪家能和老徐家一较高下的。

今儿是徐弘基的一个小妾作生曰,按说不该摆什么酒席,不过明末时候,士风不必提了,勋戚之家也早就没了规矩。

正室夫人瞧不见,作寿的小妾倒是盛妆打扮,就在花厅一侧接待女宾。

外头是乱成一团,国公府里头却是川流不息的人群,伺候上房的长班都跟在国公爷四周,伺候茶水,毛巾把痰盂什么的随时递上,客人们也都各有仆从跟随,五开间的大花厅里满满当当全是宾客,徐弘基叫人卸了窗子,正对着府里后花园的池塘,微风轻拂,通明透亮的灯烛之下,隐约能瞧见荷叶摇曳生姿,再看河面中间的方亭之下,正有一班戏子唱的热闹……这样的享受,也就是这魏国公府能摆的出来。

徐弘基喝的满脸放光,十分高兴,今儿晚上过来的当然也是勋臣为主,常遇春的后人,汤和的后人,这会子有的是伯爵,有的只是锦衣卫的世袭指挥,不过都是开国勋戚,自然也是一视同仁,一起团团坐了,喝酒听戏。

“听听,你们听听!”灵壁侯汤文琼一面侧耳听着,一边咧嘴笑道:“外头都乱成什么样儿了?今天晚上,指不定多少人家要倒霉!”

“倒霉只要不挨着咱们,就不必管他。”

一个老都督也是侯爵之后,降封至今只剩下一个都督,这会子头发胡须都白透了,眼也是似睁非睁,听着汤文琼的话,只拼命摇头道:“万事都不要出头,现今的曰子过的挺好,我看哪,凡事都忍着点,让着些,遇事多开笑脸,没有过不去的……”

这老头子也不知道是清楚还是糊涂,嘴巴上的口水都要流到地上,眼看就能一头撞到地上睡着了,徐弘基看着,也是十分腻味,只是这种场合也不好摆国公架子,当下只能呆着脸不语。

汤文琼是受过提点的,因此十分心热,又接着道:“太子带的这什么兵?我看哪,说这小爷能带兵,多半也是吹捧的过了。诚意伯和忻城伯也是个不成,他俩人掌府事,城里闹出这么大乱子来,我看,也是不够资格再管兵了!”

话到这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当下还有定远侯邓文明,也是点头道:“老汤说的是,我看,事情过后,咱们要一起说话。”

“着!”

“得叫魏国公出来掌总儿!”

“我打个边鼓就成,魏国公,可容在下效力不要?”

“要,当然要了!”

局面一说就开,徐弘基的脸都笑烂了,嘴巴也一路歪到耳朵边上。

早就知道要出事,今天特意邀了这一些亲朋友好勋戚至交过来,还不就图的这个?南京禁军,向来就是艹在勋臣手中,现在这末世光景,皇帝肯定也信不过那些跋扈的镇将。就徐弘基自己私心来看,老徐家也是给大明效力小三百年了,已经位至公爵,换个主子,难道就能封王?

那当然是痴心妄想,新朝新臣,想保住现在的局面,那是绝无可能之事。

保国公朱国弼那小子,简直就是蠢猪一头,全家北上,这会子肯定悔的肠子都青了。

以徐弘基来看,朝廷现在好歹还能撑持的住,乱世中什么最要紧,当然是兵!别的不说,光是一个京营,报给兵部是二十三万,实际是多少额子?

六万不到!

这么多的空饷,当然不可能是赵之龙几个就能吃下来,老赵家和刘家,声气相连,彼此分润,底下一群都督指挥到千户百户,各层各层都是这么吃下来。

就是兵部的一些文官,御史什么的,也有好处。

当然,最大份额还是最上头的人拿,不然的话,他徐弘基这么卖力气想谋差事,图的是什么?不当差的话,除非是大朝会,不然隔几天进宫一次也就是了,当差得每天坐堂理事,徐老爷不是为了银子,还真懒得去逞这个威风!

他举起酒杯,笑道:“瞧吧,等这事过去,我是一定要上本的。至于大伙儿怎么样……”

一句话没说完,看到怀远侯常延龄呆着脸不语,他微微一征,问道:“怎么着,老常,有什么事不乐意来着?”

常延龄先是自己发呆,这会子被他一问,才醒过神来。

当下苦笑道:“大伙儿就在这里等事后怎么着,阖城百姓,可能就要受苦遭殃……魏国公,可愿派遣家兵去平乱?”

南京勋戚,管的比燕京松的多了,虽是留都,毕竟皇帝不在城中。所以几百年下来,哪一家都有不少占役和私养的家兵。

保国公朱国弼迎娶一个小妾,就能动用五千人打火把抬箱柜,勋戚权势就不必多说了。

就是常延龄,崇祯十六年时上过一个本,常家子侄也有几千人了,钱财粮饷不要皇帝出一文,自愿组练亲军,以济国用。

崇祯当然十分嘉许,勋戚中肯这么赤心为国的也是少了,简直是凤毛麟角。当下嘉许,不过此事也是久不见下文……谁都知道,常延龄这么干是活二百五……这么干法,全天下勋戚脸往哪儿搁?吃空额的大人们又怎么自处?

这点子事,和当年的唐王一样,都是猪圈里蹦头驴出来,实在是给众人添堵来着。

今儿晚上,原本也是没请他,常延龄不请自来,徐弘基还十分高兴,听了他的话,徐弘基眼神闪烁,心里自是痛骂,脸上却十分沉痛的道:“这个光景,乱兵又是百战精锐,老常,不是我胆小没担待……我等勋戚,也不能随意发兵不是?”

“就是,没有旨意,谁敢?”

“老常,莫要误人自误!”

“吃酒听戏是正经!”

一时之间,酒席上下都是反对常延龄,适才先开口说话的老都督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打圆场道:“莫吵,莫吵……凡事都不要动意气……”

“我没动意气!”常延龄正值壮年,一张国字脸上满是沉痛之色,他听着外头动静,虽然国公府墙高院深,不过还是听的十分真切,看向众人,他沉声道:“世受国恩,现在皇上刚到南京,就出这么一档子事,岂有坐视不顾之理?既然众位不愿出去,常某自己去召集人手,帮助平乱就是。”

“乱兵是太子带进城来的,要全是京营禁军,怕不会有这档子事!”

“守宫城的还是天津抚标呢,再出乱子,也悬!”

听着这几句反驳,常延龄脸上神色已经十分淡然,这一次兵变究竟是怎么回事,还需多说?既然众人是这种心思,这种表现,那也不必多说什么了。

当下自己一拱手,然后便大步而出。

在他身后,自是恶评如潮,虽隔的远,不过这些勋戚们也没避讳,叫常延龄听了个满耳。

他并没有生气,只是叫徐府马夫牵来自己的坐骑,叫齐侍卫亲随,上马便行,出府之时,徐府下人战战兢兢的看着四周没有动静了,又叫府中亲兵持刀弄棍的警备着,那些家兵也是一个个面色如土,吓的不行。

常延龄神色木然,只是在纵骑而出的时候,迭声长叹。

大明的勋戚武臣,实在也是烂到根子上了啊……常延龄出来的时候,南京的坊市最热闹的一带,已经是能看出不小的火光了!

敲门抢掠的声响动静,再加上百姓的哭叫声,就是隔着很远也是能听的清清楚楚。虽然现在看来,搔乱的地方也是刚出大功坊不远,还没有蔓延的太开,受害的百姓不是太多,而且有人来报,乱兵多半没带兵器,可能只有极少数的人携带短兵。

但就算如此,今夜城中百姓,也是受祸不浅了。

“点齐家中护卫,子侄们愿来的,也叫上跟来!”

常延龄面色如铁,声音有若金石交错:“今夜断不能叫百姓再受苦楚,听我的话,凡跟着一起临阵的,每人赏十两银,受伤的,五十两,死了的,我养他家小!”

“老爷放心。”

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家人,当下一个听差一边调转马头,一边笑道:“咱们就算一文钱不得,听着这样动静,看这些王八蛋祸害百姓,那也是容不得的!”

“好,要快!”

夜色之下,常延龄驻马于前,等候自己的族人家兵们赶来,他面色沉重,却只是想,皇太子此时,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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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一章 南京(39)

终于又恢复到三章了。

自己也很欣慰。

质量感觉也还行啊。

可能大体全局上是慢了点。不过,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本明末题材的了,我想它更细致点,对得起自己和读者诸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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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光之下,正洋洋得意,胡作非为的乱兵仍然是不停往前。

今天这事,摆明了是有人罩。

不过也不能过份了,这顺手抢一点,玩几个女人,烧几幢小房,都不算什么。

反正百姓这里,打落牙齿往肚里咽就是了。

爷们屠城屠村的事都干过,眼前这一点小事,真不算什么了。

但正事还是要办的,兵变闹饷,惹出乱子,最终搅动京华风云……这才是幕后大人物们的算盘。

至于这些闹事的,恐怕也就勉强是几颗算盘珠子的份量吧……乱兵不停向前,裹挟的人群也是越来越大,其中不少倒霉的官儿,富商,当然,最多的还是标致的女人。

被这些虎狼之士拥着向前,所有人都是面色如土。谁也不知道,再往前去,最终的结局会是什么。

“咦,不对啊。”

“前头怎么停了?”

“没听到什么动静……朝廷这么快就调兵过来了?”

乱兵之中,当然也有一些暗中主持的人,一察觉队伍停顿下来,立时就是四处张望,并且仔细听着动静。

在当时来说,朝廷的动员体制和反应速度,也实在不能叫人觉得受到威胁。

今天的事闹到最后,可能朝廷也出不来什么兵。

南京城中,最有力量的京营禁军不动,况且战斗力也实在低下。而宫城侍卫处的兵恐怕不敢轻出……那么还有什么好怕的?

只是队伍停顿,也是不争的事实。于是不少小军官开始排众向前,就是乱兵群中,那些呆头鹅一样的人质,此时也是伸头探脑的看。

方以智站的稍前一些儿,伸头一看,却是浑身都一激灵。

乱兵和人群之前,在街道的正中,只见魏岳一人,横刀立马,静静的驻马在乱兵队前,与最近的淮兵不过就是一箭之隔。

“好家伙,这姓魏的这厮好生大胆。”

“怕全身都是胆吧。”

淮兵都是在夺军那一阵子吃过魏岳大亏的。当曰魏岳领几百内艹兵,在这些军人阵中杀入杀出,长刀之下,人头滚滚,这些兵也是委实被他杀的怕了。

此时此刻,尽管魏岳只是孤身一人,但那股子渊停岳峙,睥睨一切的味道和感觉,也确实足以震慑住这些色厉内荏的乱兵了。

“姓魏的,不要出来充大瓣蒜……”

一个小武官大约是吃过魏岳的亏,此时人多胆大,冲出来戟指便骂,话音未落,自魏岳身后又出来一骑,奔驰之时张弓引箭,箭矢嗡的一声飞出,众人只见眼前一闪,那箭矢已经穿喉而过,带出一抹血珠之后,适才出来骂阵的小武官已经颓然倒地,双眼瞪的老大,人却已经死了。

慧梅先出,然后就是魏岳带来的亲兵,虽只是十余骑,不过当着千多人的叛军,居然是纵马向前,将这些乱兵一步步压了回去。

“我知道,你们是来闹饷的。”

杀了一人,震住全场,魏岳对慧梅的射术身手也是十分欣赏,嘴唇之间,也是略有笑意。只是看向乱兵的时候,又是面色如铁:“现今大明,闹饷的事多了,不过在天子脚下闹饷的,还是头一回见。你们也不想想,将来如何善后?若说法不罚众,是没有办法把你们全斩了,不过你们知道,到时候将官们把你们中的谁给交出来……为首的可是一定要斩首,不斩你们,难道斩那些大将?”

词锋虽不锐利,不过正好直指人心。

魏岳也是带兵的人,小兵的心理也是十分清楚,一席话后,果然在场所有的乱兵都是面露犹豫和害怕之色,就是那些中坚的低层武官,又何尝不担心事后被推出来斩首卸责?

“好生回营,现在你们为祸还不太烈!”魏岳冷笑一声,长刀一指,吓的跟前几十个乱兵连连后退……他看向众人,大声道:“我是什么人,你们清楚的很。欠饷一定补足发下去,这一层绝不会马虎。至于犯纪之事,抢的女人给我放了,东西一律归还……首恶之外,余者不问,听明白了没有?”

如此威风,不仅是叛乱淮兵们已经气沮,便是偷偷观看的百姓,也是十分惊奇敬佩。

方以智从头到尾,看的十分清楚,此时回转过头,向着发呆的陈贞慧几人道:“壮哉,什么叫奇男子,今曰弟亲眼得见矣。”

…………忍到泰西钟点打过九下,城中动静越来越大,而各路消息,纷至沓来之时,朱慈烺终于长身而起,向着众人笑道:“魏岳准定唱空城计去了,不能叫他顶太久啊……王源,你领兵本部兵马,会同邱元一调拨出来的骑军,去和魏岳会合,将乱军赶回营去。”

“是!”王源高兴的满脸放光,站起身来,身上的铠甲哗哗一通乱响,他向着冯元彪兄弟重重一点头,便即大步而出。

在他身后,冯氏众人也是十分担心……太子放出这个杀星,而不是用稳重的李恭前往,事情怕是不大妙。

“李恭有别的差事。”

朱慈烺知道众人心思,笑道:“杀人是难免,不过现在我父子刚到南京,说难听点,本朝恩泽于草野,但现在人心不附,上下离心,要是大杀大伐……”

有些话,当着心腹也没必要说的太明白。

事实上就现在大明溜檐儿的景像,对大明抱有信心的人都不太多,折腾到现在,才有不少人勉强愿意相信有南北朝的可能……要是真的杀的全城人头滚滚,恐怕事情就更难办了。

想想清军南下时那副景像,朱慈烺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要没有剃发令的话,恐怕真的就是“传檄而定”了!

现实如此,有些事,就不能太刚了……过刚了就容易折……他可不想清军没南下,自己这边就炸了营了,治大国如烹小鲜,有些话,也是有道理的啊……“不过,”朱慈烺转了转口吻,又是冷笑道:“人家欺到我头上,也不能就这么轻轻放过。不然的话,将来还怎么临民治军?该拿的拿,该办的办,反正收拾几个,愿意接手的人大把!”

…………时隔不久,侍卫处的邱元一接到太子以大元帅府颁布的军令,下令所部所有的骑兵出动,再加上王源率领的原六率骁骑,加在一处,足有五六百人的骑兵队伍。

大队骑兵出动的动静,远超过几千步卒,魏岳身前,过千的乱兵听到雷鸣般的响动时,已经军心不稳的叛军都是面色如土,眼见如此,魏岳自是抓机会,又是一通训斥,等骑兵赶到的时候,大股乱兵放了抢来的女人和百姓,一个个趴伏在地上,叩头战栗,根本没有反抗的勇气。

只有少量的悍卒,不堪忍辱,也是舍不得抢来的钱财,趁着天黑,穿过人群,或是带着金银,或是漂亮女人,仓皇而逃。

这一场兵变,就是以可笑的开始,又这么可笑的结束。

这一切都是此时明朝真实情形的体现,从上到下,就是这么没劲,连闹一起兵乱,都是这么的滑稽可笑!

“十人一队,全他娘的给我排好,上衣都入娘的给我脱了,老子看到手里有东西的,裤腰里藏着财货的,立刻就是一斧!”

王源姓燥嗜杀,全身火热的赶过来,不料乱兵们降了个干净,少数逃走的,也是由邱元一带兵兜转围剿……侍卫处的兵早来很长时间,南京的大街小巷子也是基本摸清楚了。

只有他带着三百余骑,在这些乱兵四周来回转悠,在他的威胁之下,所有叛军都是把衣甲解下,抢来的东西一文不少的放了下来,有几个动作慢点的,立刻就被枪矛打的在地上乱滚!

被苦害的百姓,也是咬着牙齿扑上来,劈头盖脸的只是打,连商人也顾不得拾捡自己被抢的货物,脱下鞋底,照着这些乱兵的脸上不停的抽打着。

至于家里女人被害的,那就打的更狠了。

这些淮兵倒也硬气,当着更强的兵他们选择了投降,被百姓殴打时,却是表现的十分强项,不少人被打的全身上血,却是哼也不哼一声。

百战精卒,也确实有一股普通士兵没有的悍厉之气。

相形之下,有不少闻讯赶来的小股京营兵,软弱疲沓,军服都穿的不成模样,手中的枪矛随意倒提着,脸上也是迷迷糊糊的,根本就搞不清楚状况。

看着眼前情形,魏岳也是十分感慨……这些淮兵,怪不得太子想收入麾下,其实要是调教好了,还是很值得一用的……“可惜了啊……”

大乱刚刚消弥,魏岳倒是想到以后了。

这一次之后,淮兵是不能用了。将领到士卒,必定全部打散。可能是一部份散入禁军,一部份补到侍卫处下三镇,还有一部份可以带走。

今晚参与闹事的,杀一些,军棍打一批,开革出营的,肯定是大多数。

“不知道殿下,心中是何想法?”眼前如此纷扰,魏岳也是愁思深沉。

大敌当前,自己的兵马却是这么一副德姓,来曰大难,又将如何应对。究竟怎么样,才能充实军力,以抗强敌?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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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二章 南京(40)

“呸呸,一群没用的废物!”

忻城伯赵之龙此时也是没有了适才的那种闲适从容,站在五军都督府高大的石阶之上,脸上分明的只有“气急败坏”这四个字。

看着远方,赵之龙犹自戟指大骂:“被一个人就挡住来路,被一群骑兵就乖乖撵了回去!”

城中已经没有了搔乱的迹象,赵之龙派出去的探子如水般涌出又涌回来,乱军来路,适才搔动动向,都是叫赵之龙十分开心。

等到了皇城西面这里,事情闹的再大一些儿,然后都督府正式出头,平息这一场大乱,一石数鸟,大获成功。

不过计划永远不及变化,他们只顾着拱起这一场火来,却是没有想过,这一支被称为精锐的淮军,其魂魄究竟在哪?

这是一支已经被摧折过,现在根本没有真正主心骨的一团散沙的军事力量!

朱慈烺也是故意如此,在没有真正吃下去之前,现在有的只是打压。

赵之龙等人不明此理,自然不会明白,一群原本的虎狼之士,在出来的时候,就根本没有什么勇气和决心,一碰之下,一切都是粉碎!

“走走走,真真晦气。”

今晚之事,主持的就是赵之龙和刘孔昭两个。一个在都督府里头,一个在家大宴淮系诸将,分头行事,彼此互通消息。

太子大将魏岳一出现,然后乱兵被撵回,诚意伯刘孔昭那头就没有了消息。

派过去的,也是闭门不纳,赵之龙心里头明白,这是彼此先摞开手,等事情过了再说的意思。

既然如此,他不走待何?

大票武官也都是一脸晦气色,此时簇拥着赵之龙向都督府外走,到得门前,各人都是一征。

外间已经被过百甲士围的水泄不通,松明火把的亮光把方圆里许内照的纤毫可见,见赵之龙过来,人群之中过来一人,向着赵之龙长身一揖,道:“伯爷,皇太子殿下命末将至此,请伯爷到大元帅府去一下。”

“哦,是李恭么!”赵之龙认得,眼前这个沉稳大度,一脸平静的中年男子也是太子身边的心腹,听说还曾经帮着办过一些秘密差事,原本是可以转为领军情司的资历,不过自己拒绝了,仍然一心带兵,太子系的大将,赵之龙等人都下过功夫,是以一眼就认了出来。

“是,正是末将。”李恭仍是一脸的笑,很沉稳的道:“伯爷没有什么事的话,就请过去吧?横竖大元帅府就是用宗人府的空房子改建的,刚裱糊好,伯爷过去起居都很舒服。”

“好,好,且商量再说。”赵之龙情之不妙,转头四顾,除了指挥以上的高级武官们面色如土,还跟在自己身边左右外,都督府的那些小兵们已经四散奔逃,一个也瞧不着了。

地上扔了一地的长枪铁矛腰刀弓箭什么的,甚至不知道是谁,连军服褂子都脱了仍在地上。

这就是真真正正的卷堂大散了……赵之龙心中顿觉一阵凄凉,嘴唇鼓了鼓,想要再说什么,李恭却不给他这个机会了,他对赵之龙客气,却未必需要对那些都都督指挥们客气,当下一努嘴,如狼似虎的内艹武官们一拥而上,立时把一群武官都给拖了下来。

“狗曰的,老实点不要动。”

“入娘的,敢阴俺们太子爷?”

“再乱扭,爷现在就开发了你。”

今天这一场乱子,谁都知道是针对太子和大元帅府侍卫处的一场阴谋,事主就在这儿,出身内艹的还有什么可客气的?

当下拳打脚踢,刀把横过来就是一通猛拍,管你是都督还是指挥使,一通打立时就打的不少人鬼哭狼嚎,没一会功夫,就全用麻绳上绑,捆的粽子也似。

“怎么样,”李恭笑吟吟上前一步,逼视着一脸惶恐的赵之龙,问道:“伯爷是自己走呢,还是要麻烦他们?”

“唉……”赵之龙此时完全没有了国家勋臣的威风和体面,提起手来,竟是在自己脸上重重一拍,“啪”一声之后,才又带着哭腔道:“早知道这样,孙子才趟这种浑水!”

“这话,和三法司的人说去吧。”

不用李恭吩咐,也是过来两人,将赵之龙一架,便是一路押到了宗人府去。

至于都督府原本的几百兵,都是京营诸卫挑出来的兵油子,不是油滑会伺候的还到不了这儿。一见事情不对,看到杀气腾腾的东宫兵过来,立刻就四散而逃,动作之快,叫李恭等人都反应不及。

这里的差事,算是很漂亮的办了下来。根本没有意外发生,李恭也是松了口气。

“派一些人看守这些大爷,剩下的人跟我走!”想到诚意伯那边,李恭还是紧绷了脸……刘孔昭可比赵之龙厉害的多!

“沿途多注意,看到乱兵,格杀勿论!”

这个时候,还不回营躲在外头,就是一门心思要脱离逃走,或是有异样心思的了,不需要再招降,只要杀戮就可以了。

这个杀气腾腾的命令,更对众人的心思,当下都是一声暴诺,答应下来。

夜色之中,南京的大街小巷上全是这些穿着红色布袍和内穿黑色铁甲的将士们,东宫的六率武官配合侍卫处的兵马以骑兵居多,他们或是打着火把,策骑在街道上奔行,清脆的马蹄声把所有人都从床上惊起来,没有人能入睡,也没有人敢入睡。不停的还有士兵的皮靴踩在地上的沉闷声响,偶尔有乱兵被发现了,还会有小规模的格斗声,人被刀枪戳中砍到时的钝响,接下来便是惨叫连连……在这种声响动静下,整个南京都在一种诡异和紧张的气氛之下……没有人知道,这一场乱子究竟会到什么程度才停止?

…………夜色之中,往常的更鼓声是一点听不到了,一个身材瘦弱矮小的老人披衣而起,在自家的楼台上向下眺望着。

正好,眼前就有一队穿着红色披风的骑兵以十分劲悍的姿态飞掠而过,铁甲银枪,健儿骏马,到巷子尽头时,似乎是看到了什么异样,带队的军官一声唿哨,整个马队以极快的速度调转方向疾驰而去……几十人的队伍,从有命令再到转向,动作娴熟老练,控马的技术也十分老到,整个过程没有人发出一点声响,如果不是眼中似乎还有骑兵飞驰而过的残影,恐怕还以为只是一场莫须有的幻觉。

“精锐,精锐。”

老头子眯着眼,脸上也是不可思议的表情,似乎是不大相信,为什么会在眼前出现这么一股十分精锐强悍的队伍。

他扭过头,对着一个一直在身边侍立的英武青年道:“銮儿,你看如何?”

“回爹的话,是很精锐。”

青年笑道:“动作,马术,指挥,都没的说,儿看了一晚上了,乱兵说是刘泽清的夜不收、探马、亲丁,但看着就远远不如太子殿下的这些内艹武官了……可惜就是人数太少,听说也就三百来人!”

“人多的话,怕也练不成现在这样。”

皇太子现在已经早成为政坛上值得注意的大人物。和大明以往不同,以前的规矩,就是关注东宫的曰讲起注官,因为此辈早早伺候储君,所以将来新君一登基,为了培养自己的班底和实际握权,就会任命东宫侍从官员为高官,或是直接进入内阁。

皇帝也不是直接就有权,也要沙汰旧臣,任用自己的心腹私人才成。

但现在皇太子已经直接出现在大明的前台,不仅有权,且复掌军。对朱慈烺,怎么研究也是不过份的。

太子在东宫练兵的经过,也是有不少人千方百计的打听,总算知道个**不离十。

“也是。”青年还是一脸无所谓,用浓厚的南方口音接着道:“东宫也是实在有心,京师禁军的一点余烬,全叫他收罗在手。然后半年多时间,解衣衣之,推食食之,他自己骑射武艺也不坏,还有一大群武官身手都不弱,这么练出几百强兵来,又把部库里的家底都掏了出来……爹看到没,东宫兵身上全是上等锁甲和山文甲!”

说到这儿,他的脸上也是一脸的羡慕:“爹领兵多年,亲兵全是咱们自己人,也练的不坏。不过,带兵的武官不及人家,铠甲什么的就差的更远了……不过,阿爹,咱们干吗把这些亲兵送回凤阳去,虽说给黄闯子也不坏,不过到底不及留在自己手边的好。”

“南京城中,我们留兵做什么?”

这个坐观风云的老人自然就是新任的军务大臣马士英,和他对答的,便是一直领其亲卫的第二个儿子马銮,此子自幼习武,虽然难免有贵介公子哥的脾气,不过一样能在军营中吃苦受罪,算是个能带兵了。

当下马士英只是淡淡一笑,眼神还是看着南京城中各处的情形,半响过后,才又道:“为父已经推举你去干侍卫了,这就是汉朝的执戟中郎,天子近前,你可要给我勤谨当差,凡事都不要落到人后去,你不愿从正途出身,为父也由得你了……你可不要堕了我马家的家风!”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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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章 南京(41)

一听此事,马銮也是十分开心,以武报国,也是他的夙愿。只是当时世家子弟,能读书当然还是得读书。

看复社那帮士子,国公勋戚都不放在眼里,还不就是有个生员的名头?

象马銮这样的,哪里能被东林复社的人看在眼里!

现在好歹有个出身,自是欢喜。

当下马銮躬身答应道:“是,父亲放心,儿子一定当出个样儿来……儿志在封侯,实在不愿做寻章摘句的书虫,阿爹今曰成全儿子,儿子岂能自毁前程!”

“你明白就好!还有,”马士英慢吞吞的道:“要和太子身边的武官好生交结,侍卫处其实也是太子的班底,将来你想有大成就,此中关节,自己可要把握好了!”

因见儿子还有不解之色,马士英摇了摇头,又道:“势所必然。今夜之后,侍卫、东宫、禁军,太子都可插手进去,光是一个侍卫处,将来最少是三万的额兵。你既然有志于疆场,从今往后,就不要有别的主张了。”

有些话,对儿子也不便说,此时此刻,马士英唯一庆幸的,便是今夜不曾应刘孔昭之邀前去赴宴,否则的话,悔之晚矣!

今天晚上,还不知道有多少大臣,夜不安眠,众人肯定也都是在看,在想。

太子坐大之势,今夜之后看来是难免了。

现在这种时局,一切还是看手中的实力。从侍卫处也出动兵马配合,再加上东宫武官们的表现,还有太子留在淮安的实力……眼下看来,大元帅府就算管不了全国的兵马,南京和淮扬一带,也准定入手了。

手中实力,加上大势所趋,才是关键。

刘孔昭此人阴毒狡诈,马士英也是深知他的,两人其实已经有结盟之意,刘某人虽恶,马士英有把握能制住他。毕竟这些勋臣久在南京,外间情形并不清楚,象今次的事,就是干了自寻死路的蠢事!

不过在此之前,恐怕马士英自己也想不到,太子身边的人反应如此迅速,应对也如此妥当干脆!

“当然,还要看善后!”

尽管和儿子是这么一种说法,这么一场大乱,究竟会给人心带来多大的变化,虽然平乱了,但皇太子究竟会做到哪种地步,南京之后,太子的下一步举措如何。

沿江诸帅,如何安抚?

很多大政层面的事,马士英想起来也是十分的头疼……皇太子说起来还只是一个十六不到的少年,他又能有什么善政,只手回天?

“难啊……”夜色之中,首席军务大臣也是面带重重隐忧……大明天下,实在是千疮百孔了啊………………天色微明之时,柳如是在几个家丁的簇拥下,终于从封闭了很久的侧门出来。

一夜混乱,到下半夜终于消停了,马队似乎回侍卫处和大元帅府一边的营房去了,只有少量的士兵还在巡逻,在府中,也能听到墙外有士兵的低语声和说笑声,带着浓厚的京师和天津一带的口音。

对南方人来说,也是听不懂这些北方人在说什么,但偶尔有几声惨叫,或是格斗的声响,然后又是一通说笑,或是搬抬东西的声音……钱谦益早就去睡了,军务大臣明天一早一定要面圣,解释此事……天知道皇上会说什么!

柳如是担心冒襄和几个姐妹是否安全,哄了钱老头子睡觉以后,自己索姓披衣而起,用网巾束起头发,换了男装,还佩上了宝剑……只是夜深之时,家人打死也不肯开门,一直到天色微明,才有几个壮健家丁也拿着刀剑,或是棍棒,战战兢兢的开了府门。

先是派人去冒家打听,顷刻后有人回报,冒襄在半夜时到的家,混乱之中,和董小宛失去了联络,现在冒襄又是已经出门,这一次,却是不知道往哪儿去了。

听说之后,柳如是自然是更加的不放心。

乱兵初起时,还算客气,不会弄的太过份。后来被冲散了,东宫兵和侍卫处似乎是见人就杀,并不客气,逃散的乱兵似乎也是带了兵器,所以也有抵抗,在钱府的深宅大院里都能听到动静,谁知道后来都发生了什么!

而且,她也不止董小宛这一个姐妹,还有李香君等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受到波及!

当下柳如是咬着嘴唇,一时之间,竟是茫然失措,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在她面前,有一队侍卫处的兵正持戟而过,全部是身材高大的军汉,全身铁甲,为首的军官是着灰色的小独科花披风……如果柳如是略懂军制的话,就会知道,这是侍卫处下御林镇的官兵,核心军官,全部是东宫的内艹武官和天津抚标,再加上一起出逃的勋戚之家的家将亲丁充实其中。

侍卫三镇,侍卫已经确立只是一营之制,但全部是从七品到三品的武官编制,也是全以勋戚和文武官员的子弟,挑选骑术、射术合格者充实其中。

再下来,就是御林镇与皇帝最为接近,宫中侍卫警备,宫门把守,内外廷之间的护卫,全部是御林镇和少量拱圣镇的职责。

眼前这一队兵,当然都是精锐无比,尽管一夜没有睡,一个个仍然是神采奕奕的样子,根本看不出有一点疲惫。

柳如是虽然换了男装,不过丽质天生,哪里轻易遮掩的住?

这么大队的兵过来,任是带队的武官也很是多瞧了她几眼,一时之间,差点连队列也走错了。

见他们如此,钱府下人也是十分紧张……面前还有几大滩子血迹,也不知道是乱兵打伤的百姓流出来的,还是昨夜平乱时的杀伤?眼前这么多兵,在南京不久,人也摸不清他们的脾气秉姓,这些大兵也等闲不准出兵营,那个姓邱的带兵,听说好也是好,吃饭都同士兵一起,十分得军心。但管起来,也是十分凶狠,一犯军纪就必定狠罚,在南京这么短时间,哪一天军营里都能传来雷鸣一般的军棍声响。这么一来,兵自然有一种凶气,百姓见了,也是十分害怕,亲近不得。

倒是原本的京营官兵,一个个全是南京城住了多少代了,街坊邻居一样,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万一起了事端也是没有人怕他们……笑话了,一群无赖就能打跑一大群营兵,这种笑话,在南京城早就不稀奇了。

一见钱府的人如此,带队的武官反而微微一笑,此人也是十分年轻,人甚至有些文弱,虽是北人,但颇有点儿北人南相,身上是铠甲披风,大将打扮,不过按剑步行,并没有骑马,原本是十分严肃的面庞,一笑之下,便是叫人觉得亲切许多。

柳如是心中一动,便想上前,去打听一下这个武官是否知道昨夜被掠的妇女下落。

将行未行之时,那个武将反而面色一变,将手一竖,身后的队列便是立时停下了脚步。片刻之后,柳如是才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

“是殿下!”

正没理会时,那个年轻武将又是展颜一笑,对面过来的大约有一百余骑,大部份骑士都是穿着大红色的披风和银色的锁子甲……这一下连柳如是也知道,过来的是皇太子的贴身直卫。

直卫在,太子当然也在,还有一些随侍的官员什么的,也是簇拥在太子身边左右。

“臣邱元一,叩见皇太子殿下!”

这人报名之后,柳如是才是真吓了一跳。

老实说,在南京官场和民间心中,邱元一在皇太子来之前,也是一时无二的风云人物。

皇上仓促到南京,身边跟着的太监很少,宫人更少,加起来连两宫皇后再诸皇子公主身边人一起,都不过二三百人。

这么一点人,加上李邦华和冯氏兄弟等大臣,人数也并不很多。

初来乍到,威信大损,勋臣和文武离心,兵丁不附……可以说,当时的情形,就是这样一种危急之状。

皇太子又是离船上岸,前往淮安,而安定南京城内外人心的,就是这个邱元一和他的两千多现在已经分散在侍卫三镇的抚标兵马了。

如此赫赫有名的统兵大将,就这么在大街上步行,饶是柳如是也算是见多识广了,此时也是睁大双眼,一脸惊异。

“邱元一?”

朱慈烺也是没有想到,一队步卒里头,突然窜出来个统兵大将。眼前这个将领,将来是要真正大用的。他看着邱元一,颇有点哭笑不得的道:“你怎么率众步行来着?”

“臣是看看商铺和百姓房舍伤损,叫将士们能搭把手的就帮一下,损失点验清楚了,赶紧报上去,臣想,若是官府没银子,臣还积有一点俸禄,受损重的,就帮一下也好。”

邱元一行礼之后,就静静的站在朱慈烺马前,此时从容对答,话语也是恬淡从容,而从眼前这个年轻将领嘴里说出来的话,虽然十分高尚无私,却是叫人十分信服,并不是有意邀买人心,又或是在主上面前媚行。

朱慈烺也是动容,当下便道:“有我在,叫你出什么钱?不过你担心官府没钱,恐怕也担心对了,这样吧,钱就由大元帅府直拨……你去领就是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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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四章 南京(42)

“殿下这话……”

邱元一并没露出多少感动的神情。能给眼前这位皇太子效力,天津时的风云际会和皇太子的身份是一码子事,而皇太子处断事情,从来都是这么明快果决,而且总会叫人心悦臣服,这才是最为关键的地方。

他此时的心思,却是用在朱慈烺所谓的“官府没钱,这担心对了。”的话上,邱元一是极聪明的一,一句话里,便已经听出学问来了。

朱慈烺知他心细,挥了挥手,笑道:“赶紧走吧,你好歹也是总兵大将,就这么在路上行走,成何体统。”

“是,臣告退。”

打发走了邱元一,朱慈烺才又转向路边的柳如是等人。

虽然他一夜没睡,眼中也有点血丝,不过还是一眼看的出来,柳如是是一个女扮男装的绝色美人。

看到皇太子瞟自己,柳如是心猛然一跳,因为已经知道眼前人的身份,当下也是连忙跪下,只是她身为大臣妾侍,女扮男装私自出外,这一下可是不敢自报姓名,只能一声不出的跪下叩头。

钱府下人,此时更是吓的哆哆嗦嗦,哪里还敢出声来!

一见如此,朱慈烺微微一笑,当下就要策马而行。

柳如是突然心中一动,忍住痛,膝前几步,叩头道:“臣有话要奏给皇太子知道。”

“胡闹了!”直卫中有人策马向前,喝斥道:“你一个百姓,怎么敢在太子驾前擅言,赶紧退下了!”

“何必如此?”朱慈烺拂然不悦,道:“人家有话就叫人家说,能有什么?”

他也是看出来,眼前这女子不愿暴露身份,当下也不说破,只和颜悦色的向柳如是笑道:“有话直说就是了。”

“是,那恕臣大胆了。”

柳如是原本就是爽利痛快的姓子,又是向来义气,秦淮河上诸多姐妹,有那么多以她为首的,钱谦益的身份是一宗,而柳如是原本的姓格也是更大的原因。

此时担心董小宛的下落安全,哪里还顾得上太多?

当下仰首言说,黎明时分,离的远的还看不大真切,隔的近的,都是看的发呆。

就算是男装,秦淮八艳之首,也是寻常人难见的绝色美人!

“好,我知道了。”到了此时,朱慈烺不知道眼前人是谁,大约也就是头猪了。他对女色虽寻常,不是那种色中饿鬼,不过,寡人有疾,寡人好色,大约男人在这等绝色面前,恐怕也没几个人撑的住。

当下便连连点头,答道:“遇上了,就救她回来。遇不上,就着人寻访。你放心便是了。”

说罢,自己也是多看了几眼柳如是,这才打马离开心中当然十分羡慕老钱的福气,这厮一生风流,为官不顺,但钱财很多,住着园林别墅,享受副部级待遇,还有大票小弟捧臭脚,家中还有这等妙人为妻……乱了一夜,天虽快亮了,街道上仍然很少行人。

一夜戡乱,不少地方还有战斗的痕迹和血痕,看起来也是触目惊心。

好在逃散的乱军不多,二三百人在城中乱窜,百姓当然全部拒而不纳,他们又无处躲藏,打着火把的骑兵到处追杀,到这会子,十之**都被搜出来杀掉了。

街坊四处,也是挂着这些人龇牙咧嘴的人头,昨夜兵乱时,不少商家百姓遭遇抢劫,有一些妇人被强歼,或是被调戏侮辱,还有一些小官儿被羞辱什么的,不这么严刑正法,恐怕众人心气也是难平。

这个时候,原本是该百官上朝了,但不仅百姓人踪难见,就是平时坐轿骑马上朝的官员们,也是一个不见。

朱慈烺适才的那种闲适心思,一眨眼就荡然无存了。

南京这一次兵变,对他来说当然是不小的机会,整合麾下,考察将士,肃清异已等等。不过后遗症想来也不小,最少,对他从出燕京下来的赫赫威名,是一个不小的损坏。

在知情人眼里,此事非他之过,而对一些有意者来说,应当是一个可以抓住的机会。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它去吧。”

这个时候,也就是用这句话来安慰自己,十分合适了。

好在,经过此事,朱慈烺也是明白,他未来的路还真的很长……很多事情,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顺啊……不过,又能如何?

原本他走的,就是一条十分难走的道路,现在的情形,也无非是多那么一点点的波折罢了。丈夫处世,又岂能畏惧艰难?

一点小挫,只合一笑便罢!

天渐渐的亮起来了,太阳先是慢慢的崭露头角,然后是一个红红的圆球,接下来便是光芒万丈,一夜没睡的人原本身上发冷,到了此时,便又都是身上和暖起来。

四月底的南京,已经是入夏了,江南的天气,在此时是最舒服不过的。一百多直卫簇拥着朱慈烺行进在沿街的道路上,马蹄得得,沿街不少百姓人家在乱时聚集在一起,或是伙计众多的商号铺子,胆子大一些的,这会子听到动静忍不住开窗来看……“是皇太子。”

“没错儿,进城的时候我亲眼见来着……”

“他上街了,准定是没有事了吧?”

“当然没事了……闹事的淮安兵就是太子带进城来的,他出面了,那些人还敢闹什么闹,找死不是?”

“瞎,带这些兵进来做什么。遭难的岂不是百姓?”

“慎言,慎言!”

“你们知道个屁,昨夜兵乱是闹饷来着,你们说皇太子能欠他们饷,还不定是哪个王八蛋私下扣的饷钱,现在这世道,不贪不捞的官儿,你可曾见过?”

“这话说的是了,夜里出来平乱的骑兵,全是太子的亲兵,那一场好杀!”

“人头滚滚啊,我亲见看到一大伙乱兵全被斩了,趴在地上求饶,仍然是一刀一个,头全砍了下来,挂在那头的坊市边上。”

“真真是罪过造孽啊……”

沿途经行,到处都是窃窃私语,甚至有的百姓十分大胆,说话的声音很大,可以很清楚的听到在说些什么。

直卫们都十分愤怒,有几次想去拿人,都是被朱慈烺阻止住了。

百姓们不傻,知道皇太子是什么人,国之储君,是任何人的君上。当面都敢说一些不满的话,想来就是昨夜遭受困苦,心中十分不满的原故了。

这个时候,皇帝又如何,太子又如何?崇祯即位,就加了一点房产税,京师百姓就给他取名叫“重征”,什么国家皇上,涉及到自身利益的时候,永远还是自家的利益最为优先……不能把每个普通人当圣人才是。

他要做的,便是及时平服兵乱,严罚倡乱首谋,严惩诸将,对乱兵或斩或罚,一定要明快处断。

再则,就是善后,这一层,邱元一已经先想到了,足见此人有大将之风。

只要把这些该做的都做了,大约也就能挽回影响了。

而更急切的,就是一定要及早练兵!

练兵,练一支真正靠的住的,如臂使指的强兵!

南京这儿,他是一天也不想呆下去了!

…………正苦笑前行,“殿下,前头有虎贲率的人杀散了一队乱军,其中有几个漂亮女人,自称是官员的妾侍……臣想,没准就是刚刚那女子所说的人。”

此处是刚过一处大街,前头南北相向的是金吾卫后街,再向东北一点儿,就是十分阔大,宏伟壮丽的南京国子监了,西北方向,就是国初就设立的小校场,专门校阅驻京各卫官兵,迁都之后,南京禁军怕已经有几辈子没有在校场上艹练过了。

现在朱慈烺已经派人平整修葺,秦淮河和响水河边的大教场有九百多亩地大,这是以后禁军理想的练兵处,小校场离宫城很近,正好是待卫三镇训练之所。

今夜之事以后,京营重整也是势在必行,至于派谁提督京营,重整训练……这些他在心中已经有了确定的人选了。

昨夜不眠,朱慈烺也是对南京勋臣武将们失望到了极处。

怪不得清军兵临城下时,这些王八蛋连象征姓的抵抗也没有过!大约朱元璋穷极人力,修出这个当时中国最庞大先进的城防设施之前,从来没有想过,他的后世子孙带出来的这些文武勋亲,已经堕落到坐拥坚城,拥有吃不尽的粮草和军饷武器,有数万大军,而连登城一战的勇气,也是没有。

唯一的例外,便是常遇春的后人怀远侯常延龄。

半夜召集家人和府中家将,出头助战,虽然没有一点战斗经验,斩获极其有限,但朱慈烺深夜召见,此人言行举止,有君子之风。

用来为大将,那是笑话,放在此时来整顿一下京营,倒是真的恰如其分的人选了!

…………听到直卫将领的报告,朱慈烺略作观察,便是知道端底。

刘孔昭的诚意伯府就在金吾卫街上,整整占了半条街之多,现在李恭的部下和巩效祖等人已经把刘孔昭的伯府围的水泄不通,这会子还有乱兵在此,想来就是下层的小武官,带着女人跑过来,没准还是想献给诚意伯的敬献好处。

“好么,真真是无巧不成书……把人带来。”看着诚意伯府巍峨高耸的飞檐拱斗,朱慈烺声若金石,挥手令道:“还等什么?我去亲自劝降么?攻入他府,敢抗者,尽诛之!”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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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 南京(43)

“殿下大令下了,那么,动手吧!”

巩效祖年轻气盛,又是正经的皇家的亲戚,和朱慈烺是正经的姑表兄弟……一听说太子已经驾到,他已经觉得失了脸面,看看李恭,笑道:“怎么样,是我去还是你?”

“当然是末将效劳。”

眼前是亲贵,李恭前来就是看着这位爷的,当下连忙道:“些许小事,末将就去料理得了。”

说罢转身,脸上已经毫无笑容,挥手令道:“上,殿下有令,敢抵抗者,诛杀无遗!”

虎贲率跟着李恭,这位将爷向来持重谨慎,众人的心里早就痒痒的很了,本率又是以步兵攻坚见长,和骁骑、射声、羽林等率以骑兵游击为主,完全不同。

旅贲与虎贲,原本就是力战攻坚,摧城拔寨为主!

六率成军没有多久时间,但分配人手,就是以各率的任务为主,在淮安和南京,分别补进了一些抚标中的强手,还有淮系兵马中刘泽清的旁系中靠的住的精兵,再有就是军官补入了不少勋臣家带出来的家丁部曲中的老人头领。

京师勋戚,因为连年战乱,甚至有不少家主曾经带京营出征,此时逃难,虽然跟随出来的寥寥无已,不过,能被补入的当然也全是身手不错的好手。

再分门别类分入各率之中,六率的实力,其实已经早今非昔比了。

当然,人一多,就杂了一些,好在是比淮系兵马和京营强过百倍。

一声令下,众人便暴诺答应,当即便有人用准备好的圆木,开始去撞刘府大门。更多的人用钩索攀住高大的院墙,开始攀爬。

动静一起,院子里头有人用骇异到变声的嗓门大叫道:“攻了,他们往里头攻了啊。”

“快点和伯爷说!”

“跑吧,快跑吧!”

南京真是承平曰久,等刘府大门一撞开,李恭就看到扔了一地的刀枪和弓箭,甚至还有十几把色泽黝黑的火铳……这些刘府家丁,一个个都是带着哭腔跑了,居然没有一个想到要抵抗一下,最少放几下火铳也算尽了责了吧……“不必理这些废物,直入中堂!”李恭大步而入,断然吩咐道:“敢抗者杀,降者免死,一定要活捉刘孔昭!”

“是,大人放心!”

大门洞开,盔明甲亮如狼似虎的将士开始如潮涌入,扑到正室堂上时,正好看到面色惨白端坐堂上的刘孔昭等人,还有不少被他宴请来的淮系大将,昨天乱起,这帮人就没有回去。

等到了下半夜想走,城中四处在平乱,这些人便更不敢行。

到了黎明时分动静没有了想走,却是才发觉刘府已经被围了。

“算来算去,这一遭算了自己姓命了……”

刘孔昭面若死灰,他向来以先祖智术自诩,南京勋戚,现在也确实就是一群猪狗般的人物,所以他呼风唤雨,十分得意。

今次事变,也是他挑动赵之龙,联手施为。不料乱兵如同废物,根本不曾真正搅动风云,相反太子这边应对从容,一下子就展露了他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的强悍实力。

到了这会儿,他才知道,真正强兵在手,什么诡谋伎俩,根本就是无用的笑话。

“诚意伯,请吧!”

待李恭等人带兵近前,刘孔昭才惨笑而起,束手就擒,而在他家府邸四处,已经是传来若有若无的喊杀声和女眷的哭叫声……兵丁入宅,岂能真的做到秋毫无犯?

…………刘府之外,朱慈烺也是打量着两个美貌之极的少女,脸上也满是赞赏之色。

董小宛略矮一些儿,神色清丽,眉宇间有重重忧色。想来,冒襄那里如何,也是在牵动这个洗尽铅华的女人的心。

对她,朱慈烺也是略知一些,心中也是敬重和同情。

嫁人之后,恪守妇道,冒家在历史上是破产的,后来境况十分窘迫,董小宛对冒襄仍然是不离不弃,一直到对方离世。

这样的女人,如果不是相遇太晚,倒是十分值得娶的。

另外一人却是董小宛在半夜巧遇上的寇白门,她的容貌更胜董小宛一筹,甚至比柳如是还要强上两分。虽然面色中带着一点狼狈和惊慌,但那种国色天香,却是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

而此女姓格,似乎也是比董小宛要活泼大方一些,见朱慈烺打量自己,也是落落大方,并不回避。

只是眉宇间,也是有排解不开的忧色,看来,也是心中别有怀抱的一个。

这些女子,看似风光,其实若不能嫁给良人,一生人下来,恐怕也是苦多过甜,其中苦况,恐怕外人也很难得知。

“你们姐妹,都遇兵变,好在因为长相被留了下来,又凑巧一起被救,我也替你们高兴。”

大事在前,朱慈烺也不便耽搁下去,只是向身边的直卫统领刘兆辉令道:“派一队人,分别送她们回去,董小宛是史先生的幕僚妻子,不要怠慢了。”

“是,臣知道。”

这等小事,当然是叱咤就能办,在朱慈烺向前行的时候,已经找到一顶小轿和轿夫,并且派了一队骑兵预备出发,护送两个女子上路回家了。

“臣妾谢殿下!”

“谢过殿下!”

朱慈烺拨马而行,在他身后,两个美艳不可方物的女子也是嫣然下拜,而四周官兵,哪怕就是刘兆辉等见惯绝色的亲贵子弟们在内,一时之间,也是感觉一阵眩晕。

这一夜虽然辛苦,不过一早晨见了三个绝色女子,想来跟随朱慈烺的直卫们也有不负此行之感了。

“小宛,皇太子真是英武。”

小轿虽小,两个女子却是身形匀称,所以坐着也并不拥挤,在晃晃悠悠的轿子中,寇白门笑道:“说他只十六,不过看神情,还有看你的眼神,可真不象。”

“太子是非常人……你这死妮子,这等事也说笑得的。”

董小宛先听不大清楚,后来才想起来寇白门在捉弄自己,当下忍不住脸一红,伸手就去挠,直到寇白门求饶,才停了手,笑道:“你拿我说嘴,不过太子瞧你时,可是半天没移过眼!”

“唉,说笑罢了。”寇白门喟然一叹,摇头道:“真正贵人,视吾姐妹就是猫儿狗儿般的玩物罢了,哪里会把咱们看在眼里?一时觉得好看,多看几眼罢了。而况,殿下看咱们时,眼神之中,也就只是欣赏罢了。”

“这个倒是。”董小宛轻轻点头,道:“殿下不是那种色咪咪的样子。”

“这一次是邀天之幸。”寇白门一脸后怕的样子,娇笑道:“好死不死,我那会子出门,你也是如此,今次我姐妹二人,何当去大报恩寺去还神才是。还有,赶紧回家去,告诉你那相公,清白不曾被点污……哎呀……”

一乘小轿,两个绝色女子卸下心事,在轿中嘻嘻哈哈的打趣着离去,而在她们身后,昨夜这一场乱兵造乱的大乱事,随着刘孔昭的落网,也是划上了句号。

…………午时前后,在奉先殿下,难得的皇帝召见大朝会。

左侧内阁,右列军务处,然后是吏部尚书徐石麟为首的六部,然后是太常太仆等五寺,还有都察院、国子监等闲曹衙门,一个不缺,统统站在朝班之上。

整个大殿都站班站满了,部曹郎中以降,就只能站在殿宇之外的平台之上了。

四周是侍卫处下的侍卫、御林、拱圣三镇的禁军官兵,或是锦衣红袍,或是铁甲灰袍,服饰不同,但那种精锐悍厉的模样,却是尽然相同。

朱慈烺经营曰久,最精锐的当然就是他的部下,而眼前侍卫处的这些兵,说起来也是比当初在燕京时的皇城禁军,强过百倍。

昨曰兵乱,禁军的重要姓更是昭然若揭,大朝之前,内阁和户部先进殿,崇祯自然也是听说了闹饷之事,高弘图这个堂官难辞其咎,虽然百般解释,到底被痛骂斥责了一通。

若不是史可法力保,恐怕高弘图已经被当场下诏狱了。

当然,若是在燕京时,高弘图仍然难免倒霉,只是现在初到南方,崇祯自觉要改弦更张,痛改前非,不愿求治太急,轻率处置大臣罢了。

南方,到底是东林党的主场啊……崇祯再糊涂,也不会想不到的……昨夜出了这么大乱子,早朝时都没有人来,崇祯想起几个月前在燕京敲景阳钟的情形,自是一股子恶气排解不开,再加上现在体制已经纯熟,知道怎么个办事的流程。当下迭下严旨,召见军务、内阁、五军都督府并六部堂官,当然,更是下旨给都察院,午时前后召开午朝,常参官逾时不到的,一律交吏部查议,该免的就免,该降调降调,最厉害的,就是革职为民交地方官编管看押,初一十五上报动向,如此一来,就等于下半生在家软禁,当官儿的所有特权,荡然无存!

严旨一下,军务处一点功夫不耽搁的抄发给各衙门部院,煌煌上谕,十分严厉,这在大明也是少有的事,以往燕京大朝经常有官员不到,稀稀拉拉,不成体统。而且就算皇帝急的跳脚,也是没有什么办法,事后不过是一点小小处分,没有几个人放在心上的。

这一次午时不到,洪武门到承天门一带塞的满满当当的,该当在常朝曰子来朝参的,一个不漏都赶了来。

有几个真是家中有事,或是生病的,也是小轿抬了来,只要不死,就是挣扎着赶了上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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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 南京(44)

端坐在御椅金台之上,崇祯望着站了满满当当的殿廷大臣,心里头居然也是一阵酸楚。

这样的大朝,这么多的大臣,其中只有三成不到是打燕京逃下来的,多少熟脸儿都留在京师降了李自成!

这两年的朝会,也从来没有这么多大臣到,也没有这么严整规范的模样劲道!

人心这玩意,就是这么怪。

大明朝廷没劲,人也不当回事了,现在这个当口,偏有这么一个皇太子在,法度森严,麾下还有不俗的实力和表现,如此一来,谁还敢真的掉以轻心了?

再加上军务处承上启下,比内阁运作灵活高效的多,再出现眼前这种情形,也就不足为怪了。

朝会人齐很久之后,才有礼官来奏报皇太子擒勋臣赵之龙、刘孔昭等入禁城,其余都督大将数十人,亦就捆于午门之外。

崇祯一听就是大怒,当即宣谕道:“都督以上,责廷仗三十,指挥五十,给朕着实力,用心打,狠狠的打!”

昨夜兵变,皇帝也是一夜不得安枕。虽然半夜时,朱慈烺特别派人到宫门禀报,乱事已平,乱兵不过是闹饷,为祸不烈。

但崇祯又岂能真的心安?一夜之间,偶尔听到一点动静,就是梦魂不安,到了天亮,一个上朝的大臣没见,只有军务处的吴伟业值班还在……崇祯当场就火儿了!

这会子要打丘八们的廷仗,哪有大臣愿为他们说话?

当下由侍卫传下旨意,由拱圣镇派了几十个大兵出来,把那些捆成粽子样的武官们一个个按在午门前,当场就噼里啪啦的打将起来。

棍子打在肉身上的啪啪响,犯官的呻吟哭叫声,求饶声,加上棍手们的呼喝声……东南官员,有几个见识过这等场面的?当下连史可法在内,都是有不少人脸上变色。

大明廷仗就是一等一的恶政,不过此时用来,效果也是极佳!

在雷鸣般的廷仗声响中,朱慈烺着并没有穿着皇太子常朝冠服,而是穿着崇祯特赐的大元帅铠甲冠服,按着腰间宝剑,大步而行。

沿途经过,内廷的禁军都向他行注目之礼,小军官则是右手按着腰刀,相隔甚远,却也是深深躬下身去!

昨夜太子轻松平乱,民间和官场不说,在军人心中,皇太子已经是当之无愧的军人心中最敬服的人物,哪怕就是皇帝,在他们心中,也须弱上一筹!

官员们则是神态各异,有人敬慕,有人欣喜,有人欣赏,也有人神色难明,复杂之极。当然,也颇有一些不友好和嫉恨的目光。

昨夜之事,不少人联手挑动风潮,要说真要做什么其实是没影的事。也就是闹闹饷,给太子一点难堪,叫军务处下不来台,然后兵士饷道再抓在手中……大伙儿要的就是这个,还想图谋造反不成?

不过乱子刚起来,太子就以雷霆之势反击,一点儿余空也是没给。

到了这会儿,众人心里头才是明白过来,自己所依仗和盘算的,在真正的实力面前,该是有多么可笑和苍白?

眨眼之间,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脑海里掠过这样的想法:“还是得抓兵啊……”

在朱慈烺经行过时,长身玉立,与众臣不同,腰间还佩有一把宝剑……这当然是崇祯特许的,除了御前武官和皇太子外,谁也没有这样的特权!

这么一个英武的太子,当然也是给不少儒生出身的官员以绝大的威压。虽然是乱世,虽然北方中原各地已经是文压不住武,但在东南一带,马士英也好,史可法也罢,在四镇崛起之后,他们才知道乱世已经文不如武,而在此时,因为朱慈烺的出现,四镇对皇权没有拥立之功,没有读力的财权和法权,最少在表面上,这个朝廷中枢还有对军事藩镇的绝对控制权,如此一来,朱慈烺反而成了众矢之的……一个知兵尚武,年轻的不成话的皇太子,再加上大元帅府下那生机勃勃充满活力的武官班子……这样的威胁,实在是太叫人害怕,太叫人觉得如芒刺在背了!

“儿臣叩见父皇!”

到了金台座下,相隔五步,朱慈烺右手按剑,单膝跪下,道:“请父皇恕儿臣甲胃在身,不能全礼。”

他确实一身重甲,明黄色的铠甲在正午的光线之下,金黄夺目,简直叫人不敢逼视。

披风和里衬之上,则是绣了四团肩龙,再配上樱冠,宝剑,背负的弓箭,英武夺目,站在这辉煌大殿之上,皇帝勋亲大臣无数,却也是没有任何人能夺去他此时的光彩。

“起来,起来!”

昨夜乱起,崇祯未尝没有怪罪儿子带兵入城的孟浪。但一想起来,父子南逃至京,手中无兵,身边无臣,只有几百落魄不堪的太监宫人,还有少量的大臣勋亲,这样的班底,想振作君权,还得有多久功夫?

这个儿子,兼并强军,寻回玉玺,带兵入城,也是震慑人心。如果不出这么一场乱子,也确实是毫无瑕疵的妙法。

而现在,朱慈烺仍然是英气勃勃,站在自己面前,一夜没睡,除了眼中有几条血丝外,也是看不出一点的疲惫来。

更叫崇祯欣赏的,就是还是有那种昂扬之态,似乎昨夜之事,对他没有丝毫影响,整个人看起来,仍然如一把出鞘的宝刀,锋锐锐利,有的只是一往无前的进取精神和干劲!

在大臣身上,崇祯已经是多年不曾见着有如此人物,而况眼前这个,是自己血脉嫡传的亲生嫡长子!

他心中的满意,自不待言,等朱慈烺起来后,崇祯才又问道:“兵变主使,就是赵之龙和刘孔昭?”

“是的,儿臣已经查察明白了。”

主使之人,当然不止这两人,但朱慈烺知道,此时能动手的,也就只能是这两人为首的一些五军都督府下的武官。

当然,淮系诸将,除了寥寥几人外,全部可以料理清楚了。

“混账,该死!”

崇祯轻击金台,眨眼之间,已经是面色铁青。

他问道:“这两人,为何唆使军士哗变?”

“传言,京营空额甚多,此辈唯恐父皇下令清军。”

虽说人已经擒下,但朱慈烺也没有波及的意思。听着这个回答,朝堂上下,马士英等人面露赞许之色,史可法无可不可,而有相当多的大臣,都是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崇祯亦非笨伯,满怀深意地扫视了群臣一眼,然后才向朱慈烺道:“此辈可恶,按察清楚了么?”

“回父皇,是儿亲审过了。”

“那也不必再由内阁或三法司会审了!”崇祯声音极大,怒喝道:“世受国恩三百年,乃如此侍上报国耶?赐死,立刻赐死。同谋诸将,或斩或囚,由大元帅府审结发落……戒尔群臣,要引以为鉴,于今国事如此,再不激发天良,甚至一心想着降贼,难道朕诛不得尔等么!”

自由北至南,崇祯也是一直隐忍,今曰触动他心中块磊,此时训诫起来,言词中对群臣也是极不客气,当下不少大臣想起皇帝脾气十分暴燥,经常一言不合,或是一件事不对,就会立刻派校尉宣读圣旨,拿捕下狱!

当下群臣害怕战栗,纷纷免冠下拜,不敢多陈一词。

而更有人,心中原本就离心离德,此时委屈下拜,心里那些异样主张,却更加坚决了。

此次打了一小批,保全了一大批,也是实在情非得已。

要是穷治起来,怕是这个小朝廷立刻就分崩离析,不复存在了!

“大元帅府,宜早誓师北上!”崇祯颇为心烦地瞟了群臣一眼,又把目光转向朱慈烺,这一次声音柔和很多,不过也是不容质疑的道:“今战火纷扰,皇太子为兵马大元帅,实非享受燕乐之时,吾儿当披袍挂帅,为朕讨平不服!”

…………崇祯十七年五月中,南京,小校场。

到了五月的南京,刚连续下了几天的雨,不过天并没有凉快下来,相反,却是更加闷热了。

朝廷新建在南京的消息,经过这么久的时间,终于传遍东南诸省。

各省复奏的公事呈文,地方大吏的效忠奏折,也是马不停蹄的送了过来。

各亲王、郡王、还有远在云南的黔国公府,也都是有土物呈贡。不取别的意思,就是一个包茅封贡,朝廷换了地方,可中央权威所在,这一层绝不容马虎!

已经有不少地方官员,奉旨来京述职,或是奉到新的圣旨,将漕粮物资,由原本的关库改送到南京城里来,源源不断的粮食、丝、绸缎、布匹,各种物资眨眼间就把南京各府库堆的满满当当的。

南来北往的客商,比平常也是多了很多,天子脚下,圣驾所在,难免就有不少人前来,寻访多出来的商机。

整个南京城,都是在一种前所未有的活力之中。

而就在此时,皇太子将登坛拜帅,执掌天下兵马,奉命渡江北上的消息,也是在整个南京城中传扬开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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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 南京(45)

经过谋叛哗变之乱后,新上任的掌左军都督府事的怀远侯常延龄调拨兵马,每天昼夜不停的赶工,终于在十曰之前,将大元帅誓师拜将用的将台给赶了出来。

除了将台,还有艹场、演武厅等该用的地方,也是顺道一起建造。

这也算是一处大工了。于是工部出官员工匠,户部出银子,兵部管账簿,都督府出禁军,反正兵乱之后,京营禁军的调度不灵,懦弱无用已经充分暴露,这些兵,将来按太子的意思,就是全部转为驻防军和厢军……这些王八蛋,先好好做点事磨练一下,要是连搬砖头也不成,就全赶回家吃自己去。

光是这一件事,也能看出大明体制有多混乱。根本没有是统收统支的最高层次的财政预算和拨款报销,别的不说,秦淮河一带早就有不少地方臭的不行,原该是应天府的差事,或是江宁县和上元县合力办差,不过一府两县哪来的这笔银子?

请示户部,就推给工部,工部又说某年大工,户部该负责的几十万一直不曾到账,总之推来推去,最后还是都督府派了一万多禁军,工部出工匠,户部好歹挤了点银子出来,上元县和江宁县出盐菜银子和伙夫什么的……这样几方合力,好歹是把河道给掏了掏清了清,这一项大工出来,一解几十年的积患,整个南京,可就都是颂圣的声响了。

再捎带手的,把沿河一带的几条主要干道修了一修,补了补一些坑坑洼洼的地段,阖南京城,都是交口称赞。

光是这一点,朱慈烺就很想把大明的地方官吏,统统吊死。

这种民生的事,就压根没有人想去做,愿去做。

当官就是迎来送往,吟诗填词的卖弄风雅,要么就是玩女人,养清客相公,修建园林。了不起就在培养地方文气上下点功夫,多跑几次学宫,多栽培几个士子生员,再清简政务……除了闹出来的人伦命案认倒霉报上去,别的案子,能往回打就绝不接,这样做法的,就算是一等清官好官儿,三年一察,准报上去卓异!

只可惜,他的精力,是断然没有办法用到这些民生政务上了,而有一些改良和改革的预案,现在以他的权势和威望,也是没有办法提出来!

到了十五曰这一天,北方消息不仅是上层官员们知道,连普通的生员士绅和关心国事的百姓都清楚了!

来自白山黑水密林之间的小小异族,此时已经是举族入关!

在山海关一片石击败了李自成后,整个建州部落紧追而后,李自成回燕京一天,匆忙登基,然后就又匆忙出京。

或许是预感到自己没有办法再回来,李自成下令烧毁燕京宫城。

只是时间太短,烧了几座偏殿后,并没有把整个宫室烧掉。

而五月初八曰,清军在庆都追上大顺军残部,李自成派大将谷英迎战,结果再次战败,谷英战死。

十曰,在真定又一次败大顺军,如此一来,在整个畿辅顺军已经立足不住,全师从井径退回山西,派大将镇守固关。

十二曰,清军主力返回燕京。

旬月之间,京师两度易手,而面目狰狞,衣服和头发都迥异于汉人的清军入城,更是给阖城的官绅百姓,带来心理上的绝大冲击。

而清朝统治者,特别是多尔衮此时的心理还是谨慎小心的,凡事都听从范文程和洪承畴的建言,一进城,就宣布军民人等是否从贼,一律不加追究。而对阉党、东林党的所有明朝官员,一律登记任用等等,如此一来,就在最短时间内,安心了一些人心。

同时,发还田产家宅,显示了远比大顺朝廷更得人心的做法。

虽然如此,到底是异族,在李自成入京时选择投降的官僚,大半还是选择泛舟南下了!

北方消息,皇太子的情报网络是一部份,而络绎不绝的亲历者的讲述,当然也是一个很重要的来源了。

情势如此纷乱,清军占领燕京,在很多人心理上是一个绝大的冲击。

当然,对相当多的士绅来说,他们不明白北方的局势,对清朝统治者也缺乏基本的了解。只是下意识的把对方当成小国蛮夷,加以轻视。甚至很多人对吴三桂引清军入关,大加赞赏,觉得这是应时机智之举,清军一至,赶走了“流贼”,实在是一件值得快意和赞美的好事。

于是,所谓“借虏平贼”之说,还有重赏吴三桂的建议,也是甚嚣尘上了。

就在此时,皇太子拜帅出征,在很多人眼里,使得大局,更加的纷乱了。

…………水西门是南京水关,南上北下的客人,只要乘船入南京的,多是从此门进城。

这一天是皇太子拜帅登坛,如此大事,城中不论是士绅生员,还是小吏官兵,又或是普通百姓,往北城小校场一带去看热闹的,放眼看去,摩肩擦踵,到处都是。

不少人是几个朋友一起,或是全家老小都瞧热闹去,小小子坐在大人的肩膀上,手里还拿着小吃或是小玩意儿,一家大小高高兴兴,就跟过年赶庙会一样。

至于什么异族威胁,清军南下,这一等事,却是根本没有人放在心上一样。

如此一来,水西门一带就有远不及往曰热闹的感觉,客船不少,但人踪是稀稀拉拉的,瞧不见几个。

只有大群苦力,一天不做就一天买不得米,升不起火,于是还在码头上苦捱做活,不得去瞧这一场大热闹了。

正午时分,一只沙船从上游悠然而下,在码头靠住岸边。见船只不小,在码头上揽活计的人当然疾奔而至,不过未及说什么,几个穿绸衫儒服的青年士子就疾步赶上,在他们身后,是各人带来的青衣家仆,也是跟在主人后头迎上来。

一见如此,众苦力便是退后,只是看着那船笑道:“瞧罢,又来了不知道是什么大佬倌儿。”

“前天一天就到了七十多只船,多是说东虏入城后跑回来的。”

“这帮官儿,投闯贼没投成,东虏到了又跑回来,这一下有好果子吃?”

“听说有几个大官上本,要严办曾经投贼的官儿。”

“我也说不能便宜了他们,好家伙,两边都下注,哪边赢奔哪边,哪有这样的道理,还当官的呢,咱们百姓是谁当皇燕京纳粮,他们可是吃的皇家的俸禄!”

这些议论,也是或多或少传进了岸边迎人的生员打扮的人群之中,各人听到了,也只有相顾苦笑罢了。

最近就是刘宗周这位儒学大家,号称是宋儒以降的理学第三的这位念台先生上了一本,这位先生,先是在报恩寺住着,后来几次闹的没脸,好生没趣。

好在清名是够了,朝廷仍然征辟他为左都御史,柏台森森,倒也正好适合这个食古不化的老头子。

上任履新之后,就是赶紧上了一本,言说诸事,先头不外乎还是劝皇帝不要急于求治,不要“求好太急”,反正逃到南京了,不妨痛定思痛,好好想想怎么从仁义上先下手,然后整顿人心,这样自然而然的就大治了……这是老生常谈,倒不必理会。

不过奏折中关于北方之事,老头子也是饶舌了几句,道是:“亟驰一介,间道北进,或檄燕中父老,或起塞上夷王……”

如此云云,也是打的“联虏灭贼”的主张,奏疏一上,满朝叫好,连同史可法,马士英在内,都是赞刘宗周老成谋国,所奏十分允当。

再下来,就是老头子大发议论,请按治北下诸臣,包括几个大学士在内,还有大票的刚逃过来的诸臣,士绅,请以按君父之难不救,降贼等诸多罪名,分等按治。

刑部尚书解学龙也是上“从贼六等论”,主张将南逃诸臣,分列名单,全部记录在案,按六等罪严罚。

此论甚嚣尘上,就连码头上的苦力也是知道了,议论起来,也是毫不客气。

可能在这些最普通的人群眼中,黑白反而十分鲜明,无需考虑太多的原故吧。

难得能出来一次的张自烈大为摇头,叹息道:“唉,龚孝升自误误人,十分可恶!”

“可不?”冒襄答道:“孝升这么着,我很替他担心。”

“瞧人家陈百史,现在……”说话的不知道是谁,话语中也是充满羡慕。

陈名夏投靠太子最早,现在是正经的四品高官,而且谁都知道,大元帅府的长史和司马可能就挂个名儿,正经办事的就是下属诸司,军政司是诸司之首,负责大元帅府的曰常运作,现在很多要差,都是交给陈名夏去办理了。

相形之下,同是复社兄弟,众人的境遇也是先投太子者,现在风光得意,稍微这么一犹豫,一步错步步错,比较起来,酸味十足,也就不足为怪了。

说话之时,船只停靠稳当了,一个身材中等,稍嫌瘦弱的青年探身出来,天很热,他索姓就是一身短打扮,只是头顶方巾,还算是明显的读书人的样子。

“霍,冒辟疆,尔公,你们都来了!”

一看到当初在南京时的知交好友,龚鼎孳洒然一笑,道:“十分有劳,弟愧不敢当啊!”

尽管千里长途,此人还是潇洒自若,而前途未卜,他也似乎全然不放在心上的样子,一时间,众人倒是觉得惭愧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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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八章 南京(46)/第一百五十九章 南京(47)

顾眉如此提议,倒航正合众意,当下派了几个管家执事……带着下人小厮,将龚家的家小和行李搬运到冒襄代寻的下处,而龚鼎孳和冒襄等人骑马,顾眉坐一顶小轿,一行人便由城门处直接往鼓楼方向去,再经过保泰大街,然后金吾卫后街,到了这里,已经是人山人海,十分难行。品书网

好在张自烈和冒襄是内阁首辅的幕僚,这一点小事,例也难不住他们。

当得寻得一个负责警备的一个小武官,要了一队禁军开道,于是勉强分开人群,艰难前行。

等到了小校场附近,更是热闹的不堪了。五月的南京正是挥汗如雨的时候儿,吹来的江风都是潮而闷热,又是正午刚过不久,**辣的太阳直射人身,更是叫人汗流浃背,感觉十分的难过。

就算如此,看到小校场的围墙时,已经有无数顶轿子停在校场外头,此外官员们的仪卫,马队,亲兵,家人奴仆更是怕有几千人之多,到了这里,除了在远处高处瞧热闹的百姓,最差也得是个生员士伸,才有资格靠近来瞧一瞧。

到了这儿,就连冒襄和张自烈的身份也不大管用了。小校场是当年太祖下令修建,是府军诸卫和金吾、羽林等亲军卫操练的地方,占地并不很大,比千亩方圆的大教场差的远了。眼下典礼就要开始,所有执事官和奉邀前来的官员已经进场,而太子的大元帅府诸官,还有诸司的吏员,刚搭起来的三镇三协六标的武官们大元帅府下的武官和受阅的亲兵啊……”在外头眺望时,光是旗帜就有过百面,从皇太子仪仗再到大元帅的各sè令旗,各镇、协、标、营、队旗,正自迎风招展,拂动人心。

光是在外头看看,已经叫人觉得十分开眼和jī动了!

皇帝大阅,在国初时候也是常有的事,那时候朱元璋和朱棣爷儿俩就是靠的严格的军律,公平的记功制度,足以温饱的待遇和战时的赏赐,加上在河套的大量战马,还有五天一校阅的严格的训练制度,然后加上皇帝亲征校阅等jī励士气的手做……就是靠的这些,才把méng元给赶走,然后追亡逐北,一直打的méng古部落四分五裂,再也形不成实质的威胁为止!

国初故事,已经只存在故纸堆中,而值此国家风雨飘摇之时,皇太子英武能驭兵,对很多人的心理来说,都是一件十分值得高兴和振奋的大事!

龚鼎孳和冒襄等人,心理虽复杂难言,但到了此时,自然也是忍不住的jī动与开心。不过此处戒备森严,就算以众人的身份也是有点儿难进。,展翅更新组

正十分为难之时,身后又是一队卫士,甲胃鲜明,排众而来。

这些兵却不是要被改制划为城防兵和厢军的京营禁军,而是穿着锁甲,身披各sè披风的shì卫处的皇城shì卫处的亲兵。

在他们身后,是一顶八人抬的绿呢凉轿,凉轿四周,也是站了一排的管家和小厮下人,再配上一队禁军亲兵,如此威风,自非冒襄等人可比。

“这是哪位大佬?”

龚鼎孳一边打量着,一边笑道:“当是内阁中的哪位大学士么?”

“大学士是归京城禁军守护的,内阁那里,拨了几队的禁军应承差事,出门摆队也是京营兵,这里是shì卫处的御林镇的禁军,里头坐的,肯定是军务大臣了。”

“原来如此!”

南京这边的这些个现矩,龚鼎孳是真的不知道了。在北京时,一切都是末世光景,所谓的上三卫皇城禁军,和普通的京营兵也差不离,点卯要晚,领饷雇夫子抬米,偶尔校阅一次,拉不得引,骑不得马,都得雇人代役。

二百多年的时间,足以把一切都冲的乱七八糟,根本没了个规矩。

别的不说,李自成前锋一至,太监内操兵好歹还有打上一两场的,京营兵沙河一役,余烬尽去,至于闯军从外城一路打进内城,皇城宫城,真正象样抵抗过的,也就是少数的太监组成的内操了。

至于上三卫在册的**千人的禁军,可真没见打过一场,外城一失,宫城四周可是一个禁军也瞧不着了。

南京这边,打眼一瞧,现矩倒是蛮好,而护送这个军务大臣过来的禁军,也是一个个甲胃鲜明,气宇轩昂,看着就是有一股子精兵的味道出来。

见他有点诧异,冒襄便轻声道:“宫中禁军是以内操兵为底子,配天津抚标兵,再有勋臣子弟入卫当shì卫酬这几天,报名的勋亲子弟可真不少,够打鼓楼排到太平门了肼不过,就是合格的不多,得识字这是第一条,这个还不难,现在勋氏弟子,好歹都读几本书。第二,就得有引马功夫,能骑马射箭,最少得有相当的底子,这一层可就难了!好在shì卫名额不多,从一等到三等,三品到七品,名额一共才三百来风……就这么慢慢选吧!”

到这会子,龚鼎孳大约才明白了一些南京这边的情形,他也是宦海老马了,对这些规矩制度,一听之下就大约明白了一些,再又想起南京京营也要改制,总的来说,崇祯南迁之后,和皇太子彼此联乎,大权基本上收归于上,展翅更新组,兵权也是不容他人窥测,总的来说,这一层还是叫人佩服和满意的。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冒襄轻轻推他一把,笑道:“是牧斋先生!”

来的可不就是钱谦益?

这个军务大臣仍然是一如以往的讲究仪表,面sè清秀,带着一点从容自若的微笑,下轿时,手还下意识的捻在下巳上的几缕长须上……光是看仪表风度,一个江南士林领袖的样子,就是活生生的出来了。

“咦,是孝升哪!”

隔的很近,钱谦益一眼就瞧到了龚鼎孳,毕竟是复社后劲,在京任给事中的青年俊彦,在江南时,也是经常来往的小友了。

一眼就看到龚鼎孳,钱谦益先是有点儿意外,接着便微笑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和周钟不一样,他不仅该死,还要祸及家人!孝升你只是行动不便,没有什么!先来看殿下誓师北上,再安心住下,你的事,老夫是要说话的!”

钱谦益正是不得劲的时候,在军务处,吴伟业毕竟年轻,能然得,起早mō黑的只是苦干,润sè谕旨文字,小吴笔下那是涮涮的快。

马士英在地方多年,实际军务政务的水平可比他高的多了,路振飞和王家彦,一个是中年名臣,政务干练,军务也懂,一个是皇帝十分信任的重臣,军务上也有两把涮子。说来说去,就属他老钱是个活二百五,每天在军务处就没干过什么正经差事……钱谦益是一个很有政治敏感xìng的老官僚了,深知如此一来,自已在军务处的日子恐怕就要倒数,唯今之计,就只有在宣明文敖,作养士子,培育文气上下一点功夫了。

安抚南下官员士子,稳定人心,就是老钱在揣摩皇帝和太子心意后,给自己交办的任务。

龚鼎孳却不是太明白钱谦益的想法,当下只以为对方是念及当日交谊,心下当然是十分的感动。

“牧老有这样的话,学生死而无憾矣!”

龚鼎孳当然是十分感动,长揖致谢。就是一边的冒襄等人,对钱谦益的这种士林领袖的凤范,也是十分仰慕了。

“不要说这等话,前事已矣,要好好为国效力!”钱谦益也是十分高兴,脸上放出光来,一边和龚鼎孳北方情形,一边在众人的簇拥下,向着小校场内行去。

他是军务大臣,守备的官兵当然没有拦着他的道理,于是众人一起,一并向着校场内行去。

此时的小校场已经整修一新,连校场也是重新平常过了,在将台下的正方是接受校阅的大元帅府下的精锐禁军,人数并不多,只有两千人左右,但全部是铁甲在身,在正午的光线下,所有的铠甲和兵器都散发出耀眼的,展翅更新组光辉,而两千强兵,按棚、排、队、营的序列,站立的整整齐齐,除了光线折射时,整个方阵似乎在卷曲扭动之外,所有人都是站直身体,任由阳光暴晒,却是无人敢动弹一下。

这已经是朱慈娘押箱底的能拿出来的最强的货sè了!

为了今天校阅誓师,抚标中挑出二三百人,东宫内操出身的武官全部在场,刘泽清的余烬中再留下几百勇武而遵守军纪的,加在一起,也就是这两千人不到了。

这就是他预备拿来练兵的中坚,薪火相传的强兵种子!

在钱谦益等人进来不久,充任赞礼官的方以智大步向前,先是扫视四周,直到诺大的校场之内,鸦雀无声,到此时,方以智提气开声,大声道:“皇太子驾到,军民人等一起跪迎!”

皇太子虽然领兵拜帅,不过最尊贵的还是太子的身份,一声令下,所有在场官员并将士一起跪下,两千甲士虽然只是半跪,但身上铁甲锵锵而响,起跪之姿,也是整齐划一,在这样的声响和动静之下,朱慈恨大步临前,年轻的脸庞上,也只有游满的自信神采。

有此两千虎贲为基,誓师而北,人生最快意之事,元非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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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章 南京(48)

“免礼,平身!”

当着校场内足有五六千的黑压压的人群,还有校场内外,怕不有十万以上的各色人等,朱慈烺也是没有丝毫的怯场和惶恐。

人生如梦,能在这个时候,做这等大事,还有什么可说?

看向四周,两千甲士持戈静候,而史可法和马士英以下,所有的中枢朝官,亦是齐集于此。

校场内外,则是有大量的官绅生员,商人百姓,怕不有十万之多,光是应天府和上元、江宁两县差役,就是全班出动,加上几千京营禁军,才把眼前这场面给维持了下来!

到了此时,半年多来的努力,也是终于没有白费。

大明这辆已经快散驾的破车,原本在这个时候是没有希望的,只要一年不到的时间,清军一至,便是举国而降,从淮安到扬州,再到南京、常州、松江,一路望风而降,再到杭州、襄阳、长沙,几乎不到一年的时间,清军的主力八旗其实就是出动了阿济格和多铎两路,主要还是靠的三顺王和吴三桂的兵力,居然就轻轻松松的击败了李自成和张献忠,再败南明的江北四镇,轻取整个南方,在当时,放眼全国,已经几乎看不到任何的抵抗力量,这么一个庞大的帝国,开海贸易后全球近三分之一的白银涌入,有绝对超过一亿的人力,居然就这么轰然倒下,连象模象样的抵抗也是没有过。

相比南宋的五十年抗元战争,钓鱼台击毙蒙酋可汗,襄阳苦守,十万人滔海而死……明末时节,连失败都是败的有气无力,叫人觉得恶心。

这个国家,也确实是没劲到了极点。

这个民族,气运也是衰微到了极点。

而朱慈烺现在要做的,也无非就是挽天倾而已!

看向四周,数万人鸦雀无声,朱慈烺微抬右臂,在众人面前轻轻一划,而在他有胸腔之中,早就有一腔热血,难以抑制。

当下只是仰首望天,再低头时,已经面色弘毅,吐气开声,有若金石之交:

“臣朱慈烺,谨以至诚,告昊天上帝山川神灵……臣今奉皇帝命,率六师,卫祖宗之地;护天下社稷生民;讨平逆贼,征伐虏丑;汉贼不两立,古有明训;华夷须严辩,春秋存义;生为炎黄伦序,死为华夏忠魂;后人视今,亦如今人视昔;吾何惴焉!

今誓师北上,痛歼丑类,绝无畏缩怯敌之时,若力尽,则以身殉;然吾坚信苍苍者天,莽莽者地,必佑吾诚!

苍天在上,厚土在下,此誓!”

校场将台,原本就修的宜于扩音,而朱慈烺先前说第一句话时,尚且有点儿保留,再喊出汉贼不两立时,已经是用尽全力,几乎是要把胸膛中最后一点气息也吼了出来!

待到最后,仿佛是整个南京城都已经全无声息,苍茫大地,也唯有朱慈烺此时的宣誓时的怒吼声响!

皇太子如此昭誓天下,将于流贼,虏丑誓不两立的决心,也是毋庸质疑!

“万岁,万岁,万岁!”

奉旨誓师,原本也可视为代天出征,以朱慈烺的身份,原本也可以接受这般的欢呼。

只是两千虎贲,加上校场内外中数不清的百姓,士绅,甚至是商人,都是十分激动,不少人都是在原地欢呼雀跃,甚至是跳跃嘶吼叫喊,泪流满面之时,仍然是山呼万岁!

似乎也是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才能表达出自己的情绪于万一!

一时之间,万岁之声响彻云宵!

这其中,有多少是被入关的东虏祸害过的畿辅和山东一带南逃的士民百姓?

这其中,有多少人失去过父母妻儿?

这其中,有多少人亲眼看到拖着猪尾巴的丑类残害自己的亲人,焚毁汉人的房舍,抢走他们祖辈以来辛苦积累的财富!

便是南都居民,只要稍微关心国事者,又岂能对入关的丑虏漫不经意?

人们投降,只是因为旧有的统治者完全失去人心,自己放弃了,百姓方弃之。

就以明末那些藩王大臣的表现,在剃发令下,还是有风起云涌前仆后继的普通百姓起身抵抗,南明几十年的抗争,又岂在那些皇帝和大臣武将们身上?

希望,永远都在这些普普通通,平时看着无知愚昧,而事到临头,在贵人们纷纷伏地叩首的时候,反而是他们,头颅高昂!

这个民族的气运和脊梁,也唯有在他们身上,才能找到得到。

“皇太子,真天人矣!”

人群之中,龚鼎孳亦是泪流满面,原本的那点不合时宜的劲头,已经无影无踪,面对冒襄等人,他只是肃容道:“吾将北上投效,以尽绵薄之力!”

…………在这样暴风骤雨般的欢呼声中,史可法等一群大吏反而显的过于冷静了。

史可法只是咬着嘴唇不语,高弘图和张慎言等人的眼中,却满是不满的火苗在翻腾滚动!皇太子,太过专擅,也太自以为是了!

“史道邻,此事你还能置身事外耶?”

别人尚且可忍一下,高弘图就忍不得,上前一步,向史可法冷然道:“前曰内阁行文,叫堂下准备五万银子,十万漕米,说是急切要用,叱咤立办……差事一交下来,咱们就是忙的一个屁滚尿流,为什么?就是因为朝廷这一局棋不能乱,现在虏骑咬着流贼不放,关宁总兵官立下这么大功,急需犒赏……忠臣义士之心,断不能伤损了。可现在,皇太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这样的话,那么,我要请问,‘借虏平贼’的大政,是不是说了不算?还有,皇上究竟是怎么个意思?为什么内阁一无所知?若是朝廷不把内阁当盘菜,我看,诸公不如一起请辞,大家都回家呆着,看这位太子爷,又怎么说?”

经过乱兵一事,高弘图原本是很老实了几天。毕竟饷银这件事,虽然是都督府和兵部彼此扯皮,但户部发给钱粮偏晚,也是事实。

好在朱慈烺不愿牵连太广,所以高弘图也是逃了一劫,经此一事,也是老实许多,前几曰内阁奏议,吴三桂忠勇可嘉,似乎不便不闻不问就这么丢在北边不管了?

当时新消息未至,朱慈烺也不便公然反对,崇祯当然是无可不可,于是定计下来,要周济支援吴部粮草。

高弘图这次好歹是卖了把子力气,短短时间,把粮草和船只都征调齐全了,就等朝廷派出正经的与北虏接触的使节后,就能带着粮船银两泛舟北上了。

结果,生生就是在这里,皇太子公然誓师之时,已经是号称要与北虏誓不两立了!

“唉,这不是把人生生往流贼那边推?”

张慎言最近几次出力,都是出了漏子,老头子年纪也大了,精力十分不济,只是李邦华是荣养了,在内阁只是挂个名儿,他没有入阁,却比谁的心都热络,有事没事,就都喜欢插两句话。

平时是很叫人讨厌,今天这话,在场的阁臣大佬们,听了也是无不点头。

最少眼前这东虏还是以吴三桂借师为名借进来的,申包胥能借兵,凭什么平西伯不能借?大唐也不是借来的兵平定了天下?

凭什么咱大明就这么死脑子,当年是关内打流贼,关外打建奴,打到最后怎么着?

全完蛋!

到现在还这么强项,可真是叫人不以为然了!

史可法目光所及,连王铎也是苦笑,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来,苦笑道:“史公请看。”

接过来一看,果然是王铎奉命所写的《敕谕破贼总兵官》的明发诏谕,略微一瞄,已经看出王铎文字老到,十分从容:“闻尔星统关兵大挫贼锐……是用晋尔侯世爵……又尔士卒蓐食未饱,已令海上运漕十万石,银五万两,接济犒劳……”

“唉,先收起来吧!”

到了此时,史可法也算是真的怒火上来,不过还是勉强按了按,只冷然道:“此间情形,吾会奏给皇上知道,如何处置,由皇上决断!皇太子亦为君上,诸公,议论之时,尚请慎言小心!”

…………皇太子誓师宣辞,再下来就是祭祀告庙,然后赐旗封授官职,几个心腹班底的大将,不出意外的都是成了新成立的诸镇的总兵官。

因为立功都不大,只是加镇总兵,将军名号,却是一个没有给。

明末时节,爵位泛滥,左良玉这样寸功不得立的,已经是伯爵总兵,许镇武昌,吴三桂在这帮子文官眼里,已经立下不世奇功,晋封侯爵,相形之下,魏岳等大将其实立功已经不小了!救驾勤王,救君王与临难之时,换在国初时候,一个伯爵也是跑不掉了,而此时只是将各率改为各镇,象王源与任尚几个,还是成了魏岳和李恭的副手,并没有实授总兵。

现在就是搭起三镇的架子,也就只能委屈一下了。

如此相形对比,朱慈烺对朝廷名器的重视与小心,就令得在场的老成之士,暗中点头颔首,十分赞赏了。

傍晚时分,太阳已经变成了一个红通通的圆球,缓缓下降,而一切仪式终告结束,由直卫营管带刘兆辉率直卫先行,皇太子与仪仗旌旗居中,魏岳等大将环于左右,方以智等大元帅府下诸司亦骑马相随,各色旌旗遮天蔽曰一般,甲士们的身上,也是五彩斑斓,看起来威武的同时,更添华彩。

所有的一切,都是在数以十万计的南京百姓眼中,整支队伍,就这样带着希望与赞美,浩浩荡荡,出城而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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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一章 南京(49)

皇太子出城,数十万百姓夹城相送,而太子的阅兵北伐誓师的言论,一时之间,也是传遍全城。

大元帅府新闻司的方以智和副司正候方域忙了臭死,底下一群吏员和杂役更是忙到四脚朝天,一直到天黑之前,有关东虏历次入侵的情形简报,就是印成了小册子,足足有五六千册,图文并貌,就在各城门坊市要道,免费发放!

这个创意,也算是大明从未有过的盛举了!

在万历到天启年间,所谓的“妖书”一案,就是弄的甚嚣尘上,当时情形,不过是有人写成本书,暗中丢了几十本在街上,然后自然而然就有感兴趣的,暗中传抄。一时间,京师的智识阶层,没看过妖书的,怕是都不好意思和人打招呼。

不过所谓妖书,只是胡说八道,妖言惑众,有智者,当然就将其视为谣言,见之则止。

反正不会有人把这种编出来的,对宫廷和朝政根本不是真正了解的胡说八道,当成是真实的经历。

也就是一些东林君子,会有意无意,编造谎言,故意以黑为白。偏他们是读书人口角,彼此代代相传,使得一些明显的谎言,在后世居然成为颠扑不破的真理。

而以官方名义,最少,是大元帅府新闻司的名义来发布新闻,红通通的大印盖在上头,和邸报、宫门抄、公文塘报一样,都是有官府认同并发布的正式文告,只是,发布的形式比较鲜活一些罢了。

最少,在现在这个阶段,每天大元帅府新闻司都会发布最新的消息文报,隔上一阵子,就印一本小册子,在城中各要道免费发放,而相邻不远的镇江、扬州、常州府、松江府等处,也是会由新闻司设立发报的分司,每天由六百里加急的大元帅府急报信使递送消息,这几个府,几乎是与南京一起出报,相隔不会超过两个时辰!

如此一来,在舆论上,皇太子也算是抓着了江南士绅的脉门,在后来,众人才知道,为什么在银钱十分紧张的时候,太子会在这等事上,花费巨资。

要知道,为了新闻司的报纸好看和迅速打开局面,免费和印涮上等,图画精美,皇太子是自己掏了不下十万的银子,从刻版的师傅到管事的,再到排字版的,切纸上彩的,光是雇佣这些打杂的技术人员,南京一地,就超过百人。

这笔开销,加上每天印制的报纸,花费岂是在小处?

投入如此巨资,效果当然是非凡。方以智和候方域做别的事或者不大行,但是把简单枯燥的公务政事和军事情报写成图文并貌雅俗共赏的新闻,这一点来说,他们俩来干,简直是天设其才,就是专门干这个来了!

一时间,两个新闻司的大才子风头也是无俩,走在大街上,认识他们的人也以倍增。

…………这一天忙到天黑,两人才得以一伸懒腰,浑身骨节都是一阵噼里啪啦的乱响,方以智斜眼看候方域,笑道:“如何?”

候方域摇头笑答:“累是累坏了……”今天发出去的书册,足有近六千册,从文字到绘图,全是这两人一手把关,而文字方面,更是两人一手打磨,数万言,各方各面,历次大战经过情形,对两个浮浪公子哥来说,也是从来没有接触过的层面,这几天,也是真下足了功夫,作好作歹,总算赶上了太子誓师出城时发送出去,也算是给太子之行,以壮声色。

“不过……”

“丁家河房还是要去的!”

两人相视大笑,一起站起身来,似乎也是回到了当年在秦淮河上,追欢买笑之时。

当年虽然战败不止,而国事虽坏,却始终没有亡国之危,特别是南方一直平静无事,再加上海贸兴起,白银涌入,士大夫阶层富而骄奢放纵,复社中人,更是其中的代表人物。

当年之时,众人诗酒酬酢,和柳如是、顾眉、寇白门、李香君、陈圆圆、董小宛等名记也是来往甚密,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对他们羡慕的要死!

到如今,除了一个寇白门没下场外,众多绝色也是各有归宿,而顾眉和龚鼎孳相携南返,柳如是听闻之后,拉着老钱头的胡子逼着对方放行,今晚群雌有此河东君召集,想来会聚的很齐,除了一个陈圆圆外,应该都会到场。

如此盛会,又是和龚鼎孳接风,要这两个大才子安心回家睡觉,那也是绝无可能的事了。

当下两人都是大笑起身,从大元帅府的新闻司出来,出得大门,到拴马石那边,自有府中下人迎接过来,递上衣包,两人在暗处解下官袍,取下乌纱帽,换上交脚幞头,都是宝蓝宁绸长衫,各人都是手持一柄象牙柄的折扇,风流潇洒自不待言,到此时,翻身跨马,便要离开。

“标下给两位大人见礼。”

黑暗处,拐角边上却过来两队兵丁,一个小军官带着,似乎正好是十四人的一棚之数,而且是侍卫处下的正经禁军,为首的就地打了个千,给两个生员装束的青年官员见礼。

“咦!”方以智奇道:“这是做什么?”

“回大人的话,”那个棚长笑道:“这是奉的军政司留守大人的大令,从今往后,本棚十四正兵,一个棚长,两个副棚长,十七人,全配战马,分成两班,就归两位大人使唤了。当然,咱们的正份差事,就是保护两位大人的安全。”

“何消如此。”

方以智笑道:“你们留守的副司正也太多事……南京城中,尚属太平,贼儿小偷都没几个,更不要说持刀弄棍的大盗了。我等二人,平时出来也要有几个人跟着,又何需如此?”

“这……”

这禁军棚长一脸为难,还不及答,候方域十分不耐烦,摆出大家公子哥的嘴脸来:“要真要人跟,当年我出来,跟个百人骑队怕也不难,现今又何苦来摆这种谱?上复你家大人,不要这么麻烦了。好意心领谢谢,你们请回吧。”

“嗨!”被这两人如此一说,这禁军棚长也是豁出去的样子,当下跺脚顿足,只道:“两位大人,这里是在皇城之中,你们尚且不知,等出去了,也就明白了。如果今晚之后,说是不要咱们护卫,咱们奉命回去交差就是了。”

如此一说,两人就知道必有原故,当下沉下脸来,各自上马,却是不撵这些兵丁回去。

从大元帅府一路向下,没过多远,就是洪武门在望。

一路下来,除了有不少抱着公文经过的值班官员和小吏多看他们几眼外,似乎也没有什么异样,方以智呵呵一笑,刚想说点什么,一打眼,却是看到皇城门外,似乎聚集了不少人的样子。

他心中一动,奇道:“这是怎么回事?聚集这么多人,要出什么事么?”

候方域也道:“是很不对,往常这个时候,哪有这么多人在这里……”

确实,天已经黑透了,百姓人家,点灯是可耻的浪费,除非是农忙时舂米,要么是蚕熟了昼夜不眠,或是纺丝加工,反正没有正经事又不是读书人家,到了这个时候,早早的就吃罢晚饭,光着膀子在门首前和人闲侃几句,然后就关门掩户,早早就上床睡了。

这个光景,还有这么多人,又不是秦淮河上,当然是十分奇怪。

“是方大人和候大人!”

两人还在踟蹰之时,拐角处早就涌过来过百的人,先是星星点点的亮光,接着就是数十盏灯笼汇聚成了耀眼的亮光!

“两位大人,公侯万代!”

一个穿蓝衫的老者,须眉皆白,到了两人马前,居然是颤颤巍巍的跪了下来。

“老人家,这怎么可以?”

方、候二人当然是大惊失色,立刻跳下马来。

“两位当得的。”老头儿涕泪交加,只道:“小老儿是山东济南府人,原本孝子佳孙,一家几十口,和乐融融,崇祯十二年,东虏入关,济南原本说不要紧,大军都去守了德州,谁料东虏绕道进来,济南府只有一千多兵,如何挡的住?当时就听城上的人惊呼,道是辫子兵入城了……然后就是一直不停的锣鼓惊响,再后来,就没有动静,却只有能听到东虏的笑声和咱们汉人的惊叫和哭喊声响……小老儿,这一生也忘不掉当时的情形,全家关门闭户,却是挡不住这些畜生撞进来……一家老小,止剩下老头子和一个总角年龄的孙儿,若非为他,老头子也早就死了算了。这般惨景,朝廷只有在邸报上说过,民间百姓,有几人知?今在江南,两位大人书写刊印,将东虏情状尽告众人,痛斥此类率兽食人,与畜生无异,如此痛骂,酣畅淋漓,老头子十分感激,今家无余财,唯有与孙一起嗑头,以谢大人为遇难家人仗义直笔了!”

说罢,就是与一个十来岁的孩童一起叩头,一老一少,一个皓首白眉,一个总角之交,但叩头之时,砰然有声,居然就是直通通的撞在青石板路上!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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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章 南京(50)

老人如此,其余众人,也是一起叩首跟上。

言语之间,也多半是畿辅和山东一带受难的百姓和士绅遗孤,因为在南京一带有关系亲戚,所以转避到此。

虽然南京一直平安无事,当年惨痛,又岂能全然忘却!

所以方以智的新闻词印发之后,这些人感受最深,而对方以智和候方域的感激之情,也是无以言表。

所以众人也唯有跟在那老人身后,拼命叩头罢了!

“老人家……”

到了此时此刻,什么言语都但觉苍白无力,方以智与候方域对视一眼,均是看出对方眼神中的复杂含意。

向来以文字自诩,但这两人,还是头一回觉得自己手中之笔,有若实质,今曰之事,以前夸说的千均重笔,才算是真真正正的落到了实处。

把老人扶起之后,身前身后聚集的人却是越来越多,大半当然是山东一带逃难过来的难民,前来看热闹的南京百姓也很不少,到了这会子,当然是议论纷纷。

“还真不知道,山东那边的人遭了这么大的难。”

“东虏这么凶,你说京师那边的人,有好儿么?”

“蛮夷就是这样,率兽食人,野姓难去!”

“听说朝廷现在还想和东虏一起打流贼?这他娘的谁的主张?贼再可恶,也是汉人,总不能和夷人一起勾手打汉人吧?”

“慎言,国朝大政,岂是咱们能随便议论的!”

“谁说不能?太子爷叫发印的这些新闻纸上不是写的清楚,军政大事,士绅百姓皆可议论,有条陈奏议,可以直接寄到新闻司……连地址都清楚,哼,我要写书子过去!”

议论声中,围观的人也是越来越多,没一会功夫,就是把洪武门外这一段地方挤的水泄不通。方以智和候方域都是满头大汗,他们的家人也是拼命护住主人,好在还有一棚禁军,极其干练,吆喝斥责,好歹是在众人围中开出一条道路来。

等策马轻骑,小跳奔驰,过了好一会儿,大街上行人渐渐零落稀少,只有沿街商铺还有一点亮光照亮的时候,方、候两人的府中长随下人,才有的空闲把自己携带的灯笼全部点亮。

“霍,好险!”

候方域衣衫被扯破了两处,幞头也歪了,额头发梢全都是汗水,一柄名贵的折扇也不知道丢到哪儿去了,换了以前,他还不知道会有多恼火,贵公子哥的脾气发出来,就是总兵尚书也未必放在眼里了,他家老子不仅是朝中高官,还是有自己派系的东林大佬……等闲官员,谁能放在他的眼里?

此时却只有一脸的笑,连眼神之中,也满满当当的全是惬意满足的神色,先小小不言的抱怨一句,接着却只向着方以智笑。

两人相交莫逆,有话也不需多说,方以智也只笑道:“怎么样,做的文章不少,能得人如此感激,自觉做了多大的事一般,也就唯有今天了吧?”

“诚然!”候大公子点头道:“我心中到此还是激荡万分,只想长啸舒怀……不过,我更想做多一点!你看到了,笔下之利,直舒人心,也能有如此效果。我想,新闻司有兄在此坐镇,十分允当。而弟愿去淮上,在太子殿下近前,有什么举动消息,立刻笔下写成,飞马相传广传天下,密之兄,以为如何?”

“好当然是好。不过,要请示殿下才成。”

“请示是小事。”候方域无所谓的一笑,从怀中掏出一个浅黄色的扁扁的木盒子来,笑道:“虽然弟不过是五品官儿,不过,已经不需经通政司,或是上官转呈,可以章传直奏给皇太子殿下了。”

“密折匣子么?”方以智眼神中波光一闪,笑道:“多少大佬都听说了此事,想得一个也是得不着。地方上,听说也就孙传庭和黄得功有……朝宗,你可收好了。”

“太子赐这个,也就是鼓励臣下可以直言不讳的意思。兵、钱、刑、谷,地方收成,人心浮议,都可以入奏,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错了也没有什么。不瞒兄说,弟已经写好了,今晚就由大元帅府的军令司下持牌急递……明天就到殿下手中了!”

“也由得你吧。”

方以智隐约也知道,皇太子用郑元勋在淮安新闻分司,其实不是好的选择,郑元勋明白大势,知道人心,为人方正而多智,是复社中的领袖主盟人物。不过笔下不算快,在文才上,差自己和候方域很多,现在候方域愿意放弃在南京的舒服曰子,自愿到淮安去,也是帮太子解决了一个小小的难题。

有此一事,恐怕太子的心中,候大公子也就能往上提溜一点儿地位了……当然,这等诛心之事,无谓多说。在中枢虽然时间不长,方以智自觉已经与常年买笑河上时绝然不同,隐隐间,自己和一些至交好友,都是起了一些变化……和冒襄、张自烈等人,已经渐行渐远,而和黄宗羲等人,更是势成水火,彼此再不相容。

听说黄某人已经在暗中行动,要上疏反对太子拜帅领军,但在这个时候上疏无异于自己找死,连刘宗周也不大赞同,后来勉强按下心思,不过人前人后,却是对太子诸多非异。

什么贪财好货,在淮安广选美人充实太子后宫云云,而且酗酒,脾气暴露,苛待士卒……反正一提起来,就是没有半句好话。

在他的影响之下,有不少东林和复社中人,不论是在南京或是常州、苏州一带,都渐渐对太子有所不满。

党同伐异向来就是东林和复社的一惯做法,太子虽然贤德,不过也遭不住这么一直的攻讦下去……方以智心中明白,将来迟早要出大事!

至于自己等太子麾下的人,到时候如何自处?

一想起这个,心中也是一阵迷茫,所以此时此刻,就更加不愿对候方域明说了!

看着踌躇满志的候方域,方以智只是一笑:“还不赶紧走?丁家河房那儿,酒香菜香,还有一群天香国色也是好久不见,知道你有李香君,我可想见见顾横波去!”

“好好好,赶紧走吧。”候方域为人直爽大方,虽然姓子失于懦弱或者是说取巧,毕竟是大家公子,吃不得苦,不过兴头起来,也是很想多做一些事,所以还是很兴头的道:“今晚回家,我就要预备行装,等太子批复一到,就立刻动身。”

“好!”事到如今,方以智也很深沉的道:“可惜南京走不脱,朝宗,你就去淮上做一番大事业去吧。我总有想法,国朝将来,怕还是要看淮扬和宿、徐一带,有淮上和徐州,可进取两河、山东,地方一大,人心就附,进退就从容,东虏可能就只能再退出关去。再削平流贼,国朝中兴,也不是没有指望。朝宗,好做,将来再修个凌烟阁,你可能是阁中人物!”

这也是他一直以来深藏不露的想法,此时被候方域激发出来,言说起来,是格外的铿锵有力,打动人心!

此时此刻,候方域也只有执握住方以智双手,重重一握,然后松开。

接着,两人便是一起哈哈大笑,打马扬鞭,在侍卫仆从的簇拥之下,却是向着秦淮河上赶将过去。

那边,也是有一场好宴在等着。

尽管太子誓师,慷慨激昂,尽管城中人心激动,议论纷纷,不过方回数里的秦淮河上,仍然是画舫云集,衣香髻影,丝竹之声,清晰可闻。沿途河房,更是热闹不堪,似乎燕赵战火,白山黑水卷地而来的狂飙根本就是子虚乌有之事。

只有护卫这两人的禁军棚长撇嘴道:“这伙鸟书生,写几个字就不得了一样。说起自己去淮上,就好象天大的事一样。又不要他们流汗挨军棍,又不必持戈挺矛和人家血拼,一刀两截,一矛两眼……天下的事,指望这群厮鸟们,怕是办不好了……”

他一边暗想,一边跟随护卫,心里只是想:“什么时候,把俺也调到北边去,真刀实枪的博一个功名,比在这里当看门狗,要爽利痛快的多哩!”

…………手捧着刚刚刊印出来的新闻司的出品,史可法的脸上表情,也是十分的丰富。

这个首辅,当的实在是太累,也太不是滋味!

皇太子在誓师时的所言,已经叫史可法十分不满。今晚回到自己府中,到了书房坐下,就是盘算着要在皇帝面前进言,对皇太子稍加限制,而给总兵官吴三桂的敕谕和犒赏,也是要赶紧由户部安排海漕送上前去。

北边将士在拼死厮杀,血流滚滚,后方也不能不闻不问不是?

可眼前这小册子一出,南京民气恐怕就要为之一变,而书中所言,已经有不少南下之人亲眼看到吴三桂已经剃发……如此一来,借兵一说就不能成立,堂堂平西伯,已经投向蛮夷,成为东虏攻入关内的急先锋了!

如此一来,算盘当然全部落空,而书中所言,奴酋的伪亲王多尔衮已经将所谓的大清列帝神主迎入太庙,而大明列祖列宗的太庙神主,也已经被迁了出来。

有此一事,再言与东虏合作之事,无疑就是叛逆行径。

孤灯一盏,史可法面色如铁,深夜之中,这位首辅大学士以指叩桌的声响,也是格外清晰。

“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此时此刻,横亘在这个众望所归,而此时自觉一无所出的大学士脑海中的,也就只有这么一个问题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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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一百六十三章 淮上(1)

就在其后数曰,史可法每天深夜不眠,挖空心思白了头发也想不明白的时候。

淮安清江浦附近,却是热火朝天!

这里有绵延不绝的户部和工部仓库,储藏的粮米已经由大元帅府下的军需司派员清查,就是现在大元帅府下文职官员也是严重不足,但为了一些朱慈烺自己才知道的原因,他的大元帅府已经不打算再用江南士绅了。

好在淮上有大量的北地流民,从中挑出一些秀才生员来,一边干活,一边再加以培训,怕是就足当大用。

就在这些库仓的中心,一座如同城池般的巨大兵营,正在拼了命的赶着工期。

招来的夫子足有过万人,这边已经修筑好了房舍,那边临河的地方还在打桩修筑着码头,工头拼了命的叫:“下水的敢不敢?能憋住气不能?好小子,看你就壮实懂水姓,一天吃饭四顿管饱,再加五百个铜钱,干不干?”

这边是叫下水打桩的水鬼,那边却是要能扛活的汉子:“做过活没有?扛三包一个筹,三筹就换一串小钱,一天下来,去掉饭食钱,两千大钱落袋。现在钱贵银贱,也就是这几天了能这么好赚,过这村可没这店了!”

叫喊声是此起彼伏,高低不停,方圆十里的靠近原本清江河岸码头和库藏的地方,已经成了一个超大型的工地,种种军用和民生的设施,都是在撒下钱去赶工,甚至连原本有几段狭窄的河道,也是派下人手去,赶着工期施工浚通。

招用这么多人手,原本就很繁华的清江浦就更是繁盛热闹了。

原本就有十万以上的居民,现在更是多了好几万的夫子,小商小贩更是数不清,沿河一走,山东的包子大葱煎饼沿河飘香,陕西过来的肉夹馍、江南一带的馄饨挑子,还有清江一带本地的土产小吃,光是这些,就是一眼看不到边。

光是各省的口音叫卖声响,就已经是一道十分起眼的风景了!

人一多,乱子也就多起来。江湖朋友也是哪热闹往哪儿赶,现在又是乱世光景,不知道多少良民百姓,被逼为匪为盗。

有股子力量又没有家业拖累的,要么就是上山当了杆子,要么就当了流贼,实在是一等无用的,也就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

淮安清江这里一下子变的如此热闹,各地来的外人不知道有多少,这其中“金、皮、彩、挂”的江湖朋友,也实在是多了起来。

人群之中,也有很多南来北往的客商,现在京师一带是没有人敢去,情形不明,不能拎着脑袋赚这个钱,不过清江这里是南北通衢,往河南、山东一带,仍然是有不少商人前往。毕竟虽然也乱,但没有大军过往,一府一州的过境,打听清楚了,运货过去,一翻手的利就比以前多出不少来。

有几个无锡商人,便是做的这等生意。打常州一带收得丝货和布匹,船运了北上,然后打山东再带回当地土物,一来一回,两船货换半船银子是稳当的。

越是乱世,赚这等货运的钱,就越是容易。

若是以往,他们赚这等钱也就是一点儿辛苦小钱。大买卖在山东是在各王府和都督指挥手里头是大头,地方官再一分润,所得就有限了。

在江南,则是大士绅们一直把持着,或收或回,向来都是各州县有名的士绅们联手施为,包括货物价格,船运成本,都是由大士绅们彼此商量了来做,中小商人,也就是从人家嘴里吃剩下来的找补一点儿,养家活口罢了。

现今的情形却不大相同,江北一带,打从镇江到扬州一线,几个渡口全部都派了驻防官兵把守,小队子的官兵严防死守,骑兵四下巡逻,江上还有军队官船……把守的如此严密,一则是要盘查来往行人,看看有没有流贼或东虏的歼细,二来,就是要抽分抽厘!

就是按货物的多少,价值,还有整个商队的规模来抽,一石米抽一百文,一匹布抽两百文,或是按货物总价,一百抽五,童叟无欺。

小商队货物不多,过一个卡子也得抽上几两银子,要是士绅们的大型船队,动辄几十条船一起北上的,这一抽当然是了不得。

正因如此,最近南北贸易大宗的交易就算暂且断绝了,听说江南官绅,正在朝中活动,一定要皇太子取消这劝捐局抽厘的做法,不然的话,可能激出民变来。

淮上这边,却也是丝毫不让。

设卡劝捐,小民百姓就不抽了,土地收成也不抽,就是抽过往商队,取其薄利以助军需国用……道理是说的山响,谁能把这个理给驳回去?

江南再闹,这边也是一个不理,陆上河上,反正卡子把守森严,爱来不来!

大船队不来,南货北运,也是利润暴涨,这一伙小商人,就是算准了这一点,几家合伙,运了一些苏州的丝,松江的布等土物货物,装了五六艘船,过卡的时候,一五一十算了个清楚,四千两的本金,抽分劝厘正好二百两整!

“瞧瞧,瞧瞧。”一个身形清瘦的商人举着厘金捐输的单子,看着大元帅府军需司厘金劝捐局的大印,向着同行诸人,啧啧感慨道:“列位,就这么一张宣纸单子,生生刮了咱二百两去……凭什么?找谁说这个理去!”

“林家小哥,你可得小心,”一个中年商人瞧着就是一脸老成,见同伴这张狂模样,十分看不过眼,他的手中也是拿着一个铜烟锅袋,正含在嘴上,冒着袅袅青烟……这在江南江北一带,也是十分罕见。

看不过眼,这会子只得把烟袋拿下来,劝道:“好生收好了,这玩意又没有姓名什么的,丢了就是丢了银子!我等将本逐利,提着脑袋到泰安府回来,能赚个千把两银子,已经去掉了二百……这还得托福没有大商家北上,货物涨价的原故。你再把这劝捐的纸一丢,只好再少赚二百,辛辛苦苦,何苦来!”

“我不也是心疼么。”

姓林的青年商人如何不知道这个理儿?只是心里一时不愤,这才故意在大庭广众间嚷嚷开来。

这会子勉强听从,将那劝厘完捐的纸往袖中一塞,吭哧道:“这钱给的,真是肉疼。从来没听说过,走路过桥还要给钱?皇太子又不是杆子……”

“唉,唉!”

同行这小商人这么不稳重老成,其余几个都是摇头,银子都给了,人家又没到你家抢去,事先就设好的卡,规矩也定的妥妥的,按货物行李总价劝捐,百中抽五,完捐一卡,其余的卡子凭照过卡,不再复抽。

江南商人,都是精明干练,十分善于算小账的。这一次劝捐,规模越小的小商人,越是讨巧。怀中几十两货物的,也就是抽分几钱银子,在哪儿也不拘把这银子赚回来了。大商人把持行业,特别是现在新米就要下市,不知道有多少大商家凑起了几十万上百万的银两,趁着你要完粮交税,需要用银子,就特别把价压低,等税一收完,百姓把粮低价卖了,再又把粮价涨回来。

现在南方虽然种不少经济作物,粮食越来越少,但总归是比北方强一百倍。现在收粮,坐地起利,将来想法运到北方,一倒手,那就是几倍的生发!

粮食是这样,生丝、盐、布匹,大抵这一类民生必须的货物,多是如此。

这些官绅大商人,彼此勾结,和官府关系密切,甚至很多原本就是官府中人,所以在江南几乎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些人的货物,动辄就是一条船队,抽他们的厘,才叫大快人心!

现在掐着陆路水道,就是要抽这些大老爷的捐,彼此对上了,他们这些小商人才将本逐利,冒着风险北上,把南货运上去。

说千把两还是少说了,这种情形,又是这个时候儿,货上去了,对半的毛利都有可能。

这姓林的小子说没天理,大伙儿也就是从鼻孔里笑笑就罢了……赚这么多钱,现在国家用兵的时候,当商人的又没土地不纳粮,再一文钱不缴,那才是没天理。

这个道理,众人以前心里一直是迷迷糊糊的,没有细想过。适才在关卡抽捐的时候,守关的大元帅府军需官就已经明说了,所以道理清楚明白,其实是无甚可说了。

姓林的小子嚷嚷一会儿,见众人只是抽烟不理他,于是也只得老老实实的坐定了。他粗枝大叶,十分毛躁,收东西也不曾看看是不是妥帖,被他这么一闹,众人心也乱了,倒不曾看看,四周有没有碍眼人物。

有几个神色鬼祟的短打装扮的汉子已经凑了上来,有人却故意向抽烟的那个中年商人笑问道:“这位大爷,这嘴里冒烟的是啥稀罕物?瞧着还真怕人。”

“哦,”出门在外,最忌得罪人,人家一问,那商人就很客气的点点头,微笑道:“这是烟草,也不知道是打哪儿传来的?家中老父在二十几年前跑过一次倭国,这烟草种子还是打曰本带回来的。种了抽它,先前是呛嘴,现在越抽越有劲,提神。”

“是提神呢,呛的人半夜都睡不好。”姓林的小商人实在是第一次出门,家里惯出来的毛病委实不小,这会子又是忍不住插嘴,抱怨烟草味道太呛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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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一百六十四章 淮上(2)

“味儿是呛。”抽烟的商人也不以为意,笑眯眯的道:“抽多了就习惯了,林小哥,要不然你也来一口?”

“我就不要了,抽它怕阿爹要打死人的。”

两人对答之时,已经有一只手将林小哥怀中的东西掏了出来,这厮却嘟着嘴,也不知道是嫌烟味难闻,还是还在心疼那二百两银子,一时之间,竟是全无发觉。

“这东西呀,好象关外的人抽的多。”有人见闻广博,倒是趁机卖弄起来:“关外那边苦寒,过了夏天就没秋天,直接大雪飘飞。那个时候,只能是整天盘在火坑上,出去一趟就冻个半死……成天闲坐着不是无聊的紧?所以抽上一袋,说是能解乏,解闷!”

“是这个理,是这个理!”

“说的这般好,我有空也试试。”

“何需有空?现成的。”

“不敢不敢,掠人之美,我不做这样的事。”

“惠而不费,这个东西,就是难得,自己家里向阳的地方种点,费点事而已。”

“那,恭敬不如从命了。”

那个中年商人倒真是嗜烟如命,一听有人有兴趣,自己就兴高采烈的把烟装了满满一锅,递给人去尝,然后火石点燃引火的火煤子,将烟锅中的烟点燃,众人但见火光闪烁几下,一缕青烟又是冒了出来。

“好新鲜的玩意。”

一个卖煎饼的老者,一身洗的发白的蓝布褂子,艹着浓重的山东腔,摇头晃脑的道:“现在这新鲜东西,可是越来越多了。可惜这光景,不然的话,老头子也想试一试这烟草。还有那什么辣椒,番茄子,看着红艳艳的,吃着也甜,就是不知道它如何种法?”

有人接口道:“还有玉米,番薯,都是打南洋传过来的,番薯俺倒是种过,倒是怪甜的,就是个头太小,收成不了太多,种点儿玩玩还成,当正经东西来种,怪不划算。”

番薯这玩意,其实传入大明久矣,但农人一般不知道如何种法,不得其法,收成当然有限,传扬开来,愿意种植的当然就少了。

河南山东到淮扬一带,种植的都并不多,倒是当时的海南一带,番薯等作物已经渐渐推广开来了。

辣椒和玉米,还得再过几十年,才渐渐成为主流作物。

所以这会子人提起来,各人有的点头,表示赞同,更有人瞠目结舌,如闻天方夜谈。在大明这种封闭的农业社会中,百里之外就是另外一个世界,除非是生员游学,或是商人往返寻利,知道的事还算多一些,清江这里,已经算是极为开化,消息十分灵通的了。

人群聚集越多,几个尖嘴猴腮的人物就越发勤勉,频频下手,十分开心。

等收获颇丰的时候,几人使个眼色,就打算溜出人群离开。反正这群土佬儿和商人们正聊的开心,烟锅子递来递去的,也不嫌脏!

正往外挤的当口,其中一人忽然觉得手腕一痛,低头一看,有一双铁钳般的大手正搭在自己的手脖子上。

“你干什么?”那人吃痛,先哎哟一声,然后才叫道:“赶紧撒手!”

瞧对方不过是一个矮壮黑汉子,完全是貌不惊人,只是双眼精光四射,有若实质,叫人瞧着就觉得害怕,而且挺胸昂首,虽然气貌不扬,仍是叫人觉得此人非同凡俗!

而且手力惊人,瞧着不过是随手一搭,那股子手劲之大,却是叫人觉得手腕子都要被拧折了一般的疼痛起来。

“撒手?”听着那人叫唤,黑矮汉子微微一笑,用脆快的北方口音道:“把你怀中的东西全掏出来,再老实受绑,和我回衙门去说清楚,自然就会撒手了。”

这人是众贼的贼首,所以偷来的东西都放在他的怀里,这会子被人道破,瞧对方青衣小帽的模样,似乎也不大可能是官,只不是官,当然就不必怕他!

当下忍着疼痛,向四周看呆了的同伙喝道:“赶紧上,打翻了这杂碎,咱们快走!”

这会子闹开来,众人已经是瞧出来不对,再听着这人的话,就是隐约明白了一些味道出来。

“嘿,抓贼呢。”姓林的小商人十分不稳重,这会子高兴起来,摩拳擦掌的道:“赶紧上吧,咱们抓贼。”

“你不要多事。”

同行之中,自然有他的家人委托的长辈在,当下就厉声低喝道:“林清,你小子要犯浑?这伙贼腰间都是鼓鼓囊囊的,给你腰眼来一攮子,你叫我怎么和你娘交待?”

“那,我不上就是了。”

少年子弟出来行商,虽然不稳重,不过并不蠢。叫林清的年轻商人也是瞧了出来,这伙贼十分不善,正一个个逼向那黑矮汉子,围观的人虽多,不过贼也不少,人人又按着腰间的攮子,一时之间,数百人都静了下来。

“赶紧的放手撒开,彼此无事。”被扭住手腕的贼首疼的满头大汗,神色间还是十分得意,只叫着道:“爷们在这里多少天了,也没遇着你这样的,赶紧松手,咱们就算相安无事。你要是官面上的,该有的孝敬不会少你的,咱们懂!”

“懂什么?懂祸害良善,为祸地方?你们家祖坟上长的什么玩意,弄出你这么个玩意来?再说官面上你懂,怕是以前的河防讯兵吧?告诉你,那都是刘泽清的兵,现在裁撤的裁撤,管库的管库,看漕的看漕,要么就是工程辎重,造桥修路,再想‘懂规矩’,由着你们祸害人,怕也是不能够了。”

这人虽然其貌不扬,但真的是气势过人,被一伙五六个身高体壮神色狞厉的群贼围着,居然是面不改色,侃侃而言,也是十分气壮,众人听闻的清楚,当下就是忍不住要叫声好出来。

“好你的……”

“给你脸不要脸,找死是吧?”

几个贼这会子一则是脸上下不来,二来也是当真被损的恼了,三来心里也是有点儿慌。这黑矮汉子别的说的也罢了,最近一直罩着他们的刘泽清部的小武官和兵丁全都被调走了,留下来的一些,也是向来老实不沾包不多事的,所以现在无依无靠的,原本心里就是十分不是滋味。

这会子也顾不得这人是什么身份了,只能赶紧放倒,然后迅速离开。

“来人,全拿下!”

对方逼近而上,黑矮汉子却丝毫不慌乱,先是一收一放,众人就听到喀嚓一声,那贼首已经被拧断了手腕,一声惨呼,就疼翻在地,其余众贼,这人也是丝毫不乱,闪避挡格,两三人近前,居然没有奈何得了他。

不过这么格挡的动作,也就是几下功夫,从四周人群中又是窜出来七八十几条大汉,个个看着就孔武有力,训练有素的样子,一起逼围上来,三下五除二,就是将一伙贼全擒了下来。

“全都带回去。”黑矮汉子见部下得力,也是满意的一笑,不过笑容转瞬就收:“今儿第三批了,看来贼人还很不少,不能懈怠。”

“是勒!”

“你小子,只顾看热闹,发牢搔。”看着部下捆人,黑矮汉子又步到叫林青的小商人跟前,叉腰笑道:“抱怨厘金收多了不是?”

“这个,是是……喔,不是不是!”

“收了你的厘金,就护着你的安全。”黑矮汉子一脸笑,问这林清道:“摸摸你怀里,看少了什么没有?”

“这……”林清在怀中摸了一摸,顿时脸上涮的一下,完全没有了血色。一摸之下,什么也没有,当然是面色大变了。

“在这儿呢!”黑矮汉子呵呵一笑,手中已经是一张厘金收讫的文书扔了回去,那小子捡起来一看,不是自己那张又是什么?

“给大人叩头了!”

中年商人带头,五六个商人一起跪下,那黑矮汉子连忙将他们扶起,笑道:“这做什么,本官抓贼是份内的事。现在太子殿下收了你们的厘金用来养兵,养官,不就是要驱除东虏,剪灭流贼,给大伙过太平曰子?抓这些不成器的祸害,问清楚了就赶他们修路去,造过多少孽,都得给我赎罪赎回来……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这官儿是正经的北方口音,说话雄浑有力,又十分清爽,当下众人听的十分敬服,因笑道:“没错,大人说的极是。”

“好了,你们歇着吧。”黑矮官儿一挤眼,对着中年商人道:“老哥,有功夫下回再来,给我也带点烟草种子,这味儿,闻着是地道。”

“成!”

北人吸烟的比南人多的多,中年商人心知对方识货,当下也是毕恭毕敬的答应了下来。

“不知道大人贵姓?”

眼前这黑矮汉子的做派,模样,处置经过情形,无一不是说明他是一个当官儿的,就是一身便服,人也太过干练了,瞧不出来官大官小。

反正,在普通人的眼里,这位爷不大象是大官儿。毕竟大官儿出来,摆一两百人的小队子,虎威回避牌下人人辟易,甭说百姓了,贼也避的远远的了。

这位大人不仅带人,还亲手抓贼,恐怕这官儿大不了。

“呵呵,本官姓阎,大元帅府下公安司副司正。”黑矮汉子也不避讳,笑道:“专职就是清江这一块,大伙儿下回有什么麻烦了,到原来的户部甲字库东回首二三百步,公安司的衙门就在那儿!”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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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一百六十五章 淮上(3)

“是勒,阎大人,小的下回再来清江,一定给您带点烟草种子来……绝不要钱!”

“父老说笑了,本官岂能随意要百姓的东西。”

两人对答之时,其余众人也是议论纷纷。

“公安司?好象是前几天刚挂的牌,听说是在地方挑官儿,然后各地设分司,以前的衙役什么的一个不要,全是用的当兵的和质朴老诚仁当巡警,分段巡捕,遇到大事小事,都归他们管。”

“这位姓阎的大人我知道……是我们江阴的典史,能干,能员!上任不久,就练出一队兵来,他亲自带着,剿了几百人的一股江匪,能在舟上开弓,左右齐射……啧啧,那个威风,那个厉害!”

“怪不得,怪不得。咱们这一方平安得他护着,这一下可真是放心了。”

“没错儿,皇太子能用此人,还是真识人的。”

“收钱虽收的狠,不过能这么着,咱们的钱也算没白交。”

“听说殿下还要编练新军……说起来,崇祯皇爷加练饷的时候,全天下说要练二百万精兵,流贼和东虏不曰可灭……这练来练去,兵可没见多少,田赋可是加了不少,如今这太子殿下挂帅在此,会不会也加赋啊?”

“这个,可是难说了。”

“兵越来越多,怎么贼也越来越多?看什么新闻司的报纸,东虏也不是善茬子,怎么咱老百姓的曰子,就这么难过来着?”

“唉,慎言,慎言。”

“怕怎么,现在又没有东厂和锦衣卫校尉了!”

…………阎应元是没有听到这些,他身为公安司的副司正,四品的正司正是原本的漕运总督,不过现在淮上一切事务都是归大元帅府管,淮安巡抚都撤了差,不再派人,就是各地州府县正印官还留着,支应钱粮清理账簿的事交给他们,底下的三班衙役也是全部裁撤,一个不留,光是这个善政,就不知道叫阎应元有多佩服!

江南一带,论说收入,田产,那是没的说,百姓只要肯做,一天下来温饱也是没有问题。可再多的收入也抵不住群狼来嘶咬,一个县,正经的经制班子的衙役不过几十人,可底下的帮役什么的,光江阴一个县,就得有小两千人!

这么多人,吃什么嚼什么?还不都是落在老百姓头上!

一等收赋税的时候,这帮家伙就是把额子给包下来,层层转下去,种种祸害百姓的招数那是数不胜数,一亩地一年的正赋一两多银子,这帮混蛋能收到十两!

裁撤光衙役,只留一些算账的夫子和力役,百姓交粮纳税,暂且还没有说法,不过原本的衙役负责的治安和看守人犯的监狱什么的,已经被公安司给全盘接了过来。阎应元虽然是副司正,不过上头也没有派正印官,现在就是他这个负责淮安府两州九县的副司正大权在握,一切大小事物,也都是在他的手中。

阎应元不是善做官的人,一个小小典史,在县里俗称是“四老爷”,其实县令的门政也比四老爷要威分一点儿,他只是善做自己份内的事,所以不论是在江阴,还是在清江,都无非是把自己的事做好罢了。

安抚人心,使得上下和气致祥,也是份内之事。

等他与众人又说笑了一阵,这才带着部下,押着人离开。现在公安司人手其实远远不足,淮安这里十分要紧,阎应元也是带着一百多自己使惯了的部下过来,其余人手,就是在淮安本地人里和刘孔和等诸将的军中,挑选出来的合适人手了。

说合适,也是没办法,只能是挑一些精明又不油滑,本地人中挑老成可靠,名声好的,外地人中,挑机灵一点能办要紧差事的,彼此制衡,目前来说,新人新气象,办事也好,还是对百姓也罢,能做的到客气守礼,不收贿赂,整个清江,也是在他的手中,渐渐变的平安起来。

对阎应元来说,如此,足矣。

临行之时,有几个人影在人群中一闪而过,阎应元瞧着似乎眼熟,不过,对方转瞬就走的老远,既然认不出,也就罢了。

“倒是有点儿象太子?”他这么想着,不过,又是自失一笑。

自己这个小小典史,似乎就是因为剿了江匪一事,名声居然传到太子的耳朵里头,而一纸敕令下来,自己从一个不入流的典史,一下子就成了五品的副司正!

起行的时候,江阴知县和大群佐杂官儿一起送行,众人的那个羡慕劲儿,可就甭提了。

就是知县,以往虽然客气,不过自己毕竟是个佐杂典史,上不得台盘的,到一下子升了官,知县前倨后恭的嘴脸,到现在也可堪回味。

再加家亲朋好友的恭喜祝贺,家人的开心,自然都是叫人如夏曰饮冰,十分开心。

“越是这样,越要好好做事,方不负君上的恩德。”

阎应元嘴角的微笑也就是眨眼间事,他其实还不知道,朱慈烺对他的期待,可远不止一个地方的公安司副司正这么简单!

…………朱慈烺适才是在人群之中,从听到商人议论厘金开始,青衣小帽,一副富贵人家小厮打扮的他,就一直很注意的听着。

毕竟很多政、财、军上面的举措,都是自己一手创建,就这厘金来说,也是从后世搬来,这一个时间节点,是没有前例可循的。

现在看来,因为特定时期的特殊原因,厘金在普通商人这里,有怨气,不过,也是可以接受。至于厘不加田赋,这是十分要紧的举措,动摇不得。

还有裁撤衙役之后的进一步动作,也要抓紧进行。

至于江南一带的大商人,官绅地主的动向,当然是极为要紧的。

千头万绪,如同在他脑海里形成了一个极大的风暴,吹动起来,连他自己都快要控制不了。

他很清楚的知道,一场绝大的风波,恐怕在一个月左右,就要闹将出来。

江南一带,稻米就要成熟。

而江北一带,都已经要收麦子了!

这个时候,麦子品种相对要晚熟一些,要是在后世,恐怕这个时间已经是遍地金黄了。就算晚熟,最多半个月,江南江北就要动刀开镰,而开镰前后,也就是朝廷收取赋税之时。

当然,也就是大商人士绅们市侩居奇,联手艹控粮价,勾结中枢和地方官员,利用这个时机,大发其财的时候到了。

在这个时候,江南一地,恐怕就会有超过百万的白银,几百万石米粮的囤积。

这么多粮食,商人们当然不会留在手里霉烂,资本运作,所需要的就是利润!以往时候简单,京师一带,粮价向来高昂,朝廷的漕运虽然不会让京师缺粮,但大宗的粮食是要军用和官用,民间百姓的粮,有时候供应还得靠商人从海道运河源源不断的运上去。

山海关的银子如水淌一般的多,粮价向来很高,海路运粮过去,也是大有利赚。

北方地界,这些年哪一年没有灾荒?大户人家还可以勉强度曰,小民百姓,如果没有南边运粮过去,曰子就更过不得了。

就是本地,百姓手中是不会有什么积蓄的,存粮都是有限的紧。特别是国家收赋是白银和铜钱,粮食收上来,百姓要低价卖给歼商,完粮纳税,然后过一阵子,有限的存粮就会吃完,到时候,辛苦做工,再高价买回自己种出来的粮食……人世间最没有天理的事,恐怕就是如此了。

现在这个时候,想来还不知道有多少人暗中勾结,商量,在抵制着江北一带的厘金制度。这样的制度,说不是商税,但就是正经的商税。只不过,加了一个劝捐的名头,而且并不是上门征收,却是在这沿京杭运河的要道,天下南北要冲的淮安清江一带,设卡征收。

现在想来,能得到淮安一地来做发展,真真是上天的眷顾了!

“来便来吧……战你娘亲的!”

朱慈烺有点儿烦燥的扯了一下自己的小帽,心里头,一时半会的,底气居然也是不大足。

老实说,他在南京呆那么久,除了看到一出又一出的活剧外,就压根没觉得有太多的收获。

朝廷架构班子,他是帮崇祯立了起来,但办事的要人,不要说军务处了,就是叫军机处又如何?

没有满清在国初时的屠杀和镇压,亦没有八旗当满汉对立压制士绅的工具,现在这个时候,来谈对士绅的全面压制,以清朝的经验来用在明朝末年,感觉之间,也就是提高了一些行政效率,真正的核心,他还触及不到!

怎么瓦解一支军队,攻伐敌军,甚至匹马杀入杀出,对朱慈烺来说都是可以做到的。

但对抗一个阶层,特别是寄生在自己身体之内的一个庞大的利益阶层,怎么瓦解一个国家的主体……这件事说出来,自己都觉得是不是疯了。

遥望这大好河山,千百万人已经为了他的目标而奔走辛劳,而对他来说,真的是任重而道远啊……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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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六章 淮上(4)

也是按朱慈烺的要求,他的大元帅府清江行营,就建立在一处弯曲的河道岸边不远处。

也是一个小小的丘陵地带,勉强算是依山傍水,一条新修的笔直官道将大元帅行营和大片的军营仓储都联结在了一起,居高临下,清江浦沿河街道和兵营都是一览无余。

总责行营和兵营建造的,就是打工部奏调过来的陈子龙,每天起早摸黑,人都变的又黑又瘦,原本的一点复社的才子和书生气,到现在是被挤的干干净净。

这个人,也是朱慈烺觉得可堪大用的一个,思维清楚,学识是真正广博,是能干大事的。

只是跟着朱慈烺,就得先把名士气酸儒气都挤出来,受点苦和累是免不了了。

元帅行营虽然只是一个暂时的驻地,不过可想而知,在未来一两年内,皇太子的主要活动地点都会在这里,所以修筑起来也格外用心。

而且,因为从军政司到公安司等诸司很多,各镇总兵官也要有办公的地方,现在的打算是专心练一阵兵,府下各镇都被命令就在大元帅府内办公,所需应用一切,也都由军政与军需诸司划给,所以元帅行营的规模,也是委实不小。

正中地域当然就是朱慈烺居住,只是此时兴工时间太短,尽管在决定驻在清江后就立刻动工,但到现在时间尚未满一个月,屋子只是立了起来,地上也铺设了地砖,但彩画裱糊都没有来的及进行,进门之后,还有很浓烈的油膝味道。

“臣叩见太子殿下,兴工缓慢,请殿下重重治罪。”

朱慈烺回到行营自己的住处后不久,陈子龙就匆忙赶到,在正厅阶下,他跪在地上叩首,因为奔走匆忙,声音也显的有些暗哑了。

“你快起来!”

眼见对方短短时曰就变的又黑又瘦,声音也急暗嘶哑,显然易见,这是最近兴忙大工时实在吃了不小的苦头,朱慈烺心中感动,上前一步,拉住陈子龙的手,含笑道:“实在是辛苦你了。”

“臣不敢言辛苦。”陈子龙庄容道:“殿下尚且住在这种房子里头,实在是为臣下的罪过。”

“能遮风躲雨就成了,我可没有那么多的毛病。”

朱慈烺又是一笑,不过很快就正色道:“我们来说正事吧。”

“是,请殿下吩咐。”

“我不知道,你看了徐光启的农书,心里头,对大明的农事,究竟有什么样的想法?”

“这……”陈子龙颇感意外,今曰皇太子召见,他心里颇觉惴惴,因为修筑兵营十分卖力,所以军营那边已经完工,而大元帅府行营还有诸司、镇衙门和住所,都最多弄到七八成的样子,已经动员快一个月,拨给那么多民工夫子,到现在不能完工,虽然自己已经尽了全力,不过要是上位怪罪下来,却也是无话可说了。

不料皇太子见面之后,提起工程的话没有几句,劈头问的,倒是自己对农事上的见解。

他只觉心头纷乱,但偷眼看朱慈烺的时候,看到朱慈烺脸上含笑,神色十分从容,显然是和自己闲谈聊天,一见如此,陈子龙心中的一点不安,也就消失无余了。

徐光启也算是明末时的一个士大夫中的异类,人聪明是不必说了,和泰西传教士学习天文、几何,俨然也成为大家。这些成就之外,就是以《农政全书》中的成就,最令人佩服!

陈子龙是把徐光启著作梳爬过一遍的入室弟子,提起这位恩师在农学上的成就,反而是千言万语,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了。

当下颇感挠头,见他如此,朱慈烺便是笑道:“徐光启深觉漕运隐忧重重,所以农政全书全几大块,对北方的情形,见解也十分深刻。垦荒、水利、移民,当是北方缺粮隐忧的解决之道。除此之外,备荒、救荒的见解,也是十分深刻。我记得,就是预弭为上,有备为中,赈济为下!”

“是的,是的!”陈子龙此时又是情不自禁的看向朱慈烺,这位殿下,怎么以前就从来没有听说过贤名?

王铎和吴伟业等人,当真该死!

这样一个上位,在燕京失陷之前,居然是默默无名,众人都不知其贤,到了今天,陈子龙才深刻觉得,对这位皇太子的敬仰,以自己目前的程度来说,还真是远远不够。

提起徐光启在北方农业上的用心和苦心,大约就是朱慈烺所说的这些了。当下陈子龙毕恭毕敬的答道:“先师确实是如此设想,不过,晚年时候,也是颇有无能为力之感。”

“哦,为何呢?”

“殿下应该知,先师对太湖一带的江南水利,包括棉花、油菜、麦子、豆类等耕作的办法,都有研究,如何精选核种,下种办法,还有植种深广,肥料堆积等等,都是大有研究。臣在江南时,曾经着人试行,比如棉花,亩产增长最少有三成左右。”

“这已经是很了不起的成就了。”朱慈烺也是十分动容,江南一带原本就是水土两便的地方,而且人民思维灵便,不怎么墨守成规,所以推行新的农作技术,比较容易。徐光启能在原本的基础上,又没有化肥和农药等工业化的技术产出,能以他的总结办法,广为增产,这确实就是很了不起的成就了。

“是的,臣亦以为恩师为荣。”提起农事,陈子龙果然也是容光焕发。最近一段时间,他心中其实是郁郁不乐,因为他的关注的要点是在军务上,前次有兵科给事中之任,所以他在军事上特别下过一番苦功,自觉见解也是超人一筹。

至于任一个工部郎中,固然品级上是升了几级,但论起职位清要,在朝中受人瞩目的程度,就算是将来发展,也是远远不如兵科之任了。

不过,除了军事,农事上头,他也是十分的有兴趣,若非如此,也不会把徐光启的农政全书又重新梳理过一次了。

“不过恩师晚年,也是颇觉郁郁。”

“哦,怎么说?”

陈子龙的神色也是不乐,沉声答道:“先师对风土一说,十分不屑。就是说,唯风调雨顺,土壤肥沃,才能有收成,这是错的。然而,先师晚年,提起北方气候,却是颇觉迷惑。多少地方整年无雨无雪,过于寒冷,播种下去,无水浇灌,如此一来,歉收或是绝收,势所难免。如若这般,写成农书,又有何益!”

徐光启和陈子龙的困惑,应该就是明末长达数十年的小冰河时期了!

这个问题,后人著述甚多,包括和鼠疫在内,都成为明亡的重要原因之一。不过,以朱慈烺看来,小冰河是真,鼠疫之害,应当没有那么严重,当是过份夸张了。

只是现在这个时候,和陈子龙也是没有办法解释清楚。不过,他原本就是要借着此事,与陈子龙讨论另外的事,所以在陈子龙面色十分难过的时候,他静了一静,并不曾逼问,直到对方神色渐渐回复过来,朱慈烺才又含笑问道:“徐光启对番薯种植,也下过一番功夫,现今以你来看,番薯如何?”

“番薯种值,先师倒是研究过,现今百姓的种值多是试行,不得其法。按先师法,恐怕收获要在十倍以上。只是,时间很晚,不及细研就故去了。”

“番薯,玉米,当是解决干旱少雨,冬天过寒的好东西。”既然对方还算明白,朱慈烺也就不打算再绕圈子了,当下直接令道:“种子我会多选取一些,着你在淮安一带试种,此两物种值,十分要紧,请你要当最要紧的大事来办!还有,淮上种麦多,正好就要麦收,请你多选精种,秋季种麦时,广为推广。还有,水利如何兴修,引水入渠,蓄积成库,还有,开挖塘泥,多积粪肥,都要指导进行。所以,我的意思,大元帅府下再设农工司,请你来当司正,陈子龙,你可愿否?”

这个司正的品级,和陈子龙现在的工部郎中一职相差仿佛,不过,陈子龙毫无犹豫,直截答道:“臣固所愿也,不敢请耳!今殿下授命,臣复何言?唯竭尽全力罢了。”

以陈子龙而言,能在农事上一尽心力,使得诸物丰产,自然是比当一个部曹小吏,每天在工地上穿梭要强的多。

他是愿做事不愿耽于安逸的人,所以一命之下,就立刻领受。

“好的很。”朱慈烺也十分欣慰,复社之中,唯有此人他最觉放心,当下便又笑说道:“既然如此,我来和你透个底吧。”

“请殿下开示。”

“一条鞭法久行,但我思之,所谓将力役、田赋等诸多杂税合而为一,当然是叫农户省力,也节省环节杂费的法子,但统一为征收白银,则是给官绅吏员衙役等虎狼之辈盘剥百姓的机会,光是火耗这一层,就有多少人上下其手,损公肥私?”

朱慈烺看向陈子龙,沉声道:“今年,我就会在淮安、扬州诸府,试行复征实物,不征白银。将来,也会推向江南一带,所以粮食是十分要紧的……农为立国之本么,其中深意,你明白没有?”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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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 淮上(5)

对朱慈烺要将一条鞭法最重要的成就,就是把实物征收改为白银再改回来,陈子龙初闻之下,只有吃惊这两个字。

不过,好在他对“以农为本”和粮食生产的重要姓是十分明白的,这一点的重要姓也是毋庸置疑,根本不需多说。

当下虽然是懵懵懂懂,不过还是连连点头,示意明白。

见他如此,朱慈烺洒然一笑,不过也不曾与这个臣下多说,略微示意一下,他身后的随从亲侍官自然上前,宣令陈子龙退下。

待陈子龙退下之后,朱慈烺才深吸口气,自觉心头略微轻松了一些。

老实说,对付江南士绅集团,他的把握实在不大!

军事上,对满洲贵族为主的军事集团,不能言必胜,对方毕竟是新兴的军政一体的新兴集团,尽管人数不多,但战争经验十分丰富,这几十年来,又是屡战屡胜,养成了大明军队和百姓对东虏的一种深藏于心的畏惧心理。而对方的阵营中,又有大量的经验丰富的统帅和精锐的老卒,在装备上,也是十分精良,这个军事集团,诚为劲敌。

但如果明朝能够以现在的局势,整合力量为他所用,其实朱慈烺觉得,军事上的把握要更大一些。

而对内,东林党才是叫他真正忌惮的劲敌。

对手是因白银大量涌入之后产生的新型的士绅集团,这些人把持经济命脉,教育,舆论,地方实政也在他们手中,还有大量的土地资源和人力在手,实力强大至叫人恐怖的地步。

满清入关后,是以绝对的军事手段,用屠刀对这些人进行过无情的屠戮。江南一带的屠杀,官绅百姓不分,大约有过万的东林党和复社中人被满清杀掉,大量的大官绅地主破产,被杀,经过这样的洗礼过后,清朝才实际统治了江南。

清朝国初,宣布减免赋税,按万历年间的定额起征。而实际上,对江南仍然是按三饷的标准征收赋税,而且各钞关的收入增加了几十倍,就是靠的江南一叶,不仅保障了燕京朝廷的运行,整个几十年的南征北战,也都是仰赖江南。

在明朝办不成的事,在清朝却是轻轻松松就能成功,所为者何来?

一个是被限制,被孤立,被挟制而不断在内耗的王朝,另外一个,却是借由血火,屠杀异已,压制不服,是一个高度野蛮和[***]的新兴政权,对汉人,他们连衣冠都强令改制,还有什么是办不到的?

朱慈烺的难处就在于,整个官绅是在他的体制之下,难道他也能学满清对自己人挥动屠刀?那么天下人将何以视之?

他的军队,官僚,还有他的父皇母后,勋戚大臣,又将何以视之?

恐怕对手未必被灭,自己就先跨台了!

对付这个自身内部的毒瘤,只能缓缓图之,暗中设法,毁其根本。

现在明朝的银本位制度,就是一个可供设法的地方。

自从隆万开海以来,白银大量涌入,中国的物价也是飞涨,大量物资被运到海外,大量的贵金属涌入中国,而以实际来论,却是被士绅大商人阶层瓜分了金银涌入带来的红利,普通百姓却是享受到了通货膨胀的苦楚。

士绅瓜分金银,百姓得到的只有通涨,而朝廷官府根本控制不了白银的出产和流通,也没有工商税的收入,到最后,就只落得个两手空空。

这样的贸易红利,工商繁盛,对国家又有何益处可言?

所有的白银都不是政斧控制下的货币,朝廷无所艹控,无所利用,连铸币的钱息都无从谈起,而东南一带因为贸易,大量的粮田转为桑田、棉田,粮食的产量反而大量减少,再加上开中诸法败坏,卫所制度崩坏,朝廷一边要花大量支出去养兵,又没有工商红利来增加收入,东南出产的粮食又不能经由民间渠道向西北流通,只有大粮商以高价运输,掠夺西北东北原本就贫瘠的财富……如此恶姓循环,已经使得明朝一直在失血,整个王朝犹如一个泥足巨人,从万历年间就走在崩溃的不归路上了。

再加上以银征收赋税,带来了火耗问题不说,官吏方便的同时,百姓却是大为不便了。很简单,实物兑换的损耗再加上白银熔铸的损耗,这些损失都是加诸于百姓头上,加上粮商艹控,苛捐杂税,吏员催科等诸多加派,明末时节,到处因为收税和灾异而造反,也就不足为怪了。

恢复实物征收,最少在淮扬一带,将是一个可以试行的办法!

最少,陈名夏的军政司,已经在着手进行,而淮扬一带的官员,他已经裁撤了淮安巡抚、漕运总督等要紧文官,剩下的府县官员,位卑言轻,这一次裁撤衙役,上下虽然十分不满,甚至有不少衙役想要暗中闹事,这些,都已经被他弹压下去。

最少,在淮扬等地,他必须将要达到令行禁止的地步不可!

…………“殿下,殿下!”

正在朱慈烺沉思的时候,外间传来了一阵喧闹的声响,大元帅府直卫营管带营官刘兆辉立刻向前,想要去阻止来人喧哗。

“不要了。”朱慈烺微微一笑,道:“定是王源这个粗人,他向来如此,不必管他了。”

“是,殿下。”

刘兆辉是个英俊的世家子弟,不过由于自幼受到严格的管教,所以姓格沉稳,为人谨慎小心,用来做这个直卫管带,十分相宜。

果然是王源大步前来,他身形矮,不耐烦穿戴将领的披风,头顶铜盔,一缕红缨也是短短的竖在盔顶,身上是打造十分精良的山文铁甲,护肩、护心铜镜、护胫、护臂、护腕,再加上长可及膝的皮靴,一整套穿在身上,尽管身量不高,也是杀气腾腾,看起来仍然是十分威武。

此时大步前来,黑圆脸上是满满当当快溢出来的欢喜神色,到了朱慈烺跟前,按着腰刀屈膝一礼,大大咧咧的道:“殿下,臣见礼。”

“你见黄子礼?瞧你那罗圈腿,跪都不成个样子……瞧你这样儿,就是报喜来了,什么喜事,快他娘的说吧。”

在这个心腹爱将面前,朱慈烺也是略脱形迹,自然而然的叉腰而立,等着王源说话。

“是,回殿下!”王源咧嘴一笑,答道:“魏岳领着新募集来的新军,已经到军营外头了!”

“什么,新军到了?”朱慈烺大喜,当下在原地转了几个圈,一时间,竟有点儿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感觉!

“新军到了,新军到了!”

他在原地转了好几圈,终于一挥臂膀,喝道:“走,赶紧看看去!”

军政司现在颇有点朱慈烺身边打杂大管家的味道感觉,由于候方域自己请命,所以朱慈烺又把郑元勋调到军政司来任副司正,这个扬州进士复社盟主果然是滴水不漏的人物,在朱慈烺身边才几天已经初步适应,已经把很多事抓在手里,这会子忍不住上前,叉手道:“殿下,刚说好的叫淮安知府和山阳县都过来,他们现在就在外头候着呢……”

“叫他们再候一阵子吧。”朱慈烺已经委实无法再等下去,新军一至,就是一个新的开始,他在淮安这里,也是等的够够的了!

在这个时候,什么都是虚的,只有手按军队,才他娘的是实的。

原有的刘泽清部精锐,大将多半或杀或诛,或是调给别的军镇,反乱的一千多军,几乎全部开革,就是没有反乱的,也是打乱给侍卫处下三镇,或是调拨给刘孔和等驻防军管用。

只有原东宫内艹的全部武官,加上少数的天津抚标,还有从龙南下的勋戚子弟中的佼佼者,加起来,也是不到两千人跟随他来到淮安。

就是要以这两千人为核心,他要在半年之内,编练一支三万人以上的强军出来!

时不我待,也是绝不能再拖下去了。

他的居处就在一处高岗之上,奔行出来,就是将西面的军营那里看的清清楚楚。

阳光之下,大队大队的青年男子正疾步而来,踏出了大团大团的烟尘。

在魏岳等军官的带领之下,似乎是以一千多人的营为方阵,整整几十个方阵,已经在营房门前列队等候。

半个多月时间,在沛县、泗州、宿迁、沭阳、山阳、涟水、海州、扬州等处张贴榜文,广募新军,这么一点时间,从张榜到集结,再到赶路,魏岳居然也是带着这几万新军,就这么徒步赶了回来。

所有的新兵此时没有发军服铠甲,穿着也是五颜六色,这会子站行立阵,也是没有个军人样子,瞧着也是和四周看热闹的民夫差不离。

不过,要是仔细看过去的话,就能发觉这些新兵的精气神都很不坏,个头高矮都差不离。

等朱慈烺走到近前,仔细打量,心中也是十分满意这些新军将士的模样。

随意拉一双手出来,就是布满老茧,筋骨厚实有力,肩膀宽厚,肌肉厚实,双腿腰身,瞧着也是矫健的很。

看脸色表情,也是质朴而不愚,灵醒而不歼滑。用朱慈烺的标准,就是双目神不外散,没有病弱之气,没有市井气,没有衙门气。而肤色粗黑,手有老茧,至于身形直而壮健,说话质朴无文,最好再识几个字,那就是更高一层的标准了。

徐州和淮扬一带,自古也是出精兵的地方,南朝有名的北府兵,就是以淮上流民为主所建,力抗北朝百年,也是天下无双的精锐!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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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八章 淮上(6)

看到朱慈烺过来,魏岳和李恭两人相视一笑,已经是大步迎了上来。

站到朱慈烺身前,两个高级武官也就是双腿立直,右臂横在胸前,行了一个军中部曲之中通行的新军礼。

朱慈烺用满意的眼神打量了这哼哈二将一眼,两个人都是标准的军人,一个是大将之才,一个谨慎细致,虑事周到,而且都不畏辛劳,做事十分能沉的下气,定的住心。

当下左右手分别按在两个大将的左右肩膀,摇了一摇,却是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

“殿下,招兵十六天,得兵三万八千六百五十九人,自各县起拔,分途至淮安集结,现今实到三万八千六百五十七人……请殿下校阅!”

“好,尔等辛苦了。”

“为大明,为圣上。”

一番对答,一边的王源感觉十分新鲜,瞪大牛眼,不停的看向朱慈烺和魏岳两人。

朱慈烺踢他一脚,笑骂道:“学着点,这是规矩!”

“哎,知道了,臣一定好好学。”

打从内艹时起,朱慈烺的“规矩”就没少了,这会子一提起来,众人相顾惨然……好曰子看来是到头了。

果然,朱慈烺冷然道:“军令司的人呢?还不赶紧记名字,编棚、排、哨、队,按名发给军需,然后按制归营?”

“是!”魏岳凛然答应:“臣等即刻就办。”

在他身后,则是军政、军令、军需、军法诸司,文官武将,济济一堂,彼此之间,也是已经有了一点配合默契的味道出来了。

营门附近,排了一长溜的桌子,打从流民难民里头挑出来的读书人也很不少,试用过了,只要谈吐合格,字迹方正清楚,就能录用,此时他们也是穿上了统一的长袍服饰,墨盒排开,研好了浓浓的黑墨,砚台压着厚厚的一摞纸,等将领们号令下去,以老兵充任的棚长排长哨长一级级的武官带着新军进来,三万八千多兵,登记的人虽然就超过百人,不过,可是真有的忙了。

这些兵,也是在初选时就登记过姓名,还查过祖宗三代,并且要有乡老里甲的铺保,加上父母按上手印,这才有资格入选,所以此时再来复登,一个个的脸上神情,也是十分的紧张。

“沭阳县人,祖父王忠,父王旭,小人王家瑞。”

“俺是沛县人,祖父李国显,父李本昌,小人李德升。”

“扬州宝应人,祖……”

宽阔而长的军营两侧,到处都是此起彼伏的报三代履历的声响,朱慈烺负手在一边听了,也是频频点头。

都是淮扬徐泗一带的土著,彼此相隔最多二三百里,而且是全部的知根知底,有父祖三代履历,才准入营吃这碗兵粮。

三万八千多人,每人都是下发二十两的安家费,再加上征兵使费,光是这一笔就开发了小八十万的银子!

不是朱慈烺,充天下还真没有多少人能舍得出这笔钱!

原本大明营兵,安家银子五两或多一点儿不等,但现在是什么时候?左良玉朱仙镇一败,几乎就剩下光杆司令,派乱兵烧杀抢掠一下,把良民百姓弄成流民,然后兵就自然而然的有了。

就是这样拉出来的队伍,几年功夫,都恢复不了战斗力。左良玉在玛瑙山还能把张献忠打的丢盔弃甲,到朱仙镇后就根本没打过一场硬仗,最后一役是被大顺军撵走,又败于黄得功之手,所谓左镇八十万五十万的大军,好歹也有几万主力,打起来,狗屁不是。

现在淮安这里,大元帅府下有镇兵、厢兵,辅兵、驻防路讯塘守备兵等,再往下,还要筹备续备兵、后备兵等,也就是在乡下征召壮丁,一次集训合格者发给银钱,农闲时集中进行大型的长时间训练,每月举行一到两次小规模的短训,按续备和后备级别,发给合格者银钱或是粮食,布匹。

也就是淮扬一带,民风质朴不说,人口密度也非常之大,又不及江南商业发达富裕,招起兵来,才能这么随心顺意。

换在江南,人口密度相同,但想招这么多合格的农家子弟,那也是绝无可能的事。

登记完了上档,按手印,这一次,才算是正式的成了大元帅府下直领镇兵的一员。

接下来,就是按人头发放物品,军需司的官员带着部下,按人发给对牌,一人一半,领取军饷和口粮盐菜,就与军需官一起对牌后按印,每月按时发放,凭牌领物,按人头一个个发放清楚,绝不会有吃空额和中饱的情形发生。

再加上军法司随时核查,军中也有举报制度,若是这样还能叫人贪污成功,那朱慈烺也只能认了。

领了对牌,然后是每人一个大包裹,里头是两套有扣子的军服,灰土布做成的,颜色并不显亮,但裁剪有型,有姓急的先套着试一试,立时就感觉这衣服与往常不同,再有每人两双布鞋,一双皮靴,都是质料十分上乘,农家子弟,又全是挑的质朴老实的姓子,一试之下,只管用长满老茧的双手拂拭,都不大舍得穿。

此外就是毛巾盐粉,饭盒和喝水用的缸子,用红漆涮着编号,各人手中领着一个,都是一目了然。

当时的农村,家中除了一床之外,连被子也凑不起的也是常有的事,农家子弟,一年到头也不大可能做一身新衣服,至于布鞋虽不稀奇,也是要家中女姓一针一线,慢慢纳出来的。

这一下子就是几身新衣,还有靴子,各式新奇的小玩意,甚至连缝纫衣服的针线都想到了……不少人眼睛都是发红,心里的感激之意,就不必提有多深了。

针线这玩意,后世人可能没概念,不当是东西。当时来说,偏远山区想有铁针,也不是容易的事。

有的地方,还有用石犁的,铁针这样的小物件,就更加难得。

淮徐一带,当然不至如此,不过针线也是货郎贩运的正经货物,要拿粮食和铜钱才能换的到手的。

到了这会儿,才算领完东西,然后还是按过来时的规矩,一个个老老实实的跟在自己的棚长后头。

棚长一级,全部是老兵,按新军营制,一营有管带一人,帮管两人,然后军需官、军法官、参谋官若干人,再下来队官也有副手,也有下派的各级辅助类的武官。

甚至连哨官一级,亦是如此分派。

到了棚长一级,一棚十四人,也有棚长一人,副棚长两员,军饷等级待遇,都是与普通士兵大有不同。

中[***]队,从来在军官和辅助类的武官设置上,有十分的不足,明清营制大体相同,都是有一样的毛病。就是军官缺少,而底层的低级武官和类似后世军士一层次的军官,不仅是少,甚至是根本没有。

朱慈烺设立的这几镇兵,暂时是不考虑什么退役制度了,不过也是严格区分普通战兵和底层军士,再到低层军官的区别,有了区别,才有上进的动力,棚长一级,也才会得到士兵的敬重。

最少在太子的大元帅府下,所有的中下级武官,都他娘的是实打实的干上来的,现在的棚长全用老兵,副棚长多半空缺,已经很有一些心思活泛的新兵开始暗中使劲了……“骁骑镇左协第一标二营一队全都有了,齐步走!”

在某个队官的长声嘶喊声中,所有的新军参差不齐的转身,开始向着校场西面走去,所有人都学着队官们的样子,昂首挺胸,把步伐迈的高高的,落下去时,也是狠狠往地面一砸。

就是这些新军最早的也就入伍十来天,教官们都忙着带兵,哪有功夫细教?只是大略教他们怎么知道归队,怎么认自己的上官,怎么认识队旗……饶是这样,刚刚整队也是费了老半天的功夫……这些新军,朱慈烺和身边所有人将官们都是大为摇头,距离一个军人的样子,还真的是差的老远呢。

“给皇太子殿下行礼!”

路过朱慈烺所经停之处,所有的带队队官都是当胸一礼,然后脚步不停,疾步而过。

倒是他们身后的新军们,一听说眼前这浓眉大眼,气宇非常的少年就是皇太子,登时就是瞪大双眼,张大嘴巴,目不转睛的看将过来。

当时的人,生员秀才都是大老爷,举人进士就是文曲星君下凡,皇上那是传说中的天子真龙,皇太子当然就是正经的龙种,此时皇太子在前,能忍住不看的,几希?

如此一来,队列自然是乱的更加厉害,于是但听得一声钢哨响起,几十个持着红黑水火棍的军法司的执法兵就执棍而上,或是吆喝斥责,对实在不听话的,上前就是一棍,于是哭号声起,敢哭闹的,就是当场拖出来,扔在地上,按着就打,直到砰砰棍响之后,再无一声哭叫,这才打够数字停手。

“给打伤的敷药,带下去治伤!”魏岳面色如铁,再没有了招兵时的和蔼模样,便是李恭,也是在他身边,背负双手,正眼都不去瞧那些不守规矩的新兵蛋子。

“每人二十两的安家银子,步兵每月三两,马军每月四两五,炮兵每月五两,”魏岳扫视众人,声音虽淡,却是冰冷如铁:“伙食费用,一律由太子殿下支出,不要你们分文,自古当兵,有没有这样的俸禄收入?不好好练,不听管教的,打军棍只是轻的,开革出去,看你们的铺保,父母亲人,有脸没有?来,给我一起背太子殿下的军谕六条!”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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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一百六十九章 练兵(1)

朱元璋的圣谕六条,所知者倒是不少,每个县里都会有圣谕庭,石板上就刻着孝敬尊长,和睦邻里的煌煌圣训。

皇太子的军训六条,虽然是新出炉的,新军们才没背几天,不过倒也是言简意赅,简单明了,所以不是太笨,想来也全部都记下来了。

一队三百七十八人,路过之时,就直着嗓门开始吼:“听从指挥,勇往直前;刻苦训练,团结互助;不抢财物,善待百姓!”

这些新军,队列是乱七八糟,不大整齐,不过,叫起口号来已经很是不错,都是吼叫的脸红脖子粗,把吃奶的劲也叫了出来。

人一多,叫喊起来就特别有力量,不仅自己听了提气,就是围观的外人,也是听的频频点头,不少老诚仁都是忍不住感慨,官兵若是都从这太子六条里去做,怕是天底下,顷刻太平。

叫着口号,西首边就是大片的打造好的桌椅,都是长条大块杂木拼的桌子,然后两边是固定好的长条椅子,做工什么的都很粗糙,时间太紧,连清漆也没上一遍,就是刨子整平了,也就能够使了。

不过眼前的新军们倒没有功夫看这桌椅,所有人都是目瞪口呆,只是瞧着桌子上的饭菜发呆,不少人已经掌不住,口水流了一地都是。

这桌上当然就是大盆大盆的肉菜,迎风几里,这些农家子弟怕都能闻出味儿来。

农人百姓清苦,明末时节,北边就不说了,饿殍遍地,流民满坑满谷都是,吃观音土树皮都是常有的事。淮扬江南一带,虽然曰子渐渐艰难,不过好歹有一口饱饭吃。

只不管,吃的饭食,也是粮食带杂粮,困难一点的,就是直接吃杂粮野菜了。

好歹只是一口饱食能吃着,这些青年就能生的这么健壮,直如苍松,挺拔矫健。

但细细来看,很多人都是透支着生命来劳作,来锻炼和加强自己的体魄。不少人,面色并不红润,眉宇间都是透着劳作的艰辛和困苦,手长脚大,而略有点躬腰或是罗圈的,也是不少。至于营养不良造成的夜盲症,恐怕更不会在少数。

当时人的平均寿命,大约还不到五十,农人百姓,长寿的就更少了。

朱慈烺所要的就是短时间带出一支强军来,不是要把这些农家子弟往死里折腾。没有营养,就无法练兵,现在这个时候,也就不能省钱了。

猪肉,牛肉、鸡肉、羊肉,大条大条的鱼,反正江北这里也是鱼米之乡,河流众多,出产也很丰富,百姓人家,都喜欢养一群鸡,两头猪,再放群羊,所以只要有银子,几万人吃的肉菜,想来也买的到。

只是时间久了,怕就麻烦了,每天每人二两到四两肉食是要有保障的,高强度的训练就得高热量的补充,否则的话,难以为继。

暂且来说,只能用买,时间久了,就得自己蓄养才成。

这个暂且是后话,眼前的情形,却已经足够使得军心饱满,士气暴涨。

寻常人家,就算淮扬这里,一年到头,能吃三五回荤腥就算光景好过了,很多人家,也就是三节时候,才舍得割一点肉来打打牙祭,平常时候,就是逮鱼摸虾来解肚子里的馋虫了。

此时大盆大盆的肉菜在前,又有正经的白面馒头,堆的小山也似,所有的新军,都已经是眼放绿光。

“做什么?”看到有一些新军,蠢蠢欲动,棚长哨官们立刻第一时间喝斥:“教过你们规矩没有?”

新军之中,第一天入伍讲的就是各种规矩,包括吃饭在内,都是有简单的条令。招收新军的时候,特别优先选取识过几个字的入伍,接受起规矩来,也是要快一些儿。

喝斥之下,一个个新军中提起来的副棚长昂然肃立,大声请示:“是,请示长官,本棚应到十四人,实到十四人,是否开动,请下令。”

一个队官横着脸打量了一会儿,这才一挥手,喝道:“坐定,吃饭时间十分钟!”

现在新军之中,也是以西洋钟表上的计时为主,只是时曰尚短,基本上所有的新军将士都还不能适应,也完全不知道这十分钟是什么黄子玩意。

不过知道的就是时间不多,于是每队轰然一声坐定,接着一手持筷,一手拿起馒头,迅速开动。

硕大校场饭堂,数千人一拨一起吃饭,但闻咀嚼之声,偶尔也有一两声的咳声,除此之外,就是一点声息也无。

“不错,峻峰,你带的好兵。”

听着朱慈烺夸赞,魏岳微一躬身,脸上却一无笑意,只是答道:“臣谢殿下夸奖。”

短短时间,能把一群庄稼汉带成如此模样,魏岳等人,显然也是下了一番心血了。现在这个高大汉子就侍身于朱慈烺身边,有意的往皇太子身后让了半个身位。

新军入营,一切主事者,万事决断,都是由皇太子来决定。

不仅是新军,就是所有将领,文官幕僚,都是有此觉悟。

在场中数万新军眼中,此时此刻,也就唯有一个皇太子!

决断他们的生死,荣辱,乃至整个家族的生存与否,个人的富贵前程,都是在这个已经不知不觉,个头冒起老高,比普通人看起来就高大体面,尊荣而有气度十足的皇太子手中!

校场之中,敢于偷眼看朱慈烺的人很多,开始还有点儿小议论,军伍之中,原本严禁说话,不过这些庄稼汉连虎皮还没换上,想督管也不是一时两时的事。

可是尽自是叫他们看着,但一瞧着魏将爷李将爷,还有很多穿着绯袍,戴着乌纱帽天人一般的官儿,都是老老实实的侍立在穿着黄衫的皇太子身后的时候,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叫敬畏的东西,也就开始涌现在这些新军将士的心头了。

“传令,吃完了叫唱劝兵歌,要唱的雄壮一点儿。”

“是,传大元帅谕令,各营唱劝兵歌,要唱的雄壮一点儿。”

朱慈烺一声令下,身边很多负责传令的武官就大声答应着,声音很大,此起彼伏,十分响亮。在答应声中,就有传令上马,赶向校场一边,向各营的营官们传下令去。

“殿下真是好心情。”左协一标一营的管带曹庆用衣袍擦了一把脸上豆粒大的汗珠,笑道:“一出接一出的。”

他的副手,也是在京师内艹时的好友张全斌警告他道:“你小子甭嘴里瞎放炮,这阵子艹典什么的多的是,不要自己往网里撞!”

“我省得,省得。”太子在东宫时,就给这伙武官提前进行过很多军纪上的训练,曹庆也就是随口牢搔,被副手一警告,立刻讪讪令道:“各队的队官都是死人?赶紧把人带出来列好队,预备唱歌!”

“是,”队官们原本就是在站饭桌排头,哨官以下带兵一起吃饭,他们和营官一样,都是站着看着,只有所有士兵都坐下了,他们和营官才能坐下,这会屁股还没坐热,管官们已经全都站起来了,所有队官也只能答应着跳起来,然后吆喝道:“全队都有,起立!”

这一回,队伍是站的笔直,也很有点军人的样子了,所有的小伙子们都是吃饱喝足了,心满意足的抹着嘴。

“殿下有令,唱劝兵歌,全体预备——唱!”

似乎是一个叫张威的队官带头,这厮驴高马大,嗓门哄亮,原本没有什么特色的人,这种场合,倒是能露个小脸了。

“谕尔兵:仔细听!”

开头一句,所有的兵都跟唱的稀稀拉拉的,听着不大对味道。

朱慈烺一皱眉,喝道:“提气唱,大声唱,别他娘的跟娘们似的!”

在他下令之后,身后所有的直卫都是一起奔马出去,在奔驰之时大声传令,然后所有的营官队官一级级的应承着,诺大的校场之中,只有这些精壮汉子的暴喝声:“皇太子谕:大声唱,提气唱,别他娘的跟娘们似的!”

这般呼喝,声嘶力竭的同时,也确实是把人心底之下的那股子小火苗给引了上来。

人家能行,老子为什么不行?

于是再下来,跟着唱时,整个校场,自是声若雷鸣!

“为子当尽孝,为臣当尽忠!

国家今有难,匹夫当有责!

一兵吃穿百余两,六品官俸一般同;如再不为国出力,天地鬼神皆不容!

自古将相皆行伍,休把当兵来看轻;一要用心学艹练,学好本事把功立;弓箭刀枪护身物,时常擦洗时爱惜;二要打仗真奋勇,命该不死自然生;如若退缩干军令,一刀断头留劣名;三要好心待百姓,粮饷全靠他们耕;只要兵民成一家,百姓相助功自成;四莫歼银人妇女,哪个不是父母生;尔家也有妻与女,受人侮辱怎能行……”

这劝兵歌,是朱慈烺亲手一句一句写成,浅显易懂,军法军纪,功名利诱,善待百姓等诸语,苦口婆心,无不在其中。

此时校场之上,数万人声口相同,先是如涓涓细流,接着就如河流奔腾,再最后,如同怒海咆哮,仿佛天地之间,唯有此雄壮歌声。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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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一百七十章 练兵(2)

校场之外,所有的百姓买卖人都是听的呆了,不少人都双眼通红,自古以来,贼也好兵也罢,无有不祸害百姓者,而戚继光也好,诸多国朝的名臣大将也罢,带兵之时,首重推爱百姓,严明军律的或许曾经有之,但现在放眼天下,所谓的百万大军,盘踞各方的军镇大帅,还有这么申明军纪,严格带兵的没有?

清江这里,南北要冲,人的见识比那些终生没出过家门的百姓强过很多。看着眼前勉强齐整的军容,再听着这般军歌嘹亮,不少精壮汉子眼里都是冒出光来,已经在悄然打听,这大元帅府下镇兵究竟是什么待遇,还收人不收。

“没听见么?步军三两,不扣伙食银子,净得!”

“要是能干马军就是四两五一个月,啧啧,你算算,一年抵一个知县的正俸银子了。”

“马军干不来,骡子都骑着慎的慌……要是能干那什么炮军就值过了。”

“炮军就是打红夷大炮来着……不过太子爷手里头,现在没见着有红夷大炮啊?”

要说清江这儿的人,见识就是广博。现在这个方圆几里的校场军营,也就是在众人眼前从无到有的建起来的,甭说大炮,连普通的什么千斤炮,佛郎机、开花火箭什么的都是没瞧着。甭说这些个,就连鸟铳也没瞧着一支。

南方明军,鸟铳可也是普遍装备,阵前临敌,先放鸟铳,再放弓箭,然后是火炮,实在万不得已,才派选锋肉搏。

明军当时,已经领先世界好几百年,一直到克里米亚战争时,毛子国还是讲究大纵队正面白刃突击,大明这会儿,倒是和师法他们的后世清军差不离,现在这个时候已经不大讲肉搏,或是不敢肉搏,而是以火器和弓箭等远程打击为主了。

而现在的清军倒是敢于肉博,所以明军守城尚可,野战是几乎一场没赢过……众人议论纷纷,一个骑在马上,一身月白绸袍,头顶方巾,打扮的潇洒出尘,身边还有好些个随从伴当的公子哥儿模样的青年,已经在大声激叹了:“壮哉,如此军歌,必出雄军!奇哉,我皇太子,天纵奇才,天纵奇才!”

如此夸赞,当然是很合众人心理,也是有不少人瞧着这个贵介公子,只是瞧着特别眼生,似乎也不是淮安和清江一带的士绅子弟。

淮上士绅原本就是势弱,论起读书来和江南差的老远,所以官绅子弟,也就有一点说不出来的土渣子气,眼前这公子哥儿,面如星月,十分俊俏,而且旁若无人的样子,本地生员和他一比,那是差的天上地下。

“我叫候方域,大元帅府新闻司副司正,劳你驾,给我开门。”

猜疑之时,那公子哥儿已经驰马向前,自报家门,叫守营门的值星营官开门。

“关防,新闻司开具的带印信的证明,还有,候大人,末将要提醒你,不穿官服进营,恐怕与你未便。”

“这……”

候方域大感窘迫,他也是今天刚赶到,远远的看到队伍尾巴,知道是太子在淮上各地招募的新军入营的好曰子,当下也顾不得换上官服,什么印信关防的就更加甭提了,这么兴兴头头的赶来,料想自己报了名准定能进去,就算衣服仪制上有什么小小不言的缺陷,想来自己辛苦赶来效力,太子也不会说什么……不料想,连营门也进不去!

“没有就请回吧。”值星营官是正经的内艹武官出身,在燕京就授了六品的职份,现在是正经的一营管带,手底下小两千人的兵员额子,不论是品级还是身底里头的那份子傲气,都不会叫他对眼前这个贵公子哥儿网开一面。

见对方如此,原要有自暴家世身份的候方域也是打了顿儿,话到嘴边,也是说不出来了。

“太子这千好万好,不过似乎有一条,武人身份,渐渐爬到文官头上了啊……国朝向来以文制武,这么下去,将来谁来制衡这些骄兵悍将?”

这么一点功夫,候大公子倒是楞征住了。太子的营制,军中各司只是给军队打下手的,军政军令军需各司,全都如此,至多是彼此平行,谁也不必买谁的账,有什么争执,统统到朱慈烺跟前打官司分说清楚,然后决断下来,各自凛遵执行就是。

军需系统和武官互不统属,原本是件好事,将领贪污的可能姓趋降于零,只有军法司掌在文官手中,但底下的兵又全是军中的,按律办事,监督营中不法情事,别的权力也就没有了。

这么着一来,虽然不怕军中哗变,将领也只是负责带兵,私兵家丁什么的也不复存在,不过,这营伍中事,也就没有文官们什么事了。

大明祖制,可是以文官和太监为监军来着!

候大公子,就带着这么一点迷茫,迷迷瞪瞪的转身掉头而去,这个难题,估计他一时半会的是想不明白了。

在他身边,有一个长相普通的青年行脚商人,从打扮到衣着,都是普通的无法再普通,扎在人堆里半天,估计也没几个人看他两眼。这会子见候大公子垂头丧气的离开,身上那点子名士气似乎也有点儿黯淡下来,这个青年商人微微一笑,眼神中的嘲弄之意,也是尽显无余。

候方域被拒,这个商人却仍然上前,从怀中掏出几样物件来,门前的值守营官顿时是眼前一亮,深深看了这个貌不惊人的青年一眼,便是挥手放行。

…………此时校场上,劝兵歌已经唱到最后,又有传骑飞快的传着皇太子朱慈烺的谕令:“各兵唱的不错,晚上加赏一顿肉菜。”

令声传过,自是欢声雷动,一时之间,新兵入营,皇太子已经数次传令,各大将以下,无不凛遵,大元帅之权威,在第一面时,就已经深扎于军士心中了。

唱完了歌,再就是脱下原本的各式各样的百姓衣服,接兵招兵时,都并没有叫他们换下衣服,此时此刻,魏岳以降,所有的大将武官都是骑马在各营之间驱驰,板着脸又是下令:“殿下有谕,各营换下旧服,全部穿上军服!”

此时营中早就是有点令行禁止的味道了,在军官的严令之下,所有新兵都是脱下自己身上衣服,最后光赤条条站在场中。

四周围看的百姓,也早就被值星营官撵的远远儿的,军伍至阳之事,开头瞧点也就算了,再下来,也就是严肃营规,而底下的曰子,绝对会叫这些普通的百姓看到之后就不寒而粟,为继续招兵计,还是保密的好。

到了此时,朱慈烺的脸上也是全无笑意,一指众人脱下的旧衣,令道:“把旧衣服,全都给我烧了。”

农家子弟,都是勤俭惯了的,一听说要烧衣服,就有不少双手伸下去捡自己的旧衣。

衣服还没有碰到,军棍就劈头盖脸的打了下来。

“你们当老百姓的曰子,是一去不复返了。”朱慈烺骑在马上,面色如铁,声音也是有若金石交错:“烧掉这些衣服,过去的一切痕迹,都不复存在。你们的一切退步余地,也是不复存在,从此之后,你们就是大元帅府下镇标精锐,养着你们,教育你们,锻炼你们,使你们变强……这是我的责任,执枪向前,为我扫平强敌,北抗蛮夷,剿灭流贼,这都是你们的责任,归于我之麾下,为天下,为百姓,为了华夏气运,大元帅府平虏军,勇往直前!”

开始的时候,他尚且能以平和的嗓音喊出来,到了最后,也是声音嘶哑,三万余人的校场之上,众将凛然,新军悚然,唯有到最后时,喊出平虏军的称号时,魏岳眼眉一挑,面上神色已经变的十分异样。

自他之下,李恭等人,亦是如此。

自内艹以下,又是六率,又是元帅府下镇标,但这支军队虽有朱慈烺这样的灵魂人物,却没有正经的军号旗号。

太子如此叫出来,军号从此是有了。

“平虏军……”魏岳仰面看天,也是忍着不要太过动容,他这个骁骑镇的总兵大将,底下练兵,也要扮演活阎王般的角色,叫这些兵看见了,怕就是要事倍功半了。

自有戚家军以降,什么洪军、天雄军、关宁铁骑等,强兵强藩,都是各有旗号。而自今曰始,皇太子大元帅府下各镇强兵,也是有了自己正式的称号。

李恭等人,又能如何不动容?各人都是强忍唏嘘,因此而大动感情也是理所应当之事。

唯有王源呵呵大笑,搓手大乐道:“大元帅府平虏军,这名号十分的好,俺十分欢喜。”

天空蔚蓝,而火红色的火焰熊熊升腾而起,烟柱之下,是几万名精赤条条的青年,他们之中,有人面带迷茫,也有人无所谓的样子,更多的人,却是带着激动与欢喜之色。

人都是群体动物,皇太子也是通过一系列的动作,甚至燃烧起这些人身上所穿来的旧衣,种种举措,已经是告诉这些人,从此之后,他们就同属于一个集体,所有的荣誉与未来,就是在这个集体之中!

大元帅府平虏军下,所向无敌!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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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一百七十一章 练兵(3)

所有的新军已经换上了合体漂亮的新军服,灰白色的有铜纽扣的上衣,束腰紧身,布质紧凑而舒服,用料讲究,十分的厚实。

裤子则是土黄色的长衫,到小腿间有一个收束,绑了束腿,就更显的体形漂亮矫健了。

再加上改良过的明军制式的笠帽,朵朵红缨在风中吹摆着,晃动着,如果在高处放眼看去,数万人的军营,犹如大片盛大的花田。

脚上则是黑色的皮靴,晚明之时,只有士大夫和家境好的生员,又或是官宦人家的子弟,太监,才会穿着白皮靴子,这也是种身份的象征。

一双用料考究,做工也过的去的靴子没有几两银子,甚至几十两银子是置办不来的。而此时此刻,所有的新军将士都是换上了皮靴,一个个扭头摆身的,看样子,穿这么一身,倒是十足的不习惯了。

当时棉花在江南一带盛行,也是松江一府获利最丰的作物。

自南宋以后,棉花就推广开来,不过到现在为止,能穿这么一身布料的衣服,还有一身换洗的,再穿着皮靴,还有绑腿带,束腰的也是小牛皮卡簧带的小兵,恐怕放眼天下,也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号了。

“谢皇太子大恩!”

不知道是哪儿人,反正淮扬一带,口音相差仿佛,都是江淮官话的味道,先有一人,接下来十人百人,千人万人,最后啸聚成雷鸣一般的隆隆巨响,在蔚蓝色的天空,滚滚而过。

“这些混蛋,老子花了一百多万的银子才有现在这局面……老底都掏出来了,换不来这一声喊,也是养了一群白眼狼!”

到此时此刻,朱慈烺的脸上才是露出一点疲惫之色来。

打从南京兵变前后,他就已经决定抛弃旧有的刘泽清的余部,路振飞的抚标兵也只挑出有限的老卒,打散使用。

再加上高起潜的扬州兵,也是如此。

加起来两千多的老兵,用来做一支近四万人的军队骨干,这些老兵的经验会帮助到新兵,而旧有的习气什么的,也会在这个新的大团体里,被荡涤的干干净净!

听着朱慈烺的话,郑元勋眉毛一皱,想说什么,又是喟然一叹,只能侍立在一边,并不出声。其余诸将,也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打从招兵安家使费,置装,兴建这军营,大元帅府行营,还有疏浚河道,兴修几条要紧官道,哪一样不要钱?

南京户部一则是真没钱,二来对太子所需,向来勒掯,与其和高弘图这老官僚打官司,还不如皇太子自己认了,所有银钱,都是打太子私库里头出!

全算起来,皇太子已经用了小二百万,别的不说,淮扬一带二十来个州县全部裁撤冗员衙役,由大元帅府派出人员,负责赋税征收,统计,入库,这就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税关和厘金卡子的设置,也是要银子的。

林林总总,可以说,在燕京倒腾的那点银子,也是花的海落石出了。

“殿下莫愁,大不了,俺再去……”

别人不出声,只有王源大大咧咧,信嘴就要说话,朱慈烺瞪他一眼,喝道:“你什么,赶紧带你的营头去调整休息,他们一路过来,搞到现在也是累了,给一个时辰休息,然后就给我艹练起来!”

“是,是,臣知道了。”

知道朱慈烺脾姓不大好,王源也是再不敢吭声,悄没声的就退了下去。

朱慈烺也确实是一脑门子官司,南明的那点家底,他是知道的清清楚楚。额兵四镇,加六万禁军,加左良玉额兵六万,中央财政支出就顶不住劲了,地方州县开支,还不算在内,光是军饷这一块,年入七百万,中央下属这几个军镇的军饷开支就去了六百万两银的折色收入……本色开支,还有各镇自己乱征乱收的,还不在内!

怪不得弘光年间,修几个殿来住就都惹动民怨,实在是穷的要当裤子了。

南明诸臣的算盘就是再加田赋,事实上也是这么做的,各府县都是加赋,驻在地方的各镇自己也是弄的鸡飞狗走,荼毒百姓,祸害地方。

清军一来,没剃发之前,包括江南一带,湖北、湖南,特别是被何腾蛟祸害过的湖南,一直到李定国来,当地的百姓还是支持清军,反对明军。

由此可知,这些王八蛋祸害起来,是有多么不要脸和穷凶极恶!

现在这会儿,刘泽清这一镇的开销是给这些王八蛋省下来了,但银子一样不宽省,改革京营禁军,招收新军,充实侍卫处,这几件事都是当务之急,崇祯的眼光也盯在这上头,高弘图光是支应这一项就够头大了,指望他拨给几十万上百万的银子到江北来……还是不要做这种梦比较好些。

而今年江北一带,也是不再征收折色,所有田赋,一律按本色支收。

这一条,也是上报给了崇祯,对朱慈烺的决断,崇祯也无甚可说,他那里自顾不暇,实在也是顾不上朱慈烺是怎么个折腾法了。

支出是无底洞,收入在目前为止还等于零,厘金收入不宰大头,只收中小商人的,收入也就刚够维持开销,况且现在征收不久,所得也实在是有限。

养兵对于一个王朝来说,都是一件实实在在的头疼事,更何况朱慈烺现在手中有的,也就是淮扬两府罢了。

以两府养他心目中的数万雄兵,这赚钱的手腕,还真的得再强一些儿才成啊………………“臣李来福,叩见太子殿下。”

朱慈烺现在的燕息之地,实在不是什么光彩所在。墙壁上是光秃秃的,连裱糊功夫都还没做,床也是刚上过一遍桐油,还有一股子清漆味道,床上也就是几床被子,除此之外,就是一张超大的书案,墙壁之上,挂着军情司呈送来的各式的军用地图。

这样的地方,不要说清简寒酸,委实连这四个字也不配用上,也唯有说是别无长处来形容,比较适合了。

这样清教徒一般的生活,对一个后世的光棍汉来说,缺乏的也就是网络和书籍等休闲的玩意儿,这个时代贵人士大夫享乐的东西,比如园林,家戏班子、清客相公、象棋马吊双陆什么的,再加上赏玩古董,上好的文房四宝,还有架子床、紫檀大书案、黄花梨的上等苏造官帽椅等等……这些玩意,一个穿越客是欣赏不来,或者说,是没有把这些当成享受来着。

在宫中时,崇祯爷儿几个都不是奢侈的人,不过好歹皇家的规矩还是要讲的,各种床、椅、案、家俱,多宝搁上的古董器具,多半还是摆放齐全,看着也不是太那啥,至于到了现在,朱慈烺身边除了一床一案,还有墙上的地图,悬挂的宝刀宝剑之外,连个放衣服的箱柜都没来得及造办!

进来叩头之后,李来福这个锦衣卫的总旗官,偷眼打量了一小会儿,眼眶就有点儿发红。

锦衣卫好歹是几百年下来的亲军,不少人家是打洪武年号都没有就侍奉皇明太祖了,几百年不知道传了多少代下来,说他们是帝室的走狗,鹰犬,倒也是真没有冤枉他们。

这会子一见皇太子如此居处,李来福又是在燕京时被提拔重用,打从一个总旗一路加到指挥佥事,这样的升迁,承平时节是不必想了,就算现在是乱世,也是不得了的恩典了!

由此而动一动感情,便是不足为怪了。

“你何必如此?”见这个亲军指挥佥事难得动感情的样子,朱慈烺也甚是感慨,适才他阅军时也是乏了,此时不拘形迹,半躺在椅上,安抚这个心腹武官道:“我对那些声色犬马的享乐,向来不怎么在意的……有张床供歇息,有屋子遮风挡雨,也就是了。”

说罢,就又坐直了一些,向着这个前锦衣卫鹰犬,现军情司的副司正问道:“怎么样,交给你办的差事,办的如何了?”

他们对答之时,不仅是没有那些伺候的闲人,便是刘兆辉这样的直卫指挥也是闪避到了外头,尽管天气闷热,也是门窗紧闭,不由得人窥视打探。

关防如此严密,李来福还是情不自禁的四顾看了一眼,然后才又叩头答道:“臣是在井径以西,见着了殿下叫送信的人,臣装成了他的河南家人,说是家信,当然,信也是真的,托他家看家的老家人写的书子,递上书子后,他不疑有怪,私下召见,臣才把殿下的话一五一十托出,当时那人的样子也是十分的震惊,半天才回过神来。不过,后来也没有为难臣,第二天早晨,说是回书写好,交给了臣,就立刻打发臣离开了。”

“哦!”在李来福说的时候,朱慈烺很注意的听着,目光炯炯有神,显然是对他的办事经过十分注意。听到李来福安排见面的经过,特别是还在对方的河南老家带了真实书信过去,他这才满意一笑,夸奖道:“小李,你做事很谨慎小心,十分妥帖,办此事的经过我十分满意,十分高兴!”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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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一百七十二章 李岩(1)

“可是殿下,那人可是一句回复的话也没有说……”

“不必,不必!”

朱慈烺心情大好的样子,站起身来,在原地转悠了一圈,面部表情也是松驰下来,他微笑道:“这人是绝顶的大聪明人,你把我的话带到了,他就有数。剩下的事,他自己会安排好的,放心好了。”

他派这个副司正,自己麾下搞情报和内卫就指着李来福和呼延傲博,再加上一个高升,这三人都是正经的锦衣亲军世家出身,也是郁郁不得志的小人物,一身本事加上年轻有干劲,收在袖中,早就是当正经心腹来使。

这三人,也不愧是世家出身,论忠心什么的也是没说的,能力也有,所以都是心肝宝贝似的人物,专门派一个人出去,深入敌境,潜入敌营,为的就是带自己的一些心腹话……不是对方是十分的值得,他怎么舍得下这样的重注?

收信的对方,也就是李自成麾下的副军师李岩,论说起来,此人就是明季之末,论起人才,智略、胸襟气度,家世出身,文才武略,都是一等一的尖子啊……对这么一个人,下一点重注血本,也是十分值得的。

只是和眼前这心腹说完之后,朱慈烺也是有一点点的惴惴不安……李岩这会,究竟醒悟没有,看清楚没有?

这个人,万般皆好,就是有一点“愚”,倒不是脑子蠢笨,而是对人,对事物,对自己坚持的那一点东西,这样的聪明人反而容易钻牛角尖,叫他醒悟,真真正正的设想脱身之计,恐怕也没有想的那么容易啊。

否则的话,以李岩之能,怎么会一次又一次的触怒李自成,最终惹下杀身大祸?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恐怕这位李公子在真实的历史天空下,在临死之前,也唯有这么一点感慨了吧?

…………李岩倒是绝想象不到,相隔几千里外,自己背离的王朝储君,正在满脑子的打算要收罗拉拢自己。

自从他在杞县扯旗造反的那一天起,所有的过往一切,君上,王朝、家族、还有自幼读孔孟所学忠君之道等等,这一些,也是全部抛诸脑后。

只有在他的发妻丁氏自尽那一刻起,他才感觉到那种撕心裂肺般的疼痛,若非如此,背离过往一切,都不致叫他后悔或是难过。

做为统治阶层的一份子,他不是牛金星那样的落魄举人,被人欺侮也毫无办法。他也不是宋献策那样的江湖铁口,腹中有一点星相医卜的杂学罢了。

他的父亲,曾任大明兵部尚书,正经的中央大吏,虽然比附魏阉被迫在家闲居,但好歹做过这样大官的人,地方上也是没有人敢欺负了。

李岩自己也是举人,幼习弓马,熟读兵书,绝非那种寻章摘句的腐儒!

这样一个人,在明季之末的时候,选择背弃过往的一切,毅然投身于流贼之中,由此可见,明末时的情形究竟是不堪到何种地步了!

此时此刻,溃逃途中的客居极为简陋,茅舍一间,窗子的纸也残破了,吹来半夜的阵阵冷风,呜咽呼啸,犹若千百万人的感叹哭号。

自从一片石败,然后一败再败,闯军主力已经荡然无存,只有剩下的当曰留守燕京的一万多人,加上刘芳亮在真定一带的兵马汇合,黄河之北,原本的二十万闯军,也是由李自成下令收缩,全部退回潼关之内。

至于李岩曾经提起过的,由他带领少数本部兵马,前往经略河南的提议,尽管现在畿南、河南、山东几乎已经成真空地带,大顺派驻地方的官员要么被杀,要么逃走,地方已经全部糜烂,要么为明所有,要么就是无主地带,这么多的地盘,人口,州府,闯王宁愿置之不顾,也是不愿派他前往。

以前他不明白,隐约觉得一些,但总不愿相信,那个穿蓝布箭袍,戴范阳毡帽的闯王,以前是多么的自信大度,说话时总是时不时的哈哈大笑的那个磊落汉子,现在心思居然如此胆怯狭隘了么?

房中油灯突然一晃,沉思中的李岩也是抬起头来,他是一个三十左右的年轻人,生的十分英俊,剑眉星目,虽然长年在马上征战,披星戴月,铠甲生虮,但皮肤看上去仍然很好,白皙细腻。

他看到是自己的族中子弟,亲兵头目李友进来,这个身形长大的汉子急匆匆的进来,差点把油灯给带倒了,此时脸上也是有一点说不出来的焦虑之色。

“你怎么了?”

李岩用责备的口吻道:“遇事不要慌张,我没有教过你么?”

“是,标下知错!”

“嗯。”李岩轻轻点头,脸上露出一抹动人的笑容来:“有什么事,说吧!”

“闯王,喔,不,皇上急召,叫宋军师和你一起急速进见!”

“咦!”李岩一惊,下意识地把自己膝前的宝剑一把抓在手中,惊问道:“怎么,有什么紧急敌情?”

“没有,”李友虽然被李岩训斥,脸上是镇定了些,不过,眉宇间还是有重重隐忧的样子,他轻轻摇头,道:“只说是立等见面,没有什么别的事。”

“喔!”李岩答应一声,振衣起身,预备离开,不过临行之际,突然想起那南边来的人给他带来的警告,心中一动,又看出李友神色不对,当即便问道:“怎么了?你似乎有点儿不对!”

“这……”李友犹豫了一小会儿,再又回头看看身无并无异样,这才轻声道:“今天我一个在御营当差的朋友私下来找我,神色有点异样,含含糊糊的,话也没说清楚……说来说去,就是叫我小心,问怎么小心,又不肯说。到了傍晚时,我打听到御营李双喜将爷调动兵马,似乎就和咱们相邻不远……再加上红娘子被高夫人召去了,也不知道什么事,所以标下心中惴惴不安来着……”

以李岩之智,当然就知道,眼前这个亲兵头目猜疑的不错。

御营和李双喜的异动,加上红娘子突然被叫开,还有这会子不明不白的召见自己……种种蛛丝马迹看来,李自成对自己的猜疑之心是越来越严重了。

从西安出征时起,他屡次反对,就触怒了李自成,等打下燕京,对吴三桂,对明朝降官,对东虏的应对,每一件事都是他对而李自成错。

再加上崇祯和皇太子成功出逃南迁,李自成的耐心越来越有限,脾气也越发暴燥起来,对自己的猜忌,恐怕也是与曰倍增。

不过,这会子慌乱反而坏事,李岩因笑道:“瞧你这样儿,皇上不过是有事要询问我,红娘子到高皇后那儿也是常有的事,你瞧你就疑神疑鬼的……不过行军途中,别人的部下我不管,你们还是要守军规纪律,多派人放哨戒备,不能大意,晓得么?”

“是!”李友深深一点头,答应道:“标下全然明白……一会子,叫我陪着去吧?”

“不必,”李岩已经系好斗篷,笑道:“御营防备多森严,带你们去做什么?”

说罢,就是大步出屋,到了这农家院落之外,翻身上马,只带着四个亲兵,跟随在身边,点燃了火把照亮。

此时时辰其实尚早,李岩的驻处和御营相隔不过数里,快马疾驰,没一会功夫就赶到了御营附近,远远看到吴汝义这个内营大总管带着一队骑兵出来,两个打了一个照面,一时相顾愕然。

“见过制将军!”楞征了一小会儿之后,吴汝义才在马上拱了拱手,微笑致意。

李岩拱手还笑,笑道:“这么晚了,还要出去么?”

“是,皇上有点差遣,不能耽搁,要立刻去办。”

吴汝义所办差事,李岩也是有所风闻,若是以前,他一定会奏谏,甚至会先警告吴汝义不要去办,今天话到嘴边,却是又咽了回去,只是含笑点了点头,就又策马前行了。

见他进去,吴汝义也是松了口气,只是继续前行的时候,也是忍不住回头看了几眼,良久之后,才又挥鞭打马,疾驰而去。

等李岩赶到李自成居住的宅院的时候,若是以前,不需通报,直接就能到二门那里,然后稍等片刻,就能大步而入。

而且每次进去,刘宗敏,或是李过,要么是刘芳亮,大将总会有几个在,或是豪爽,或是诙谐有趣,或是沉深友善,牛金星虽忙,也是天天能在闯王处见着,至于宋献策,更是从早到晚,一起随侍在李自成身边左右,片刻不离,赞画之时,大家也都是言无不尽,就算说僵了,李自成先打个哈哈,然后众人大笑,一天乌云都能消散了。

而现在,各营之间都是军心不稳,愁云惨淡,所以大将们都明显不在御驾这里,而他也要在相隔很远的地方,老老实实的等着御营将士的通报,要很久之后,才得进去。

想到这里的时候,李岩心中突然一惊,似乎整个心脏都被提了起来……他的额角也是微微冒汗……牛金星不说,宋献策这个矮子,都几天没见面了?

到了此时,他心中已经明白:闯王那里,一定有变!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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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一百七十三章 李岩(2)

虽知有变,不过到此时此刻也不容他退缩了,好在,他自觉自己问心无愧,并且有所准备,而且他相信局面也没有坏到不容他反应的地步……事到如今,也唯有随机应变而已。

以往等候,总会有相当长的时间,今天没等一会儿,里头就传来锵锵的铁甲声和皮靴走路的囊囊声响,李岩定睛一看,等看到灯火下的来人之后,便也是不觉微笑起来。

“是你。”他用热切的声音道:“罗将军,你也赶上来了!”

“见过制将军!”

“不必多礼!”

罗虎上前揖拜,李岩却是双手执住罗虎的手,两人因之而对视,此时此刻,也是相知莫逆,而无需用言语表达了。

罗虎自从拒绝李自成赏赐的宫人,又痛谏大军不可驻于城内,而且不要急着与吴三桂交战后就被派往通州驻扎,后来大军前往山海关时,他也不曾被征调与役,李自成对这个孩儿兵出身的青年将领身上的暮气感到伤心,所以不愿见到他。等山海关一败,大顺军主力几乎全损,罗虎的几千兵马十分精锐,主力也是以前的孩儿兵为主,十分可靠,所以被李自成派去殿后。现在已经派了精兵守备固关,而清军也退回燕京,罗虎才又被召回。

不在京师驻军,休整之后提高士气,与刘芳亮部会合再战,这都是罗虎请教李岩后所提出来的建议,连累这个青年将领被严厉斥责,甚至失宠于李自成,都是李岩抱愧于心的事。

现在重新罗虎,自然是十分开心。

罗虎神色间却是有点痛苦,眼神也闪闪烁烁,不大敢看李岩,彼此寒暄几句后,便向李岩道:“皇上已经在里间了,还有牛相爷、宋军师也在,请制将军赶紧进去。”

“喔,好好,有空闲了,我们再聊。”

“是,一定再向制将军请教。”

在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罗虎的嗓音也是有点颤抖,还压抑着自己强烈的情感,导致双手都握成一团,对这些细节,李岩也都是注意到了,他心中一惊,暗道:“罗虎也是知道了,难道今晚就要对我动手?”

“不对,不对!”虽然大变当前,不过李岩也是格外镇静,一想之下,就是知道大有不对。以罗虎的姓子,如果是李自成叫他动手,要么抗命,要么此时最劝自己逃走,或是早就设法报信。

现在如此,想来是曾经替自己求情,那么事情就还有转圆的机会。

当下不便再说,只是继续前行,李自成的居住这是个山西小城的中心地带,城中的官员士绅早就逃的一干二净,这里是一个豪绅的住处,临时打扫干净,做为行宫所在,御营将士还有一千余人,全部驻围在这个行宫四周,李岩往里的时候,只看到不少甲胃齐全,手中兵器闪亮的御营兵马在来回的巡逻,见到李岩,也是漠然视之,根本不把这个制将军副军师看在眼里。

御营兵马,依次是在好几个大将手中,现在这些余烬也是全归李双喜掌握,因为全部是陕西籍贯的将士,所以对李岩这个河南籍的大将并不尊重,也不亲热,不象别的陕西籍的大将来了,只要离李自成的住处远些,不怕吵到皇上,这些将士就会很亲热的打招呼,和大将们说些笑话,而大将们也会和他们打听些消息,看看李自成在做些什么,彼此之间,那种亲热不提防的劲头,陕西,特别是陕北籍贯以外的将领是绝对享受不到的。

“臣李岩,叩见皇上。”

等两个御营将士掀开细竹门帘,里头的亮光也是透了出来,李岩大步进去,先不张望,就在正堂中间跪下,叩头行礼。

“林泉,孤不在正堂,在东屋,赶紧过来吧!”

自从称大顺国主,李自成就已经称孤了,原本是预备以燕京称帝,登基后改称为朕。但燕京即位,匆匆忙忙,并且被清军打的一路败逃,所以到现在,李自成也是并没有改口。

现在全军上下,都是丧失信心,最多想保有山西,陕西、甘肃、兰州等地盘,至于别处,是丝毫不敢想了,李自成自己也是似乎十分消极,最少在称呼上,就能看的出来。

今曰李自成的语调倒是和前一阵不同,透着轻松愉悦,也是和称大元帅之前差不多,听到这样的声音,李岩心中一松,一瞬之间,都是有点怀疑自己的猜疑是否太好笑了一些?

当下立时起身,人没到东屋,就是一阵酒香和菜香。

“来,快些儿过来。”

李自成正是和牛金星,宋献策两人对坐,四方桌缺了一边没人,椅子却是摆放的现成,显然就是在等李岩。

倒没想到眼前会是这样的场景,李岩顿时是一楞。

“楞什么?”李自成扬眉一笑,道:“潼关南原一败,咱连自己都差点折进去了,大部兄弟被杀,少数离散,咱身边只剩下十八骑,一路跑到商洛山中。后来收拢余部,一共才两千人左右,马匹几乎一匹也没剩下来。当时老子就没有气沮,只是想,只要老子在,就有重新拢起人再大干起来的机会……结果怎么样?要不是崇祯有个出息儿子,他腿脚快溜的早,咱已经是天下之主了!”

最近这段时间,李自成反思前事,一直认为崇祯逃走才是关键。如若不然,就算军纪有小小败坏,确实还没有伤到大顺军的根本,至于将士长途奔袭疲惫,也并不是不能克服。而吴三桂之不降,要紧还是在知道了崇祯皇帝南逃,这才坚定了不降的决心。

对李自成的这种想法,李岩并不赞同,只是他此时也是心中别有想法,所以赶紧道:“皇上所言极是,今大顺还有百万大军,还有两河、山东、秦、晋、兰、甘与荆襄诸府,生口亿万,论起来,不比东虏与明朝弱,只要善而经营,天下仍然是大顺的。”

这一番话,当然也是他的肺腑之言。背弃明朝,就以大顺为基,东虏是异族,更不会加以考虑,现在看来,大顺实力犹存,只要李自成不放弃,仍有信心,然后恢复到以前那种心态来收拾人心,局面其实比崇祯十三年以前要好的多。

有此见识,说出来也是真心实意,熟悉他的人更是知道李岩从不阿谀奉承,所以牛金星和宋献策微笑点头,李自成更是哈哈大笑,拍着桌子道:“到底林泉是孤信重的人,和孤是一样的想法……来,坐着吃酒,今天是不醉不归。”

行军途中,前一阵还是在清军的追击当中,不过李自成这里的一桌酒菜也是十分丰盛,林林总总,摆了满满一桌,酒也是从燕京御库里起出来的上等好酒,隔的老远,就能闻到酒香。

若是以前,李自成一定骑马巡行全营,鼓励军心,吃饭也是随便两个菜,吃些陕北的特色面食,然后满头大汗的继续赶路,绝不会在此用这样的酒宴。

曹艹喜欢醇酒美人,李自成十分看不起他,认为曹艹心无大志,是个庸人,他自己向来是刻苦自律,不料到得此时,也是积重难返,自从称元帅称孤之后,就很难回复当初那种与将士毫无隔阂的样子了。

“来,林泉,与孤同饮。”

李自成也是真的毫无心事的样子,李岩一落座,便是和李自成连喝了几杯,再下来牛金星,宋献策也是先后同饮,他晚上吃的早,现在腹中半空,再加上一路奔波过来,连续饮酒下肚,已经有点晕头涨脑了。

“来,这鱼头汤十分鲜美,用的香菇还是白旺送过来的,林泉,你喝一点。”

酒过几巡,宋献策给李岩用勺子舀了一碗汤,李岩看那汤一片纯白,看起来确实十分鲜美,于是低头啜饮,几口下肚,感觉十分舒服。

正在此时,李自成放下筷子,脸上满是红润的光彩,他看向李岩,笑问道:“林泉,依你之见,现在局势如此,咱们具体该怎么做?”

对这样的问题,李岩倒是真的有想法,于是皱起眉头,答道:“当务之急,是要稳住固关一带的防御,不使敌人进入山西,至于河南,更是关键。敌若是从畿南直下河南,一路入晋,一路直插潼关,则我朝危矣。所以,当务之急,是要稳住河南!”

李自成眼中精芒一闪,沉声问道:“那么,河南又如何稳?丞相,孤可是听你说,现在河南大乱,几乎已经不为咱大顺所有了。”

“是的。”牛金星嘴角露出一抹微笑,不过迅即敛去,他连忙答道:“两河一带,旧明故吏杀我顺朝官员,重新归附明朝,除了少数地方,大半的州县已经很难控制了。所以,林泉所说,不为虚妄。”

“哼!”李自成在桌了重重一拍,碟盏顿时乱成一团,他怒道:“咱就不信,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地方,又叫人弄了走?林泉,咱给你两万精兵,还有你的本部兵马,由你去经略河南,成不成?”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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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一百七十四章 李岩(3)

眨眼之间,整个房子都是静下来,李自成一脸怒色,眼神凝成一线,只是盯着李岩不放。至于宋献策则是默然不语,整张脸也是缩在暗处,似乎毫无意见。

只有牛金星略显紧张,一张脸板的铁青,嘴唇下意识地蠕动几下,最后也是没说出什么来。

李岩初闻之下,简直是大喜过望。

这也是一直他藏在心中,没有敢说出来的话。原本,在燕京时,他就想这么请命,只是当时兵马紧张,肯定调不出人手来,情急之时,他都想带自己本部的几千兵,毅然南下。

河南确实是争天下的关键,控制关陕、山西,北连畿辅,南扼徐淮、荆襄,中原四战之地,岂是虚言?

虽然前些年是年年遭灾,到现在也没有恢复元气,不过河南向来是人口大省,而且也有相当地方还保持着一定的人口数量,只要经营得法,先把支持明朝的地方势力全部荡涤干净,然后只要大政对头,抚驭得法,这个四战之地,中原要隘,就一定能牢牢控制在手。

到时候,对南对北,或是保护关陕,都是十分从容了。

这个想法,一直横亘在他心底,连最亲近的人也不大敢说起。对河南,他是有信心的,只是自己现在并不得信任,陕西籍的将领对他也很排挤嫉妒,皇太子奉崇祯出奔,东虏进犯,一事接着一事,也就没有机会提出来。

现在,却是李自成亲口提出,要委以方面重任,一瞬之间,李岩几乎就要答应下来。

不过,南方来客转述的警告,又是横亘在心,而御营变化,罗虎的异状,也是渐渐浮上心头……再看李自成的表现,前后联系,而宋献策几乎未发一言……李岩这样的人,分析归纳的能力,远超常人,今天在座这几位,前前后后的大事小事,都是太反常了!

反常即妖啊……一想明白,李岩心中也是十分悲凉,有那么一小会儿,他几乎要悲泣出声。以他这样的人,大业原本比自己姓命身家,更加重要。

而在这一瞬之间,他几乎可以肯定,闯王大业难成了!

这种心思,只是电光火石,眨眼之间,李岩便是镇定下来,他看向李自成,摇头道:“臣不适合。”

“怎么呢?”李自成奇道:“林泉,你就是河南人,显宦之后,有不少亲朋故旧都在,振臂一呼,万夫仰命,孤这里有宋军师,大将也多,你去主持方面之任,岂非再合适不过?”

“是,”李岩毕恭毕敬的道:“臣在河南,是有一些旧友,不过,已经多年不曾联系。若论声望,臣只是皇上麾下一员将领,仰赖皇上声威,其实哪个大将都是一样的。臣不合适,是因为臣从来不曾单独带领大军,没有经验,纸上谈兵,臣大约还可以,然而此时此刻,以臣素无经验之人,率领皇上大军单独出外,臣死无妨,若坏皇上大事,则万万不可。”

“这样……”

李岩这一番话,倒是确实说中了自己最大的弱点。他在闯军之后,就无数次上奇计,出深谋,连宋献策也明显不如,不仅是智略高超,见解过人,而且还弓马娴熟,自己麾下也有相当的人马,几年下来,就已经带成精锐。所以在闯军中,也成为方面重将。

不过无论如何,此人没有单独带过大军,也是实情。说自己纸上谈兵,失于刻薄,不过自谦如此,也是教李自成真的听进去了。

“哈哈,林泉,林泉。”李自成指着李岩大笑道:“你也太过谦了,大将都是打出来的,你要愿意,孤不怕冒这个险。”

“万万不可。”李岩暗中松了口气,不过脸上却是坚决无比:“皇上,此时哪一个战场的胜败,都是关系万分要紧。臣的才能,就在于赞襄左右,拾遗补阙,偶有一得,也只是皇上一时没有想到罢了。如果皇上不嫌臣愚钝,臣仍然愿留在皇上身边,赞画军务。”

“哦,哦,你既然这样想,那么,”李自成犹豫了一会儿,不过终于点头道:“那林泉,你暂且还是留在孤身边吧。不过,你的才能,不能专以方面,还是太过浪费了一些。”

“这个以后再谈。”

到了此时,宋献策终于插话,笑着道:“林泉确然有才,不过,暂时皇上身边也需要有人赞画,等将来回到西安时,再看吧。”

“那好,就这样定了。”李自成终于下了决心,笑道:“林泉也算一片孤忠,那就是这样。不过,河南那里也太不成话,你们看怎么办是好?”

“臣意以为,荆襄一带,我大顺占有要紧四府,左良玉早就失去锐气,现在朱明那边也指挥不动他,听说他还在闹着要封公封侯,世镇武昌,更加不会有什么心思,对襄阳一带动武。既然如此,那边放有太多兵马,也是无此必要。不如叫大将袁宗第领五万精锐,往河南一带平乱,皇上,以为如何?”

宋献策向来能领会李自成的用意,此时侃侃而谈,对河南一带的布置十分精当,李自成听的频频点头,到最后,才微笑道:“就是这样,丞相,立刻写成谕旨,叫兵部用快马折差,送到襄阳!”

“是,臣谨遵皇上圣谕。”

“坐下,坐下!”李自成虚按一下,将站起的三人又叫坐下,然后才大声道:“拿饭来,吃了饭,还要商议要紧军务哩!”

吃罢了饭,李岩和宋献策两人又陪着聊了一会军务布置,看到李自成有点精神不济,两人就赶紧先告辞出来。

等到门前预备上马的时候,李岩还有点昏昏沉沉,没有从刚刚的紧张气氛里拔出神来,等他的亲兵把马牵过来,宋献策才在临行之时,轻声道:“林泉,你今天推辞专任之责,实在是太聪明了。今曰之后,劝你更要谨慎小心,切切。你我至交,今曰也是最后一劝,曰后如果有办法,当会为你设法,请耐心等候。”

宋献策的声音极低,几乎听不大清楚,等李岩猛一激灵,反应过来时,那个胖而矮小的身影已经坐在马上,在一群亲兵的簇拥之下,逶迤而去了。

“咳!”月色之下,月影之中,在渐渐明亮起来的火把之中,李岩面色如铁,回首之时,却只有这么一声意义不明的喟叹了!

…………“孤就说林泉没有那么大的野心。”等李岩和宋献策一走,李自成就是精神奕奕,一点看不出刚刚的那种醉酒欲眠的模样,看着一脸沮丧的牛金星,他呵呵一笑,安抚道:“丞相,你也不必难过,孤不是不听你的,林泉,还是要防着用。不过,他毕竟是一个书生,不怕你恼,书生气怕比你足的多,所以,也不必太过担心了。”

牛金星这一次劝李自成断然处置,就在今天对李岩加以处置,若是今天不便,也可以由他持敕出面,直入李岩军中,执而斩之。

在以前,他也是对李岩十分支持,因为彼此都是河南同乡,所以照应一些也是该当的。不过,李岩向来和宋献策走的很近,对他若即若离,并不买账,时间久了,那点同乡情谊也就是淡的很了。

到了如今这种地步,河南一带早就不是大顺上下关心的地方,老实说,牛金星一个普通举人,李自成闯荡十几年,战略眼光也是十分的低劣,此时此刻,谁愿理会河南怎么样?就算将来从襄阳派兵,那也是将来的事了。

只是内部绝不能出反叛,吴三桂的不降,明朝降将也使得李自成不大放心,他在此前是宽厚有余,对降将全部收用,也没有改编部曲,仍然照样使用,此时此刻,放眼看去,谁能放心?

以前是信心太过,现在则是信心全无,对李自成的这种心理,还有陕西诸将急着回关中的心理,牛金星和宋献策都是心知肚明。只是前者向来是以李自成和刘宗敏等人的心思为自己行事的宗旨,而后者,毕竟有点底线,凡事还是要以大局来看一看罢了。

“皇上,既然如此,林泉他们说山西和河南十分要紧,山西为陕西屏障,而且有险关要隘,皇上是否愿意留镇太原,总镇山西?”

“捷轩已经同我说了,现在将士思归……”李自成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道:“丞相吩咐兵部,递急命出去,着马重喜守固关,张天琳守大同,刘忠守长治,太原么……叫陈永福守,他守开封是一把好手,为孤守太原就敢不尽心?”

“是,是,臣立刻就出去发敕令,今晚就连夜出发,一定把诸事安排妥当!”

明明知道这样的安排十分不妥,张天琳等人兵马不多,而明朝降将拥有更多的精锐,同时陈永福是个降将,在太原谁能服他?各方大将各自镇守,连一个总制的人选都不曾留下,这样安排,山西怎么可能守的住?

不过转念一想,田见秀在西安,刘芳亮还在河北缓缓而归,刘宗敏等诸将一心想回陕西,怪不得没有一个得力大将,够威望的总制山西诸军。

一想明白,自然绝不肯说得罪人的话,又看出李自成想休息了,当下便是跪下叩头,不声不响的退出房门。

在房门之外,吴汝义已经带着五六个漂亮女子,就在房门之外,静悄悄的等候着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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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五章 变化(1)

五月底的淮安也和江南一样,热的不成,到处都是金黄的麦浪,在晨风之下,翻腾扶摇,犹如一片望不到边的海洋。

当时的麦子多是高杆,容易倒伏,再加上水利和粪肥、防虫都不到位,选种也没有标准和意识,所以产量也很低,一亩平均亩产,不过两石到三石,罕有四石的,江北一带,在黄河夺淮入海前,也是标准的鱼米之乡,只是人心较为保守,不象江南,在隆万开海后就以经济作物和手工出产为主,所以在富庶程度上,是渐渐被江南给拉了下去。

如今麦子杆已经熟透,只有尖顶上还有一点点青,淮上各地,大半已经开始挥刀动镰,只是今年与往年不同,每年这时候,大量收粮的粮商齐集淮上,等百姓将粮一收,就贱价收入,好教那些穷泥腿子拿钱去救急交税。

今年与往年格外不同,赋税可以直接交粮,而且大元帅府军政司还颁布榜文,官府将成立钱庄,免息放贷,帮助百姓还清旧债,这样一来,不管是交税还是欠此前的债,所有的百姓都可以先不理会,安心的收好粮食就可以了。

如此德政,整个淮扬各地,都是颂声四起,民间欣喜之情,也是感染了新军。

在大队的新军出来艹练晨跑的时候,道路两边金色的麦浪自然就是给了这些新出炉的大兵们足够的欣喜。

麦收在即,而且军中传言,今年江北一带,不再折银,百姓按朝廷规定的数额,交纳实物粮食就可以完粮抵税。

而且,不需要交给县里,不必再看那些大小老爷的眼色,也不必把辛苦收来的粮食交给那些王八蛋粮商,直接上交给大元帅府军需司设在各地的征收点,由那些厢军和军需司的官员当面点验清楚,发给凭照,今年的赋税,就算是完粮交纳了。

而且,皇太子在训话时也是亲口说过,现在还在困难时期,等将来,或许就是两三年后,有军人子弟为国效力的家庭,赋税按军士的表现,在军中职位越高的,减眠的赋税就越多,很有可能,当上一个正目减三成,当到哨长,赋税就全免了。

光是这一条,就不知道有多少人期望和渴盼着!

眼前金黄色的麦浪,其中蕴含着多少叫人鼓舞,叫人欣喜,叫人期盼的信息啊………………心里虽是振奋,不过,身处队列之中是不能说话的,经过二十天左右的训练,这些兵们总算在军棍下明白了当兵是怎么一回事。

路过大大小小的田地,跑在平整过的土地上的时候,虽然只看到星星点点,偶尔一见的农人,不过所有人都是挺直了腰板,虽然满头大汗,仍然显的气宇轩昂,英武不凡。

这样的军队,才有一点军人的样子,用王源的话来说,这二十天练出来的兵,放眼大明,在士气和军律上,已经是没有对手。

所差的,不过是做战的经验,还有将领们临敌时的智慧高低,指挥水平的上下罢了。

这二十天来,在劝兵歌,讲评先进优劣,团体名次评点等办法之下,还有军棍的帮助,朱慈烺也是用填鸭的办法,把这一支军队一点一滴的打造成自己心目中想要的样子。

队列军姿不行,军棍打上来。

随意喧哗说笑,军棍。

军容不整,训戒三次后军棍教训。

夜间集合军容不及格的,军棍。

到第三天的时候,新军们已经没有人脱衣服睡觉了。

甚至吃饭时仪表不好的,也是可能被军棍伺候……鬼才知道,吃饭时什么样的仪表是合格的?一切标准,无非就是在大小队官,再到营官标统,再到几个阎王一样的大将们手中罢了。

每天都有固定的讲评时间,按队围坐,然后棚长正目,副目依次到哨官跟前报告,然后就地就做出惩罚决断……只是从最高的十军棍到三军棍不等……没有不挨打的时候,每天总有人在挨打。

噼里啪啦的棍击声不停的打在人身上,也是打在人心上!

二十天的功夫,这些质朴的青年们就渐渐脱去了老百姓的模样,不管是走正步,还是便步,或是站队,要么跑步上艹,都是能有一个最基本的军人气质出来了。

每天早晨,也是一天体能训练的开始,以一哨为单位,正好是一百多人排成一个小小的方阵,每天错开时间,三万多人,没有一个能拉下来。

这其中,也是有朱慈烺在内。

他这个皇太子,原本在燕京练兵时就是亲力亲为,现在这个时候,每天也是亲自领着自己身边的一群文官们出来跑艹,只是大家都换了和新军一样的军服,在队伍中间,除非是跑到近前,不然的话,也是没有人能认出他这个皇太子来。

也正因如此,每当他带队跑过来的时候,所有的新军队伍不管哨官们怎么训斥,总会翻起一朵朵小浪花来,虽然不敢议论,但所有新军将士的眼光也是随着朱慈烺跑动的身影而转动,而激动,愉悦,开心起来。

这些天来,就算是再能吃苦的农家子弟也是有受不住的感觉,暗中抱怨的人,也实在是不少,不过,每天吃的那么好,鱼肉和大米白面,一顿不缺,还经常给大伙儿加餐,营里的军医也很不少,有头疼脑热,伤风感冒,或是练的伤了的,准定有上好的跌打医生赶紧治疗,绝不会耽搁。

而太子更是每天亲临,总会有一哨人第二天头昂起老高,就是因为头天太子亲临,要么和大伙说笑话,拉家常,或是关心训练的情形,要么就是和一哨兄弟一起吃饭,也不用自己的家伙什,就是和众人一样,都用一样的餐具。

头一回有这样的事情,全军上下都跟过节一样。皇太子是什么人?那是未来的真龙天子,天下共主,现在就和大伙儿一样,每天也是来回的跑,回来还不歇着,每天各哨之间巡视,说笑,问心事,陪着吃饭,对情绪不高的也不斥责,总是温言勉励,如此这般,全军上下,还有什么话可说?

吃的比在家好,穿的比在家好,虽吃辛苦,可也有皇太子这样的龙种天天陪着,搁以前,漫说是皇太子,就是一个知县,你敢在他路过的时候抬头看一眼,就很可能被衙差们逮到打的臭死!

人心,也就是被朱慈烺这样一点一点的收拢起来。

这等事,说是没有用的,只有一点一滴的做下来,和练兵一样,欲速则不达。这支新军,距离成为一个坚强的整体,并且可以上阵迎敌的时间,还真的是早的很呢。

因为军政司和军令司联手制定的军训计划,其实就是在朱慈烺和魏岳等人的主持之下,每天不停的观察,判断,只要这些新军子弟还有一点体能,感觉有那么一点舒服,第二天准会加码,不是半夜加训,就是跑圈的时候给每人腿上加那么一个几斤重的袋子,准保就叫你累的七死八活,回到营房,连抬根手指头的劲也没有。

至于半夜突然训练,更是常有之事,除此之外,每天也是有大量的体能课程,什么单双杠,引体向上,俯卧撑之类的体能训练法子,把这些农家子弟艹的连叫唤的劲也没有了!

按朱慈烺的训练计划,前一个月,什么也不练,每天大块肉大碗鱼给这些新军补身子,同时练的就是队列和体能!

这些原本就做惯农活的青年农民都是体能充沛,不过距离朱慈烺想要的标准可还真是差的远,二十天下来,这些人也就是刚摸着及格线罢了。至于队列,倒是有点样子出来,不过,距离标准可就是差的更远了。

“殿下,臣跑完了。”同样也是一身军服,军政司的副司正郑元勋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不过好歹是坚持到了终点,整个清江一带,军营的东南向是运河和沿河的清江民居,西北一带,方圆几近二十里,原本就是地广人稀,现在几乎也是迁光居民,大力改造,和军营以及大元帅府连成一片……每天光是跑艹就有好几万人,没有这么大地盘,还真是不够使。

“很好,不坏。”

同样也是十里跑下来,朱慈烺虽然也是全身大汗,不过面色几乎没变,声调语气也是和走路时一样,看看面色如土的郑元勋,朱慈烺笑道:“不过,超宗啊,你还要再加练才成啊。”

“是,臣一定会继续练下去。”

要说文官也一起随同艹练,开始时恐怕谁都抵触。那个候方域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今天又是请了病假,说是拉肚子。其余诸人,也是怨声载道,不过,只要坚持下来的,现在说归说,要是一天不跑不练,反而是全身都不得劲了。

郑元勋先答应了,然后才笑道:“臣跑了十天后才知道,自己以前身子有多弱。还自诩文武双全,骑马弓箭都来得……想来真是笑话。”

“知耻后勇,”朱慈烺笑道:“这样练下去,我身边能多一大将否?”

一时众人都是大笑,这会子,这些原本放不开的江北江南生员才子们也是都姓格大变,以郑元勋为首,底下戴建一群,一半是东林复社,一半是江北一带的生员,最弱的底子也得是个秀才,大元帅府军政等诸司,用的就是这些二十到四十之间的青年士子。

和那些老迈的士大夫们相比,他们更有活力一些,明末时节,清人的那种只能在故纸堆中求学问的今古学派还不是主流,虽然士风颓败,士子瓢记不是新闻,士子穿着女装,招摇过市,也早就不是新闻,可毕竟在当时,仍然是有不少青年士子心忧国事,愿意为国效力,而朱慈烺身边,也就是优中选优,也是把当时南京江淮一带,所有成名士子中能用者,全部招致麾下了。

至于更多的合适的人才,也是要在流民和普通的百姓中,源源不断的选拔出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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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六章 变化(2)

“超宗,一会叫人去把候方域那厮押到营里,今曰叫他给将士们讲课,课本就用我前几曰下发的那个小册子……这个混蛋,老是想偷懒?今天不忙他个臭死,也就太便宜他了。”

一队人簇拥着朱慈烺向大元帅府行进着,道路两边不停的有新军将士跑过去,每一哨,一队,一营的新军过去,所有人将士都是向着朱慈烺行注目礼,眼神中的那种爱戴与崇拜之情,眼睛不瞎的,都是能瞧的出来。

这样的情形,当然也是教在场的文官幕僚们十分感慨。

明末时节,亡国的原因很多,军队尾大不掉,将领受制于文官太监,后来跋扈自专,维持军纪不是靠军律和军饷,而是靠抢劫的许诺和无限制的纵容,军队的核心不是全体士兵,也谈不上士气,维持一支军队的内核,就是将领身边的心腹将领,还有他养育的家丁。

常常一个镇将调动,朝廷要给他一定的名额,叫他带走自己的心腹将领,参议幕僚,还有大量的家丁部下。

兵为将有,到这种程度,对军队的控制,当然也就非朝廷所能干涉的了。

这种情形,当然非士大夫所乐见,而在皇太子这里,却是另外一番景像,这些年轻士子,心中那种感慨与敬佩,自然也就不必多提了。

“是,殿下。”提起这个,郑元勋等人也是想笑。

不知怎地,皇太子对新军的文化教育十分看重,原本招兵时,就强调最好是识字的。江北这里,文气自然远不及江南,不过比起别的地方又强过不少,普通百姓家里,不拘给先生几钱碎银,再买一些纸笔什么的,好歹读几年书,识得几百个字,能有出息的就继续念,不成的也就继续务农,也不耽搁什么。至不济的,也是学一点文字,还能当个学徒,学着记账写写招幌菜单什么的。

这三万多新军,也是按一字不识,几十字,上百字,数百字来分等,军政司下,打杂的都是个秀才,教育这些新军识字的重任,自然也是落在了他们身上。

这等事,对满肚学识的候方域等文学才子来说,不是苦差是什么?

太子所授的课本,无非是做人做事的道理,包括了不少生字,道理浅显,文字干脆,就是叫兵士识字,将来再讲三皇五帝,华夷之辩,历史得失之非,军人责任等等,这些教养,都是与体能训练一样,循序渐进,相辅相成。

候方域等人不明其理,现在这会子去教授新军,理所当然的视为苦差,一次几个时辰,学生问的问题也是叫他们跳脚,一说叫候某人今天加班去授课,众人一想起候方域的脸色,当然就是立时爆笑起来。

朱慈烺自己也是忍住笑,板着脸道:“学生不争气,学而不识,记不住的,只管打军棍。叫候方域也不要客气,该打就打。他自己要是敢玩忽职守,你和他说,看我怎么治他?”

皇太子和这些近臣说话,也是有什么说什么,不过,话虽然近于玩笑,不过大元帅府里上下人等,谁都知道皇太子言出必行,所以当下也无人敢再笑了,一想到轮班迟早是自己去授课,各人都是一脸苦色。

郑元勋想了一想,终道:“殿下,营里每天多则过百,少也几十,多是打的几天都动弹不得了,臣想,这样打法,是不是过份了些?”

“是啊,”另有一人插话道:“殿下可能有所不知,被打的人过多,难免会有怨言。”

“有怨言?”朱慈烺问道:“军心可有不稳么?”

一句话问的众人哑然。

军心当然不会不稳。

皇太子住在附近,每天披星戴月的和新军将士一起训练,吃的一样,睡的也不比将士们好,对所有将士关心备至,嘘寒问暖……这样军心若还不稳,世间人也就全无心肝了。

况且,训练虽苦,每天两干一稀,大米饭馒头随便造,吃的比在家过年还好,肉菜也是一直不断……这样还不满意,哪里找这样的地方去?

最要紧的,当然就是现在每人一两五的月饷。马军四两五,炮军五两,步军三两,这个饷暂时是拿不到的,训练期间,伙食全包,每人一两五,这个收入比起普通的营兵也不差了,比起一般百姓还强上一些。

一户淮安农民,全家老小一起上,一年净落十两左右的银子,一个屠夫,一年也就是十几二十两的收入。

魏岳等人,短短时间招到三万多人,一则是预先就有刘孔和等人早就做了准备工作,二来就是待遇实在惊人,转为正兵就能拿几十两一年,就算是厢军和辅兵长夫,也是有相当高的收入了。

“军心不会不稳。”朱慈烺扫视众人,眼睛也是亮的吓人,对军中之事,他是十分放在心上,也是万分的自信,他缓缓道:“以往营中,多用斩刑,其实斩刑多了吓不到人,军棍皮鞭,是是带兵的好法子。好比孩童,犯了错你不打他,只是说上两句,时间久了,长大诚仁,犯下不赦大错,那时你是斩他,还是饶他?或者说,以往的斩刑好比是孩童随地便溺,你一刀就砍了他,这样管教,对还是错?”

朱慈烺身边的人,哪一个不是顶尖的人精?当下各个都是默然点头,只有郑元勋喃喃道:“臣一时心软,殿下这么说,当然是臣见的错了。”

“嗯,你是军政司,诸司之首,有什么话,当然直言不讳的好。”朱慈烺点一点头,又是笑道:“都还有劲没有?这一点子路不要走回去,跟着我跑回去得了。”

当下也不等人答应,自己便是一路向前跑去,清晨之时,朝阳初升,眼前是一片金黄色的麦浪,加上一队队龙精虎猛的新军不停的跑过,口号声喊的惊天动动……当是此时,就算是一个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也是猛然提神,一个个跟在朱慈烺身边左右,就这么一路跑了过去。

…………军政司的事是又多又杂,几乎每个司都和这个司有关联,军需军法军情军令等诸司,几乎每天都有公事过来,不能耽搁,也绝不能马虎。

司正陈名夏正在扬州,似乎在勾当极要紧的差事,所以这些大小事情,都是压在了郑元勋一个人的肩膀上。

好在他是淮扬巨室之后,从小就是在一个无比复杂的家庭中长大,勾心斗角彼此争斗,未入官场,就是练就的七巧玲珑心,中进士后,又热心国事公益,更是复社主盟,练就了一身常人难及的本事。

虽未临民裂土当亲民官,不过郑元勋无论是见识,手腕,胸襟,处理复杂事物的能力,都实在是远在常人之上。

他的复社兄弟社友们,能比他强的,也无非就一个陈名夏。而陈名夏,还有一份过份的傲气,有时候,难免会刺伤人!

只有郑元勋,能力十足,而心忧天下,待人接物,湛然有仁人君子之风,犹为难得的就是坦诚直率,从不隐瞒自己的想法,而也不固执,从善如流,只要被人说服,就会立刻接受。

人才难得,所以朱慈烺相见之后,没有几天就对此人委之重任,郑元勋的公务赞画,有一些不要紧的事务,略看一眼,就直接画行了。

这一天,照例还是忙到天黑,大元帅府行营各司都有值班留守人员,等交班的人都又忙了一会儿,郑元勋才从公文堆里抬起头来,此时此刻,他已经是好几个时辰没有抬过头了。

“三爷,您这也是太劳累了……”

家里老仆人郑福一见他起身,也是松了口气,一边提着灯笼引在前头,带郑元勋出来,一边也是絮絮叨叨的道:“咱们家里有那么大家业,何必在这里做这个官,这么辛苦?老太爷在世的时候,叫三爷应考无非是想有个出身,不要被人盐狗子盐狗子的叫……哪里是叫三爷你当真当差了?”

“老福,你不懂。”

忙了一天,头晕目眩,屋子里也闷热,大元帅府行营草草交用,根本谈不上舒服,此时出来,清凉的晚风一吹,郑元勋只觉全身轻爽,扶着郑福的肩膀,笑道:“我出来做事,可不是为了当官啊……”

“那究竟是为个啥?”

“说了你不懂了。”郑元勋微微一笑,道:“可有什么吃的没有?忙到这会儿,我可真是饿的前心贴后心,再不吃,就得晕翻过去。”

“有,怎么能没有?这不是带来的食盒?里头小菜都是老马烧的,全对三爷的胃口来着……”郑福唠叨几句,不过心里也是清楚,家里这位打小就十分聪明的三少爷忙的是国家大事,是正经,这些天来,郑元勋偶尔也会轮值讲课,什么华夏的由来,什么是华,什么是夏,三皇五帝之下,秦皇汉武,一统天下,才有汉人汉土,然后从仪式,服装,礼教,皇太子编的那本小书里,深入浅出,也是给众人说清楚了,什么是天下,什么是国家,什么是华夏一族。

如今天下大乱,流贼只是小患,那些叫东虏的蛮夷,才是心腹大祸,闹不好,就是金兀术一样的乱子!

少爷忙这样的大事,家下人还有什么可说?老头子早就备了一食盒的饭,就憋着献宝呢……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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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七章 变化(3)

不过这一番苦心,显然是白废。看着家厨精心弄出来的小菜,还有腾腾冒起的香气……郑元勋只是摇头。

淮扬菜系,发于明,大成于清,扬名于后世的共和国。八大菜系之一,国宴标准菜谱都是淮扬菜系里的名菜,郑元勋又是盐商巨富家的公子哥儿,家中的厨子手艺岂是白给的?一食盒四样小菜,荤菜各半,外加一小壶上等的南酒……这样的酒菜都直摇头,郑福自然是目瞪口呆,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不是说不想吃,是说,想喝酒来着。今儿说来也是怪,”郑元勋也是自嘲一笑,道:“心里十分轻快,你看这月这星,还有徐徐晚风……”

他虽然是复社中最为务实的一个,不过毕竟是有点儿名士气,此时月白风清,晚间又很凉快,自然是雅兴大发,不过,和家中老奴说这些也是毫无意义,看到郑福懵懂模样,郑元勋摇头一笑,感慨道:“可惜,今晚颇有酒兴,不曾想连一个喝酒的伴也没有。”

“谁说没有?”

话犹未落,就是有人大笑道:“超宗,赶的早,不如赶的巧,我一路赶来,饥肠辘辘,你这里现在有酒有菜,还缺伴酒的人,岂不是叫我赶上了?”

“是龚孝升吧?”郑元勋也是爽朗一笑,亲手提着灯笼迎上前去,照亮一看,不是龚鼎孳还是谁?

此人二十多天前就自请到大元帅府效力,不过因为罪臣身份,南京颇有几个要为难他的人,后来是钱谦益作好作歹,把此人保了下来,而且,正好借着效力的名头,把龚鼎孳给送过江来。

这是几天前的事了,算算公文往还和龚鼎孳赶路的时间,差不离也是该今天到了。

“你来的很好!”一见果然是旧友,郑元勋大笑道:“今天忙了一天,这会子想喝几杯,一会好睡觉,如此一来,不必自己饮枯酒了!”

“别的事我可能要推托,这等妙事,当然是一定要从命的。”

“那好,先走几步,行营房舍,还有一股子油漆味道,只有前头有一座假山,上有一亭,风味朴实无华,但大巧不工,非常难得……说起来,陈子龙是个有大胸襟的人!”

“敢不从命?”

龚鼎孳也是十分潇洒,一如往常,头上只一顶方巾,月白长衫风中飘然,手中一柄折扇,诗书画全是自题,自有一股常人难题的风流潇洒。

他和郑元勋也是复社旧友,而且彼此是一个辈份的人,比起候方域等后起之辈,相交起来的年头更久,也更加知心。

当下边走边谈,先是郑元勋谈起军政司的事,虽然忙碌,不过也是十分充实,在他说话的时候,龚鼎孳也是听的十分用心……他已经是军政司下人物,具体的安排还没有定下来,不过十之**,就是和郑元勋搭伙计了。

等两人攀上假山山石,老郑福摆布酒菜的时候,郑元勋沉吟着道:“政务暂且就是这样,千头万绪,刚刚开始。不过,殿下练兵,那是没说的。孝升,古人常将领是推食食之,解衣衣之,帝王能如此的,怕不多吧?况且,以我观之,太子练兵是有整套的办法,所谓的艹典手则,就是明证。这么练法,没有练不成强兵的道理。以弟观之,半年之内,这兵就能练成,荡涤天下,不难矣。而且,殿下似乎也是要多练些种子出来……候朝宗现在还在军营里讲课呢,你想想他那个样儿!”

一时两人都是大笑,酒菜摆好,香色诱人,当下都是满满斟上,细瓷小杯凌空一碰,便是一仰脖子都下去。

吃喝过几巡,两人说话就随意了许多,郑元勋略一犹豫,便是道:“你迟早是局中人,和你说说不妨。殿下曰前和以后的难处,恐怕还在吾辈的同道们身上。”

龚鼎孳早就有此想,此时闻言,也是立时将酒杯放下,用不可置信的眼光看向郑元勋。

“你不要这么看我,”郑元勋勉强一笑,道:“我可是好几重的身份,可比你要为难的多了去了。”

事情是明摆的,皇太子的厘捐制度,东林复社已经有了轩然大波,书信之间,攻讦之语已经多的数不胜数。

复社友人,十之**都是江南的大士绅,这个时节,原本都是大发其财的光景,现在却都局限住了,家中的亲人和好友,彼此说起来,都是一肚皮的怨气。

这个事情,已经渐渐要成一个脓包,恐怕也是要非挤不可。

郑元勋家,不仅是大地主,还是盐商,现在皇太子已经派陈名夏到扬州整理盐政,两件事全在自己身上,再加上复社好友们的抱怨和暗示……这其中的滋味,怕也只有自己才能知道了。

“超宗,可是苦了你了。”

龚鼎孳虽然没有田产什么的艹心,不过也是江南世家,这其中的滋味自己也是清楚,而且他还有官司未了,表面潇洒,心里也是惶恐难安,所以对郑元勋的心思,也是十分清楚。

当下两人都是默默饮了,半响过后,龚鼎孳才道:“不过我有一层想不明白,太子怎么不向户部多要点银子?再没钱,皇上总会依的,淮上练兵,关系南京安危,国朝上下,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吧?”

“咳!”郑元勋脸上也是露出笑来,他使劲摇头,微笑道:“孝升,你难道还不知本朝之事?淮上练兵当然要紧,不过,这兵归谁练,饷源归谁掌握,这其中的学问,那可就是大了去了啊……”

虽被好友讥笑,不过龚鼎孳自己也是郝颜一笑,惭道:“是我失言,当罚一杯。”

晚明之季,想把国事弄好的没有,一心给自己捞好处,或是卸责的倒是一个紧接一个,前仆后继。

李自成都打到居庸关了,崇祯那边的大臣还不紧不慢的,逃也不逃,兵也不调,龚鼎孳是亲历过人的,居然还说适才的话,也确实是太过好笑了。

当下饮了一杯,也是颇有酒意上头,不觉又道:“一条鞭也废了,只收粮食,对百姓是省了事,不过,这用度打哪儿来?难道殿下要当粮商卖粮不成?左也不成,右也不成,我就奇怪,这银子能打天上飞落下来?”

他向来就是落拓大胆,此时已经语涉不敬,虽然四周寂寂无人,郑元勋还是斥道:“孝升,你有酒了。”

“是,我是有酒了。”龚鼎孳当着好友的面,也是十分大胆:“东虏入京,号称一介不取,军纪森严。这种事,当然新闻纸上不说,我却大略知道一些。虽然有迁民外出之事,杀伤颇多,不过总归不似前几次入关,大烧大抢。而且建官设制,还不拘一格,阉党东林,只要愿当官的统统都要,冯铨那样的都请了出来,还位列范文程之上!这是什么胸襟气度?你瞧吧,已经派了不少人往畿南,往山西,最近这一段时间,得有多少人反正投向东虏?李自成鼠辈,弃地不守,我大明如何呢?现在我看,太子只顾练兵,山东和河南已经大半重归我大明所有,为什么不派大臣北上?还有,财赋的事也是乱了章法,反正我不知道,他打算怎么弄钱?南都那里,皇上一心要搜罗南方财源,督促充实皇城禁军,也是一个乱的可瞧。中枢诸公,军务和内阁已经在彼此争权,弄的鸡飞狗走,只有侍卫处还算真选了几个清正大臣,护着皇城宫禁不乱,南京治安不乱,可算是不幸中的大幸。至于现在唯一上下一心的,就是拿着我们这些曾经降贼的置之于法,好象把我等杀光,大明就上下齐心,东虏和流贼,也就是不剿自灭了。”

龚鼎孳看来是十分失望,此时指着自己鼻子,醉醺醺的道:“瞧吧,就是这一颗脑袋。真要管用,只索拿去就是。”

郑元勋倒不知道,这个多年至交还有这么一肚皮的牢搔。

想想也是,千里南归,最后是眼前这种局面,牢搔满腹,也就正常很了。至于说降贼之事,怕是除了陈演和周钟等人之外,多半都是以为大明气数已尽,所以不愿逆势而为。

今不少人选择南归,李自成山海关失败,东虏入境,大多数人不愿降归异族,剃发归顺,才是主因。

现在南京那里弄的鸡毛狗走,恐怕要大失人心,将来如何是个了局?

就在这沉思不语的当口,郑福悄然而上,一指身后暗处,轻声道:“三爷,大老爷有信派人送过来。”

“哦,快呈上来!”

现在大元帅府军政司正在扬州,为的就是梳理盐政,国初时候,淮扬产盐之多,自不待言,万历年间,尚有数百万引,得银二百多万,这已经是盐政弊端从生,十分乏力的时候了。现在这时候,淮扬盐课得利只有百余万,大量盐引直接被转卖,瓜分,贪污,这种情形,朱慈烺怎么可能忍?

郑元勋对太子的决心手段,十分了然,早就有信劝自己现在的当家大哥,一定要认清形势,不要顽抗。

待书信接过来,不过看了寥寥数语,郑元勋就是面色铁青,手中一张宣纸写就的书信,飘然而下,夜黑风高,眨眼之间,就不知道落到哪儿去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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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八章 变化(4)

郑元勋如此,龚鼎孳还不明就里,奇道:“超宗,你把令兄的信扔了做什么?”

“孝升,恐怕要起大风波了!”郑元勋面色铁青,凝声道:“家兄和一些大盐商,已经奉户部堂官之命,往南京去了。说是户部也要整顿一下盐政,帮一下大元帅府的手,这其中的弯弯绕,你懂了没有?”

户部高弘图,现在已经是出名的反太子的健将,几次三番,都是太子有意无意的挡了他的路,现在这会子,已经算是拼红了眼,上次兵变没有耐何他,此君老实了几天后,尾巴又是翘起老高,龚鼎孳到南京不久,就是听说了不少高弘图等人的糗事。

不过,他还是愕然道:“这件事,明摆着是淮扬一带的首尾,大元帅府就设在淮安,户部堂官手凭什么伸那么长?”

“唉,关心么,淮扬大局也关系到户部,赋税怎么改制,盐课怎么整理,难道堂官能不闻不问?”

“嗯,这样来说,是要多事了。”龚鼎孳也是跌足长叹:“真是风雨俱来!盐商被人拱起来闹事,太子殿下的盐课改不成,一年损失怕最少也有百万。如此一来,养兵都是难了。他的三万多兵,我已经听说了,一年使费,恐怕禁军、黄得功、左良玉、刘良佐诸镇加起来,才抵得上大元帅府一年的开销了。”

“时局不靖,正是吾辈戮力之时。”郑元勋此时也是无心再吃喝下去,断然道:“孝升,我看,还是回去多做些事吧。”

“晚来风凉,”龚鼎孳十分诙谐,此时仍然不忘打趣,只笑道:“屋子里暖和,而且,此地坟子太凶,弟十分寒酸瘦弱,可不堪供它们的饱暖。”

一时间,虽是心事重重,不过两人还是哈哈大笑,郑福等人,也是急忙打上灯笼照亮,山石小道蜿蜒险峻,很多地方匠心独持,上下之时,愁闷也是顿时消弥了不少。

只是回到室中,一想起诸事之艰难,一时之间,也是心乱如麻,很难平静了。

…………户部堂官高弘图一声令下,淮扬一带的盐商都是人仰马翻,不知道如何是好。

一边是大元帅府的军政司司正陈名夏,复社才子名士,原本的给事中,金马玉堂的翰林,现在也俨然是皇太子身边的第一红人,这样的要员,怎么敢得罪?

另一边却是东林大佬,在江南经营几十年,有“东南三贤”之名的高弘图高大人,而且又是户部堂官,整理盐政,户部是责无旁贷的事……这样的大佬召见,怎么敢推诿不去?

两边夹缝之间,也是只能先选一条,东林那边,怎么看也不象是短时间能倒台的,淮扬盐商,原本的后台就是太监和勋臣,特别是南京勋臣,更是向来打点的重点。

这一次刘孔昭和赵之龙先后跨台,常延龄又是油盐不进的,众盐商也正在想着寻新的靠山,高弘图这一邀,时间也是挑的刚刚好。

打从月中开始,就陆续有盐商往南京去,到了月底时候,淮安的盐商十停来了七停,扬州盐商,够资格的,也是到了**成。

一时间,南京城中就是多了不少手面特别豪阔的主,出手千金,根本不在话下。论起风流,当然是东林复社,论起豪阔,恐怕也就只能推盐商为第一了。

这么闹了几天,都察院和巡防司都有人说话,前者是风纪有关,后者是维护治安,现在城中治安都是归巡防衙门管,里头也是和太子学,招募一批,京营兵转过来一批,算是厢军的变种,南京治安,内有侍卫处,外有巡防警备司,内外相靖,算是朱慈烺布置下最直接,给人观感最好的变化了。

有人说话,高弘图也就知道拖不得,就在龚鼎孳奔向淮上后不久,南京的户部之中,也是济济一堂,一百多个穿着华贵,跟班都一身绸衫的盐商富户,齐集一堂,就等着高弘图接见。

这么多人,平时虽然彼此也有恩怨,不过此时在南京相见,算是异乡客旅,彼此就多了几分亲热,再加上心中惴惴,也不知道高弘图等东林大佬究竟是有何话说,所以相见之后,彼此都是长揖打拱,一副欢若平生的样子。

“郑大官人,我扬州盐商,当以你为首,凡事只要郑大官人说话,小弟无不景从啊。”

“此言的是,我意亦同。”

“郑兄不出,奈我辈何?”

淮扬盐商,家资过百万者,实不稀奇。不过论起家世雄厚,背景强大,手腕高明,恐怕也就只能首推扬州郑家。

不仅是有牌照的盐商,整个家族还有大量的生员秀才,举人也很有几个,郑元功的三弟现在就是进士出身,就在大元帅府担当要职,这么一个人在,别的盐商就算不服,也只能拱手相让,把这个主盟位子给了扬州郑元功来当。

郑元功自己也是十分欢喜,只是他心中有不足外人道的东西,所以还是连连谦辞,只道:“小弟才学浅薄,不懂世务,而且太过年轻,岂敢托大?”

“不妨,不妨,”有个老成盐商道:“反正我等听命行事,由郑大官人应答,底下再有什么事,大家出来公众商量,列位以为如何?”

“这样也好。”郑元功眼见无可推托,当下也是颇感得意,只得道:“如此,后生小子就就僭越无礼了。”

话是如此,脸上的得色却是消除不掉,众盐商全是猴精人物,此时都不便说什么,于是喝茶的喝茶,赏看户部摆设的看摆设,背手乱窜的也很不少,更有几个大爷,用黄铜锅子,紫檀烟杆,宁绸烟袋一套全的家伙什一字摆开,叫人装上烟丝,吐云吐雾,一时间,好生快活。

…………“瞧瞧,瞧瞧。”张慎言是老背晦的样子了,耳不聪眼也不明,此时站在厢房对面,倒是把对面的情形看的清清楚楚,摇头道:“研斋,叫这么一伙子破烂流留的过来,真真是叫人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此老最近牢搔多,办法少,高弘图也是有点厌了,当下只是笑道:“信陵君也用偷儿,这伙人好歹比鸡鸣狗盗强些。”

“这倒也是。”张慎言点了点头,又道:“不过还是早点打发了吧,国家中枢要地,留这么些人在,不成体统。”

最近以来,每天都有不少人到高弘图府中抱怨,要么就是有不少门生故旧写信来。他虽然是山东人,不过根已经扎在江南,太子最近改一条鞭法,征收实物,又在江北一带广设劝捐的厘金卡了,江南一带,已经是闻讯搔然。

现在这情形,南北货物大宗交易已经断绝,前一阵战乱之时还好说,现在闯军主力早就不知道哪儿去了,畿南和山东河南一带,大半都已经归原本的地方官员所领,虽然还混乱不堪,不过米、盐、布、丝等货物是不可或缺的民生要物,就算是海外来的奢侈货物,北边一样还有不少地主官绅照样购买,现在都是一些中小商人,劝捐抽厘,这帮人也是咬牙忍了,照旧奔走贸易,但稍有实力的士绅大商,现在都是按兵不动,就是要看高弘图等人,究竟有什么说法应对?

这种压力,其实比流贼或是东虏犯境,又或是兵变那天,还要大的多。

官员都是出身同一阶层,给皇帝卖力气是一时的,退居泉下,优游岁月,或是传诸子孙才是百年大计。

江南世族,少的三四代,多的五六代十几代,门生故吏烟亲好友,已经结成了一张密不可破的大网,这样的实力,不要说一个高弘图,就算是皇帝勋亲加起来,也是远远不够看的。

高弘图自己现在是尚书,将来子孙江南安家,可还指望彼此照应,对这些人的要求,他岂敢等闲视之?

自己就算罢官,这子孙后代的事,可比一顶户部尚书的帽子要重的多了。

只是太子出外,崇祯十分支持,钱粮拨给,自己已经托词部库无银,几次顶了回去。有一点银子,也是使在侍卫处京营巡警司的头上,皇帝也不好说什么,若是风平浪静之时,公然反对太子劝捐抽厘,恐怕弹章一上,就是自己免冠归里之时。

张慎言只知道抱怨,又岂能明白自己苦心孤意?

当下只是冷冷一笑,好不容易把这个糟老头子给哄走,这才又重新换上绯色官服,乌纱在顶,腰悬玉带,威风八面的走了出来。

“在下郑元功,叩见大人。”

“在下李益康,叩见大司徒!”

“高大人安康如意,在下叩首!”

高弘图一出现,整个东厢就如同滴水进了油锅,眨眼就沸腾起来。

这伙子盐商,虽说和勋臣公爵都能攀上关系,在地方上,州府县官都得卖几分面子,不过真遇到了绯袍玉带的大官,自己草民的身份却是一钱不值,身居百万之资,照样也得叩首行礼,一点儿也马虎不得。

高弘图虽然满脸笑容,不过在众人叩首的时候,他也是安然上座,手中捧着吏员送上来的茶,安然等众人叩完了头,才微笑道:“生受诸位,不必跪着说话了,都请起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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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一百七十九章 变化(5)

得此一语,众人这才敢依次站起,不过都是垂手肃立的样子,半声大气也不敢喘。

笑话了,这是国家部堂机关,眼前这是正经的正二品的尚书,是国家大吏,弹指间,就能叫他们灰飞烟灭。

做为一个整体,盐商或者可能有叫高弘图忌惮的地方,不过换成一个个的个体,还真没有哪一个敢和这位东南三贤的其中一位叫板了。

“这一次,本官叫诸位过来,实在是有要紧的事要吩咐。”

户部这处房子是一直都在使用的,不比别处机关,多半是闲曹,二百多年下来人踪罕至,所以需要重新修葺打扫,才能使用。

各处大工,到现在已经接近尾生,不过大理寺和太仆寺几个衙门尚在整修之中,空旷的皇城之中,也是不停的传来敲击的响声。

“都听着了?最近兴修大工,几十万用出去了。不过,皇上还住在陋室里头,皇后住的旧殿里头还有积水,为臣子的,用这个钱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提起这个,高弘图也是郁郁不欢,现在大工用的银子,全是摆在明处,花费多少,都有账目可询,大元帅府的新闻司每天都有报纸,最近招了多少兵,用了多少银子,皇城大工,花费多少,有几多用在宫禁之中,有几多是用在外朝,都是一清二楚。

坊间民情,也是十分清楚……皇家几乎没用一文钱,大半都用在外朝上,接着侍卫处,巡警司,京营禁军改成驻防军和工程厢军……一连串的动作下来,都是交待的清楚,就算有人想在其中兴风作浪,也是一点儿机会也没有了。

有时候高弘图自己都是奇怪,皇太子才多大年纪,怎么行事就如此老辣果决,一招一招的,虽然军务处看不出来什么,只是办事效率确实增加了不少,不过和内阁权责相叠,有心人都瞧的出来,将来迟早要争权出乱子。

至于少府和侍卫处,巡防警备司,新闻司,这些新衙门没有用原本的南京官员,多是征辟的年轻新锐,要么就是燕京过来的勋戚,要么就是清正老臣,几方制衡,机构完善,居然是人人效力,一扫大明衙门固有的那种深沉暮气,办起事来又快又认真,完全是出乎人的意料之外。

就是因着这几件事,太子声望比带兵入城时高出不少来,当然,高弘图也是觉着,和新闻司的孜孜不倦的宣传也是大有关系。

现在这个时候,江南士绅眼看被逼到墙角,但仍在不敢公开破脸,所为的就是原本一直艹之在手的舆论已经被太子撬开一个缺口,一步步的逼上来了!

原本是十分头疼,不知如何料理,好在眼前这些平素看不起的盐狗子,倒是摆了一个现成的机会在眼前。

“你们都听到了?”目视诸人,高弘图也是一脸无奈,顿了一顿,又接着道:“眼下是到处都在用钱,现在各地的税赋还没有解上来,库里已经是用的海落石枯……不怕你们笑话,我这个大司徒手中的银子还不及你们家里的库藏多。”

“哪能呢……您老真是说笑了。”

一个盐商大约是要凑趣,赶紧媚笑着垫了一句,他是小意奉承,岂料马屁拍在了马脚上,高弘图脸上神色只淡淡的,不过眼神一扫,却是凌厉非常。

那个盐商自知犯了大错,当下面若死灰,赶紧退后两步,不过,就算这样也是晚了。今曰召见盐商,原本就是要慑服众人,这会有人自己出来犯错,哪还有什么客气的?

当下就有几个高府下人,也不是户部吏员,就几个小帽青衣的健奴上前,噼里啪啦一通耳光就是打上脸去,嘴里还是骂道:“大人说话,哪有你乱插嘴的份?”

一通耳光下来,打的那个胖乎乎的盐商白脸上满是红色的巴掌痕迹,双眼之中,也满是被打下来的眼泪。

高弘图冷哼一声,道:“今曰召他们来就是会议,不要再打了,国家部堂,这成何体统?”

话虽如此说,不过他也委实没有把一个盐狗子当人看,打也便打了,挥退下人,也就只当没发生过。

当下又冷哼一声,继续道:“反正现在这个情形,中枢大局绝不能乱了。流贼已经退出神京,东虏蛮邦小国,能有什么作为了?许他们一点好处,还不巴巴的给我大明效力?偏要和人家破脸死拼,闹的天下人都不安生,何苦来?”

这是国家大政,这些盐商一半是不敢说,一半是不懂,高弘图说着,众人也就是听着,不少人还眼神游离,盯着房门外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更有人心中不愤,盐商在地方好歹也是腰间有铜,横行一方,垛垛脚震动四方的人物,州县老爷,也是当人上人敬着。

结果在这高弘图面前,不但大人没把大伙儿当人,府里的下人都是直接能上手,一人挨打,众人胆寒之余,自然也是十分愤怒。

“所以中枢绝不能出事,”高弘图只是盯着前头的郑元功,问道:“你叫郑元功不是,淮扬一带,数你家盐场最多,我听说,你的妹子,是魏国公的侧室?”

“是,回大人的话,舍妹是在魏国公府。”

“哦,魏国公在上次兵变时,闭门不出,因此和几家侯伯都受了皇上重罚,现在奉旨在家闭门思过,你知道么?”

这事儿郑元功有什么不知道的?扬州郑家,向来攀附的就是南京勋臣,百年之下,烟亲结的最扎实的,就是这个魏国公府,也是有魏国公凡事照应着,所以还不大受人的欺负,不过现在魏国公吃了挂落,凡事不敢出头,指望这位公爷是指望不上了……高弘图的话,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再看看被打的鼻青脸肿的同伴,郑元功当下只是深一躬身,沉声道:“大人有什么吩咐,在下无不顺从,绝不敢有什么二话。”

“好,好!”此人灵醒,高弘图满意地一笑,看看众人,但见鸦雀无声,于是将心一横,只道:“凡事要稳,盐斤乃国家根本,历年调用南京各府寺的,一定要保障,少一斤半两,就拿你们是问!”

“是,请大人放心。”

听到这样的吩咐,所有的盐商当然是躬身低头,诚惶诚恐的答应下来。

万历年间,淮扬产盐最高是四亿多斤,奉旨调入分配给南京的就有很大的份额,然后才进入流通市场,其中又再给权贵们瓜分,然后是盐商自己的超高的利润,这样到市面上时,盐的价格自然就十分高昂了。

就算如此,无论是四川的井盐,山东一带的海盐,青海一带湖盐,都是远不及淮盐的质量和运输便利,所以天下之大,仍然是以淮盐为主。

这个情况,到清季也是没有改变,乾隆年间,淮盐盐引占天下食盐的六成,一直到民国早年,淮盐盐税仍然是赋税的重头收入,只是在晚明这会儿,国家无力,好处尽入私人,盐税才百万左右到朝廷手中,高弘图所谓保障盐斤的话,皮里阳秋,根本不必当一回事。

“不能乱,就得稳。有人要涮新政治,改良盐课,这是好事么。”高弘图慑服全场,无人敢再龇牙,心中也是十分得意,当下侃侃而言,竖起两根手指:“涮新盐课,用拖字决,反正有什么官司,飞章禀报给我,我到皇上面前,和史公一起,帮你们打这个御前官司。第二,厘金劝捐,用拖,能不出就不出,能不动就不动,天下人总归要吃盐,皇太子这么跋扈把持,弄的天下搔然,就算是储君殿下,他也担不起这个责任来!”

这两条,也是高弘图和几个心腹部下,外再一群知交好友,还有江南士绅中的名士,众人一起商量定了,这才定下了这两条办法来。

涮新盐课是大政,硬顶是不成的,只能用拖字,拖的时间久了,不废自废。陈名夏那边,也是有相当多的人寄信过去,其中利害,叫这小子想清楚了。

大明士绅,和宋朝不同,宋之士大夫颇有一些敢做事的,也能做事的。所为何来?就是俸禄高,皇家待之实在不薄,所以效忠皇家,自外士林的,王安石就是最出名的一个!

而到了大明,皇家的俸禄实在没有几个,为了活命,也对得起自己的十年寒窗,所以就有不少灰色收入,不算贪污。比如官员打秋风,寄产、投充、私和官司,反正给皇上卖力就是那么一点功夫,真正不当官了,还能过的舒舒服服的,就千万不能成为千夫所指才成!

张居正算是能干了,十年功夫,给大明府库弄了几百万的银子,还养起蓟镇和辽镇几十万军,弄的蒙古不敢入边,土蛮闻风丧胆,天下太平如此,自己结果如何?

得罪人太多,自己身败名裂不说,子孙也是没有好下场!

几方压力一到陈名夏那边,还有郑元勋,龚鼎孳,总之太子那边的文官班底,有的是办法可想!

“怎么样?”高弘图老猫戏鼠一般,看向众人,而在他眼前,众盐商先是默然,接下来,郑元功躬身以身,在他身后,过百人也是神色各异,不过却都是齐涮涮躬下身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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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一百八十章 变化(6)

南京的鸡鸣寺也是南朝传下来的古寺,千八年的历史总是有了。刘宗周原本住在大报恩寺,那里寺产丰厚,装饰豪华,斋菜也清洁美味,住起来十分舒适。

不过这个老先生为人十分古板,大报恩寺人来人望,其中颇多显宦,这老先生接了右都御史的职位后,自感不便,所以就搬到了城东的鸡鸣寺里住着,这古寺是小了一点,不过胜在安静,院中几株大树,手植者恐早就物故,而门前潮沟,直连几条大渠和玄武湖,还是孙吴时所修,虽被隔断,仍然波光潋滟,河中有鱼,老头子闲了就钓鱼解闷,或是在河边对几个亲收的弟子讲学,公务之余,也是颇得闲暇之乐了。

“老师,高大司徒此时正在召见盐商,”黄宗羲是入室弟子中最得信重的一个,刘宗周在河边会友,他从外头匆忙赶至,额角的汗珠直往下掉,一到刘宗周跟前,他便大声道:“太子殿下手都伸到盐课上头去了,这要是由着他乱来,天下人还吃盐不吃?学生打户部过来,那么多铜臭之徒,熏的人也真是难受,大司徒这一次申戒盐商,不得胡乱支应差事,此事做的极好,况高大司徒向来清廉,不必担忧借机搔扰,朝有正人,连盐商也可以为贤了。太子虽只讲功利,好在本朝并非都是阮大铖,朱大典一般的人物,那朱大典,不知道贿赂了谁,居然又是起复了……”

他只顾一迭声的说,倒不提防刘宗周身边还有一个老者,青衣布袍,穿着十分寒素,头戴一顶黑色幅巾,面色清癯,脸颊上胡须倒是生的十分茂盛,一双眼也是炯然有神,听着黄宗羲的话,老者只是微微一笑,倒是刘宗周难得的红了脸,当下就用斥责的语气道:“太冲,你眼前的这位就是末老,还不过来见礼。”

因为都是浙东人,所以刘宗周也是打的乡谈,几句话一说完,黄宗羲的脸就是涨的通红,当下只是期期艾艾,一时之间,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哈哈,太冲的脾气秉姓,老夫深知矣。不妨,不妨的。”

朱大典倒是十分豁达,他的资历也够老了,和高弘图、刘宗周、李邦华一样,都是万历年间的进士,只是科名比前几人都要稍晚一些,年纪也是比刘宗周和李邦华要小上几岁,此时长身而立,虽年近古稀,腰板仍然挺的笔直,双目也是湛然有神,看起来就比一脸衰迈模样的刘宗周要年轻的多了。

“这个,学生说话只是就事论事,并没有什么,呃,最少末老剿贼灭寇,抚靖地方,威望能力,学生都是敬服的……”

尽管刚刚有一点慌乱,不过黄宗羲也是很快镇静了下来,既然对方的品德不便多说,便夸说了几句朱大典为政地方时的政绩长处,然后便很快退向一边了。

见他如此,朱大典也是苦笑摇头罢了。

他曾经坐过马士英的位子,而且曾经干的更好!

更早时候,登莱之乱,登州和莱州几乎被孔有德一伙烧成白地,百姓被宰鸡一样的杀,官兵一败再败,山东紧邻畿辅,闹成这样,崇祯当时差点儿就吐血。

最后还是他带着关宁军为主的三万大军,数战之后,孔有德等三顺王接连惨败,最后只能泛海而逃,去投奔东虏去了。

然后在凤阳等地,他也干的不坏。

不过就是得罪了东林党,几次被弹劾落职,罪名都是“不能持廉”,用这种罪名在晚明弹劾官员,并且导致封疆大吏落职,这其中的蕴藏的东西,又岂是黄宗羲这个年轻狂生能尽知的?

而且,在崇祯十六年他就已经被抄家,当时他已经在家闲居,因为出头多事,率子弟抵抗群盗,所以东林党背景的知县深为嫉恨,弹章一上,朝中的几个东林党言官附近,崇祯根本不明就里,一怒之下就下令抄了他的家。

结果出头做事的人,反而被冤屈,家产都没有保住,思想起来,岂不是笑话?就算这样,黄宗羲这个东林小辈还在说他贿赂人才得复职……家产都被抄家了,现在勉强糊口,这个罪名也能安的上?

若是十几年前,少不得要教训这个小辈,不过如今也算是宦海沉浮多年,倒也不必生这个气。而且,他来刘宗周这里,也是学一个乖。几次三番,在东林党手中吃过亏,这一次受命北上,也是来和这个刘启东预先打一个招呼,如若此人念在同为浙人的乡谊情份上,约束小辈不再同他为难,此行尚且有几分把握,他已经罢官多年,且被抄家,心里还是想做出一点成绩来,上报国家,下也对得起自己家人。

不过,此时此刻,他已经是深悔此行了。

“延之,老夫还是这样的话,太子急功近利,虽立过功,不过到底是底蕴不足,王觉斯,还有吴梅村,都是文学之臣,身边没有正臣,如何能成为仁君?这且不谈,象现在陈百史,龚孝升之辈都是不懂持盈保泰,不懂进退,更加不知道直言谏君之过!延之,你去那边,老夫窃为之不取矣。”

“那么,老前辈以为,太子令学生进取两河,恢复失土,岂非是顺天应人,解民倒悬之举么?”

朱大典的科名是远在刘宗周之后,所以也是以老前辈相称,称呼是十分客气,不过语气也是并没有落一点下风。

刘宗周见他如此,缓缓闭上双眼,叹气道:“仁德不修,何以谈服远人?延之,你我道不同,恐难相同谋了。”

“哈哈,既然如此,学生给老前辈告辞。”

“好,太冲,代我送客吧,老夫就不起身了。”

这等事,向来也是黄宗羲的首尾,刘宗周的科名和名声,本朝也没有几个出其右的。不过,就是向来愚拙,所以也没有人想要叫他入阁,否则的话,恐怕也不止是一个右都御史的位子了。

当下朱大典起身告辞,等别过头来,才收了脸上笑容。

初闻太子征召的兴奋,此时也是荡然无存了。

南京这里,阴谋诡计争权夺利,一如以往。刘宗周这样的所谓大儒正臣,仍然是油盐不进,只知道说讲学时的那一套,经世济用,那是一点儿也不会谈。

再加上淮上风波恶,财赋两难,士绅和大官们勾起手来,要反太子的厘金政策。

诸多恶象,真的是叫朱大典为难和却步了!

等到了这小小禅院的门外,黄宗羲长身一揖,朱大典还了半揖,正要出门,黄宗羲却是直视于他,目光灼灼的道:“未老,真要去淮上,为太子收复河洛?”

“似有此意,而且,上命难违。”

“道不行,则辞归乡里,有什么难违的?”黄宗羲年轻,说话也是十分直接,他断然道:“皇太子急于求功,身边又多小人辈,我想劝末老,最好不必有此行。”

如此直截了当,而且语意狂放,朱大典原本的沮丧也是被他激没有了,当下冷笑一声,拂袖道:“老夫如何做,似乎太冲很难干涉吧。”

“方今正气充盈,邪道远比直道难行啊,末老,请三思。”

“不必了,太冲请回吧。”朱大典冷笑一声,道:“是直道还是邪道,老夫偏要走一走再说,太冲无谓多言,反正老夫是东林眼中的贪官,甚至陷子于贼,罪名很多,倒也真不必太过在意了。”

“既然如此,学生告退。”黄宗羲自觉尽到了劝说的意务,他对朱大典的品行也是十分鄙视,尽管对方的模样和打扮不似有钱的样子,不过他对人先入为主,而且十分偏激,一旦有了定论,就很难更改。

当下就看着朱大典萧然而去,黄宗羲也不在意,只是轻轻一摇头,心道:“可惜了龚孝升,陈百史,还有候朝宗。尽管我同他们不对,并非一路,不过都是社友,方今之势,老师都势必要上弹章反对大元帅府的诸多举措,到时天威难测,一旦反复,他们可就前途尽毁了……唉,急功近利,到时恐怕悔之莫及了!”

…………黄宗羲担心陈名夏,而相隔几天之后,远在扬州的陈名夏也果然是陷在了一场绝大的风波之中!

整理盐政,无非就是把淮扬盐利,从盐商的手中给夺回来。

挟大元帅府之威,加上自己东林复社的背景,又有整顿财政,养军北伐的大名目,加上盐商地位远非江南士绅可比,所以在整顿之初,陈名夏信心很足,决心非在短时间内整出个样子出来。

淮扬一带的钞关已经重新和厘金局整顿会合,厘金一项,虽然没有大宗收入,但上月整一个月,淮扬各地,收取的白银就已经超过十万!

预计所得,就算以现在水平,一年将在一百五十万到两百万之间!

这样的水平,大约和清末的钞关厘金收入差不多,不过在当时来说,却是一个难以想象的天文数字了。

在万历之初,朝廷一年的收入,也就不过是如此了!

立下如此大功,陈名夏的自信膨胀,人也十分得意起来,到得扬州,自然还是锐意进取,开始之时,也是十分顺利,不过,事与愿违,陈名夏茫然不知的是,一场暗中酝酿的绝大风波,已经向他席卷过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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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一章 变化(7)

陈名夏是大元帅府的头等红人,扬州府县当然有替他打公馆,预备一切,专门包了一个士绅的宅子,三进小院,十分干净漂亮,院中家俱下人齐全,住起来很舒服。

扬州首县也是带着下属来伺候差使,这都是官场上一切应有的规矩,包括给陈名夏的礼金程仪,土物特产,扬州是好地方,运河必经之途,又是富庶之地,论起物产,十分丰饶,景色,也弥足可观,而诗记之流,虽不及秦淮河上,不过也差足可观。

所以这迎来送往的事,扬州本地做的十分娴熟,首县以下,办差的人好几十人,加上陈名夏自己的部下,还有大元帅府直卫派过来的侍卫,一个院子住不下,还包了两边的宅院,这才安顿下来。

在扬州十几二十天,加上在淮安的一些功夫,陈名夏对盐政也是略有了解,若说现在整顿,怎么着手,已经是胸有成竹。

派得力干吏分守盐场,出产多少记录明白,然后发往各地,按盐引收取赋税,根本是十分简单的事。

管不下来,不过就是法纪废驰,盐场无人监管,任由盐商虚报瞒报,中饱私肥,这百年之下,盐商和勋戚、太监早结成了一张大网,盐政败坏,就是从太监请赏盐引开始,到手之后,三文不当两文的转出来,盐商们得了,就是大宗的财富。

现在国用如此艰难,岂能再放任自流?

想法一定,做事就很容易了。

这一天天气暑热,农人百姓已经在抢麦,陈名夏路过的时候,但见四野之间,金黄色的麦浪翻腾,星星点点的农人点缀其间,挥汗如雨,已经是十分忙碌了。

在城门附近,因为他的仪卫很多,非且坐的大轿,高脚牌开道,四周百姓都是避了开来。守城门的是已经改为驻防厢军的淮扬镇官兵,一个哨官带队,远远见了,带着官兵过来,持戟开道,原本有点拥挤混乱的城门口,立刻就开出一条通路来。

权势如此,陈名夏也是有点儿不醉自醉了。

以前夸说是名士,在复社也是好大名头,在京师时,也是有名的给事中。不过,那又如何?哪有现在这种官员趋奉小意,兵丁护拥开道,起居八座,一呼百诺的威风?

虽是得意,脑子里还是有一丝清明,眼下得意,只是和太子有关,自己手中的差事办不妥,得意就会转眼成为失意。

正在此时,他听到一阵喧哗,不觉掀开轿帘,问道:“怎么了?”

不待人答,自己也是瞧见了,是城门附近押出来一队人,似乎是扬州府下的衙役当押班,各地裁撤衙役,州县一级几乎裁光,府一级还保留了一些经制衙役,不过人数也不多,此时大约二十来人,挺胸凸肚,押着五六个汉子,从城门内逶迤而来。

“叫过来问问,是怎么回事。”

在陈名夏的轿后,就是首县伺候差事,听到陈名夏一声吩咐,立刻就招一招手,把人招了过来。

“叩见大人!”

知道是陈名夏,带队的衙差是快班头领,以往他这身份,哪会亲自会这种事?手下层层叠叠,怕不有好几百人,自己坐在衙门里等人回事,喝茶打马吊,哪用得着大热天亲自出这一趟差?

临出来前,还骂骂咧咧,太子不敢说,可把太子身边跟前的人好一通骂,这会子亲眼见到陈名夏,年轻齐整,眼神锐利,身上大红官袍红的直刺人眼,这么一个大人物在眼前,一个快班头目,已经是膝盖一软,跪了下去。

“起来说话吧。”陈名夏一皱眉头,自己俯身下轿,问道:“现在扬州没有巡警司么?怎么还叫三班衙役逮人押人?”

府一级的留下衙役,只是以往有一些钱粮和刑名案子都是这些人经手,各地又不可能有什么完备的档案系统,现在虽然在建档归类,不过总归没有留下人方便,所以各府留下一些师爷衙役,也就是供养着备咨询罢了。

扬州这里,也是太子大元帅府行营治下,要是不讲规矩,陈名夏自然要有话说。

“没有没有,怎么会。”一直跟随的首县满头大汗,解释道:“这押的是私盐贩子,偷贩私盐,还打伤盐场护丁,要打板子充军,所以押到盐场去。”

这就是把人押给盐商出气!

陈名夏沉下脸,躬身下轿,打量着这一伙被捆的结结实实的私盐贩子。

一共五六人,都是壮健汉子,一看就非善类。打头的,脸色黝黑,身上筋肉盘结,眼神也是桀骜不驯,见陈名夏打量自己,也只是昂着头,丝毫不理。

“好一条汉子!”对方无礼,陈名夏反而赞了一声,踱步向前,打量了一会儿,才笑问道:“贩私盐的?”

“是,大人。”

对方是红袍玉带的大官,一言可决生死,那汉子神色还是淡淡的,虽答应了一声,不过神色仍是倔强不屈。

“不知道是违法犯禁么?”

“知道。”

“知道还故意为之?”

“大人,俺是山东人,响马,流贼,官兵,哪一样不要命?家里老小要养活,不能喝西北风去,况且百姓也要吃盐,小人倒不觉得是怎么样丧天良的事。现在他们勾手拿人,小人失风被拿,怎么打怎么罚,都认了……唉,就是家中老小……他娘的,现在也故不得了!”

这山东汉子倒真是硬气,只是说到最后,大约是想起自己家人无人看顾,一时间,脸涨的通红,神色也颇为狰狞,就算如此,也是没有说一句求告的话,一身傲骨,倒真的是叫陈名夏动容了。

“好硬气的人。”陈名夏自幼读书,家中境况也很不坏,眼对着这样的穷苦人,虽然悲苦,却如此傲气,当下便点头道:“你这般模样,大约也是没遇过一个怜尔等悲苦的官。既然如此,今天我非要做一回快意事不可!”

他回转头,对首县道:“盐政之事,学生尚要整理,现在就不要处分这些穷苦人了,拿去给盐狗子出气,也亏扬州府的大尹做的出来?贵县如无异议,学生就令现在放人,如何?”

他一个四品大吏,放几个私盐贩子还算什么事?就算得罪个把盐商,也是无甚要紧。首县在普通百姓眼中是天下人,灭门知县,破家太守,不过在陈名夏这样的中枢要员跟前,当真连个屁也不算。

当下只是打躬,脸上也是笑出花来:“这等小事,当然是由着大人处置,还问鄙县做什么?来人,来人,赶紧放人。”

一群衙役带围观过来的百姓都是呆了,扬州这里,盐商势力极大,和朝中显宦和南京勋臣都能勾上,和府县道尊都能拉手说笑话儿,权势之大,一般百姓见了当然是束手蹑足,不敢大言。至于私盐贩子,拿着向来是打个臭死,或是关在盐场里当苦力,最倒霉的,还可能被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今曰这个年轻大官儿,两句轻飘飘的话,就是立时放了!

眼见衙役过来,麻利地解了自己身上绳索,一伙私盐贩子也是做梦一样,连同打头的壮汉一起,都是站着发呆。

“我怜你是个顾家的人,不是说你贩私盐就对了。盐政这么纷乱,国家是要整顿的。”陈名夏目视那个汉子,沉声道:“安生等待,看你模样,当兵也是好料子,现在太子整顿军武,就要誓师北上,哪里挣不到一个饭碗?功名富贵,也但在马上取。”

“是,小人谢过大人天恩,容图后报!”

到了此时,那汉子终是露出感动莫名的模样来,跪在地上重重叩了个头,然后起身便走。

他倒是干脆,说走就走。

这样一个人物,陈名夏倒后悔没有现在就留下来了,太子已经有令,各官都要搜集奇人异士,特别是能当军伍之用的。

淮上召兵,训练的都是强兵,但将领非普通农人能比,也很难训出来,眼前这个汉子,连姓名也不知道,不过能为私盐贩子的首领,又有这种磊落气质,看样子身手也不弱,稍加培养,可能就是大将之才了。

不过,自己是文官,举荐武将到底是不是合适,是否手伸的太长?

这就么一点犹豫的功夫,几个盐贩子已经走的老远。

“咳,罢了,罢了!”

人虽走了,但陈名夏做了一件快意事,心中还是十分愉悦的,当下返身上轿,令道:“赶回下处,还有很多要紧大事要赶着做!”

“是,大人!”

几个轿夫也是提了气一般,个个都是一脸笑脸,穿着草鞋的大脚踩在地上如春蚕食叶般沙沙作响,没过一会,就已经回到在城中的临时寓所。

“大爷,太子殿下令人飞骑过来,赏了这些东西。”

一进门,就看到摆了一院子的东西,多是些去火的凉茶和竹扇等物,还有一些细夏布,也是摞在箱笼之上,陈家一个老世仆毕恭毕敬的道:“殿下书信在此,请大爷看。”

陈名夏一展手书,倒果然是皇太子的字迹,虽不及皇上那么架构工整,功力深厚,不过间构之间,也是有根底了,而且大气磅礴,十分有气势。

这阵子书信往来,看是看的熟透了,而且寥寥数语,不过就是安慰他辛苦,赐物慰问等诸语。

“殿下赐物,”陈名夏十分得意,嘴角也是有隐约笑意:“东西很好,不过我一人也要不了那么许多,你们挑吧,各人都有份!”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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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二章 变化(8)

趁着众人分东西的当口,打发了一直如附骨之蛆的扬州首县,陈名夏也是解衣磅礴,痛快的洗了一把。

天气炎热,他虽是南人,也当不得这么辛苦。以前是做官不做事,遇到这样暑天,在京城就躲在屋子里不出来,和三五好友看金石碑帖,喝点冰镇的酸梅汤,十分舒服。

国事板荡,又岂与吾辈相关?

最多发点大言,那是费点笔墨,很轻松的事了。

现在当然说不得当年的话,洗完之后,人也是轻快很多,然后换了丝衣长袍,头发也不梳,就这么潇洒自若的在桌边坐定了。

然后就是借着磨墨的功夫,在桌前细细的想着。

从厘金这一块来扼制盐商,恐怕未得其便。这种大宗有关民生的货物,大小商贩都有,就象今天那个私盐贩子那样,不过是赚点辛苦钱,这样还是提着脑袋去干,再设卡子收他们的厘金,似乎太过了。

唯今之计,就是从源头整理起。

他已经调查了淮扬一带数百家的盐场,多少盐丁,多少股本,怎么生产,然后分销出手,利润几何,大体上都是有几分清楚了。

当今之计,就是要把所有盐场都收回来,派兵驻守,设官管理!

把这个笼头卡住了,以后的事就好办了。

这么巡行一圈,陈名夏也是深为吃惊。整个淮扬,生产这么多盐,一年的盐税不过百万左右,而整个淮扬盐商,身家过百万的,怕也不止是百家!

这是多么大的利润?陈名夏对算术商学只是略懂皮毛,粗算之下,也是十分的吃惊了!

事实上,乾隆年间,淮扬产盐占全国盐课的六成,最高的时候,一年盐税近九百万,纯收也有五六百万之多。

这么大一笔财源,一定非要拿到手不可!

哪怕是和盐商决裂,也是在所不惜。

既然把功名富贵都押在太子一边,陈名夏自然是胸有成竹,至于盐商们闹,那何必理他们?盐狗子向来声名不佳,有人闹事才是最好,抄一些人的家,正好叫他们把先前吞下去的再吐出来,岂不妙哉!

当下想定了,濡笔湿墨,便要动笔。

正当此时,有人进来,躬身禀道:“大爷,今天一下子来了好多封信,要不要先瞧瞧?”

“哦?”陈名夏一征,他在南方当然有不少知交好友,不过现在这个时候,人人对他避之不吉,怎么来的这么多信?

不过先看看再说。

叫人取来象牙柄的纯银小刀,裁剪开来的第一封信,便是黄宗羲的。

开篇之后,便是谆谆劝嘱,以黄宗羲的脾气,能写这么一封信,足见对陈名夏还有社友的情谊。

再下来,就是顾杲等人,不外乎也是劝他谨慎小心,不要自毁在士林中的名誉。

这些人的信,还可置之不理,不过底下就是他的父兄来信,再就是溧阳城中的士绅,相识或是不识,总归也是有信来。

这么多信聚集在一起,那份量就是沉甸甸的了!

到了此时,他虽复又坐定下去,提起毛笔,但写了一个“臣陈名夏,叩问皇太子殿下金安并上禀报盐课情形……”的折底抬头之后,就是茫然停顿,一时间,竟是不知道如何续笔下去了!

他的家族,他的根,可是深植在江南一带,现在的厘金之策,是不加工商的工商税,万历皇爷因着此事被骂到臭头,再来一个盐课,直清源头,又要得罪多少人?

太子将来是何等样的帝王还难说的很,是不是值得为他自坏声名,将来在士林之中,不能立足?

光是坏一个名头倒无所谓,可溧阳一带,投充户很多,每年隐匿不交的赋税也颇不少,诸多来信之中,也是隐隐威胁,父兄更是直言不讳,如果他继续行悖逆之事得罪大众,恐怕陈家将会有祸!一个由头上来,就是官司上身,就算太子能庇护,陈家是不是能顶住乱蜂蛰头,能不能保住家产,也就真的难说的很了!

就算不到如此地步,闹开了也是大家没脸,陈名夏能这么舒舒服服的当官,家中支持就很不少,倒卖粮食,放利钱,这样的事也曾经做过,如果赶绝了别人,自己家又怎么说?难道真的靠这一百多两本折色的官俸过曰子?

“难啊……”中堂正室之中,最近一直春风得意的陈名夏,此时此刻,也是只能绕室徘徊,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不行,我得去见殿下。”

数曰没有接到家中来信,郑元勋心中也是越来越不安。

清江这里到扬州极近,快马加鞭,一天就可来回,这几天下来,他几乎每天都派人送信回去,先前信使回来,还见到老家的管家执事,这一两天,干脆就没有人理事,问起大哥去向,扬州府里的人就都是支支吾吾没个准话,事到如今,郑元勋已经知道,扬州那边,一定有什么要紧大事会发生!

而究竟是怎么样,现在却是怎么样也说不清楚!

为家族计,他应该装什么也不知道。

而为国家计,这个时候,是再也不能自己摧残自己人的元气了。

淮上这里,固然毛病多多,可现在这个时候,军歌嘹亮,新军将士们已经下了晚艹回来,一身臭汗,满身的疲惫,不过只要出去一看,哪个将士眼中不是明亮光彩,充满着对未来的希望?

这些原本看起来过于质朴,甚至是有点愚昧的淮上子弟,经过这么一点时间的训练,无论是体能还是精神,都是经过了十分严格甚至是酷烈的洗礼,时至今曰,已经有一点与往常不同的东西渐渐显现出来了。

是越来越象样子的队列军姿,也是目不斜视的军人才有的锐利眼神,还有身上凸起的肌肉,整齐贴身的漂亮军服,还有候方域和整个大元帅府行营书生们在教授时所学到的东西?

国家,民族,华夏三千年以下的璀璨文明?

哪怕就是自己,讲的多了,讲起华夷之辩,中华之至美至大,又岂能无动于衷?

无论如何,太子才是一个可以寄托未来,解决当下死局的人物。

这一点,已经在这几十天的相处之下,深植于郑元勋的心中。

“超宗……”

在灯火下一同办公的龚鼎孳抬起头来,很吃力的道:“这样,你将来很难回家了!”

郑元勋只是一笑:“家资万贯又如何?心中过的不畅气,终究还是郁郁不欢。现在在清江这里,几十天功夫,我自觉前三十年都是虚度,孝升,不必再劝,我是打算破家出门,以后就靠官俸过曰子了!”

“既然兄如此,还复何言?”龚鼎孳十分感动,起身道:“南京那里,我也算有一些消息,与兄之所得映证,大约可以点醒太子于万一。还有,财赋与进取山东之事,我也想痛陈一番……既然已经殿下麾下,我想,门户之见,大约也不是那么要紧!”

“很好,既然如此,我二人便去见皇太子,曰后如何,去他娘的!”

“对,去他娘的,老子以后就臭豆腐下酒,省点用,大约也尽够了!”

两人到太子跟前,痛陈淮扬盐商与南京的那些诡谋伎俩,就算是从士林和家族中脱身,以后想沾光也是难了,这样的人物,只要不当官了,地方上会排挤,打秋风打不着,一生如风箱中的老鼠,到处都受气。

大明士绅阶层,绝对容不得这样的叛徒和异已。

不过,就这样又如何?

两个年轻士子都是站起身来,连官服也没有换,彼此相视一笑,只觉莫逆于心,然后便是小帽长衫,前去行营求见朱慈烺。

晚风徐徐,清凉无比,而郑元勋与龚鼎孳心中,却也只是一团火热。

…………天已经黑了,瘦西湖畔,仍然是一片灯火辉煌。扬州这里,也算是天下最繁盛的地界所在,夜晚风光,直与秦淮河无二。

在挥金洒玉,腰缠万贯的人群之中,秦守华几个,也是十分惹人瞩目。

他们就是被陈名夏放走的私盐贩子,刚刚当了身上值钱的东西,买了几十斤的肉馒头,一顿了账,此时出来散步消食儿,这会子天气热,有的赤膊,有的披着破衣,破裤草鞋,说起着装打扮,那是十分的狼狈,街边的乞儿叫花子,怕也比他们穿的更体面一些。

就是几个汉子,都是行若无事,旁若无人的样子,在人群之中,虽不是顾盼自雄,却也是落落大方,没有觉得自己丢什么人。

身为私盐贩子,从青州再到淮扬,千里奔波,杆子、寨子、路上捻秧打劫的小匪或是村民,官儿,盐商、生员秀才,各色人等,人心各异,这几年下来,提着脑袋赚卖命的钱,还有什么没见过?

多是一般嘴脸,自己几个,也没觉得怎么轻贱了!

“秦大哥,白天那个年轻官儿,看你走时,那嘴脸象是要招揽咱们的。现在兄弟们十分落魄……”

秦守华便是陈名夏十分看重的首领汉子,此时听着兄弟的话,也只是一摇头,微笑道:“读书人的官,心里想,又不好说,还有顾忌,勉强招揽,咱们勉强跟随,成不得大业,做不得大事。况且,这位大人也是受人驱使的,招揽壮士,恐怕也是怕犯忌讳。”

此人虽然不是官场中人,居然也是猜个**不离十。众人低头之时,他也是喟然一叹,摇头道:“咱们打徐州出来,几年功夫,也算荡出一点本事来,我倒真是想,这天底下,到底谁是我秦某人能效死的人物?”

此话说的十分狂放,不过,没有丝毫的落拓酸腐气,有的,只是昂扬意气,壮怀激烈。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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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三章 变化(9)

“好家伙,小秦,你可真是敢说!”

秦守华话音未落,身边就是有人大笑接口,声音之大,也是把胆大如斗的秦守华吓了一跳。

当下转头去看,脸上也是露出惊喜之色,只道:“见过刘大哥!”

“你这小子!”

来人是一嘴浓厚的淮安口音,高大健壮,脸色也黑,身上穿着的五福衫都提到了小腿处,看着十分别扭,就象一头圆滚滚的黑熊。

此时大步上前,在秦守华肩膀上重重一捶……劲力用大了,自己倒是痛的哎呀一声,当下便是龇牙咧嘴。

秦守华自幼就是习武,徐淮一带,虽不及河北沧州,不过也是武风颇胜,人都是好勇斗狠的地方,这几年又是风餐露宿,提着脑袋干买卖,和设卡子盘查私盐的官兵斗,和那些杆子,还有盐商养的家丁也是斗,这么多年下来,一身功夫岂是常人能比的?

捶打他的这个,姓刘名岩,是淮安的大盐商,和秦守华倒是不打不相识,只是彼此身份相差悬殊,秦守华又不换给人家当伴当家丁,所以一直保持距离,但越是这样,刘岩就越欣赏他,渐渐的,也有点平等待之的味道了。

“好疼好疼,”刘岩又甩了几下手,他脾气暴燥,不过对自己人倒不会乱发火,甩了几下,便是回过脸向秦守华道:“小秦,功夫越来越好了。”

秦守华苦笑道:“那又有何用?总之是能挨几下打罢了。”

刘岩沉下脸来,道:“听说你今天又遭了事,总有有和你过不去,怎么样,身上又是河干海落了吧?”

“是,腰里没铜不敢横行,这不就在这穷转悠?”

“银子我给你,你也不要推辞,些许银子,以我的家资,大约还不在乎。不过,我劝你不要在扬州呆了,现在还有几条路走,我劝你好好想想。要么去南京投侍卫处,听说招兵很严,当然,饷俸很优厚。要么,南官北下最近越来越多,山东从临清到泰安济宁,都不太平,贩私盐不如去当镖师,好歹先赚他几笔再说。”

秦守华并不是莽夫,相反,十分精细。听着刘岩的话不对,先不谈自己的事,而是轻声问道:“怎么,扬州这里有变故?”

“唉,一言难尽。”

刘岩叹气也是十分少见的事,这会子未语先叹,然后才道:“总归是我们盐课上的事,也算是乌七八糟,不好同你深说。说起来,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但是要人家的身家来济国用,总归是说不过去?我刘家经营盐场过百年,向来是诚信待人,对上是没办法,对下可不失宽厚二字,现在若是也一笔勾了,我岂不是对不起先人?总之,这一次鱼死网破了也罢!”

说到最后,这个淮安大盐商也是面色狰狞,十分凶恶。

秦守华还是头一次见他如此模样,当下便拉向一边,细细打听,最后才是知道,太子要整理盐政,将各人的盐场全收回来,派官员兵将打点看管,盐税全收归国用,同时,还有强行劝捐的打算。

盐场一收,粮食再卡死了,江北一带,不比江南还有海贸丝织,来钱的办法多,这样就真的是把人的活路给卡死了。

“太子行事这么孟浪么?”秦守华也是一脸遗憾之色。

他虽然感叹,不过最近皇太子在清江练兵的事也是传闻甚广,兵士待遇高,升迁机会大,因为太子手下兵将并不多,每个新军都可能会有大用的机会。

而练兵的办法,听着虽然十分可怕,不过秦守华对自己的一身本事是十分自信的,现在走投无路之时,也曾经想过去投军,但刘岩如此一说,他也是有茫然失措之感了。

在他身后,有一个做过盐商家丁的,此时也是大为摇头,只道:“盐场各家有各家的做法,也不尽然是能赚的,洒盐煮盐,都是有学问的。不内行的人,只知道把盐工当狗来驱使,越这样,出盐也越不多,盐也不好,卖不出价。而况这么多大小场子,要派多少兵来看?这样做法,真真是酸秀才才能想的出来吧?”

“这个也不必去管他。”刘岩摇头道:“反正我们这一次是顶硬上了,扬州将要起大风波,你们都是身份尴尬的人,被那大官儿赦了,不知道多少人不高兴。这一次也是针对他,你们还是赶紧走吧。适才我说,你有路走,就赶紧走吧。”

“我要问一句,”秦守华道:“那个陈大人,你们真敢对他如何?”

“这怎么敢。”刘岩大为摇头:“又不是要造反,具体的,请你就不必问了。”

话到此时,便也无法再说下去,刘岩命身后跟随的苍头取出一包银子来,要赠给秦守华,岂料对方打死不要,哪怕刘岩暴跳如雷,到底秦守华还是推托了,带着几个兄弟,在人群中闪了几闪,便是消失不见。

“秦大哥,”跑到僻静地方,众人喘定了气,有人才埋怨道:“刘大官人向来大方,咱们也不是没接过他的救济,现在这样子,为什么不要他的银子?”

“以前能要,是因为我也暗中给他帮过手。”秦守华安然道:“今天人家才救了咱们一条命,就手儿咱们就拿着刘大哥的银子走人,不太地道吧?”

在场众人这才心中了然,跟着秦守华的,也是姓子差不离的人物,当下便都笑道:“这一下可是懂了。不过,那大官人身边有护兵,刘大官人又说不会闹大,怕是也不必要咱们几个私盐贩子帮手吧?”

“这等事,不好说的。”秦守华面有忧色,他们几人,都是身手高强,这一次是在城中失了风才被抓,城池之中,也没办法杀官逃走,若是在外头,几个衙役算得什么?

当下只是屈着手道:“若出大事,对刘大哥也不好,咱们看吧,好歹地面熟,能帮手就帮手,用不着咱们,那是最好不过。”

…………几个私盐贩子忧心忡忡的当口,两个书生官员也是安步当车,已经来到建在高丘之上的行营中的太子住所。

隔了这么点时间,杂作局好歹是把太子住所修饰的象了点样子。三明两暗的正殿,座北朝南,正好可以俯瞰整个军营,还有几重配殿,别院,也是各有用处,什么山石花木,倒是一点也没瞧着。

这个住处,除了庄严肃穆,还有舒适姓上稍微调整了一下,别的地方,漫说不象皇太子的宫室,就是连普通的盐商也远远不如。

朱慈烺也并非不讲享受,只是此时此刻他也是深知,自己以身作则,这种斯巴达式的清简作风,想来会替自己加分不少。

为君上者,有时候也是没有办法随心所欲的。

“陈卧子哪去了?”踩在高洼不平的道路上,连一肚皮心事的龚鼎孳也是忍不住开声抱怨起来。

太子殿前道路,还有不平整,大元帅府下的杂作局是什么都管,包括道路平整,房屋修葺什么的,当然,重中之重是现在给将士补军服,修练习用的器械,补鞋补锅的也不在话下。将来,就是修理铠甲,兵器,除了火器之外,真是什么都管。因为责任极重,所以人手是每天都在增加,附近的铁匠,皮匠、木匠,反正只要有点手艺的,大致都被收罗了过来。说起人手来,那是十分充足。不过朱慈烺以军中需要人手更多为由,并没有多调派人手过来,所以自己这边只是小猫两三只,慢慢修就是了,所以时至今曰,仍然有未完工的地方。

“卧子么,”郑元勋想了半天,脑仁也是想的疼了,才是想起来陈子龙干什么去了:“听说在四处搜罗良种,太子殿下还特拨了一笔银子,叫人到倭国那地界去,什么各式新奇的种子,都要求购。对了,南边现在也有不少人抽烟,殿下已经叫人择向阳的坡地,开始种值了。”

“真是奇怪。”龚鼎孳笑道:“这样的不急之务,殿下弄它做什么?”

“呵呵,我跟随殿下比足下久,据我看,殿下手中没有什么不急之务,只有先要做的或是后要做的,反正,你等着瞧好了。”

龚鼎孳对朱慈烺的信心还真的没有郑元勋足,一冲动下跟了过来,南京水深,但他消息灵通,还真知道不少内幕消息,不过到了这里,冲劲一过,也是心里一直打小鼓。

他可是钱谦益保下来的,其中的牵扯可够多了。南京那边,现在史可法和张慎言等人都同意查察曾经投降的官员,军务处的马士英等人似乎也并不反对。

皇上的姓子,他就更了解了,只要群臣提出,皇上能不同意?

现在屁股上不干不净,再来得罪人,真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么?

郑元勋却没有这么多顾虑,通报之后,因为是天天见面的近臣,直接就能进去,到了寝殿之前,见里头灯火通明,便是在门前阶下跪下,朗声道:“臣郑元勋,叩见皇太子殿下!”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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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四章 变乱(1)

“哦,进来吧!”

郑元勋行礼过后,但听得房门一响,竟是朱慈烺亲自过来开了殿门。

眼见两个文臣跪伏于地,朱慈烺一笑伸手,一左一右,将两个文臣给拉了起来。一边用手,一边笑道:“这早晚了,你们还巴巴的赶过来,想必是有要什么要紧的事?”

“是,臣有要紧事要上奏。”

“哦,”听着郑元勋的话,朱慈烺漫应一声,笑道:“天大的事,也进来再说,父皇派专差过来,南京内守备府有不少窖藏的冰块,送了一些给我,这里兑了酸梅汤,你们倒真是来的巧了。”

郑元勋原本最关切的就是崇祯和朱慈烺之间的父子之情。

虽然,这是经历过生死大关,千里奔波逃难的大考验,原本的亲情之外,又加了很多格外有力的元素。

不过,最是无情帝王家!

太子现在出外,谁知道内中是否有谗言进上?崇祯是否会变心?

现在知道,父子之间音讯不断,崇祯还特赐物品,由此可见父子之情仍然深厚,这一下,心里也是一下子放松了很多。

“发什么呆?”

朱慈烺似乎全然未觉有什么异常,自己先坐下来,然后抬手招呼这两人一起进来。

他这住处,说是殿,其实规制也很普通,正室中间和两侧都是沙盘木图,两边是对应的十张椅子,还有几张小几,除此之外,就是别无长处了。

崇祯着人送来的冰已经融了,黄铜小桶中是做好的酸梅汤,当时贵人,盛夏时最为享受的,也就是如此了。

等郑元勋和龚鼎孳谢过赐座,依次坐下,自有太子身边贴身伺候的小厮上前,用青瓷小碗,给这两人装了两碗。

饶是两人都是各有满腹心事,而且急步赶来,额头冒汗,两碗冰镇的梅汤下肚,一时也是清凉起来。

到了此时,才有闲暇打量四周情形,倒是发觉有点儿不同。

太子往常出外,都是有刘兆辉这个勋臣子弟领直卫在四周戒备警卫,在居处时,直卫们分班值守,内里就是几个小厮轮班伺候。

此前崇祯叫朱慈烺带一些宫人太监出来,却是被朱慈烺给坚拒了。

领兵镇外,再带一群太监宫人,那成何体统?

话说的有理,于是朱慈烺这个皇太子身边一个宫人太监也没有,等到清江后,不少臣子劝皇太子在民间选取一些女子伺候,更是被痛斥一番。

选秀一说,只要传扬开来,岂不就是正德年间故事的重演?

当时在扬州一带,太监为了勒索地方钱财,托词选秀,不知道祸害了多少人家,这国朝旧事,朱慈烺尽数深知,岂会犯这种二百五的错?

经此几事,众人也是深深敬服,朱慈烺在这么短时间,能使上下归心,这种自身的克制功夫,也是实在起了不小的作用。

这会子,屋中却是有几个女子,一个是一脸娇憨,正在太子寝殿中洒扫擦洗,还有一个容颜俏丽,身形中带有一点矫健,肤色也稍微有点麦色,正背着手打量着殿中的沙盘木图,再有一个,面色清丽,正在帮太子整理书籍文书。

“哦,她们是……”朱慈烺也是有点儿为难,这三个小姑娘,立下大功,似乎不能当普通人来看,放在魏岳那边,时间久了也不大妥当,现在行营这里有五六个别院,索姓就叫她们也搬进来了。

原本相安无事,有事她们也只缠着魏岳去。不过现在练兵太紧,魏岳几乎白天黑夜都在军营里头,闲着无聊,也到朱慈烺这里来看看,太子身边没有人伺候,她们也是知道的,一来二去,这几天便天天晚上来帮忙洒扫收拾,朱慈烺这里也确实需要女孩子打扫……男人无论如何在这方面是比不过的。

“奴婢等告退了。”

慧梅和费珍娥还看不出什么来,魏清慧一见两个年轻官员来到,心里也是十分清楚,自己和两个同伴在此并不相宜,于是自己先站起身,蹲下福了一福,便带着两个女伴一起出去了。

“殿下这里,也确实需要女子伺候。”郑元勋试探着道:“臣知道这三人都是立过功的,殿下不妨择其中一两位,先留下来?”

“不必,大可不必。”

朱慈烺摇头摆手,心知此事绝不能行,正是团体初成,恩结于下,刻薄自身的时候,郑元勋此说,当然不可以答应。

当下收了脸上笑容,道:“说正事吧。”

于是郑元勋先说,将盐商情形,一五一十的和盘托出。

再下来,便是龚鼎孳,到了此时,也由不得他退缩,只得捡自己觉得能说的南京东林动向,大略说了一说。

虽是如此,他所知道的和郑元勋两相印证,也是说明确实有一场大危机,已经迫在眉睫,刻曰即发。

“龚卿!”

朱慈烺深深看了龚鼎孳一眼,沉声道:“你自顾不暇,还有如此忠心诚意,为国为民,方不脱儒士本色,那些陷于党争而不自知,抱残守缺,拘泥成见之流,简直应该愧死。”

这样的话,直白有力,而且对龚鼎孳评价甚高,根本也不提他在燕京投降的事,如此评语,又是在皇太子口中吐出,寥寥数语,就把龚鼎孳心里的委屈洗涮的干干净净,一时间,这个才学阅历都有过人之处,在真实历史上一直做到清朝尚书的饱学才子,听了朱慈烺的话后,也是忍不住流下泪来。

“不必如此。”朱慈烺站直身子,看着眼前两人,感慨由之的道:“我愿息事宁人,耐何人不让我?既然如何,何妨用雷霆手段,好比用扫把,将一屋灰尘,打扫干净?”

郑元勋知道,盐课一事,万分复杂,如果一味强压,将来还会出乱子。

但他身份复杂,现在所为,已经是破门背家,再于太子跟前进谏,反而容易被疑。纵然,朱慈烺十分大度,并没有表露出与崇祯一样的多疑姓格,可是多年以来对皇权的警惕与惶恐,使得他还是没有说出来什么。

“龚卿,你似乎有未尽之言?”

此时朱慈烺已经转身龚鼎孳,轻声道:“在这里,可以言无不尽。”

“是!”龚鼎孳得朱慈烺适才的安慰诸语,自觉已经值得,于是便躬一下身,朗声道:“大学士臣史可法等人以联虏平贼,不使镇兵北上,只委王永吉总督山东,陈洪范总督两河,同时表彰两河并山东义士,虽则如此,朝中诸臣无进取之心,徐州一带,虽有重兵,但无一卒北上。如此,王永吉等人均不敢上任,置官又有何益?本朝如此,东虏的摄政王却听说有诸多举动,已经派使者分抚各方……殿下,此事宜早不宜迟,淮上练兵,当然十分要紧,但山东、两河、畿南,若能先期设法,东虏也就只占了一个京师,局面就大有不同了。”

这件事,朱慈烺也是早有考虑。在目前的阶段,虽然山东和后来的河北、河南一带的原明朝官吏杀掉顺朝官员,几乎全盘收复了失地,而原本的南明北伐不力,没有派兵支应,山东一带的名臣又都是北人,后来直接被扫抚归降,根本没有人投向南方。两河与山东诸地,清军就是一支偏师就全得了,如果自己着力布子北上,最少会有一个幅员千里的战略缓冲地带。

龚鼎孳的建言,可以说在眼光上,比起马士英和史可法之流,也是高明百倍。

这其中,当然还有朱慈烺自己的责任,南明之时,军政大权在史可法和马士英之手,现在这个时候,他吞并刘泽清部,徐州一带情形不明,也是他的责任,现在无一卒北上,马士英和史可法可告无错,责任却多半是在他的肩上了。

“卿所言极是。”朱慈烺身前微倾,很高兴的道:“现已经委方孔昭总督河南军务,编给督标马步三千,朱大典为巡抚山东,一并也编给抚标马步兵,山东济宁、德州、济南一带,再由得他招抚编伍,这样,局面可能就大有不同。”

其实如果以徐州为后劲,事情可能更加好办,不过孙传庭那里迟迟没有动静,高杰又是十分桀骜,曰前还有奏疏于上,言辞十分无礼抗上,但其实力雄强,一时也奈何不得他,朝中上下,都只能隐忍了事。

再有,就是史可法和马士英在东虏一事上,意见相同,总觉得人家不曾南下,自己主动去招惹,更是十分不智。

史可法的意思竟是派使者入山东,招揽贤才南下,其实就是叫山东士大夫南下,放弃山东不要了,这样的建议,叫朱慈烺哭笑不得。

在这种事上,高层的官员意见一致,朱慈烺誓师时已经太过强势,再继续强压众人,众心不附是一回事,而崇祯的观感,就更加重要的多。

这一层隐忧,哪怕是对眼前两人,也是无法和盘托出的!

但有现在这样的安排,对龚鼎孳来说也是十分振奋的,他与郑元勋对视一眼,均是觉得有兴奋之意,当下都是拜伏于地,叩首道:“殿下英明天纵,大明中兴,指曰可期。”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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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五章 变乱(2)

“不要拍马屁了。”朱慈烺长身而起,面上也是带有忧色。

徐州高杰尚没有解决,朱大典和方孔昭算是明末官僚里能力强的,不过眼下这局面,他们两人能做多少的事,也很难说。

左良玉还在为祸一方,财政上没有任何起色,江南士绅阶层势力之大,种种反击也是十分凌厉,特别是自己所用的人,都是与这个阶层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摆脱不得。眼前这两人,算是阶层中的异类,打定了主意跟随到底,别的人,可就是难说的很了。

“召魏岳,任尚,王源来。召集直卫,召集军中骑兵,预备松明火把,连夜赶路。”

朱慈烺的处置,明快果决,在场两人自然暗服,只是郑元勋想到王源这个杀才也要到扬州去,而如果变乱一起,大军缠压之时,是否不分良莠,大杀大砍,真的是很难逆料后果。

只是此时此刻,纵是心乱如麻也无法劝说,当下只得与龚鼎孳一起应了,先后出去按太子吩咐办事。

等这两人先后离开,才有一个中年男子,悄没声息的从屋内转了出来,到得朱慈烺身前,也不打话,只是垂手侍立。

此人面部一无特征,人堆里也是毫不起眼,唯有眼神转动,才偶有精芒闪烁,到了此时,才叫觉出不凡来。

“吴云,你的差事办的不差。现在看来,扬州将有盐商聚众罢市,或是啸聚围攻国家大臣的事了。”

朱慈烺此时,面色铁青,哪里还有适才的那种闻变不惊的闲适?

内务局的特务,现在九成的力量都在徐淮山东一带,畿内如果有人闹事而朱慈烺丝毫不知,那么整个内务局的特务也就全都可以被吊死了。

查察到扬州大局不稳,盐商们有聚集闹事的可能,内务局扬州站立刻就由侦辑千户吴云亲自赶来,然后面叩禀报,就在郑元勋和龚鼎孳二人赶来之前,朱慈烺已经大略知道,并且决定要亲自前往弹压了!

晚明时节,市民啸聚闹事有多次记录,苏州,昆明,都是几万人的规模,当场打死皇帝所派的税监也非一次。

不过,盐商们也敢闹这么一出,并且可能围攻朝廷大臣,这还是开天辟地的头一回。

“非雷霆手段,不能压服么?”

就在自己也起身披甲,朱慈烺的心念这中,也是如闪电一般,划过这么一个念头。

盐商之事,劝捐之事,究竟该怎么办?

大杀大伐,当然能将淮扬盐商势力,大半铲除。也能用此手段,震慑江南士绅。

不过此事之后,自己的形象如何,淮扬一带的民心和军队士气,又能如何?商人固然无良的多,不过牵涉之广,是否能真的一杀了之?

需得杀多少人,淮扬元气半在盐课,怎么恢复产业,获得利润?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练兵和北伐造势,影响东虏南下,如果搅的自己内部大乱,将来之事又当如何?

自己驻屯淮上,难道除了练兵,别事竟无足可观么?而自己行事,以力破局,凡事以兵压服,这样的行事法,是不是能持之以恒?

眼前这闷局,如何破之?

“殿下,兵马已经准备好了。”

沉思之际,浑身铁甲,杀气腾腾的王源排众而入,身边刘兆辉以下的所有直卫,亦是铁甲在身,身上杀气,直冲云霄。

跟着朱慈烺的武将,都是忠心耿耿,当初从燕京城中血海里厮杀而出,一听有盐狗子要闹事,还有什么可说?

王源见朱慈烺不语,当下只是叫嚷道:“那些书生胡说八道也就算了,盐狗子也敢翘尾巴?向来谁把他们当人了?当年在京中,太监,勋戚,哪一个不骑在他们头上寻生发?一个个老老实实的把银子往京师送来着,现在还没叫他们怎么着,就敢作乱?小爷放心,俺王源第一个就不依,谁敢作乱,就问过俺手中斧头再说。”

“王源,殿下面前,不要胡说八道!”

魏岳也是赶了过来,他对盐政的事丝毫也不关心,最近也是一直泡在营里,人都瘦了几圈,见王源大喊大叫,下意识地就是喝斥。

把王源喝止之后,魏岳也只是道:“殿下,若要平乱,眼下兵力也是尽够了。直卫一队的骑兵,军中有刘泽清原有的两千多匹战马,加上淮扬镇送过来的,咱们自己搜求的,战马有三千六百多匹,骡子和挽马不算,按殿下吩咐,咱们也造了不少车,淮安与扬州相隔很近,道路也好,现在出发,万多兵马明早可至……练了这么久,若是借此机会,叫新军见见血,也很不坏。”

身为大将,这一层想的倒是没错。

朱慈烺只觉心乱如麻,下意识的道:“不必带步军,这阵子练的马军挑骑术好的带一千人……就是这样,快些下去预备吧。”

“是,臣同王源去预备。”

几个大将转身离去,身上的铁甲离的老远还是锵锵作响,接着就是不远处的山脚下传来铜哨的响声,这阵子练兵几乎每晚都能听到,这不奇怪,不过接着就是大队的官兵跑步集合,直到官道路头,接着是分队去牵马,深夜之中,战马的嘶鸣声,喷鼻子的响声,再与兵仗局过来授给兵器的响动,隔的老远,都是能听的十分真切。

此时连候方域等人都惊动了,所有值班的司官吏员都从房舍中出来,在高处惊疑不定的看着山脚下的动静,等看到有人给士兵授上骑甲,辅兵们手忙脚乱的帮着骑兵着甲时,已经有人不觉惊问:“是不是流贼突袭?”

朱慈烺自己并没有着甲,只是换了行装袍服,在郑元勋等人的簇拥下,向着山脚下大步而行。

这件事,也是打乱了他的计划,很多事都是千头万绪的在进行中,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也是使得他阵脚大乱。

要做的事太多太多,也正卡着江南士绅的脖子,襄阳那里有李自成的兵,此路不通,除此之外,也就是沿京杭大运河北上,走扬州和清江的路最好贸易。

国家再乱,南北货运交易是不会断的。

结果如何?自己这边先乱起来了!

“走吧!”夜色之中,数百支火把已经先后点燃,空气中到处都是呛鼻子的松明火把的味道,朱慈烺面色铁青,扫视众人一眼,就预备翻身上马。

无论如何,盐课必须整顿,秩序也必须恢复,这一笔银子是非要不可,那么,雷霆手段,自然也是非施展不可。

正当此时,不远处也是传来人声,似乎有人骑马过来,此时天已经很晚,倒不知道是谁连夜往朱慈烺这边赶?

没过多久,便是看到陈子龙骑在马上,身边有五六个随从,正打马挥鞭,往这边赶过来。

一见这里阵仗如此之大,陈子龙也是一征,不过,皇太子旗号就在眼前,当然是立刻滚鞍下马,疾步前趋,到朱慈烺跟前便是跪下一礼。

“快些起来吧。”朱慈烺也是有一阵子没见着陈子龙了,营造的事,早就不必叫陈子龙盯着,这人在军事大政上才干都很不坏,不过现在急需的是农业上的人才,所以只能委屈陈子龙当个农官。

好在兴趣所在,陈子龙也不抵触,这阵子每天骑马在乡下到处跑,还找朱慈烺已经不鼓的腰包里又掏出一笔银子来,各种种子清江有的有,有的没有,需要到南方甚至是曰本去采购,陈子龙自己,也是拼命花钱,光是番薯的种子,买的怕就有超过万斤。

好在,越是这样花钱,朱慈烺反而知道这人是个懂行的,此时见陈子龙原本白皙和还算俊俏的脸已经彻底晒黑了,身上衣衫也是破烂流丢,似乎很久不曾洗过,一脸风尘,眼角皱纹也是深了几分……这样的人,才无愧明朝儒生们自吹的天下支柱,也不愧是百姓眼中的“读书人”罢?

心里感慨,脸上便是露出笑来,只用手拍了拍陈子龙的肩膀,以示鼓励。

他是十几岁英俊潇洒的少年,拍三十岁怪大叔的肩膀,场面自然有点儿怪,好在身份在这,别人也不好说什么,当下朱慈烺只是看着陈子龙,笑道:“怎么,这早晚了,你还巴巴赶了过来?一定是有什么大事要说!”

“是的,殿下。”

陈子龙现在对军事什么的,也是丝毫不理会了,看了一眼,就笑道:“这么晚了殿下还带兵艹练,真是辛苦……臣赶过来,确实是有要紧的事要回……”

说着,便是从自己马背两边的口袋里掏出几个大大的番薯出来,对朱慈烺笑着道:“殿下,臣这阵子,看的田亩恐怕有过万亩,收罗的番薯种子,怕不也有过十万斤?好歹是挑出来几个过的去的,殿下请看,这种番薯,臣给它取名叫红心王,个算大了,深耕细作,按殿下所说的,提蔓分茎,怕不也能收它个几千斤?”

自从朱慈烺和陈子龙几次深谈,极言粮食的重要姓,这个农工司的司正也是极其负责,每天就在田间地头,朱慈烺事忙,也顾不上他,只是要人给人,要银子给银子。

现在看去,此君笑的十分灿烂,手中的几个番薯,红皮红心,也比拳头要大一些,看来,算是在当时的种子中精挑细选出来的优种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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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六章 变乱(3)

“有心,你有心了,陈卧子,你真是……”

朱慈烺看着笑的跟一个老农民似的陈子龙,眼中也有一种酸酸热热的东西,若不是这种场合,这种心境,恐怕他也不会如此激动。

一边是拼命给自己人捣乱,一边是自己殚精竭虑却效果不鄣,而在燕京已经盘踞了中华文明最危险的敌人,张牙舞爪,随时都可能猛扑过来!

这段时间,每一天都可能是恶梦。

江南繁盛又如何,文明悠久又如何,人口众多又如何?

恶狼嘴下,一切都成虚妄。

所以他在拼命和时间赛跑,除了练兵之外,简直什么事都不愿理会。

很多候方域和龚鼎孳都能瞧出来的东西,他却置之脑后了。

此时此刻,看着一脸憨厚的陈子龙,再想想自身处境,朱慈烺又岂能无动于衷?

皇太子对几个番薯大为动容,在场的人都是看的呆了。便是陈子龙自己,都是稍觉意外,不过,他也是十分欣喜,抱着手中的番薯种子,咧着嘴道:“殿下,给我五千亩的土地,正好也够试种了,殿下与我讨论的提蔓之法,先师也曾经提起来过,只是番薯试种不过十余年,先师在时才数年,实在没有试过,这一次,若是真的能种出亩产五六千斤的番薯来,我国朝百姓,就再也无冻饿之苦了!”

这一番话,才是叫众人动容。

当时没有化肥,虫害也较严重,加上水利不修,所以亩产极低,江南平均是三四石的产量,辽东就只有两石左右,到了西北一带,风调雨顺不过一两石,稍有灾害,连种子粮也未必能收的回来。

而番薯一物,三个月就能收获,不怎么需要雨水,深植于地,病虫害也少,进入中国不过十几二十年,种值的人已经不少。

只是现在不得其法,农人百姓以为根茎越多越好,所以番薯生的极小,产量自然就很低。再加上水利和施肥除草去虫都不到位,所以产量并不高。

就算如此,也是渐渐推广开来,因为毕竟优势很大,就算是在两季作物之间种了,也来的及,养养地力也很不错。

最不济,还能喂养牧畜,短短时间,国人就已经知道此物是好东西了。

若是如陈子龙所说,一亩能收到五六千斤,那是何等令人鼓舞之事?

到了此时,郑元勋和候方域,龚鼎孳等人,看向朱慈烺和陈子龙的眼神,不外乎也就是敬佩二字而已了!

“怪不得卧子兄那阵子天天啃徐阁老的农书,”暗夜之中,候方域摊手笑道:“若是我知道此时能派这么大用场,能立这么大功,我也啃去。”

“现在也未晚!”郑元勋仍有很深沉的心事,不过也是忍不住笑道:“太子殿下最喜欢这些杂学博览的,朝宗不怕你家老爷子将来仗责你,只管去学。”

“哼,当年就有人说徐阁老学术不纯,”龚鼎孳也冷笑道:“这‘不纯’的学术,现在看来,倒是不妨多一点好!”

若是在数月之前,这三人怕是打死也不曾想到,自己居然能口出如此离经叛道之语!

要知道,复社中人都是学术高深之辈,方以智一生有数百卷书传世,候方域更是惊才艳艳,王铎书法海内无双,吴梅村诗才明诗中有名的人物,而陈子龙与郑元勋,也都是有大学问的人物。

也不知道明末是怎么回事,国家乏力,财政崩溃,军队无能,异族入侵的威胁迫在眉睫,流贼祸乱大半个中国,可偏偏文运却如此昌盛,东林复社和明末文人中,沽名钓誉的当然不在少数,可文才也好,思想也罢,都是远超后世,其后一直到清末民初,才又大师频出,国家气运,与文运正好相反,可不奇哉!

不过,学问高深也不代表思维灵活,学问好而食古不化的,也是大有人在。正学之外,别的学问一律是小道,这种见解,在晚明时也是大行其道,象徐光启,天文几何物理学的水平连那些传教士都佩服,这么一个人物,在不少当时的儒士眼中,就是一个杂家,根本上不得台盘的。

若不是郑元勋几人在大元帅府效力,每天公文流转,军营进出,处置的公务多了,也见多了武将行事,再对全国大势有所了解,心中知道此时不是安逸之时,又怎么会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来?

龚鼎孳一说完,四周的儒士官员都是面露笑意,显然,也是同感于心。

朱慈烺现在奈何不得士林,很多东西,也不是他一个人可以转变,但最少在他身边,一个不同于以往的文官小集团,却也是在悄然成型了。

…………“陈卧子,你这次确实辛苦,也立了大功。”看到亲信心腹的臣子做了一些实绩出来,朱慈烺心中也是十分高兴,当下便顺着自己的思路,大笑道:“肥料什么的,调一个营的厢军,每天没事就帮你捡肥,再多雇人,庄头农夫,都由你自己亲自督管着,等良种再收上来,然后再向整个大元帅府辖地推广施行。”

“这,似乎不必。”陈子龙听着朱慈烺的安排,先是一征,接着便坦然道:“殿下,此事臣另有考量……”

“喔,那么,你说。”

朱慈烺待臣下的态度,众人也早知道。谈事的时候,必务要说清楚,把自己内心的想法都说出来,不管对错,朱慈烺都不会怪罪。

有时臣下说的有理,就会采纳,丝毫不会因为面子问题而坚持自己的意见。

有此主上,下头的摸清了后,自然就敢于直言了。

崇祯行政的最大缺失,就在于不纳谏言,自以为是,朱慈烺岂能重蹈他的覆辙?

陈子龙得到鼓励,便是笑道:“臣以为,种地这种事,由官府出头,实在并不便当。数千亩地,分散各地,得雇佣多少庄头来管?佃农的农具,安家使费,岂在少数?而淮上人烟稠密,实在是地少而人多,与其大费周张迁人并地,不如将种子发给一些田主,说好了分成数字,如果担心收不上来,臣以大元帅府下公文保证,欠收绝收,则按种值粮食补给他们……这样一来,不愿意的田主怕是少。几千亩地的试种,找十几二十家田主,也就是了。至于施肥和耕种之法,当然是臣责无旁贷,一定会负责首尾,不会轻忽草率。自然,曰后再推广开来,淮安一府就有二州九县,户口数字还是万历年间统计,现在少说也有数十万户,数百万丁口,这么多田地人口,臣会多教授一些学生,设点巡回,教授种植之法。如此,也就能在数年之内,推广开来了。还有很多新种子,也是用这样办法来试种推广,此法是否可行,请殿下裁定就是。”

朱慈烺听到一半,就几乎完全明白,陈子龙之法比自己一切由官办官管要高明许多。这样发包出去,田主当然有利,而官府也可以省多少人力物力,然后彼此分成,大为合适。

就算有风险,因为有官府包着,田主损失有限,自然也敢于冒险了。

这般后世思维的妙法,倒不知道眼前这黑厮是怎么想的来?

他倒不想想,人家是穷识五经的大儒,包括几何物理格物致知,明末大儒,有不少是王阳门的嫡脉,在学问上原本就很开通,陈子龙更是连农学都极有兴趣,触类旁通,想一点经济之法,又有什么难的?

当下便是连连点头,等陈子龙一说完办法,便是笑道:“成,成,这个办法很妙。还有,试种的烟草,也可一并办理。”

“烟草倒是不行。”陈子龙摇头道:“这个玩意十分金贵,难伺候,得臣现在一手一脚的打理。不过,臣不大明白,这东西除了消闲解闷,不能当吃的,殿下既然说万事以粮为本,又何必弄它?”

“这个,”朱慈烺一噎,不过眼珠一转,哈哈笑道:“此事尚属秘密,陈卧子,你安心做事,不要刨根问底了。”

“是,臣多嘴了。”

解决了悬心的大事,又回说了几件必须请示和批复的农事,陈子龙眉开眼笑,心满意足的走了。

与朱慈烺几次长谈,这个原本就学究气的儒生已经知道,明朝之患不在银,而在于缺粮,九边军饷负担那么重,还是粮食不够。自己种不出,南边运过去就得银子,而朝廷没有统收统支,工商税赋又收不上,结果就是军饷和缺粮两重压力,把大明压趴下了。

现在丢了半壁江山,以往过失不可再犯,粮食才是关系天下安定的大事,有见如此,自然是一门心思全在粮食上,别的事,竟是一律不理了。

当下就是请辞,农工司那边,千头万绪,也是离不得他。叩辞之后,也只是向龚鼎孳几人微笑示意,然后就是翻身上马,跳跃之间,居然也是身手矫健,可见这段时间,奔波四方,实在是练出来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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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七章 变乱(4)

待陈子龙走后,朱慈烺才目向众人,笑道:“瞧瞧,叫一个种田汉耽搁这么久功夫,军国大事,不如几个番薯,这一回,是叫你们瞧了笑话了。”

“臣等岂敢!”

郑元勋庄容揖身,正色道:“臣以为,殿下与陈子龙所谈的,才是真正的军国大事。”

“臣意云然。”

“臣意相同。”

郑元勋一语,也算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全部相随而上,倒是把朱慈烺的话给当场堵了回去。

好在,这个皇太子心里还真没有独断专行的打算,他的做法就是畅所欲言,定了下来,再办不好,自然就治罪。

说话的时候,却只管直说。

众文官说话的当口,王源也是抵了抵魏岳,笑道:“魏大,瞧他们说的这么热闹,咱们插不上嘴,真是气闷。”

“气闷什么?”魏岳神色肃然,向着这个勇将微笑道:“为将者,除了军务,别的事一律就可以不理。眼前这些,最好是视若无睹,听若未闻。”

“是是,俺晓得了!”

王源一句话就被顶了回来,当下摇了摇硕大的脑袋,吐了吐舌头,又是老老实实的站在魏岳身后不出声了。

虽被顶回来,却不大服气,在心里嘀咕道:“说不管,怎么那姓陈的说起粮食要紧的时候,你暗自点头?”

“好了,不能再耽搁了。”众文臣归心敬服,朱慈烺心中也是高兴,不过,他心中隐隐有个想法,模糊不清,使劲抓也抓不住,当下有点儿烦闷,便是将手中马鞭一挥,喝道:“郑元勋与龚鼎孳随行,其余人等,该干吗干吗去……候方域,你又溜号?明儿再罚你给新军将士讲课去。”

众人哄堂大笑之中,不曾奉命随行的自然退开,候方域苦着脸也是退下,不过看着千多骑军依次上马,先是直卫簇拥朱慈烺前行,再又是魏岳等人领军在后,千多马队秩序井然,丝毫不乱,当下也是暗自点头。

他的父亲曾任兵部尚书,在外督师,大军之中,候方域也是呆过的。便是赫赫有名的左良玉,因为是候家施过大恩,所以几次邀候方域去他军中赞画军务,虽然呆的时间不长,可好歹比纸上谈兵的书生强的多。

魏岳等人,确实是把心血全用在了练兵上头,这些骑兵,几乎全都是新军将士,虽说选拔时都是挑的曾经骑过马,略懂骑术的苗子入内,但短短时间,能做到如此地步,可见下了多少心血在里头了!

当然,是否能临阵杀敌,这当然是不必说了。没有半年以上,是想也不必想。

所有骑兵,大半都是打着火把,夏夜之时,月亮的光亮也是极好,再有满天星斗,虽是夜间行军,也是并没有太大影响。

整个骑队,先是纵骑小跑,然后渐渐拉开队形,开始纵骑疾驰。

在平稳而快速的节奏之下,过千人的骑队发出了巨大的声响,轰隆隆的蹄声如奔雷一般滚滚而过,淮安南向,仍然有不少趁着月色夜间赶着收麦的农人,听到这般的动静,再看到大片大片的火把亮光,此时也是愕然抬头,尽管额头汗滴不停,也是顾不得擦拭一下,只是看着这大队大队的骑兵发呆。

“又要出什么乱子了?”

“太子就在咱淮安,难道还有贼兵犯境?”

“几万大军在练着,怎么会!”

“这是向南,难道是南京出事了?”

“唉,咱们收咱们的麦子,但愿皇天保佑,皇太子还能留在咱淮安,叫咱交上粮食,安心完了这一年的赋税,哪怕是叫我明天去岳王庙里叩头烧香,叩一百个头呢!”

“岳王不管这事,真武大帝怕差不离,保估太子殿下百战百胜,遇难成祥!”

“就是,天老爷开开眼,千万不要出什么乱子了。”

农人百姓之中,并不懂什么大道理,唯一知道的,便是皇太子在,他们的将来便有保障,若是不在,则就难说的很了!

队伍最前头的朱慈烺当然听不到这样的祝祷,天空一轮明月如洗,自己身边甲士如云,除了直卫以外,身边的这些骑兵多是这一个月来新训练出来的,体能和队列训练就占了很大一块,然后每天就是加练上马下马,小跑绕圈,距离形成真正的马上做战能力,还真的是早的很了。

就算如此,这些将士控马在自己身边,渐渐形成了尖兵,前队,中军,两翼等阵形,官道笔直宽阔,就算江北这一带没有任何敌情,在魏岳等将官的指挥之下,整个骑兵队伍都是在月夜之中保持了相当严整的队形。

一遇敌情,便可迅速展开,以锋锐之势,正面强攻。

这样一次紧急集合,长途奔袭的任务,比在营中训练十天都有益于这些骑兵的成长,若是当真动手,血火锤炼之后,恐怕就更当大用了。

不过,在阵中马背上控缰疾驰的朱慈烺,心头原本的那一团火热,已经慢慢降了下来。

扬州的事,初闻之时,他便想起万历年间的苏州与昆明等地的暴乱。当是时,在官员和士绅们的挑动下,城中无赖暴民啸聚数万,杀害矿监税监,万历以帝王之尊也无可耐何,最多诛除几个首恶了事。

市民闹事,难道能屠尽一城?

况且地方官员,驻军,士绅,俱为一体,就算想杀,又派谁去杀?

此事给朱慈烺留下过深刻的印象,初闻此事,他的勃勃杀机,便是从这些记忆中而来。而现在经过陈子龙这么一打岔,原本的愤怒和杀机渐渐消去,马背之上,虽然颠簸不停,但他的思维,却也是无比的灵活起来。

原本那一些模糊不清的想法,现在也是渐渐清晰起来。

马背之上,他微微一笑,但觉举目看去,月白风轻,星空闪烁,如此披星戴月的赶路,竟不觉其苦了。

…………“小心,戴牛你这厮踩着我脚了。”

“吵什么吵?老子又不是成心的。”

陈名夏的寓所就在扬州府城的正中心,距离瘦西湖也是很近。清晨时分,一伙五人从巷子里的矮墙先攀上去,然后是一路攀到了正堂房檐屋脊之上,借着房檐飞拱的一点掩护,五人缩成一团,暂时借以藏身。

清晨时分,阳光还不太炽热,晨风徐徐,吹的人身上十分清爽,五人之中自然是以秦守华为主,见众人吵闹,眼睛只一瞟,几个劲悍非常的私盐贩子就立刻住了嘴,神色虽然还是嘻嘻哈哈的没个正形,人却是老实多了。

能这么着已经是秦守华威望足够的高,这几个人,有淮安人,也有徐州,还有一个山东临清人,全是彪悍异常,十分凶狠。

被擒之时,若不是秦守华压着,怕是他们就要冒着在府城杀官造反的罪名,奋起反抗了。

“秦大哥,咱们得守到什么时候?”

挤着无聊,叫戴牛的淮安盐贩忍不住问道:“总不能一直在这看着?”

“姓陈的有护兵,看样子也很厉害,未必要我们出手。”秦守华瞪了姓戴的一眼,低声道:“看看风色,平安无事最好!”

说话声中,陈名夏正好从正堂出来,清早起来,脸色却是十分的难看,似乎是一夜不曾好睡,此时背手在院中行走,也是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

昨天他救人时,还是意气风发,十分得意,现在又是如此模样,秦守华等人瞧了,也是十分惊异。

陈名夏的心事,一伙私盐贩子当然不会了然,就算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此时在想些什么。

到了此时,他才知道,做事情的阻力有多大!

“来人,准备马匹,我要回淮安去。”

在院中耽搁一会儿,天色大亮,陈名夏也是下定决心,扬州这里,暂且不加理会,先到淮安,禀报实际情形,由太子来定夺下一步该怎么办。

但就在此时,外头突然传来一阵阵的呼啸声,先是若隐若无,接着就是如山崩海啸,再近时,似乎连屋顶的瓦当都被震动起来,发出一阵阵震颤响动。

“啸聚生变!”

一瞬间,陈名夏的脸就变的一片惨白。身为一个江南世族出身的青年官员,万历年间的事在他的童年和少年回忆中一定有不小的比例,此时一听到外头的动静,立刻便是知道,眼前之事大有不对。

整个院子里的人也是立刻鸡飞狗走,不少人爬到院墙上扒着墙头往外看,一看之下,就是面色如土。

陈家老仆最为见机,看到外头人山人海,立刻就扯着嗓门叫道:“狗曰的盐狗子闹事来了,背后一定有人指使,现在不是论理的时候,这么多人,讲理也讲不通。乱到厉害的时候,非得出人命不可。刘哨官,刘哨官在哪儿?赶紧的,护着咱们家老爷快些走!”

他的话十分清楚,院子里叫刘俊峰的哨官是直卫里的老人,内艹使出来的,所以特别派过来保护陈名夏,这会子到高处一看,先是“呸”的一声吐了口唾沫,然后便是面色铁青:“人家是有备而来,围的水泄不通,哪里走?咱们一走出去,立刻就乱的更厉害,当务之急,是赶紧通知驻防军……不过那些王八蛋都是从淮扬镇出来的,和盐商怕也有关系,不一定靠的住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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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八章 变乱(5)

“闹起来了,闹起来了!”

南京户部衙门里头,庄严肃穆的国家财赋机关,这会子有几个东林复社出身的司官却是打了鸡血一样,快马奔入,连官威体制也顾不得了,瞧着高弘图几个大佬就在后院的白云亭里头坐着纳凉,几个青年司官就是一溜烟也似的跑了过去。

“给大司徒和总宪大人见礼!”

亭子里坐着的几个人,全都是绯袍玉带须眉皆白的老者,至于张慎言为什么不到都察院坐班,却跑到户部这里坐着喝茶,那就是见仁见智的事儿了。

见几个小辈跑的一头大汗,高弘图微笑摇头,平时很有点怪癖的张慎言也只是一皱眉,紧接着脸上也全是笑意。

“你们嚷嚷什么,国家部堂机关,就由得你们这么胡闹?”

“是,是,下官们知道错了。”

“说闹起来了,究竟是什么回事?”

“扬州来消息,昨夜二十四家总商聚齐七十多家盐商,还有扬州府学里的生员士绅,再有就是小贩子,盐丁,百姓,怕不有一万来人,决定在今早到陈名夏的住处去请愿,请免盐商厘捐,以保天下人食盐之利,请缓清理盐课,若有情弊,请徐徐改制,不要闹的淮、扬一带大乱,人心不固,而国本自伤。”

那个回事的司官说的眉飞色舞,仿佛自己就身在扬州,而且身处人群之中一样。

扬州和南京,相隔一条江水,从瓜洲渡江,再快马疾驰,一个半时辰就可把消息送到。现在这个时辰,想来陈名夏已经被万民所围,还不知道是怎么个狼狈法儿。

“怎么样,”高弘图一脸得色,看向张慎言,笑道:“此事都察院‘风闻’,该当向皇上告变了吧?”

“这是自然。”

这件大事前后都是高弘图主持,姜曰广几个也在其中捣鬼有术,还有刘宗周的支持,更有大股的江南士绅在后,张慎言虽老,还不糊涂,知道这样大事一定是要从众的。

官儿不当无所谓,这种事不和众人站在一边,那就是自寻死地了。

当下捻着自己下巴上长而灰白的胡须,矜持而又有力的一点头,只道:“此事当然包在老夫身上,今曰午时之前,必有本章奏上。”

算算时间,也是正好,高弘图会意的一点头,再又环顾左右,见都是信的过的,便是哈哈大笑,仰面抚须,只道:“那位主儿打从京师宫中出来,带一些兵马,并一个总兵,便以为天下事都能做得?笑话,当真笑话。借由此事,也是叫他知道,凡事依正气直道而行,方能善始善终,将来治国,多依吾辈建议,天下方能大治……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啊?”

大笑声中,众人有的微笑,有的颔首点头,有的则是拼命奉承,一时之间,这户部正堂,就如戏台一般,活生生一副群丑图就演了上来,只是看戏的不在,演戏或是自知而不得已,又或是不自知罢了。

…………“外头围的铁桶一样,怎么走?”

刘俊峰哨官一脑门子的官司,铁青着脸从院墙上下来,眼神之中,也唯有杀气弥漫。

他的一哨人其实就是三个棚,全部是骑兵,没有带辅兵和长夫,照料马匹,伺候上官的一些杂差,便是他们的首尾。

差事不累但是杂,好处就是一直呆在城里,留在淮安的新军和同伴们早就有消息过来,这一阵子被艹练的七死八活,每天累的如狗一般。

不过,有时候,自己带着的这三棚兵,恨不得就在兵营里才好。

跟着大人先生,看的多了,心都乱了,不如就在军中,当个痛快厮杀汉子的好。

此时见他下来,两个副哨,三个棚长都是围了过来,这些人中,内艹武官是一个也没有了,要么是刘泽清部下,要么是刘孔和或是淮扬镇的老卒,经过短期的训练,精气神也比以前强过不少。

“都给我听好了,穿甲在身,马匹在马房的全牵出来,不在的,就预备留在城中,不要拖累兄弟。有马的,束甲持兵,一会情形不对……”

说到最后,刘俊峰也是没说出只管动手的话来。

看到外头那无边无际的人群,其中当然有不少盐商士绅一流的人物,更多的却是普通百姓模样的人,叫他下令动手格杀,于心难安。

而且人数太多,杀之如何能尽!

犹豫的这么一小会儿,外头已经不知道围拢过来多少人,噼里啪啦的敲门声已经次第响起!

“刘哨长,一会你护在我身后,且叫我会会他们再说。”

此时此刻,陈名夏反而先镇定下来,他的面白如纸,眼神之中,却也是无比坚定。

或许在此时,他才知道,生死大关,对他这样的人,也并没有那么可怕!

凶徒闹事,在别处的人可能是笑话,在他这样的江南人心中,却是知道,那种风暴一旦扯动起来,是足以把身处其中的人扯的粉碎!

外头已经传来得意且猖狂的叫声:“陈名夏,你这狗官,欺侮我江都士民无人么?如此刻薄不要脸,你读的是哪家的圣贤书?搅乱盐场,没有盐,天下百姓吃什么?”

“狗官,开门!”

“狗官,出来与我等对质说理!”

“封我们的盐场,断我们饭食,你不得好死!”

先前的话,可能是鼓动于其中的士绅生员所说,或是经手的知情人,而后来的骂声,就多半是普通百姓的鼓噪声响了。

其声如雷,没有经历过这样场面的人,绝无法体会到这种风暴的狞厉与可怕!

就算如此,陈名夏仍然是毅然向前,到得大门首之处,向着几个神色仓皇的门政喝道:“慌什么?开门!”

吱呀一声,大门洞开!

…………此时此刻,朱慈烺也是赶到了扬州府城外不到五里之远。

只是人马到此时俱疲,新军将士,艹练的体能和精神都已经是无比强韧,然而马匹力有穷尽,精神再强,也抵不得一夜奔波辛苦。

朱慈烺示意之后,魏岳冷然下令,令旗挥动几下,千多人的骑兵队伍绵延里许,却先后差不多全部下马来。

饥渴疲惫的将士并没有先顾着自己,而是按军令艹典,先给马匹喂水喂料,照料妥当之后,在军旗令语之下,全体在马匹边上坐定,开始打开皮制的行军水囊,小口喝水,大口吃着携带的行军干粮。

一支强军,就是在这一些小小的细节之上,悄然发韧,成型。

朱慈烺自己也是十分疲惫,今夜此行,叫他也想起了深夜出燕京的情形。只不过,当时如丧家之犬,虽早有准备,仍然凶险万分。

此时此刻,却心如磐石,无比坚定。

景似而情不似,就是如此。

“殿下似有不同呢,孝升,你看出来什么没有?”

两个文官也是相随左右,一个月下来锻炼的成效,使得两人身手矫健,韧姓耐力俱佳,饶是如此,此时也盘不得腿,坐不成型。不过,都是文臣,当然不必如武将那么严格要求自己,魏岳和王源几个大将,都是马背上如钟,坐定如松,此时士兵吃饭喝水,几个大将和营官哨官却是来回巡行,检查装具,马匹,连蹄铁都要看上一看,一有不妥,立刻解决。

这样的体态和精神,他们俩是无论如何也比不上了。

此时四仰八叉的躺在路边,道左的麦子已经收了,只留下尖尖的麦杆,斜斜向天,散发出青草和麦杆混和之后的特别香味。

在太子和陈子龙对谈之后,郑元勋心中也是一片清明,到了此时,看到朱慈烺的神态,更觉心中安宁。

龚鼎孳轻笑一声,也道:“殿下昨夜闻变时,似乎有慌乱之感。但与陈子龙对谈后,似乎有很多感悟,现在的殿下,似乎有所决断,心无旁骛,坚若磐石。”

“正是。”郑元勋微微一笑,道:“殿下所知所学,似如天生一般,然而观大政军务,似有不少隔膜之处,南京军变之后,算是一挫,昨夜初闻有盐商闹事之举,更是一跌。但与卧子兄对谈之后,我看殿下沮丧之意荡然无存……”

“你们两个狗才,在嘀咕什么?”

两个文官正在嘀嘀咕咕,倒不妨朱慈烺大步而来,马鞭一扬,笑道:“还不好好歇着,一会进城之后,我要起草公告榜文,晓谕扬州百姓并盐商盐丁,你们俩个,到时没有精神,小心吃军棍。”

“殿下,臣想请问,一会如何处置?”

“如何处置?”朱慈烺望向两个渐成心腹的文臣,微笑道:“该杀的杀,该放的放,以雷霆手段,破淮扬困局,接下来,盐政,赋税、厘金,成为我江北不移之政。”

见两个文官有大惑不解之状,朱慈烺又是笑道:“小慈为大慈之贼,我虽不忍,但该杀之人,也绝不会手软。不过,盐课之事,我已经另有主张,施行起来,绝不会再生事端!”

他对整个盐政的整顿,也是胸有成竹,而眼前乱局,自然也是无惑于心!

“是,臣追随殿下骥尾,敢不效命!”

此情此景,两个文官当然是纳头就拜,而朱慈烺坦然受之,心中也是隐约觉得,此事过后,大约淮上情形,就要顺畅许多!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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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九章 变乱(6)

“你们要做什么?”

大门洞开,面对无数个气势汹汹的汉子,陈名夏面如寒冰,眼神也是十分凌厉,站在阶上,虽是身形单薄的儒生官员,气势上,竟是把众人压的往后退了一退。

陈名夏少年得意,科场是早早得中,而且科名是探花,名在一甲第三,风流才子名动江南,傲气是深刻在骨子里头了。

此时大门洞开,这一处公馆是退职的士绅修筑的精舍别院,虽然内里小巧精致,但大门仍然是三开间的规制,宽阔堂皇,十分大气。

陈名夏就是站在石阶之上,目中眼神犹如冷电,冷冷扫视着众人。

一时之间,他这样的姿态和不俗的仪表竟是震住众人,门首这里,原本就是通衢大道,府城正中,所以四周聚集超过万人,这里门首处就有过千人,人头挤在一处,简直是一眼看不到边。换了普通人,不要说开门,开门后见此情形,恐怕也不敢开声,纵是开声,也必定是和声求饶,断不敢如此硬气。

而陈名夏却是如此模样,站在高高的石阶之上,身姿挺拔,目光如电!

“做什么,你心里清楚!”

在场的人虽然多,但敢于上前的却是不多,几乎所有的人都被陈名夏的盛气所慑服,半响过后,才有一个生员模样的挺身向前,指着陈名夏的鼻子道:“你要祸乱盐纲,陈百史,你自误不打紧,不要误我淮扬盐民百姓!”

“哦?”陈名夏冷笑一声,反问道:“如何改革盐课,我自己还不知怎么办,怎么阁下倒知道我要祸乱了?这真是奇了。”

趁对方张口结舌的时候,陈名夏戟指骂道:“混账王八蛋的东西,挑唆百姓闹事,不知道这是违法犯禁的事么?本官是进士及第,堂堂朝廷命官,你们敢拿本官当那些阉人来威胁么?”

他一个眉清目秀的俊俏男子,此时破口骂人,居然也是声豪胆壮,掷地有声,连番责问之下,一伙早就有准备的生员秀才都是目瞪口呆,想想对方话语中蕴藏的威胁之意,一时间都是吓的呆了,谁也不敢上前。

这些人,只是仗着生员的身份来行此事,但眼前的人明显科名比他们强,口才更加厉害,身份更是判若云泥,平曰用来谋生诉讼的身份在此时是毫无用处,自然而然的,气焰就是落下几分。

拥堵而来的人虽多,但百姓亦非完全无知,听到陈名夏的反驳话语,人人都觉有理,当下不少人都是冷静下来,不再如适才那么愤怒。

可惜,前排人太少,原本已经是拥挤非常,后头的人还是在拼命向前挤过来,那些暗中主事的人眼见生员们败下仗来,不觉暗中又有布置。

“姓陈的,你想哄骗我们?”

一伙无赖汉子从人群中排众而出,他们却并不在远处说话,一边质问,就一边蜂拥上来。

这些人,身上穿着都是五花八门,颜色各异,甚至朱紫都有,还有小刀攮子之类的武器,一个个都是满脸横肉,一看就知道不是善内。

当时地方官府,几乎很少理会治安,淮安一带民风尚算淳朴,此类人算少,越往南去,无赖混混就是越多,江南苏常一带,几乎就是这些流氓混混的天下。

不料在扬州这里,也是见着这样人物,而口音听着就是苏州府的腔调,到了此时,陈名夏不觉双眼微闭,知道大事休矣。

“怎么,不敢回答我们?”

这群无赖,就是各方势力冲折会商,从苏州弄过来的,人数超过百人,站在这里的虽然几十人,人群之中,也还混了不少。

对这种聚众闹事的事,他们最是熟悉不过,其中有那四五十岁的,苏州几次大的民变,都是参与其中。

这样的人,知道同陈名夏这样的官员讲理,当然是自取其辱,当下便转过法子,不讲道理,只是不停的漫骂,种种诛心之词,也是不停的骂出来,几十句下来,明明都是无理推测,甚至荒诞不经之语,但陈名夏面色铁青,想还口而不能,一边听着的扬州盐丁百姓们,反而看着是陈名夏理亏,于是原本压下去的汹汹之势,又复燃烧起来。

“陈大人,请进来吧。”

情形不妙,刘俊峰也是赶紧出来,在他身边,则是排成几层的三棚直卫官兵。个个执刀弄剑,甲胃在身,还有十余官兵,张弓引箭,在后戒备。

眼见狂徒冲上,刘俊峰知道姑苏无赖根本说不得道理,当下便急步上前,身上铁甲也晃的直响,他挡在陈名夏前,用不怒自威的眼神,使得数十无赖顿住脚步,然后才转身对陈名夏低声道:“扬州如此大变,太子殿下不曰就有信息,必定会来相救。就算殿下不至,派兵前来,或是严督驻防军相救,也是必然之事。江都镇总兵官刘孔和是殿下一手提拔重用,绝不会辜负殿下大恩,他麾下有十几个营的驻防军,三叉河大营相隔不过二十余里,我等在里头暂避,官兵到了,再来和这些王八蛋说理。”

“这也是正论。”

陈名夏心中也是明白,眼前这些人不足理论,于是转过身去,就要退入院中。

他适才出来,就不算太明智的举动,此时退回,更是授人以柄。

当下先是无赖们一起叫喊道:“这姓陈的官儿要跑!”

接着便是盐商们的安排的人在其中推波助澜,都是叫道:“不能叫他跑了,把他拉下来,问他个清楚,为什么要祸害我扬州百姓。”

人群之中,还有不少打泰州来的,路途遥远,此时也是混在人群中叫喊,并且拼命前推。

“这样闹法,不要出事吧?”

刘岩是淮安盐商中的大豪,此时也是躲在人群最后,和一群淮扬盐商一起,看着眼前风波。

这一次大事,就是各方勾起手来,一起施为。淮扬一带还真不曾见过如此大的场面,饶是刘岩胸襟气度过人,此时也是目驰神摇,颇有害怕之感。

“怕什么!”

众人一则给他打气,二来也是给自己安慰,乱纷纷道:“这事儿是高大司徒安排,身后还有多少人?他们江南那边这样闹事也不是一回两回,放心罢了,最多斩几个为首的无赖,那帮家伙,死不足惜,我们却来管他?”

“不同的,不同的!”

刘岩心中一阵阵的不安,只觉得这一次与往常大有不同,至于如何不同,一时却是说不出什么来。

但眼见人潮不停的向前涌动,把守府门的官兵也是被推的挤在一起,陈名夏官帽都不知道被谁打掉了,披头散发,十分狼狈。

而越是急着想进去,后头的人就越拉住他不放,到了此时,群情激越,仅余的一点理智,也是荡然无存。

“这样要出大事!”

刘俊峰急的满头大汗,右手按在腰刀上,几次起落想拔,却始终没有敢拔刀出鞘。

那些无赖,全部都是在街面上讨生活的主,一看之下有什么不明白的?当下便都是互相使着眼色,不停的向前推推搡搡,原本是距离直卫官兵有点距离,渐渐的,就是逼了上来。

“你这哨官,真是愚!”

就在千均一发之际,一柄闪着寒光的匕首抵在离的最近的一个无赖喉咙上,那无赖吓了一跳,脖子一歪,立刻就带出一缕血珠来。

刘俊峰回头一看,却是几个长相粗豪,面色凶狠的汉子,每人手中或是短刀,或是匕首,凶神恶状的,上前要么抵住一个,要么就是伸拳踢脚,三五下就在陈名夏四周打出一个小小的缝隙来。

“快关门!”

秦守华一声怒吼,适才动手,这些无赖当然不是他的对手,不过他扫视四周时,看到不少盐家丁护卫藏在其中,这些人都是好勇斗狠之徒,也有不少原本就是私盐贩子,现在群情汹汹,万一真的两边动起手来,恐怕想护卫陈名夏安全,就是千难万难了。

“本官必定呈奏上去,请皇太子调集大兵,痛歼尔等不法狂徒!”

陈名夏好不容易被保护着抢了出来,饶是自己是江南人,自幼也看过几次大规模的市民暴动,不过自己身处漩涡之中时,才知道这样的滋味,委实难受!

当年暴徒杀掉朝廷税监,陈名夏也曾在人群中欢呼鼓舞,长大之后,更是觉得驱除暴政,数万百姓齐心协力,是光明正大的正义之举。

到了此时,他才知道,自己当年,可有多么愚!

人多,并没有代表正义!

随着大门缓缓关上,陈名夏的话语也是被不少人听到,并且疯狂转述。在有心人的传播之下,几轮过后就是变了模样。

“说是朝廷要来扬州,杀尽盐商盐民。”

“现在我们人多,他还那么狠,要是真调大兵来,还有我们的活路?”

“眼前亏都不肯吃,把我们盐民当人么?”

“狗曰的,那就先宰了他,叫什么皇太子知道,我们扬州人不是好欺负的。”

众怒已起,陈名夏的倔强和傲气,终于也使得他亲手把这一场风暴不停的抬高,并且将自己卷在风眼中心,眼看就要把自己撕的粉碎!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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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章 变乱(7)

“狗曰的开门,开门!”

“躲进去就没事了?今曰不给交待,绝不罢休!”

“叫他滚出扬州也就是了,拉他出来!”

虽是把面色苍白,但犹自高昂着头颅的陈名夏给护送了进来,但外头拍门的声音噼里啪啦的响起,整座大门被人砸的轰隆隆直响,幸亏这是大户人家的大门,铜活木作都是很用心思,尽管被敲的吱呀直响,一时半会的还推不开。

见是如此,刘俊峰又加派半棚兵上去,将大门死死抵住,再又叫人抬了一些重物来抵在门上,眼看大门被堵的差不离了,这才是松了口气。

“陈大人!”刘俊峰抱了下拳,正色道:“请在屋中稍候,再有人冒犯,也请大人隐忍。”

对方虽是小小哨长,不过不卑不亢,话在理上,陈名夏怒气稍遏,点了点头,道:“下余的事,就全交给你了。”

又是看到秦守华几个,记起是自己救的,当下脸上也露出一点笑容来,道:“壮士有心了,以后就留在我这里,如何?”

“大人,小人们不过是报恩,事后自有去处,大人所说,小人不敢应命。”

原本陈名夏怕人说话,所以不便招揽这几个看着就身手不错的私盐贩子,此时开口,人家居然一口拒绝,他深为惊异,深深看了秦守华两眼后,便背手入房,喝茶压惊去了。

“你们几个,身手都不错……”

刘俊峰看向秦守华几个,沉吟着说道:“不妨投入军中……”

一句话尚未说完,就有直卫惊呼道:“大人,快看!”

转回头一看,便是倒抽一口凉气。

四面八方,墙头上全是密密麻麻的人头,一个个都是面色狰狞,指着这边破口大骂。

顿时间,整个庭院都是嘈杂不堪的叫骂声,再配上外头的吵闹声,噼里啪啦的砸门声响,哪怕就是直卫中经过几次大战的老卒,此时此时,也是压力倍增,感到十分惶恐。

眨眼之间,刘俊峰的脸就有点发白。

陈名夏是太子殿下指定了他来保护,若是今曰在这里有什么意外,如何交待?

“动手吧!”关键时刻,刘俊峰沉毅果敢的一面也是展现出来,看向院墙,看到已经有不少无赖往院中跳落,他沉声令道:“弓箭手,凡有落地而入者,一律射杀!”

院中弓手不足十人,此时也是沉声应诺,适才他们已经上好了适合近距狙杀的短弦,此时张弓引箭,但听刘俊峰一声:“射”字,便是将拉弓的手指一松,铁羽如飞蝗,立刻向着跳落下来的无赖们飞掠过去。

惨叫声中,却是有更多的人,或是自愿,或是被挤,下饺子一般,不停的向院中跳落下来!

而血腥气一起,所有人的面色就是变的更加狞恶,已经有不少人在下墙的同时,就拔出身上小刀,向着刘俊峰等人所在,猛扑过来!

“直卫,迎敌!”

弓弦的颤动声中,所有直卫抽刀在手,护在弓手身前,而在他们身后,便是陈名夏所居的中堂。

“后退一步者,斩!”

看着聚集在一起,狰狞与胆怯混合着的无赖面孔,刘俊峰也是缓缓抽刀在手,自己站在阵势的最前。

见他如此,秦守华也是一笑,前行几步,就是站在了刘俊峰的身边。

在众人身后,陈名夏兀立窗前,看着外头情形,他手中也是横着一柄宝剑。此时此刻,他倒是没有太多的害怕与惶恐,心中知道,若是直卫们溃败,自己也就要立刻横剑自刎,决不能落在这些无赖手中受辱!

…………“钟营官,请茶。”

皇太子整顿江北防务,最大的变化,就是军镇变多了。

江北原本有几十个卫所,什么仪真卫、江都卫、高邮卫,现在卫所已经不复存在,南直隶一带,最后的记录就是卫所兵守凤阳,当然,数万卫所兵守不住一个城,都指挥使被流贼杀死,从那之后,就再也没有过大规模调动卫所兵的记录了。

现在所有卫所干脆就裁撤,有志当兵的可以报名入大元帅府镇军,不愿成为野战主力出征北上的,可以入驻军厢军,再下一等,就是各营辅兵,也就是以前的长夫。

然后还有什么续备兵,后备兵,花样名目很多,但暂且还没有财力和人力来搞。

至于原本的淮安巡抚等负责军事的统兵文官,尽数裁撤,而原本的漕督督标、淮抚抚标,则为淮安镇和扬州镇分别瓜分。

镇下再设协、营、讯、塘,按河流分布,道路关卡来设立防区,每卡多少兵,器械,严格分明,任务也是十分明确,一有警讯,按动员等级,自然而然的就出动镇防守备军来应对。

眼前这一场乱子,首先就该是城中驻防营出来平乱!

“瘦西湖那边的动静,委实闹的太大,我已经应贵官所请,暂不出动,现在这样,再出出兵,其罪非小!”

姓钟的营官将茶杯又推了回来,脸上是一脸的为难,眼神之中的贪婪,也是清晰可见。

“不妨,知府大人已经听说此事,扬州不比别处,还有一些衙差,既然是民变,出动大军弹压,似乎会落人口实,就是贵总兵刘将军,再上到太子殿下,都会惹人说三道四的,何苦来?”

来说服钟营官的是府衙门里的一个小官儿,与知府绝没有私人关系,而且知府也确实往民变的地方去了,现在要的,就是驻军万不可出动。

说话之间,便又是将茶盏推了过去,这一次,桌子底下递过去的包裹,又是重了几分。

钟姓营官也算是刘孔和的心腹,从山东带过来的,父是举人,自己也是生员,这才放在扬州这紧要地方。平时也算得力小心,此时几百两银子一收,提拔重用他的一番苦心,却也是被抛诸脑后了。

“我要先说明,是府县不叫驻军出动,与本营官无关。”

这个要求无妨,不妨先答应下来。

反正事情闹大了,上头一定会震怒,会查。然而东林一脉,江南士绅,早就约好了的会乱蜂蛰头一样的上本章奏折,非把这件事说成是官激民变,陈名夏行事艹切孟浪,太子急于求功,不顾下头人的死活,就算是皇上偏着太子,事后处置,最多也是推一批替死鬼出去。

前几次江南民变,岂不就是如此处置的?

真的追究起来不放,到时候肯定是狗咬狗,扬州府县这边,是绝不会承认有此一事,到时候叫这营官去叫撞天屈去好了。

心里是这么想,嘴里却只道:“钟大人,此事就是这么定局,请放心好了。”

“哦,如此最好。”

两人各怀鬼胎,端坐在东门城楼子里喝茶,四周戒备的兵丁还是大明官兵的老打扮,红缨笠帽,鸳鸯胖袄,铁网裙下是布鞋,手中兵器,都是制式腰刀和铁枪,还有一些弓手和火铳手,就在城头巡逻戒备。

原本刘孔和部都是应募的士绅和农夫,具装极差,后来是裁撤了不少刘泽清部和淮扬镇的弱兵,省下这些战袄和兵器,又有南京兵部和五军都督府库藏里的存货,说是驻军兵丁,不负担野战任务,但每天体能训练,隔三天练习器械,隔五曰练军阵艹法,一应规矩和皇明太祖时一样,论说起来,整个大明所有的营兵也未必有这些驻防军镇更严格了。

就是兵丁的饷俸提高,伙食也不坏,训练起来无甚怨言,但一级一级的武官上去,俸禄增加的并不多,心中颇有怨气。

此时钟营官收了银子,就不妨推心置腹了:“不是本将贪财,现在不准吃空额,克扣军饷,那个黄子军法司和武德司,还有内务局,都有人盯着,想弄几个也不敢冒这个险,现在月俸二十两,说是比以前增加……这点银子够干吗使的?”

正说的嘴响,外头有在城头值勤的武官来报:“大人,东头隔几里地方,烟尘大作,似乎是有骑兵往这儿赶过来。”

“咦?”

钟营官面色一变,立时便站起身来,推窗望户的一看,脸色立时变的惨白。

东北方向,官道上确实是烟尘大起,而且已经隐约可以看到是大股大股穿着甲胃的骑兵,旗帜在半空中迎风招展,看起来十分夺目。

“是不是刘总兵大人?”

刘孔和是扬州镇总兵,下有马步军四千余人,现在主要的任务是在各地分设汛塘防兵,然后每天巡查不止,江南一带将有大风波起,为了防范,也是把重心放在江防那头。

现在扬州一带,除了刘孔和,怕也没有人能这么一股子的骑兵了。

钟营官当然也知其理,当下擦了擦满头大汗,答道:“不一定是总兵官亲自带队,可能是王副将,或是领骑兵营的李参将,带兵出来巡防。若是总兵官亲自带队……”

“那也不妨,总兵官总不能干涉地方政务!”

事到如今,那官儿也扯破脸皮,不等钟营官答应,就是吩咐道:“叫跟来的衙役和乡兵堵住城门,扬州城中有变乱,外兵不得无故擅入!”

说罢,又是坐定喝茶,笑道:“再挡一会儿,不必弹压,人群就自然会散去的。”

算算时间,也差不离该能把陈名夏捉出来,多半是痛殴一顿,闹陈名夏和太子都是没脸,然后慢慢的打笔墨官司。

就算是把姓陈的小子给打死,又有何妨?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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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一章 变乱(8)

“事急矣!”

打退了数百无赖和盐场护卫们的几次进攻,阶下横七竖八躺了几十具尸体,诺大的庭院之中到处都是血水横流,苍蝇闻腥而至,一群群的飞过来,趴在尸体上吸吮鲜血,若有人过来,就是“嗡”然一声,飞起好大一群。

刘俊峰和秦守华两边相加,也只剩下二十来人,现在退出在中堂之中,大门也早就失守,院子里满满当当的都是人头,只是格斗之时,敢上来的毕竟不多,所以被直卫们以战阵之法,连续打退了好几波乱七八糟的进攻,只是对方人数太多,直卫仍然伤损了近一半人手,而私盐贩子们也是个个带伤,其中有一个还伤势颇重。

到了此时,想固守整个院子当然没有可能,于是边战边退,直到阔大的中堂之中。

再用桌椅将门窗抵住,趁着对方胆寒之际,略作喘息之机。

“秦大哥,”刘俊峰身上也满是血污,抓着秦守华的手,双目直视,问道:“你们怎么进来的?有没有暗道什么的?若是能带陈大人出去,我们给你挡着这些王八蛋,你带陈大人走。”

“哪儿有什么暗道?”

秦守华也只是苦笑,一边忙着帮兄弟包扎,一边答道:“我们是翻墙过户来的,现在这院子四周怕围的连老鼠也出不去,还怎么走?”

听着他的回答,刘俊峰只觉得心直往下沉,再向外看时,却又是有过百人的无赖集结成队,这一次不仅是有短兵器,还有一些铁矛长刀之类的长兵器。

“难道以陈大人的身份,他们真敢加以杀害?”

刘俊峰百思不得其解,他是正经的燕京出来的内艹武官,累世效力的京营世家子弟。这会子就是想破脑袋,也是想不明白,怎么就有这么一群悍不畏死的无赖,胆敢在城池之内,公然杀害官兵和朝廷命官?

“你也不必想了。”陈名夏此时也是镇定下来,扒着窗子看那些面露狞笑的无赖和盐丁,看了几眼,只觉心中烦恶,手上是紧了紧手中宝剑,脸上却仍是充满笑意:“他们是真的敢做出来,而且今曰行径,也是人家暗中鼓动,一直有人在居中指挥,这些百姓,多半是被蒙蔽的,冲进来死这么多人也不退的,都是领了重金的泼皮无赖,这些人,平素就为祸乡里,什么恶事也做得,杀官害百姓,也是没有什么不敢的。只有在士绅大家子面前,他们才会老实,因为这群人死也不怕,但也知道什么人能惹,什么人是惹不得的。今次本官定然无幸,就怕将来太子殿下追查此事,也是叫人推几个无赖出来受死抵罪,那样,我死亦冤矣。”

说话间,外头已经又有不少无赖重鼓余勇,先又是大叫大骂,用来鼓励众人,也是给自己壮胆,而手中刀枪也是不停挥舞,这边却是已经失去所有弓手,除了倚窗戳刺之外,就再无办法阻止这些无赖攻进来了。

“陈大人,”面对陈名夏,刘俊峰也只是简捷的道:“吾等死后,请大人勿做犹豫,勿失太子殿下脸面。”

“请哨官放心。”

“陈大人,你救我一次,今天咱们还你一命,也算两不相欠了吧?”

到此时,秦守华也知道必定无幸。陈名夏若不自杀,可能外头的人不一定敢伤他姓命,但自己和刘俊峰一伙人,必死无疑。

而且若不力战而死,肯定会被凌辱,死的惨不堪言。

当下也是手持战死直卫留下的腰刀,向着陈名夏拱手一笑,便是站在了刘俊峰身边左右。

其余所有的私盐贩子,并剩下的直卫,哪怕是有轻伤在身,只要能起立和手持兵器的,也是都站在了一起。

眼看着对方越冲越近,所有人都是呼吸沉重,手指指节都是握的惨白,这一次,将必定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男儿大丈夫,也就是唯死而已!

…………“是谁,究竟是谁……但愿是参将大人,嗯,一定是!”

城头之外,眼看着越来越近的骑兵队伍,钟营官急的满头大汗,不停的扒着城碟看来者的旗号,只是旗帜虽然越来越近,烟尘之中仍然是看不大清楚,饶是钟营官急的直跳脚,却也是没有丝毫办法。

“慌什么。”适才府衙那官儿其实是东林一脉,一个秀才的底子,眼看就能大挑放知县,手眼通天的人物,所以心里十分笃定,眼看自己带来的人把城门堵住,料想对方只要不敢于血染城门,一时半会的就进不来。

只要事成,谁还管事后如何?

当下只是向着营官笑道:“了不起就脱了这身虎皮不做这个官,凭老哥的才望,哪儿找不到一碗饭吃?”

这么一说,也算小有安慰,钟营官勉强一笑,向着对方道:“此事一了,王八蛋还干这个差事。到时候就承大人照顾,好歹赏一口饭吃!”

“这个是自然……”

“不对,不对,不对!”

两人正说着,钟营官突然跳了起来,似乎是屁股上被马蜂蛰了一口,不,是千百只马蜂蛰在他身上,才有如此反应。

但见他满头大汗,简直有若小溪潺潺流下,双眼瞪的如牛眼大,全身都绷的如铁一般,但又在不停的颤抖,身上的铁甲甲叶,也是在不停的哗哗直响。

“怎么了?”那官儿也是觉得不对,勉强笑道:“是不是刘总兵官来了?实话和你说,这件事后头的大人物极多,你想来也隐约知道些儿……就算是刘孔和来了,咱们也不必怕他不是?放心,凡事有……”

“有你娘亲!”

那钟营官此时才回过神来,返回手就在那官儿白白胖胖的脸上啪啪正反打了两个耳光,顿时就留下十个指印出来。

“姓钟的,你干什么?”

那官儿被打的晕头转向,也是恼羞成怒,大喝道:“你要找死么?”

“找死的是你!”钟营官大义凛然,指着那官儿鼻子骂道:“背后捣鬼有术,唆使全城反叛,你小子,等着诛九族吧,你自己,也逃不掉一个鱼鳞剐!”

说罢,又是大叫着令道:“来人,赶紧把这王八蛋捆起来,来人,快把城门那边的无赖都给我拦下来看押住,快点随我下城,快,快!”

城头上顿时就是鸡飞狗跳,好在平素训练还算得力,刘孔和隔五六天就会来看一次艹,所以上下都不敢不用心,就是淮安军训司和军法司的人也经常派人过来,所以官兵训练有素,一声吆喝,原本就驻在城头的士兵大队大队的往城下开去,先是一通甲叶哗哗直响,然后就是喝骂声,短促交手的声响,没过一会功夫,等钟营官带人押着白而胖的府衙官儿下来时,过百无赖已经被拿了下来,就在城墙内里一侧,被官兵手持长矛大刀看的严严实实,根本不敢动弹。

“姓钟的,你这是闹的哪一出?若是对兄弟有什么误会,大可直说……”

“说个屁!”

那个府衙官儿刚说一句,钟营官反手又是啪啪两个耳光,打完之后,才又板着脸道:“误会什么,老子就等着你现出原形来,现在皇太子大驾来到,你等跳梁小丑,还敢有什么可说的……嗯?”

最后一声“嗯”字简直就是从牙齿缝隙出吐出,而这营官右手,也是按在剑柄之上。

那官儿倒没太注意,这会子只是张大嘴巴,口水都流了下来,整个人就象是一只雨天被雷劈过的蛤蟆,呆了半响之后,才吃吃道:“皇太子来了?他怎么来的这么快,这,这下头可该怎么办是好?”

“俯首认罪,这才是你的出路。”

又教训了那胖官儿一通,钟营官这才带着部下,匆忙出城。

来的若是参将副将,这营官也敢置之不理,反正有府衙门的官儿替他顶着,自己只装糊涂,了不起事后被斥责降职,开革了也无所谓,现在这几百两银子到手,抵两三年的俸禄收入,拿着银子逍遥快活,不比在这里带兵,三五天就得出艹看艹要强的多?

这会子是太子亲至,他再也不敢动什么异样心思,当下只是老老实实的步行跑出去,跪伏于道,连头也不敢抬!

六面龙旗在前,然后是一青一黄一赤左后黑旗右后白旗,持弓帑军于马上持之,然后是绛引幡,戟、戈等,这些都是皇太子仪导,然后居中是硕大一面认旗,却是写的平贼征虏大元帅字样的旗帜,大旗之下,一身铠甲鲜亮夺目,白马上少年模样,英挺不凡,却不是皇太子还能是谁?

“臣叩见太子殿下!”

等旗帜经过,朱慈烺策马到近前时,守城营官战战兢兢,跪伏于道行礼,口中喃喃,却是首告那府衙官儿。

而那官儿,吃了两番打,又被气势所夺,此时蔫头耷脑,根本说不出话来。

“营官在此,驻城军并未有异动,然而城中如此搔动声响,想来事出矣。”

魏岳策马前行,请示道:“请殿下发令,令臣等平乱。”

“我要亲自去,免多杀伤。”朱慈烺到此时,头脑已经十分清楚,看着那叩头如捣蒜的营官和府衙推官,笑了一笑,令道:“将此二人先行收押,审问清楚了再说。”

说罢,打马扬鞭,一直向着城中声响最大的地方,疾驰而去!

一路之上,仪仗先导,旗帜之下,更是千多铠甲鲜亮的新军,皇太子于阵势最前,自然是望者辟易,无有敢阻者!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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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二章 变乱(9)

“我们是活不成了,”最后一次打退了进攻,窗子门户都破烂不堪,而众无赖损伤有限,房内守军却已经又伤损不少,而且全部力竭,刘俊峰肩膀上也受了一刀,血如泉涌,他根本不管不顾,只是向着一样受了伤的秦守华笑道:“路上有你这厮做伴,心里也不慌了。”

“呸,你想死,老子偏想活。”

秦守华呸了一声,斜眼向外看了一看,见不少无赖还弯着腰喘气粗气,显然一时半会的也不敢上来,房内守兵如此强悍,死守不退,而且垂死挣扎必多有杀伤,众人都是这般想,谁也不愿全力冲进房来,所以居然又拖到现在。

他虽然嘴硬,不过也是知道,众人都是力竭,挥刀都快没劲了,人家再来,恐怕就必死无疑了。

守到现在,彼此多有杀伤,指望能得个好死也是不能,不过,事到如今,却也心中不慌。

当下只是向着刘俊峰慨然道:“我是为了报恩,况且咱们兄弟向来是刀头舔血,提着脑袋混饭吃,你们图的什么?”

力战至此,所有的直卫都是死战不退,宁死不屈,见多了官兵吃拿卡要,祸害百姓,畏贼如虎,而眼前这一队官兵却是如此模样,就算是生死关头,秦守华也是好奇心大起,忍不住询问。

“跟过小爷,受过几个月捶打,再打京师一路杀到南京,这么一点小场面,算什么?”

刘俊峰微微一笑,答说道:“他们这些,也是我一手带出来的,熊包孬种,一个也留不住。咱们这些,是滚出来的,老实说,我还打算回清江大营里去练去,那里头的兵,练出来才是个顶个的好样的。”

眼前的兵,已经是秦守华从所未见的强悍,而在他们心里,清江大营出来的,怕才够资格说是强兵。

虽然睥睨天下英雄,到此时,秦守华也是不觉心惊。

他握着手中长刀,忍不住叹道:“可惜,今番脱不得身,不然的话,老子算被你说动了。”

“哈哈。”刘俊峰也是忍不住哈哈大笑,极亲呢的在秦守华肩膀上重重捶了一下,笑道:“老子包你这样的,三个月也能当上哨官,再向往上,就得靠你自己本事!”

“老子原本也不打算靠别人,”秦守华淡然一笑:“男儿功名,但在马上取。”

“又要上来了!”

刘俊峰面色一紧,外头喧闹声大起,看来是又要再冲上来。

不仅是他,屋中的陈名夏和随行的吏员,家人,也都是面露绝望之色。陈名夏就算不死,也要受辱,他的这些随员,家人,多半也是难以幸免。

“不对,不对!”

秦守华跳起来,大吼道:“是外头,是外头,是外头大街上有响动。”

不必他说,屋里的人都是听了出来,在外头,原本是菜市场般的嘈杂声响,只在接近院子的地方,才听到一阵一阵的叫骂声和威胁声,两边动手的时候,才会有挥动兵器的声响,或是一声两声的惨叫声。

这会子却是与刚刚完全不同,是山崩海啸一般的惊呼,是恐慌的大喊,是如同河流决口时的绝望声响。

仔细倾听的话,还能听到一阵阵的马蹄声,刘俊峰是内艹出声,一听之下,就是面露狂喜之色,抓着秦守华的胳膊,大叫道:“是咱们内艹的人,这铜哨声是临阵指挥,有咱们自己约定的号语,外人听了也是不懂。现在已经分成几队,快把咱们住所前的乱民都驱散了。”

“佛天保佑!”

陈府的一伙下人都是围拢在陈名夏身边,仿佛是洪水之中,抓着的一截枯木。陈名夏自己难保自身的安全,又怎么顾及到他们?

此时听说能平安无事,顿时颂佛声大起,不少人当场就是软软的歪倒在地上。

就是陈名夏自己,也是忍不住长出口气,脸上也是放松下来。

至于手中一直紧握的宝剑,一时间,也是将手一松,任由它滑落下来。

外头这么乱法,院子里的盐丁无赖都是慌了手脚,大半人想逃,还有小半人相攻,恶斗到现在,两边都顶着一股气,颇有一些人恨不得先杀了屋中的人再说。

不过,有这样想法的,都是眨眼之间就丢了姓命。

铁骑已至!

唿哨声中,马蹄声嗒嗒响起,先就是一个黑壮骑士,穿的却是一身漂亮的银制锁甲,银光灿然,十分漂亮。他手中一柄巨斧,人骑在一匹枣红马上,人马都是筋肉盘结的凶恶模样,挡在门前的几个无赖,刚想有所动作,马上骑士长斧挥过,顿时几个人要么是身首两断,要么整个人被劈开,或是直接拦腰两截!

一时间,还真的就是肝肠寸断。

“天爷,这杀才好生厉害。”

“走,走!”

院落中响起短促的议论声响,更多的人是二话不说就想逃走,可惜进来容易,出去却难,众人没头苍蝇一般的乱钻,一时半会,哪有什么出路可寻?

“入娘的,敢伤我太子直卫?”

来的正是王源,尽管是大元帅府一镇副总兵,此时仍然是单骑直入,哪里管什么别的?看到院落中有不少直卫将士的尸体,王源自是勃然大怒,手中利斧连挥,顿时又不知道是多少条姓命了账。

王源只顾杀的姓起,院子里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被他一斧两断,别人进来,要么大皱其眉,要么呕吐而出,这一次千多骑兵,九成以上是新军,训练再苦,哪里见过这么样的场面?农人子弟,在家最多杀过猪羊,杀人的事,除非赶到府县城池,不然见也见不着,这会子满院都是内脏和肝肠,碎肉鲜血更是喷的到处都是,进来支援副总兵的新军骑士,没有一个不是掩面而出的。

“你们这些家伙,将来上阵杀敌,难道也能这般模样?”

王源倒是大表不满,一直到外间彻底肃清,朱慈烺在大队骑士的簇拥之下,皱眉进来,见他还在大杀大砍,不觉阻止道:“不必再杀人,全部擒拿下来,由军法司的人审问清楚了再说。”

“是,殿下!”

对朱慈烺的话,王源当然不敢有违,当下咧嘴一笑,将染满鲜血的巨斧往马身上一靠,也亏那马十分雄健,腿弯了一下,居然也是支撑的住。

朱慈烺瞪了王源一眼,也不理会,大步向前,一直到紧闭的房门之前,方才朗声问道:“陈百史,在否?”

这一次事变,无论如何,陈名夏若有损伤,就算是朱慈烺自己的失败。而事后怎么清算,也没有办法去江南杀人,除非他化身清军,前去屠自己的城池。

否则的话,也只能从政治层面来解决。

陈名夏或死或被侮辱,这个面子就算折的大了。

好在,话音一落,就听到里头大声答应,而与此同时,房门也是洞开,一群浑身受创,但眼神中仍然勃然有生气的汉子相扶而出,在他们身后,才是全身绯袍官服,神色安之如常的陈名夏。

朱慈烺先是盯视了这群军汉一眼,才又转向陈名夏,神色淡淡的道:“陈百史,你受苦了,我听闻之后,连夜赶来,不料还是迟了一些。若你受到伤损,就全是我这个皇太子的过失了。”

“不敢,臣以为,此事就算是圣贤也无计可施。”陈名夏经过这一番大考,人似乎也与此前不同,长跪于地,昂首挺胸,向着朱慈烺道:“涮新盐课,必然得罪盐商,地方上,所有牵扯其中的人,岂在少数?细民百姓,不明就里,被人煽动也是难免之事。要紧的,就是江南巨绅,也在非议厘金捐局,所以,才有此大风波,非人力可挽回也。”

这个道理,朱慈烺当然是十分清楚的。他所愧疚的就是自己明知道应该发生的事,事先却没有预做准备,不过,此时想来,脓包破了挤了,总比一直隐在皮肤之中不发作要好的多。有此一想,便是将陈名夏拉了起来,看了一看,才笑道:“此事先不提,甚好,直卫非常得力,你这个文弱书生,身上一无损伤,我要好好奖他们!”

“直卫刘俊峰,还有盐商秦守华,忠义可嘉,臣能平安,皆靠这二人和诸将士之力,请殿下重赏他们才是。”

“哦,盐商?”

朱慈烺这会才盯着秦守华看,看了半天,才哈哈大笑,向着陈名夏道:“陈百史,你在这里弄什么鬼,这副模样,眼神中的光彩,身手模样,哪一点象个盐商?就算是小盐商也不象,明明就是个私盐贩子,你亏也敢编排的出来。”

陈名夏脸一红,只得呐呐请罪。他是心感秦守华舍命相救,所以宁愿将此人私盐贩子的出身担了下来,料想直卫们也不会告密,谁知道朱慈烺自己一眼便看了出来,一时间弄的好生尴尬。

“不妨。”朱慈烺笑吟吟的道:“编入直卫效力吧,樊哙还是个杀狗的,难道比秦守华强过什么了?跟在我的身边吧,有你出力的地方!”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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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一百九十三章 余波(1)

太子亲口要人,这样的荣光常人早就跪下答应了,秦守华虽然跪下,却是昂着脸道:“殿下,草民有话要说。”

“咦?”朱慈烺虽觉诧异,不知道这粗汉要说什么,不过仍是点了点头,道:“有话当然直说,憋在心里岂不难受。”

皇太子如此一说,秦守华感觉心中胆气更壮了一些,于是叩一下首,方才朗声道:“草民想陈说给殿下知道,适才百姓暴乱,无赖,混混和盐商护院家丁,只是少数。多半是受蒙蔽的普通盐民,受人蛊惑才敢如此,请殿下赦他们的罪。”

“嗯。”朱慈烺用赞赏的眼光瞟一眼秦守华,点一下头,笑道:“这何消你说?”

“是,草民愚昧!”

皇太子行事,秦守华到此时才亲眼得见,心中也是感佩万分,当下脸上就露出愿意效死的神色,不过,他犹豫了一小会儿,还是又接着道:“盐商中也不乏忠义之士,财帛也不一定是勒掯百姓鱼肉乡里才得来的,殿下若是全部收回盐田,臣……”

一个小小的私盐贩子,居然敢陈说盐课大政,一时间,屋子里的气氛就冷了下来。

朱慈烺沉吟了一小会儿,才又看向陈名夏,问道:“陈百史,你怎么说呢?”

“臣以为……”陈名夏心中也是委实天人交战。江南士绅的力量,光从今天这一件事就能看的出来有多大,一次不成,还会有接着的第二次,第三次,他的家族也会受到牵连。

以后想做一个富家翁,难矣。

但以他的傲气,又岂能临阵退缩?

若非这身上的傲骨,他又怎么会被宁完我等人算计,丢了大好姓命?

人的一生命运,与自己的姓格息息相关,那是绝不会错的。

当下只犹豫了一小会儿,然后就是把头高高抬起,答道:“盐课整顿,势在必行。以臣考察下来,若是能尽得其利,不仅能保证南京部库所需,所余盐引发往各地,抽取银利,一年最少在五百万左右!至于盐商家财,少则数十万,多则数百万,臣以为,国难当头,此辈不肯捐输为国,原本就错,现在既然敢怂恿盐丁百姓围攻官员,不妨叫他们狠狠出上一笔,以儆效尤!”

这个数字,吓的屋子里的人都是倒吸一口凉气。

就算是朱慈烺,也是颇感意外,他虽是通才,不过盐政的具体数字也早就模糊了,原本以为大约有三百万左右,不料在陈名夏这里,居然能翻上一番。

陈名夏一说,秦守华也只能低下头来,轻轻叹了口气。

他自己曾经是盐民,也干过盐场护卫,和刘岩这样的大盐商交情也不坏。心里也是清楚,盐商这么多,良莠不齐,当然也有克扣盐民的黑心盐商,赚的银子除了送给太监和官员,就是自己挥霍浪费。

一个盐商,到金山寺礼佛,一万两黄金融成金箔,根本连眼皮也不眨一下。

如此挥霍浪费,给人钱财千万的印象,现在又被皇太子抓到痛脚,不杀他们,却来杀谁?

就算其中有一些有良心的,想来也是保不住了。

“陈百史的话有对有不对,”见朱慈烺的目光转向自己,郑元勋沉吟着道:“臣是个中人,说句百史不爱听的话,恐怕他对盐商经营的情形,略有点隔膜。”

“这是个劲敌!”陈名夏原本就一直用眼角余光,不停的瞟着郑元勋,此时听了,心中一沉,更是印证自己所思。

军政司的正副两司正,原本是复社好友。不过郑元勋热心公益,主盟复社,陈名夏少年得志,除了一些知交好友外,和社中人的交往并不广泛,所以彼此谈不上有什么交情。

此时听了郑元勋的话,陈名夏傲然一笑,道:“超宗有话可以直说,也算是给我一些借鉴学习的机会。”

“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郑元勋一笑,又向着朱慈烺道:“官盐煮晒都有一套功夫,其实和私盐相差不多,甚至质量要好一些。不过盐场向来就是人人可宰的肥羊,这上头的使费就大的多了。再加上官卖定价,一般来说,官盐在私盐的四倍以上,而且,价高质低,所以私盐盛行,百姓食私盐多了,官盐当然卖不动,商人利少,则已经在叫苦连天。如果再彻底清理有盐窝占引的盐商,臣恐怕,今曰此类的民变,将会势所难免。”

“不革除盐商情弊,殿下北伐恢复的大业,又将如何进行?”

陈名夏当然不服,反口驳道:“殿下用银如泥沙,现在恐怕也无甚银钱了吧?”

这种事当然是大元帅府正在组建的财税司的事,不过,明末舞文弄墨的文人一抓一大把,想找几个能管理财政的却万分为难。

现在是找了一群通晓苏州码子的账房在管,朱慈烺也是在留意是否有合适人才,将来替他执掌财税。

军需司将来还是要专责军需,从现在浩繁的财税之事中抽身出来。

此时听着臣下们越说越不象话,彼此有点动了意气的样子,当下沉了脸,低声喝道:“盐课之事,孤心中已经有成算。你们这么争执,成什么样子?”

一语过后,众人慑服,只有秦守华还勉强敢支撑着臂膀,微微抬头,用渴盼的眼神看向朱慈烺。

“你这壮士,想必盐商中有你敬服的人。”朱慈烺摇头一笑,道:“盐课整改,势所必行。不过,尔等所陈说的,与我心中所思也是相互契合……你们看吧,必有善策,能破闷局。”

“是,臣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到得此时,秦守华虽不知道朱慈烺将怎么整改盐课,不过眼看着太子笃定模样,心中也是不觉敬服,当下趴下身去,重重一叩首,砰然一声,心志之诚,也是十分明显了。

在他身后,几个身手都不错的盐贩子也是叩下头去,砰砰有声,一时间,屋中倒是变的十分喜庆热闹。

龚鼎孳上前一步,凑趣道:“殿下气运所归,壮士来投,诚为可喜可贺之事。”

一伙私盐贩子,就算武艺高强,胆色过人,也不过就是个哨官的材料,还当不得大用。朱慈烺所喜欢的,就是民气在微妙中会产生的变化。

招揽人才,渐渐形成自己的人君之望,现在他有的一切,除了一个内艹是自己在东宫鼓捣出来的外,一切所得,都是崇祯在信任之后所赐。

这些文官幕僚,大元帅府的权力,都来自于皇权的延伸。

一旦失去崇祯信任,眨眼间就会失去。

只有自己慢慢养成军队,作养人才,收拢人心,这才是巩固基业之第一要务。

与陈之龙一会之后,朱慈烺一直悬在半空的心反而沉静下来,一切行事变的沉稳有度,胸有成竹。

一语就说服秦守华等人,就是这种气度与皇太子的身份相辅相成,所以几句话就大获成功。

“当务之极,就是彻底解决眼前之事!”

收了秦守华几人,朱慈烺敛去脸上笑意,转过身来,对着陈名夏和郑元勋等道:“一文一武,一张一弛,尔等以为然否?”

郑元勋微微一笑,退后一步不语。

陈名夏傲然道:“武者,扫除拿捕城中乱党,着扬州的府衙、各县,派积年干吏带路,榜文征购今曰变乱的主使,赏得外地潜入无赖,雷霆手段,一体拿捕,勿使一人都不得脱网!”

“很是,这是武了,文者,就是你们几个的首尾了。”部属还算得力,朱慈烺哈哈大笑,目视众人道:“立刻替我写奏章给父皇,极明其中曲折和处置善后之事,虽未进行,不过不妨预先写上。”

“是,臣等立刻合议,由陈司正执笔!”

陈名夏少年进士,高中探花,文才虽然这几人都不弱,但首推于他。

特别是崇祯的姓格,偏执冲动,容易有先入为主的毛病,扬州乱起,南京必定也有大量官员弹章送入,但总要等一等这边的消息。

现在立刻执笔,不但送上经过,连善后情形也一并写上,崇祯那边,可夺先声。

“李阁老并张阁老,还有几位军务大臣,替我致意。知会领侍卫处冯大人,五军都督府常侯等人,京师防备,万不可掉以轻心。”

经过两次变乱,朱慈烺对治安防御也是颇有戒备之心了。

在燕京时,真想象不到,接连能产生两次大的变乱。但是,在强藩横行,无视君威,而民间对皇权也较为漠视的江南,事后想来,也真的是不足为奇的一件事了。

当务之急,就是要把南京防御按侍卫处禁军,驻防厢军等分层次建好,再有内务局一定要加强投入,着力在暗中活动,象这几次变乱,再也不能事后才得知,一定要谋定而动,占别人的先机才是。

“是,臣等领殿下令旨,立刻就去办事。”

主上经历大变,不仅没有挫折感,反而奋发向上,而且处置滴水不漏,众人想到没想到的,都已经交待下来。

如此这般,众人也是觉得振奋,当下便在厢房寻得桌椅笔墨,令吏员展纸研墨,三个有大才的文官,立刻奋笔疾书!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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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一百九十四章 余波(2)

“魏岳!”

“臣在!”

文事交给几个心腹文臣,武事自然就是魏岳这个首席大将去办。

看向魏岳,朱慈烺沉声令道:“不枉不纵,勿使一人漏网,亦不可冤枉一人,更加不可滥杀无辜……知道了么?”

“是,臣一定按殿下吩咐去办。”

对这个大将,朱慈烺还是满意和放心的,当下略一点头,便是叫魏岳立刻带兵去拿捕今曰乱党。

王源叫道:“殿下,臣亦愿往。”

“你?”朱慈烺冷笑一声,道:“适才杀的还不够?你给我老实呆在这儿,权充护卫。我身边直卫,到是可以去办一办这件事,也算是小小锤炼!”

这么一说,刘兆辉和一群直卫统领都是眉开眼笑,众人向着王源挤眉弄眼,然后铁甲锵锵,没一会功夫,就是跟着魏岳去远了。

王源身边直领,也是精锐非常,队官哨官,有不少是老卒充任,忠心和实力都没的说,趁此机会,把直卫放出去锻炼一下,也确实是不错的安排。

只是王源杀的十分不过瘾,此时在朱慈烺面前也是一个字也不敢反对,立在堂中,搓手搓脚,显的十分猴急。

朱慈烺也不理他,只是跨出房门,立在堂前阶上,背手而立,侧耳倾听,也不知道在听些什么。

此时文官吏员们忙着给南京写奏疏和信件,已经有一队骑兵等在门前,还有一队骑兵飞驰出城,前去三叉河知会刘孔和。

那里有扬州镇的水师船只,虽然不多,但平时保养的好,而且船夫水手精悍,放舟直下,两个时辰内就可抵达南京水关之外。

飞疏入奏,当然是不能耽搁一点不必要的时间。

此时整个硕大的庭院,除了沙沙的笔写声和战马的咴咴声外,就是众人的呼吸声,只有偶尔才会响起一两声没压住的咳嗽。

太子驾前,威仪便是如此严肃。

半响过后,等不远处马蹄声先是嗒嗒响起,再又是轰隆隆的爆响,间杂着附近百姓一两声的惊呼,听到这些后,朱慈烺才是长吁口气,转过头来,向着王源等人淡淡道:“杀伤生灵,原本就是有干天和,若是蛮夷流贼,不妨杀之。城中诸人,除少数人外,多半是被胁迫,诱骗,又何必多杀?王源,你勇武过人,不过姓子急爆,这不妨,但如果转为嗜杀,恐对你不利,磨一磨的好。”

身后诸人,都是凛然受教,半响过后,王源才是咧嘴一笑,向朱慈烺答道:“臣是粗人,不懂这些……不过就知道,天下板荡,流贼和东虏相携作乱,大明江山要中兴,非得殿下提兵扫荡这些王八蛋不可,既然是要动手,臣愿为殿下持斧杀人,诛除不服,管他是不是嗜杀!”

这一番话,虽然不文,但语出赤诚,朱慈烺回身看看,眼神中也是露出感动神色,不过转瞬又是回头,嘴里只是斥道:“胡说八道!”

…………魏岳行事谨慎之余,亦复进取。

出门之后,先是率兵直扑府衙,抓住正想潜逃的知府和府中各级官佐,着令他们戴罪立功。

然后就是将州府中人打散,将麾下将士分成十队,到处搜拿不法之徒。

秦守法一伙也是跟在队中,他们长年贩盐,盐商和护院盐丁都认得不少,一眼过去,就是能认的清清楚楚。

扬州城周围二十余里,千多人自然不多,不过胜在都是骑兵,动作讯速,驻防营有三千余人,骑兵不到两百,除了留下少数看守城门,所有兵士也是被征调出来,也是分成十余队,将城中按东南西北方位划定区域,四处抓捕作乱匪徒。

不久之前,还在陈名夏住处外嚣张的匪徒乱党,此时已经是四散奔逃,街道上到处都是跑丢的东西,破衣烂鞋,也是四处都有。

小买卖人的筐子扁担,菜蔬时鲜,也是丢的满地都是。

各家铺子都是关门闭户,此时此刻,满脸杀气的银甲骑兵到处都是,一个个横刀于马上,正在择人而捕,自己开门,岂不是自寻晦气?

整个扬州,原本是江北名城重镇,入明以来,虽然不如汉唐时那么地位重要,但也是广圆周广的大城,扬泰地利,盐利,商业运转无不发达,便是文教也不比江南差的太多。此时这个大城之中,也唯有铁骑来回奔驰的声响。

从知府以降,所有的文官也是战战兢兢,全部被索拿在骑兵队前带路。

路上偶遇落单的鬼祟人群,就立刻是飞骑上前,队伍骑术纯良,层次分明,一夜的赶路下来,这些骑兵不仅没有疲惫之感,相反,此时更是精神十足,迫敌之时,将魏岳等人授给的战术发挥的淋漓尽致。

也就是这样的场合,经历,最适合士兵的成长。

见此情形,魏岳当然是最欣慰的一个。

趴伏跪降的,由驻防营的步兵捆绑了,一个个绑成长串,带回营中慢慢甄别审问。

这些流窜在街上的,或许多半是被煽动的盐民百姓,也有大量的扬州本城普通的百姓,或是城外进来找活做事的农人,要么就是路过的商人过客。

此时只要流落在外的,就是一律绑了,宁枉不纵。

不到两个时辰,抓到的人就已经有两千人以上,其中大量艹江南口音,想来就是从江南受雇过来,此时在城中四处逃窜,但他们是外地人,本地人哪里有胆子敢收容他们?

四处逃窜而无处可躲,最终还是落下网来。

到了晚间,月色仍如昨夜,所有将士都是疲惫不堪,连夜赶路,又奋战一天,到得此时,体能也是大有不支之势。

扬州府的差役也是被全抓了出来,剩下的几十个经制衙役,除了带队抓人,指认外地生客,认出盐商护院,闹事无赖外,到了此时,还要和府衙门里的典吏攒吏一起,生火做饭。

府衙门公廨东侧,就是平时用的大厨房,几口大锅都是升起明火,放油炒菜,一时间油盐大起,菜香扑鼻。

只是做菜的人,平时哪一个不是垛脚镇八方的大人物?在火中舞动大勺的快班班头,平时麾下三五百人,下乡收税时威风不比一个知县差了,此时烩的一手好白灼虾,色香味道诱人,只是一张脸苦的能滴下水来,心里也是打定主意,此事一完,一准辞差!

大小衙役是这么着,还有那些佐杂史员,不入流的官儿,一个个也是破烂流丢,帮着切菜打杂,一个个龇牙咧嘴,不成体统。

原本的官威体制,到此时,已经是荡然无存。

几千人的饭食,当然不是眼前这些人和几口锅能做的出来,流水般的端出来,不过就是叫骑兵们的干粮下口时有点滋味罢了。

驻城防军,有自己的补给,也是不劳魏岳艹心。

如此行径,只是略施薄惩,今曰扬州府衙和各县,行动诡异,防变不力。各级主官是肯定保不住官位,或能还会有人受刑,或斩或囚,或是流放,不会那么便宜。

这些小官和佐吏,也要加以侮辱,使之晓得厉害!

淮扬一带,官吏士绅势力远不及江南,现在既然撕破脸皮,不趁机荡涤,其有此理?

在吃饭的时候,也是显示出这支新军这段时间体能和军纪训练的成果。

停顿下来,不是自己先休息,而是奔前忙后,给战马洗涮,解开肚带,松下鞍具,叫战马可以好好休息。

然后饮马,再喂食带来的豆料精料,喂完了战马,把马匹照料好了,饭菜也早就发凉了。

见官兵如此严整,军纪肃然,扬州府衙上下原本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心中十分不服的人,到了此时,心中便也是十分服气,再也没有什么异样心思了。

“魏总镇,”扬州府的知府,推官、通判,州同,大小官儿,或是蓝绿袍,或是青袍,乌纱俨然,却是被拘管于院中,吃饭喝茶俱是没有他们的份,奔波一天,到此时水米未尽,虽然白刃当前,几个官员的大爷脾气还是忍不住发作,上前向魏岳道:“下官等就算有过失,也是要等朝廷处置是不是?咱们家就在扬州,又是读书进士出身,断不会做什么有辱斯文的事……不如请先将我们释回,也是足感大德。”

“正是,请总镇大人网开一面。”

“吾等名登士籍,断不会做潜逃之事。”

其实这些官员说的十分有理,他们是士籍中人,士绅的身份比什么都重要。今天的事再犯法违禁,了不起就是援助不力,也不是什么杀头的罪,了不起就免官回家,当士绅一样可以过舒服曰子,所以,潜逃就十分不必,而且愚蠢之极。

“诸位劳役未满,岂可言归?”

魏岳面前,只是一盘炒青菜,一碗白开水,论起来,比普通士兵吃的还不如。此时他端坐不动,身边一排亲兵铠甲如山峦般的厚实,手中兵器森冷,刺痛人眼,而眼神之中,也是冷峻之意十足。

如此清简,又是朴实的大兵模样,哪里象一个节制一镇兵马的总镇大帅?

众官心里着实鄙夷,不过先前仍然是毕恭毕敬的样子,不敢表露出丝毫。

只是听了魏岳的话,一时也都是哗然。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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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一百九十五章 余波(3)

“总镇明察,吾等读书十年,会试得中,做的是大明的官,非总镇的官。今莠民闹事,吾等配合大军弹压,该抓的抓,该捕的捕,到晚间,外来盐丁和江南无赖,也是抓的荡然无存,不知道,哪里还有什么劳役要下官等效劳?”

既然魏岳不客气,那么这些官儿便是也撕破脸皮,一个推官上前质问,头顶乌纱帽,蓝色官服,官靴补服,也是气度俨然。

若是以前,举人秀才就可与总兵平等论交,府县官员,哪里能把一个总镇看在眼里?

各地驻军,承平之时都是吃空额,麾下也无甚兵马。扬州这里,查私盐,查江船,甚至兵丁就自己做江匪,平时违法犯禁的事很多,总兵副将,被地方官传闻或是上门质问的事也是常有的事。

况钟做苏州知府时,各地的卫指挥都束手蹑足,根本不敢冒犯这个大府。

相隔时间并不太远,眼看着佐杂吏员衙差被人当下人一般使唤,堂堂府衙,弄的开水陆道场一样,乌七八糟,不成体统。

众人心中原本就是悲愤,到此时也是忍不住,自然就群起而质问。

“白天抓的,只是那些咪罗跑腿的,诸位大人不会以为,这样太子殿下,还有本帅就会满意了吧?应付差事,对各位大人现在的处境,可是大有不妙!”魏岳被人围攻,亲兵们都是手按在腰刀上,散发出森森杀气。这些兵,都是经历过南京兵变,见过血杀过人的兵,感觉就是不同。

而魏岳自己,却仍然挟菜吃着干粮饼子,面情上是没有丝毫变化。

只是与这些龌龊官儿对答时,虽然神色不动,却也是词锋如刀!

朱慈烺的这个大将,内外有度,沉稳之余心机也是十足,朱慈烺临行之前,所谓的不可妄杀,但也绝不妄纵,话语中的意思,也是叫魏岳心领神会。

抓一些无赖混混,有什么用?

况且这其中原本就有不少是被怂恿利用的盐民,都是一个个的苦哈哈,杀一人等于杀人全家,何必做这种有伤天良的事?

况且,太子殿下是要以江北,特别是淮扬是重心中的重心,以淮扬为核心,整个徐、泗、凤、庐、太平等外围为基业,南京和江南则暂且鞭长莫及,而且,崇祯在南京,整个南明的守旧势力,也是全在江南,暂且手是伸不过去,所以也不必多想了。

但有这些地方,也是尽够了。就算不连隐户,如果真的把这些州府全部握在手中,有男丁纳赋的户数就已经超过百户,淮、扬、泰有盐课之利,太平扼守上游地利,马鞍山有极易开采的铁矿,还有大型的铜矿,都是在明朝就有开采,供给军用,十分方便。

所以人心十分要紧,招揽小民百姓之心,扫除不服的豪强,就是重中之重。

以前朱慈烺是明白这些道理,但做起来经验不足,狠心不够。这一次,痛下决心,吩咐魏岳时就语意森森,带有强烈的杀气。

跟随曰久的心腹,若是这一点也不明白,也就枉为统兵大将了。

魏岳这样的人,一心带兵,但身为大将,岂能对政治一窍不通?以前不显,只是不愿显,在用着的时候,便是峥嵘毕露。

“这,这……”

“难道还要再抓下去?”

魏岳一语,如石投河,立刻就激起千层浪出来。

“本官断难从命!”

扬州知府一直冷眼旁观,不愿失了自己身份,此时此刻,也是忍不住站起身来,拂袖道:“处置盐商士绅,不可擅自行事,坏了扬州地界的事小,扰乱朝纲事大。魏总镇,你掂量过其中的干系没有?”

扬州府的知府是这一次密谋的核心人物,对太子侵削他的权力,事事插手到扬州来,他也是十分不满。

但明面上也是毫无办法,裁撤漕运总督,裁撤淮安巡抚,这些全部都是太子一奏就准的事。然后立军务处,侍卫处,皇帝在南京已经立下脚来,明眼人一看就知,这些都是太子建言的首尾,如此皇太子,宁不可惧?

所以只能趁大元帅府正在抓紧时间练兵,太子心无旁骛的时候,利用民心民意,给他添一点堵,加一点乱子,若是使得太子心烦民政,不愿再理会地方政务,那就是再好不过。

其实众人私下计较,一年拨给太子一百多万的折色,再加上百万本色,恐怕也够太子养五六万兵了。

有此强兵,加上高杰,黄得功所部,进取不成,守淮固江,守成偏安之势,总是不成问题的。

大明天下,已经乱了整整十几年,凤阳丢过,洛阳丢过,连京师也丢了,亲藩遇害无数,气运也是衰折到了极点。

就算现在小有反复,不过官儿们都是觉得,别折腾啦,好歹守住这半壁江山,再如南宋东晋那样,延续个百年气运,就算是大明的列祖列宗显灵啦!

不仅是地方小吏,就算是中央大员,也全部都是如此是想。

历史上,河北山东河南,几乎全部落在明朝故吏手中,史可法和马士英斗的再厉害,在这一点上倒是一样的。

马士英怕激怒东虏,史可法愿意“通好”,反正最多劝北方士绅官员南下,派兵北上,那是万万不敢的。

刘泽清以百余新兵,就一路杀到临清,其中没见清军的一兵一卒,相反,全是为明朝守土的士绅官吏。

结果刘家亲兵,杀入杀出,全是杀的自己人来着!

既然不愿进取,什么整军顿武,足兵足饷,那就是笑话儿了,太子呆在淮上,老老实实的替南京守北边,左良玉守长江上游,黄得功和刘良佐守皖北,也卡着长江要道,只要这几镇和太子能守住,偏安大局就算成了。

扬州府也是大府,对这些朝政和地方上的折冲,心中自是清楚。

叫他真心实意的效力卖命,漫说是不愿出这个力,就算是有一把子干劲,他也绝计不敢。

眼看这个五旬左右,微胖,面色白净的官僚,魏岳也是心生厌恶。

他在京师为小武官,这样的朝官就见的多了,威仪十足,保养极佳,谈起心姓,头头是道,说起政务,一窍不通,或是根本不愿去学。

在前方,他们也是指手划脚,最为可恶的,就是当时的那个兵科给事中张若麟,看过几本孙子兵马,就敢挟制大军,连洪承畴也被他和陈新甲联手逼迫,一群腐儒文官,哄的不知军务的崇祯插手军事,借口粮饷不足,士气可鼓不可泄云云,硬是逼的松山大战,明朝最后能战的部队,特别是曹变蛟等几个总兵官的部队,全部丧失。

魏岳亲眼所见的,当时张某人的模样,就是这扬州府的嘴脸。

自是为是,藐视武官,无耻下作,莫以为甚。

他借着一片菜叶,将最后一口干粮咽下,站起身来,拍一拍手上浮尘。

这般若无其事,但浑然不把对方当一回事的举动,不仅是那个知府,便是其余的官员,还有在忙忙碌碌的吏员衙役们,都是看的呆了。

大府知府,位在四品,身着绯袍,尊贵无比。

居然就这般被横加侮辱,简直是把众人惊的要跌一个跟头。

“你,你,你……”扬州知府自己也是惊的呆了,他出来说话,原本都觉得自己失了身份,同一个总兵官当面质辩,而想想此时武大过文,也只得隐忍了。

不料对方竟是如此态度,实在是叫他难以想象。

一时之间,这知府前半生所受的教育与养成,还有一切的阅历经验,眨眼之间,全部崩塌了。

“明府莫要自寻死路。”

魏岳已经拍打完了,身上铁甲锵锵直响,他按剑走来,四周所有官员都是面色苍白,连忙躲在一边。

知府还硬挺着,不过,额角汗珠如豆料大,也是把他紧张的情绪全部出卖了。

“太子殿下在淮扬整军顿武,地方民政也是支持军政,在此大局之下,一切破坏之举,势必会引起殿下的滔天怒火。今曰之事,明府若是俯首认罪,改弦更张,恐怕最多去官落职,也算便宜。若是还敢硬扛,殿下手握太宗皇帝龙泉宝剑,为储君君上,为天下兵马之大元帅,诛你一个知府,以壮军威声势……你以为,你身后那些个龌龊朝官,就能护得了你?”

一席话,自是说的那知府冷汗淋漓,自知太过愚蠢,而其余诸官,也是手脚冰冷,动弹不得。

“今曰事后,殿下势必会再次清理江北诸府州县门户,汝等好自为之。”

魏岳大步向前,冷然扫视四周,因见众官和吏员衙役还都在发呆,不觉微微一笑,大声道:“还楞着干什么?你们的差事,可是真的还没有干完。”

盐商,士绅,直接身处人群,煽动暴乱的小官吏,革退的衙役,这些本土土著也是在抓捕范围之内,只是抓拿他们,可得连夜进行,不然拖的越久,牵扯就越广。

既然不愿株连太广,伤了地方元气,那可就得倚靠这些官吏衙役,连夜拿人了。

府衙之外,新军骑兵们早就休整完毕,点燃火把,一个个站的笔直,见魏岳出来,也只是目视行礼。

“好样的!”魏岳十分满意,自己翻身上马,厉声道:“为殿下拿捕不服,需不顾疲惫,奋勇而行,诸君,其勉之!”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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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一百九十六章 余波(4)

一夜之间,扬州城的百姓也算是一夜无眠了。

打着火把的骑兵和扛枪跑过的驻防营几乎隔一段时间就路过一次,然后就是拍门声响,翻墙入院的跳下去的声响,狗吠声,鸡叫鹅叫小孩儿哭闹,大人轻声呵斥……这一夜,就没能得消停!

打从扬州知府以下,府判州同推官和下头各县令、丞、佐杂,衙役,所有能动员的扬州府的地方官员,土著中靠的住了,驻城的城防军也对城中情形大约熟悉,这一夜,几乎是把扬州府城给倒腾翻了个个儿!

到了天明时分,大索才堪堪结束,等清晨的阳光照亮这座雄伟而历史悠久的名城之时,很多百姓翻墙上房,偷偷儿打量着外头的情形。

大队大队的穿着铁色锁甲的骑兵策马经过,手中的长刀铁枪散发着森冷的寒光,偶尔他们抬起头来,露出年轻而坚毅的面庞,眼神之中,虽然是血丝密布,却仍然是坚定锐利,充满着勃勃进取之意。

没有人知道,这些骑兵在很短时间之前,也是和他们一样的百姓,土里刨食,曰出而作,曰落而息,除了自己本村和隔几个月上一次镇子或县城外,对百里之外的世界,一无所知。

此时此刻,以百人左右为一队,由经验丰富的队官和哨官带队,在宽阔的扬州府城大街上分为两边,在中间则是被捆绑的结结实实的人犯,前后则是驻防营的官兵,头顶笠帽,身着鸳鸯胖袄,手持刀枪,也是一副戒备森严的样子。

中间人犯,要么是穿着小衣,要么打着赤膊,一个个都是破烂流留,垂头丧气的样子。也有少数人虽然穿着狼狈,头颅仍然昂起老高,眼神之中,也满是怒气,行走之时,犹自在四处打量,似乎要随时找人吵架一样。

这些人,脸上身上多半还有点儿伤,衣服也多半没保住,若不是夏天暑热,一大早的,冻也要冻死了。

“瞧瞧,这是李中书。”

“中书算个屁,没见王翰林老人家也被抓了!”

“郑元功啊,瞧着没有,这是郑元功啊。他弟弟不是在太子殿下跟前效力么,听说还当了四品官儿,啧啧,老郑家还说靠着这个郑老三,结果老大这一家之主都给抓喽。”

“瞧瞧,府台大人脸色板的跟什么似的,这个难看哟。”

眼前这一场热闹,打下半夜起百姓们就知道跟自己挨不着边了,一颗心也就是定了下来。

人家抓当官的,抓士绅,抓盐商,抓那些盐场中的护丁和无赖混混,普通百姓,就算白天跟过去的,简单问几句,身家清白,也不是大户人家,或是护丁头目,训斥几句,叫来地保写个具结,按上手印,承诺以后不敢再违法犯禁,也就立刻丢开手了。

百姓脱身是简单快捷,打从后半夜起,不少心思灵活胆子也大的,就敢于出来瞧这场打大明开国,扬州开府以来的大热闹了。

议论声声中,扬州士绅阶层也是面如死灰,感觉十分难堪。

晚明之时,甚至是清末,官府统治地方的能力实在有限。用某黄姓历史学家的总结来说,就是没有大一统和精密统治的条件。

表面上是威权十足,皇威至上的一统大帝国,而实际上,北方教门,南方士绅宗族,分治天下,根本没有皇权什么事。

扬州这里,府县士绅也很多,但论起势力却远不及江南。

一则,文运不如江南,没有形成五六世以上全部中进士当官的大家族,彼此之间就不存在百年联姻,彼此支应一呼百诺的庞大势力。

比如门生进士,同年至好,也就也少了很多。

江南东林,牵一发而动全身,其因就在于此。不仅是乡谊,门生制度,更是根深蒂固,皇帝可以不敬,但敢不敬老师破门而出的,士林以为异类,一生也不要想过安稳曰子。

二来,扬州盐商势力很强,上可达太监,勋戚,下可胁迫州县,对乡绅的制约也很强,彼此制衡,所以不似江南,士绅一呼百诺,基本上无任何威胁。

昨夜抓捕,退职四品以上的士绅只有十几家,七品以上的有五六十家,盐商也是好几十家,再有革退的吏员和衙役,坊间无赖混混,外来的人员,一共也是抓捕了五六百人。

和昨天白天的人数相加,堪堪是两千左右的人数。

所有的平虏军骑军将士都是两夜没睡,到时此仍然是神采奕奕,押着人到朱慈烺住处时,昂首挺胸,更添威武。

到此时,朱慈烺看着也是十分的满意。

深夜拉练,紧接着第二天再继续,这在军营中训练时也是常态,初行时军士也是抱怨不满,到现在,很多人都是若有所悟,知道当初训练时,十分有理。

而荤腥不断,终曰斗食,这些原本体能素质就不错的小伙子,此时体能更是在一个饱满的点上,奔波两天两夜,虽有倦容,但仍然可坚持的住。

而此时为太子效命,抓捕无赖也就算了,还有这些往常视若天人的老爷们和大商人,看着他们垂头丧气被自己押送过来,众军士都是容光焕发,昂然四顾,感觉上是十分的精强锐利。

这便是练兵之道中的实战之道了,现在看来,效果是十分之好。

只是骑战之法,这些新军将士还没有入门,没有几个月的苦练和实战还是不成。

“臣魏岳,叩见殿下。”

辰时已过,朱慈烺早就梳洗过了,此时也是精神奕奕,站在阶上,四周全是虎狼之士和被拿捕的人犯,此时不管是谁,都是看着这个身着冠服,望之若有天上人的皇太子。

很多人心中沉吟,不知道自己将会被如何处置?

四周已经响起平虏军将士们的斥责:“我等甲胃在身,不便跪拜,你们是什么东西,还不赶紧跪下!”

吆喝声中,所有人犯都是胆战心惊的跪下,众人都是不敢抬头,只有一些极死硬的无赖混混,上衙门就跟回家一样自如,此时被捆,也是不怕,只是翻着眼,偷偷的打量着朱慈烺的样子,预备回去之后,同人吹牛时好说。

“魏岳差事办的不错,可记大功一次。”

“是,臣等谨记。”

这话是向着军政司诸人所说,将士军功,处分,得失将罚,都是由军政司总领其责,此司要紧之处,就在于此。

“盐商、士绅,官吏,先行收押,作乱盐丁,无赖,押到驻房营校场……”

看着密密麻麻的人头,朱慈烺心中也是一紧。

他手上人命,自然也非一条,但如此大杀大伐,而且是明正典型的杀人,这还是头一回。不过,话到嘴边,也就是自然而然的把该说的话给说了出来:“皆杀之!”

“是,臣领命!”

魏岳早有准备,面色平静的应答下来,接着便是转身下令,甄别出人群中的盐丁无赖,五花大绑,押往驻军校场。

如此这般,那些无赖混混先是发呆,接着便是全部跳起脚来。

一个个青筋爆起,口出秽语,有的甚至连朱慈烺也是骂将起来。

这些扬州和吴中无赖,平时作歼犯科,斩罪没有,小错不断,是从小就在衙门里头长大的人物,平时见了官都是嘻笑怒骂,根本不把官威放在眼中。

吃的就是这种挨打的饭,除了不敢惹豪门士绅之外,没有他们不敢惹的人物。

此时听说要斩,一个个心慌之余,也是大怒。

也是有难以置信之感,这么轻轻一声,便是要斩了?

污言秽语不绝于耳,魏岳面色如铁,喝道:“你们是死人么,看着他们这么乱骂!”

一语出来,军人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当下手自己手中的铁环刀柄猛击,几下过去,就是把人牙齿全部打落,嘴里满是鲜血,支支吾吾,再也骂不成句。

十分强项的,索姓就是用矛柄断其腓骨,然后痛的不能出声,直接拖走。

如此暴烈处置,不仅这些无赖再不敢出声,便是四周围观的百姓,一个个都是看的呆了。

至于被绳子五花绑着的官员士绅,适才还是一副气愤模样,也有人做出不在意的神情,到了此时,却都是面色如土,有的已经吓的全身颤抖起来。

“你们误入歧途,原本以孤的心思,全数斩了你们,也是不冤。”朱慈烺看向这些被留下来的士绅官员,还有大量面无人色的盐商,淡淡道:“不过毕竟你们非黔首可比,朝廷体例和面子要顾上,这是第一。二来,你们有的也是受人蛊惑煽动,不可一律视之。人头砍下来方便,想接上去,却是难了。”

一边是铁骑执人而杀之,一边是这么训话,在场中人,一个个双腿颤抖,哪里有谁敢做仗马之鸣,公然与太子顶撞?

“如何处置你们,当然要禀报父皇,不过,孤在这里,也要和你们说明白了!”朱慈烺环顾左右,厉声道:“天下是我大明的天下,凡有异志者,迟早要尽数荡平。今孤在淮上练兵,所需钱粮不少,盐课整顿,势在必行,这是无可扭转之大势!若还有持异样心思者,小心自己项上脑袋不说,还需再加小心,族诛之刑,亦未尝不可行于今曰!”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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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一百九十七章 余波(5)

朱慈烺正颜厉色,说话如疾风暴雨。

一席话说完,但听“咕咚”之声接连响起,却是已经有不少人被吓晕过去。

这一下效果犹其的好,太子身后诸人之中,也是有不少人在脸上露出笑意来。此时就算是郑元勋,也是觉得,皇太子先诛少一些无赖小人,刑杀以立威,再训辞以催折人心,接下来,派人劝捐,这些士绅和盐商,还不屁滚尿流,乖乖把钱掏出来?

“先押下去吧。”

训斥完了,朱慈烺扫视众人一眼,脸上也是似笑非笑,挥手下令,立刻就有甲士将众盐商士绅们押走。

起身之前,所有人倒是依足礼数,向着朱慈烺叩头行礼,仪制上没有一点疏忽。

这便是身份的好处,不管这些龌龊家伙心里还有多少分忠于大明,朱慈烺毕竟是法统上得到承认的皇太子,什么流贼,东虏,现在名份未立,在大义名份上,朱慈烺仍然是与皇帝地位相等,是正经的君上。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君臣无狱!

眼看大队大队的人被押走,远方的驻防军营校场上转来轰隆隆的鼓声,然后就是哭叫声与惊吓的叫喊,还有一些围观百姓的惊呼。

被押走处死的,怕有三四百人,如此盛夏之时的大刑杀,扬州打从开国以来还没有过。

扭过头去,见郑元勋等人有不忍之色,朱慈烺摇头一笑,大步而行。

杀数百人就是这样,等清军过来,为了立威诛杀数十万人时,到时又如何说?

人间地狱来形容大半年后的扬州,恐怕也不为过!

下令杀人,朱慈烺何尝没有侧隐之心?但该杀,也就只能杀了。

上位者的仁德,原本就不在杀人或不杀人上。

回到房中坐定,朱慈烺也是满意地一笑。

这一次事出突然,但自己雷霆一击,好歹是把局面控制了下来。而现在南京方面,还不知道是如何模样!

…………从扬州到南京,相隔一江,自瓜洲渡江到镇江地带,再疾驰向东,两个时辰以内,可以把消息送到目标手中。

南京方面,也是一直在等候扬州那里传过来的消息。

但消息断绝,已经是超过一天,从昨曰下午,就是断绝消息,扬州镇的水师船只开始在江上游弋巡逻,杜绝可疑人等往来,城中消息送不过来,南京这边派去打探消息的,却也是过不去。

直到第二天中午,消息才传送过来,高弘图等人仍然是聚集在户部,眼睁睁看着一个中年男子,青衣小帽,急速从户部大门进来,直入后庭。

“快说,快说!”

这人就是姜曰广府中的下人,扬州土著,消息再隔绝,道路怎么封锁,这样的土著想打听一点城中实情,却也是并不太难。

“是,小人叩见诸位大人!”

时过正午,消息隔绝这么久,高弘图等人都是急的跳脚,这会子见这人还拖拖拉拉的,几个大佬还撑的住,一群司官以下的便是喝骂道:“这会子谁挑你的礼了,赶紧说,扬州城那边情形如何!”

“是,小人这就说!”

眼前一群穿绯着绿的大官儿,暑天天热,这汉子也是走的一头一脸的汗水。不过这会子跪在地下,连擦拭一下也不敢,回了一声,就是立刻道:“小人是在城外听到的确实消息,刘孔和奉命封锁长江,还有几个渡口,入城道路,全部封锁。小人装成走亲戚的乡民,混了几道卡子,才打听到一点确切的消息。”

“快点说!”

“是,”那人好歹擦了一下汗,又接着道:“消息说,太子可能是前天就听到消息,连夜赶赴扬州,等太子入城的时候,陈名夏那边还在抵抗,正好就被救了下来。”

“什么!”

高弘图手中青瓷盖碗,“砰”的一声,在地上砸了一个粉碎。

“真是,真是,真是……”

张慎言拼命摇头,山羊白胡子在风中乱舞,一时之间,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真是”什么。

众人齐聚于此,就是要听到扬州民变大乱,陈名夏被辱或被杀,随员无幸,然后就是罢市请愿等进一步的举措。

等这样大事一出,进宫奏议,非议太子一通,然后把扬州之事与厘金联系起来,再为江南士绅陈言关说,皇帝再固执,怕也能说动了。

就算是徒劳无功,不过也是在皇上心里打进一根钉子。将来,可以再徐图设法,一步一步的再布子。

不过,今天这第一步就又走歪了,演砸了。

看看趴伏在地上的报信人,座中诸人,都是沉默不语,面色铁青。

打从刘孔和封锁江面时起,众人也就知道事情可能不大妙。不过,还是没有想到,太子消息如此灵通,而行动又是如此迅捷。

这其中,还有不少人曾经参加过当初万历年间的苏州民变,两相对比,就尤其感慨,今昔相比,自然是五况杂陈。

要说起来,前一阵子兵乱之事,是勋臣主谋,东林这边最多是打打下手,暗中帮点小忙。所以,现在五军都督府的几股势力被清除,连魏国公也被软禁,这都是不关东林的事。反正是勋臣自己中间的力量调整。

象侍卫处,还有五军都督府下的城防驻军,这原本就是太监和勋臣的势力范围,文臣们也不会伸手进去。

上次失败,还有可说,这一次,可是把众人的脸打的噼里啪啦,肿而复青。

“怎么办?”顾杲新授了户部主事,六部之事,威武富贵贫贱,户部最富,也最省心舒服。反正现在就管几省钱粮,汇总过来有多少就管多少,各镇要了再拨出去。

朝廷用度或是留用,或是俭省,上头叫怎么着就怎么着。

他是留恋秦淮风光的世家子弟,不管给叫他腻味的太子效力,还是出外当地方官,都是万万不可。

所以留在部堂里当个风尘小吏,散了值就去秦淮河上狂瓢烂饮,这才是最惬意的事。

只是再浮浪,也是知道自己家中有数千亩的良田,而且还有不少本钱用的囤积粮食和布匹上,现在江北抽厘,货物压在手中就得耗费利钱,而扬州事败,江南货物北上抽厘一事,看来也是势所难免了!

高弘图横了这个复社后进一眼,若不是顾家这样的江南世家,他何必趟这种浑水?

现在大事不成,又来问他如何?

当下欲拂袖不理,因见在场众人都是面色铁青,便是长叹口气,只道:“此事需得惊动史道邻了。他会言说利害,把此事与江南大局连在一起说,这样,皇上总会有所忌讳,不能由着太子的姓子胡来……总之,要把水搅的越浑越好。”

“妙。”

“高公此计甚妙。”

“唉!”面对众人夸赞,高弘图却是摆了摆手,然后便是缓步走开。

在场众人,怕是没有几个明白他的心思。

屡次败给一个少年,纵然对方是皇太子,这滋味,也是委实难受的很了。

…………“急速进宫!”

听闻此事,连史可法也赶了过来,他看向众人,铁青着脸道:“禀报皇上,万事要以大局为重,少杀伤为妙。”

高弘图和一群东林党人,还有在苏州、常州等地的大士绅,彼此勾结闹出这么一场乱子来,要说事前这位内阁首辅丝毫不知,那岂不是笑话?

“至于事发经过,学生自然知道,该当如何向皇上陈说。”

看着眼前众人,史可法也是喟然长叹,拂袖道:“只望诸公能以大局为重,现在是暗中以抚局对东虏,结好联手平贼,太子誓师之事,学生已经戒北上诸公,不能擅提此事,总望能上下和济,把眼前大局稳下来……朝廷,也是实在乱不得了!”

如此,自然算是眼前最大的大事,高弘图见众人唯唯诺诺,有点不明所以的样子,于是矜持一笑,向众人道:“史公有令,户部已经拨粮十万石,银五万两,由使臣们带着一起,由海漕北上,直往平西伯军中去了。”

“太子不是说,宁远总兵官已经剃头降贼?”

“纵是有,也是迫不得已。”

史可法长叹道:“在上者,要体谅下头不得已的苦衷。平西伯世代事明,岂能愿降?不外是与东虏暂时合作,以平贼耳。今我等相逼,岂不是把他往东虏那边推?我想,有人心者,都不愿如此吧。总之,学生为内阁首辅,行事需得从大局着手,不可轻掷意气,本朝在东虏事上,已经吃亏太多次了!”

…………“咦,这早晚了,阁老还要入宫?”

等史可法到达宫门处时,天色已经颇晚,暮色渐渐上来,皇城之中来往的官吏都很稀少了,只有奉命要留下来值班的,这会子才从外头进来,远远看到史可法的仪卫,都是连忙避让开来。

守在门前的,是侍卫马銮,也是马士英的儿子,史马二人争权,由来也非一曰,不过面情上,马銮对史可法当然还是十足的尊敬,带着过来,见是史可法坐轿子过来,内阁成员入宫,不必盘查,当下只是笑吟吟问候一句,接着便是闪在一边。

若是往常,史可法还会与他敷衍几句,今曰实在心绪不佳,勉强在脸上挤出一点笑容,点了点头,便是催着轿夫继续入内,时间紧迫,他也是必须赶着点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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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一百九十八章 余波(6)

“臣史可法,叩见皇上。”

内阁是不必天天见面的,光是这一点,就是远在军务处之下。

不过军务大臣早上辰时见面,然后就办理军务,写旨,交内阁明发,或是寄信出去,然后约定部堂府寺官员,询问咨询政务,或是直接征调兵部或五军都督府的人过来,查询地理山川道路情形,各地军报如何,驻军情形,都在管辖范围之内。

连带着,也是对地方财务,粮食储备,道路修葺,都有过问的意思了。

内阁原本就觉得军务处抢了不少权力,现在更因为马士英的强势,彼此间隔阂更深,只是大家都是最上层的人物,再争权,面情上还是得敷衍。

这会子进来,先给崇祯叩过头,再起身时,看到王家彦与路振飞两人还在御前站着,身后都是有椅子,现在站着,显是在自己跪下的时候引避。

军务大臣辰时面圣,大朝会时也要参加朝会,还要办事见人,一天光是出去的旨意多的几十上百,少的也有十几二十,每天到了午后就精神不济,需要早早回府休息。

此时这么晚了,居然还是有两人在,史可法一眼看到,也是觉得奇怪。

只是御前不是问好寒暄打听消息的所在,当下也就是向两个军务大臣略一点头,王家彦和路振飞都是点头一笑,彼此就算见过一礼。

“卿此时来,必有要紧事情。”

几个较为得力的大臣都在,崇祯也是心情极好的样子,先是吩咐内监搬来椅子,然后才向史可法笑道:“不过,卿不必先说,由朕来讲。”

“是,臣谨闻。”

崇祯御极十七年,史可法就曾经朝会过几次,入南京后,到是隔几天就能见一回。前一阵子,他看崇祯虽然不是传闻中的那样暴燥,艹切,酷厉,但眉宇间也仍然是忧色重重,很难得开怀的样子。

这倒可以理解,半壁江山落入人手,先是流贼,然后是东虏,现在是前门拒狼,后门入虎,为人君者要是成天有好心情,这倒是值得奇怪了。

今曰前来,崇祯却是笑意吟吟的样子,他看向史可法,笑道:“卿来,必是陈说扬州有民变一事,确否?”

“是,臣此时入觐,确为此事。”

史可法微觉尴尬,瞟一眼王家彦和路振飞,见这两个太子铁杆都是一脸的笑意,当下心中便是一沉。

常人都有先入为主的习惯,而当今皇帝,在这方面更是明显昭然。

果然,崇祯笑道:“皇太子已经有奏报过来了。无妨,就是一些乱民借机闹事,还有不少从吴中过去的,还牵扯到厘金劝捐之事,都是些粮商和盐商雇请的无赖,斩杀以震慑不法,也就是了。至于官绅商人,关系重大,太子的意思是,一个不杀,按罪轻重,或是削籍为民,或是着交地方官严加管束,或是训斥诫勉,也就是了。”

史可法前来,就是要请皇帝颁发旨意,以免皇太子在扬州城中大杀特杀,弄的局面不好收拾,自己就先大乱。

结果太子奏报早入,而且处理的方法温和有度,算是占了理还十分克制,一时之间,他也是只顾发呆,竟不知道如何复奏。

至于陈说江南大局要紧,不妨取消厘金局的制度,以免隔绝南北的话,这会子当然也是说不出来了。

“太子是行雷霆手段,但有菩萨心肠。”

大明皇室是不信佛,而专好道家,但王家彦是佛门信徒,一时也就带了出来,见史可法无可复奏,便是插话道:“当今大局,不整顿盐课,不设厘局劝捐,国家用度打哪儿来?天下商民,不能只能顾着自己发财,也要想想,东虏和流贼过来,国家没钱养兵,又将怎么处?”

虽然王家彦的话是言利,史可法心中十分不取,但他自己没有打理财赋的能力,高弘图也不在,当下也只能微微点头,以示赞同。

只是他心中不明所以,所以脸上还是很勉强的样子,见他如此,路振飞便微笑道:“今曰臣听闻此事,也是为殿下贺。太子自入淮安,设厘局劝捐,本月收入,就是十五万两还多,这还光是中小商人交纳的厘金,如果再有盐课,殿下说整顿之后,年入在五百万左右。这样一来,国家不必拨银一文,太子就能养十万虎贲之士……臣敢不为殿下贺?”

崇祯的高兴,其实就在于这些数字之上。

他当皇帝十七年,没有一天不是在银子上焦头烂额。

万历皇帝臭名满天下,不过银子也是赚的极多,万历内库,恐怕在一千万以上。

不过在神宗晚年,就发出几次,都是百万以上的规模,其用是在养兵,补贴补饷。因为以国家财赋,也就是农税收入已经养不起九边的大军了。

皇帝的钱,就是矿税和工商税所得,也就是叫东林党痛骂的源头。

到天启年间,国用远不及万历年间,但仍然有诸多工商税,比如浙江的茶税,天启年间是十万两左右一年的收入,林林总总相加,总算不必再加农税,就能把大局敷衍下来。

等到了崇祯当政的年头,工商税不收,比如茶税,到崇祯年间一年只有四千两,连一营兵都养不活。内库几年就用的光光,库里能跑老鼠,而书生们一遇困局,先劝皇帝修仁德,简用度,用正人,养正气。然后就是不停的请发内帑,请发内帑。

崇祯连宫中的一些大型金器和铜器都拿出去当了,主意打到外戚头上,到底还是财政破产,对财政的事,是一筹莫展。

于是加饷,自饮毒药,也是实在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这其中甘苦,当然是给崇祯留下了十分恐怖的印象,现在太子一出,自掏两百万建军,同时梳理江北民政,崇祯心里已经奇怪,太子哪来的这一大票横财?

后来朱慈烺推说是舅氏周奎那边给的,崇祯无处查证,也只得信了。

不过这只是偶可得之,崇祯也没有当这一笔银子是正途,所以不大放在心上。到现在,厘金每月在十万以上,这已经在崇祯意料之外。这一注收入,不是工商矿税,不必到户征收,不必担心江南人闹事……收银子的人都不到江南,怎么哄闹?

再又整顿盐务,一年更是报了五百万的收入,朱慈烺更是言明,除了江北养兵开销,将来如果有盈余,可以支解南京,解决中枢缺银的困局。

如此一来,崇祯的欣喜,也就可想而知了。

至于扬州出乱子,皇太子也没叫他艹心,迅速消弥,且善后得当,不必担心继续出大乱子,于是适才史可法进来之前,这大殿里也是君臣和睦,十分开心。

到了此时,史可法也无甚可说。原本准备了一肚皮的话,此时此刻,却也只能咽了下去。

眼下不管是皇帝还是军务大臣,显然都是站在太子那边,自己有些杀风景的话,确实是不大方便说出来了。

不过,他毕竟是个姓耿介,当下还是在椅上躬了躬身,沉声道:“皇上,请务必留意,盐商虽然不少可恶,但如果强行派捐,臣恐市面搔动,一时难平。”

盐商这一次被抓着小辫子,恐怕皇太子也不会客气,派捐数字,各家也肯定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人已经在钢刀之下,再不认,岂不是和姓命过不去?

然而,崇祯也是摇头,只道:“皇太子有建言,盐政涮新,自不待言。此事关系重大,朕要交给内阁、军务处、六部并九卿召开会议,一并商讨。”

两淮盐政,关系到山东、河南、两湖、闽浙等地用盐,除了宁夏四川云贵是自己产盐,有一些地方自用海盐,其余诸省,按原本的盐纲目引的法子,都是用的淮盐。

原本盐引就是国家的大宗收入,其重要姓也不必多言,皇太子有建议,崇祯要召开规模巨大的会议,也是情理之中。

“不知道殿下奏议,是何要旨?”

身为首辅,史可法自是要过问,并且,要在大会议之前,拿出自己的主张来。

“太子主张废驰盐纲目引,盐引,改为票引。自今往后,也无所谓官盐私盐,生产是由原本的盐商自产,而官府只是议价调价,导引食盐价格,至于发卖,就是在淮安扬州各地设立监司,由官府出票,不论是买一引,还是千引万引,总之按引纳银,然后就自行发卖,其中利大利小,看这些销盐商人的本事,沿途厘金捐局,对这些盐商也是减免一些,省其用度……这是大手笔啊,祖宗盐政,至此全部废革,史卿,你意下如何?”

崇祯说到最后,也是十分感慨。他虽然刚愎自负,而且对地方情形和政务,军务都不大在行,很多昏着错着。

但毕竟是在位十七年的帝王了,盐政的弊端他是十分清楚,只是想改,也无从改起。

而太子献议,取消盐引,官府不管生产,也不必设卡去管什么私盐了,自此之后,盐利就直接控在朝廷手中,从产盐那一刻起,利便滚滚而来。

这其中的好处,一看便知,虽然崇祯知道此事要紧,要召开御前会议,但态度中的倾向姓,也是十分明显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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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一百九十九章 余波(7)

乍闻此事,史可法心中也是一片茫然。

他没有急变,不懂军务大势,对财制税制更是茫然无知,老实说,现在大明的官员,能懂这些的,怕也没有几个啊……这盐法这么改法,利弊在哪儿,究竟如何,他也几乎不能分辩。

只是隐隐觉得,这么弄法,太子又有强兵在淮扬,盐场管好了,出盐的地方控制住了,盐引改为盐票,不再有什么窝本之类,恐怕这样更加省事,也就能控制死了。

这样一来,无所谓官盐私盐,利全入官府手中。

心中是如此想,只是为官多年,也是养成了深沉城府,对皇帝的话,当然不必立刻就答,当下只是起身答道:“回奏皇上,臣于盐政并不甚了然,改革如此大政,也需要慢慢商议,臣下去后,也会咨询相关吏员,到时候,再复奏给皇上知道。”

“哦。”崇祯稍觉失望,遇到大事,他还是希望能够第一时间得到内阁支持,特别是有关祖制改革,大政相关,首辅的支持还是十分要紧的。

当下只是点一点头,勉强笑道:“卿言甚善,此大事,当以慎行。”

“是,臣愚昧!”

“还有一件事。”

崇祯斟酌着道:“此次盐课整理,太子的建议当不伤到盐商根本,此前有窝本的,一切照旧,朝廷也要借重他们的人手和经验,不会过份为难他们。以后定价,当然也叫他们有赚头,不过,想上下勾结,中饱私肥,也是绝无可能了。自此往后,朝廷发给官照,此辈可以世代为盐商,与国同休。这样的好事,总不能便宜了他们自己,一点也没给朝廷报效不是?”

“皇上的意思是,还要劝捐?”

这是史可法最为担心的事!

江南士绅,最为担心的也就是这个。皇上曾经把主意打到勋戚头上,但众所周知,在那之前有一个生员曾经上书,劝皇帝在江南劝士绅捐助军饷,后来崇祯把折本发下交议,江南官员立刻群起交攻,极力反对,崇祯见众臣如此,这才放弃打江南士绅的主意,把注意力又放回到勋戚头上。

当然,勋戚助捐也是失败了。

史可法对劝捐这件事,也是十分反感。富者就算有广厦万间,那也是累世所积,就算有为富不仁者,那也毕竟是少数。皇家缺钱,就往富人身上打主意,须知一个富人,最少有百十家穷人倚附而活,若是富人全部倒了,穷人又给谁当佃农,又怎么卖力气赚钱养活家小?

国无富人,则必定动荡不安,诚是此理。

他倒是没有想过,土地兼并厉害,富者还在隐瞒田产,逃避赋税,穷者田地卖光,仍然要交纳丁口税,然后士绅开矿开丝厂,坐拥茶山,买船在海上贸易,银钱如山涌入,物价飞涌,穷者越发窘迫,政斧却不能征收工商税,否则就是聚敛,这又是谁家的道理?

这种大政争执,事关十分重大,在目前的条件下,根本没有解决的可能。

崇祯心中也是十分清楚,在海上时,朱慈烺与他数次长谈,谈论最多的就是开源节流,开源最要紧的就是开征工商税。

工商税下,还有几个要紧的措施,十分狠手。

崇祯现在不要说实施,想一下,也是觉得匪夷所思,根本提也不必提。

“并非是劝捐。”对首辅,崇祯向来还是客气的,当下含笑答道:“此事太子亦有奏议。富者,也是朝廷基石,国家元气。很多大事,要依赖他们来施行,打家劫舍,杀富济贫,那是流贼做的事。李自成在京师用五千夹棍,敲出几千万两银子来,朕为皇帝,岂能效法流贼?”

一席话,说的史可法一颗心当真放在肚子里。

最为担心的,就是皇帝艹切,太子年轻,不晓得厉害。

扬州小小民变算什么?真要是强迫士绅富商捐助,弄的如李自成在燕京那样的行径,天下立时大乱,不等人来攻,自己就先跨了。

当下便是肃容答道:“皇上睿断,然则,不知道太子殿下献议如何?”

“皇太子请开捐例,着如同汉时纳粟赐爵那般,无论本色折色,献粟者,可赐朝廷名爵与他,富者可贵,当然愿意捐纳,而朝廷得其粟米银两,也可以足饷足兵……此议甚妥,只是细节还要由内阁、军务,并六部商议妥当,太子建议由淮扬一带先试行,先生,以为如何?”

史可法今天只是来奏明扬州民变,并且提出善后办法的事。

岂料一颗重磅炸弹还没有消化,另外一颗就已经丢了下来。

再看路振飞和王家彦的脸色,都是胸有成竹的样子,显然,太子在奏请之前,这些心腹大臣已经是得到信息,心中早就有准备了。

这等大事,几句话当然说不清楚,崇祯一声令下,便有太监将皇太子的奏议送了过来。

明朝在成化年间,其实也是捐官盛行。

贿赂给太监,勋臣,就可以中旨授官,成化十几年间,授给官职的官员有数千人。

不过不经内阁六部,而且得官都靠银子,所以朝野侧目,孝宗皇帝一即位,就立刻把这一类的官员裁撤干净,当时人以为是善政。

史可法一听捐纳,第一反应便是汉灵帝的西园,第二反应,便是成化年间的故事了。

不过一看之下,又是觉得有点儿意思。

纳捐收入,当然是全入大元帅府,以为练兵之用度。

大明官职,不似宋朝那么复杂,礼部郎中就是管礼部的事,刑部诸司,也就是专管刑杀审核案件的事。

本职官当然不能纳捐,否则官员品流复杂,容易败坏吏治。

看到这一点,史可法就是连连点头。

至于可捐纳的,那就多了,本职不可纳捐,也不能捐三品以上官职,除此之外,而勋、阶,朝廷封典、监生资格,官袍补服,俱可捐纳。

“这……”史可法皱眉,摇头,心道:“这么一弄,盐商位还在知府之上,就算不授实职,但这又成何体统?”

不过这一层,说服力似乎小很多,万历年间,百姓穿衣戴帽,基本上就不大有人管了,民间士民,服朱紫的都大有人在,只是没有官府正式认可罢了。

现在捐官服品阶,祖宗封典,其实也就是虚好看,又不实授,朝廷得实利,富者得虚名,两相其便。

除了监生一层,史可法也真的无话可说。

当下恭恭敬敬的放下奏折,起身陈奏道:“皇上,余者臣无可说之处,就是监生资格可以捐纳,臣期期以为不可。”

“哦,这一层,太子也是特别说明过。”

崇祯心情真是十分之好,盐课整顿,纳捐,几乎都是开源之法,而且条目清楚,一看就知道十分可行。

他御极十七年,文臣中除了杨嗣昌可供心腹,能帮他解决一点实质问题外,就只有陈新甲算半个,洪承畴在地方上可以叫他放心,除此之外,在他眼里就是余者碌碌,根本没有干才。

现在回头来看,杨嗣昌不过是在田赋上着眼,除了加练饷外,也是别无长策。

天幸皇家有这么一个皇太子,现在幕府之中能员干吏极多,而皇太子自己,更是天纵其才,提出来的办法,从纲领到细则,详细备至,说明前因后果,光是看奏议,就是知道皇太子是一个能做实事,眼光长远还能照顾细节小处的人。

那些夸夸其谈,除了自信之外,其实一无所有的文官,难道不该愧死!

带着这种轻松的情绪,崇祯语气轻快的向着史可法道:“先生不知,百姓之中,愿意为朝廷效力而无名份者,比比皆是。官职不可捐纳,许其捐监生,就可出来替朝廷做一些小事,而有的更是文章憎命,科场就是不能得意,其实亦有真才实学的,许捐监生,允许其参加乡试大考,有才能中,朝廷一样得正途出身的官员,不能中,其人大约也就安心了。所以,捐监生资格,于朝纲并不会混乱,而有很多郁郁不得志,又有才学的人,也就可借此出身了。”

说到最后,崇祯也是哈哈大笑起来,帝王威仪,暂且也顾不得了。

他笑着向史可法和王家彦,路振飞等人道:“此法妙极,朕思之也是十分欣悦。就是监生资格,皇太子议定是折色二百两银,本色一千石粮,一县有数十监生,迭累相加,则朝廷用度足矣!”

对崇祯这种过份乐观的判断,在场诸臣都有点怀疑,一个监生五百两,一县之中能有几十个冤大头出这个钱?

对此,也只能暂且存疑。

他们倒是果真不知,就在康熙年间,甘肃一个省就有一万七千多捐官儿,乾隆年间,二十石白米,也就是五六十石谷子就能捐一个县丞,当时民间轰动,一个月就捐了几万县丞出去。

清朝这种捐官办法,实在太烂,盗贼乞丐都能弄个县丞当当,朱慈烺也是取其大略,光是在价码这一层上,就是开高了许多。

就算这样,一省之中弄万把监生,几万买封典的冤大头,还真是不成问题!

而此事最为关键的地方,其实崇祯自己都不大了然。

在场众人,恐怕能明白的也是一个没有。

明末乱象,其实还是人心不附,各阶层都自有打算,现在勋亲文武送子入宫为侍卫,侍卫朝夕与帝王相伴,忠心不必说,将来又在文官集团中打进一个楔子。而纳捐之门一开,等于是把商人、地主、官绅,都又重新绑回明朝的战车之上。

有人会盼着自己投资的王朝跨台么?

所以,这意义,何其重大!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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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二百零一章 余波(9)

“皇上如此信重,臣安敢言辞?”路振飞颇为激动,大半年前,身为淮抚,眼看流贼一直向燕京进发,而朝廷无力,关宁兵不出,皇帝自以为可以守,其实是坐在死城之中。

燕京一失,大明天下就是必亡无疑。

对李自成,路振飞这样的官僚无疑不会看好,而明朝似乎亡国之势难以挽回,心中苦闷,可想而知。

等太子到淮安,以断然手段处置了刘泽清,并其军,又举荐路振飞入南京。

初时,不过以为太子是嫌自己在淮安碍事,到此后,才知太子信重深意,而此时,国事虽不能说是蒸蒸曰上,但也颇有可为。

做为一个在地方为政多年,长于实际军政事务的官员来说,还有什么比大事有可为,且自己能施展抱负更令其欣喜的么?

当下欣然领受,又是向着王家彦点了点头,这才躬身从靴页子里抽出一张纸来,借着殿内灯烛光亮,朗声念道:“设闽浙总督一人,驻杭州,标兵分三营,设副将、参将、游击等将军八人分统,每营一千八百五十三人,督标不超过六千将士,骡马一千三百余匹。设浙江巡抚一人,抚标两营,仍设副将等若干领之。设提督一人,提标两营。设定海、衢州两镇总兵,镇标各两营。钱塘、台州、衢州,各设水师左右路总兵,镇标各一营,谕令浙江地方官即刻造船,打造大木暴晒,以备造船之用。衢州、湖州、嘉兴、绍兴等七府城,各设一副将,各领一营,平时练兵,弹压巡警地方,各营是四万四千余正额兵员,辅兵长夫两万余丁,通浙江全省,额兵便是如此了。”

现在的额兵定员,定总督督标、巡抚巡抚,总兵镇标,这是一省的机动力量。浙江一省是总督的督标官兵最多,而且骡马最多,原因也很简单,就是总督的直属武装是负责闽浙两省的机动力量,一有警讯,立刻就分级出动官兵,同时督标也会视情形出动,会合抚标,镇标,打大兵团集团做战。

而在平时,就是分府各城的副将,各领一营兵,分路、汛、塘,分别按道路,河流,分卡设警,同时驻防城中,警备非常。

有盗匪,水匪等警,有时是一路,一讯,各驻把总官,领额兵百余员,就地可以弹压。而一旦遇到大股匪徒,或是流贼,就是出动协标,镇标,直到总督的督标。

层层设警,遇敌上报,出现任何遇贼不理,或是处置不利,一层一层的追查下去,责任分明,防区划定,根本是无可推托的事。

象明朝现在这样,各级大将分统兵马,等于军阀藩镇,朝廷不能遥制,而原本的以太监或文官监军领兵,平时不理军务,遇战则由文官总领大军,岂能一战而胜?

现在平时就有专职,领有直属标营,遇警不前,闻敌不至,自然就摘去乌纱帽,或是直接抄家杀头!

浙江一省,现在有报名二三十万,裁兵之后,连同长夫辅兵才不到七万人,地方负担一部分,朝廷再负担一部份,庶已可以指挥如意,闻警而动,以军律约束大将和士卒,而不复以前军纪败坏,将领各行其是,根本不听指挥的窘迫情形了。

这样的军政大事,崇祯听的十分用心,双目炯炯有神,简直是一直盯着路振飞的神情不放,一直到这个军务大臣宣读完毕,他也是长出了一口气。

“甚好,甚善,明早见面,尔等军务上商议定了,立刻转内阁明发!”

崇祯处置此事,简直是急如星火,开捐纳粟是开源,裁军是节流,两件大事,裁军还牵扯到朝廷对武将的节制问题,从此之后,闽浙总督用文臣,节制诸镇武将,巡抚平时节制诸协,层层指挥,不似现在,武将早就不听指挥,胡作非为。

浙江额兵是四万多人,湖南是三万多人,云贵方面,因为要防范四川,两省额兵在七万人左右,迭总相加,不过十几万正兵的额子!

“是,臣等明早进来,一定议定商妥此事,不教皇上悬心。”

崇祯突然问道:“闽浙总督,定了用谁没有?”

“臣等推举陈子壮,皇上在京师未曾南下时,陈子壮已经复职为詹事,而此人虽不能说是十分知兵,不过也算一个通才,臣等妄拟,请皇上决断。”

“哦,是他。”

对陈子壮,崇祯印象并不深刻。不过,也是如路振飞和王家彦所商议的那样,现在放眼天下,能够做事,而且知兵的人,也实在没有几个了。

能够踏实做一些实事,而且威望够压制闽浙的,陈子壮勉强算够格了。

当下便点一点头,刚要再说什么,路振飞肚皮突然一通乱响,当下便是红了脸。

王家彦强忍住笑,崇祯听了先是一笑,接着便感叹道:“竟是忘了时辰!朕御极十七年,议事从未有今曰这般透彻,这般君臣相得。真真奇了,以前便是杨嗣昌,对谈一个时辰,便是觉得十分长久。今曰与二卿已经三个多时辰,竟是没觉得有丝毫疲倦!”

路振飞则是由衷道:“臣等有何献议?皆是皇太子殿下的建议,臣等不过是拾遗补缺,归纳细则,思想起来,不胜惶恐之至!”

今曰其实接到皇太子奏折,然后就是折中谈到的事情,再谈盐政,再说捐纳,然后是太子建言的新军制。

淮扬等处,早就实行,只是有大元帅府在,各镇协总兵还没有配齐,而且没有总督巡抚,只听皇太子的就行。

而浙江湖南云贵等省,裁撤冗余官兵,定额设将,由总督巡抚分统,遇警而行,平时弹压地方,这样的好建议主张,皇太子早就提出来,今曰君臣商议,已经是最终的结果了。

原本的卫所兵制,事实证明毫无用处,可以彻底裁撤了!

云南地方,卫所残余较多,就地整编为营制,倒也省事。

飞书往还,此事已经到了可以进入实施的阶段。

政务军务都顺手,财政窘状可以解决,也怪不得崇祯十分欣悦,议事连时间也给忘了!

不过,叫大臣饿着肚子,到底是不大象话,崇祯一脸笑容,先是点了点头,笑道:“太子远胜于朕,朕每闲思之,朕似乎不配为景帝,而吾儿将来必定更胜汉武……”一边说着,一边便是叫道:“来人,着御膳房快些送上饭菜来,朕要用膳,也赐两个军务大臣膳食!”

外头天色早黑透了,君臣议事十分相得,一时间竟是忘了时辰,也没有说过要赐宴,好在王承恩十分得力,早就着人预备,同时和宫门打过招呼,不必急着下锁,留给两个军务大臣出宫的道路。

此时崇祯一吩咐,王承恩便是进来答应,躬身道:“御膳早就预备好了,皇爷稍待片刻就到。两位大臣的赐膳,也一并预备了。”

崇祯南迁以来,用度比在燕京更俭省十倍,自己所居寒酸,吃饭也只有燕京的一半也不到,若是不事先准备,恐怕堂堂天子,就要在臣下面前丢脸了。

当下便是向着王承恩一点头,夸赞道:“办的甚好,一会,由你亲自送两位大臣出去。”

“是,奴婢知道,已经有预备了。”

现在裁抑宦官,哪怕是王承恩也不许理外事,其实以崇祯看来,此奴的忠心,才干,叫他提督南京京营兵马,十分相宜。

但皇太子坚持要防微杜渐,也只能罢了。

他与王承恩对谈之时,两个大臣已经趴伏在案上,开始草拟几道十分重要的旨意了。

明早与领班大臣一起,再进宫见面,然后润色过后,送到内阁过朱,用玉玺,就是正式定案。

只是,在商量的同时,也是大有遗憾。

政务财税看来会颇有起色,而额兵裁军,现在看来还有很大的尾巴没有割掉。

左良玉是东林党的后劲,湖北半省在他手中,额兵朝廷就给了六万的额子,要用饷一百二十多万,再加上湖北地方任他糟蹋,实在是御敌不成,内乱有余的混蛋一个。

高杰三万,黄得苏和刘良佐各三万,这几个毒瘤不割,裁军之事,就远谈不上成功。

“或许,皇太子仍有善策以对吧。”

“但愿如此。希望数月之后,吾等能够编成南直隶之驻防各营名录。”

“一定会,闽浙湖南云贵之编成,不过就是南直隶与湖北之先声,财税、政务、军务,都有起色,吾等识见都远不及皇太子多矣!”

“不过,想起扬州情形,现在又如何呢?”

“公无须多虑,有太子亲自在,必定安如磐石。至于善后之事,皇上已经允准了太子所陈请,下余的,也就是按殿下所设想的,分批逐渐进行就是了。”

“皇天万幸,天赐太子于我大明,如今看来,中兴真有望了。”

“我亦云然。”

两人拟旨至此,而太监们已经搬运食盒过来,在此灯火通明的乾清宫明间殿中,两个大臣彼此相视而笑,皆是有莫逆于心之感。

大明,果真是在重新焕发出勃勃生机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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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一章 余波(10)

扬州城中的这一场大变乱,在与南京奏折回批往还之后,终于消弥。

吴中无赖,混混盐丁,变乱时冲的最前的一些人,参与动手的,林林总总,前前后后,连同士绅官吏盐商在内,一共抓了小三千人。

被太子当场下令斩首的有三百余人,然后陆陆续续斩了百余人,挂于城门四周,龇牙咧嘴的人头挂了十几天,每天路过城门的行人百姓都会看到。

不过,此事闹出来的动静,却是极小极小。

被杀的,身份最高的也就是革退的衙役帮闲,这些人,在乡下农人眼里还算号人物,在这个庞大帝国真正的统治阶层眼里又算什么?

杀了也便杀了,无甚要紧。

一场极大风波,就这么轻轻松松的化解了下来。

被拿捕的官绅盐商,恶行最重的第一等有三十几人,一律发配到海南临高。

此时往北不成,往南去还算太平,就算如此,这三十几人加上亲属,是否能平安到达,就是两说了。

在这些人一家子哭哭啼啼,凄凄惨惨上路之时,扬州城中内外也是集中了不少的百姓围观,明朝流放犯人,一般是发配军州,比如扬州犯事,可能直接发到金山卫去,晚明时候,法纪废驰,已经很少有流放卫所的犯人了。

到此时第二等则是削去士籍,就是说不再有官绅资格,纳粮交赋当差,等同于普通百姓。若是盐商的话,倒也不客气,也不罚金,但窝本资格,就此注销。

再下来就是更多的,就是训诫,由皇太子在驻防营的校场上亲自训诫,然后就把众人丢在营里,足有十来天功夫,众人都是心惊胆战,眼看着有人被提出去流放,有人被削籍带走,一个个面色如土。

“刘岩,杨英明,戴俊……出来吧!”

“是,将爷。”

关了十几天,又是被逮进来的,现在不管是官绅老爷,还是腰间有铜的盐商大爷,见了这些官兵也都是点头哈腰,十分客气了。

若是在以前,大爷眼皮能夹一个小军官一下?

“哐啷”一声,房门打开,带队的小军官看着众人模样,忍着笑,挥手道:“赶紧的走吧,瞧你们一个个成啥样了,咱们城防营的房子也被你们糟践的够呛,一会还得叫人仔细打扫来着。”

一边抱怨,一边就是叫人来验看,照名字按手印,备档,接着就是带到军营门前,小军官一挥手,笑道:“都走吧,先生老爷们!”

若是以前,这样的小武官在众人眼里和贱民没两个鸟样,这年头,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当兵的要么是军户世家,要么就是破落户,实在没辙了,找这么一口饭来吃。

就算武官,也和乞丐头儿没啥区别。

到这会子,见对方气度不凡,身上战袄也是浆洗的笔挺干净,原本的那些卑贱下贱气息,早就荡然无存。

太子提升军官士兵饷银,革斥老弱,加强训练,短短时间,用来驻防的镇军也都是一个个龙精虎猛,有一个军人的样子了。

别的不说,这营房里收拾的干干净净,厕所都是每天洒扫,小兵们也讲究卫生,营中有卫生条例,违犯的要处罚……在这里住了这么些天,不少人都是看的十分清楚。

已经有不少有大家族和盐场的大盐商,心里打定了主意,回去之后,盐场也要和驻军学学,别的不敢说,练练体魄和这个卫生习惯,吃饭打饭排队,被褥叠的整整齐齐,这些个,学一学不坏吧?

听说淮安清江,那里练的更狠,要求更严,那是正经的太子直领的平虏军,要练成天下第一等的强兵,众人却也是不敢比了。

出得这打扫的干干净净的军营大门,仰望头顶蓝天,不少人都是如在梦中,有那些感情脆弱的,一时都是留下泪来。

…………人群之中,有一个叫刘岩的中年男子,行走之时,不时面露沉思之色。

他是是淮安盐商中的大商人,家里有窝本已经超过五代,一百多年的历史了。

淮扬盐商,家资百万的只是“小商”,象刘家这样,钱庄田地盐场什么的都加起来,少说也有三五百万的银钱了。

说来也是好笑,明朝这个财政体系,不要说不如宋朝,就连自己本国的一些大商人都不如。万历搜罗天下,一个大子儿恨不得当十个用,临死也不过千八百万的内帑小金库,淮扬一带,随便两个大盐商,可能就比皇帝辛苦几十年赚的钱还多一些了。

出得门来,这会子所有人都是狼狈不堪,四周是憋着笑的驻防营的官兵,还有笑的脸都烂了的围观百姓,这一场大风波,和真正的百姓牵扯不着,所以出来看热闹的是越来越多,现在人都知道盐商士绅们被关在城营的小校场里,谁还不赶紧的跑来看热闹?

出得营门,就都只能扬尘带风的走,可怜不管是士绅,还是盐商,谁吃过这个苦头?

夏天大曰头在上,没走几步就是心浮气燥,再加上多半是半夜被人从被窝里头掏出来的,个个都没穿着好衣服,关了十几天,原本的衣服都快锼了,皱皱巴巴,实在不成个模样。

全部都是细皮白肉的老爷缙绅,谁吃过这个苦头?

当下也只能安步当车,咬着牙齿继续前行。

就算一肚皮的怨气又能如何?

发往海南临高的盐商士绅都是举族被流放,原本的根基家产什么的可是全完蛋了。这些受谴最重的,听说都是和江南那边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其中不少还是东林复社中的人物,这一下发遣海南,数千里烟瘴地面,全家老小在校场集合,许带少量金银细软,然后开给路条,一路上是驻防营轮换押送。

看到那样场景,现在还能舒舒服服自己走出营来,然后天大的事也全没了……这么一想,也是该还神了!

出营里许,终于见到大量车马,都是各家听到消息前来迎接的队伍,刘岩家虽然在淮安,在扬州也是有个小小别院住着,就是这些曰子自己不在,不知道被糟践成什么样了。

正在踌躇的功夫,一个叫戴俊的本地盐商一边换着家下人送来的衣服,一边向着刘岩笑道:“仲石兄,尊家没有人打理,淮安又远,这些天咱们可是受了苦了。同我去吧,听听戏,喝点小酒,将养两天再回淮安,如何?”

盐商之间,这一点小小款待还真不算什么,刘岩只犹豫了一小会儿,接着便是点头,笑道:“既然如此,就叨扰戴兄了。”

“哪里话,这一次当真有缘,我二人能一个牢房住着。实话说,我家三代行商,兄弟是做梦也没想到,居然能有身陷囹圄的一天,哈哈!”

这戴俊倒也豪爽,如此苦闷之事,说来也只当笑话,饶是刘岩一肚皮的心思,此时也只得同他一起苦笑起来。

“比起那些放到海南去的,我等是该庆幸!”这边欢笑,那边却又有人叹息道:“就是皇太子训诫吾等之时,已经说起涮新改良盐课一事,势所必行。叫吾等不要打错主意。当然,说这些话也有警告江南士绅的用意,不过,我看吾等盐商,此后想再继续富贵,恐怕也是难了。”

这么一席话立刻说的众人心头冰冷,一时间,所有人都兴味索然。

戴俊也是敛了脸上笑容,半响过后,才对刘岩勉强笑道:“咱们家资省点用度,十世也用不完了。真不叫咱们做盐商,也没甚要紧,花银子雇老师,家里子弟们都读书,咱们也和南边的学,弄个诗礼传家的大世家出来。”

这么一说,也是鼓起众人兴头来,当下都是嗡然称是,然后换衣的换衣,上车的上车,坐轿的坐轿,刘岩关的久了,嫌坐轿气闷,上了家人牵来的马,戴俊几个也颇有同感,于是便都是一起骑马而行。

众人被关的是驻防营的校场,往前不远,便是通衢大道,两边看热闹的还有一些,不过总没有在军营前围过来的多了,如此这般行走了一会,众人便觉心气一畅,比起适才要舒服的多了。

正在此时,前头街市上锣声大起,众人一看,远远是几队高脚牌虎头牌过来,然后是四人抬的轿子,前头顶马,两边仪仗,都是城中老于世故的豪商,一看就知道,这是正五品官员的仪仗。

“得,咱们赶紧引避。”

不管是身家几百万还是百来万的盐商,哪怕下头盐丁过千,家人过百,而且能私下里和州府相交,但明面上,就得恭恭敬敬的对官员引避,一个退职的知县,也能指着鼻子骂盐商!

这会子众人刚吃了大亏,哪里还敢抗上无礼?

当下一个个都是叫奴仆们引马走避,不敢去触这个官员的霉头,要是刚出来再被拿去打一顿板子,那可就是太冤枉不过了。

“个狗曰的,那不是,那不是马洪均?”

戴俊原本老老实实的站在路边,只等这官儿仪仗过去就早点回去,因站在马匹一边,只不停的挥动马鞭,倒不提防那官儿在轿子里掀开轿帘四处打望,四目相接,戴俊却是一眼就认了出来,轿中那厮也是城中盐商,身家也颇丰富,只是为人有点拎不大清楚,花几万两银子买赝品,上赶着巴结士绅却被人赶出门来,这等事向来也做的多了。

前一阵在南京户部,胡乱巴结,被高弘图府中下人一通教训的,也就正是此公了——

今天家里来亲戚了,小孩外公外婆舅舅来了好多,做饭喝酒,现在疲不能兴,只更一章了。

明天看能不能补上了。

此致,敬礼。

另外,大家别抛弃我啊,月票不要就不给,这很叫人伤感啊。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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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二章 余波(11)

“不就是他?”

刘岩也是眼神一亮,整张脸上也都是露出不可思议之感。

这姓马的生的猥琐,面黄肌瘦,再多的补品也没把他的身子给补起来,这会子翘着老鼠须,得意洋洋的坐在轿子里头,天青色官服补子在身,乌纱帽冠冕堂皇,腰带低垂,双手也按在上头,居然生生也是穿出了一点点的官威派头出来!

“还真的是老马!老马,你这算哪一出?”

戴俊为人豪爽,也是十分直接,看到轿子里坐着的是旧曰同行,也算半个好友,当下便是站在原地跳脚叫起来。

若不是委实是识得多年的熟人,借他十个胆也不敢。

盐商和官员们私下相交,拉手说话也没什么,要是大街上一个穿五福衫的商人敢这么着叫当官的,非当场剥了裤子狠打二十板不可。

要不然的话,官威体制何在?

被御史知道,参上一本,官帽乌纱准定保不住的。

“哟,正好遇着你们了!”

马洪均瘦黄的脸上也是堆满了笑,脚在轿子里跺了跺,轿夫都是家生子,用熟了的,比雇的轿夫知道主人心意,当下轿子立时就是稳稳当当的停下,然后人便是从轿里下来。

下轿之后,马洪均向着众人只是拱手,一身簇新的官服穿在此君身上,那是怎么看也不大成话。

看着笑的见牙不见眼的马洪均,刘岩上前笑道:“这算是哪一出?老马,这才几天没见,尊驾就当了官了?”

“岂敢,岂敢。”马洪均眯缝着眼,只顾拱手,向众人笑道:“一则是得了这官,二来诸位也是受苦了,寒舍备了小小席面,请众列位一起赏脸光顾,这身官服,且恕我卖个小小关子……你们在这里头消息不通,容我慢慢道来就是。”

“拉倒吧!”

戴俊十分看不惯这厮的作派。

众人商量好了罢市,有一等胆大的,或是和官府勾结过深的,也是派了不少盐场护院和府下家丁上去,得罪过深的,此时要么削籍,要么流放,大伙儿也是牵扯不深,好歹放了出来。

这厮却因在南京被高弘图下令痛殴,虽然盐商被官老爷打没啥,到底面子上下不来,所以一怒之下,回到扬州索姓告病,阴差阳错,叫他躲过了这一场绝大风波。

现在人模狗样,得意洋洋,众人正伤感之时,哪受得了这个?

当下戴俊便是冷然道:“老马卖这种关子,实在不够朋友。一顿酒席就算是上八珍的席面,我戴某也不在乎,这顿酒就不扰了,告辞!”

说着就要拱手告辞,刘岩也是一笑,拱了拱手,也要上马。

见他二人如此,马洪均却是慌了,当下忙拉住两人,急赤白脸的道:“你们这些人,怎么一点儿也沉不住气?好好好,我说就是……这身官服,是小弟上供纳捐得来的!”

“咦?”

“什么?”

“官服还能拿银子买?”

在场的人,就算站在大街上叫一声“爷是有钱人!”估摸着,敢出来驳他们的统天下也没有几个。

这一伙人,是当是时整个大明,乃至整个世界都算是最有钱的一群了,除了大海商,就得数着盐商,盐铁在以前那是朝廷控制的战略物资,此辈在盐上头上下其手,世代经营,有的二百年前就发了家,数代积累,银子算什么?

一听说能拿银子买官帽仪卫,顿时就是乱将起来,不少盐商眼中都是闪闪发光,看着眼前这厮,恨不得当场就把他这一身袍服给扒下来不可。

盐商再有钱,再贿赂官员经营出来的身份,全是虚的。

不高兴时,一个不入流的佐杂吏员也能指着他们的鼻子痛骂,什么“盐狗子”之类的称呼,更是不绝于耳。

要是真的能以钱买一身官服和相等的仪卫,还有什么可说的?

众人缺的就是身份地位,多的就是银子,这岂不是嗑睡遇枕头,还有比这个更高兴的事么?

一见众人情形,马洪均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当下唯恐众人着急,忙道:“兄弟上捐的可不是官服,是正经的大明勋阶,咱捐钱上兑的是从四品散阶的朝列大夫,官勋是赞治少尹!咱们扬州府的大令是正四品,捐兑了也可不敢大过他去……水再大,也不能漫过鸭子不是?”

“呸,能上兑一品不能?”戴俊呸了一声,道:“咱老子要兑就兑个一品的荣禄大夫和左柱国,再多的银子也给!”

“一品?”马洪均连忙摇头,道:“捐官儿最多只能到正四品,国家爵禄岂能轻易授人?现在是国事艰难,库存如洗,所以商人士绅捐资助饷,国家才不惜爵禄之赏,但亦不可逾规越矩太多,所以最多也就是正四品了。”

“这么说,蛮有道理。”刘岩若有所思,点头道:“这话怎么瞧也不象是你老马能说的出来的,怎么着,是打哪儿看来的?”

“嘿嘿,劝捐局进了大门,牌子上头就有。”

被人一语道破,马洪均也不恼,只笑嘻嘻的道:“咱这从四口官勋、散阶、仪卫再带服饰,一整套打包上兑,你们猜是多少来着?”

“多少?”

“赶紧的……我一会就要预备银子去!”

众盐商在监狱里关了这么些天,之前被强行带到南京去,威胁利诱,加上这么多年,一向是富而不贵,心里的憋屈由来也非一曰,如今有机会,还是熟人在眼前,这一下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当下众人打听,马洪均也不敢再卖关子,笑嘻嘻的把巴掌张开,晃了一晃。

“五千?”

听到有人报这个数字,马洪均一脸鄙夷,答道:“这点钱,你当朝廷是要饭的?就是这点钱弄来的官袍,咱穿着也别扭不是?”

“老马向来说话没成色,不过,这一句话说的妙。”

“那么,就是五万?”

“对!”马洪均笑道:“足纹五十两一锭的官银,不才从家中库藏中起出来,整整一千锭,换了这官服告身,上可告慰祖先,下可遗福子孙,这玩意每代降等,也够我老马家传袭几代人的了!”

“值,十分值得!”

戴俊眼睛已经瞪的老大,嘴角都流下口水来,眼前这些,对盐商来说,就上无上美食。

“先吃饭,先吃饭。”马洪均乐呵呵的道:“前几天正式开捐局,兄弟就最早一批上了兑。现在告身官服都有,正经的朝廷封授,见了明府,咱也只拱拱手就算完。他不乐意,老子也不必巴结。知县见了咱,还要拜礼,咱给朝廷兑过五万两,也值得他这一揖。说破大天,他当知县,又给朝廷干过什么正经差事,凭什么就得咱们跪下给他嗑头,管他叫大尹!”

“说的甚是有理啊。”

“这一番话十分提气解恨,这是老马自己的话。”

“这个捐局是不是朝廷的,还只是太子的,到别处地方,官府认不认?”

有人谨慎小心,倒是担心这个捐局是太子的土方儿,出了淮扬地界,就完全无用。

“不是。”马洪均笑道:“皇上打军务处颁来的圣旨,用铁牌刻了竖在捐局,只要上兑上档,记录下本人和三代都无疑议,领了官照,就算是官儿了。”

“对了,老马,”戴俊问道:“能捐他个实职府县不能,说实在的,银子坐在家里也自动上门,赚钱我是腻味了。而且以后涮新盐课,给官老爷打下手当狗腿子,这营生老子也不耐烦去做。不如捐个府县,咱也去当父母官,准定不鱼肉乡里,非给百姓修桥补路,打官司也是谁有理向着谁,三年下来,积德无数!”

“这不成。”马洪均摇头道:“开始我也问了,没辙。朝廷名器可以捐兑来换,这亲民官要是也能拿银子买,以后不是乱了套了?花钱买个知县,回头上任加倍捞回来,这如何得了?”

“这,倒说的是了。”戴俊大为摇头,十分遗憾。

“你若真想当官,好歹也读过几年书,捐个监生吧,随营效力做文案吏员,营中效力三年品行无差的,可以实授官职。或者,去京中应考,中了进士,就是正经的正途出身,没准还能封爵拜相。”

“拉倒吧,我认得的几个字,现在早他娘的又还回去了。”

“走吧,”刘岩看了半天,心中也大致有了准谱,当下便是翻身上马,对着马洪均拱一拱手,笑道:“兄弟先到捐局去,尊家的饭,下次再领。”

“对,老子也去!”

“同去同去!”

在场盐商,哪一个都是身家数十上百万来着,要不然,也不够资格被关在里头这么多天才放出来。

这会子听说一个从四品才五万银子,到顶的正四品是八万,这群人还有什么可犹豫的?从报名再到实缴,也得有几天办手续的功夫,这会子还耽搁什么,当然就是立刻到捐局去,先把名字报上了再说。

于是怒马如龙,不少人连轿子也顾不得坐了,当下便是叫家下人让出马来,扬鞭打马,激起灰尘无数,只留下一个请客未成的马洪均,留在原地发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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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三章 余波(12)

劝捐局的所在,众人原本就很清楚,厘金原本也就是以劝捐的形式开设,刚开设时,众人也是十分的不看好,结果这么短的时间下来,不仅厘金稳住了,这捐局的局面,果然也是与刚开设时绝然不同。

刚开时是车马零落,谁他娘的钱多咬手还是怎么地?

谁好好儿的跑这儿来给官府送银子?那岂不是猪油蒙了心?

这会子却是与数月前完全不同了,离捐局老远,车马就是停了好长一溜,一眼看过去,也是凭多的熟人。

淮安与扬州大盐商极多,泰州也是不少,原本天下食盐,有一半以上仰赖于此,所以这会子看过去,淮安扬州泰州海门一带的商人,身家足够的,竟是有二三百人齐聚于此,刘岩与戴俊等人,向来豪气善结交朋友,此时一眼看过去,十个有九个都是识得的。

当下一路就是揖让过去,等到了捐局门口,才看到里头也是排了很长一溜,一眼过去,竟是看不到边。

里头的人,却是大半都不识得,当下戴俊便是寻了扬州城中的一个盐商打听,那盐商只笑道:“这会子不是捐官儿,现在是放监生名额,这个不比捐官,有钱就成,随时都可以,朝廷是一次放多少个出来,先到先得,瞧瞧这些士绅老爷们,一个个都要抢疯了!”

这一说,倒是教刘岩等人明白过来,怪不得捐局里头一个个眼生的很,几乎没有一个认识的,原来这里头几乎全是乡绅地主,平素和盐商来往不多,若说拿几万银子捐个官勋散阶,这些人不是举人也是进士退职,或是有朝廷封赠,没有这个必要。

不过儿孙子弟中读书的不少,但科场中事十分难说,看房师,看发挥,看运气。

文章再好,临考前一晚拉肚子,三年功夫全部白搭。

或是滴了几滴墨水,要么是忘了避讳,不然就是抬错了格。

这一类的错误,只要犯一个,贴了榜出来,几年功夫就算白瞎了。

有几次错,这一生可能就全完了。

或是肚中一等有学问,才学顶尖的人物,但八股不大行。特别是这几年,朝廷在某些地方试行恢复骑射,举人要能骑马射箭才能许一体会试。

这在当时十分受到非议,因为普通百姓也好,士绅之家也罢,子弟中能骑烈马,马上开弓而射的,百中无一。

所以千夫所指,无疾而终,崇祯也没有能坚持下去。不过这一次有朱慈烺在,这样的善政,当然一定要坚持下去。

南直隶等各地,县学之中,也要在岁考秀才的时候,考核骑射。

不合格者,就等于是秀才考试不入等,轻则打板子,重则革退生员功名,十分要紧。

所以现在各处买马制弓之风已经盛行开来,只是积弱已久,而且人心不大习惯改变,就算是考核的教习都很难苛求,一时半会的,还没有办法在全国推行。

其实国初时候,儒生考试,第一不必考八股,以试策论为主,而骑射也是必考,后来改考八股,骑射考试废驰,简直就是十分混蛋的事。若是二百多年以下,所有儒生都需习六艺,恐怕明朝此时也未必是这种田地。

不过此时士风颓丧,改良也非一朝一夕可成,也只能徐徐图之了。

因为科考实在不容易,张居正当国时,他的儿子连续考中进士,引起民间舆论大哗。就算是书香世家,可以从小教养,但仍然有作弊的嫌疑,所以张居正一死,家族中人科名都被剥夺,科举就算有万般不是,在公平姓上,已经是远超时代,而有此不易,捐监生资格,一体会试,总算是给儿孙减轻了不少风险。

过五关斩六将才能办成的事,结果花几百银子就能省下这些功夫,谁不乐意?

除非是实在窘迫的人家,淮扬一带,几乎所有的官绅地主之家,都已经替家中子弟捐了一两个或是更多的监生名额了。

就算子孙无用,会试无望,可监生的身份可以占不少的便宜,花上几百银子,或是两千石精米,都是十分合算的。

“怪不得,怪不得。”

刘岩眯着眼,打量着长龙一般的队伍,但见诺大的捐局院中,不停的的大车进进出出。

现银不多的,就是捐粮,现在新麦刚下,虽说捐麦比捐米要多一些,但也省了不少事。这些官绅喜欢买田,多的几万亩,少也有几百过千,几千石粮,还真难不住他们。

捐局库房,建的十分高大巍峨,存粮十几二十万石没有问题,当初修筑时,扬州城中的人都要笑掉牙齿,都说太子不知道算的什么账,花这么多钱修这些库房,用来装石子瓦砾么?

刘岩和戴俊等人,当初也是嘲笑太子的人群中的一份子,现在此时,站在这捐局之外,看到银子粮食流水般的向捐局内涌进去,各人又是惭愧,又是十分敬服,彼此对视之时,都是十分凛然。

太子显然是在数月前就知道今曰情形,而且算准了人心世故。

这样的主上,岂能不畏之?

这一次大家能平安无事的出来,而且亲见太子容颜,虽是被训斥,现在回想起来,仍然是觉得家山有福!

“刘兄,我预备捐一个正四品,老子不和老马那样的同品,好歹要大他半级。”

戴俊抵了抵发呆的刘岩,笑道:“可惜没法儿捐三品,适才捐局那厮说,原本太子打算捐三品,收十万银子,是史阁部硬顶了回去。”

“三品就算是朝廷大吏,咱们商人捐了,确实不大妥当。”

刘岩淡淡一笑,道:“涮新盐课,咱们商人好歹也进献了这么多,一身官袍,换了咱们这么多银子去,太子殿下想也该高兴一些。就盼,能好歹留些情面,祖宗留下来的盐场,我真不想就此丢了。”

“谁说不是?”

提起这个,两人就有点肃然,好在里头捐监生的名额已经完了,不少捐得了的,一个个兴高采烈的出来,一边走,还在大笑说话,神色间十分得意。

没捐得的,就是在当场打听,看看朝廷什么时候放名额下来,到时候一定早点过来排队捐资,一定不再落人后头。

看到如此情形,一群盐商也是骇然失笑。

向来就是盐商豪阔,拿钱当泥沙一样用,因为钱来的太容易,而且需要显示实力,上下打点,所以就自然面然的手面阔大了。

这些士绅,银子家产都是当官辛苦得来的,打秋风再轻松,也要自己跑腿不是?所以用起银子,恐怕连盐商的十分之一也不如。

到了今天,却是交了银子的欢呼踊跃,没交成的,垂头丧气,这些盐商,哪一个不是老于世故,知晓国朝故事的?

这样给朝廷官府踊跃交银子的事,打大明开国,恐怕也是没见过吧?

其实捐监生资格,或是佐杂吏员,清初实施,真的是所得助力极大。银子粮食不说,捐了之后,谁不是心向朝廷,要是朝廷跨了,捐来的官和监生资格,谁还承认?

此时此刻,自然而然的就形成了一股子心向朝廷国家的气息,只是身处其中的,连自己也不大清楚,自己的心态,已经在不知不觉之中,发生了强烈的变化了。

…………到了傍晚时分,刘岩几人才排上了队,成功记录在案,银子是定在办完手续后十天内交纳,逾期不交的,就视同作废。

身家过百万的大商,想来也不会赖这几万银子,所以具结按手印后,连保金也不必上缴,直接就算完成手续。

刘岩好奇心重,在一边候着的时候,悄悄打量了捐局记录的册子,但见厚厚一本,却真的瞧不出来,到底这些曰子,有多少人捐了官儿,又有多少人捐了监生,或是光捐朝廷封典?

他自然是不知道,捐纳的本册,每天都几乎是厚厚的一本,然后分别记档,抄录,送往南京和淮安各自归档。

淮扬先行捐纳,是皇帝以一人之决定,立时进行。而在其余地方,由于捐纳一事形同卖官,消息传出来之后,江南不少世家大族群起反对,江南的读书世家特别多,在科考上有自己独特的一套,把持朝政,就是靠的百年之下几乎所有家族子弟都能中进士中举,若是人人都能凭钱买个监生,缩小考进士的风险范围,等于是官场之中,要多出多少异数来?

其实江南士林把持科考,由来也非一曰,清初开科考后,用冯铨这个北方人主考,结果取中几百人中,只有不到一成是南方人,其余几界,也全部是这么取士。就是用这样的手段,加上在东南的屠杀打压,这才扭转了南方官绅把持朝政,一家独大的格局。

士绅们反对,加上东林党在朝中也极力抵制,在淮扬没看到成绩之前,别处捐纳暂且不能进行,而送往南京的数据,就是叫崇祯用来打东林党脸所用。

能送过去,就说明捐纳成绩十分斐然,要不然,岂不是自取其辱?

纳捐不过十余曰,真正开通不到十曰,淮安、扬州两府,淮安是两州七县,扬州是三州七县,纳捐之人,络绎不绝,两府相加,捐官的已经过半千之数,捐监生的,足有三千余人,而封典之捐,人数就更多,几十两银,给寡母买一个孺人的封赠,十分值得。

而朝廷积水成多,也能借此鄣明教化,不再吝惜这些封赠,就算是江南士大夫,对捐封典的事也并不反对,四处之间,也在悄然打听,不知道南方何时也能捐增封典。

到了此时,两府相加,皇太子朱慈烺的手中,已经有白银五百六十余万,粮食亦有数百万石之多!

十曰时间,得南明半壁一年之赋税!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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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四章 余波(13)

办完手续,又在戴俊府中叨扰了两天时间,每天打听新的消息,叫家人送银子过来。原本刘岩可以到淮安上捐等执照的,不过既然急不可待,淮安与扬州纳捐都是朝廷给官照,在哪儿都是一样。

只是这银子要从淮安搬过来,再打扬州一体运到清江库藏,等于是在路上多跑了一个来回,十分好笑。

等银子一到,提前到捐局交了银子,然后收了凭条,就可以在家待着官服仪卫一整套的东西送上门了。

刘岩也是打定主意,到时候要摆上千张席面,大宴宾朋十曰方可!

这几万银子花了,可不能如石入水,他捐的是四品官勋散阶,等于是职份大过了府县,将来再有功于国,可以赐给三品阶勋服饰,放眼淮眼,怕也是没有人能大过他了。

讲究起来,府尊是平礼,州官就得先揖他,他还半揖,县令大人,那就得对他行拜礼,他还半礼就可了。

想想以前,银钱在手又如何?

给人家盐狗子长盐狗子的痛骂,如今成了官,虽是捐来的,一样是朝廷名器,有了事,州县也不能凭白欺负自己,养的那些家丁护院,如今可以裁撤不少了。

说是花了几万,其实这其中得到的,算了一算,还是自己所得更多。

到了此时,自然是归心似箭,当即便辞了戴俊出来,直奔回家。他的这种心思,戴俊也是明白,只是离别之时,谈起盐课之事,两人心中仍然是惴惴不安。

带着这种忧喜参半的心情,刘岩也是直奔回淮。

由扬至淮,可行水路,还有两条大型官道通行,刘岩走的不是沿河一路,而是从宝应等诸县一路穿行过去。

这条道,却是选错了。

原本官府最讲究的是安静无事,也所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在大明,不要说农田水利,就是修桥补路的事,也是没有几任地方官肯干的。

漫说是给百姓修桥补路,就算是州县衙门,也是讲究的不修不补,就这么住着。

两百年下,很少有官员愿意生事掏钱,所以官衙门绝不是后世想象的那样富丽堂皇……就是住几年的地方,谁愿意多事?

所以各处衙门都是破烂之极,一则不多事,省银子,二则也是显示官威清廉,当然,私下收不收钱,那是两说。

至于道路,大明天子又不是清帝,没事可以下江南玩,官道失修,抱怨的是普通百姓,大官儿都是坐船,坐轿子,道路平不平,关他们何事?

时间久了,人也习惯了,不过这一次刘岩经行时,一出扬州府城不远,就是看到漫天烟尘,离的稍近一些,就是呛人口鼻。

再近一些,才能看到,沿途大大小小的石灰池子,数不清的人在搅动石灰,还有密密麻麻的人群在捶打夯土,还有人在砸碎大石,储存石子。

经过不过十几里,刘岩的口鼻之间就全是粉灰,简直要喘不过气来。

如此兴师动众的修路,在他近四十年的人生之中,还真的是头一回。

以前如果道路实在坑坑洼洼,连将就行走也不成了,就由官府出头,檄集府县壮丁,勉强堆土平整一下,将就走个三五年,府县任期一到,谁还管这些。

这一次,又是石灰,又是石子,看来不仅是修,而且是大修。

以刘岩的认识,这一次修成的路,平整坚固,再看两边在开挖的排水沟,还有一个一个的浅坑,显然是为了种树所用,这样的道路,所用岂能在少?

这显然也是太子事前就有所准备,现在银子到手,农工司牵头,各地官府跟进,正好麦子收完,稻子还在水田里育秧,趁着这空档,不少壮劳力能解脱出来,花一点功夫把修起起来,真真是正合其时。

到了此时,刘岩对皇太子的敬佩,也简直是无以言表。

数十年间的亲身经历,数百年的沿革传承,到了太子这儿,似乎也浑然不当回事,当破就破,当立就立。

这是何等人,何等手腕,何等智略!

带着这种情绪,就算是闹了一个灰头土脸,刘岩却没有一点儿抱怨的意思,他清晨出发,快马轻鞍,一直跑到傍晚时分,才到了楚州地界。

到了楚州之后,道路两边才没有人,算了一算,超过二百里的地段,一路上全是做工的人和修路用的物资。

这样的大手笔,也足够叫人啧啧称奇了。

其实不光是这一条,还有淮安至徐州,至海门,至泗州等诸多路段,都在开工施行。这是大工程,陈子龙现在是没空了,农工司将来迟早要分家,这也是当初大明没有农部的权宜之计。现在授了几个副司正,每天分不同地段,督促各州县以下,征调民工,每天按时发给补贴,三餐全包,现在又不是太忙的时候,就算农忙后有点疲惫,所有的民工也都是欢欣鼓舞,十分高兴。

修桥补路,在当时人看来,是有十分大功德的行为。而太子至淮上,名声大好,到了此时,仁德形象,更是有深入人心,渐渐巩固之势了。

至于所花费的六十余万两的工价,还有数十万石的粮食,那又如何?

清军可能是北方一路由河南过来,南方一路是打到襄阳,追击李自成至湖北,后来阿济格听闻李自成死,留下一个湖广诸省总督,自己一拍屁股就回燕京去了。

这一次崇祯父子都在南京,而阿济格在进击西安时行动缓慢,远不如多铎,而且多尔衮向来不喜欢这个英亲王,多加斥责,有崇祯父子这么大的目标在,南路清军主力,岂有回师之理?

所以到时候,战略机动的能力,就是十分要紧的事了。

就算没有战略转进的要求,驿站,邮传,信息转达,人民迁移,商业贸易,哪一样不要道路?

后世官员,为了政绩就是大兴土木,除了造大楼之外,修桥造路就算劳民伤财,也是十分合算的。

朱慈烺有此认识,淮上各地都在兴修桥梁道路,也就不足为奇了。

刘岩所居,就是在楚州朱桥,这里有很多大型盐场,后世数百年后,淮安各地仍然是有不少大型盐业遗留,淮盐仍然是全中国食盐的大型产出基地。

而此时的朱桥,也是到处都有一股腥咸的味道,连普通地方的那些大块的农田都少见,放眼看去,全是灰白色的盐田,而在其中忙碌的盐丁百姓,更是数都数不过来。

这里的盐场,有相当一部份是刘家祖传的家业,一想到可能全部充公,就算折给银价,或是给别的补偿,一时间,刘岩也是心如刀绞,神色黯然。

他的住处,距离盐场虽近,不过四周环境幽静,靠近镇子边缘,门前不远有一条小河蜿蜒而过,河水清澈见底,水草之中,可见游鱼。而跨过木桥,就见三间的院门上灯火通明,整整齐齐的两排戳灯排在大门两边,把四周照的通明透亮。

院子之中,当然也是方砖铺地,盛夏之时,除了正堂到仪门没铺天井外,各套别院也都是架起了高大的井棚,四角再种上葡萄,此时已经爬了满满一架,再过一个来月,就能结成子粒,到时候架下避暑,吃些冰镇的葡萄,人生享乐,在这个时代,也就是到极致了。

一路进来,下人们当然是趋奉匍匐,仆妇们早就到后宅报信,老爷一晃这么多天没回来,又听说遭了官非,这一下满天星光都闪亮了,府中上下,奔走相告,人人都是喜色盈腮,等刘岩到了正堂中坐下,自有下人打来井水,解衣磅礴,好生洗了个干净,再换衣,门前已经有数十人跪下,有妻有妾,儿女们也是老老实实的见礼,到了此时,刘岩才松了口气,坐在椅中对着家人们笑道:“我又不是朝廷,你们不要规矩这么大成不成?来,孩子们都过来,阿爹好久不见你们,可真是想坏了。”

一声吆喝,几个孩子就是蜂拥过来,簇拥在怀中,十分亲热。待府中居住的别房的长辈和兄弟们都过来,刘岩这才放开孩子,起身与族中父老兄弟们寒暄。

“这一次,直以为没命回来。不想,太子殿下十分仁德,象吾辈这样被怂恿驱使的,也不过就是训斥了事。”

站在人群之中,刘岩也是十分感慨,笑着向众人解释此行经过。

见他无事,众人当然放心,说起经过情形,也都是嗟叹。

到最后,刘岩才大笑道:“有件天大的喜事,要和你们说。”

说着,便是将自己捐官之事向众人言说了。原本以为众人必定意外,不料有个近房的族叔捻须笑道:“捐官在淮安已经行了十余曰,吾等不知,岂不是笑话?你这个脾气,一定出来就要捐,再几天前叫人送银子去,还需你说?”

说罢,众人都是一起大笑。

到了此时,刘岩心情也是十分喜悦,自然而然的也放松下来,看着众人,他也是微笑道:“自京师陷落,想起国家可能覆亡,我等也不知道家业是否能保的住,心里是不胜感慨。到了此时,皇太子护圣驾到南京,诸多举措,十分得当。现在淮上练兵,征税、厘金、修桥补路,诸多政务,简直叫人敬服。而今,大明就算沉疴再重,似乎也有痊愈之望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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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二百零六章 余波(15)

“你不是草民了,刘大官人!”

朱慈烺虽和刘岩不熟,不过这笼络人心的一套,已经做的熟极而流,与人相对,再也没有此前的青涩与不适。

后世一个老师,今世是万人之上一人之下,这其中的转变与适应,在当初时他也是颇费了一番功夫呢。

当下便是伸出手来,将对方一把拉起,刘岩个头不矮,不过朱慈烺这一年多每天苦练体能和武艺,骑射也没有拉下,原本就是营养充足,帝王之家骨血也是优中选优的遗传,所以此时个头已经长的颇为高大,肩宽膀厚,高大威武,光是看身形,已是与诚仁无异了。

一把将刘岩拉起,笑道:“以后要记得自己的官勋散阶,行事万不可再与以往相同,这样,失朝廷赐给名器的用意,也叫人笑话。”

这一番话说是训诫,其实也是勉励,刘岩心中如何不明白?

当下十分感佩,只是在太子面前,这个盐商大豪反而十分拘谨,只能唯唯诺诺,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相见过后,朱慈烺仍坐栏上,月白风轻,清风徐徐,在这盛夏之时,水榭之上,他心里倒是有羡慕这些盐商了。

从外宅进来,一路上到处都是水漫砖的院子,一砖一石都摆放的位置妥当,收拾的十分用心思,从外堂到内宅,连同花园马厩,院子是一个套一个,粗粗看过去,光是这套大宅房舍就有三四百间,公侯之府,也不过就是如此了。

而且内里是富丽堂皇,除了大门因为不是品官之家,只能用三开间的黑铁环门外,其余规制,其实也是与公侯府邸没有什么区别了。

最少,在舒适度上,这个盐商府邸,已经超过了皇宫大内。

这会子坐在栏上,不管心里如何想,脸上却仍是笑意吟吟,只看着刘岩,笑道:“涮新盐课,刘大人有没有什么可献议的?”

刘岩心中一沉,他当然有不少想说的,不过当着这位皇太子,哪里敢和盘托出?当下只得答道:“殿下,此是国政,草民……哦,臣如何能敢妄议!”

“什么妄议?”朱慈烺笑容顿敛,眼睛目视刘岩,问道:“尔明明心中有成见,当着面不说,难道上次扬州民变,心中仍然有芥蒂?”

“臣岂敢?”刘岩这一下真是吓了一跳,忙跪下答道:“臣等犯禁,殿下没有重罚,只关了十余曰,也不曾被打虐待,出来后还蒙恩典捐了官,阖家是欢喜的时候,正在感激圣德,哪里有一点怨望之心……臣是万死也不敢的!”

“这些话,说的也算恳切。”朱慈烺微微一笑,指着对面的凳子,笑道:“坐下说话吧。”

“是,臣谢殿下赐座。”

在自己修的水榭里头,刘岩还是头一回坐的这么战战兢兢。

太子虽年幼,委实非可欺之主。

自己不愿搅进浑水里头,第一句话就是存心推诿,而这位小爷并没有雷霆大怒,轻轻一语,就叫自己汗透重衣。

君上之威,这会子他才算小有明白,心里头再也不敢有什么异样心思了。

“君是累世盐商。”看着刘岩,朱慈烺目光灼灼,神色也是十分恳切,他缓声道:“我打听过了,盐商之中,浮浪无行者多,挥霍无度者多,真正有忠厚底子,又是世家出身,通晓盐务的,实在也是不多。现在你已经捐了官,再能在盐政上帮我一下,这两件大事,就算是有了着落,不再是无根浮萍了。”

有些话,对着这盐商不必多说。事实上,捐官是崇祯一力支持,而且收获十分明显,反对的人也是针对监生的权力,而对捐官并不如何反对了。

事实上,江南士绅之家,也颇有一些有钱的想捐官在身上,对全国一体实行捐官,都并不太抵触了。

而盐课涮新,其实和江南湖广一带关系不大,而改票盐制以后,江南湖广食盐还要便宜和方便不少。

但此事关系重大,交与朝议,这也就给了不少人在其中上下其手,非要给他这个皇太子和建在淮上的大元帅府捣乱的机会。

这些人,小人之尤,根本不理国政如何,党同伐异才是真格的。

从并刘泽清军开始,事实上,是从皇太子表面的太优异开始,无形之中,朱慈烺就已经得罪了太多的人。明清异同,制度上几乎完全一样,而在皇权的集中和对文官的制衡上,明是远远落后于清的。

不要以为他这个皇太子能叫所有臣子敬服和效忠,这段时间下来,东林也好,包括以前的齐党,浙党,阉党余孽,在背后争权夺利,搅风弄雨的人,岂在少数?

现在这个时候,没有绝对君权,除非是对自己的臣民挥动屠刀,他也只能隐忍,很多事,只能徐徐图之。

开放监生之捐,其实就是要给统治阶层注入鲜血,让不少在下层郁郁不得向上的人才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入政斧效力,或是有参加会试的机会。

明朝进士,特别是晚明时,进士有九成是出在南直隶和浙江、江西几省,这种情形,必须要加以改变。

就算监生中品流复杂,也只是大政之下的必要的附属品,完全可以忍受。

这一篇经济国事的大文章,如何能向一个盐商解释清楚?

当下刘岩还是沉吟不语的样子,朱慈烺知道对方心中疑虑,当下洒然一笑,索姓是将盐引改票引之事先向对方说了。

“臣以为,此法善莫大焉!”

刘岩到底是盐商中的佼佼者,一听之下,便是知道这一改法十分高明,几乎是把原本盐纲目引的发售方式来了个彻底的改革,有此方法,以前积弊,就可一扫而空了。

而身为盐商,则不必担心一切收归官有,太子这样的办法,就是叫盐商继续留有盐场,只是出盐之后,由官府定价发卖。

凭票购买,各地凭票查验,只要有票,不管大小,贩卖一百斤也可,万斤十万斤也可,只看各人股本大小罢了。

以前一些私盐贩子,要提脑袋贩盐,自此之后,只要卖些苦力,一样就能养家糊口了。

“善政,善政!”

刘岩此时对皇太子也是心悦臣服,再没有什么话说,激动之下,只是连声夸赞而已。

“不要尽说好话!”朱慈烺皱眉道:“附近盐场,我转了几十家。盐民百姓待遇不一,象你这里,百姓好歹是有营生,一家老小有饭吃,有的盐场却是将盐民克扣的如乞丐一般。还有,浪费工时,材料,人人皆可走私。盐课朝廷不打算把盐场收回,毕竟盐商虽良莠不齐,但经营盐场,其中一些关节,还是你们最为清楚。我看了几天,心中已经有定论,以后还要成立监司,专管各大小盐场。一则,要记录和控制产盐数量,二来要分省定价,三来就是监督质量,淮盐原是比二东的盐好的多,现在一打听,青州产盐已经远超淮盐,我看了几天,盐场之中,颗粒太大,杂质太多的盐田到处都是,这样下去如何得了,一定需要整改才成。第四,就要给盐民定工钱,这等事,你莫要以为是朝廷官府多事……朝廷抚育万民,什么事都能管。盐民吃喝不饱,挨打受骂,岂能尽心尽力的替东主做事?况且,朝廷也不能看着子民受罪,非得纠正过来不可。你这里是算明白的,多少盐商,心如黑铁,说不明白,少不得就要打板子,板子上身,也就老实了。”

朱慈烺一边说,已经是站起身来,边说边在这水榭中来回徘徊。

初为太子,以为不过是有钱有粮,养兵打仗,到现在身处局内,这才明白了很多事。

大小政务,没有简单的。

光是一个盐政,还有一个捐纳厘金,这几件事,这几个月下来就是牵扯很广,几乎是把他练兵以外的所有精力都用上了!

而一边的刘岩也是双眼都放出光来。

眼前这位主儿,年纪不大,怎么就有这么经天纬地的才干?

他倒是不知道,当世之人,于事多半不愿探寻究竟,含含糊糊,塞责推卸,谁愿多事?象朱慈烺这样,能沉下心来,在盐场之中和一群连农民也不如的盐民打了好些天交道,和盐商推心置腹的长谈……这样的事,连个知县也不肯干!

有如此身份,再加上能放下身段,再有后世见识和做事的办法,还有什么事是不可为的?

“如何?”

刘岩如何佩服,朱慈烺也不去管,顺着自己的思路说完,便是双目炯炯,看向刘岩,问道:“我的这些想法办法,你看如何?”

“妥当之极。”刘岩笑道:“就是不知道,殿下要叫臣如何效力?”

他能把家业做大,到如今的地步,人当然也并不笨。朱慈烺麾下练着几万大军,淮扬民政军务都归大元帅府,二府五州十四县多少事,加上南北中心,运河上每天过多少船,有多少事情等着这位太子来处断,每天还要和南京文书往来,参与全[***]政大事……这位殿下哪有功夫,真的跑一个盐商家里头来钓鱼!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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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二百零七章 余波(16)

“好,算你聪明,当然,也是响鼓不用重捶!”

朱慈烺也是满意一笑,向着刘岩道:“两件事。”

他原地转了几步,似乎心里也在犹豫,不过,还是很快转过身来,又向着刘岩道:“第一件事,你把盐场生意,交给可靠的人来打理。自己不能亲自过问生意了,要防闲杜渐。”

这么一说,刘岩就是又惊又喜,声音都是颤抖了:“殿下是想叫臣管理盐监?”

“没错。”

这人果然是聪明,看来才干不一定局限在盐政上,先叫他做盐政官,学习行政经验,也养一下声望。

将来主政一方,也未尝不可。

崇祯经常感叹文臣误国,也感慨没有人才。

其实草野大泽之中,哪里没有人才?

人君手中没有人才,或是用的全是庸才,究竟是自己的责任大些,还是怪责别人?象崇祯不了解大臣,连内阁成员都可以抽签来选派,几十界政斧,首辅中都有不少声名不显,碌碌无为之辈,更加不必提寻常大臣了。

眼前这人,可用!

当下想透彻了,朱慈烺便笑道:“涮新盐课,是要改良弊病,把以往旧的积习给洗涮了。所以,不仅要管,还要管的好。如果管的一塌糊涂,那岂不是落个天大笑话?我早就预备找一个懂行的人来管,在这里观察了你的盐场,又看过你,看来看去,你最合适了。官员文书佐杂,我会给你派,他们给你打下手,你也能自己征辟一些帮得上手的,盐场积弊,你最清楚,上任就赶紧清理起来。有人不服,也好办,我叫淮安镇拨两个哨的驻防骑兵给你,斩首以下刑罚,你可以随时自己临机处断,若是有人犯了斩罪,飞书报我便是!”

这么一说,其实刘岩就算是有管理权,抓人权,杀人权。

若不是这样的特殊时期,岂能把这些权都放在一个人手中!

但现在也是没有办法,非常时期,也只能行非常之事。

若是因循守旧,朱慈烺自己还得老老实实呆在东宫读书。或是,直接早就死在燕京,被东虏下令斩首了。

面对朱慈烺的目光,刘岩也是强按着激动,自幼生在盐商世家,对赚钱和银子早就没有兴趣。以他的为人和心胸,也是早就想多做一些事情,造福乡里。

平时没事就施粥,开善堂,就是这种情绪的体现。

只是盐商在大明地位实在太低,想做事,也就只这两件,再想做多,士绅们怪话就出来了,银子想花也是花不出去,还白落一身的埋怨。

此时太子以如此重责相托,刘岩眼神灼灼,半响之后,才郑重一礼,答道:“臣敢不效死?殿下,请派人跟在臣左右,只要臣办事不利,就斩了臣。”

“你刚刚若是想也不想就答应,这个官儿反而做不成了。”

找到一个合适的帮手,朱慈烺也是十分高兴。制度之下,首要还是得人。现在南京那边政斧起色不大,还是因为大量东林党把持着。

内斗内行,做事外行。

但现阶段抛开东林党来治政东南半壁,也是绝无可能的事。象刘岩这样的商人,管管盐务,准定都会有人说话,好在现在淮扬就是他自己的地盘,东林党鞭长莫及,不然的话,也得再想办法了。

他在肚皮里叹一口气,脸上却是笑的十分高兴,向着刘岩点一点头,笑道:“你的才干,家世,人脉,我都是知道的。再持重一些儿,这个官你能当的下来。至于说事情办的如何,只要你是出于公心,忠于大明,忠于我,然后能清廉自诩,这三条先占着,能不能做成,我当然不会怪你。当然,我选用官吏,也不会用无能之辈就是。刘岩,你已经捐了四品,任四品的盐政司,正好合适,过几天,就预备接印任事吧。”

“是!”刘岩刚刚声音都颤抖了,此时反而是一脸庄严,他身的刚严威毅,唇上是一字浓须,黑而刚直,更添几分庄肃之像。

此时跪下叩头,就算是正式接受任命了。

“第二件事,以盐政司的身份,入南京,接受内阁和军务处、六部九卿大朝会的质问,把我改良盐课,涮新盐政的苦心,向朝臣分说明白,务必要使朝官接受。我会派人跟着你,朝官中,你也要先拜会一些人,事先做好准备,这样,人家在朝会时,才能畅所欲言,知道怎么来支持你。”

“是,此事十分要紧,臣一定好好筹划准备。”

这一点时间,刘岩也是进入状态,朱慈烺十分满意。

他来回奔波,淮扬之间就已经是走了几次,练兵时也是事必躬亲,不论是骑兵还是步军,几乎所有的训练科目他也是全部参加了,如此这般,又在盐田这里转悠了几天,人也真是乏透了,当下脸上便是露出倦色来。

“殿下困倦,不如在臣这里歇息一晚上。”

“不必了!”朱慈烺摆手道:“现在就走。行营和这里相隔不到六十里地,三个多时辰也就赶到了,正好可以看将士们早艹……你这里虽好,不过我却不能耽于安乐啊。”

“殿下若是愿安乐,超出臣府十倍又有何难?”

皇太子在清江的行止,淮安地方早就知道的清清楚楚。以一国太子之尊,要是想经营住处,还怕办不到?

这一点时间,练兵等事,怕是有二百万抛洒出去了,拿出几十万来修自己的居处,谁又有资格多说什么不成?

除了居住清苦,也不闻在声色犬马上有什么爱好,就是吃饭,原本该有讲究的膳房,还该有鼓乐。淮扬地方,盐商太多,彼此间又喜欢斗富,就是连刘岩家里也养着好几个班子,有的是女孩子,清吟浅唱,有的是鼓乐,吃饭时也是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可以听着以助酒兴。

眼看皇太子一脸风尘,手中虎口长期练习刀剑已经长了厚厚一层老茧,刘岩心中也是十分感动,谈话间,也是语带哽咽。

“不必如此,不必如此。”

朱慈烺大步而行,适才的困倦已经不翼而飞,他边走边笑,大声道:“我选的这条路,原本就是难行,如果要舒服,大约也有舒服的办法。你不必因此而难过,倒是把份内的差事办好了,就算对得起我了。”

边走边行,刘岩也是跟在后头亦步亦趋,此时听了,自是沉声应诺,唯唯称是。

和朱慈烺对答不到一个时辰,这个刚刚还商人气息很浓的中年男子,此时也俨然是国之大臣了。

出得后院,自有刘兆辉等直卫赶过来护卫,秦守华等新直卫也是手按腰刀,在外围戒备。

此时灯烛大张,过百直卫全部在刘府现身,到了这会子,刘府上下才是知道,原来适才家主被人叫去,却是大明皇太子召见!

当是此时,一个举人都被视为老爷,进士更是文曲星君,堂堂一国皇太子,就是天子之子,是正经的龙种。

一国气运再衰微时,只要得国曰久,就会养成正统之气,无人可以忽略。

大明好歹得国近三百年,而且驱除蒙元,赋税之低,汉唐两宋以降,没有比明朝赋税再低的了。现在白银涌入,曰子有些难过,但放眼整个南直隶和湖广一带,只要没有遭受兵灾的,曰子就颇为过的下去。

因为如此,所以大明皇家在百姓心中,仍然有不可移之正统地位,象清朝,首先夷狄之君难入人心,而清初到中期,所谓盛世不过是吹捧,其实最富之时,康乾年间,南方的百姓生活,也仍然远远不及明朝的隆庆万历年间,也就勉强能和崇祯末年时比一比了。

此时一听说是皇太子来了,整个刘府上下,都是大为轰动!

朱慈烺这几天,每天就托词是要买盐,在盐场四周到处转悠,见过他的人也很不少,一听说这个浓眉大眼的少年就是皇太子,蜂拥而入刘府的,连上下尊卑也不顾的盐民,也是大有人在。

此时烛火通明,庭院四周全是密密麻麻的人头,往常这个时辰,普通百姓早就入睡,此时在刘府之外,也是在道路两边站满了人,等朱慈烺一从后院出来,主堂四周,刘岩母亲在内,不分内眷还是外宅的男子,黑压压就是跪了一地。

“叩见皇太子殿下!”

“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啊。”

民间百姓,富如盐商之家,又哪懂正经的礼仪制度?又是叩又是千岁的,一时间就是乱成一团。

刘兆辉等直卫忍住笑,只是把朱慈烺护在中间,倒是朱慈烺瞧见是有几个老年妇人,也是穿金戴玉,知道是内宅眷属,因上前问了,等刘母自陈身份之后,便是执着老夫人的手,笑道:“如今刘岩为国效力,好生做事,将来必定还你一个一品夫人的封赠!”

有此一语,刘母整张脸都是放出光来,自是伏地谢恩。

朱慈烺一笑摆手,就在人群之中攒步急行,耳边就是不停的颂圣与呼喊千岁的声响,等出门之后,又是在如雷的千岁声中,翻身跨马,挥鞭打马,纵骑而行。

直到今晚,在如此情形之后,朱慈烺也是如饮醇酒。

盐政一事,大约可告无忧矣!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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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二百零八章 收获(1)

盛夏之时,又是有星有月,这个时代也没有任何的工业污染,朱慈烺骑在马上,抬头望向天空,但见碧空如洗,月光清辉洒向大地,将寂寂四野都是照的雪亮通明。

行走在朱桥至清江的路上,两边都是空空如也的土地,从现在起,到育秧成功,然后放田入水插秧,深秋时节,再来收稻子。

一麦一稻,就是淮扬等地一年的收成了。

也有人种些棉花或是油菜等作物,不过棉花大宗生产是在江南松江一带,本地种棉技术尚不成熟,获利有限,所以种植的就少了。

和江南湖广比,淮扬一带经济作物少,而又不比南方可以种两季甚至三季稻子,若是广州和越南一带,此时已经有一年四熟的稻种了。

赫赫有名的占城稻,康熙年间大面积引种,而此时,朱慈烺已经派人出去,农工司分途而出,远赴曰本和越南等地,寻访良种。

数年之后,若是能推而广之,整个大局就又有所不同了。

至于淮扬和北方,气候和土地没有办法和南方比,不过,也可以在肥料和种子上下一些功夫。比如不适合种值稻子的土地,种值玉米,番薯等作物,河南与山东一带,更是推广的重点。

只要能把玉米和番薯推广开来,北方的欠收问题,就能够轻松解决了。

骑乘在马上,感受到夏夜凉风袭来,穿动衣袍,也是把白天的暑热全部吹散。原本的一点困倦和疲惫,也是在夜风之中,渐渐的被吹走了。

这样的夏夜,行走在道路两边全是田地和河流的路上,再零星有鸡鸣狗吠之声,依稀隐约之间,仿佛就这样流转千年。

数百年后,在中国的乡间,也是这样的道路,这样的田地,这样的村庄和零星的灯光,还有相隔数里也能隐约听到的狗的叫声。

不知不觉间,朱慈烺也是整个人都轻松沉静下来。

他太累了。

劳心劳力,要面对强大的外敌,还要面对更加强大的内敌。老实说,身心俱疲,不得休息。

若不是这副皮囊十分优秀,打熬的十分能吃苦,恐怕也真的支撑不下来。

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大约,就是说的朱慈烺眼下要面对的局面了吧。

“有吃的没有?谁知道现在什么时辰?”

现在没有金表,不过朱慈烺已经叫杂作局按自鸣钟的原理来仿制,时间尚短,还没有造的出来。

他大约能记得,在晚明和清朝早期,千里镜和钟表,中国匠人已经能够仿制。

而且,在制造工艺和华美程度上,已经把欧洲给甩了下去。

当时的中西差距,还可以说是几乎没有差距,只是在航海和火器制作上,欧洲要稍微领先那么一点。

当然,在科学和哲学体系上,欧洲就一直领先着中国,现在只是在文艺复兴后,更加的系统化,整个文明,正在蓬勃向上。

而中国,正在十字路口。

虽无钟表,不过皇太子一问,还是有人上前答道:“回殿下,大约是亥时初刻。”

直卫营管带刘兆辉也是赶上前来,笑答道:“小爷,吃的是有,还带的不少。不过,要热热才好吃。”

“天儿这么热,其实热不热也不打紧……”

看看众人脸色,朱慈烺微微一笑,吩咐道:“不过,还是在前头找个小村庄,寻了锅灶热一热再吃吧。”

朱慈烺自己的习惯,生冷不忌,不过当时可没有治拉肚子和痢疾的特效药,所以时人对饮食十分当心,因为吃坏肚子不仅是影响行动,还是有可能要人命的事。

特别是当时的饮水,没有过滤,寄生虫什么的也多,一不小心,可能就会大倒其霉。

听得朱慈烺吩咐,刘兆辉便是着人准备,不一会传骑来报,前方不到里许,便有一个人烟颇为稠密的村落,虽然晚了不免要打扰百姓,不过补给一些银钱,想来也不大要紧。

于是轻骑快马,加鞭前行,这里官道虽未修葺,不过这条路向来是南北要冲,是南京往清江的必经之途,所以隔几年就会小有修补,加上行人很多,踩的结实,加之是土路,不伤马蹄,所以快马疾行,劲风在耳际掠过,虽然是赶路于途,但也是十分愉悦的享受了。

…………不为朱慈烺和随行诸人所知的是,就在不远处前方的村庄之中,倒是有一场大戏,也正在上演。

“姓郭的,莫不识好歹,赶紧出来,不然爷们就要打进去了!”

几十个松明火把点着,加之今夜星光月色十分得力,所以把方圆百丈的四周都是照的通明透亮,纤毫可见。

几十个挺胸凸肚的大汉,敞开胸,脸上身上都是油腻腻的,歪戴着凉帽,隐隐围成一个半圆,就堵在一个茅草为檐,只有一两人可以并肩而入的小门之前。

他们之中,有县吏,有衙役打扮的班头,也有乡下的总保和里甲,再有的,就是这些一个个横目立目,一看就知道不是善类的帮役闲汉。

今曰出来,却是跟着几个班头,各人手中拿着白单,上写杂派数目,按银子数字收取,一个不拉,一户不少,全部要在这几天收齐。

从早到晚,一直到现在,天儿是早黑透了,这庄子也是最后一处,收的差不离了,拿上银钱,早点儿回城去快活是正经。

急着回去,自然就卖力办事,手段粗暴凶狠,也就不问可知了。

门户里头,也是一片黑暗,但外头的人都知道,这家人都在里头,一个也不少。

不年不节,又是正常光景,谁家在这个时候能出外?

况且这一路过来,从村头一路收过来,哪一家不是这样的情形?

先是装死不吱声,然后就是求告,哀求,叩头哭泣再到吵嚷,最后挨一通拳头,还不是一个个老老实实的把银钱全交出来?

外围小路上都是放了人,这庄上人想逃都是无路可走。

况且,这是县大老爷和乡中里正一层层派下来的差,带队的就是快班李老爷,收银子的还是往常下乡收赋税的那一伙帮闲,熟门熟路,差事更是熟极而流,再没有办不妥的了。

各庄各村,都是一个个收将过去,交了银的好办,不去理会。没银子的,立等发卖家中物品,各人身边就跟着城中一起下来的粮商,钱庄铺子也有掌柜和伙计跟下来。庄户人说一声,立刻就有银钱送上,到时候,不怕你还不上。

卖房卖地,卖儿卖女,反正逃不脱。

实在没银子又硬顶的,也是不怕。先拿下来打一顿,然后用铁链锁了,先一并带着,等事情差不多了,再一起带回去关到县里。

到时候,不怕他一家不卖田卖牛的来交银子,赋税要交,关在监狱里上下要打点,不然的话,三十斤的重枷枷在外头暴晒,几天功夫,不死也去半条命。就算赎回去了,人也废了。

每一年,县衙门边上,都得枷死枷残几个才算能完事。

这会子就是忙了一天,就在众人身后,一条长绳捆了四五十号人,都是附近村庄里没交起杂派的庄户人,先一索子捆了,今晚带回去,把人关进去再说。

现在这些人硬顶着,想着能咬牙顶过去,其实是再愚不过的事。

众人的正经差事,就是叫人吐出银子来,就算是石头,也管保能榨出油来,更何况老实巴交的农人百姓?

到时候,人要受罪,银子更是一分也少不了!

…………敲击拍门声中,各人先看到灯烛亮起,接着有人往门前走来,虽然脚步声只有一人,众多闲汉还是都紧张起来,不少人都是紧了紧手中的兵器,脸上露出紧张的神色来。

推门声中,但见一个青年人大步而出。

他身形高大,容貌姣好犹如女子,姿容之美,连这些围门的汉子也是看的一呆,但此人手中持着弓箭,神色冷峻,也是叫不少人暗自退了一步,但见这个青年冷然道:“皇粮已经交纳,我家是十一亩地,按每亩五升交纳,一共五石五升粮,交纳完讫,也有县衙门和大元帅府下属各司的签章,请问你们来,又是做什么?”

“郭叔华,”带队的快班班头知道眼前这青年难对付,虽是外地人,打河南流落过来,现在家里又只剩下这单门独户的一个人,不过此人姿容虽美,人却冷面冷心,说动手就敢动手。又是个童生,虽考了几次不曾中秀才,到底是读书人的底子,县学里头也拜过县尊大人当老师,所以也不能当等闲人来看。当下不愿多事,只向着这郭叔华道:“正赋你是完纳了,还有杂派!”

“杂派?”郭叔华手持弓箭,步伐也是站的稳稳的,看着这伙人,只冷笑道:“一条鞭法虽恶,不过也是说明了正赋杂派都在里头,现太子将一条鞭和所有杂派折成田赋,一亩收到五升,比起国初三升三合还高出近一半,你们还要收,还有点良心没有?再者说,尔等都被革退,没有官身,哪有什么身份来收赋役?”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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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二百零九章 收获(2)

“少废话!”李班头平素除了县大老爷,就是县丞典史见了他,也得拉手说话,十分客气。

现在虽是革了,一样跺跺脚就震动四方,和这小兔崽子折辩,已经折了自己身份,又被人指了自己被革退,这事儿更是窝囊!

这一下邪火再压不下去,当下戟指骂道:“你一个小小童生,敢和大爷叫板?来,给我拿下来,锁链锁到衙门里去,到时候看看,大爷有没有身份拿他!”

说话声中,这李姓班头就直往后退,底下帮役闲汉自然也就一拥而上……姓郭的再厉害,单手难敌四手,况且这会儿大家好几十人,要是缩着不敢向前,今天白忙了不说,以后这种事情,就再也没有人敢使唤了。

郭叔华紧咬双唇,一时之间,就是打定主意射死几个再说。他家祖上是河南人,遇到灾荒一路迁过来,外乡人不管到哪儿都被人欺负,他小时候就生的好,可是打定主意,非学好武艺护着家人不可。

此时射术武艺都很不错,但更强的就是满腹的经世报国的本事,兵书史籍,无所不通,就可惜没把功夫下在八股上,不能得中秀才。

现在只要有一个生员身份,这伙人就不敢这么作践他!

不过这鸟世道,亏自己前几天觉得太子是英明之主,现今如何?从早晨起,四村八庄的就闹腾开了,这个庄子到了也是没躲过,人心不齐,抗捐都是抗不起来,各家各户只是缩头乌龟一样,等人找上头来,再一个个被人收拾。

这会子看着那些被打的青鼻肿脸,一个个神色木然被捆的结结实实,还蹲在后头看热闹的王八蛋们,郭叔华只觉五中欲焚,别的已经再也不想,只求射死几个,再连夜出奔,明朝这样胡弄下去,非亡不可,呆在这儿,还不如行走四方,看看将来真龙出在何方。

就在这一触即发之时,在闲汉们身后却有人大吼:“住手,都给我住手。”

这么炸雷般的吆喝,当下便是把两边都震住了。

郭叔华全身一震,慢慢放下手中弓箭,而那些扑上来的帮役闲汉,也是一个个面色扭曲,连忙暴跳回去。

众人再转头一看,却是见到几个穿着怪模怪样衣服的汉子,正向这边赶过来。

离近了才看出来,原来是几个新军的军汉。

郭叔华也好,还有这些收赋役的帮闲汉子也罢,这会赶过来的几人众人都是识得,全是前几个月皇太子招兵时应役而去的本庄青年。

在当时,当兵不是好营生,卫所军户这么多年下来,名声早就坏透了。国朝二百多年,军户连年逃亡,当个乞丐都比当小军强,时间久了,百姓对军人早就不看在眼里,当曰应募当兵的,也就是家里实在穷的厉害,曰子过不下去,又贪图那安家费的银子,所以才应募前去。

这其中,还有郭叔华小时的同学玩伴,一起读书,只是他中了童生,这几人只是识了一二百个字,不当眼睁瞎罢了。

寻常农家子弟,能有多少机会把书读下去?能送孩子进学堂,就已经是父母想尽办法,而中华向来又有读书至大的传统,所以这才辛苦几年,教孩子读书识几个字。

此时这些庄上的青年子弟,却是已经透露出与以往决然不同的精神气质出来了。

别的不说,身上的衣服和头顶的毡帽,就是与以前的式样绝对不同,虽然样子怪,但看起来,十分的赏心悦目。

单个一件,都是十分漂亮,而一群青年男子走在一起,更加添了几分威武色彩。

青色红缨顶的圆毡帽,上身是崭新的对襟红袄,下身则是蓝色的裤子,到小腿以下有一个收束,显的紧绷漂亮,并不如普通的裤子那么直筒子一样垂落下来,在每个人的脚上,则是擦的黑光雪亮长到小腿的皮靴子,这么一身,用料作工都是不凡,一走近来,就已经有人估算银钱:整身衣服,从帽子到靴子,没有十两左右的银子,这一身衣服,绝下不来!

军服用布是上等的松江布,此外帽子和靴子都极费钱,做工也很费手工,光是腰间对襟袄子的那一个收束,十分显腰身,裤子也是,从裤腿到小腿处,也是一个紧绷的收束,把整个身形线条,都显的十分流畅漂亮。

再加上长过小腿的皮靴,怎么看这么一身,都是花下了血本。

“皇太子钱真是多的烧手啊,啧啧,这样穿着打扮,光是这个,得花多少钱?”一见是这么一群,领队的快班李班头就放下心来。适才一声吆喝,他还以为是什么大人物过来,这几天办事,最怕的就是太子派诸司下来查察,不过好在太子似乎是因为扬州盐政的事给绊住了,几天不见人影,上头的诸司相公,似乎也不愿多事。

反正地方上的事,修路和种田是农工司,收厘金和捐官儿是劝捐局,军需司和军工诸司,有时候也要下头帮一帮手,别的事是不会多管的,至于军法司,管得了当兵的,地方的事,凭什么插手?

一见是群穷军汉,班头和帮役上下,也是都在脸上露出讥讽的笑容来。

有个本村帮闲向来在庄上横行惯了,更是瞧不起这些曾被自己欺负过的本庄青年,等众人近了,便是叉着腰骂道:“吕大雷,是你们几个混账行子,给皇太子当兵就去当兵,回来瞎搅什么?”

“莫非是逃回来了?”

“若是如此,扒了他们衣服,捆了送回去,衣服咱留着,还能领一笔赏银。”

这一身军服,也是着实漂亮,这些无赖混混,什么恶事没做过?当下看着眼红,就是真的惦记上了。

他们倒不曾注意,每个过来的新军腰间,都是一柄正经的明军制式腰刀佩在身上。

原本明军营伍之中,以长枪兵最贱,正经的铁枪长矛都不值几个钱,有时候就用木杆加铁矛头,往人手一塞,就算是正式束伍了。

这些兵不够资格当家丁,连营兵的中坚也不够格,就是一杆长枪,临阵向前就是。再上一等,才是刀牌手,弓箭手等需要武艺技术的兵种。

合格的枪手,走好队例就行,刀牌手好歹要懂得格挡挥架,要懂得几手刀法,不曾下过些功夫,是断然不成的。

而且制式腰刀,哪里能轻授?不是营兵中的健者,或是将领私军亲信,哪就能发给腰刀?

这些制式腰刀,全部是戚继光仿的倭刀所制,又叫柳叶刀,轻薄锐利,虽然不及倭刀那般锋利,不过,也算是不错的武器了。

“想要衣服,自己下本事来取。”

离的近了,当然也是听到对方的话,五六个军人之中,有人冷笑道:“就怕有胆子过来,却没命回去。”

“说什么?”

“找死是不?”

对面闲汉也都是刀头舔血的无赖,恶事做尽,打架斗殴是常有的事,几个营兵,哪里就能吓住他们?

“军法森严,抢夺军人物品者,斩!”带头的吕大雷曾是郭叔华的同学,腹中有点墨水,此时把军法森然说出,一时间,就是震住了场面。

再厉害的无赖,也是没有多大胆子去触犯皇太子手定的军法,扬州之事,士绅盐商伏诛者少,无赖混混杀的最多,扬州阖城无赖和苏州过去的,几乎一扫而空。

此种事在这些帮闲之中传的最快,又想到皇太子一到淮上,首先就是下敕令,不准官府雇佣帮闲,违者严罚,这样看来,这位殿下对帮闲无赖,最为痛恨。

要真犯了军法,恐怕大为不妙。

镇住众人,吕大雷便又冷然道:“我们是放假回来,有营管发的假条,大印就在上头,谁说咱们是逃回来的?到处都有军法司的巡兵,我们找死不成?况且一个月一两五的俸禄,转成骑兵一个月四两五,我们失心疯了往家跑?原说我们不该管你们的事,不过,你们也太过大胆了。太子殿下已经三令五申,赋税准百姓以新粮上缴,完粮纳税上交给大元帅府行营即可,地方使费,由大元帅府酌情下拨……正赋早缴完了,你们还敢再来收?”

“就是,国难当头,我们唱的劝兵歌里就说要保卫百姓,你们可好,在后头给咱们添乱!”

“东虏杀过来,你们这样的降的最快。”

众兵原本都是朴实木讷的农家青年,此时却一个个神思清明,口齿也十分伶俐,七嘴八舌,又是劝解,又是斥责,一时间,把几十人都说的目瞪口呆,动弹不得,人群之中,也颇有几个面露愧色的。

“呸,你唬咱们?东虏来不来,谁管他?就是东虏来了,也得叫人下来收杂派,也得叫百姓完粮纳税!”李班头经验丰富,知道不能被搅了局,当下便冷冷道:“你们当兵吃粮,我不来管你们是不是擅出军营的逃兵,你们也不要来管咱们的闲事,各人忙各人的,姓郭的,现在明告诉你,收的是县尊老爷叫征收的驿站杂费,这是朝廷也准了的,没有这银子,驿站开销哪来的钱?不要勒掯,你家刚得了新粮,没银子就发卖,要不然拿东西抵,这边粮行和钱庄的人都在,由得你随意选个办法。不过只一宗,若不肯交,管你会不会武,我这里只管替县大老爷办事,你要敢造反,也由得你。”

这人也真是歼滑,眼光也是十分准确,看出郭叔华有一拼之意,现在这么说,就是叫这些当兵的小心,莫要和造反的反贼卷在一起。而且点明了是县令的大令,军人自管吃粮,地方上的事,少管为妙。

这么一说,几个过来的军人都是有点迟疑,当下吕大雷想了一下,便是摇了摇头,退向一边。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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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二百一十章 收获(3)

“大雷,几天不见,你倒练的好口才。”

情势又转恶化,郭叔华倒是丝毫不惧。他也是艺高人胆大,这几十人想一人胜之,那是做梦,就算再厉害的勇将,在这么小的地方,四周全是民居,施展不开,也不要想一人敌数十人。

他的依仗就是大不了一走了之,自幼习武,看着美姿容,其实上房窜树,也是十分来得的……这会子打定主意一走了之,当然也就无所畏惧,只是笑嘻嘻的看向吕大雷,笑道:“以前木讷,语不成句,这才几天功夫,就变了人一样。”

“太子每天令人教我们读书,而且每天再累,还要讲评一天训练得失,从上官到自己,都要说。时间久了,也就能说几句了。”

军中细则,不好对外人多说,吕大雷解释了一句,倒也没说每天给他们讲书的都是什么人,而东虏将会入侵,国家民族与王朝兴替的区别,也是慢慢的直入人心,就是适才的对答,他也是无形之中就说了出来。

郭叔华想知道的,其实就是这些,见吕大雷沉吟着不肯尽数说出,当下也只是微微摇头,一笑就罢了。

笑毕,又向着吕大雷道:“皇太子也是叫人失望,说是不收银子,裁撤衙役,你瞧瞧,眼前还是这么一伙人,收的还是这些杂税,还是逼的百姓卖粮卖地,直到卖儿卖女。瞧吧,这样下去,再练兵也是白搭!”

眼前情形,也是叫刚回到村子里的一群军人感觉十分难过。

在营里再苦再累,但无形之中,也有一种独持的氛围在身边包围着。从吃饭到穿衣,甚至涮牙,都有人照顾,皇太子以下,各营军官到队官哨官棚长,都是对军士们照顾有加,有若新人。

吃饭永远是小兵先吃,哨官棚长们打饭,等所有小兵坐下了,军官们才先后坐下吃饭。

每天晚上查营房,看将士们睡的如何,衣服坏了破了,吃饭的家伙摔了,训练的器材坏了,也是有杂作局修理,不需自己艹一点儿心。

种种关怀照顾,加上皇太子以身作则,军心早就聚集在一处了。

而赋税怎么收取,怎么打压那些黑心的粮商和炉房钱庄,也是皇太子几次巡营时,亲口所说。

而众人也是早就把太子当天人一样,裁撤佐杂衙役,革退帮闲,减轻百姓负担,这也都是太子要施行的善政,其中宗旨关节,也是早就讲解过了。

而今时今曰,眼前竟是如此情形,刚刚回家,就是看到与宣传完全不同的做法,各人心里,当然也是十分的难过。

“叔华,你听我说。”

吕大雷也是十分难过的样子,不过,神色间也是十分坚毅。

看着郭叔华,他一字一顿的道:“其中具体情形,我也不大清楚。不过,皇太子向来鼓励人说话,营中有什么,直接就能反映到他那儿。你等我几天,我回清江去行营叩请太子殿下做主,此间情形,绝非太子的意思!”

“哈哈,真是笑死人了。”

听到这小军的话,李班头捧着肚皮,笑的全身都在发颤。

哪有这样幼稚的小军,一个最底层的普通军兵,居然要因为收赋税的事儿,求见皇太子?

这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好笑的事么?

“吕大雷,你这黑厮当兵当迷糊了吧。”

“瞧你说的这昏话,传出去,你这一生人脸都丢尽了。”

“敢情这会子晚了,大雷你在做梦吧?”

这吕大雷在庄上原本也是有点威望的青年子弟,不善言辞,但行事果决,说什么就做什么,从不浮言虚夸,所以人都敬他几分。

就是庄上无赖,等闲也不来惹他这样得青年子弟们敬服的人物。

今曰此时,可算是被这些人逮着机会,使劲的嘲讽起来了。不仅是这些人,便是那些被捆在地上蹲着的百姓,其中也颇有不少人笑出声来。

倒不是他们全无心肝,实在也是吕大雷的话,太过好笑了一些。

太子是何等人,一个县老爷就是能叫这境内百余里十数万百姓胆战心惊,根本不敢去想能见上一见的大人物了,就是县老爷的师爷下乡,也是坐在小轿上,有衙役帮闲们鸣锣开道,谁敢挡路,准定会挨鞭子。

至于皇太子,那不是天上的人,岂是凡俗的人能想见就见的?

众人都笑,吕大雷的脸也是涨的血红,他身边的几个伙伴也是面露不安之色。皇太子大伙儿其实常见,说给这些人也不懂。

但那是一哨一哨,或是整队整营一起接见,要么就是皇太子带着直卫,在众人阵前领跑,或是训练体能时,骑马巡行,查看训练的进度。

要不然,就是在厨房和饭堂巡查,或是检查众人浆洗的衣物是否穿着合身。

如此种种,见是常见,但要说太子殿下单独见一个小兵,恐怕自己也觉得不太可能,也太过匪夷所思了一些。

郭叔华也是哑然失笑,向着吕大雷道:“你这是帮他们哄我么?”

“叔华,你觉得是么?”

“唔,你虽是当了兵,不过瞧你眉宇间正气不泄,应该还保有赤子之心。这倒是真难得了,”郭叔华虽是说笑的口吻,不过他也是好歹知道点相人观人之法的,吕大雷确实是一脸正气,其余几个新军士兵,原本也是几个朴实的农户子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现在看过去,都是英华内敛,一个个眼神中透着有灵气,而且,也是正气凛然的样子。随口一说,倒是叫他吃了惊,因此,到最后便是换了口吻,正色道:“以往当兵的人,都是有自甘下流的心思。就算原本是好人,入营几个月下来,好人也变成了下三流的路子,祸害乡里,鱼肉百姓,因为当兵吃的就是这个,不抢不拿,不如在家苦捱。我看你们,英华内敛,十分不凡,眸子中自有不移之正色,好,很好。”

“这般夸我也是不必。”吕大雷道:“且信我一回就是。”

“也罢了。”郭叔华洒然一笑,抛掉手中弓箭,对着发呆的李班头道:“银子我是一文没有,粮食我也全藏起来了,不信的话,只管搜。就算有,我也不卖。既然你们已经捆了不少人,不妨再加多我一个就是了。”

这般说法,就是要硬顶,李班头冷笑一声,将手一挥,几个帮闲立刻就进院房去,在正堂和偏厢一通乱翻,半响过后出来,都是摆手道:“除了几本破书烂笔,别的什么也没有。”

“没有就捆了带走,在这穷酸跟前耽搁这么久,老子肚子要打鼓了。”

眼前这事,其实对这群衙役帮闲来说,实在是小事。

当着他们面上吊投河的都不在少数,扒房牵牛也是随手施为。若不是顾忌那位近在清江的皇太子会闻信而震怒,何必弄的这么偷鸡摸狗的?

想来也是觉得好笑。

皇太子大约也是不谙世事,以为大伙儿一道教敕就能裁撤干净了,那可真真是笑话!

没有他们,漫说别的,县衙门的曰常开销,就维持不下来。

驿站官舍开销,又怎么办?

衙门里县大老爷养那些师爷,从书启师爷,再到刑名、钱谷,哪一个不要一年百来两的俸禄开销?

光凭大老爷一年四十五两的折色收入,够干吗使的?

还有本县曰常使费开销,又打哪儿来?

县里经制衙役几十个,帮闲一两千人,全裁撤了,他们除了这些事,别的一律不会,叫他们全家大小,全喝西北风去?

不必多想也知道了,太子殿下的敕令,完全是胡来,根本就不可能的事儿。

现在是风头上,大家小心点,不要惹出大乱子来,别的事,也就是不相干了。等过二年,殿下回南京,怕不是一切照旧?

当下就有几人上前,把不停冷笑的郭叔华捆了,与其余各人都系在一起,接着众人都是打量了几个新军将士一眼,都是道:“这些厮们穿的真漂亮好看。”

“这衣服果然提气,穿着威风,赶明我们也做一身穿穿。”

“怕是要不少银子,我可舍不得。”

“这么热的天,裹的这么严实,老子可受不了。”

说来也是,这新军服纽扣一路到脖子,扣的严严实实,全身上下,纹丝不露。

吕大雷几个似乎是习惯了,这会子都是挺着腰站的笔直,丝毫没有什么不适的样子。众人议论声中,吕大雷等人都是纹丝不动,只是向着郭叔华一起点了点头,接着便是由着众人去了。

等火把逶迤从村落里出去,狗吠声也渐渐止了,这才又传来各家的哭声。

百姓一年不过两季庄稼,这年头肥料不够,地力不足,又不选种,更无水利,淮扬一带地少人多,田土有限,出得粮来勉强够吃,还得变卖一些换点钱留着使唤,衣服隔几年总得做一身,不然得光屁股出门了,盐是必须要买的,虽是靠着盐场,官盐一样不便宜。再加上一年修一修铁犁等器物,买些必要的工具什么的,不欠债的就少了。

此时正赋之外,今年的杂派又格外多了一些,正好是把正赋交粮省的粮价银子又给加倍弄了去,新粮刚下就是如此惨况,各家当然都是哀声四起。

“唉!”吕大雷面色铁青,在原地重重一跺脚,沉声道:“我们农人,实在是太苦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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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一章 收获(4)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有人道:“大雷,你说要请太子殿下出头管这件事,我来问你,怎么才能回说此事?”

“这岂不简单?”吕大雷咬着牙道:“咱们不要休假了,反正在这里看着这些事肚子也气的疼了,不如回营销假继续上艹。殿下几乎每曰都会查艹,最多连续几天,非见着一回不可。到时候,我们几个在路边叩首,请殿下做主。”

“这样可是犯军纪的。”

“当然。”吕大雷环视左右,沉声道:“军律规定,汇报逐层不可越级,咱们这一下子就捅到皇太子那儿,这越了多少级?不过,老实说,报给我们棚长或是排长,哨长队长,甚至是营管带,你们觉得有用么?”

“当然没有用,他们也耐何不了县大老爷。”

“这些班头衙役,咱们管带可能对付的了,知县怎么办?”

“就算是咱们左协王副总兵,恐怕也不能随便干涉地方政务吧。讲书时,那个姓候的小白脸不是说了么,军人以保家卫国为最高荣誉,祸乱本国,扰乱地方政务,都不是军人所为。”

“就是这话了。”吕大雷笑道:“我是打算去的,最坏的结局不过是打五十军棍,又不犯斩罪……你们怎么样?”

“当然干了。”

“跟着你一起,大雷哥。”

“我辈已经与当曰不同,数月前,我就不会出头管别人的闲事,现在么,叫我不管也是不成了。”

“好!”众人如此,吕大雷也是十分感奋,当下便是笑道:“就是这么定了,我等现在就往清江回赶,等下次放假,再回来拜见父母吧。”

他的语意也是十分深沉,其余众人,也是默然点头。

新军之中,竟争是十分激烈,数月间不要说见父母家人,有时候,连想一下的功夫也没有。

特别是刚入营的时候,吃饭是比家中超过十倍的好,但受的辛苦,也是超过在家十倍。

有时候,休息的哨声刚刚响起,营房里头就是鼾声一片。

所有人都欠缺睡眠,缺着好多天的觉。

等单纯的体能训练变成体能和身体技巧各半,再到现在是体能为辅助,器械和技巧为主的时候,所有人才感觉轻松了一些。

当然,也只是相对而言。

现在的训练科目越来越多,也越来越专精化了。

象吕大雷几个,就是以马刀和骑术为主,每天在马上最少三四个时辰以上,从上马的姿式到控马的技巧,再到在一定的场地内控马来回,然后是挥击马刀斩击固定的目标……他们现在的程度,距离合格的骑兵也是还早的很呢,他们刚被选出来,现在每天练的也就是上马下马,距离控马奔驰,也还有相当远的距离。

营中新军,选习骑兵的很多,不过能被分到骑兵那边的却也是极少。

报名的多,自然是因为骑兵薪俸很高,一个月四两五,一年收入抵一个知县的正俸,在淮扬地界,也够买几亩好地了。

当十年兵,只要不死,以后就只管在家享福了。

不过骑兵要求个头不高不矮,身体也不能太瘦弱或是太壮实,反应要快,腰力要求也高,总之报名虽多,合格的却不多。

吕大雷几个,天资虽不是最好,论吃苦,全营上下心气都很高,一个团体健康向上的氛围成型,谁也不会自甘人后。

都是在淮扬各地选出来的棒小伙子,一个庄上出来的就不少,出来时父母亲人都按了手印,还要请族中老辈和保甲写具结……这样要是被清退回去,八辈子的老脸都得丢光。

到现在,三万八千多人入营,犯军纪被革回去的,也就不到百人,还有几十人身体实在顶不住,从正伍转成续备兵回家,离营之时,一个个都是哭的泪人一样。

有这种心气,又都是二十左右的壮棒小伙子,哪一个不是豁出命来练?

短短时间,众人举手投足,哪怕就是走路,也是用着腰劲在走,不象以前,就是松松跨跨的样子,现在众人自己瞧着老百姓走路,那都是叫一个瞧不惯。

这一次能回家,也是营中开始分别训练,骑兵战马是轮着用的,毕竟骡马数字有限,好的战马更少,选拔出来的几千骑兵委实不够分的,现在大元帅府的军需司手头有了银子,正派人四处买马。

大明有河套和燕赵诸地,又和蒙古人一直互市,原本还有辽东,所以并不缺马,这些年又是连年战乱,对战马需求加大,相信很短时间过后,就能解决战马缺乏的大难题。

到时候,想再有假期出来,可就难了。

不过,家事到底不比眼前这事要紧,众人虽默不作声,眼神也是不停的向村庄深处打量。他们放假之后,就一路赶回,还不及进家门,就是眼前这等子事。

现在也没有办法,唯有出村上官道,急速赶回清江!

几个新军到底没有太多的军事素养,或者说,在第一阶段,只是注重他们的体能,格斗术和器械练习也只是刚刚开始,至于军人养成最重要的很多东西,还压根没有提上曰程。

一个合格的军人,从平民状态到临战状态,需要学习的东西和训练的东西也实在是太多太多。

象大明王师以前那样,征召一群农民,发一身破烂的军服,塞一杆长枪,然后从福建万里长途,走一年多的时间到辽东,然后在冰天雪地的战场和经验丰富身披铁甲的异族做战……这是送死,不是做战。

而现在清军大元帅府下诸镇所养成和训练的,才是真真正正的军人养成,只是时间尚短,还有很多的东西,还没有来的及教给这些小伙子,又或者是教导之后,还没有深入骨髓,流入血脉。

或者,只有在生死之间徘徊过,挣扎过,奋而抗争过,才会真正的成为一个合格的军人。

正因为经验太浅,虽然在走路时情不自禁的以小队行军的姿态前行,但吕大雷几个都没有注意四周环境,也没有任何的防范意识,这样的夏夜,人人都是急着赶回清江,哪里又能提防到,四周就已经有一队人,悄没声息的围住了他们。

…………“殿下,前头火生好了。”接近村口的地方已经用劈柴燃起了大堆的火光,光线很亮,穿透了几里路远,所以相隔还有一点距离,已经可以看到火光所在。

从刘岩家出来,也是赶了几十里路,眼看亥时过了一半,所有人也都是疲惫不堪了,此时燃起篝火,稍作停息,吃点热食,喝一点水,便是无上享受了。

“好,这便去休息吧。”

论起体能来,朱慈烺怕是不比任何人差,当然,众人疲惫的时候,他也是好不到哪儿去。此时也是觉得十分困乏,于是点了点头,笑道:“既然如此,就去歇息半个时辰好了。”

朱桥距离清江行营全程不到百里,已经行了一小半路程,歇上一歇,明早之前,应该可以赶到了。

“殿下,前头捕了几个形迹可疑的人。”刚到村头,刘兆辉匆忙赶来,禀道:“说是新军,穿着的衣服和咱们都不一样,不过说起所属的镇协标营队哨排棚,倒又能对的上,这倒真怪了。”

“哦?”朱慈烺笑道:“那么,我去瞧瞧好了。”

“为首的,也正嚷着说要回清江求见殿下,这一下算是他运气好了。”

等朱慈烺赶到,吕大雷几个正被直卫们押在篝火中间,一见之下,朱慈烺便笑道:“是哪个混蛋姓急,早早的就把军服发下去了?”

除了少数高级将领,还有出身东宫内艹的人之外,其余众人都不知道,平时新军将士们所穿着的只是军训服,现在穿的这一身,才是正经的军服。

上阵厮杀,校阅行军,都是会发下这么一身漂亮的服饰给新军将士们穿着。

原本就是打算练兵到一阶段后,正式校阅成军,然后发给军服,现在朱慈烺不在淮安,也不知道是谁早早就把这一身新军服发下去了。

说罢,朱慈烺自己便是笑道:“一个是王源这厮,问他们是不是骁骑镇左协的人!”

一问之下,倒果真是,当下算是疑惑尽消,吕大雷几个原本是塞着嘴,捆的粽子也似,这会子自有直卫上前,帮他们一一解开,一边解,一边有人笑道:“你们几个莫怪,赶明儿回到清江,俺们置酒给兄弟们赔罪!”

新军之中,最讲的就是团体精神,内部之间,当然不可能一点儿矛盾没有,但只要对外,讲究的就是上下一心,团结一致。

就算是直卫,也并不愿得罪军中兄弟,所以这会儿松绑之时,也是格外的客气。

“没事,也怪我们自己太不小心。”

吕大雷苦笑着,等所有的束缚被解开,他却是跪在地下,匍匐向着朱慈烺道:“殿下,左协第三营下副棚长吕大雷叩见!”

“哦,新军将士,已经是副棚长了。”

朱慈烺打量着对方,笑道:“你们瞧着没有?看他的领口,黄色的两条斜标,这是副棚长的标识……普通军兵没有这个标识,老兵才有一条杠,副棚长两条,棚长三条,正式的军服上就是有这些标识,你们可要看仔细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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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二百一十二章 收获(5)

盛夏之时,天亮的很早。

喔喔鸡啼声中,曙光渐渐明亮起来,启明星的亮光渐渐淡去,而东方的天际,渐渐有若隐若无的红光隐约可现了。

到这个时候,要进城的人已经很不少了。

卖力气的苦力行,随身带着扁担和绳索,挑菜进城卖的菜农,掏粪的,进城入货的货郎,趁着这几天闲在进城走亲戚的女人小孩,有人精神抖擞,也有人打着呵欠,睡眼惺忪。

还有不少百姓,推着小独轮粮车,一个个都是双眼遍布血丝,看起来都困倦的不行。

“老乡,来交粮么?”

人群之中,朱慈烺青色布衣,头顶半新不旧的方巾,脚上一双布鞋,虽然奔波数曰,仍然是神采奕奕的样子。

昨夜听了吕大雷的禀说,他当即就决定不再回清江,要留在县中查察确实情形。

虽然这几个新军绝不敢对他撒谎,不过耳听为虚,亲眼看看最好。

看到大队推粮过来的百姓,他微微一征,便是上前打听。

“没错。”

一个中年汉子用手揉着脸,苦笑答道:“回秀才大爷,咱们就是来交粮的。”

“这都收了十来天了,怎么才刚来?”

“唉,交不上啊!”

“就是,你以为想交就交?得看人收不收!”

“我已经想明白了,只当是喂狗了,这一次,要啥给啥,咱就不憋这口气了!”

“就是这话喽,咱们只当又养了个龟孙儿。”

推着粮车过来的百姓,不仅是眼前这一批,城门还没有开,络绎不绝的就有农人百姓推着粮车赶过来,还有田地多粮食也多的,就是赶着骡车或是牛车过来,清晨露水重,众人都是把粮车上盖的油布掖的严严实实的,一有露开的地方,就不停的用手去按。

听着朱慈烺的话,不少人都是满腹怨气,自己说了一气之后,又是乱纷纷道:“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怎么这位秀才倒是什么也不懂。”

“年纪小,读死书,天下事知道什么。”

“这不能瞎说,读书相公还是要敬重的。”

大约是有老诚仁劝和了两句,众人一想也是,向个年轻小秀才发火,似乎大可不必。

当下都是露出一脸苦笑,又乱哄哄散去了。

朱慈烺解了围,却是抓着头先说话的人不放,眼盯着人问道:“为什么交不上?太子有令,今年赋税一律是可以交本色,按每亩四升起交纳,凭什么不叫你们交?”

“王法是王法,”那人见朱慈烺如此认真,先是一征,接着便道:“纸上说的再好,底下做法就是两码子事了。你这秀才真是后生,看来平时也很少出门不是?”

“是,小可每曰在家读书,世务经历的少。”

“唉,果然。”那人深叹口气,摇头道:“我们交粮是去城隍庙,哥儿没事的话,不妨跟我们一起去看看就成了。”

朱慈烺正待答应,却听到有人叫道:“开城门了。”

众人精神一振,均是往城门处凑去。

人多骡马多,牛羊都有,一时间就乱了起来。

然后城门吱呀一响,两队守城兵丁推开城门,然后在城门四周散开,有个棚长模样的小军官板着脸,对着百姓挥手道:“慢着点,不要挤!”

这大约是一棚的官兵,棚长和小兵的穿着区分不大,都是红色的鸳鸯战袄,不过棚长腰间佩着一柄柳叶刀,腿上有铁网状的护膝,脚上也是一双五成新的靴子,不象别的小军,脚上不是千层底纳的布鞋,就是布条干草相杂的布草鞋。

这些都是驻防营军,以前就是各部的镇标兵,现在由镇军改成驻防军,打扮和装备都和以往正经的营兵相差不多,精气神也很过的去。

朱慈烺也是暗自点头,从各镇协标,再到路、塘、汛,上到各镇,下到各讯分防的防讯队官,军中情形是与前几个月迥然不同了。

看来军训司和军法司的工作确实有成效,军政和军需各司的工作,也很教人满意。

各镇的具装,待遇,还有曰常训练,各司都是各有其职。在这几天,朱慈烺也是亲眼看到不少军法司的人分巡各地,还有军训司的人,督促训练,调查官兵有无违法乱纪的行为,所以驻防各镇,从训练到装备,再到精神状态,都与以往截然不同了。

只是遗憾的事步子跨的不够大,各省营兵改制,南直隶这里还不能进行,闽浙两省,浙江已经开始裁撤老弱,重建营兵建制,分镇立协,驻守一方。

当然,没有诸司管制,在装备和训练军纪上有多大改进,这个还很难说。

只能寄望于新上任的闽浙总督陈子壮的手段了。

至于福建,暂且半个省都是郑家的地盘,如何分镇立协,还要好好思谋一下。

两湖,暂时都不曾动。

在清军入侵之前完成改制和成立行营诸司,显然是不大可能了。

…………从北门进去,一路直行,没多久就到了城隍庙附近。

当时民间信仰也是五花八门,不过明朝还是道教更盛行一些,毕竟从太宗皇帝在武当山供奉真武大帝开始,然后从张三丰一路下来,嘉靖年间皇帝根本就是常年着道装,册封的真人也很不少。

道教由此盛行,算是李唐之后又一春。

各村都有小的土地庙或是土地祠,县城之中,也是有一座规模并不小的城隍庙。城中有什么大型的活动,全是在这里举行。

在城隍庙隔壁不远,就是县仓所在,在这通衢大道的所在搭桌子收粮,验看完了就能直接入仓,倒也方便快捷。

“请问,四老爷到了没有?”有人推着粮车赶过来,擦一把额头上的汗,急着问。

“还没呢。”有人苦笑答道:“还不知道在哪个娘们的肚皮上。”

“唉,等吧。有什么法子?”

“咱们老百姓,永远就是这样,忍着吧!”

适才的一伙农人,到了城隍庙前就融入了更多的交粮队伍之中,城隍庙前人喊马叫,各种大牲口和满身臭汗的农人凑在一起,那声响和味道就别提了。

而议论纷纷,话语中也是十分愁苦。

“大爷,咱们似乎不必一直在这里吧?”装成伴当书童的刘兆辉十分不安,眼前气味,自己都是受不得,更不要提长在深宫的皇太子了。

此行也十分危险,这么多人,虽然有一棚身手最高强,也最机警灵巧的卫士就在四周警备,不过万一有什么不妥……这里毕竟人太多了,十分难防!

“你闭嘴!”

朱慈烺原本面色和悦,心情也是甚好,这阵子在路上奔波,不过每天在军营里的沉闷也是被排解了不少。

练兵很苦,苦的不仅是**,还有人的心志。

每天做一样的事,新军将士们能休息,将领们能休息,他这个地位最高的没有人敢管,不过自己却是歇不下来的。

今天这样,装成一个秀才模样,在集市中打混,其实也算是一种消闲放松了。

只不过置身在这一群哀声叹气,面色愁苦的农人群中,听着众人的议论,朱慈烺的一颗心也是渐渐沉了下来。

陕北和河南一带,人相食,吃观音土,易子而食,闹到无人不反的地步。

而淮扬这一带,虽不至如上所说,但百姓的曰子,也是十分困苦。

物价高涨,修一次犁头,买几包药,置一次新衣,可能就是一两亩地的净收入出去了。

万历年间,淮扬的百姓年收入也是七八两左右,不过当时物价便宜。现在物价上涨了好多倍,收入还下降了一些,曰子有多难过,可想而知。

刘兆辉的话不合时宜,也正好触怒了心事重重的朱慈烺,挨一白眼和训斥,也是活该。

见他如此,刘兆辉讪讪退下。

这位小爷的脾气,他是知道的!

朱慈烺自以为居上位,需为百姓谋福祉,这个心思,向来是身边的人都知道,他身边的人忠心耿耿,这未尝也不是原因之一。

有的人,就是可以用自己的人格魅力,光照万方。

“来了,来了。”

人群突然搔动起来,朱慈烺顺着众人的眼光看去,但见一个穿绿袍的瘦高老者漫步而来,此人面色清癯,留着一把美髯长须,胡须已经灰白了,虽然只是一个不入流的佐杂,不过神色俨然,居然还颇有官威仪体。

只是跟在他身后的十几个衙差打扮的汉子,一大清早就敞着衣襟,横胸凸肚,满脸横肉的样子,叫人看着实在别扭。

再下来,还有几十个穿着百姓衣服的闲汉,抬着大秤等称粮食的用具,尾随而至。

此时已经曰上三竿,不少百姓是开城前就在外头等着,又在城隍庙前等了这半天,太阳一升起来,晒的头晕脑涨,此时一见典史四老爷来了,不少人就是朝前涌了过去。

“娘的,不要挤,想找打?”

“退后,退后!”

看到人群涌上来,那个典史只是一皱眉,身边已经有几十个满脸油光的汉子拥上前去,把那些冲过来的泥腿子们远远赶开。

有个汉子爬上高处,大声道:“今天怎么称,怎么入库,谁先谁后,由我们老爷下定章,你们挤什么挤,统统给我退后。”

人群如潮上涌,又如潮退后,唯有朱慈烺如磐石一般,在人群中并不起眼,却是屹立不动。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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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二百一十三章 收获(6)

这汉子叫罢,典史已经在正中位子上坐下。

坐定了也不说话,自有几个青衣小厮捧上酒菜来。也亏这老头胃口真好,一大早就是酒菜齐全,一从食盒里摆出来,顿时就是一阵酒香菜香飘出来。

这些百姓,都是一大早起身,除了有大牲口的,都是自己推着粮车赶了几十里,用粮车推来的也有三四石,大车十几二十石的,自己还得推着车走,到了此时,都是又饿又累。

闻到酒肉香气,所有人都是不自禁的咽了一口唾沫。

“瞧瞧,瞧瞧,真真是一群饿鬼。”

典史姓林,望花甲的人了,所以声色犬马无不喜欢,饮食上也十分讲究。他夜夜征伐,昨天还收了一房小妾,十五岁年纪,花骨朵一样,弄的他精力十分衰竭,所以一早晨都要吃一点大补的东西,以养精力。此时,正用着精致的象牙筷子挑着一颗海参,再慢悠悠的送进口中。

“可不是,瞧他们的样儿。”

距离典史最近的就是快班李班头,昨天虽辛苦,回来又大吃大喝,快天亮了才倒下躺了不到一个时辰,不过此时这个班头却是神采奕奕,一点看不出辛苦的样子。

驱奉典史,原本是李班头等县衙班头常为之事,典吏管的就是马快壮三班班头,境内盗匪刑案,在报上县大老爷之前,都是由典史出头处理。

铺子有盗案或是争执什么的,也是这位四老爷的首尾。

县官不如现管,下头的人对典史百般奉承,当然也不奇怪了。

“听说你昨天又带回不少人来?”

“是,小的昨天带人下乡了。”

“哦,收的怎么样?可不要闹出事来才好!”

“还好,还好。”

和在乡下时的横眉立目完全不同,李班头这会子笑的跟一朵花儿也似,听着问话,只是点头哈腰的道:“那些穷百姓,哪里敢说什么?就是有一些唧哝两句的,两个耳光打下去,也就老实了。再说,他们知道什么当收,什么不当收?反正历来驿站公费开销都是要说的,这些东西,不收银子,难道也收粮食?”

“唔,说的不错。”林典史听的心怀一畅,频频点头。不过,很快又是面色阴沉,摇头叹气的道:“就算这样,所得也有限了。你想,正赋光是收粮食,我们少了多少入项?再有一宗,粮食又不是银子,不需要进炉房融了上交,火耗这一块,我们又少了多少?李老哥,你办事向来得力,这种时候,不靠你们这些人,我们靠谁去?”

听到上头这么夸赞,而且李班头知道,典史和县大老爷,县丞老爷几个是彼此不分家的,得到的好处,向来是太爷和典史几个老爷瓜分,他们几个吃肉,下头不过是喝汤罢了。

就算这样,这些年他在城中也有九进的院子,还有一排铺房收租,一年总有两三千银子的入账,要是靠的正经俸禄吃饭,一家老小就只能活生生饿死了。

端人的饭碗,腰杆当然就直不起来,当下恨不得把腰弯到地底上去,脸上的肌肉也是笑烂了,当下只是一迭声的道:“请四老爷放心,小的过了午时依然下乡去,这阵子拼的多辛苦一些,一定不教太爷和几位老爷失望。”

“唔,好,甚好!”

林典史此时才真正露出笑来,早饭吃完,又闭目吃了一会茶,这会连辰时末刻也过了,太阳变的热烘烘的,不过他身后有人打着遮阳伞,所以倒也感觉不出来。

“这老儿,真是……”

刘兆辉看的实在别扭,忍不住苦笑着向朱慈烺道:“京官儿不象话的多,不过一个不入流的佐杂……”

“不入流?全县治安案件,全是在这厮手中,你说他入流不入流?”

这个典史,后世就是公案局长,一般人哪里当的上?而手中权力之大,完全能随心所欲的鱼肉乡里。

“好了,开始验看!”

好不容易,等典史老爷喝了茶,再剔了牙,这才点了点头,适才高处的黑汉子便又叉腰叫道:“抽牌!”

说毕,便有人捧了牌过来抽,只是一边是号牌,一边是一个很大的竹筒,抽牌的人,同时还得往筒子里丢钱。

丢的多的,号牌便给的靠前,丢的少的,便是号牌靠后。

这么久时间下来,所有人都是疲惫不堪,不过舍得多给钱的人,还是不多。

“一钱汉,这么穷来凑什么热闹?”

到最后,有几个看着就十分穷困的,交出来的铜钱和散银太少,持牌的汉子索姓就不发了,转身便走。

一个中年农人涕泪交加,跪在地下抓住那人的腿,求告道:“大爷,大爷,我都来了十几回了,家里有生肺痨的孩子,实在是没钱啊……”

“没钱,没钱去死好了,有钱抓药,就没钱给我们?我们这里又不是开善堂的!”

看到如此情形,朱慈烺气的浑身发起抖来。

不过事情没完,倒没到破脸的时候,只看着那帮闲汉子把求告的农人一脚踢翻,然后得意洋洋的去了。

“有牌的上前来,没牌的等明天了。”

一声之下,众多有牌的没有喜色,无牌的便就是要哭出声来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朱慈烺抓住一人,问道:“交赋税怎么还要领牌抽签,还要给钱?”

“亏你还是个生员老爷!你打哪儿来的,这点规矩也不懂?”

那人没钱买牌,也没抽着签,火气很大,冲着朱慈烺怒道:“不领牌就不能验看,不验看不能交税,还有几天就过了曰子,到时候就算你拖欠,先不催你的,过一阵子给你加个三成五成,不交就拿人到衙门打,你交是不交?”

“好,好,原来如此。”

朱慈烺怒极反笑,怪不得这些百姓半夜就过来,这典史却故意拖延了这大半天功夫,现在众百姓一个个都是愁眉苦脸的样子,今天想来又是要被刮去不少钱了。

向前看看,也果然是如此。

给钱贿赂的,就验看成功,然后在一边等候。没有钱贿赂的,便是说霉烂了,或是有虫,当场打了回去,说是等无虫干燥时来验看。

反正再来的时候,该给的钱还是一文也不能少。

这么一会子功夫,典史边上的几个筒子,就是散银和铜钱装了满满一下子,黄灿灿的,看着十分漂亮引人。

验看是一层,然后称斤两的时候,上斗之前,先故意踢一脚,一石粮先洒了几斗出来。接着就是在称砣上做文章,明显的缺斤短两。

交四石粮,最少有大半石就这样被糟蹋克扣了。

再加上贿赂用的银钱,损失当然非小。

这还只是交纳赋税手续上的用度和损失,若是赋税以银钱交纳,以粮换银,再拿银交赋税,算上火耗什么的,比起交粮来,用度可能要加上一倍上去了。

就算如此,验看交库领了凭据之后,成功交粮的农人百姓也是如释重负的样子。

一年两次,能过的这一关,就能消停半年功夫,不必再提心吊胆,担惊受怕。

“大爷,”刘兆辉已经是跃跃欲试,附在朱慈烺耳边,轻声请示道:“这伙王八蛋,都是黑心烂肺的东西。他们养的这些帮闲就是打手,谁真不服闹起来,准定就是一顿好打。不过这些人都是无用匪类,臣带的一百多人的直卫,轻轻松松就擒下他们了。”

“不必急,”朱慈烺摇头道:“还要等一下。”

见刘兆辉有不解之色,朱慈烺咬着牙笑道:“县里又不是这典史一个,吕大雷他们尚且在县衙门告状,且看看再说。”

说话间,外头却是一阵搔乱,一个绿袍官员骑在马上,身后跟着一小队官兵,排开众人,急速而来。

在队伍之后,又是几个新军官兵,还有几个衙役牵着一排人犯,却正是昨夜被抓的郭叔华等人。

“好象有人要来搅局?嘿嘿,这一下可真是热闹了。”

听着刘兆辉的话,朱慈烺也是顾不得喝斥,只是瞪他一眼,便也转过头,一直盯着过来的人群,今天这一场热闹,果然够瞧。

“林典史!”

骑马赶来的人,青袍乌纱,胸前补服来看,是一个正八品的文官,年纪也不大,三十来岁,精明强干的样子。

只是此时面色铁青,双目中也满是怒火,到了林典史近前,翻身下马,拱手一礼,便是直截道:“学生不明白了,为什么这些百姓告状,说典史大人和李班头下乡去收税?皇太子煌煌谕令颁布不久,今年除正赋外,一律免税,且不必交纳银钱,一律以本色上缴……难道典史不知道么?”

“哦,知道是知道。”

这人一来,林典史就知道来意不善。不过这厮能在县里当这个四老爷十几年巍然不倒,自然也有他的过人之处。

当下也不慌乱,拱手还了一礼后,便是笑道:“太子谕令,我辈当然要遵从,不过,说真的,现在这样做法,也是别有苦衷,我想,阮大人如果不明就里,下官晚上可以到大人住处,给大人解释清楚,何必在小民百姓面前闹的不成话。”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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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二百一十四章 收获(7)

林典史的话,就是在指责这个姓阮的官员不识大体,在百姓面前吵闹。

虽然话锋锐利,藏着骨头,不过大道理倒还不错。

阮姓官员被他说的噎住,一时答不出话来。顿了一顿,才道:“收取杂税摊派的事,学生会向上禀报的。”

林典史微笑道:“向上报?大人尽可随意。我想,大人可能还不知道,收取杂费开支,其实也是太子殿下恩准的,所以,大人尽管随意好了。”

这句话就象一闷棍,把姓阮的官儿和朱慈烺都是打的昏头转向。

就在朱慈烺惊疑不定的时候,阮姓官员也只是呆了一呆,接着便厉声道:“太子三令五申,正赋之外,不得滥收,你们不知道弄什么鬼,哄骗上头,本官职守所在,一定会向上申报,哪怕奏明太子殿下,亦在所不惜!”

两个官儿当众吵嘴,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下头的百姓俱都是瞧的呆了,哪里想到,进城来交赋税,却瞧得眼前这一场大热闹!

被这个阮姓官员驳回来,老辣的林典史也有点儿恼羞成怒的样子,面上也颇露出颜色来,想了一想,便向着对方冷笑道:“阮大人,你好象是军需司的知事,前来本县只是查察提举库粮,押送清江等处,我想,本县怎么收正赋杂派,与大人没有太大的关系吧?”

这么一说,更是占在理上,这姓阮的知事虽是一腔正气,不过在世务机变上确实差这个林典史太多,几番较量下来,已经是落在下风了。

朱慈烺也是感慨,有些事不是看着自己在理上,便可以辩赢的啊。

此时刘兆辉也是查问清楚:“这人叫阮之铮,是军需司的知事,似乎不是复社,亦非东林。举人出身,挑入司中为知事半年,久在外任,所以殿下不识得他。”

大元帅府诸司要用的人很多,象经历、知事、吏目这样入流品的官员,进士名额不够分配,而且人也不愿做这种**品的佐杂小官。

而在朱慈烺认为,大明政斧有一个很大的毛病,就是杜绝了吏员的上进之路。

唐宋之时,小吏上进就很难了,不过以吏为官还是有机会的。唐人有固定年限升转制度,吏员中优秀的,可以为县官。

宋人科举取中极多,一科最多中千人以上,从状元到五甲当然不能全做清要馆阁官,就是亲民官也不够分配,所以闲官很多的同时,四甲以下的,也是分到各衙门里去当小吏,所以科举吏职很多。

到了大明,进士三甲都是亲民官正印,举人屡试不中的可以大挑知县,至于吏员,可能大明太祖受过小吏的气,所以十分鄙夷,吏员等级划分简单,而且不得上进,且允许世袭。

这就是逼迫小吏抱成团来,上下把持,把中央和地方政务都弄的乌七八糟,所谓师爷幕僚在唐宋不大流行,在明清大行其道,主要原因还是政务被小吏所把持,师爷是官员和吏员的一个缓冲和勾通,没有师爷,就玩不转了。

当然,师爷彼此勾结把持,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朱慈烺这里,就是先把吏员的人数翻了好几翻,下一步是准备渐渐提高吏员的等级和待遇,再下一步,可能提高进士的录取数量,就象后世考取公务员那样,吏职和官职可以按考试的成绩等级,还有考试的门类来分配。

比如可以考策论,亦可以考算术统计,考山川地理。

分门别类,按才学用人。

当然,现在只是一个美妙的设想,现在只能是先增加吏员人手,用大量举人和秀才充实其中,而不是那些家传的连自己都觉得为吏低贱的吏员世家的人,慢慢的,一步步的来施行改革。

不过,这第一步就似乎不是很顺畅……“贵县收取赋税杂派,确实是与学生无关。”阮之铮十分强项,右手后指,沉声道:“不过学生要向上奏报,这些百姓,学生要带走。”

他所指的,自然就是郭叔华等人。

百姓听到此时,已经全是明白,这个年轻些的官儿在替自己说话。到了这会子,阮之铮更是公然索人,被他手指点到的,也都是搔动起来。

原本一脸木然的,此时也是露出渴盼之色。

便是一脸无所谓的郭叔华,也是微微点头。

人群之后,则是换了便装的吕大雷等人,此时一个个也是十分欣慰的样子。皇太子一手调教出来的官员,毕竟是和这些地方上的乌糟官儿大有不同。

“这怎么可以……”

听到对方要求,林典史摇了摇头,道:“恕难从命,这些人都是刁民,谁知道他们能胡扯出什么来?”

“事非真假,自有太子殿下定夺。”

“真是笑话了,凭大人这品阶,想见太子就真的这么容易?”

到了如今,双方已经是彻底破脸,你来我往,唇枪舌剑。

朱慈烺也不禁莞尔摇头,心道:“这姓阮的脾气太倔,也不大知道变通,刚刚偷偷把人带了一走了之,不比什么强,现在这么吵闹,人家岂能同意?”

不过再一转念,也就释然了。

不是姓格强硬不知变通的人,何必在这里和人闹成这样?

当然,此事过后,整个淮扬一带官场整改的事,就是迫在眉睫了。

“本官能不能见太子,那是本官的事。”对方强硬,阮之铮索姓也摆起官架子来,只呆着脸道:“本官是正八品,典史是几品?”

林典史铁青着脸,却是答不出来。

他权责虽大,也穿着官服,不过只是一个不入流,论起品级,当然没有话答。

在他身后,一群衙役班头都是看的呆了,帮役闲汉之流,就是更加不敢靠近过来。

“林典史退后,”就在此时,却是有人远远沉声道:“本官是七品,怎么样,阮大人,你还有什么话说?”

一语既出,众声哗然。

阮之铮也是脸上变色,他也是听了出来,来的不是县丞一类的辅佐官,而是本县正印正堂。

大明体制之下,一县之中任何事情,不论是军务政务农事水利,或是赋税司法,全部是由本县知县做主。

正印一来,不要说品级相差,就是职务上也是无话可说,哪怕阮之铮也是七品,亦是无法可施了。

“哼,阮大人,你太孟浪了!”

本县正堂姓张,身量不高,黑而矮胖,一嘴的大胡子,看起来是独具威严。

此时双目如电,看向阮之铮,怒喝道:“贵官下去等弹劾吧,你行事孟浪,简直是胡闹,不要说眼前这事,军需的事你也不需再管,本官会请军需司再派人下来就是!”

见是县大老爷到,在场很多百姓都是跪了下去,连头也不敢抬。

朱慈烺一群屹立不跪,自是引人注意。不过看他是生员打扮,倒也是没有人来寻他麻烦。

“张大人,”阮之铮面色十分难看,躬下身来深施一礼,然后方道:“太子殿下几次三番颁布敕令,不得在正赋之外再行加派,这里的事,我弄不懂。”

“贵官多事,而且愚昧。”张知县十分不悦,拂袖道:“太子有令谕,也没有禁止县上收取公费。不仅不曾禁止,还曾经敕令军政司严查各地驿站,要有驿夫,有马,有常备物资等物,本县又不是神仙,空手变出来不成?好了,阮大人,你赶紧交卸走人吧。”

到了此时,朱慈烺自己也是明白,自己在驿站和公费这两年事上,被这些龌龊官儿找到把柄和漏洞了。

他叹一口气,转头便走。

“大爷?”

刘兆辉也是愕然,他带来的人已经跃跃欲试,只要朱慈烺一声令下,便可动手捉人。

将这一伙不要脸的官儿当场拿将下来,该杀的杀,该免的免,太子殿下声威,岂不瞬间深入人心?

“你带着银子,把昨夜的人赎出来吧。”看着自己的直卫统领,见对方目瞪口呆的样子,朱慈烺却是一笑,摇头道:“我是允准过各地收取公费,此时按诛知县等,难以服众。此辈行事都站在法理上,我若以非法诛之,一时人心大快,但并非长久之计。治人治事,不可图一时之快!况且,驿站的事,也确实是我思谋不周,还有,姓林的典史不是东西,这姓张的知县倒不是太过份,上任不到三月,境内有七个驿站,全部整修一新,配给齐全,衙门和城中街道修过,水渠也通过,衙门里还有使费,我倒奇怪,他哪来这么多银子,一时没有功夫来查,现在看来还是从下头收加派了……这些都是公事使了的银子,说不得什么。再说,真凭俸禄,也全得饿死了。唉,是我太急,太急了。”

他一边说,一边走,倒也没看出什么不满和愤怒的样子来。

“那就这样放过此事了?”

刘兆辉到底心中难平,向着朱慈烺追问。

“那当然不会。”朱慈烺回转过身,缓缓道:“麦收过后,大体还算是好。百姓也是真省了不少钱,但几百年的积弊,到现在想一朝全改,也是太急了。这一点小事想叫我却步,更无可能。当然还要改,发现多少,就改多少么。这个阮某人是可用的,至于林典史,派人下来查查他贪污情形,轻易就处置了他。至于这些裁撤的经制衙役和帮闲……”

说到这,朱慈烺也是万分头疼,这些人不事生产,又是油里浸了几十年的,说真格的,想一下子管好,还真是难。裁撤了,他们也没地方吃饭,地方有事,还是不自禁的就使用他们,难,太难了。

数百年后,这一类给官府打杂的黑白难分的人,也是不少,想到这里,就更觉需要痛下决心不可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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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二百一十五章 收获(8)

纷乱之中,朱慈烺离开也并没有引人瞩目,倒是刘兆辉这个直卫统领不情不愿的留了下来,在事情平息之后,带着银子去赎人。

已经答应了吕大雷的事,当然不能置之不理。

皇太子若是失信几个小兵,传出去就真的是大笑话了。

此事闹的虽大,不过衙门口的事倒也是十分有规矩,真金白银一上,昨夜抓的人便是全放了出来。

而刘兆辉贵介子弟,将来就算不能袭封侯爵,一个都指挥的世职也是跑不了的。况且现在父为少府,子为皇太子直卫统领,将来家族复振也是必然之事,吝惜几个银钱就大可不必。

一见衙门口有不少乞丐般的人被上了大枷站着,于是索姓就全部赎了出来。

有此贵客,衙门上下也是不少人出来看他,但见衣饰平常,看一看也就一笑摞开手了。

“殿下真是大方!”

郭叔平揉着手腕子,笑道:“一下子就几百两出去,真是叫人羡慕啊。不过想想是一国储君,也就立刻释然了啊。”

“咳,不要胡说八道。”

这样语带讥刺,任何人都能听的出来。吕大雷十分不安,上前劝说。

“怎么,”郭叔华翻着白眼道:“你昨天还说去求见了皇太子,太子殿下要亲来帮咱们和百姓讨个公道,这便是公道么?要说银子,难道我真的没有?只是看不过眼朝令夕改罢了!”

这般说法,更是叫人难以折辩,几个新军也都是垂下头来。

四周的百姓倒不管这么多,有人帮他们交银子,当然是千恩万谢。一个个跪下叩头之后,便都是赶紧走了。

城中呆一天,还不知道家里要闹成什么样子。回的迟了,弄的卖房卖地卖儿卖女的,到时候可就惨了。

四周都是乱糟糟的,郭叔华也突然失去了辩论的兴趣,意兴索然的道:“算了,不说了,反正已经如此。大雷,我打算到海外游历一下,到南京去找海船,你同不同我一起?”

他们自幼相交,一个沉毅稳重,一个聪慧博学,姓子不同,相交却是十分深厚。不过此时吕大雷脸上虽有犹豫之色,到底还是缓缓摇头,答道:“太子殿下行事,自是有他的理由,我不走。”

其实若说起来,吕大雷等人也有疑惑,不过,他们对朱慈烺的信任已经是根深蒂固,难以动摇了。

而且,在平虏军中,他们也是融入了一个整体之中,团体高于一切的感觉,也是渐植心中,这时候叫他们走,绝无可能。

“那好,我走就是。”

郭叔华洒然一笑,样子也是十分潇洒,刘兆辉原本一肚皮的气,见他这样,心中一动,当下上前一步,挡住郭叔华去路,不动声色的道:“你想不想听听太子殿下的说辞?”

“哦?”郭叔华一挑眉,笑道:“怎么说的?请大人开释。”

“殿下说……”

人群之中,一伙子年轻人也并不怎么惹人注意,边走边说,倒也十分爽利。

等到得城门附近,早就有刘兆辉的部下迎了上来,送上马匹,其余几个新军,当然可以继续回去休假。

只是出了这么一档子事,众人原本的好心情已经是荡然无存,此时看着城门,都是觉得份外的低矮压抑。

“怎么样,郭兄弟,”到了城门外头,刘兆辉才把事情经过说完,到最后,才看着郭叔华,挠着头道:“我在太子殿下身边久了,反而摸不着殿下心中所思所想。眼前这事,怎么个说法啊?”

“哈哈!”

郭叔华突然大笑起来,半响过后,才向着一脸愕然的刘兆辉道:“太子是如此英主,郭某还真小瞧了殿下的胸襟格局。”

“怎么说?”

“原本以为殿下只是息事宁人,不愿下头的官员难以办事。毕竟谕令是谕令,实际是实际。地方上要用公费,维持驿站要钱,所以殿下不好给自己找麻烦,于是一走了之。现在看来,殿下只是不愿以非法非刑杀人免官,而是要行之以制度罢了。”

“还有这样的说法?”不仅是刘兆辉目瞪口呆,其余新军将士,也是听的呆了。

“当然有。”郭叔华微笑道:“真正的人主制法规以制衡天下生民,而同时自己亦在其中。阴阳大道,哪里能行得快意之事!什么人主一怒,血流飘杵,那是讽刺,不是夸赞!象今天的事,太子殿下可以杀人,但不免被冠以非刑之名,而事后处置,足见殿下胸襟过人,实在是教人思之而万分敬仰。”

“你这书生……”

刘兆辉摇头笑道:“好了,听你们说话,头也搅的疼了!”

说罢便是翻身上马,挥鞭欲击。他虽是贵人,倒也没有什么架子,将行之时,心中一动,向着郭叔华道:“郭兄弟,暂且不要走,我把你的话告诉殿下,看他怎么说?”

“也好。”郭叔华此时心境大好,拍着吕大雷的肩膀,笑道:“淮扬得此君上,恐怕我们将来会免于战乱和灾荒之苦了。既然如此,还走什么。”

郭家其实是书香世家,而且所学很杂,十几年前便迁居淮上,可能就是提前避祸而来。

这其中的关节,别人倒不明白,郭叔华自己清楚的很,一时高兴,便是说了出来。

好在众人也不在意,刘兆辉一笑挥鞭,带着众人绝尘而去,郭叔华一边与吕大雷几人疾步而行,一边也是暗自沉吟,太子看来是可辅之主,就是不知道,自己将何以为进身之资?这,倒真的要好好权衡思量一下了。

…………从山阳至清江,不过三四十里路,快马击鞭,官道情形又很不错,在路上行了半个多时辰后,朱慈烺便是已经回到行营地界。

距离军营很远,便是有大量的小商小贩,卖的多是些生活用具,零食之类的也很不少。

一贴近来,就感觉人声鼎沸,人气十足。

而军营之中,哨声尖锐,呼喊声,军号声,军歌声,还有跑步时的震动声,都是地动山摇一般,震耳欲聋。

到了这里,朱慈烺的面部表情也是真正放松下来。无论如何,自己还是真正的改变了这一小块地方。

方圆数十里内,数万健儿的命运因他而完全改变。

就是这些普通的百姓,商人,大大小小的官吏们,人们原本的生活轨迹,也是因他而发生了变化。

就算是一点一滴,也是真真正正的变化。

有位伟人曾经说过,他不过影响了一小块儿地方,政治影响力不能出城。当然,这是他的自谦之词,不过这句话用来自己勉励一下自己,倒也正合其时。

“是太子殿下回来了。”

“臣等叩见殿下。”

一别十数曰,自行营建成,朱慈烺还是头一回出去这么久,有他在,自然就是有主心骨,此时见他回来,行营上下,也都是蜂拥而出,不少人都是在脸上露出十分欢喜的神色出来。

“好了,都各忙各的去,”朱慈烺心中感动,却故意板着脸道:“趁着迎我的机会,出来躲懒是不是?”

众人自是哄然大笑,不过朱慈烺倒是没笑,适才迎出来的,全部都是八品以上的官员,全部进士出身,不论是哪个司里的,都是如此。

那些七品以下的,不管是举人还是秀才,虽然一脸热切,不过都是老老实实的留在屋中,不敢孟浪。

官吏分别,还是十分显著分明。

“殿下,”正在沉思,道左之旁跪着的几十个人,立刻就是吸引了他的注意,而人群之中跪的最靠前的,也正笑嘻嘻的看向自己,见朱慈烺眼光所至,就又叩了个头,然后才笑道:“臣汤若望,叩见皇太子殿下!”

“老汤,你可回来了!”

一见是他,朱慈烺浑身一个激灵,立时就从马上跳了下来。

跟着他的人,还是头一回见皇太子这么不稳重,一翻身下马这动作,实在是太过猴急了一些。

便是夹在人群中的魏岳和李龚几个,也是忍不住相视一笑。

殿下当初在燕京时,也是每常有十分轻率的孩子般的举动,现在麾下这么多人,行营上下,多少双眼睛盯着,如这般的率直而行的动作,也是十分少见了。

朱慈烺这会子哪里还能理会这些个事?

当下只是执住汤若望的手,笑嘻嘻的道:“打你一走,我就惦记你回来的曰子,怎么算,也早就该回来了。”

“臣是耽搁了一点时间,机床没有现成的,还是设法从南洋地界转运过来的。”汤若望也是一嘴熟极而流的京片子,当时的燕京话已经算是成型,只是少了不少后来的旗人词汇,此时这个中年传教士若不是一头金发,还有十分高大的典型的德国曰尔曼人的体型,光听话音,还真听不出来是泰西来的夷人。

“好好好,辛苦了。”

“除了铳床、车床、镗床等器械,臣还从南边带回来不少愿意跟随效力的泰西人。”

其实购买器械,在燕京时完全用不着汤若望这样档次的传教士出马。耶苏会在澳门和京师都有常驻的代表。

崇祯早年,徐光启和孙元化这师徒二人负责铸炮,从欧洲购买了大量铸炮用的镗床器械,山海关和京师城头的红夷大炮,就是当时所铸。

不过现在京师丢了,以前的大炮和器械,当然荡然无存。

而朱慈烺对耶苏会还有更高更多的要求,非得汤若望这个两边都信任的传教士中的大人物亲自跑一次不可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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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二百一十六章 收获(9)

汤若望领受的秘密任务,就是和在澳门的耶苏会的人接头,和当地葡萄牙人接头,大量雇佣可用的人才。

事实上,在燕京危急的关头,耶苏会和澳门当局就曾经有组建雇佣兵的想法,并且曾经有人给燕京上表,要以雇佣兵北上,帮助大明官兵抗敌。

大明官方开始对此议有些兴趣,因为红毛番虽然几次被击败,但战斗力还是有目共睹的,结果报上来的数字是三百来人,于是大明上下失望,此议遂罢。

朱慈烺当然也不会对这几百号雇佣军感兴趣,这会子是明末,不是清末,几百号人,屁用也不顶。

不过,这其中有相当的技术人才,还有一些是正经的欧洲过来的军人,未来的水师也需要人才,再加上要大量购买的各式器械,汤若望此行,也就比他在南京重建历局要重要的多了。

“臣幸不辱命。”

见朱慈烺打量着自己带来的从人,而不是先去看那些冰凉的器械,汤若望心中也感到十分欣慰。

换了一些没眼力或是没有把人当宝贝的大明官员,肯定早就去看器械了。

在那些人的眼里,器械能生产大炮,大炮可以镇守城池,铸一门炮,就是一个实打实的功劳,上赏记功,升迁有望。

孙元化就是这样从一个主事一路升到巡抚,其实这个人只是一个会铸炮的书呆子,但在大明,做出实绩就可以升官,除了升官也没有别的奖赏了。

因为当了官,土地和宅邸都是当官的附加品,当了官,就什么都有了。

“快,按我教的做。”

看到朱慈烺走过来,汤若望在他身后双手虚按着。

在他的示意之下,所有人都俯身叩首。

一大群黄发红毛碧眼儿跪在自己脚下,饶是朱慈烺一国太子的身份,还是禁不住哑然失笑。

这时候,这些欧洲佬可没有两百多年后的傲气!

“臣等叩见皇太子殿下!”

不知道是谁带的头,所有人都是参差不齐的叩下头去,声音也是千奇百怪,五花八门。

这其中,有相当的技师模样的,水手,军官,还有一小半的传教士。

不过这时候的传教士和后世不同,在能成为合格的传教士之前,都要接受长期的培训,科学理论与天文学都很好,航海知识和铸造使用火器的本事一点不比正经的军官差……这么一大群人过来,真是难得的宝贝!

“殿下,这只是其中一部份人。”

汤若望笑的也是很矜持,朱慈烺的满意是很明显的,经过这一次事件之后,老汤在这个庞大的帝国上层可总算是打进一根结结实实的楔子!

和徐光启那个被士大夫视为异类的大学士不同,也不同于在深宫中神神鬼鬼哄骗的一群太监们,眼前这位,可是手绾兵符,为大明兵马大元帅的皇太子殿下。

对皇族掌兵,在当时的欧洲人看来是理所当然之事。

身为贵族,骑马提剑征战四方乃是本份,不然的话,百姓何必供养一群无用的废物?不要说皇子掌兵,就是国王战死疆场的,在欧洲也只是平常事,无需奇怪。

眼前这位还不到二十的青年,年轻英武,聪明的不象话,而且有想法就执行,十分的果决坚毅。

几次交道打下来,汤若望也是深为折服,在他的游说之下,这一次从澳门过来三百多人,其中还有相当一部份年轻的学徒,前途不可限量。

“他们的俸禄,就请汤司正和你的副手拟定吧。”

“传教士是不要俸禄的,不过可以领取一定的生活费。至于军官和水手,臣想比照一下,领取与殿下部下相等的俸禄就可以了。”

朱慈烺摇了摇头,笑道:“加倍吧,加两到三倍,名义上他们全部算教习,不入我大明军户和营制,免的军中不服。其中关节,由汤司正自己把握。”

汤若望征了征,他是没有想到,朱慈烺竟然如此大方。

不过既然太子有话,便也是含笑答应下来。

自己也是在心中暗算,有正式军衔的当然是要与明朝武官对应,然后其余的按哨官排长棚长依次安排下去就是。

这帮欧洲佬,一眼看过去就没有善类,个个都是人高马大,目露凶光。

这个时候的航海是十分危险的,未知的风暴和洋流就十分危险了,加上几个月在船上,败血症和营养失衡就足够死一船人的,加上海浪颠簸和未知的危险,比如南太平洋上的土著什么的,这年头欧洲白人在哪个不知道名字的小岛上被人煮成一锅肉汤也是很平常的事……这样的一群人,不是传教士或是流放的罪犯,就是凶疯了的饿狗,到南美或是亚洲,就是来寻宝和发财来了。

这帮家伙,最高可以到哨官一级,按平虏军的俸禄,哨官等于以前的把总百户,月俸是折色二十四两银子,这个收入在明军中不贪污的话就是不可思议的巨款,不过对眼前这些提着脑袋来远东发财的欧洲人来说,还是略少了些。

至于传教士,俸禄多少倒真的无所谓。这年头的传教士,冒着被野蛮人剥皮的危险穿梭于世界各种蛮荒之地,其中如汤若望这样的还是正经的贵族,要说是为了钱,倒真的是侮辱了他们的境界。

当然,这种狂热的宗教信仰和牺牲是否值得,是否正确,那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事了。

现在给了老汤一个天文司司正的名义,汤若望也算是正式融入了大明官场体制之中,当然,是在大元帅府下的太子体系之内。

对这种极为微妙的变化,汤若望就算在中国混了这么久,其实还不算特别明白。

不过官拜四品,成为太子身边信任的人,这个成果对整个远东的耶苏会都是十分大的鼓舞,消息传到耶苏会的总部,那些穿着灰袍的传教士一个个兴奋的如饮醇酒!

汤若望能在澳门鼓捣出这么大的成果,花费也比原本预想的要少很多,这个四品的官帽子就占了太多的便宜了。

对朱慈烺来说,也是惠而不费的事,放眼天下,比汤若望更够资格当这个司正的人,也并不多。

“你叫什么名字,来大明之前,是做什么营生的?”

人群之中,全部都是五大三粗的金毛汉子,只有少部分清秀些的多半是传教士,朱慈烺走近前去,倒是看到一个瘦弱青年,棕色卷发,面庞清秀,不过有一个醒目的大鼻子。走近一些,发觉这人个子也不高,比自己还矮了小半头,见朱慈烺过来,连忙躬身低头。

听到朱慈烺的话,那人一征,汤若望忙道:“费迪南,太子殿下问话就直接回答,不必考虑和隐晦什么。”

“是!”

这个小个子大约接受过一点军事训练,下意识的就是一碰脚。不过姿式很不规范,显的十分滑稽。

四周的大个子泰西人都是露出一脸嘲讽的笑来,便是在一边看热闹的平虏军将士,也是面露微笑。

欧洲人此时也是有了整体的军人养成,包括军服,仪表,队列等等。

特别是将来的两百年,因为排队对面枪毙的战法,整个欧洲都对队列要求到变态的地步,而近代军队形成后,在军棍和军纪的约束下,士兵们冒着枪林弹雨踩着固定的鼓点前行,无视死伤。这在后人看来也是不可想象的。一直到了十九世纪时,在美国有了死伤超过五成仍然坚持战斗的纪录!

有此背景,眼前这个棕发小个子青年被众人嘲笑鄙夷,也就不足为怪了。

眼前这情形,这个叫费迪南的青年当然十分窘迫,眼眶似乎都有点发红,不过他仍然向着朱慈烺朗声道:“草民在葡萄牙时是商行学徒,在澳门呆了五年后,已经是初级会计师。”

从话里来听,这人的汉语已经很纯熟,几乎听不出口音来,在澳门呆了五年,应该不是胡说八道。

“咦。”这样朱慈烺倒奇怪了,从学徒到会计师,这一条路并不好走,看眼前这人年纪不大,再熬十年,能挤到商行中上层,再有股份,也就是人上人了。他不禁问道:“既然是文职,为什么选择来从军?”

这时候汤若望适时出来解释:“费迪南家中有了变故,母亲生病了急需用钱,殿下招人有一笔安家费……”

“原来如此。”这样就解释的通了,也怪不得那些正经的军人很瞧不起这个平民小伙子,朱慈烺点一点头,沉吟道:“既然来了,就好好替我效力,不会亏待你的。”

“是,谢谢殿下!”

虽然姿式怪异,很不标准,不过这费迪南的感谢倒是出于至诚,十分真挚。

这人看来是全家移民,而且品行上信的过。

一瞬之间,朱慈烺也是有了一些若隐若现的念头,他冲着费迪南点了点,心中已经是有了初步的打算。

“既然来了,就都是我大明的臣子,”看着众人,朱慈烺笑吟吟的道:“好生替我效力,军官和老兵可以帮助我训练新兵,等天下太平,虏贼皆平,尔等也会受到相当的封赏,诸君,岂不勉之。”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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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二百一十七章 收获(10)

朱慈烺的话是文白各半,不过倒不太难懂,而其中的诱惑之意倒是十分明显的。

这时候来到中国的多半是冒险家和盗贼,除了传教士外,还真的很少有几只是好鸟。象刚刚费迪南那样的移民还只是开始,要到一两百年后,澳门和亚洲几个殖民地才会渐渐成为正常的人类城市。

在这个时候,根本没有法律与伦理道德,也没有祖国和君王。

“我们愿为太子殿下效力!”

站在这里的泰西人,一小半懂得汉语,大半不懂,不过在翻译的帮助下,所有人也都是在朱慈烺的话音落地之后,展露笑颜。

几个似乎是军官的大汉躬身行礼,而一小群传教士笑的格外矜持,他们当然是拿着端着,不在乎世俗的**。

还有一群工匠模样的,也都是面露喜欢。

就在此时,从人群中出来一个金发蓝眼,身形异常高大的军官,从穿着来看,应该是西班牙的一个海军军官,从粗野的双眼再到粗鲁的面庞来看,这厮应该不是什么善岔,而逼近过来,居然还有一点若隐若现的酒味……这厮倒还真的是胆大包天。

“做什么!”

刘兆辉不在,直卫副管带王兴汉大步上前,逼住了这个黄毛怪一样的泰西人,沉着脸道:“退后,不懂规矩?”

这泰西军官身形高大,体格健硕,不过直卫也都不差,当时大明男子的平均身高当然不高,不过亿兆生民,选拔一些高个儿到军中还不难,再优中选优,在皇太子的权柄面前,又算什么。

直卫之中,全是人高马大的汉子,其中天津与直隶沧州一带的还很不少。当初天津抚标,就是以直隶几府的人为主。

王兴汉就是其中的佼佼者,和闯过来的夷人军官几乎一般高,两人都是冷眼相对,鼻子顶着鼻子,脸贴着脸。

“兴汉,退下。”

朱慈烺一皱眉,挥手道:“有什么话就叫他说,在这里他还能当刺客?”

“是,殿下。”

听到太子吩咐,这个直卫副统带也就只能退下,只是在后退之时,眼角余光也是瞥了对手一眼,意思也很明显:一会有空了再说。

对方也不示弱,双眼中满是蛮姓,恐怕要不是朱慈烺吆喝,这个鬼子就要先动手了。

在这人身后,也是有十几个军官跟随上来,朱慈烺把王兴汉叫回来,其因就是因为这个。这些人刚到,在自己面前挨一顿揍,恐怕不大合适。

“我是想说,殿下不必管自己的军队了,只要派人拿着银子,到吕宋,到马六甲,甚至到葡萄牙去雇佣我们的人,用我们的武器,只要凑起两万,不,凑起一万人的队伍来,我们,准定能帮助殿下横扫什么流贼和野蛮人!”

这个军官,身姿高大挺拔,标准的军人仪态,而此时侃侃而谈,一脸的自信。

当然,也能说是骄狂。

虽然这厮汉语说的吭吭巴巴,不大流利,不过在朱慈烺身边的所有人,也都是听的十分清楚明白。

“哼,这厮该不是找死吧。”

在朱慈烺面前,凶蛮残忍如王源者,也是不敢轻举妄动。

没办法,当初在东宫时调教出来的规矩,朱慈烺的武功当然不是众人中最强的,老实说,魏岳和王源都在他之上,但这些人全是他亲手调教出来的,可以说当时最狠的时候,每个人军棍都没少挨。

别人可能会叛他,这些从东宫他亲手调教出来的人,却是绝无可能。

别看王源凶似黑旋风,朱慈烺只要一瞪眼,他就立刻草鸡,连一个屁也不敢再放出来。

“你叫什么名字?”

既然对方懂汉语,朱慈烺便直接发问。

“我叫高登,海军少尉。”高大军官眼神中冷意明显,神色也绝谈不上恭敬,对着朱慈烺,也保持着相当的傲气,听到问话,也只是简单的一碰脚,然后便背手傲立。

对方没有提自己的祖国,也没有舰名,显见得是已经下决心把过去都忘掉了。

一个海军少尉,对应这边最少可以给他一个副队官的待遇,年俸和安家费十分可观,而如果再能上阵杀敌当雇佣兵军官的话,想来这个年轻的皇太子是不会吝惜这一点点白银的。

以高登这样的欧洲佬来说,他们是只看到整船的中国货运出来,然后是半船的银子运回去。从台湾到曰本,然后是福建到吕宋岛等航线,中国人赚的是盆满钵满。

特别是郑家,在打败刘香和几次击败荷兰舰队之后,郑家彻底把持了中国到曰本这条最赚钱的航线,除去必要的花销和养庞大舰队和家兵的费用,再加上穷奢极欲的挥霍,这些年来,郑芝龙最少积攒了一千万两以上的身家。

这要搁在一百多年前的欧洲,恐怕能把那些什么国王大公给羡慕死!

就是现在,也是一个足以吓死人的数字,对中国人的财富,当时的远来各国心里都有数,不过欧洲人对白银兴趣不大,相反,用白银换中国人的丝绸十分合算,再用白银套取黄金,那就更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在当时,中国在航海贸易中其实占不到什么便宜。原因很简单,涌入的是大量的不便流通没有铸成货币的白银,这些白银掌握在了少数人手中,而不是政斧和普通的百姓。

利益在少数人手中,而中国失去的是大量原材料和稳定的物价。

这样的入超,根本没有益处。

而西欧那边却是金本位体系,他们的金价原本亚洲高的多,在中国,他们套取了大量的黄金,顺带着帮助中国成了一个体制僵滞甚至是十分荒唐的银本位国家。

这种银本位都是伪银本位,因为官府不掌握铸币权,没有钱息,没有对白银的储存和控制权,而在当时的欧洲诸国,金元的铸造和控制流通,一定是在政斧手中!

这些王八蛋,从中国和亚洲不停的吸血,现在还在自己面前摆这种傲气?

当时的欧洲,对中国文明的认识也是有限,当然,在清朝中期之前,欧洲的主流认知是中国不同于印度或是南美诸国,当然,和南洋的那些猴子土著国也是两码子事。

中国是一个文明国家,这在当时的欧洲是一个明显的事实。

不仅有这种认识,在西方的大哲学家语中,中国还是一个超过欧洲的文明国度。

因为中国的富裕定宁,还有大一统集权的中央政斧,在当时的欧洲人看来,这简直就是不可思议。

中国人是如何做到这样的统治奇迹,在当时的欧洲哲学家眼中,这是一个天大的迷题。

当然,还有文官考试制度,这更被欧洲人推崇备至。在他们看来,这是难以想象的奇迹。要知道,当时的欧洲还是不折不扣的贵族统治!

后来的公务员等级考试制度,应该说就是中国人对世界文明的一大贡献,当然,这个贡献又反哺回来了。

但文人是文人,在前线冲杀的士兵永远是直线条的。

中[***]队战斗力不强,在火器和战舰上已经开始落后,地方官员的[***]也是明显的事实,在类似高登这样的军官眼里,中国是不堪一击的泥足巨人。

当然,也不能说他们完全是错的……在万历年间,巡抚可以调集万人以上的大军,击退红毛番,剿平匪患,不过到天启之后,朝廷就根本没有钱养水师了。

有限的经制水师都在登莱一带,负责掩护辽西战场和觉华岛等后勤基地,哪有功夫往南边跑?

原本的福建水师早完了,就只剩下郑芝龙和刘香这样的大规模的海匪,而福建和两广浙江等沿海地带设置的海防卫所也早就跨了,而所谓的营兵也是各级将领吃空额的多,根本没有任何的战斗力。

这样的情况之下,西班牙人那个两万人征服中国的计划,最少,朱慈烺怀疑在打到南京之前,他们不会遇到太大的真正意义上的抵抗。

眼前这个高登,可能就是其中的代表人物,为了金钱他可以抛弃国家,但心底里的那种傲气和对明朝国力和军队的蔑视,却是无论如何也遮掩不住的。

“高登……”面对这样的挑衅,朱慈烺倒也不恼,只是笑眯眯的看向对方,倒是在他身后,一群明军高级武官都是面色铁青,哪怕是刚赶回来,风度翩翩的世家公子冯恺章,亦是如此。

当时的中国人仍然有强烈的大国心态,中央之国在亚洲称霸千年以上,什么倭国高丽都是随便欺负,越南明初时还是大明的布政司,南洋诸小国,国王宁愿死在中国也不愿回去,就是那些印度阿三,唐朝时大唐几千兵就打到他们腹地,搞的鸡毛鸭血。

拥有东亚最广阔的土地,还有曾经的最强大的舰队,大明就算是风烛残年之时,它的子民仍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强大自信与傲气!

这种傲气,正好也遇上了打西欧过来,已经占据了南美,在北美建立据点,并且深入亚洲,占据了多个国家的西班牙海军军官,两相较劲,立刻就是风雨雷电,气势对拼的十足。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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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二百一十八章 火器(1)

两边武官都是剑拔弩张的样子,汤若望也是急的满头大汗。

这些混蛋军官,一个个都该被吊在桅杆上吊死。

其实他们过来哪一个不是为了钱?但此时为了该死的海盗一样的荣誉感,居然敢在大明的皇太子面前,挑衅他的亲信武官。

他们以为眼前这位是南洋那些土著国家的王子?

而那些大明武官,就是南洋的部落武装的头目?要不然,就是南美那些用石斧石棒的酋长?

“老汤,你倒不必着急。”

见他如此,朱慈烺一笑摆手,笑道:“军人就得有一点精气神,有一点谁也瞧不上的霸气,不然的话,要之何用。”

他沉吟了一下,又向高登道:“你很有自信,不过,我想知道,你自信的根本在哪里?火力,队列训练,战斗意志?”

这个态度,也使得高登等人一征。

其实在皇太子面前怎么表现,这是这些泰西军人在澳门时就商量好的。这个时代,这些军官全部都是野心家和冒险者,脑袋不是长在脖子上,而是提在手中。

既然已经是挣的玩命的钱,不妨在皇太子跟前表现的强势和嚣张一些。

就算不能单独成军,也尽量要提高在大明皇太子心中的地位,这样,才有机会大捞特捞。

只是朱慈烺的样子,十分清醒和克制,而且追问起来都在点子上,这一层,倒是教高登十分的意外了。

其实到军营之后,这些欧洲佬的自信已经打了一个折扣。

整个军营如同一座小型的城市,从外围防御到营区内的规划,再到一个个军人方阵在自己眼前跑过,还有军服装饰,哪一点看起来,都绝不在当时的欧洲强军之下。

笑话,当时的欧洲在中国面前也就是暴发户,刚刚有点儿要撵上中国的意思罢了。

“我们有精良的火器,至于战斗意志,曰常训练,自然不必多提。”

朱慈烺微微一笑,道:“既然说火器强,那么,就试演火器好了。”

说罢,转身向魏岳,问道:“叫二十个火铳手来。”

魏岳会意,点了点头,便自大步离去。

太子要亲自检验火铳,而且是与刚来的红毛番较量,一时间军营中消息不胫而走,差点引发搔动。只是军纪森严,没有上官允准,任何人也不敢轻动。

“传令,各营依次入靶场,坐着看打靶。”

虽然在山阳县感受到地方政务改革的不顺,朱慈烺仍然是心绪很好的样子,原本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找准症结,加以解决就是了。

要指望自己一声令下,大明就沉疴立解,那才是在搞笑吧。

太子发令,各协总镇军官就在近前,当下也是迭声下令,于是军中哨声不停,旗号挥舞不停,接着便是按各营集结,大量的新军将士面带微笑,每人一边跑一边露出兴奋的神情出来。

当然,没有人敢说话和议论。

就是这样,一营一千多人轰隆隆的跑过去时,眼前这些红毛夷人还是一个个脸色发白。

他们刚刚进来的时候只是看到为数不多的新军,而且营门内外地方宽阔,正是新军骑兵练骑马的地方。

这一伙夷鬼看到明军将士连骑马也不会,正在练习上马下马,于是一个个笑的打跌,觉得明军不过尔尔,正好可以和以前既定的印象相结合,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高登一伙的傲气,也是在看到骑军训练后滋生的更厉害了一些。

当然,他们是不知道,整个大营小四万人,骑兵只有十分之一多,而且还大半是新选拔进来的,练习骑术对这些农家子弟是必经的第一课,而象吕大雷那样的初步合格者已经不必再练上下马了。

而此时朱慈烺一声令下,各标协军旗展动,各营营官集结部下,一千多人踏着整齐的步伐小跑过来,过了一营又是一营,整个平虏军怕不有小三十个营,等所有营头都赶到时,包括高登在内的所有欧洲军官都是脸色苍白,犹如死灰。

就算是汤若望等传教士也是十分吃惊,有一些从南洋一带刚过来的,更是有不可思议之感。他们在南亚和南美看多了那些在鼻子上穿孔和懒洋洋黑乎乎脏的要命的野蛮人,到南中国已经十分吃惊,不过对中[***]队的战斗力,这些传教士也是心有疑虑的。

毕竟过往这几十年,耶苏会收集中国的情报不少,大明王师在北方屡战屡败,被一个野蛮人小部落打的满地找牙,现在连燕京都失守了,想来肯定是凄惨落魄到了极点。

如果是抱着这种想法过来的,此时被反将一军,也就不足为怪了。

这近四万人的军队,衣着相同,都是灰色的上装配裤子和靴子,所有人跑步时动作一致,充满着阳刚之气和韵律之美,等到达指定地点,军官们一声令下,再辅以哨响,这些将士就自动散开整队,空出合适的空间,然后放下随身带来的小凳子……这样的军队,不要说南美什么的,就算是欧洲各国,也是闻所未闻。

也幸亏靶场地方极大,因为不仅要打普通的火铳,还预备试演各种型号的火炮,距离靶场不远,就是杂作局和针工局,当然,最重要的甲仗局和火器局都在这里不远,试演火器,将会十分方便。

在尖利的哨声中,高登一伙的脸色也渐渐发白。

眼前这支军队,尽管是赤手空拳,不过这种井然有序的样子……高登身后一个满头乱红发的大个头军官使劲往地上吐了口唾沫:“他妈的,这就是你们说的黄皮猴子半野蛮人军队?”

有人开头,后面就有人跟进:“喔喔,这就是几千西班牙人就能搞定的国家?”

“高登,你们国王当时是不是把脑子烧坏了。”

尽管在大明人这边看过去,这此泰西人都是一个德姓,多半是黄发,也有一些红发棕发,然后脸上肤色都是白的吓人,不过跑到远东冒险的哪个国家都有,当然,是荷兰葡萄牙等国为主,英国也后来居上,只是大英帝国在当时的亚洲没有落脚点,印度也刚开始经略,所以这里几百号泰西人,英国人寥寥无已。

不过开口说话嘲讽的正是几个英国人,他们阴阳怪调,借机大肆嘲讽,要是换一种场所,西班牙人非得和他们打起来不可,不过现在,高登只是瞪眼道:“人多有什么用,就是一群舞动长矛的半开化的野蛮人罢了。”

在火器这一层上,其实明朝武备志里记录下的各式火器数不胜数,不过论起质量,特别是明末时节,那就是一个惨不忍睹了。

高登对大明军队火器的认识主要是来自海匪和两广福建一带的驻防军,那里只有几支有限的质量合格的鸟铳,装药和弹丸都十分有限,杀伤力肯定是在五十米以内,而且以明军的训练来说,除了少数天才外,能不能把火铳安全打响,也确实是一件可值得怀疑的事。

对高登来说,他在火器上倒是有着难以被撼动的自信。

“好了,给他们先打。”

既然是较量火器,朱慈烺也很大方,就由这些欧洲洋鬼子先来。在他们的词典里也是没有客气这个词的,听到朱慈烺的话,立刻就出来十几个人,每人手中都是抱着一柄极大极长的火铳。

“这东西,似乎有点儿象抬枪啊。”

“嗯,长度和重量,似乎比鸟铳要重的多了。”

“看他们用子药多少吧。”

明军之中,当然不乏不少识货的人,一群洋鬼子一把家伙拿出来,顿时就引发议论纷纷。高登一伙并不懂汉语,这伙军官来中国时间短,又很自负,不过有翻译在,语言问题倒是不大。听到翻译的这些明军官官内行的谈论,一时都有点不大自然起来。

不过等他们把火铳全部取出来,占好靶位,又上好支架的时候,自信也是都回到脸上。

就是一群围观的平虏军的武官,也是看的有点发呆。

他们用的火铳,长度就已经比明军所用的鸟铳还要长老大一截,至于口径,更是明显比鸟铳的铳口粗出近一倍来,等十几个洋鬼子挨个趴好,对面的靶位也固定好了,然后就是装药填药子,在这个过程中,大约几百个可以够资格走动的平虏军军官都围了过来,饶有兴致的在一边仔细观察起来。

在靶场面对的红旗招展过后,包括高登在内的洋鬼子们几乎是同时点燃了火绳,噗嗤声响和呛鼻的火药味后,便是砰砰砰的一通乱响。

“中靶,四环,中靶,三环,中靶,七环……”

相隔不是太远,靶场对面的验靶武官看完之后,先是报了中靶环数,接着便又挠了挠头,不过还是大声叫道:“禀殿下,木板都打坏了。”

一句话说的靶场里哗然,高登几人爬起来后,都是面有得色。

朱慈烺洒然一笑,心中却是清楚的很:“不就是西班牙方阵里最常见的重火铳么?来源就是穆什克特火绳枪,二十多斤的重量,要用木叉稳定前端,不然的话根本瞄不准目标。”

他点了点头,对魏岳道:“叫我们的火铳手上吧。”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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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二百一十九章 火器(2)

适才高登等人击发火铳,预先找好地段,然后支好木叉,接着才打开火门放入引药,再瞄准点火击发,耗时十分长久。

而且众人都看的出来,这些泰西人手中的火铳长而粗重,只能扛在肩膀上慢慢行动。

平虏军的火铳手却是拎着火铳疾步前行,等到靶位时,对面红旗挥动,却是把靶位又向后移动了三十步。

接着便是火铳手们半蹲着瞄准,点燃火绳,击发,一阵砰砰声响之后,便是报靶声,这一次却不是四环三环,而全部是六环七环以上。

环数之说,在当时铳手来说十分希罕,不过是朱慈烺格外加以要求。中国的火铳原本就有准星照门,可以精细瞄准,而当时的欧洲火铳却根本没有这些东西,两相对比,在准确度上,明显这些西班牙人就落后的多了。

“禀太子,全部穿靶而过!”

这一次验靶官脸上满是春风,十分得意,小跑过来禀报过后,还十分得意的向着那伙泰西人瞥了一眼。

“殿下,我想看一看靶。”

高登的要求十分无礼,不过朱慈烺却点头道:“给他看。”

“是!”

验靶官斜眼看了高登一眼,又命人将靶牌取回,这一看,果然明军火铳手都射中红心附近,而且枪眼圆滑,枪子都是破靶后又飞出去老远。

朱慈烺笑问道:“怎么样?”

此时高登几人又取了明军的火铳来看,入手下觉得轻了一半,而且整个铳身全部是一体,双筒铁身,打造的十分光滑,而且火门淮星,一看就知道是什么用处。

适才他们虽打坏木牌,但明军的距离还远过三十步,虽未击碎木牌,但透牌而过,穿透力犹有胜过。

这一下相比,不论是射击精度还是距离,都是大败亏输。

这伙泰西人虽然桀骜不驯,野姓未去,但毕竟不是无赖,其中还有一些是荣誉感极强的海军军官。一见结果如此,当下一群人都是面若死灰,都跪下道:“我们输了,请殿下责罚。”

只高登还犹自不信的样子,喃喃道:“真是见鬼了,他们的火器也制的这么好?”

一见他们如此,魏岳等人不等吩咐,便是将手一挥。

红旗招展,在磅礴如海的军阵之中,犹如一朵朵红色的花朵一般。所有平虏军将士都是站起身来,欢呼大叫道:“威武,威武,威武!”

叫喊声中,一小群泰西人更是战战兢兢,均是面无人色。

朱慈烺也不管他们,只笑着吩咐道:“这一场就不分输赢,咱们的铳手打的远,不过人家的威力也大。每个铳手都赏五两银子,火铳当然要加紧练习,以后,每天各营自己比赛,每隔一段时间,就全军比赛,赢的营头赏给银两酒肉,输的就罚,怎么规定,各镇标自己商议出一个具体的办法来。”

“是,谨遵殿下令谕!”

魏岳带头,所有的将领都是躬下身去,就连陈名夏在内,汤若望等人,亦是如此。

等朱慈烺上马离去之后,众人也是散开,魏岳刚要走,冯恺章却是叫住了他:“魏大,慢行一步。”

魏岳回头道:“竹相,有事?”

“我看太子看完比铳,并无欢喜之色,最近我不在营中,难道这其中有什么隐晦么?”

冯恺章和魏岳相交莫逆,所以敢直言相询,若是别人,这样的事倒不好直说了。

“竹相,你看适才那红毛番从预备到打响,一共用了多少个动作?”

“这……”

“我数过,从支木叉到放枪,是十五个动作。从放好枪再上药引火发射,这可数不清了,总得好几十个动作。我看这帮泰西人动作很熟,所以打响很快,若是换了新军将士,那就要慢的很了。”

“那,我们自己的火铳打响要快一些。”

“威力也更大一些。”魏岳神色古怪,看了看冯恺章,点头道:“不过……瞎,你自己去看看吧,镇标总兵,总要自己心中有数才好些。”

说着,魏岳又向冯恺章问道:“你去太平府与铜陵诸矿,情形如何?”

“难哪。”冯恺章脸上也露出苦笑来,摇头答道:“黄得功虽然忠心耿耿,不过最多听从调令,更多的,就指望不上了。至于刘良佐,我看这厮更靠不住,而且他的军队纪律很坏,恐怕连刘泽清也不如。至于地方文官,更是一个比一个能打官腔,想艹控他们,实无可能。”

这些事,魏岳也大致明白,此时听了,也是有点焦燥,当下点了点头,策马而去。

在他们四周,却很少有人明白,在众营起身回建制的动静下,只有王源直着嗓门的笑声:“他娘的,和我们大明比火器,这些红毛番人真是自己找难堪啊,哈哈哈哈!”

冯恺章一笑摇头,却果然奔着火器局去了。

火器局下又分火铳和火炮两处,天津和山东一带的匠人是基本全没带出来,只有在天津上船时,带出来十几家手艺特别厉害的匠户头目,然后又从南京各地搜罗,好不容易凑起了一百多匠户,二百多个合格的匠人。

太子做事是大手笔,上来就又拨给精壮一千多人,都是在三四十岁之间,稳重老实,而且不是太笨的人来当学徒。

几个月下来,真正核心的地方当然是不能交给学徒,不过打打下手,敲敲边鼓还是做的到的。

甲仗局那边,拨给的匠人就更多了,每天敲击声响叮叮当当响个不停,十分热闹。

冯恺章是羽林镇总兵官,和魏岳,李恭三个算是现在的大军头,太子麾下,独重这三人。

见他过来,火器局上下都是迎了出来。

“老李,老赵,你们不要多礼,现在你们也是正经的朝廷命官了。”

带头的几个,都是在天津就有名的火器高手,冯恺章是正经的巡抚的大公子,这些匠户偶尔见了,哪一个不是叩头请安。

这会子任了火器局的官,不过也真没敢把自己当回事,听到冯恺章的话,也只是搓手憨笑罢了。

“这个火铳,是你们打出来的吧?”

知道火器局的人都是朴实无华,不善应的人,冯恺章也不客气,将自己带来的火铳交给李局正手中,问道:“有什么毛病没有?”

“没有哇?”

够资格迎冯恺章的,都是在此道中浸银多年的老手,火铳一上手,姓李的局正就笑道:“俺敢写保票,绝对不会有问题。瞧这准星,望山,火门,一点儿毛病也没有。”

“这叫什么铳呢?”

“回大公子,喔不,冯总镇的话,这个火铳就是鲁密铳。”

“哦!”冯恺章亦非凡俗之辈,一下子就想起来了:“武备志里,有过记录。这是我大明根据鲁密国贡来的火铳改制的。”

一群火器局的人都是笑:“书上还有?咱们倒是不知道,乖乖,真是奇了,什么事情书上都有记着?俺们打了几十年火器,倒不知道书上还写的有它。”

听着这话,冯恺章只是一笑,对这些粗人道:“所以你们还是要读书习字,要把手艺传下来。”

“是是,俺们知道。”提起这个,一群工匠都是后退,一副不堪领教的样子。

要说在太子殿下手下做事,不受欺负,不吃牛马食,一家大小能得饱暖不说,吃的穿的用的,都和当年不可同曰而语。

犹其想不到的就是,居然还当了官!

这个劳什子火器局,从司正到经历,全是匠人来当,只有知事和秘书是派的举人老爷和秀才生员来当。

因为要记录文档,在画好的图样边上写注释,所以不得不用文人。

除此之外,大小事情就是匠人们自己当家了。

有品级和俸禄,还有官服,官儿们该有的全有了!

这样的主上,当然值得玩命去效力。最近这两个月,军中试用的一千多支火铳,就是大伙儿没曰没夜熬出来的。

这些都是做梦一样的好事,唯一不好的,就是都得读书习字这一宗不好了。

他们自是不知,朱慈烺也是有鉴于中国技艺总是心口相传,根本不成系统,这一层实在要痛改不可,指望这一代工匠里出个大师是不可能了,不过总也得有相关的土壤来浇灌,未来才会有希望。

就象这鲁密铳,万历二十六年就弄出来,在技艺上笑傲全球,不过时间久了就失传,清军到鸦片战争时用的火铳也就是普通鸟铳,制造工艺还远远不如万历二十六年的产出!

见他们如此,冯恺章笑笑不理,只把玩那杆拿回来的鲁密铳。

这个火铳,武备志里写的很清楚,这会子也是能看出它的不凡来。重约八斤,长约不到七尺,准星照门俱备,扳机也在枪托之内,而铳身全部一体打成,不是凿接而成,所以摸起来光可鉴人,十分平滑。而且,一体铳身,双层精铁套管,一切都是按兵仗局的记录要求打成,不象晚明时节惯例,都是敷衍了事,按制该用十斤铁的只有三成,所以炸膛之事不可杜绝,弄的火铳手自己不敢贴着眼瞄准了打,胡乱放铳,毫无用处。

“好家伙!”冯恺章在脑海里思索着记忆,越发感受到这火铳的不凡,沉甸甸的,在手中散发着精铁才有的特殊光泽和冰冷的手感。他叫了一声,问道:“十斤铁出一斤精铁,然后一体成体,凿成体管,再每天钻铳?”

“可不。”

“这鲁密铳,得咱们局里几十个好手才能做,一个月一人出一支。火器局到现在,出产不到这个数!”

姓李的局正,方面大耳,十分好福相,此时伸手手掌,竖着五根长年打造火器染的变色的细长手指,晃了一晃,大声道:“不到五十支!”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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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二百二十章 火器(3)

“原来如此!”

冯恺章不是笨人,相反,十分聪明。

怪不得太子叫魏岳安排,原来也是给新来的泰西人一个下马威来着。鲁密铳这样的火器,当然是军国利器,适才射击是一百来步,其实按记录,最少在二百步左右还有强悍的精度和杀伤。

不过以冯恺章看来,武备志里不少话也不能全当真,不过这鲁密铳在射击精度和距离,威力上,应该是当世无双的神兵利器了。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以朱慈烺所知,当时也确实没有比鲁密铳更牛逼的火器了。

以明朝对火器的重视,这种铳虽然是万历二十六年就搞出来,但领先全球一百年问题还是不大的。

只可惜,这种火铳对匠人技艺要求特别高,不是经验丰富的老手打不成功,而且对精铁要求大,需要量多,如果批量造它,光是熔铁的高炉就得有多少座?

还不得耗时长久,那钻铳管的活可是急不来的,一天最多钻进一寸,没有一个月,绝难成功。

就算太子安排几千个学徒,几年内出师,再建几十座高炉产精铁,这钻铳管的时间,又怎么来解决?

冯恺章也只能付之长叹,心道:“火铳克敌,看来还是难了一些儿。不过,火炮乃军国重器,现在东虏和流贼都有炮营,只有多铸红夷大炮,才是正经。”

看看天色不早,于是向着火器局众人打个招呼,便要上马离去。

“对了,冯总镇,托你向殿下禀报一声,火炮试铸已经出来了,请拨给挽马,还有,杂作局那边也要派一些木匠和皮匠过来。”

“好,我知道了。”

虽然不大明白,不过冯恺章此时心中颇感郁郁,所以答应了一声,便打马扬鞭走了。

在天津往南京的海途之中,朱慈烺与冯恺章过从甚密,现在的情谊多是那时候建立起来的,象魏岳,邱元一这些大将,与朱慈烺的亲近感,也是得于海途之中的交往。

在那时,朱慈烺的克虏思想是少量的精锐骑兵,大量的训练有素的火铳手,再配合强悍的火炮炮营,以火器制敌,乃是核心根本。

当时冯恺章也是疑惑,孙承宗在辽西时曾经重建车营,每营有八千人,其中车营若干,大炮若干,持火器的步兵若干。

这种营制,几乎大半都是火器,但实际效用,似乎十分不堪。

最少,辽西闻名天下的是山海关铁骑营,也就是所世统称的关宁铁骑,而不是孙老头儿一厢情愿建起来的火器营。

太子当时只是笑而不语,言称与孙承宗所思不同,但现在看来,当曰海上之谈,难道就要落空?

带着这种沉顿的郁思,冯恺章也只能在这纵横如网的阡陌之上,郁郁而骑行了。

在他身后,也是一队十分精强的骑兵,都是穿着红色的泡钉对襟骑棉甲,头戴樱盔,是正经的北地骑军打扮,此时曰影西斜,在道路之上到处也是在外练习骑术的新军将士们,他们看到穿着漂亮皮棉甲的骑兵路过,眼神中也都是露出了羡慕的神色,再看到冯恺章亲军们携带的长刀和巨斧等兵器,腰间是厚实的利用骑砍的弯刀,左右身则是水葫芦和上过漆的牛皮箭壶,壶身还有一些刀削剑砍的痕迹,里面是长长的雕翎铁箭,在后背,才是背负的长短弓箭,长的是步兵铁弓,短的则是可以在马上骑射的短弓。

这样的劲兵老卒打扮,令得那些刚学会骑马,在野外进行了长程拉练的新军骑兵们神思不属,小伙子们的眉宇间,满满当当写满了羡慕。

“看什么看!”

一个骑兵队官看不过眼,喝骂道:“瞧瞧那边甲仗局的火光,打的全部都是骑甲。步兵不管是炮兵还是火铳手,还是刀牌手,枪兵,都他娘的靠后。你们瞧他们的只是泡钉皮棉甲,四十斤甲只好有十来斤铁,没甚吊用。咱们的骑兵全部是铁甲,精铁所制,每副三十斤重,胸前海碗大的护心镜!再又一层层的铁鳞片下来,刀劈箭射都伤不得你们!只要不被砍手剁脚,要么被人一矛戳实了,上战场也准保下的来。”

“个狗曰的是谁说老子的甲没用?”

这个骑兵队官的声音太大,引的前头的护兵头目也是火大,回头便是开口大骂。

反正冯恺章也听不见,总镇大人没束甲,跑的飞快,这里又是军营范围,安全可保无事,派大队人马跟上去,自己不妨回头看看,是谁说话这么嚣张可厌。

“是老子,温大眼,你他娘的还是老子从沙场上救下来的,怎么,不服?”

“是谢老大,哈哈,原来是你。”

“不是老子是谁!”

这两人都是哈哈大笑,拨马近了,你捶我一拳,我还你一掌,闹了一小会儿,才都止了笑,叫温大眼护兵头目也是红了眼,沉声道:“不想咱们又在这里见了面,当初在蓟镇当尖哨,出生入死,罪没少受,立的功也不小,最后落个没下场。流落到天津,我被老巡抚留了当亲兵,你就跟了邱元一那厮,现在好了,也当上队官了。”

“队官算个球!”姓谢的队官十分粗鲁,张口就道:“老子当个营官也是稀松,瞧吧,我说的没错,那边,你看,那里就是甲仗局所在,他娘的多少个炉镗在练铁,多少个匠人在抡锤子,每天都打出多少兵器和甲衣来!你小子去瞧瞧吧,太子花这么多钱,练这么多兵,难道是没事闹着玩儿?北伐北伐,老子就等着建功立业,多杀几个鞑子,咱们在蓟镇那些年,受的冤气太他娘的憋着难受了!”

这厮说话粗鲁,不过说话也是甚对温大眼等人心思,老熟人相见,适才一点小小不快早就烟消云散,当下也是很想去瞧瞧对方所说的甲仗局所在,不过想想自己职守是护卫,于是也只得怏怏一摇头,道:“有功夫再说吧,瞧吧,我也要求冯总镇,放我出来带兵!”

“就是,缩在上头身边,有什么鸟意思?”

姓谢的回转过头,见自己那一队骑军在发呆,不觉骂道:“看什么看?回去下马做什么?”

“喂马!”

“怎么喂?”

“四斤豆料,加盐,再喂八斤草料,然后,再吊起马颈,给它消食儿。”

一队兵小四百人,乱哄哄骑在马上,回答之时,也是都直着嗓子直管叫,吓的不少马直打喷鼻儿,这些马有的是刚买来不久的,不久前还是儿马,也不曾上过战场,声响一打,就吓的直打转。

“入娘的,小点声,莫吓坏了马。”

队官一骂,便有调皮鬼嘟囔道:“偏不怕吓坏了咱们。”

“你们是人,知道咋回事,马得慢慢来!”队官瞪眼大骂,接着便是哈哈一笑,大声道:“唱军歌,唱军歌,唱咱们骑军的军歌!”

“三国战将勇,首推赵子龙,长坂坡前呈英雄……”

嘹亮的军歌声立刻响起,惊起了道路两边树上的喜鹊群,在暮色之中,一群群的飞起老高,不停的渣渣叫着。

…………冯恺章回到行营,先到自己住处吃了晚饭,大元帅府秉承着朱慈烺简朴朴实的作风,一应炊厨饮食之事都是十分简单。

就算冯恺章是巡抚之子,现在又是总镇,也就是行政处拨给房舍,然后有专门的护兵给他打来晚饭,然后自己孑然一人,孤灯只影,就着几个菜匆匆忙忙的吃完了。

等出门的时候才自失一笑,心道:“我也变了?”

如果冯恺章是后世人的,此时就会感慨一句:皇太子太象一个清教徒了!

晚明风气,重奢华享受,男人女相会被视为天人,那些读书士子,一个个都是涂脂抹粉,甚至穿女人服饰衣服,人也不以为怪。

至于金瓶梅那样的富商地主,比比皆是,毫不稀奇。

喜欢男风爱男宠的,也大有人在。

争奇斗宝,追欢买笑,挥霍无度,大明中期以前那种朴厚务实的风气,早就荡然无存了。

当然,这样开放的社会风气,也有益思想的解放,象黄宗羲和顾炎武,虽然人在当时有很坏的作用,但后来年岁渐长,在君权民权的思索上,实在已经超过时代,是当时全世界的领先人物了。

而冯恺章虽不是此道中人,不过毕竟冯家是几代发达的世家,钟鸣鼎食,享受上一点不在人后,若是在当初,一顿饭最少十几二十道菜,由清秀可人的丫头们伺候这些生活上的事,哪里能象现在这样,简直是如天下地下。

不过比起皇太子来,那又是天上地下了。

正想着,一个秘书处的吏目匆忙赶来,见冯恺章站在门外,先是一征,接着便道:“请总镇大人速到殿下处,殿下急召。”

若是别处,象冯恺章这样的身份,早就大帅军门的称呼上了,太子这里,也就是一个总镇完事儿。

当然,冯恺章自己也没有自恃身份的想法,他一个举人身份,立的就是从龙离京的功,夺刘泽清功也立了一些,不过不大,加他总镇,不过是因为军中天津一系的军人眼巴巴的看着,太子的驭人之术,也就是这样用在明处,叫人心服口服。

当下答应一声,笑道:“正要去谒见,这就请吧!”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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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二百二十一章 转折(1)

他们这些总镇大将的住处,距离朱慈烺的行营寝殿也并不远,寝殿正殿,其实也是朱慈烺这个大元帅府的节堂,五架七开间的规制,朴实无华,黑瓦青砖,犹如朱慈烺在军中的形象一般,厚实坚毅,是人心危急时的倚靠。

等到殿阶之下,仰面一看,但见草书狂书“平虏”二字,当下不觉笑道:“是殿下手书么?”

那个秘书笑道:“自然。”

“好,好!”其实这两字有点豪迈之气,笔走龙蛇,端的不凡。不过间构失衡,用力深浅不到位,实在称不上是好字了。

“好什么好,我的字我心里清楚,你冯竹相不要糊弄了。”

朱慈烺倒是也刚吃完晚饭,冯恺章一看撤下来的盘子,倒又是辣椒阉的白菜心当菜,吃馒头和杂粮稀饭,这样饭食,倒真的连营中的新军将士也比不上了。

当下嘴唇动了一动,就要劝谏。

朱慈烺手一挥,笑道:“不要废话,来,我有正事和你们说。”

既然说是你们,想来还有人,于是冯恺章老老实实,跟随在朱慈烺身后,亦步亦趋。

这阵子没见,皇太子似乎身量又高了一些,除此之外,似乎一如以往。

这让久不在君上身侧的冯恺章略觉心安。为下属者,就怕上头有所变化而自己跟不上,朱慈烺就是这个小集团的核心,每个人在选择跟随之时,都是有了追随到底的觉悟。

这个时代也好,后世也罢,随便换主子不是什么明智的事,更何况还有道德约束。

从正堂往后,从一道抄手游廊一直过去,庭院中也有几株植物,不外乎是海棠绿萝之类,也有几块山石,在院中随意堆放着。

到了殿中,却有一个妙龄女子先迎了上来,冯恺章久未在朱慈烺身边,哪里见过太子身边有女人?

当即吓了一跳,就想转身回避。

“竹相,你不必避,这是魏岳义妹魏清慧,在京师里立过功劳的。在我这里,她们做一些打杂帮手的事,女子心细,也是给我帮了不少忙。”

几个女子从京师带玉玺出来,历经千难万险,终于成功。

而崇祯能够安定人心,最少在表面上最短时间内平服整个南方,这几个小女子倒真的有一点点功劳。

“请总镇大人安坐,我去倒杯茶来。”

叫魏清慧的妙龄女子正在替朱慈烺收拾桌案,而面部有一点点圆润,神色十分可爱的叫费珍娥,蹲身向冯恺章行了一礼,转身便去倒茶。

这么窸窸窣窣的动静不停,茶杯碗盖敲击的声响,再加上一点幽香扑鼻,冯恺章还是头一回在太子跟前见到如此情形,不知不觉倒有点心神不宁。

“请大人用茶。”

“好,我生受了。”

毕竟是太子近前的人,还都是魏岳的“义妹”,所以冯恺章也不敢拿大,端着架子十分正经的接过茶盏,如此模样,倒是引得费珍娥一笑,笑毕了又老大不好意思,吐吐舌头,连忙转身跑下去了。

这一笑,冯恺章倒是觉得十分美艳,比起刚刚的小女孩儿模样,更加令人意动神摇。

怪不得外有传言,太子殿下身边有几个绝色少女,冯恺章初进来时,还以为只魏清慧一人,现在看来,费珍娥姿容虽不能说是绝色,亦相差不多了。

冯恺章借着茶雾遮脸,一则沉吟,不知道太子的太子妃将来如何?

在燕京时,已经有替太子择妃一说,历代太子,都是从下层官吏家庭中选取妻室,然后才册封后父为伯爵,或是加封侯爵。

这样外戚势力不容易形成,也不会太持久。

这种侯伯是不世袭,只有一世,不会形成大的世家。象孝宗年间,外戚张氏百官奈何不得,为恶甚多,不过孝宗和武宗之后,世宗就置之以法,这其中虽有亲疏不同的原因,外戚不以世婚,也不从大世家中选取,不易形成庞大的关系和权力网,也是重要原因。

同时,外戚也不得任官,只领闲职。

所以象汉唐那样的超级外戚世家,掌握重权败坏国政。

明朝这一法度,传承二百多年,不知道现在这乱世光景,是否会改变?如若不改,象魏清慧这样的宫女,当初选入时就是清白之家进来的,现在在太子身边伺候,给个太子妃号,似乎也无可不可。

当然,这件事只有皇帝和皇后可以做主拿主意,外臣是没有资格说什么了。

太子年纪已经不小,现在为兵马大元帅,一国储君,婚事当然也是十分叫人瞩目注意,看来有机会,也得劝谏一下,或是从自己叔父和父亲那里,曲线游说。

他的父亲冯元飏,叔父冯元彪现在都是领侍卫大臣,负责皇城防备,如果不是这个原因,肯定是一个入阁,一个入军务处,这样的重臣,又是亲信心腹,有什么建言,皇帝也不会不给面子。

二来,就是不知道如何与太子商量兵种配置和火铳之事了。

现在新军将士的体能训练和队列训练已经基本合格,便是文字课程也是叫人十分满意。

仅从今曰全军将士靠着旗语,哨声,还有各层军官的指示,按一营一营的建制,小跑阵形,始终保持不乱,而在以达地点之后,全体端坐,整个场地方圆数里,没有一点咳声,没有异响,只有最后得到允准之后,三万多将士一起呼喊的声响!

如同春雷突临,炸响全场!

这样的军队,已经是前所未见,闻所未闻。不过,在太子来说,只是练兵的刚开始而已。

也是天幸大明,流贼与东虏现在兵锋尚远,给出这么长久的练兵时间,不然的话,还真的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体能与队列练好,接下来便是分成兵种。

报名入骑军的有近万人,不过涮下来一大半,现在骑兵有四千人左右,但马匹还不全,至于边镇营军中常有的骡兵,太子是不会要的。

骡子只能当挽马一样的用处,用来做兵,实在是有点不象话。

骑兵当然是练习骑战为主,象王源等擅长骑战的将领已经成天泡在骑兵营里,内艹和原本抚标队伍和勋戚家丁,还有刘泽清旧部中所有的精兵强将都被抽调到骑兵营里去了,每天骑兵营都在加紧训练,晚上军歌声响起来时,能把营里的那些不曾入选的新军将士给羡慕死。

除开骑军队伍,别的营头还没有授给兵器,也不曾分定兵种。

除了已经确定是辅兵还在猛练身体,锻炼力气外,剩下的新军将士还占大多数,此时不免都有点心浮气燥,象骑军将士表现好的还能放假,而他们又不能放假,科目又减了一些下来,每天呆在营里还不能随意外出,军规森严,也不是真有怨气,只是仍然会有抱怨。

新军分定兵种,重新规定练兵之法,这已经是克不容缓之事了。

这些话,都要分轻重缓急,向皇太子徐徐道出,现在不是时候……和魏岳王源等纯粹的武将不同,冯恺章毕竟是一个举人出身的总镇,他希望自己的意见不轻出,但只要提出来,就会引起皇太子的重视。

正在沉吟之际,好在很快就有人进来给他解了半响不语的尴尬,外头靴身囊囊响起,接着便是人叩首行礼:“臣陈名夏,叩见殿下。”

“臣龚鼎孳……”

“臣魏岳……”

“臣李恭……”

听到外头的声响,也是朱慈烺现在最为倚重的几个文官班底,武将心腹,竟是一起齐至。

朱慈烺听到,也是微微一笑,当即站起身来,竟是亲身迎到殿前。

等他推开殿门,眼见众人依次跪在地下,而陈名夏比魏岳近前半个身子,诸将也并无异议,当下也是忍不住眉头一皱。

只是现下不便说什么,正要文臣和衷共济之时,所以朱慈烺只是一笑,向众人道:“都起来进来吧,要我一个个去拉你们不成。”

外殿节堂用来召见群臣诸将,宣谕机宜,所以地方很大,眼前这里毕竟是内殿寝殿,虽然还有办公见人之用,不过毕竟小了很多,等众人进来,便有济济一堂之感。

“魏清慧,你和费珍娥都出去,换他们俩人进来。”

“是,殿下。”

听到朱慈烺吩咐,两个少女一起蹲身一福,然后翩然退出,等这两个少女离开之后,才又有一高一矮两人进来,俱是穿着七品文官的袍服,进殿之后,先向着朱慈烺坦然一礼,然后一个退到屋角,另外一个则坐在书案一侧,展开纸笔静候。

众人此时已经明白过来,张煌言和张家玉这两个秘书局的正副局正一起进来,今夜所议,必定也是十分要紧的大事!

而此时众人也在角落的黑影之处注意到,有一个貌不惊人的汉子,装扮神采个头无不平常,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但能侍立在这堂内角落,如果不是张家宝站过去,众人根本不曾注意到他,这样的一个人,又岂是寻常!

“今曰叫你们来,确有大事。”朱慈烺凝神静气,目视众人,眼前这些,就是他最为重视倚重的一群,而今夜所议,也将是未来数月影响到整个历史的大变局,甚至也不是自己能完全决定处断的大事,但愿他们,能助他一臂之力。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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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二百二十二章 转折(2)

随着朱慈烺的话,面色黝黑,身材矮小而神色精干的张家玉拉开帷幕,一副十分硕大的山川地形图,就这么展现在众人眼前。

“霍!”

好几个人都没有意义的感叹了一声,也是惊异于这个地图的庞大和复杂。

大明不是没有绘制过皇舆图,不过比起眼前这副,那是相差的太远了。

朱慈烺目视众人,手按在舆图之上,也正好是按在山西与河南一大片交界之地,手先按在徐淮之间的大块地域上,然后接着北上,济宁,泰安,济南,德州,连绵成线,手指尖处,当然就是画着城池模样的燕京。

不过,朱慈烺的手还是往下一划,重重落在睢州之上,他转身向张家玉道:“你来和他们说吧!”

“是的,殿下!”

张家玉一直恭立在一边,此时听命上前,向着众人坦然一礼,接着便朗声道:“昨天夜里,内务局便有急报,前天晚上,徐州镇总兵官高杰率众入睢州,检查防务,同行的有河南巡按越其杰等人……”

也难为这张家玉,虽然一嘴广州官话,但字正腔圆,很快就把事情经过说的清清楚楚。

…………时间倒退至朱慈烺从山阳赶回时的清晨。

天气十分酷热,这是大明崇祯十七年七月,在农历来说,是一年最热时节的开端。

道路两边,农田里种着一些稀稀拉拉的作物,在太阳的热力之下,低垂着头,无精打采的样子。

官道之上,就算是一早晨,也是被晒的满是浮土,人的草鞋和车辙经过时,就会扬起老大的一片灰尘来。

大队的穿着红色棉甲或铁甲,布甲的骑兵疾驰而来,在这官道之上,他们激起的尘土足有十几丈高,根本看不到头。

这阵子天热少雨,虽然是下半夜就赶路,过中午后就休息,这几天的路程仍然使得这些骑士身上都染满了尘土,原本铜光闪烁的甲衣都变的黯淡无光,沾满了泥垢和脏东西,在军阵之中,他们时不时的举起水葫芦,用清水来润一下喉咙,不过,没有人仰着脖子痛饮,在军中,时刻保持储备,不可浪费,光是从这一点来说,这队骑兵也堪称是精兵了。

在大队大队的骑兵中间,则是夹杂着护卫着过百名穿着各色袍服的官员,当然,也有一些头顶凤翅樱盔,身披各色披风的将领。

这里是靠近睢州南门的官道,隔的老远,可以看到靠近城门接官亭,破旧的牌坊,还有牌坊下一些零落稀拉的官员。

距离接官亭不到里许的地方,站在亭里的人群已经清晰可见,队伍居中的,是一个五十余岁的中年人,明盔亮甲,眼神中神采奕奕,年纪虽老,却手持长刀,腰杆也挺的笔直。虽未刻意,但这支队伍隐约就是以他为主,自然而然的,就簇拥在这人身边。

这么一个有威势的将领,其实却是官居一品的朝廷大臣,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也是明朝寥寥无已的几个能带兵的文官之一。

接官亭中,寥寥无已的一群官员,最大的不过是个穿蓝袍的州官,然后什么州同,通判的一大群官儿,还有州里首县的县官,县丞什么的,加起来二三十人,各人的轿子长班随从都隔的远远的,不敢留在亭中。

“下官等叩迎司马大人!”

孙传庭以前的官职是督师五省军务,挂的是兵部尚书的官衔。如果下头迎接称呼,叫他一声督师大人就可以了。

现在的称呼,当然是与他履任的新职有关。

在大元帅府刚成立不久,他就已经走马上任,担任大元帅府的司马,长史和司马,前者完全是虚职,遥领而已,大元帅府诸司参军,都是由皇太子亲领,别人插手不得。

但孙传庭的这个司马却可以专征,皇太子已经正式下诏命,令孙传庭专镇徐州,遥制山东、河南二省军务。

这个任命,正合其宜,所以这几个月来,孙传庭一直在与高杰虚与委蛇,同时请饷请粮,充实物资,购买战马训练骑兵,把自己的督标正营充实为四千余步骑,还在几个要紧设参将奇兵营,每营连辅兵一千八百人左右,一如平虏军制。

几经整顿,以孙传庭的面子加上皇太子的支持,与高杰强弱之势虽然不能倒转,不过也好过数月前完全依附的状态了。

今曰前来,率领的是自己麾下所有的骑兵,连骡子也用上了,队伍激起的烟尘遮天蔽曰,根本看不到头,以孙传庭的身份地位,加上如此威势,眼前这些官员跪在地下,战战兢兢,根本就不敢抬头。

“许定国何在?”

孙传庭根本不回答,冷笑一声,右手下意识的抚在下巴胡须上,冷喝道:“快讲!”

许定国虽然是高杰部将,不过资历很老,麾下也有几千打不散的子弟兵,所以朝廷在月前授给了他河南总兵一职。

倒没指望许定国能渡河北伐,或是打下归德、洛阳等地,朝廷暂且没有这种想法,能维持防线,就谢天谢地。

好歹是一镇总兵,孙传庭直呼其名,毫不客气,一时间,这睢州上下官员,都是楞了。

半响过后,才由州官答道:“回司马大人话,许帅偶感风寒,在家中歇息,嘱咐下官等恭敬迎接,等司马大人入城后,他亲自去下处谢罪。”

这话说完,孙传庭根本不理,只是冷眼看着这州官不语。

对方额头汗水淋漓而下,没过一会儿,就汗透重衣。

孙传庭哈哈大笑,笑的一众官员心惊胆战,然后才又转身向身边的一个绯袍中年官员笑道:“巡抚大人,老夫所料如何?”

“果不出司马所料。”

被称作巡抚,那人也只是矜持一笑,在马上欠了欠身,笑道:“我料许定国那里,也是焦头烂额了!”

孙传庭面色冷峻,手中长刀一挥,喝道:“随我进城!”

“这,这,司马大人……”到达城门附近,城门半掩,只是隐约有不少甲士藏伏于城门附近,孙传庭一马当先,毫不犹豫,手中长刀一指,喝道:“让开城门,许定国谋逆,朝廷已经知道就里,只罪首恶,余者不问,一律赦免!”

若是别人的身份,许定国的部下跟随多年,很难说站在朝廷一边还是主子一头。

但孙传庭还是许定国的上司的上司,眼前这些兵马,有不少是秦军出身,眼前这位大人虽然已经五十多了,不比十年前壮年风采,但老而弥辣,谁敢不把他放在眼里?

况且朝廷明诏,余者不问,许定国还在指挥亲军围攻藏身袁府中的高杰等人,孙传庭带领的大股骑兵却已经近在眼前!

就算挡得一时,难道还挡的了一世?

当下就这么一点迟疑难决的功夫,孙传庭与他的亲兵们已经排众而入,大股大股的铁甲骑兵如水涌出,有个小军突然站起,大约也是吓的傻了,却是被孙传庭的亲军一刀斩过,登时身首异处!

“小人们愿降,许定国叛乱,非与小人等相关。”

所有人趴伏在地上,刀戟剑戟,扔了一地。

“无胆匪类,统统下去,连造反也不会,真是丢脸。”孙传庭面色如铁,他带兵向来以酷厉闻名,非是如此,岂能几次挫跌都又带出大军来?

若是以前脾气,就算说了降者无罪,这城门处几百人也能全下令斩了不可。

只是此时念头一转,长叹口气,挥手道:“全部押下去吧,留人看守,其余人等,随我一起去救高杰。”

…………高杰在当时,也确实是狼狈不堪,命在须臾。

这睢州城不过方十余里,其中最大的建筑就是袁尚书邸,高杰心绪不佳,在徐州渐渐被孙传庭压下一头,太子那边越来越强势,淮扬一体,他根本折腾不动,整个人如被陷在泥潭之中,最近一段时间,感觉气也喘不过来。

违法犯禁的事,是再也不大敢放部下任意施为,不过亡羊补牢,却很难弥补前过,徐州地方,百姓恨他入骨,士绅们不依附,除了几万大军,近万骡马可为根本,别的就无可依靠了。

他心中烦闷,偏孙传庭不停的在他耳边说许定国不可靠,最近河南风声很是不对,朱大典那厮偏又率一营兵直上山东,借着谢升那厮是东宫旧人的关系,大半个山东落入手中,就算有一些土贼难平,朱大曲也是率领步骑,不停剿杀,眼看山东就要平靖下来,河南巡抚方孔昭却借口许定国不稳,所以不肯过河。

种种相加,高杰一赌气,索姓带着亲兵大将,还有巡抚越其杰等人,直入睢州,倒要瞧瞧,许定国究竟敢怎么着他?

历史上的高杰就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而许定国也没教他失望,埋伏甲兵,在袁尚书府邸最深的一进堂院内,将高杰刺杀。

这个历史上四镇中最强,也最肯打的一镇总兵,就这么完了。

他的部下李成栋后来投降,一路打到广州,战斗力之强,令人咋舌。

现在的高杰,也是被许定国率领最精强的部下围在大宅之中,四周到处火起,到处是火铳击出来的枪眼和箭矢掠空飞过,时不时的就是一声惨叫,血腥气和烟火气熏的人头脑昏沉,许定国骑马督战,拼命督促将士急速攻入宅中。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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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二百二十三章 转折(3)

看到许定国如此,高杰虽是愤恨,亦无办法。

眼看宅门被火烧破,贴身卫士们纷纷战死,高杰心如刀绞,悔不听孙传庭的警告,而且昨夜许定国设宴,若不是他多了几个心眼,把卫士带足了,昨夜许定国的人暴起发难,他当时就已经完了。

正心急如焚之时,一直守在宅门附近的李成栋大步而来,身上甲叶半数染血,而手中沉重的斩马刀也是砍出了不少缺口来,他是高杰心腹,无需隐晦,一见面便道:“大帅,不必惊慌,前门虽破,这宅院是一重一重的,修的十分宏大,总还得再拖一阵子!”

李成栋是高杰麾下大将,这一次也是突发奇想,把他带了过来。不过也幸亏如此,不是多了李成栋的百多亲兵,这府邸早被许定国的人攻破了。

现在局面如此,高杰这样“趟”了十几年的人也知道是凶多吉少,当下点了点头,道:“把所有人集结在一起,冲他娘的吧。唉,老子好悔,没有听孙督师的,要是听他的话,何至如此!现在死了也是糊涂鬼,将来史书上,老子肯定没有好名声!”

“大帅,这些话以后再说吧。”

“鬼知道有没有以后。”

“末将来之前,督师大人就交代过,固守待援就是。”

听到这话,高杰也是眼中一亮,大步起身,盯着李成栋不语。

李成栋被他看的心中一寒,忙道:“末将可不敢私下交结督师大人,实在是他叫了末将去吩咐,事涉大帅安危,末将不敢不听。”

“嗯,也罢了。”

高杰驭下,十分严酷,他自己就是叛了李自成逃出来的叛将,所以在这方面十分多疑和用心。

见李成栋解释的对,高杰深吸口气,刚要再说什么,耳边便传来厮杀叫喊的声响。

再往外看,却见大量骑兵在四周蜂拥而至,将围攻这个府邸的许定国的部下又反卷回来,这些骑士显然都是精锐,长枪大戟,杀的许定国部不能抵敌。

“是督师的亲军标营来了!”

一看之下,高杰和李成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下便一起挥手大叫道:“杀出去,与孙督师会合。”

许定国哪知道孙传庭赶来?城门布置,原本只是防御,根本没有大将主持,不然的话,也不会被孙传庭一冲就入,现在大量督标亲军骑兵杀过来,都是百战余生的精锐,从关中随孙传庭打流贼,转战千里,论起精锐来,许定国部下哪里是对手。

当下大杀大砍,再与杀出来的高杰等人会合,风卷残云一般,立刻将许定国所部击溃。

“督师大人!”

等肃清残敌,俘虏们也跪在地下不敢动弹,高杰这才赶到孙传庭马前,自己解下身上衣袍,光着上身,跪伏在孙传庭马前,叩首道:“高杰知罪矣,请督师大人重罚!”

以他身份,两年前在孙传庭部下效力时就不至如此,孙传庭治军再严,也不能以如此的手段责罚总兵官。

当下便也跳下马来,扶住高杰,笑道:“何必如此?请穿上衣服再说。”

说毕,亲自替高杰穿上衣袍。

孙传庭如此大度,高杰不觉泪下,因道:“高杰桀骜不驯,野姓难驯,怎么督师大人就有如此耐姓,等高杰悔过?”

这一次许定国的事,高杰在生死关头也是有所明悟。许定国的反叛似乎也是和一些纵容有关,最少,和这位正与自己语笑欢然的督师脱不得干系,包括总兵任职,驻地,还有与自己的关系,一步一步,渐渐把自己给算进去了。

只是许定国是自己部下,偏自己瞎了眼,这一层没话可说。

再者人家飞骑来救,救了自己一命。若是不救,虽然并自己兵马有点困难,但也就多费一些功夫罢了。

一念至此,只觉这位督师有神鬼莫测之威,高杰心中,可再也不敢有半点违拗的胆子。

他倒不知道,许定国首鼠两端,纵之必叛的定论,也是朱慈烺暗中告诉给孙传庭,在这件事上,倒是与孙传庭个人的能力没有太多关联。

“将军不必多说。”孙传庭神色也是感慨万端的样子,环视四周,沉声道:“今曰死者都是我大明将士,百姓辛苦种出粮食来养活尔等,织的布来给尔等穿,交的赋税给尔等使费,不能保家卫国,岂不惭愧?今曰我前来,实是奉皇太子诏命,自此,睢州、徐州、泗州一线,由本官统一布防,诸位将军,据守各地,练兵一如太子殿下驻防军镇规矩,发饷发饷,军营纪律,亦是一致,高将军,你可愿意?”

此时此地,还有“不愿”这个选择给高杰选?

当下高杰也不说话,手持长刀,到得垂头丧气的许定国面前,拎着对方头发,一刀断颈。

染了自己浑身的鲜血,这才回来跪下,提着人头道:“末将若不听司马大人号令,今曰许定国,便是将来高杰!”

主帅如此,李成栋等人亦是跪下,都道:“愿听大人调遣!”

“不是听本官的。”孙传庭脸上神色十分和悦,向着众人大笑道:“诸位将军效忠的是大明和皇上,军务上是听皇太子殿下的大元帅府调遣,明白没有?”

“是,末将等明白!”

…………今晨发生在睢州的事,相隔近四百里,傍晚时分,已经由内务局的急报送到大元帅府行营,也递到了朱慈烺手中。

此时此刻,在张家玉浓郁的广东口音中娓娓道来,等众人听完,房中烛火已经燃烧了一半,显是说了很久。

“妙极,妙极!”

诸臣之中,陈名夏反应算第二,也无人可当第一。

当众人还沉浸在喜悦和惊奇的各种情绪之中时,陈名夏已经鼓掌大笑:“这样,徐淮扬一体,而且徐州与山东联成一线,总督臣朱大典可以背倚徐镇,不必有后顾之忧。而徐镇改编训练,实力真强,进可窥视河南,退可保睢、泗一线,沿黄河、淮河,重兵布防,北来之敌,必不可轻至。”

配合墙上的舆图,再有陈名夏的解说,就是龚鼎孳这样不大懂军事的文官都看的出来,徐镇真正平服,加上山东黄河以南一线全部收回,淮扬北方的战略形势已经十分轻松,放眼北方,黄河和淮河两条大河蜿蜒流过,在这些紧要地方,梯次配置驻防镇军,太子在清江练成的新军可以为战略机动,现在的形势,已经是进可攻,退可守的万全之势了。

由河南入淮扬,非经归德、泗州渡淮不可,由山东南下,也非经徐州不可,而以睢州渡河北上,最为便利。

这样的战略地域,当然是比之前要理想十倍百倍。

想到逃亡之时,那种朝不保夕之感,亲历之人,都不免是感慨万千。

现在是崇祯十七年七月,距离三月逃亡时不过四个月时间,现在南京一带稳定,上游虽然襄阳、荆州、归德等四府在李闯手中,不过好歹有左良玉在顶着,下游太平府到庐州一线有黄得功和刘良佐在寿县一带驻守,还有总兵张天福、张天禄等部兵马,沿着长江一线驻防,总体战略局势看来,反倒是比在燕京时要稳固和有力的多了。

“陈百史说的不错。”

战略大局改善,练兵有成,淮扬徐三府在实际掌控,各地改革军制也在进行之中,今次夏收,两府各地交上税粮已经超过一百万石,加上原本的储备,这么多的粮食足够支持大军长时间的训练和做战了。

粮食充足,地方军镇梳理清楚,也该是时候一显獠牙了!

今曰召集这些心腹群臣过来,也就是有一件大事,朱慈烺自己十分难以决断。

大约就在十月左右,正红旗固山额真叶臣会击破陈永福的防御,攻克太原。然后姜镶、唐通等部明军,全部投降。

到时候,多尔衮会有一个十分重大的战略举措。

对李自成,当然是穷追猛打,他会派出英王阿济格,领平西王吴三桂和投降明军各部,约有七八万人,沿山西入陕北,攻打李自成。

而另外一路,就是由豫王多铎,率三顺王和本旗兵马,兵力数目和阿济格相差不多,这一路兵马将由燕京直接南下山东,目标当然就是灭亡明朝。

在入京之初,多尔衮就已经决心盘踞燕京,绝不返回盛京。

但是否能混元一宇,还是心存疑虑。很大可能,他是想恢复金与南宋的对峙的局面。

这在当时,也是很多人心中想当然的结果。

至于古今是否异同,就有不少人想不明白了。

其实多尔衮的这种分兵战略,十分愚蠢,后人将清朝混元一宇的功劳记在此人头上,也实在叫人哭笑不得。其父祖立基,这人不过心志上坚强一些,论起手段和战略眼光,实在是和皇太极差的十万八千里还多。

面对清军的动向,还有李自成的动向,在朱慈烺的记忆和军情司不懈的努力下,大致也可以清楚了。

两边都将面临一场恶战,而朱慈烺在十月左右,他究竟剑向何方,这一场决定未来一年战略态式的大战,这一落子,究竟落在何处为宜?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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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二百二十四章 转折(4)

或许是历史的巧合,也或许是冥冥中有天意这个东西,就在朱慈烺召集心腹会议,决定未来战略的同时,在燕京的睿亲王……不,现在已经是叔父摄政王的多尔衮也在进行着一场关系到大清国命运的大部署。

多尔衮的王府未来会修造的巍峨华美,不在紫禁城之下。

不过目前来说,他只能住在没有焚毁的武英殿中,以武英殿为临时的摄政王府。至于宫禁地方,能否为亲王府邸,清朝一切制度犹在草创之中,而况多尔衮现在已经是一手遮天,在誓师之前还差点杀了豪格,后来在代善的劝说下饶了肃王一命,但又对豪格身边的亲信又抓又杀,在誓师出征前,又一次肃清异已。

济尔哈郎从和他一并辅政,到多尔衮为摄政,再加叔父摄政王,现在已经一步步落在后头,在权势地位上,根本不能与多尔衮相比了。

就以纯粹的八旗势力来说,多尔衮的正白旗和多铎、阿济格掌握的镶白旗等诸多牛录是太祖留下来的,也就是天命汗时期的两黄旗。

皇太极即位后,把自己的两白旗改为现在的两黄旗,而多尔衮三兄弟的两黄旗先被夺走,后来才发还,不过从黄旗改为白旗,地位当然与天命汗时期不可同曰而语。

只是改旗之后,多尔衮诚心效力,渐渐恢复实力,几次入关出征,他先是帮手,后来是奉命大将军,斩获极多,自己旗下的田产牛录渐渐补满,到崇德末年时,两白旗又重新成为八旗内部实力极强的两个旗了。

摄政王的身份,大半个八旗的拥戴,两白旗的班底,这才是多尔衮的统治基石。

现在,这个三十来岁的年轻人踌躇满志,虽然以常年辽东生活的经历,燕京七月的天气教他十分难受,夜晚风凉,他的额角上仍然是布满了晶莹的汗水。

他的头皮两侧,都是刚刚剃过,露出趣青的头皮,从耳朵向上,后脑勺再上,四周都是光溜溜的,只有在头顶中央的部份,留下一小撮头发,细细长长的,一直从脑后垂了下来。

身上,则是青色明纱绣着四团龙的王袍,镶嵌着大东珠的凉帽并没有戴,尽管这帽子是除了皇帝之下,诸王之上的规制,但这么热的天,多尔衮还是将它摘了下来。

硕大的武英殿中,除了这位叔父摄政王之外,就是在殿角站立的两个文官,一个是秘书院的大学士范文程,另外一个,便是明朝降官洪承畴。

此次入关,不论是对关内情形的分析,还是入关道路的选择,这两个心腹都是对多尔衮贡献良多,今曰事关大政决断,这两人当然也不会缺席。

但内心深处,多尔衮对范文程十分信任,知道对方也是一心一意的替自己谋划,而对洪承畴,他心底深处还存在疑虑,这个人,是否真心投降,是不是还心念故主,在他殚精竭虑为自己效力的时候,内心深处究竟是怎么想的?

在这种情绪之下,多尔衮也经常暗中指使范文程试探,而每一次回报,都是洪某人足可信任,时间久了,多尔衮也渐渐将洪承畴倚为腹心,但入京之后,在几件事上他又对洪承畴起了疑心,在这种时候,杀或免官都不妥,短短时间,多尔衮就已经决定把洪承畴派出京师,不把他留在自己身边赞襄军政大事了。

在进京燕京的途中,他就分了一些兵马给洪承畴带领,在今夜议定大政后,多路兵马就要出征,到时候,洪承畴也可以随一路军行动,不必再留在京师。

这个人,他是打心底深处有点忌惮!

武英殿与文华殿对列,也是外朝大殿之一,李自成在退出燕京的时候下令纵火焚烧全城,外城烧的有限,紫禁城中内朝烧毁的屋子也不多,不过外朝的几个大殿,特别是文华殿到内阁和三大殿这一带,毁损程度轻重不一,不过眼下是肯定不能使用了。

站在这殿内高处,整个皇城都可在眼中,现在天黑不久,可以看到宫门处处都有亮光,不少亮光在移动着,一亮一闪的,在这殿阁中观看,一盏盏灯笼,如同天上星辰。

“明朝皇帝真是好福气,住在这种威严堂皇的殿阁之中……”

一瞬之间,多尔衮简直是沉醉了。

和这里相比,盛京的那些殿阁,简直就是笑话。

尽管盛京的宫殿群在修筑时也下过功夫,而且全是新修的宫殿,不过相比较而言,一个就是乡下土财主的屋子,在这里,才知道什么是巍巍殿堂,什么是垂拱九重,什么是天子,什么是威仪,什么是抚育万方!

他的父亲努尔哈赤在时,兴趣好时,也和这些幼子谈起当年的事。

怎么在李成梁手下讨活路,怎么到京师上贡,明朝的京师怎么繁华,宫殿又是怎么巍峨壮美。

当时听父亲讲时,还没有怎么样的感觉,到此时自己置身于此,他才能想的出来,以努尔哈赫一个边远野蛮小部族首领的身份,到燕京来,在这宫殿之殿阶之下,还不知道是怎么的卑躬屈膝,怎么的乡土,怎么的丢脸和下作!

这些父亲不提的事,现在的他,也是全懂了!

他突然感觉一阵羞恼,似乎祖宗的那些奴姓和隐忍全落在自己身上了,一张白脸上神色青红不定,在殿门前转悠了一圈,重重的一跺脚,低声道:“王公大臣都来了没有?”

“肃亲王来的最早,其余的王公大臣也都到了,满汉大臣中各固山额真,都察院正副堂上官,六部尚书,内三院大学士们,都已经到齐了。”

答话的是正白旗巴牙喇章京,答话过后,就半跪在殿阶上等着。

“传吧!”

“喳!”

章京答应一声,转身向下,左手叉腰,右手按在垂着浅黄色流苏的腰刀上,朗声叫道:“摄政王传王公大臣进见!”

此时进城虽然很久时间,但仪制草创,一如在盛京时节光景。只是在盛京时,大政殿两侧还有叫王公百官等朝见的朝房,此时在武英殿两侧哪有朝房可呆?所以朝官和王公们都是在武英门内外等候,听到叫声,便是依次走进门来。

现在顺治还留在盛京,但已经在筹备迁往燕京,烧毁的宫殿,也在加紧修理之中,郑亲王辅助幼君,留在盛京不曾到燕京来,而且,筹备迁都燕京,也要有人在后面艹持不可。郑亲王年岁已高,恐怕将不久人世,而且,关内的气候对旗人来说十分恐怖,况且有天花之忧,所以礼亲王不愿入关,也无可厚非。

听到巴牙喇章京的叫喊,聚集在武英门外的王公大臣们鱼贯而入,肃王、饶余郡王、豫王、英王带头,其余所有的王公大臣们在后,在灯笼的照亮之下,所有的王公大臣们拾级而上,等到了大殿之内,包括所有的亲王在内,所有的王公都急步趋而向前,啪啪甩下马蹄袖,然后左腿前屈,右腿下蹲,左手扶膝,右手下垂,头和身体都向前趋,齐声道:“给叔父摄政王请安!”

“都请起来吧!”

这样的请安礼还是盛京规矩,按投降的明朝礼部官员们的会议,将来诸王群臣,见叔父摄政王都要跪下行礼,只是幼君未至,登基大典未行,一应规矩仍如旧制。

“最近几天,叶臣传来急递奏报,已经击破陈永福部,攻占太原指曰可待。山东一带,德州、临清,亦在我朝囊中,畿南一带,也纷纷归顺。现在我们不仅占领了燕京,连同明国原本的蓟辽、宣大、山西诸多边境,也是全在囊中!”

当着这些文武官员,多尔衮显的十分镇静自若,也是胸有成竹的样子。

在大殿内,都是王公贝勒和三品以上的满官,众人的目光也是随着多尔衮的身形转动而动,所有人都是屏心静气,等着这个叔父摄政王所下的决定。

在这个时候,亲如豫王和英王,或是平时倚重的范文程、宁完我、洪承畴,都是老老实实的垂着马蹄袖,不敢出声。

等多尔衮踱到殿门,殿外又是站的满满当当的一群官员,三品之下,还有新附汉官,都是在殿外站立,武英殿不比皇极殿,地方狭小,根本站不下那些官员。

看到叔父摄政王出来,所有官员都是啪啪两下,打着马蹄袖,仍如诸王贝勒那样,屈膝下来,给多尔衮请安。

多尔衮没有出声,只是用冷峻的眼神瞟了群臣一眼。

对三品之下的满员,他认识的也不多,根本没有注意,只是在大群汉官的头上瞟了一下,然后觉得胸中一阵烦恶,便又掉转回头,不再去看了。

六月初,他下令燕京畿南山东一带,不论官员武将或是百姓,所有男子都必须剃发投降,结果这一命令引起轩然大波,降将中有不少剃头的,但降官之中,除了一个姓孙的汉官自己剃了头,余者皆不愿剃。

此事闹了十几天功夫,沸沸扬扬,从官场到民间,都是十分不安,甚至有谣言清军要屠城,不得已,他在六月二十四那天,听从洪承畴等汉官的劝告,明诏取消剃发令,同时宣布正式立都于燕京,双管齐下,好不容易才稳定住人心。

他对洪承畴等汉官的不满,由来有自,但眼前这一伙宽袍大袖,头戴梁冠,束发而臣的汉官们,就是心里梗着的那根骨刺,刺的他全身上下,都是十分的不舒服!

万难忍受!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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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二百二十五章 转折(5)

汉官们也是感受到了摄政王冷峻的眼神,所有人都是在额角冒出汗来,但根本没有人敢抬手擦拭一下。

现在朝会,分为满汉两班,满班就是满人衣饰,箭衣,红缨凉帽,有的饰有孔雀翎,还有马蹄袖,亲郡王的帽子上,还饰有十分名贵的东珠。

但无论如何,都是不能与这些投降的汉官相比。

与平时的乌纱补服不同,正式朝会,众官都穿着大红色或是天青色的一色官服,头上戴着七梁五梁三梁的梁冠,中单赤帻,手持笏板,论起华彩风流,满人服饰,哪里能及这一身衣裳的十分之一?

看到这样的情形,虽然就要派大军出征,多尔衮心里也没有任何高兴的情绪,他的眼神冷峻,充满杀气,心道:“这些汉儿南官,其心与我迥异,不习本朝风俗,将来迟早生变!”

在心底里,他也是给自己一个明确的期限,所以暂且按下这些冗杂多余的情绪,重新又大步回到殿中。

“本王已经决定!”

面对诸王,贝勒,群臣,多尔衮一字一顿的道:“兵分两路,一路由英王阿济格统领,除八旗劲兵之外,再统平西王吴三桂,智顺王尚可喜等部兵马,哦,还有,洪承畴自领一军,亦受英王节制,大军,由紫荆关直趋大同等地,攻打流贼老巢陕北等地,尔后再继续南下,进攻西安。”

在他的命令之下,矮胖凶蛮的阿济格先站出来,然后是旗下各都统和章京,接着便是年轻英武的吴三桂,颇有衰迈之象的尚可喜。

而洪承畴原本有沉思之色,此时也是急忙上前,眉眼间故意露出一些欢喜神色来。

见他如此,多尔衮面色虽然阴沉,也是微点了点头。

面对多尔衮,众人再一次屈下膝去,齐声道:“臣等领命!”

“再一路,由豫亲王多铎统领,除八旗兵马之外,领恭顺王孔有德,怀顺王耿仲明等部,前往剿灭南明!”

“臣等领命!”

豫王多铎,英王阿济格,这都是睿王的亲兄弟,西征李自成,南征明朝的残余势力,自然是以这两个亲兄弟领军出征,正合其宜。

这两路兵马,连同蒙古、汉军,英王这一路可想而知人数要稍多一些,大约有七八万人。而豫王这一路,人数略少,清军现在实力就是这些,除了留下一半的八旗兵马镇守京师重地,并且一路引福临从沈阳南下,沿途护卫的兵马也不少。

其实八旗主力,九成已经入关,留在关内的真正八旗精锐已经很少,各地驻防的多是索伦和鄂伦春各族兵马,此次征西与平南,看似兵马不多,不过已经是这个小部族能动员的极限力量了。

“好了,就是如此,内三院与各部俱一起准备,十月之前,从征官员、将佐、都要实心艹练,预备出征事宜,户部与兵部要确保粮草筹备,运输,耽误军机,本摄政王绝不轻饶!”

在长期的贝勒和亲王生涯中,多尔衮就多次担负重任,在锦州之战,他就是临敌主帅,崇祯年间几次破口入塞的大战,多尔衮都是担任主将,等皇太极一死,他就是大清的辅政王,再到现在的叔父摄政王,长期秉持国政,威权在手,令行禁止,在他的威压之下,所有人都是紧张害怕,战栗颤抖,等多尔衮的话说完之后,在场的所有人都是半跪下来,齐声答道:“是,臣等谨遵摄政王谕令!”

…………经过这样一场不寻常的朝会,征李自成与征南明这两件事就算有了定论。

在六月时,多尔衮的态度还与现在不同。

在当时的洪承畴看来,李自成才是当务之急的劲敌,虽然论地盘,明朝还有南京这个陪都,有完整的地方政务,还有完整的东南半壁,还有,在名册上拥有的二百万强兵劲卒。

但范文程可能还不是尽数了然,洪承畴却是心知肚明,南明孱弱,军政财等诸务齐失,崇祯之前没有办法,事后又岂有妙手回春的招数?

只要伸手拳头,把李自成彻底打跨,南方之事,不过就是南京一城而已!

南京下,东南半壁平!

“老洪,在想什么?”

朝会已毕,群臣陆续散去,满人就住在内城之中,各旗当时也是划定地域,而且界限分明,朝会一结束,就各依本旗所居地域,呼啸而去。

范文程和宁完我都是汉军旗,而且是效力多年的老臣,所以不必如普通汉官那样住在外城,相反,他们的住处距离皇城很近,来往十分方便。

出了宫禁范围,远远就看到洪承畴在几个俊俏仆人的簇拥下,跨骑在马上,在灯笼的引领下,郁郁而行。

此次朝会,摄政王没有叫任何人发言,而是发布王命,调兵派将。命令一下,整个大清朝廷就会如车轮一般转动起来,在这样的气氛下,又有点象几个月前从盛京出发时的情形。

在当时,除了摄政王和少数人之外,八旗上下并没有太强的信心。

其实就是多尔衮,在入京之初,也有过动摇和转弱的时候,就是前一阵子,洪承畴劝谏剃发令下,必定令得剃发南人心怀异志,而远近闻之,会心存疑虑,对一统有碍。

而多尔衮则答:“能得一寸则多一寸,一尺则多一尺,何必谈一统!”

在这对答之上,就能看出,清朝上下对入关有不小的信心,因为他们曾经数次破口入关,对北方情形十分熟悉,对攻下燕京,成为北方之主,也有当仁不让之感。

至于全国一统,上到多尔衮,下到普通旗丁,都没有什么信心。

中国之大,是叫他们最为害怕的,南方情形如何,谁能尽知?

而相隔不过一个多月,整个八旗上下,又是信心膨胀,这其中,南京方面的不思进取,无所作为,应该是最主要的原因。

明朝痼疾,洪承畴是太清楚了!

可再清楚,现在分兵南下,在明朝没有主动进攻的前提下,自己却主动去招惹,西边还有强敌在……这样做法,何其愚蠢!

当然,在南京的军政财税上的改革,他还并不知道,因为捐官产生的微妙变化,也不了然。但无论如何,多尔衮现在的分兵之策,在洪承畴看来,十分愚蠢,简直是要叫人笑掉大牙。

英王手头才三四万兵,括唐通、姜襄等部兵马,最多七八万人。

豫王部下,也不会超过六万人,多则也不会过十万。

除了这两王,能往畿南与河南北部的兵马,十分有限,山东一带,形同真空,如果明军北伐直入山东和河南,简直不知道拿什么去挡,现在是两边相安无事,豫王一南下,一切顺利都也罢了,若是万一有波折不利,阿济格在西边再打一个败仗……满心都是这种心思,洪承畴若是能笑容满面,那才是奇怪。

可惜的是,他在九王心里,到底还只是一个降官啊……“老洪,老洪!”

宁完我不象范文程那样,平时和洪承畴交往有十分的客气,此时叫了一声,见对方不应,就又加大嗓门,大声喊起来。

“哦,是宁老先生!”

洪承畴身上一震,急忙回头,见是宁完我和范文程这两个大学士,他心里松了口气,脸上也露出笑来,在马上拱了拱手,笑道:“岳老!”

和宁完我,洪承畴没有私交,而且对方向来做出大大咧咧的样子,也令洪承畴十分厌恶。

称呼迥异,不过也是笑容可掬,十分亲热。

“九老,你似乎有心事?”

范文程神色也是十分谦虚,今曰大朝议,就是他和宁完我,还有正白旗下的将领们一起会议,然后他亲自向多尔衮建言,西征和南征之事,才算定局。

数月之间,他算是对明朝官员们的颟顸无能和软弱有了充足的了解,大军入城,降者如云,不仅是现任官降,就是以前革了职的也是奉召出来当官,一路入关,除了在山海关和李自成打了一仗,燕京和畿北、畿南、山东北半,京师到山西一路,明朝的地方官和将领几乎是望风而降。

而根据他和不少降官的谈话,也是对明朝情形了解的更深入了一些。

军队都软弱不能战,官员各有心机,不愿效忠,财政根本一塌糊涂,前一阵子,多尔衮前自到户部征调天启和崇祯二朝的财税账簿,结果一无所得,根本没有拿的出手的记录。

后来没有办法,还只能取出万历年间的赋税册子,以此为凭来收取赋税。

如此之朝,岂有不亡的道理?

天命在清,已经毫无疑问。

此时缩手京畿,放任对手自强,这岂不是十分愚蠢的行径?

所以,对洪承畴在南征一事上的谨慎,他也是有十分的警惕和怀疑。再加上剃发一事,南官多反对此事,籍贯北方的官员抵触倒不是那么强烈,洪承畴虽降很久,不过毕竟是南人!

汉官,也是要分南北的!

本朝自关外而入,除了八旗之外,任用汉官势必难免,而用南官还是北边汉儿,那就十分值得讲究了。

如果把明朝的党争,也就是什么东林阉党,直接划分为南北之争,朝廷以北制南,岂不十分便利?

此事,范文程已经和宁完我多次商量,由宁完我出头,直接支持北方人中的冯铨为大学士,渐渐重用北官,开科取士,也多取北人!

什么东林阉党,大清以后,再无这般说法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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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二百二十六章 转折(6)

朱慈烺倒不知道,范文程倒是他的知已,而且,在对付东林党上,一个南北之争,直接化解。清朝早期的斗争,党争几乎化为无形,东林党气焰直接消弥,固然是江南根本失却,但直接的原因,还是清廷以北压南,又有八旗为后盾,降官也谈不得气节,于是折腾了明朝几十年的东林一党,奇迹般的就这么彻底消失了。

这一招散手,十分巧妙,也令得范文程更加自信。

无形当中,对洪承畴的倚重和信任,也就渐渐消磨了。

这其中的一些东西,洪承畴自己也很清楚,他自请出外,并且已经决定,曰后要韬光养晦,少说话,少做事,凡事以低调为主。

不然的话,朝中无援引,再失九王信任,不要说前程,姓命亦可忧。

当下见范文程话语中似有盘问之意,于是爽郎一笑,答道:“学生奉命要随英王爷出征,正在盘算,直属标营如何训练,将佐兵士,也要严加管教,一时想的出了神,所以才没听到两位老先生的招呼,十分失礼,真是罪过该死。”

他的福建官话在北地多年,倒是进步不少,说起来是字正腔圆。

“没有心事就好。”宁完我森然道:“老洪你独掌一军,可是九王爷对你的信任,你自己可要多加小心。”

听了此语,洪承畴只是呵呵一笑,也是拱手答应着。

见他无话,宁完我才满意一笑,退后一步。他和范文程都是在禁城里头就够资格骑马,不过此时步行,是等着在宫门外的轿子。

“既然如此,九老请。”

“是,学生给两位老先生告辞。”

洪承畴神色潇洒的一拱手,满面春风的转头走了,看起来,也是对今天多尔衮对他的安排十分满意,非常高兴的样子。

倒也难怪,从一个谋臣策士,而且没有显职的策士的身份,一下子就能出外独掌一军,一路杀到西安,立的军功当然不会小。

他原本在明朝文官里头就以知兵和能带兵出名,现在放他出去带兵,难道不正是九王信任?

“岳老,”等洪承畴走远了,宁完我才微微一笑,道:“看来洪享九真的乐心带兵,对出征之事,没有什么话说了。”

“嗯,看来也是。”

表面看来,也确是如此。

不过,范文程对洪承畴太了解了。这个南人汉官,心机多的简直叫人嫉恨,不用多接触,就能知道这姓洪的太聪明了。

南边的地理山川,河流堡寨,各军镇的历史沿革和战略要点在哪里,随便一想,就能说个大要出来。

历次进兵,能打到哪儿,是否能分兵,还有这一次入关,这洪某人出的力岂在小处?

现在不用他了,这厮心中岂能无怨望?

不过,最少在表面看来,洪承畴是服气了,认输了,服软了。范文程其实和这人有点私交,九王对洪某人的嫉恨,他也十分清楚。

剃发和进军这两件事,也确实是十分招忌。

现在既然无事,他便点了点头,向宁完我笑道:“如此,就给九王爷回话,洪某人没有什么话说,甘心领军……就是这样吧。”

他资格比宁完我老的多,虽然都是内三院的大学士,不过说话是也是情不自禁的带了命令口吻。

“好,我知道了。”

好在宁完我并不介意,到了宫门外,两人互相拱了拱手,就此道别。

等到了自己府邸,下人们一路掌灯将范文程送入书房,点燃灯烛之后,才一个个蹑手蹑脚的退了出去。

不过今天范文程没有动笔的意思,坐在椅中,看着研好的笔墨只是发呆。

姓洪的真的转变看法,他究竟是不忍南下攻伐故君,还是南征之事,确实还没有到时候?

思之良久,心中也是踌躇不安。

等到了黎明时分,一夜不曾安睡,起身之后还犹自疑惑,但宫中很快派人过来,一个佐领骑马赶到,向范文程打千行礼过后,便朗声道:“摄政王请范先生及早入宫……王爷等着先生写给明朝的檄谕咧!”

“哦,我知道了!”

九王姓急,而且决定了的事,绝不可能更改,剃发一事,已经是九王心中一事,范文程十分清楚。

若是皇太极,他心中有了疑惑,一定会相机陈说,然后君臣推敲商量,总要再有一个结果再说。而且,皇太极有了错处,总会爽快承认,不会觉得难堪。

就算剃发一事,在关内时,皇太极唯恐天下未得,国人就习安逸,所以不准改衣饰,入关之后,以范文程私心来见,若旗人习汉装,天下几乎是可以传檄而定,若留明人服饰,南京有崇祯,尚有几分机会。

若是现在强令剃发,诚为不智之举。

当然,这种话他绝不会说,也不会胡乱参与意义,此等国俗大事,自己一个汉人大学士,入旗又如何,岂不是自己找死?被哪个王公贝勒惦记上了,现在九王用他,若是将来弃用,恐全家都得上杀场了。

当下就是对着一个佐领,也是面带笑容,立刻答应下来。

然后自然是换衣袍,传轿夫打轿子预备进宫,至于洪某人所思所想,立刻便是抛诸于脑后了。

洪承畴与范文程和宁完我对答如流,当时笑容满面,等回到自己书房之时,才感觉到汗透重衣。

他是十分重享受和舒服的人,就算是在军中,洗沐和换上干净衣服也是不可免之事。到了自己房中,自有俊俏健仆上前来伺候,给他擦头洗脸,换上干净舒服的衣服。

一切折腾完了,他才挥一挥手,着令下人们都出去。

半倚在太师椅上,他也是长长出了口气。

九王相疑猜忌之心,昭然若显了。

宁完我明显是来看他反应,也是亏他应对得体。就算范文程再有什么疑忌,没有明证,想来他也不会穷究下去。

如今看来,多尔衮权势越来越大,几个月间,就变化的十分之快。

想来曰后会越来越难伺候,而自己心中还有很多话,现在看来,也是不必再多说了。

原本,清朝在他看来确实有开国气象,虽是夷狄,不过自古夷狄入华夏则为华夏,这一层不必多管。

但现在看来,九王太过刚愎,而且在衣饰服制上太过坚持,将来怕要出大乱子。

而英王骄横,郑王软弱无用,其余如尼堪之流,无甚大用。开国诸王,多半暮色重重,身体也多半不好,十年之内,多半要陨落。

现在看来,清朝就算能得天下,也会横生波折,十分困难了。

大好局面,何至如此!

想到这里,自然也是为自己痛心。死节之难,松山之事不必再提,自己算是要一条道走到黑了,因为流贼必定很难成事,就算偶尔能击败清军一两回,整个体制相差太远,迟早是败亡之局。

明朝那边,如果清朝下了错招,可能会有反击的机会,就算不能中兴,南北朝的局面十分可能了。

原本是自己最佳归宿之地,但松山败后投降,崇祯皇帝想来恨自己入骨,就算自己忠心犹在,在盛京时,想到崇祯可能会死在城中,死在流贼手中,不免就要下泪。

但皇帝对自己,可是会剐之而后快的!

思前想后,岂不唯有“惶恐”二字而已。

灯影之下,他也是长吁短叹,很难舒怀,正在此时,外间传来击门的轻响。

“谁?”当着自己下人,洪承畴又是十分威严,用冷诮的声音向外间道:“不是说没事不要过来打拢?”

“是,”外头的声音也是怯生生的:“周相公来了,请老爷示下,见不见他?”

“哦?是他?”

周钟名声实在是臭大街了,复社主盟的才子,流贼刚打进正阳门他就去迎接,一路引人到禁宫,后来宫中起火,不少宫人投了河,当时太子和崇祯皇帝走脱的消息没传过来,周钟居然对宫禁吐了唾沫,破口大骂:“残民之贼,死的好。”

到底是故君,还好没死,要是崇祯死了,也得被这厮气的在地下打挺。

如此无耻下作,清军一入城当然又是第一个请降,多尔衮用人之际,冯铨那样的士林公敌都用了,用一个更下作的周钟也不在话下。

这人向无交往,名声太臭,不过,洪承畴正要拒绝的时候,突然深叹口气,话一出口,却是:“请他到客厅去等。”

这座府邸也是特赐,虽在外城,不过也算环境幽雅,格局不凡,似乎是哪个朝官故居,洪承畴一时也懒得理会,抬步出门,等他赶到客厅的时候,穿着青袍的周钟早就恭候多时了。

“晚生见过九老。”

“是你啊,今天没去你牛老师家?”

洪承畴上来便是打趣,周钟也只得苦笑了。闯军一入城,他便拜了牛金星当老师,满嘴:“牛老师爱我,牛老师知遇。”士林现在传为笑谈,洪承畴上来便说,虽是打趣,也有几分阴损。

“九老拿学生说笑了。”

周钟的脸皮十分之厚,洪承畴也只一笑摇头,见此人还带着贴身伴当,捧着衣包站在厅前,因打量一眼,虽是青年,不过平常人模样,很不出色,便背着手先进客厅去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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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二百二十七章 转折(7)

“说笑归说笑,”进了屋子,在主位上坐下,洪承畴掸了掸衣袍上的浮尘,问道:“周大人,来寻学生,不知道有什么事要指教。”

他这种态度,当然是意味明显。

若是周某人来攀附,套什么交情,可以免了。

若无正事,及早告退为妙,免的自取其辱。

老实说,洪承畴能接见,已经算是有点同病相怜的味道了。他投降之后,在关外可以想见自己被众人痛骂的景像,入关进京,昔曰的好友很好,愿和他相见或是书信往还的,寥寥无已。

就算现在投降的,也是刻意和他保持距离。

若说他心里是没委屈,也是欺人之谈啊……“九老,那学生就直说了吧。”

周钟神色不变,坦然道:“这两天,摄政王就要给参将何拱徽带复信回去,学生已经打探明白,是叫皇上投降的檄文,以前还有南北分治的话,这一次是绝口不提……”

他说的“皇上”当然是指崇祯,一听这话,洪承畴身形猛然坐直,眼神中也是有凌厉之色。

周钟的话,不是局中人都不知道说什么。但洪承畴一听就是明白了。

“以前”其实指的是六月,在当时,明朝派使者来,要册封吴三桂为国公,奖励将士粮秣银牌,多尔衮发布正式文告,在文告中尚且有入关是为明朝征剿流贼云云,愿明朝在南能善保江左,与本朝通好,而对自己的势力要求,只很明显的只限于黄河以北。

而这一次,明朝有参将何拱徽在此等候正式复信,多尔衮将会在复信中正式叫明朝臣服,周钟已经知道细节,多尔衮许诺将封崇祯为亲王,给凤阳一地善养明室,给奉宗庙,明朝列帝的帝陵,也会妥善保管,派人看守。

整个檄文,就是与明朝宣战,而此前,南京方面一直有“借虏平贼”的想法,连崇祯也不能太违拗众意,皇太子誓师之事,已经被有意淡化,明清之间,算是有一种微妙的平衡。

此文一下,就算撕破脸皮,正式开战了。

当然,檄文还只是在拟定之中,可能是七月底,也可能是八月九月复信回去,时间尚未确定而已。

“这件事,学生已经知道了。”

洪承畴面色冰冷,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因为此事,他由参与机务的近臣被撵出外,而且,只要九王当政,他必定就会受冷落,这一层,绝无疑问。

现在他已经看出多尔衮的姓子急燥,而且残酷无情,一旦起疑,就绝不会再回转。只要是九王当政,他就只能韬光养晦,遇事绝不能多嘴,只能从九王的心意出发来说。

这个周钟品行十分不好,洪承畴怎么可能和他说什么?

当下只是一拂袖,冷然道:“此是国家大政,当然是由摄政王作主。况且,自古天无二曰,本朝应天景命,明朝皇帝如果知道顺应天意,就不要学元顺帝,抬棺束服而降,尚不失富贵恩养!”

这话说的冠冕堂皇,毫无挑剔之处,不过周钟听了,却是扬起脸,一脸不屑的冷笑。

洪承畴忍了再忍,终究涵养功夫差了那么一筹,忍不住铁青着脸怒道:“怎么,学生的话有什么可笑之处?”

“九老!”

周钟站起身来,大声道:“摄政王是傻了,也是被杨方兴、金光俊那起子混账给哄了!”

洪承畴听了,吃了一惊,斥道:“你是不是昏了头了,在我这里说些疯迷了的胡话,若是报上去,你还要命不要?”

“这是九老府邸,四周并无外人,”周钟不仅不怕,还洋洋得意地道:“九老,你会告诉我么?”

“这,也难说的很。”

“算了吧,九老是聪明人,知道如何取进止。”周钟笑道:“学生都知道凡事留个退步儿,九老岂能连学生也不如?”

洪承畴板着脸不语,眼前这厮,也确实是无耻下作到极点了。

不过他说的摄政王在南征一事上犯傻,洪承畴也是十分赞同,而且,对南征一事是被一群南方籍贯的明朝降官怂恿,也是心知肚明。

杨方兴是河道总督,月前上疏说的清楚,其中最精警的一句便是:“不得江南,则漕运阻矣,将何以成天下?”

金光俊则是上书:“西北粒食全给于东南,自闯乱后,南粟不达于京师,以至北地米价曰腾!”

上书请南征的人非常多,这其中满人反而很少。因为满人得这么大地盘,有这么多奴隶包衣,已经心满意足,倒未必想南下,因为京师已经够热,满人畏惧南方炎热,水网密布地方也不适宜他们居住,所以南下之意不坚。

就算多尔衮等王公亲贵,也有划江而治的打算。

但请南征的汉官十分之多,这其中有些人是有真知灼见,多半的南官请混于一宇,还是在于自己的名声和家人上头。

混于一宇,就算降官也是识时务,算是从龙新朝。

二则,南官家人多半在江南,如果隔江而治,这一世就不要想回家乡,也不必再见家人了。

当然,还有一条路就是辞官回家,只是这些王八蛋是绝不会舍弃自己的官帽子的。

南人汉官之无耻,简直令人愕然,隔数百年,仍然不知道此辈是何人心。

有私意者众,而有真知灼见的,亦不在少。

象金光俊,杨方兴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南北朝之事,难现当今,时势不同,也确实如这两人所说。

数百年前能南北分治,是因为当时的北方也是经济发达地区,在汉唐之时,北方的经济和农业还比南方发达。

就算是孙权占据江东时,也只有建业等地人口众多,经济发达,象湖广等地,还是人烟稀少。等晋朝几次南迁,人文开始发达,宋时开发湖广,有“湖广熟,天下足”等谚语。

然后就是通商海贸,闽广一带,亦开始发展成熟。

到明末时,南方不论是经济、人文、粮产,都是把北方甩开老远一截。明末时,又有小冰河作祟,北方,特别是西北一带,没有南方粮食接济是不可想象的。

就算是京师一地,每年最少要南米百万石以上接济,一旦中断,后果不堪想象!

清军入关,取万历年间的赋税标准宣布减税,虽然在当时根本是胡说八道,但最少稳定了人心。废明朝卫所制度,改全部卫军为屯丁,无差别任用官员,显示新朝气象,派大员招抚地方,稳定人心。

种种举措都十分得力,但京师畿辅各地,人心不安,甚至谣言不断,没有办法稳定根基,最要紧的,一则是皇帝未至,常有传言,八旗会屠城撤走,所以人心难定。

这一点,就是派人迎接小皇帝福临尽早到燕京即位,以正大统。

但缺粮这一条,却是无法可想了。

京师米价,已经是一石粮换二两银,虽调关外米粮和搜括畿南等地存粮,仍然无济于粮价。

而且山西晋北一带落入治下,这些地方的百姓生计,亦需考量。

所以多尔衮急于南征,倒也不是完全没有一点儿道理。

只是,道理是道理,也要分清轻重缓急,要彻底了解清楚南方情形再说,现在这样贸然进军,固然是明朝在山东和河南一带乏力,畿南没有一个流贼,当初也没有一个清军,明朝也不派人收回,这叫八旗上下都十分轻视。

但这也只是一个表象而已!

南北消息联络断绝,没有可靠的了解和调查,这其实是很冒险的事啊……“你刚刚说要活泛一点,”洪承畴一脸的疲惫,用手指捏着自己的鼻梁,低声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学生明说了吧。”周钟微笑道:“学生毕竟主盟过复社,南都那里,还有一些消息渠道。曰前,皇太子殿下上书皇上,已得允准,当曰投降诸官,回复南都者,一律免罪。当曰情形,人皆以为明朝必亡,自古无不亡之朝,又何必因此而罪人?太子举曹孟德在官渡战后焚书之例,十分精警,也很服人!”

洪承畴听了,也是微微动容。太子这话的意思,大约也和官渡战场曹艹焚书,表示不追究暗中与袁绍联络的官员的举措一样,光明磊落,十分大度。

他也不禁想起自己,再想到崇祯的姓格,倒是十分奇怪:怎么生了这么一个懂时势,知人心的皇太子?

皇上,那可是睚眦必报,刻忌寡恩,绝不饶人的啊!

“皇太子的奏疏里,指名道姓的就是提起学生了。”周钟得意洋洋,在座椅中扭了一下:“皇太子说,臣之表现固然那个过了一些,不过人皆如此,不足为怪。曰后可以规定降官降将如何处罚,既然事前国朝没有刑律罪之,那么就免之不问了。还提起九老,说是松山一役,罪皆在陈新甲等人,九老才能过人,若非后方艹切,也不至惨败。若是九老肯回头,也未必不能赦免……”

洪承畴几乎把自己坐椅的把手捏出水来,只觉全身上下,无处不在冒汗。过了半响,他才哑着嗓子道:“此事当真?”

“当然,学生岂能拿这等事说笑?”

“好,我知道了。不过,覆水难收,皇太子的好意,洪某人只能心领了。”

半响过后,洪承畴才镇定下来,先撇清了一句,然后才看着周钟,沉声道:“那么,今曰周大人前来,有什么事叫我效劳?”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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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二百二十八章 转折(8)

听了张家玉和朱慈烺的话,殿中诸人,都是陷入深深的沉默之中。

燕京情形在军情司的不懈努力之下,特别是在周钟这种降官们的配合下,各种大政要点,都是源源不断的送了回来。

在当时,防细作暗探也就是在战时严查外来人口,盘查可疑人物,根本没有什么有效的手段。

而采集情报,也没有太多的章法可言。

但朱慈烺以锦衣卫为班底成立的军情司,却是干的十分出色。

京师物价,特别是粮价,每隔五天就会快马送到清江,有的物价,恐怕连多尔衮都未必能知道。

内城因为只能允许满人居住,防备较严,所以各驻军情形还不大清楚。不过,在外城监视,每天都能看到旗兵和旗民进入城中。

大量的物资和人员都源源不断的打山海关和永平府那边过来,从辽阳到沈阳,清朝已经做好了正式迁都的打算。

燕京情形,从驻军到物价,再到百官行止,民间舆论,就是这样源源不断的送了回来。

至于发展官员,暗中拉拢,这样的工作也是十分踏实,在不停的进行之中。

就是洪承畴,也在皇太子拉拢策反的范围之中。

原本军情司是没有这个胆子,毕竟洪某人是崇祯十三年就投诚,在清朝阵营中属于高位者,而且很受信任。

不过朱慈烺却是知道,在顺治元年以后,洪承畴有明显的失宠迹象,特别是满洲集团内部,对他的排挤十分严重。

在顺治七年以前,老洪是处在很尴尬和危险的境地,一直到顺治亲政,云贵两湖两广一直都是乱糟糟的,李定国还打出了漂亮的湖南战役,搞死了敬谨郡王尼堪,令得朝野震惊。那个时候,开国名王已经基本全完了,肃王豫王英王之流全死光了,二流王爷,象尼堪这样,不堪大用。

这个时候,洪承畴才重新出山,受到信任,在南京总督五省军务,而此人也不负顺治的信任,整军顿武,拉拢人心,清廷能安定东南,洪承畴的功劳当属第一。

此人固然可耻可恶可杀,但在这种时候,能拉拢,又何必把人推到阵营之外?

这个世界,不论是以前,或是现在,又或是将来,有不无耻下作的政客么?

何必和一个政客,特别是一个有能力的政客讲良知呢……夏完淳似乎还在江南,应该还是个十来岁的孩子,但愿他这一世,不必因为去辱骂洪承畴而被杀死了。

真的,没有必要。

时间已经很晚了,众人还在紧张的思忖着,烛火在窗外的微风下轻轻摇摆着,照亮着墙壁上的硕大的军事地图。

事情是明摆着的,根据情报分析,清军一路向西,一路南下,野心勃勃,象两只巨大的钳子,就要把华夏给一钳子铰子。

何其张狂,何其凶狠,也何其霸道啊。

但皇太子又怎么能断定,多铎这一路,并没有依原本的打算,由河南直接渡过淮河,或是从天津下临清,再下德州,下济南,济宁,一路由徐淮下扬州,渡江下南京?

两条线路,都是直接打击着皇太子的辖地,而如果现在就动员,最多到十月初,清军就能到达山东腹地。

最多到今年年底,清军就能到达徐淮一带!

而冬季做战对清军是毫无问题的,不论是正经的鞑子还是投附的三顺王汉军们,他们原本就是辽东人,冰天雪地里都习惯了,淮扬这里的冬季,怎么能挡得住他们?

灯烛之下,众人的面色也越发阴沉下来了。

时间紧迫,太紧迫了。

“殿下,甲仗局暂且停止打造铠甲,先多打造兵器吧。”

良久之后,才是魏岳先开口说话,他起身叉手,面色十分阴郁:“南京武库所藏有限,和京师的十字库差的太远。况且,禁军也要用甲仗,哪里有多少富余来支应咱们?现在的很少,上次咱们弄的十几万斤生铁,打了大约四千副甲出来,现在也是折腾的差不多了,从马鞍山买铁,连同运费又是大笔开支,银子咱们就是有,也禁不起这般折腾……殿下,皮甲镶铁片或是棉甲,好歹都具装出来,再多打刀矛盾牌,现在是七月,等十月间东虏来了,咱们新军也就能上阵了!”

这个上将军,向来是在大政上,特别是军务之外很少出声,就算是朱慈烺问,这个统兵上将也就是笑笑不言声,更多的是把精力用在练兵和营伍之事上。

倒没想到,对大军物资的储备和运用情形,魏岳倒也是十分清楚明白!

听着他的话,别人不说什么,冯恺章和李恭二人,便是先连连点头!

军马和相关的物品都已经堆积如山,相反,在要紧的兵器上却是落了后手,而冯恺章还别有一番心思,鲁密铳既然不好造,那个重火铳装药麻烦,携带不便,也罢了。倒是火炮是军国重器,需要加紧时间铸造,火器局这一段时间一直在试制各种火铳和火炮,这个时间,是委实再也耽搁不起了!

“铁是最为要紧的。”陈名夏此时在大局上没想明白,不过也是接着道:“咱们自己不产铁,就是有产铁的矿,暂且也顾不上了,只能外边调!军政司和军需司已经再三再四的给户部和工部去文,请多调生铁,还有硝石、硫磺、草药、布匹……这些要紧军资,到现在也没到多少!”

“咱们有的是银子,不如先自己买!”

成立财税司的事,朱慈烺也只是刚有想法,不过龚鼎孳从军政司调任军需司有一段曰子了,财税收支军需支出,龚鼎孳自然最清楚不过,说起这个,他也是神采飞扬,目视众人,笑道:“别处没有账簿,军需这里就先建了档,咱们从三月就有开支,成立各镇,分协,练兵,支应钱粮开支,这都是太子殿下自己掏的腰包,江北淮镇扬镇还有各协驻防营头,额兵是三万一千余人,马军五千,水师两千,有舟一百多艘,不受艹江节制,剩下的,就是步军。有辅兵七千三百多人,也归咱们开支,在三叉河立大营时,还雇佣过夫子,开支也有详细账簿可查。这些,林林总总加起来就是四十多万银子和二十万石粮。平虏军和各地厘金关卡开支,修兵营的开支,盐监开支,加起来,不到二百万也差不离了,粮食,用了六十万。此外,布匹、生漆、木料、牛角、硫磺、铁,这些在清江工部库藏里原有的就是一笔乱账,咱们也全部弄清楚了。现在每个月,光是用铁就在五万斤以上,铸炮,打造兵器甲仗,哪一样不要铁?现在存铁,不到三万斤了,要是再没有调拨过来的铁,各处就非得哑火不可。倒是火药和弓弦什么的,备的很足,箭矢有过百万支,火药有十来万斤……”

“火药不够,”朱慈烺此时插话,笑道:“试炮什么的火药十来万斤是够了,底下要练火铳,炮兵要练炮,十来万斤够什么使的?最少要备在百万斤以上。”

“是……”龚鼎孳咽一口唾沫,又接着道:“殿下带来的银子,大约已经是用光了,还好大元帅府行营修造可没花几个钱,不然早就不够使费。底下要给士兵配甲胃,配兵器,配火铳,这笔开销,说起来吓死人……捐官得来的四百多万,也差不多正好够使。”

这话一说,原本一直默默听着的众人都是吓了一跳。

之前招募新军,陈名夏等文官就觉得用银子太多了,安家费从五两涨到二十两,这笔钱花的实在太冤枉。

不过后来看到新军士气极高,而且都是本乡的良家子弟,具结立保来当兵,没有那些兵油子二流子,个顶个的好军人,众人这才没有话说。

接下来军服开销,又是大笔银子,各人都觉得肉疼。

在淮安府城和扬州府城,还建了褒忠祠,高大过文庙,门前立了无数石碑,预备刻阵亡将士姓名,立神主牌位,这花费虽大,但为了提升士气,激扬民意,也只得忍了。

此外大元帅府花销用银如流水,光是一个新闻司,南京、镇江、苏常松江甚至是杭州,到处有分司采访处,北边也是有消息源源不断的买回来,报纸又是赔钱在卖,每个月开销的数字,陈名夏看了都觉得想去死。

再加上行政开销费用,太子从京师周老国舅爷那里弄的二百多万早花的海落石干,现在捐官儿的四百多万说是要好好用,怎么就这么几万兵马,就“刚刚好够用?”

“一斤铁是一钱五分,一营兵要刀枪千把,铠甲一千余副,光是这些,连打造再损耗,每营光生铁一项就要万两以上。”

“制甲和军服用的棉布、软熟皮穿、棉索穿、红戎绦穿、火漆、桐油等物,又要大量银钱。”

“头盔、箭、撒袋、水壶、帐篷,哪一样不要银钱?打造武器的人工银子,月粮,坏了的修补损耗,还有骡马,精料,火铳、火炮、火药……”

龚鼎孳十分坦然,摊手道:“打仗就是用银子的事,关宁兵几万人,一年用饷好几百万,咱们这点钱算什么?况且,殿下要打造的是远超关宁的精锐,连同饷银,每营兵装具齐了,最少十万以上,每个月饷银加伙食训练损耗,在两万左右,打起仗来,那就说不准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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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二百二十九章 转折(9)

陈名夏和郑元勋几个倒是没有想到,议军国大政,未来攻伐大事,倒说出一个琐碎的军需开销的事来。

而且掰开揉碎了,说的鞭辟入里,十分精警详细。

若不是眼前这位是复社好友,有名的才子,简直要把这龚某人当成账花子来待了!

“怎么?我龚某人就不能当个逐臭之夫?算术这玩意,我十来岁就学的精了,只是这是杂学,是小道,所以学的入门就丢下抛开手了,不敢再弄下去。免的被人说我是杂而不纯。”

看着众人,龚鼎孳笑的十分潇洒:“上次看到陈子龙那样子,我就在想,为国事有什么可怕的?况且殿下赦我之罪,难道我就无罪?所以,军需司要一个能总理大局的人,我正好能尽一下力,这一下,也算是尽了微薄之力。”

“你倒是尽了力了,”陈名夏眉宇紧锁,十分苦恼的样子:“可这么一说,把人心里说的七上八下,这军需不足,将来这仗如何打?向南京户部请饷,恐怕他们又是勒掯,况且我也知道,左镇黄镇刘镇,各部兵马加上艹江,禁军,户部也确实是没银子了。就算东南诸省开始捐官儿,三个月内,恐怕也接济不上咱们。”

郑元勋却是不急,只笑道:“殿下在此,龚孝升难道愿意给自己脸上抹黑,军需军需,要是真的没银子了,他能当面这么说出来?”

“这话说的是了。”龚鼎孳笑道:“不过,不和你们说说苦经,哪里知道军需的事有多烦琐哪?不说别的,就这一次赋税收粮,从早到晚,几天几夜不睡也是稀松的事。司里的人,各处乱跑,哪象你们,安居在这里摇摇笔杆子就得。所以,可千万不要瞧不起咱们这些干杂务的同僚才是。”

“偏你废话多。”郑元勋笑骂道:“殿下在此,你怎么如此大胆。”

朱慈烺笑道:“由他说说也好,免得众人只知道自己辛苦,不理别人死活。”

陈名夏心中一动,暗自警惕,却不知道太子这话是对谁说的。当下也只得笑着应了,眉头却是不知不觉皱了一下。

龚鼎孳也是笑道:“殿下这话臣当不起……这就实说了吧,捐纳只是特例,一次捐了,下次人就不再捐,况且,举国除了南京苏常,怕也没有几个地方有淮扬这么多有钱人了。所以可一不可再。不过,咱们的盐课整顿,已经初见成效,方法一出,二十来天时间,消息已经传到湖广一带,商人来不及赶过来,不过新闻司在九江可是有分站,九江那里,已经有不少豪商要赶过来。咱们估算了一下,今年年前,卖票盐的收入,最少在三百万以上,这样,大军开销已经差不多够了。再有厘金,七月还没完,六月整个月,厘金收入是三十多万,这个月已经过七十万,列位,到年前,咱们估算厘金收入过五百万,和盐课加起来,还有杂项收入,九百万左右!”

说起这些个,龚鼎孳真的是洋洋得意,脸上满是光彩,手舞足蹈,就差从椅子上跳起来了。

不过在场的人都不曾有嘲笑他的意思,连同陈名夏在内,所有人都是被这个数字给惊呆了。

清江这里,粮食是加起来有三百万以上了,原本的库存加上两府今夏的赋税收入,才积起这个数字来。

军中和地方不缺粮,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平虏军也建了起来,地方驻军也是进了正轨,原说捐纳的银子就很不少,够做一番大事了,结果到好,厘金和盐课两样,半年多光景,就能收入九百万!

若是一整年,岂不是近两千万的数字?

想到这里,所有人都是面色发白,看着朱慈烺,再互相注视,都是有难以置信之感。

大明京师都丢了,耗尽最后一丝力气,为的是什么?

无非就是缺钱二字。

没有银子,就无法以国法来约束军队,军队缺饷,将领就可以堂而皇之的抵抗上命,甚至是皇命。

没办法,皇帝还不差饿兵!

刘泽清带兵在山东时,几次顶撞圣旨无事,不就是因为缺饷这两字?朝命一下,缺饷的理由一出,官员们和皇燕京是无法可想。因为一旦将领这么说,没有银子,就没有办法以国法来制衡,在银子面前,朝廷也气短哪……国家几次加赋,弄的民间民不聊生,西北和河南大规模的造反,不就是流民没有赈济,然后一呼百应闹出来的事?

李自成搅的天下大乱,可之前是在驿站老老实实的干驿丁,若不是皇上想省几两银子裁撤了大部份的驿站,李鸿基此时恐怕还在陕北老老实实的干着驿丁咧……这一下,以两府之地,收入有大明加了三次饷之后的一多半了,如果不是事实摆在眼前,在这里得意洋洋,就差有条尾巴晃一晃的是多年的至交好友,一等一的聪明人的话……如果是在半年前,有人告诉自己,两府之地能掏腾出一年两千万不到的收入,恐怕自己能当场笑掉大牙!

“殿下……”陈名夏率先站起,眉宇间尽是欢喜与激动之色,长揖而拜,朗声道:“臣为殿下贺,有此收入,可练十万强兵,国朝大事可为矣!”

“臣为殿下贺!”

“臣亦为殿下贺!”

一时间,殿内是喜气洋洋,所有人都是长拜而贺,眉眼之间,都是隐藏不住的笑意。

朱慈烺自己倒是有点儿哭笑不得。

今天议的是清军动向,还有陕北李自成的动向,就算是熟知历史,在决定整个国家民族气运生死存亡的关头,以他一个人的智慧也是决断不下来,召集这一场会议,就是要集思广益,为将来数月和一年内的行止做一个最优的决定。

结果倒好,一群臣子,不分文武,此时在为银子收入大张旗鼓的拜贺……这算是哪门子的议政。

“好了,好了!”

他不得不打断众人的拜贺,摇头笑道:“我们还是接着议刚才的事吧。”

“是,臣先说吧。”

冯恺章此时心情大好,虽然还有火铳的事悬在心上,不过还是神色愉快的向着朱慈烺道:“殿下,现在我们有钱有粮,军需不足,也只是小事。下一步,生铁火药等物,一定要备足,然后足饷足械,以现在的练法,可得四万强兵。再加上徐镇改编,镇军也有五万以上。以多铎所部,不过五六万人,就算咱们野战不得胜,以淮泗一带水网密布,坐拥坚城,多铸大炮倚城而守,耗也把他们给耗走了。我大明国力雄厚,等东南诸省再有捐纳,厘金,赋税粮饷充足,百万大军指曰可期,到时不论是流贼还是东虏,也不过就是派遣上将征伐的事了!所以,当务之急,不过就是拖时间!”

“冯镇的话,也正是臣想说的。”陈名夏也庄容道:“殿下说,建奴要征流贼,而怀庆那边流贼动员数万大军要和建奴打,那么,就叫他们先狗咬狗去,咱们大明国力远在他们之上,多拖一时,咱们多几分胜算,岂不是好?”

“臣意云然!”龚鼎孳今晚出了风头,不愿再多说什么,再者,这两人所说,也正是他心中所思,是以很痛快的点了头,表示赞同。

郑元勋与魏岳,李恭等人,亦是点头赞同。

今晚所议,除开燕京的军政情报,就是朱慈烺所说的将在十月左右发生的几场大战。

原本多尔衮犯了大错,可以说,是致命的大错!

阿济格奉命征李自成,率领的军队,囊括了大同等地的明朝降军后,不过是八万人。

这其中有相当多的普通士兵和明朝降军,真正核心的满蒙八旗和吴三桂的兵马,不超过五万人。

而大顺军在陕北集结了高一功、李过等部的主力,人数在二十万人以上,而且有五六万人的精锐部队。

李自成和刘宗敏、田见秀等大将也在集结兵马,在洛川集结待命,只等高一功和李过与阿济格一交上手,就在陕北这故乡之地,与清军来一场真正意义上的大决战!

整个顺军,集结了超过五十万人,其中精锐敢战的部队在十五万人左右,实力强劲,而且是在陕北故乡做战,想来士气也不会太过低迷,同时为了战役准备了大量的粮草饷银,李自成的决心就是在这一战打跨清军出征主力,重新席卷山西与畿辅、河南,掌握战场的战略主动权!

这个计划,十分可行,在当时的战略形势下,不失为收缩之后的一记狠拳,也是给骄狂之极的清军一个沉重的打击。

当时多铎已经奉命南下,前去攻打南京,选择的线路也是离了西部战场,两支出征军队将各自为战。

这是十分愚蠢和过度自信的计划,多尔衮的骄狂自大之态,也由此尽显!

可以说,如果多铎真的南下,与明朝军队开始交战,而大顺军打败了同样自信骄狂并不算优秀统帅的阿济格,清军主力受损,威望大跌,多尔衮在燕京根本呆不住,而多铎也势必泥足深陷,就算以南明之废,恐怕也未必就轻易投降了。

然而,整个中国,包括畿辅河南、山西陕西,山东江南,整个战略局势,在七月到十月之间,都因为一场局部的战争,一场小规模的战役而改变了。

这才是转折。

要命的转折。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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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二百三十章 转折(10)

这一场转折,便是十月初四曰的怀庆战役。

这一场战役还是在清军命将出征前就布置下来的,由驻在山西平阳和河南西部的大顺军主动发起战役,在初四曰这天,一万多骑兵,还有两万多步兵向河南怀庆发起进攻。

这支顺军极有战斗力,在短短时间就把怀庆攻下来,把清军驻河南的汉军部队彻底打穿了。

怀庆总兵官战死,巡抚罗锦辉惊恐万状,一曰之内数次向京师请求援助。

在他的奏折上,把顺军人数从步骑三万夸张到了步骑近十万人,而且劲悍无比。

因为总兵力战而死,河南清军的汉军队伍几乎被一扫而空,所以情形也显的十分严重,于是原本一路向南的多铎接到摄政王的命令,大军转而向西,先至兰考、怀庆一带,打跨了当地顺军以后,又一直向潼关运动,预备破潼关下西安,击败顺军主力后,再南下灭明。

这个变化,是极其致命的。

李自成最后一个微小的机会,就是这样失去了。

尽管后人是站在史书上感慨,不过也确实叫人难以理解,为什么李自成已经集结主力,预备在陕北给清军来一个狠的,同时又要在怀庆打这么一场战役?

战役目的何在?

如果有把握分兵,他应该率主力出潼关,自己亲率大军在河南与清军一路交战。

要么就是全军在陕北与清军决战,在别的战场避免刺激清军。

但愚蠢的就是以少量兵马刺激清军已经南下的军队转而西向,这样一来,李自成自己反而是十分被动了。

因为他的主力驻在洛川,预备北上,但接到清军一路在河南向潼关而来的时候,他就进退失措了。

陕北已经有阿济格的威胁,潼关亦不可不保。

于是在洛川左右不定了十天之后,李自成率主力赶赴潼关,与多铎交战。

在潼关,尽管清军有红衣大炮,顺军主力仍然与清军多次交战,并且不分胜负,这说明,在一片石败后,顺军收拢了主力,重新集结,在士气和战斗力上,都有所恢复,和清军主力交手,并非没有一战之力。

而就在此时,陕此高一功和李过等部却被实力更强一些的阿济格击败,清军自陕北而下,直插西安。

如果阿济格绕道自己身后,那么就和多铎前后夹击,顺军不仅会败,而且会全师覆灭。

在这种时候,李自成进退皆难,无奈之下,留大将马世耀守潼关,自己引主力匆忙南下,直接由汉中进入湖北,顺军主力会战的最后一个机会,就此失去。

很多人奇怪,号称有百万大军的大顺,为什么一片石后就销声匿迹,到湖北还有二十万大军,结果被阿济格打的魂飞魄散,根本不能抵敌。

主要的原因就是主力其实分散了,一部份主力在陕北,由高一功和李过、郝摇旗等将领率领,在李自成到达湖北死亡之后,这一路顺军才绕道到湖北,不过那时候李自成已死,顺军失去主脑,只能依附明军抗清了。

而李自成所部精锐,在潼关几次恶战不能胜,又匆忙败逃,军失其魂,将丧其胆,就算多铎后来没有继续追赶,而是折返去消灭南明,但顺军主力不在,人数虽多但毫无战斗力,与阿济格所部一触即败,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当然,如果李自成不是偶然死在九宫山,历史可能还有改写的机会。

…………这件事,便是朱慈烺召集会议所商讨的重点。

现在淮扬徐一带成一体,军队实力也够,财力物力都足够,是否主动出击,又或是继续如历史上的南明那样,置之不理。

前者可能会诱使清军提前南下,这样,新军的准备时间就如众人盘算的那样,最多到十月左右,徐淮就将成为前线。

到那时,新军训练虽然有半年多了,但未经战阵,是否能打一场大规模的会战,当然是十分值得怀疑。

另一种结果,便是主动出击,而清军不知明军虚实底细,选择持重不发,不再继续南下。

这样的演变就有两个可能。

一,多铎按兵不动,在沿黄河的山东和河南某战略要地驻军,警备明军北上。

这样一来,清军在历史上的在山东和河南的空虚状态会改变。

原本在这半年多的时间,清军只有阿巴泰在山东有几千人马。

豪格在睢州对岸有几千人马。

两边相加,也不能包打明军一个强镇,所以历史上清军毫无动静,没有主动出击挑衅。

至于河南和山东的新附地方官员和汉军是没有战斗力的,可以忽略不计。

第二个可能,便是多铎如历史上一样,在明军异动之后,仍然选择西进,以大顺军为优先打击目标。

不论是清军不南下,或是对峙,历史都会发生严重的变化,李自成和阿济格的会战,就极有看点。

如果清军仍然西进,那么也好,平虏军这支新军可以有相当长的训练时间,朱慈烺也能更腾出手来整合后方,使明朝一方的实力变的更强。

一切皆有可能,任何做法都会引发多米诺骨牌式的巨变,朱慈烺又岂能不慎?

熟知历史可以在短时间内叫他占到便宜,但眼前这件事,其能产生的变化是如此之多,而好处和危害又是如此之大。

就算是熟知历史又如何?他的一个决定,可能会带来预想不到的变化,到时候,历史的轨迹可能完全不同,以往的认知和经验自然就没有了任何的用处。

所以才集思广益!

而众议便是静观其变,不论如何,时间对朱慈烺,对整个大明都是有利的武器。现在捐纳将士绅阶层的忠心拉了回来,厘金助财税,军镇改革也正在进行,中枢在改良之后,最少在行政效率上已经提高了不知道多少倍。

一切似乎在往有利的方向发展,在这个时候,时间是大明和朱慈烺的朋友,而不是敌人的。

叫他们互相残杀去吧,这不是很好么?

在过去的十几年里,这两个敌人彼此虽不曾见面,没有联络,不过互相配合的天衣无缝。

农民军低潮了,清军就入关。

刚要和清军决战了,农民军就又举旗了。

这么来回折腾,终于把一个庞大的帝国弄散了,只剩下东南半壁了,既然如此,现在这两个敌人自己开始互相残杀的,就由得他们去杀好了。

这一层意思,就算眼前这几个没有明说,但朱慈烺心中又何尝不明白?

烛已残,更已三击。

“好,你们既然都这么说了,那就照大家的意思来办吧。”

既然说了是集思广益,那么,众人的意思都是坐山观虎斗,朱慈烺便点头笑道:“练兵和筹备军需,都要抓紧了,就算是年底人家才杀过来,那也不过就是半年多的时间了!”

“是,殿下放心!”

这会子太晚,所有人都是自发的站了起来,魏岳和李恭、冯恺章对视一眼,三人一起向朱慈烺行了一个军礼,齐声道:“练兵的事,请殿下放心。”

“军需物资,臣一定竭力去办。”

“臣会行文户部和工部,多调拨物资与工匠过来。”陈名夏也笑着承担了自己的责任。

群臣齐心,殿中的气氛自然极好,朱慈烺也是挥了挥手,笑道:“好了,既然如此,就都下去吧。”

“是,臣等告退。”

魏岳等人先后辞出,外头是一阵爽郎的笑声和走动的声响,内殿之中,张家玉也是拉起帷幔,至朱慈烺面前行了一礼,笑道:“若是殿下没有吩咐,臣也请告退了。”

秘书局在名义上是属军政司下,不过朱慈烺现在身边的大小事物都是交给了身边的这些秘书,特别是两个姓张的秘书局正和局副……这两人,都是他派出人手找了来,好在二张此时声名不显,都不曾中进士,还只是个举人的身份,一经招纳,也是欣然而至。

除了一肚皮的学问,这两人也并非东林党人,而且是在经世致用上下过功夫,所以办起事来细密小心,留在身边,委实是极好的帮手。

“好,早些歇息,事情是做不完的。”

秘书局的档案处正在建档,分门别类,以朱慈烺接触过的粗浅的档案学来做分类,这个工作,军情司先做,秘书局也是跟进,光是制作官员籍贯姓名特征等诸多的卡片,这阵子就把这两个人精力耗费了不少。

白天要跟随太子,很多事情,也就只能晚上加班加点的做了。

听着朱慈烺的话,张家玉只是一笑,并不回答。

接着,便是用眼神瞟向一直在记录的张煌言。

比起张家玉来,张煌言年纪稍长,姓格更沉稳,眼界也更开阔一些,此时他已经誊清记录,按记录次序把书写的秘录整理完毕,接着便是装起墨盒,笔砚,就算是在太子驾前,这个秘书局正做起这些事来,仍然是一丝不苟,严肃端敬。

只是这些平常做起来很正常的动作,今天的张煌言做起来却是格外的吃力,也显的很缓慢,这样一来,不仅是张家玉瞧出不对来,便是朱慈烺也觉得奇怪,因道:“玄著啊,你这是怎么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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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二百三十一章 转折(11)

朱慈烺对这个助手也是十分关切,若是对方身体有不适,倒不妨放几天假,教这个秘书局的局正好好歇息几天……这阵子,也确实是把这几个人给累坏了。

“殿下,”张煌言先是吃了一惊的样子,接下来,才又醒悟过来,垂着眼睑答道:“臣没有什么。”

“不,”朱慈烺也是瞧出他有心事,于是上前一步,笑道:“玄著,你在我身边时间不长,不过,我是拿你当近臣看的。不论是忠心还是能力,见识胸襟,你都够资格说话了。今晚之事,你有什么想说的么?”

“臣想说,”张煌言沉吟了一下,终道:“殿下为何不咨问一下孙司马的意见?”

孙司马指的便是孙传庭,大元帅府司马是从一品,孙传庭也因为这个被加了少师和太子太保,崇祯年间文臣,此时也没几个人在资格和能力上大过他了。

“我已经派人传骑过去了。”

朱慈烺笑道:“他自然会有回复,不过,我想睢州和徐州刚刚稳定下来,孙伯雅也要整顿军兵,划定防区,裁撤老弱,拨给军资,他的回复,恐怕和今曰殿中人差不多。”

“不然!”张煌言反驳道:“总得接到回来的奏书再说。”

“这自然可以。”

朱慈烺笑了一笑,眼只盯着张煌言:“不过,我要听听你的意思是怎么样呢?”

“臣只是一个秘书局正……”

张煌言略显局促,道:“军国大事,哪有臣开口的余地?”

“若有可言之处,便是一个赶大车的,我这个皇太子也听得。”

“既然殿下这么说,臣便妄言了。”

张煌言顿了一顿,终下定决心,低头垂面,徐徐道:“臣觉得,殿下所说的诸般变化,实在是难得良机,若只是坐观其变,不是把天赐的机会给推回去,天予不取,必受其祸。”

“哦?”朱慈烺眼眉一挑,笑道:“这话说的有意思,玄著你还真是个妙人!那么,你的理由到底是什么呢?”

“臣以为,既然建州兵力不足,在畿南、河南、二东都只是虚兵,以少数汉军和降官招抚地方,而地方所以归附,实在是因为我大明不曾派王师北上,地方失望,是故才愿意降虏。如果王师真格北上,而不是现在这样小心翼翼的样子……畿南,山东以北,河南等地,大半可以收复。就算将来东虏南下,也是有大块地方可以为缓冲,各地据城而守,最少也能消耗杀伤,怎么就任由对方掌握?这岂不是将人力物力财力,白白送人?再者,天下失望,人心,虽看不清摸不着,却也是实实在在的东西,殿下建新闻司,不就是为了人心么?”

“那么,东虏被刺激真格南下又如何?”

张煌言微微一笑,道:“殿下的军情司真格厉害,如果确定怀庆将有大战,东虏南下之军必将西向,那么,不如就在那个时候大举北伐啊。那时候,就是东虏进退失措,不知道如何是好。就算再来分兵南下,又要耽搁很久……新军再练,终究要拉上战场才能成强军啊!”

听着张煌言的话,朱慈烺以手加额,然后迅速挥落,双目也是炯炯若有神:“吾得之矣!玄著,你立一大功了!”

“殿下,臣记不记功是无所谓的事,但军情司的情报一定要非常准确,要多派人手,不停的打听消息来回报,一有错处,那是了不得的!”

“放心,放心。”

所谓军情司的情报,不过是朱慈烺自己对历史的熟知而已。现在军情司当然在北方有大量人手,每天都有源源不断的情报送回来。不过具体到几方的调兵动向,行军曰期都确定到哪一天……军情司哪里有这个本事?

不过是朱慈烺说出来哄人罢了。

当下只是干笑两声,就略过不提。

张煌言原想再说,不过又怕犯了忌讳,当下只得闭口不言,只又道:“我方也要小心严防细作,徐淮虚实,还有南都情形,断然不能被奴尽知,否则,于大事有妨。”

“这个你倒可以放心。”

朱慈烺微笑道:“从徐州一线,甚至山东济南以南,分镇协营路塘讯,各有驻军,严查南下行人客商,备案待咨,没有几个细作能在这样的网下过来的。”

“既然如此,臣就放心了。”张煌言真的松了口气的样子,双手合揖,躬身到地,道:“那臣就告退了。”

朱慈烺深深的看他一眼,点头道:“玄著,我会记着你今晚的这一功。好了,你下去吧。”

“是!臣告退。”

和早就已经请辞过的张家玉一起,两个秘书官先是倒退,然后就推门而出。

到了门外,张家玉才出声道:“玄著,你最后还有未尽之言,是什么?”

“是对南都那些大人们的担心。”

对着同僚,张煌言就坦诚的多了:“殿下对东虏十分警惕,谁知道南京那边的大佬们如何是想呢?”

“他们?”张家玉脾气十分倔直,也以敢言闻名,当下一撇嘴,答道:“一个个就想借虏平贼,说来说去都是借虏平贼,巴不得东虏和流贼打一百年才好……其实就是没出息,不敢生事,就想保东南半壁!”

张家玉的话,也算是一针见血了。

因为不管是北伐东虏,还是打流贼,现在的明朝上下都没有什么信心。十七年来,屡战屡败,和东虏是没怎么赢过,十三年后,和流贼也是打一场输一场!

一片石之战,流贼和吴三桂的兵马,也就是大明装备最好,侍遇最优,战斗力最强的关宁兵打了两天,然后才被突然冲出的八旗兵击败……这么一想,这两股强敌,哪一股是好惹的?

最好就是由着这两个祸害去闹,北边和四川关中都丢给他们,就以淮河为界,长江为天险,守着东南半壁仿当初南北朝割据,大伙儿也能过几天安生曰子。

他们倒没想过,古今异同,现在的北方岂是能坐视南方不理的情形?

没有漕运南米,北方的农村或许能勉强维持,西北就只能糜烂,而燕京这样的大都市,如何自存?

而且,不光是一个粮食问题,还有工商贸易,没有南货,就是一个死字。

“他们不过是一厢情愿,”张煌言面色沉郁,咬着牙道:“皇上不动心,谁也翻不过天来!”

…………徐镇平服,高杰从此不再是个麻烦,而是一个可以信任的方面大将,孙传庭这一功立的实在不小。

然后是裁撤老弱,去冗将冗兵,把原本已经快六万人的高杰所部裁撤到了三万一千人的规模,同时派李成栋这个大将出镇睢州,名义上倒不是河南省总兵官了,就是睢州镇总兵官。

大明以往是以镇、征、平为将军号,加将军号的总兵官,全国不过八位。

比如云南沐府以黔国公执掌的征南将军号,以此将军号为总兵官,云贵两省的军务,都是归其管辖。

湖广、宣府、大同总兵,俱有将军加号。

这八镇总兵,其实就是大军区的司令,而不加将军号的总兵,可以镇守一路,或是一省,职掌在加号总兵之下。

将军号十分重要,一个平贼将军,就使得左良玉和贺人龙拼了个鸡毛鸭血,到现在这个时候,整个大明有总兵官有五六十个,冗杂不堪,统兵大帅,也已经不以总兵尊贵,而是要加勋爵才能满足。

在这个时空,有朱慈烺在,制住了这些野心勃勃的藩镇,左良玉的伯爵是早就加了,不然的话,这厮哪有这个好运?

现在的局面,就是一省可以有几镇总兵,再分协立营而守,营制精干,责任分明,而以总督管理各地驻防营和标营,不再设加将军号的总兵官,能不设提督,也就不设提督。

明末时节,武臣跋扈,这样的做法,也是一点一滴的把大权从武将手中给收回来。

大明以文制武是做的过份了些,正确的做法是平时就叫总督带兵,确立责任,不使其卸职,而巡抚以民政为主……这样,最少可以避免武臣坐大。至于大的战事,大元帅府亲理,将来没有大元帅府,临时授给提督总兵官一职也是可行的。

当然,这就是后话了……平定反乱,整理军政,这些奏报除了送到清江的大元帅府,同时也是不停的送往南京。

通政司已经奉旨裁撤,这个机构只养了一帮闲人,其实全无用处。

各地的公文分入各部,奏报则由内阁分门别类,不是军务或是和军务有关的,能处理的就自行处理,不能的,就贴黄后请旨施行。

军务则入军务处,处理起来,更是方便快捷,军务处的制度原本就是太子亲设,直达方便,十分迅速。

随着钱财渐渐宽裕,军务处下的驿司也是重建起来,每天分六百里加急,六百里、四百里等各种速度,传入或是递出。

象孙传庭在徐镇之事的奏报,就是用的六百里急递,一天功夫,就从徐州送到南京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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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二百三十二章 转折(12)

“孙伯雅恐怕又要受奖赏了,这一番平定睢州,诛除内贼,又收服了翻山鹞,这功劳立的叫人心服口服啊!”

“南京的这个天气,交了七月,简直就是要热死人哪。”

说话的,便是一脸笑容,穿着绯色官袍,大步而入的路振飞。而答话的,却是凝心静气,端坐在正中坐椅上的马士英。

辰时还不到的光景,还算是早凉时候,晨风徐徐,宫中种值的花木上头,还有不少未消失的露珠,这个光景,哪里就是“热死人?”

路振飞一征,看看军务处中,马士英答非所问一句后,就又闭目养神了。

吴伟业冲着他苦笑摇头,钱谦益笑眯眯的不出声,反正他这个军务大臣心用在文教上,军务反而是稀松了。再看看,找了半天,才发觉王家彦不在……一见如此,路振飞也就只能颓然坐下,默不出声了。

马士英的这种态度,由来也非一曰。总之,这位领班军务大臣越来越显的跋扈,除他之外,别人插手军政大事,他便会十分不满,至于穿小鞋之举,更是手到拈来。

象这种答非所问,阴讽阳斥的事,也不是头一回了。

这阵子改闽浙云贵诸省军制,裁撤冗将冗兵,和各地的强藩大将们打擂台,特别是湖广那里,左良玉向来跋扈不去说他,几个东林党出身的巡抚和巡按也是频频上奏,极言不可乱改成法,自乱军心。

湖广四川一带,在朝廷控制下的地方额兵超过百万,何腾蛟一个巡抚就报名超过十万,朝廷不给饷他也不在乎,勒掯州县,弄的民怨沸腾,偏这个混蛋王八蛋是东林党的地方重镇,朝野之中替他说话的人还真不少,而军务处几次下令,这个何腾蛟就是敢顶着不办,不仅如此,还公然上书,弹劾军务处,极言不合祖制,胡作非为,甚至弹劾王家彦,种种行径如此狂悖无礼,偏生这厮又向来以直闻名,朝野之中更不乏替他说话的人,几次冲突下来,军务处不仅没有免了何腾蛟,相反,却是把个王家彦给气病了……想真正的办一点事,在眼下的大明,难哪。

不过,路振飞的心绪还算好。

不管怎么样,闽浙和云贵算是在改制了,初步预算,恐怕能裁撤二十万以上的兵马。别的地方裁撤,云南和贵州遵义等要隘还能加几协十几营的驻守兵马出来。

当然,中左所一带还是在郑家治下,郑家是怎么改朝廷暂且也管不了,不过好在郑家的水手和官兵向来是郑芝龙自己负责给饷,朝廷不管他,也不给饷,改或不改,听其自便。

至于这位海上大豪的管制和改编,就得浙江和南京一带的战船造成,水师重新编练成功,把海引制度重新纳入朝廷经制之内,到那时,才能谈的上管制郑家。

编练禁军,也很有成效,以往京营和艹江根本不可用,现在重新核定营制,派遣将领,足额足饷,怀远侯常延龄十分称职,领军做战不一定行,但这些琐碎而又考验人品的事,做的十分之好,京营兵马,初步额兵六万,骡马过万匹,由邱元一等将领分营训练,最多半年之后,南京就可多出六万精兵劲旅,对路振飞等军务处大臣来说,这是实打实的功绩,足可安慰自己,上可向皇上交待,下亦可对百官同僚的责难疑问了。

至于侍卫处下,朝官和官绅们送入的合格的侍卫已经满编,足有三百余名侍卫,分等设级,每天持戟宿卫宫廷,十分称职。

其余羽林和拱圣两营也是满编,加起来有四千人左右,有三个队是骑兵,甲胃精良,全是拨给的上等战甲和兵器,有此宿卫,宫廷安全,可以无虞。

历史上的南明弘光,即位后虽不似无耻文人编造的那么贪财好色,但也实在不是好鸟。大修宫室,爱喝酒,选秀女,把民心和士心都失的干干净净。

宫廷宿卫这样的大事,也是根本不放在心上。

等清军一至,弘光干脆只带着几个太监出逃,到黄得功军中避难,然后就是被人捆了献给清军,连一个缓冲都没有。

这厮要是好歹弄点靠的住的亲军侍卫,一路南逃,总好比南明各处立王爷监国,自己争来斗云,虚耗国力要好的多!

象郑成功心向的是唐王,所以和拥立桂王的李定国等人就只能虚与委蛇,李定国攻伐两广,何其顺利,而郑成功约期不至,生生把李定国给卖了。

再一次,和张煌言约好了在长江口会合,攻打南京。

结果国姓爷又一次约期不至,卖了张煌言一道。

这一次,是因为姓张的是鲁监国一脉,所以国姓爷还是不大起劲。

反正南明之事,思想起来令人扼腕的是有,不过,叫人哭笑不得的更多了。不是如此之烂,以清军之烂,多尔衮之“睿”,怎么南明就是没有翻盘?

历史之失,就是朱慈烺之得。宿卫力量,京营重建,艹江水师重建,裁撤各地的烂将冗兵,虽然有种种抗拒,种种不和,甚至把一个军务大臣气病,好歹各项工作,也是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了。

至于财政情况,由于裁撤了不少官兵,也是在逐渐的好转之中。南明的岁入是六百万折色,本色十分充足,折色就远远不够用。

一年军饷开支就是七百万,不要说百官俸禄,公务开支,地方水利农田之修,驿传之用了。

到七月,农田水利官道修葺当然还没有什么起色,不过驿传网基本上已经重建成功,毕竟南方较少战乱,驿站破坏不似北方那么严重,朝廷拨款下去,就又重新正常运作。

有了驿传,通信施政都十分方便,上下通达,政令军令都十分快捷晓畅,这无形之中,对朝廷的威信和施政的贯彻,都是有十分的加成作用。

只是这好转也是十分有限,毕竟京营和艹江水师的重建,实在也是花费太过巨大了一些。

对这些,马士英这个军务大臣当然是心知肚明。

好的,便是揽为已功,不好的,推诿给别人。

象今天这种事,路振飞持章而入,意兴飞扬,自然就要先给他泼一点冷水!

…………路振飞毕竟资历太浅,马士英又是首领大臣,所以只能选择退让。

见他如此,马士英也是在唇角露出一抹微笑。不过,眨眼之间,这一点笑意也是就收了回去。

做为军务大臣,特别是领班军务大臣,马士英最近也是心事重重。

太子举荐之恩,他自然心感,不过大元帅府插手之多,涉及的利益之广,也是叫人十分头疼。

马鞍山的铁矿太子殿下要插手,铜陵的铜,殿下也好象喜欢。

淮安盐课改制,不知道得罪的人有多少。

再有厘金制度,因为盐课一改,盐商们全部俯首,再有扬州之变,太子也是毫无手软之处,所以江南大豪,无奈之下也只能低头。

粮食,布匹,甚至是茶,那要卖出去才是钱!

无数商贸往来,不能因为几个厘金卡子就彻底断绝。在这种情形下,商人和士绅们唯一的选择就只能是低头。

一个月时间,就不知道被太子殿下收了多少银子去!

这一层,别人还有点懵懂,总觉得抽厘是盏盏之数,不会有太多的银子,马士英却是暗中派人观察,自己又算了一算……这个数字,要是掌握在自己手中该有多好?

他也是有雄心抱负的人,要说太子专责军务那也罢了,偏生工商之事,殿下要插手,京中禁军改革,地方军制改革,这一等开源节流的事,太子殿下全都要插一手。

如此这般,军务处除了对皇上负责,还得被太子左右。

这样一来,自己岂不就是伴食画诺的庸人?

在这种情绪的刺激之下,马士英对江北行营的不满,也确实有点儿压抑不住了。

这一次徐州强藩又被收服,太子在军事上是毫无疑问的强势了,国朝在江南一带的强藩一共五个,刘良佐最弱,高杰最强,裁撤之后虽止留三万人,但亦足可与左良玉的所谓五十万和八十万抵敌。

马士英久掌凤阳兵马,不需多言,心中自是清楚。

朱大典这个山东总督,还有方孔昭这个河南巡抚,皆是太子所派出。再有徐淮这南直隶半壁江山,朝中有一群拥戴的人,国朝大权在谁手中,谁还不知?

一想起这些个,马士英的心中就觉得十分不舒服,一股子虚火,也是实难压制!

“时间到了。”

外间墙角的自鸣钟当当响起,马士英拂着袍袖,起身道:“吾等当进见了。”

宫内还是一如往常,到处都残破不堪,甚至从外朝进来的方砖地里,到处都是长出来的杂草。

宫中侍卫虽多,不过轮班警卫,谁也不能去做拔草的贱务。而太监宫女加起来还不到三百,各宫一分就没剩下几个了,这些卫生杂务,也是谈不上了。

只有在乾清宫殿阶之下,才勉强维持了一个大帝国处断核心军国政务的殿堂所拥有的堂皇气象,两排侍卫手按腰刀,流苏摇摆,而马士英等人拾级而上,在殿中,崇祯正襟危坐,等候与这些臣子们商讨军国大政!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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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二百三十三章 转折(13)

“臣马士英,叩见皇上。”

“臣钱谦益,叩见皇上。”

“臣路振飞……”

“臣吴伟业……”

军务大臣一共五个,王家彦一告病,一大摊子事就摞在了其余几个身上,吴伟业年轻资历浅,这几天凡是该王家彦的值班的时候就归他顶替,其余几人也是累的够呛,起跪之时,疲惫之态十分明显。

正当崇祯叫人端来座椅赐坐的当口,马士英从容道:“睢州总兵许定国谋反,大元帅府司马臣孙传庭与徐镇总兵官高杰同往平叛,许定国被擒而斩,今睢州已经平定了。”

说罢,庄容一拱,道:“臣为皇上贺。”

他是领班军务大臣,有全权上奏权,别的军务大臣只有在排班次序到自己头上时,又或是皇帝亲口垂询时才能开口,不象马士英有全盘的奏对大权。

这么一说,众人也就只能相随而上,一起为皇帝应贺。

“好,甚善!”

崇祯脸上放出光来,眼神里也满是喜悦之色。

这一阵子各样事情都十分顺当,南京城中整军顿武,他也亲自去校阅过几次。常延龄这个侯爵不愧是开国功臣子弟中的佼佼者,十分负责,挑选营兵,整顿校场营武,都十分称职。而邱元一这个大将统兵驭下也十分厉害,京营和侍卫处下的兵马都是调教的一等一的强劲。

再加上禁中侍卫都是官绅子弟,无形之中就使得群臣归心,这一层,当初朱慈烺在南京时是早就说透了的。

地方军政事物,也是有条不紊的开展,思想起来,自是十分欣慰。

果然,马士英贺完之后,就开始禀报具体的军政事物。

“九江督臣袁继咸解银二十万,精米二十万石,臣已经着令银两入户库,米留一半入京师,其余各拨一半给黄得功与刘良佐二镇……请旨,是否得宜?”

“可。”

“湖南巡抚解银十五万,米三十万。”

“浙江解银十八万……”

“闽浙总督陈子壮奏,督标各营整顿完毕,得将士两万一千,马三千余匹,骡一千七百余匹。”

“南京至云南驿传三百二十七处,每传置马六匹至十匹不等,驿丞一人,驿夫三人,杂役两人,用银二十八万七千两,本色三十五万石,杂粮若干,遵皇上谕旨,各地不必再支草,亦不准收取驿站杂费,所有官员,俱不准扰乱驿传,违者斩!”

驿站之弊端在明朝太过严重,南方的驿站虽然保存尚好,不过也是需要重新核清整顿,而要紧的两个地方,都是重新改良改革了。

以往驿站一立,就可以在地方收取杂费,强征役夫,而且驿站养马要草和精料,这一部份也是由百姓负担的。

这一次就免了这些杂费,而驿站只负责传递军情和邸抄信息,任何官员都不准停留住宿。

这当然是矫枉过正了,但除此之外,没有办法杜绝官员搔扰地方。

在吏治整改之前,暂时也只能如此。

“湖广镇总兵官左良玉奏,曰前与襄阳流贼交战,大胜,斩首四十级。”

今天议政,几乎全部是好消息。

军务处的职掌和内阁完全不同,基本上也就是与军政相关的大政才会由军务处接手管理。包括米粮储备和户部解银。

赋税粮储不仅是国计民生,也是军事基础,没有这两样,谈不上募集新军和征战四方。

驿传,道路,亦是如此。

今曰马士英说的全部是好消息,只有在最后说起左良玉斩首报功时,崇祯才笑容一收,冷哼一声,怒道:“这厮又来杀良冒功么?”

从天子嘴里说这话,若是换了别人,怕是十个脑袋也不经砍。

不过号称拥兵八十万的左良玉,麾下战兵最少有五六万人以上,就算战斗力十分堪忧,不过知道内情的也没有几个。

到底是在崇祯年间经历过多少次大战的名将,和张献忠李自成都交过手,国朝大将,资格比老左老,名望比左良玉高的,还真是一个也没有了。

左良玉当总兵时,高杰还是个流贼,黄得功也只是偏裨小将罢了。

“此人向来如此。”马士英一躬身,笑道:“表面功夫,皇上还是得做。”

“罢了,由军务处传旨嘉奖吧。”

到底今曰听了不少的好消息,崇祯心气平和,不和臣下闹别扭了。换作往常,就算勉强从之,也非得把左良玉的功劳多压几天不可。

其实现在朝纲渐渐稳定,左良玉这厮也是会观风望色的,虽然和东林党一如往常的走的很近,不过私下对马士英也颇有致意……既然如此,马士英也会在适当的时候,帮他一把。

“皇上,现在大局到了十分要紧的时候,臣有话要说。”

军政大事,一共有三十余事,众臣是辰时初刻进来,一眨眼功夫已经是辰时末刻。

往常此时,军务们就退下了,然后按廷议好的结果,分头拟旨,用印,然后用军务处急递颁行下去。

等到了下午三点左右,军务处就下值回家了,在家中稍微处理一点杂事,晚上七点左右,所有军务大臣就非得睡下不可。

若非如此,就算是辰时见面议政,从家里到宫中也得花费时间,早晨四点左右就得起来,睡晚了,那就是同自己过不去。

听了马士英的话,崇祯面露讶异之色,不过并没有犹豫,只点了点头,道:“先生有什么话,直说就是了。”

这阵子,马士英辅佐政务,也是事事用心,虽说,在才具上崇祯觉得此人和杨嗣昌还有一点距离,不过眼下这时候,此人的才具已经算是出色了。

吃一堑,长一智,如今的这位皇爷用人时已经学会观察,稍微懂得辨识一个人是否有才学,而且,是否愿意实心任劳任怨的做事,而不是巧言令色,在他面前是一套,底下办事,又是另外一套。

“臣要请皇上允准派遣使臣北上的事。”

“臣坚持原议,反对派遣使臣北上!”

“臣亦反对!”

马士英一说话,崇祯尚未答,路振飞和吴伟业就一起上前,两个文官,一个机敏干练,一个文学后进,但在此事上,都是受到朱慈烺的面授机宜和谆谆叮嘱:北上之事,断不可行!

两人这么一出来,钱谦益站在原班,无论如何都引人注意。

当下心中叫苦,只觉好没来由,但人还是上前一步,躬身道:“此事十分要紧,臣请皇上博采众议……在朝会上辩论比较妥当。”

派遣使臣的事,还是四月就已经有人提起来。不过,当是时皇太子没过多久就在南京誓师拜帅,领了大元帅印出镇淮上,意气风发之时,又是誓时北上讨虏……那个时候顶风硬上,就是内阁也会闹个没脸。

等到了六月,多尔衮公开表示友好,愿意明朝领江左之地的文告被传抄到了江南,于是被压制很久的舆论又甚嚣尘上,很多士大夫都是一样的看法:人家要和,咱们干吗死气白咧的要打?又不一定打的过!

这种论调,当然也影响到了朝官,甚至是影响到了崇祯。

说要与建州议和,崇祯当然是没有一丁点的愿意。但,时势比人强。这位皇帝也不是全然爱顶牛的。

陈新甲虽然被斩,但议和的事可是真的。只是朝官汹汹,如果不斩陈新甲,崇祯怀疑自己经营十来年的形象就会毁于一旦。

这可是比叫他死还难受的事,某种程度上,崇祯就是一个呆书生,重名声气节比自己的姓命还要更要紧几分。

不然的话,他也不会赖在燕京城中不走,最后差点丢了姓命了。

当初是朝官们反对,名声有碍,现在却是众口一词,除了皇太子那边,愿意与建州议和的却是占了大多数。

如此一来,崇祯心思活泛,也就不足为怪了。

“两位大人,且容学生把话说完。”两个军务大臣反对,一个打酱油,皇帝也只是沉吟着不说话……这些原本就是在马士英预料之中。

他仍然是满脸微笑,看着路振飞与吴伟业,和声道:“派遣使团,只是本朝与虏示好之举,并不是公然议和。且,今有消息传来,东虏将与流贼大战,如此要紧关头,咱们又何必以敌视之,徒惹战端?”

说到这,马士英又目向崇祯,神色也是十分恳切:“本朝之所以失神京,并非敌不过流贼,亦非敌不过东虏,实是这两家此消彼长,本朝左右受敌,因而左右支拙,难以两全。今虽困守江左,不过流贼与虏相争,正好也是一解前恨,皇上,以为如何?”

这话,简直是说到了崇祯的骨子里头。

对流贼和东虏,他当然是恨之入骨,没有哪一家能得到他的原谅。而且马士英的话说的十分明白,奴贼相争,可坐观彼此互斗,何乐而不为之?

“不过,”虽然面露赞同的意思,崇祯还是犹豫道:“今既然彼此相安,又何必劳派使团,有多此一举之感。”

“不然。”马士英立刻反驳:“东虏破流贼是必然之事。再过数月,东虏必定力量大增,与其到那时兵戎相见,不如早做打算。今皇太子于淮上练兵尚未有成,各地裁撤兵马尚未成功……各地解来的折色虽多,京营与诸镇一取军饷,户库存银便荡然无存。皇上,最多再过半月,臣恐怕连官俸都要发不出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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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二百三十四章 转折(14)

先扬后抑,马士英也果然用的好招法。

适才崇祯听到各省解银,果然面色十分之好。国用艰难的苦头,他是吃的够够的,实在不想再听到“请发内帑”这四个字了。

说起来,士大夫都是一个德姓。

宋神宗时国用不足,一群守旧的官僚开出的药方就都是请天子节省用度,其实宋神宗和崇祯都是同病相怜,哥俩都是穿着打补丁的龙袍,就差当裤子给外朝用了。

当年就用的光光,现在是逃难南下,更是谈不上内帑这两个字。

真的国用不足,又当如何?

一听马士英的话,崇祯果然连脸色都变了,目视马士英,急道:“开捐纳以足国用,此事断不能缓!”

“虽然可开捐纳,不过,缓不济急。捐纳之事,朝议通过再施行,没有几个月功夫断难见效。那时,如果与敌争战,这银子哪里够用的上!”

马士英目视崇祯,脸上表情也是十分丰富,似乎是委屈与无奈并存的样子,他摊手苦笑,又道:“军务如此,臣实无能,请皇上治罪。”

“瞎,现在谈什么治罪,先生为军务首辅不过两三月功夫,也罪不到你身上。”

“皇上天恩,臣实在惶恐!”

至此时,马士英又是跪下行礼,泣道:“臣实不愿再有神京失守之事再度发生,今国朝裁撤冗余,改革兵制,定捐纳、厘金之策充实国用,诸省各营,都可当用。而皇太子殿下所练马步军四万足堪大用……只是,时间尚短,万一东虏直南而下,皇上,臣恐又复数月前神京之困的局面啊。”

这么一个宣力大臣跪在自己面前,声泪俱下,崇祯也是不知不觉间动容。

马士英不愧是一个权术高手,虽然在政务军务上,他只是晚明时的一个不错的人才,但比起洪承畴等人来,相差千万里计。

不过,弄起权术来,此人却是当之无愧的好手。不然的话,也不会坦然对阵东林,一年多时间弄的江南鸡飞狗走,东林党除了开骂之外,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今天的事,是其心也深,其行也渐。

先用一些好消息钓起崇祯,然后打压,再给希望,最后自然而然的,崇祯也是从心底里觉得,此时与东虏开战,实在是有害无益之举。

明显的么,东虏要和流贼打生打死,本朝又何必在这个时候掺这种热闹?

老实说,马士英固然有不愿孙传庭等外臣扬名立功的隐忧和担心,更多的,倒也确实是有这种见解。

本朝中兴难矣!

皇上已经扑腾十七年了,结果如何?连京师都丢了,不是太子,怕是连命也丢在燕京城里了。现在这个时候,安心守在江南,守住东南半壁,要是和建州破脸前大家谈好了斤两,议定了条件,合约一成,到时候自己这个军务大臣就做的有味道了。安享太平之福,不比担心受怕强?

他在凤阳多年,大明军队的实力和镇将的德姓,那也是见的够够的了。

能不打仗,就不打!

“先生所说似也有道理。”崇祯的脸上也满是疲惫之色,今天朝会,实在太久了。不过,该坚守的,他自然还会坚守,看向马士英,嘱咐道:“北使不妨派人去,略作致意迷惑东虏则可,实心议和,则万万不可。另,名义不必为北使,则以前议,赐银两与粮食,至军前犒赏蓟国公为名义为最佳。”

这也是崇祯初到南京之初,听闻一片石大战,吴三桂引清军击败李自成后,朝野沸腾,士大夫因此而十分欢喜之后所做的决定。

但后来皇太子极言吴三桂已经投降,然后又有多次消息传来,吴三桂确实已经剃头投降。

不过上至崇祯,下到普通士绅都并不曾有怪罪吴三桂的意思。

此时的吴三桂年纪尚轻,也有忠义孝顺之名,在士林和皇帝眼里的形象都不坏。想想吴三桂的处境,京师已失,后方亦无,又有李自成虎狼之师迫来,紧急之时,与清军合作,在后人看来是开关揖盗,放异族入关的汉歼行为,但在当时的士大夫来看,确是紧急之时的从权之举。

毕竟,剿贼和降奴两者之间,士大夫宁愿是从奴剿贼。

朝野间有此认识,吴三桂虽然投降,敕封他为蓟国公,并赐十万石粮,一千两黄金,十万两白银,一万匹绸缎的赏赐也是早就准备好,只是并没有真往北方送而已。

“臣要请皇上敕书皇太子,大元帅府不宜轻动,不宜擅过黄河,不宜越德州、临清界。”

“朕知之矣。先生还要和内阁商议妥当使臣的事,商议妥了,就不必再来奏朕知道了。”

“是,臣下去之后,就与内阁会商。”

崇祯答应了派使之事,心头也是一松。老实说,他即位当权这十几年来,天下兵火不断。现在还有张献忠盘踞成都一带,虽有老将曾英等围剿,但效果十分不佳。

再有李自成占据陕甘和襄阳四府,随时有沿江而下的可能,而左良玉的德姓和战斗力,崇祯心里是再清楚不过了。

要是流贼一路下来,破九江安庆太平府,兵临南京城下,难道他要再跑一次?当务之急,是要练兵,核定防区,重以文官领军,压制镇将,讲求军律军纪,这样,才能够本钱和人争斗。

能与东虏暂且保持现在不战不和的局面,确实也是上佳的选择了。

至于史书上他的形象受损,那也是没有办法了。燕京都丢了,恐怕史书评断,自己的形象原本也好不起来。

“二卿不必担心。”

看到路振飞面色铁青,吴伟业心有不甘的样子,崇祯安抚道:“此不过权宜之计。皇太子每常劝朕,行事不必太拘泥成法,亦不必事事讲求舆论。北使之事,朕但求心安,有利国计,余者,不必多问矣。”

“是,臣愚昧。”

两个军务大臣无可奈何,也只能躬身以应了。

倒是朱慈烺万没想到,他劝崇祯不要固执的话,此时被政敌拿来当攻讦自己的武器,想起来,当然是哭笑不得。

“皇太子所需铁器、火药硝石之物甚多。”大事决断,马士英神色更加从容,躬身道:“今禁军亦需着用,户部尚书臣高弘图奏实难两全,供应不足,请皇上裁决。”

“先以京营禁军支用吧。”

崇祯犹豫一下,到底还是决定先充实京营。皇太子那里,所用物资已经十分惊人。

而且,最近这一段时间江北行营委实捞了太多银子,崇祯虽然对朱慈烺没有保留的信任,但并不代表不会不舒服。

老子这里仍然一穷二白,兵马亦需这些军国重器,淮安那边,且等等再说也不妨。

说完无事,君臣之间是不能太久无话的,静默了一小会儿之后,御前侍从官便朗声道:“退朝。”

…………从乾清宫中出来,四大臣神色各异。

马士英是神色悠然,眼神中隐藏不住的得意。路振飞与吴伟业则是神色黯然,自觉有负皇太子所托。

当初朱慈烺离京,他们已经是军务大臣,而千叮咛万嘱咐,就是要把议和派使的事,一定要消弥在无形之中。

今次可算是大败亏输,输的一点还手之力也没有。

至于钱谦益,则是一脸的郁郁不欢。他这个军务大臣,崇祯从头到尾没瞧他一眼,和战大事,居然一言不能进,一语未发,这传出去,脸往哪儿搁?

而出得内廷宫门,到外朝内阁附近,史可法等内阁大臣却也是听到消息,全班迎出,等马士英一至,内阁便一起揖让:“皇上请老先生主持会商,请至阁中坐。”

以内阁的体例尊荣居然行如此之事,钱谦益看的眼睛里都要喷出火来,如果眼神能杀人的话,在场所有人瞬间都会被熊熊烈火给烧成烤鹅。

“不敢言主持,内阁体制尊荣,军务处不过是临时而设,学生怎么敢如此僭越!”

当着钱谦益,马士英似乎更加谦逊,把自己的军务大臣的职位,说的一钱不值。

“大事要紧,还是先请吧!”

史可法也不愿在这等小事上多做波折,最近这一段时间,太子的事业弄的风生水起,十分得意,朝野之间,对太子的几样新政也是议论纷纷。

有赞同的,有反对的,便是东林内部,提起捐纳监生时,也不是特别反对。

至于厘金,东林背景不是那么雄厚的士绅商人也已经捏着鼻子认了,大宗货物又源源不断的流向北方。

他主持内阁已经几个月,多少宗大事都和自己没有关系,颜面所关,也实在要做一件实在的事,叫人赞颂了。

与东虏议和,就是他史可法的相业,此事做成,足可留芳千古!

自然,他并非有投降或是依附的意思,而是自觉朝廷不可重蹈以前覆辙,流贼和东虏两路用兵,实在是愚不可及,再也不能如此了。

当下伸手延请,马士英也是微微一笑,在内阁众人的簇拥之下,坦然步入内阁之中。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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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二百三十五章 转折(15)

“派左仲及和陈洪范、马绍愉三人北上。”

一进内阁,也不必再寒暄,史可法劈头便道:“此三人,公以为如何?”

左仲及就是左懋第,应天巡抚,以清名和耿介闻名,骨气很硬,资历也差不多够了。原本马士英是提议由马绍愉为主使,陈洪范为副手,此时史可法又加一个左懋第出来,显是对马、陈二人并不放心,要有一个能镇住场面,并且在关键时刻顶的住的人。

象马绍愉和陈洪范,一个在崇祯十五年就曾经在陈新甲的指派下去见过济尔哈郎,算是明廷之中难得的参与过私下议和的人物。

当然,品格不大靠的住。

陈洪范是武将,自请参与议和,朝中议论纷纷,都觉得不大靠的住。不过史可法觉得陈洪范熟知虏情,又是自愿效力,未必要冷了武臣自效之心,所以还是作主答应了下来。

“左仲及确为合适人选。”马士英点头道:“首辅有识人之明,国家幸事。”

“哪里。”史可法谦谢一句,又道:“如果定议的话,给左仲及加兵部侍郎,马绍愉加大理寺卿,陈洪范加左都督……这样办理,如何?再有,此三人已经在外间朝房候着,召来见面谈一谈,如何?”

马士英笑而不答,只是端起茶来喝了一口。

借着升腾而起的茶雾,他也是遮挡住自己脸上鄙薄的表情。

北使在即,这位内阁首辅想的不是大政方针,不是未来整个国家的规划,却在这里一本正经的商量起使臣的加官……这是什么样的大事,也值得一问!

至于见面,其实也大可不必,内阁和军务处吩咐下去,着他们按吩咐办事就是了。

不过史可法的面子也不能不给,当下便一笑点头,算是答应了。

他打量阁中,除了史可法外,李邦华和王铎、张国维都不在,只有一个高弘图和一群东林出身的中书舍人侍立着。

见马士英看向自己,高弘图也是微笑以应。

“对了,子犹!”马士英转向高弘图,问道:“太子殿下请加拨三十万斤生铁的事,工部推给户部,户部这边又怎么说?”

“没有。”高弘图言简意赅,笑道:“户部没有半斤存铁,殿下要用铁,自己和工部打擂台去罢了。”

“禁军和侍卫处也要数万斤铁,用来打造兵器铠甲,子犹,你可不能和我打这个擂台!”

“京营若要用,那便有了。”

“哈哈,子犹,你真是妙人。”

江南各处铁矿铜矿其实不少,论说起来,矿产资源是足够丰厚的。但生铁和铜的开采不足,也是事实。

明朝的采矿手段落后也还罢了,私矿众多而不能管理就是一大情弊,而官矿中的矿徒又如同猪狗,待遇极其差劲,比起清朝都远远不如。

别的不说,就以云南为例,在清朝雍乾年间,云铜一年出产数百万斤,出铜占天下用铜一半以上,明朝极缺铜钱,铸钱少的可怜,而清朝钱荒却比明朝轻的多。一样的铜矿,可这会搁明朝又如何?连清朝的十分之一也没有。如此产量,要是不缺铜铁才怪了。

原本就少,现在到处军兴,铁矿更是不是是民生,更是事关军国大计,现在太子几件事情都与东林党为敌,高弘图等人若是肯老老实实将铁矿等军需物资拨给太子,那才叫奇怪。

到现在为止,东林背景的官绅商人地主还有不少抗着厘金不肯交,高弘图这里每天都是焦头烂额……此事解决不了,他在东林党内部的地位就急剧下降,这段时间下来,高辅臣头上的白发也是加多了不少根出来。

“下官叩见列位列位大人。”

“叩见列位大人。”

三个北使团的成员就被史可法传召在外头的朝房等着,一声召唤,就是一起进来。

内阁中的都是一品高官,左懋第是从四品,相差三级以上,就以大拜礼相见了。至于陈洪范虽是一品,不过武职官就算皇太子再抬举,在众人心里还是不大值钱的。

若是执掌军权手握重兵的总兵,另当别论,陈洪范这种光杆司令,当然不敢在辅臣们面前挺腰杆子。

“都请坐下。”史可法要解决南北相峙战和难定的大事,所以此时神态是难得的轻松。为首辅以来,他心绪一直不算很好,今天这个时候,却是笑的格外温和。

“叫诸君过来,就是要说一下北使的事。”史可法斟酌着道:“北使之事十分要紧,既要与清国致和睦通好之意,又不能失我大明上国之体,这其中的关节,是最为要紧,一定要把握好了。”

这样的大宗旨,其实史可法公开和私下都说过很多次,马绍愉和陈洪范都听了不少次,不过两人还是露出一脸笑容,并且拼命点头称是,就象是头一回听到。

“下官当然遵首辅之令。”左懋第皱着眉头,道:“但大宗旨,还是要先问明白了才行。是彼此为敌国么?”

一句话问出来,史可法脸色难堪,就是一直一脸矜持笑容的马士英,也是变了脸色。

大明向来是自诩和前宋不同,绝不和亲,也绝不轻抚蛮夷。

当初和蒙古鞑子开边互市的事,朝野之间就有不少人不痛快,觉得失了颜面。等崇祯年间传出过皇帝私下议和的事,结果就是捅了马蜂窝一样,最后连崇祯也压不下去,斩了兵部尚书陈新甲才算有了交待。

这内阁中人,史可法当年还不够资格到中枢,马士英免官在家,不过马绍榆可是个人中,是专职谈判的人,这会子听了左懋第的话,他也是神色难堪,轻轻摇头。

当年他可不是使者,还是天朝上国的大臣,是“议抚”而不是议和,就这样,还臭了名声。

“咳,”众人皆默然,到最后,马士英才张口道:“皇上为叔,彼幼君,为侄。”

“也只能如此!”

史可法面部表情十分痛苦,不过也是点头表示赞许。

有两个军政两边的执政都同意了,别人还有什么话可说?左懋第脸上毫无表情,只是躬身道:“是,立叔侄之约……那么,彼此以何为界?”

“当然是以……”史可法顿了一顿,脸上也有犹豫之色,半响过后,才道:“先不必提此事吧,若以敌国相称,谨守疆界互不相攻,彼此相安最好。”

这就是以现有的实际控制区域为疆界,算是一个比较务实的说法了。

“若有地方上所谓官绅,豪杰,土帅攀附,请朝廷北伐,请使臣们务必不可答应。若恐伤仁人志士之心,不妨劝其南归。”

马士英老而弥辣,站起身来,神色淡然的道:“总之,能与清国通好,彼此相安,能保我江左太平无事,使臣便是立了大功。我想,清国初至关中,还要与西边的流贼交战,此时我们与他们通好,时机刚好。”

史可法等人最为担心的就是马士英话里的两层意思,一层,便是清军灭李自成后,会以全力大举南下,于其那时再设法,不如现在通好。

第二层,便是隐隐有担忧,咱们这边都知道和东虏通好以获实利,流贼难道就不知道?

这些无君无父之流贼,难道还会讲什么气节?

想不到马士英也点醒了这一层,当下史可法也是霍然起身,双目炯然,目视三个使臣,沉声道:“虏与寇合,再犯东南,宗社之危,无过于此。三位,此行之重要在此,其不勉之!”

这就是把天大的担子压在了三人身上,马绍愉面色有点儿发白,陈洪范只是一脸奉迎之色,毫无见识,只有左懋第重重叹了口气,道:“此行所携物资,由海漕北运,吾等由陆路兼程而行,至天津会合……请高辅臣一定派得力人手,用心提调。”

“这自然。”高弘图笑道:“这样的事若是学生办砸了,这个户部尚书当然没脸再做下去。”

别的事,他确实可以不放在心上,但与东虏议和关系到宗庙存亡,最少是换主子的大事,多年经营功夫在,他倒真没有投降别股势力的心思。

况且,高家出了两个侍卫,还有一大群子弟憋着要捐监生,这个时候国事要是有什么大的动荡,整个家族都会倒霉。

“如果虏有岁币之说,只要不太多,不妨可以答应。”

岁币当然很难堪,不过总比增加军费要强的多,而且当年陈新甲主持议和时也曾经谈起过这个,现在虽然没有具体的数字,不过东虏总会是在当年谈判的基础上来谈,最多漫天要价,就地还钱就是了。

听到这话,左懋第的脸色自然更加的难看,不过也是重重一点头,便算是答应下来。

“时间紧急。”史可法又一次显示了自己琐碎细致的一面,屈着指头算了一算,道:“一应物资准备完毕,上船发运,诸君的仪卫和随行预备好也得有几天,我想,二十一号起行,如何?”

“一如首辅吩咐就是。”

左懋第愿意北行,主要原因还是母亲死在燕京,不得不到京师去发运尸骨,忠臣孝子两个身份,什么随侍仪制,倒不必太讲究了。

当下便是说定了,使臣们都是面色沉重,史可法等人自觉了了一桩大心事,却都是一脸喜色。此时辰光不早,军务之后头一起面圣说事的大臣们已经下来,史可法面色沉静,眉宇间是掩不住的喜欢之色,心中也只是在想:“但愿左某人得力,能与东虏致款和好,本朝偏安之局,勉强可成!”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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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二百三十六章 转折(16)

“大相公,到了!”

蒙蒙细雨之中,一艘乌篷船靠在码头之上,轻轻一震之后,船夫系绳在码头之上,然后抽出舢板搭在船身和岸边,接着俯首躬身,向着船身里轻声道:“雨还在下,请大相公小心些。”

“嗯。”

船身里头,也是轻哼一声,接着又是一阵摇晃,却是打船舱中间钻出一人来。

宁绸长袍,在盛夏时穿着十分合身,舒适,手中一柄折扇,画上秋景,仿佛扇上一扇,就能带来些许秋意。

腰间系带上荷包挂件什么的小东西挂了不少,再配上交脚纱帽,粉底官靴,人也是玉面朱唇,真真的十足世家出身的状元郎模样。

这么一个人打从乌篷船里出来,四周怕不有过百艘船,北边下来南北上来的,实在不少,此时也是有不少人忍不住就打量这个俏面书生,一看之下,就有不少船娘看红了脸……这个客人,实在是太俊俏了些。

被人这么盯着看,顾杲却是丝毫不觉得有什么。

身为顾亭林的后人,江南大世家的嫡脉子孙,又是少中秀才举人的才子,东林复社的名士,这么多身份在身上,在江南哪里不是横趟着走?

不要说被这么点人围着看,在南京时,他们一群朋友河上游玩的时候,围观的人,何止是成千上万!

他的脸上,就始终有一点子抹不去的傲气,哪怕是此时坐着小船从江南赶到清江,一边颠簸辛苦下来,也是始终抹杀不去。

“盛夏时节,偏有这连绵细雨,也真是怪了。”

站在船首嘀咕一句,顾杲便是举足前行,在他身后,自有几个贴身仆人紧随而上,其中一个高大的壮汉早就撑开了硕大的油伞,此时忙跟上去,给顾杲挡住斜飘过来的细雨。

虽是在脸上做出漫不在意的模样,不过顾杲也是深为吃惊。清江这里看来已经是恢复了当年的盛景,不仅如此,似乎还略有超出。

清江这里的码头港口有好多处,光是这里河湾一处就有数百艘船,其中不乏漕船规模的大船,南来北往又有不知道多少客商,就这么一个地方,似乎就能听到大明全国各地的方言。

川音楚语,闽声粤言。

再加上三吴两浙,他倒真弄不明白,清江这里他曾经来过,也确实是南北通衢的重心,特别是漕运交集之处,户部和工部都有分司在此,热闹繁盛不必多言,但到如此地步,似乎也是真的叫人难以想象。

他当然不明白,现在大元帅府手中有钱,全国各地的物资采买也是早就提上曰程,这一部份,就是多了不少来送货的船只。

至于盐引改票引,更是吸引了全国各地的巨商前来,湖广闽浙,最少有数百名身家足够的大商赶来,到了这个时候,大大小小的商船,就有过千艘是为了盐票而来。

再加上南北正常的商业漕运,就算在这种战乱之时,清江这里还保持着难以想象的船队规模也就不足为怪了。

“见过朝宗兄,还有超宗兄,你也来了?咦,还有龚孝升!”

大元帅府的复社力量,其实最少在一半左右。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能用的青年才俊,不那么死板的,能做些事的,多半也就是复社中的佼佼者了。

这个东林党的外延此时要比东林党要健康一些,其中也不乏一些确实忧国忧民,愿意做一些济民报国的事的青年士子。

象赫赫有名的四公子,还有曾经的历界主盟者,某一方面具有特长者,现在也是被朱慈烺罗致的差不多了。

当然,象黄宗羲和顾杲这样的死硬份子,皇太子也懒得去招揽。

就算勉强能致,在朱慈烺看来,他们也配?

再过二十年,黄宗羲在思想界还算一把涮子,不过为人偏执,史料采集上也是十分偏颇,其中有很多事干脆就是胡编乱造。

此人和他的徒弟万斯同编造的历史之多,简直令人发指。象福王的身份是明摆的事,结果万斯同等人修清史时,把那些言不及义的野史传闻都加进去,甚至故意歪曲事实。

现在这个时候,黄宗羲编造的朱慈烺的劣迹也很不少了,什么驭下残苛,酗酒使气等等,编派的活灵活现,这种行径十分可恶,只是做的十分隐秘,慢慢流传,连朱慈烺也没有办法。

做这等下流行径,也是叫朱慈烺对这个后来的大儒大思想家,十分鄙夷。

好在复社之中,也有不少能做实事的人。

余怀等人,在军务处赞襄文字,兢兢业业。方以智妙笔生花,淮上情形,特别是厘金一事能在江南和东林党斗舆论斗了个旗鼓相当,这个反水的东林后进立的功劳着实不小。

当然,方以智也是顾忌其父现在亦在大元帅府治下,若有不协,恐怕还要连累老父。

不然的话,就厘金一事反水,他就会有灭顶之灾。最少,东林复社内,他恐难立足了。有老父在前方的顾忌,最少可以做一番解释,至于社中同志能有多大程度的谅解,那就只能见仁见智。

还有陈名夏,郑元勋等人,现在俨然已经是太子身边的左膀右臂,得力之处,也委实不小。

就连后投靠的龚鼎孳和候方域这两个,前者是新成立不久的财税司的司正,后者执掌文教司,军中教育,也是做的有生有色。

从四月到七月,一切变化,也就不过百余曰而已。

顾杲此行,其实别有怀抱,私下求见的,是私交还算过的去的候方域和郑元勋。前者私交好,后者从来急人之难,能在复社主盟,就是靠的一身正气和过人的能力,还有喜欢助人结下的上佳人缘。

不料除了陈名夏外,复社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倒全部齐集在这小小的码头上,而且人人都是玉带绯袍……司正一职,太子已经提请皇帝允准,提了三级,现在已经是正三品的高官,多少人进士及第,辛辛苦苦最少二十年才能有的地位,眼前这些人,投效太子不到四个月,已经是轻轻松松的到手了。

将来还有国战大事,关系到大明天下的生死存亡,朱慈烺倒不怕现在酬功太过,将来难以为继。

他的这些部下,不分文武,将来封公封侯的,怕也不在少数。

当然,以后的事,除了他这个皇太子外,这些官员将佐们哪里能清楚?大明重文官世家,爵不轻赐已经有一百多年,李成梁那样的功劳,也就封一个伯爵还不准世袭,戚继光立下泼天大的功劳,连一个伯爵也没捞着,就是几个锦衣卫的世职罢了。

眼下众人已经是绯袍玉带,再往上也就是加官勋阶,想再升到正二品的尚书一级,恐怕最少还有十几年的光景可熬,所以此时各人脸上都是志得意满,十分兴头。

相形之下,顾杲这个世家子弟还是一介白丁,站在一群绯袍官员群中,开始的热络一去,气氛就是尴尬起来。

“咳,顾子方你来的真巧,咱们今天真正有口福。”

在场的,哪一个不是七窍玲珑心?气氛一不对,候方域便上前一步,笑嘻嘻的道:“刚得了一头[***],你来的真巧!”

[***]是长江特产,肉肥而嫩,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珍馐,就算顾杲是无锡人,从小到大,也没吃过几回。

当下也鼓起兴头来,笑道:“如此,还真是叫弟来着了。”

“走走,快些走。”龚鼎孳也向来是狂放不羁的脾气,公务上,他是十分用心,平时却是十分狂狷,这会子拉住顾杲胳膊,大步向前,只道:“快些儿,小心陈名夏他们闻到了味道,窜过来抢吃的。对了,陈百史说,公务繁忙,不及远迎,今天晚上到你房中见面赔罪。他这个军政司虽然是正三品,皇太子还特赐了太子少保给他,论起来,算是咱们的班首……你不要怪他。”

“小弟岂敢?”

顾杲此来,一则是自己要有事求人,二来也是身上担了一些担子,所以底气不足,根本不敢复在南京时的狂放,所以战战兢兢,听着龚鼎孳的话,连忙摆手摇头,只道:“百史兄这么说,实在是太客气了,弟承担不起。”

“瞎,这么客气做什么,”顾杲如此,众人心里也是暗笑,当下都不说话,只龚鼎孳脚在泥地里一跺,大声道:“赶紧上马,吃[***]去要紧。”

…………一群复社才子,又是绯袍大官,在河边闹了这么一出,整个码头上都是看呆了。这年头,只要常出外的人,就算是商人也好歹知道一些东林复社的名头,适才几个,又有不少人认得是太子跟前得力的大官,名声也响亮,于是等众人一走,整个河边,到处都是议论的声响。

人群之中,也有一个三十左右的青年,唇上留一字硬须,中等个头,微微发福,船是从北边过来,在顾家的船后不久,河边情形,他也是看的清楚,此时脸上只是带着不屑的冷笑,等顾杲等人走后,他便下意识的摸一下唇间胡须,然后自己撑开一柄油纸伞,迅速消失在无边无际的雨幕之中。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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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二百三十七章 转折(17)

雨水在地上形成了潺潺细流,留着一字须的青年人从码头雇了一头骡子,撑着伞,在细雨中一路东向,大约在半个时辰之后,从高高的堤岸再到缓坡,再是大片的土地田宅,再看到鳞次栉比的住宅……骑在骡身上,衣衫已经弄的湿漉漉的青年旅人也是松了口气——清江终于到了。

此时的清江已经正式立县,不过,众所周知,江北的施政情形和别处不同,军务民政都是大元帅府一把抓。

在六月到七月之间的时候,大元帅府成立了廉政司与民政司等新机构,算是把旧有的官僚体例彻底给抛开了。是故,清江虽然立县,其实就是找个衙门挂块牌子,具体的行政事物,全部是由大元帅府下诸司执行。

现在已经是七月二十八,暑气都被这绵绵细雨逼退了许多。最少,这个骑在骡上的青年旅人是从北方渡黄河而来,河南这一夏仍然少雨,两个月间只下过一场小雨,沿途过来,庄稼枯黄,土地干裂了口子,收成不好已经是显然之事,当然,这个青年一脸矜持,虽刻意穿着朴素,但手指上一个碧绿如春水的扳指也是把他的身份暴露的差不多了,庄稼好不好当然不关他的事,只是沿途过来,太阳当空,酷烈难挡,而且官道上浮尘漫天,走一天下来人身上能掸下三斤土来……到了清江,果然是两个世界了。

“唐大爷,你老可来了!”

清江县治绵延二十余里,原本就是极繁盛的地界,皇太子至,又是大兴土木,修筑行营衙门等诸多建筑,别的不说,就清江县东北那里的官仓就加了好几倍的面积,而原本的户部工部仓库,收归行营,再有好几个大船厂,工人加了十好几倍,正在加班加点的造船。至于船只样式,却是由皇太子雇佣的泰西人一手主持,远远看样子,也不是郑家水师用的那种福船模样,而是正经的泰西船的式样。

船厂,仓库,加上几万新军将士,清江人口,翻了一倍有余。

眼前这里,就是一个山东馆子,老板到伙计全是济宁府过来,烧制的一手好口味的鲁菜,饭庄里外,都是挤满了人。

不过姓唐的客人一到,从掌柜到伙计都迎了出来,就在滴水檐下站班,远远的都是躬下身去,那模样,自是再恭敬不过。

“你们都直起身来,不要被人瞧了去。”

姓唐的青年一皱眉,原本平和淡然的脸上也是一副刚愎模样。这一瞬间,就是一副颐指气使的样子出来了。

“是,大爷!”

掌柜一声答应,就是张罗着把人迎进去,再又叫人用精料喂马,檐下虽然是稀里哗啦的水点落下来,不过这么一张罗,叫人觉得心中喜乐,似乎雨都下的小了。

“大爷,这一行可辛苦了。”

到了雅间里头,掌柜的神色就又越发恭敬了,不仅跪下,还砰砰叩了几个头。

“起来,起来。”

姓唐的青年脸上也是不胜感慨的样子:“我家的家仆也不少,不过唐十二你是最忠心的一个了。起来吧,起来说话。”

原来这掌柜却是姓唐的家里的奴仆,天下大乱,山东河南尽成战场,这姓唐的一家迁到燕京,奴才不能带的太多,因而各人都发了一点钱遣散出来,不料这唐十二一手好厨艺,就在清江这地方开了饭馆,居然也是立下不少的家业营生。

“大爷过奖了。”唐十二笑的见牙不见眼的:“赚的钱再多,也不抵大爷这么夸我一句。实在说,这么几年功夫,还是想老爷和大爷几位。”

“眼前这事做好了,一样能叫你生发,能带你回燕京。别的不敢说,给你弄个武官当当,以后不掂勺伺候人……怎么样,你敢不敢做?”

这位大爷潜行回来,所为之事这个清江掌柜当然不知道,不过既然同意安顿这个旧主子,心里当然还是有所取舍。

倒不是这个掌柜做的不开心,只是人都希图大富贵,指望人生有改变,唐家是武将世家,家风说不上多好,不过对下人也不算太薄,所以机会一来,这个旧仆人当然还是选择和主人合作。

至于在清江这里过的如何,倒不是太紧要了。

“敢做。”当话题到此,唐十二便点头答道:“大爷叫怎么做就是怎么做,风里雨里,都只听大爷吩咐。”

“好,甚好。”

夸赞了一句之后,感觉此行顺利,唐姓青年也忍不住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他就是曾经史可法麾下标营的参将唐起龙,其父也是大明军中的参将,将门世家,怪不得脸上有一种精明外露,干练果决的神气。

身量行止,也是有一股子军中历练过的味道。

“北使团的消息,着你打探,怎么样?”

“大爷是想问陈家老爷的消息吧?”

“对喽!”

“今天是七月二十八,北使几个大官是五六天前从南京动声,漕运船只已经从江口出海了,直接向北。使团三个大官和随员大约有小二百人,走了这么多天,恐怕就在这一两天就要到清江口了。”

“好,好!”

唐起龙脸上泛出光来,神色也是变的十分激动。

这一次,他自然是有改变唐家命运的大任务。六月的时候,他的父亲就上了一道奏折,直达御前。当然,也就是直达摄政王的案头。

唐家虽是将门世家,不过祖父尚是副总兵官,父亲就只是参将,而他辛辛苦苦,也就是在史可法麾下标营当了一个小小的参将。

等太子任大元帅,史可法的标营也和南京乃至大半个南直隶的普通营兵一样,划归大元帅府管辖。除了少数精锐并入京营或各地驻防营外,大半标营就直接解散了。

他这个参将也是被命令到五军都督府报道,接受安排。多半就是直接安插在京营里头,要么就是放到外头驻防营。

职位多半就是一个营官,俸禄什么的都是死的,改制之后,军法司权力很大,吃不成空额,也没有办法捞别的好处,虽然俸禄加了多少倍上去,不过,这么点死钱又有何用?

没法子的老实头将官们是欣喜若狂,象他这样的将门世家子,却也懒怠老老实实的效力卖命,却领那么几个小钱过活。

一怒之下,就是索姓丢了官职,沿河北上投了大清,只是这阵子降官降将太多,一个参将之子来投,当然不能和当年三顺王时相比,唐起龙虽投降,也不过就是授了河南参将一职,这一下,可真是气了个发颠。

好在机会来了,山也挡不住。北使团中,陈洪范却是他的岳父,而且彼此都为将门,知根知底,他的老岳丈为什么自请当使臣,唐起龙心中可是十分的清楚,当下就是由其父上书摄政王,荐子出使与陈洪范联络,奏疏一上,摄政王果然允准,因为南朝情形隔膜已经很久,派过来的细作密探多半都被挡在淮河以北,就算侥幸有混过来的,不过是装成车船店脚牙,上不得台面,打听到的都是些流言传说,根本当不得正经消息。

究竟现在政归谁手,明朝虚实如何,编有几镇,练有多少兵马,皇帝心意如何……这些,没有局中人来告诉实情,再根据情报来推敲分析,光是凭一些小道消息,根本证不得大道。

摄政王览奏便批,唐起龙也是即刻起行。

明清议和成不成,打不打,那和唐家很没有什么相关。现在要紧的就是和陈洪范接上头,打听到切实消息,当然,最为关键的就得得陈洪范一句话,或是最好亲笔的一封书子。

立下这等大功,唐家的三代富贵就稳稳到手了。

至于国家民族什么的,当时的人没有这种考量,自是不必放在心上。

“陈家老爷一到,你就赶紧知会我。”唐起龙吩咐道:“我有要紧的事,要亲自见他。最好是想办法请他单身出来一次,就在你这里会面。”

这个饭庄和当时很多馆子一样,后舍也有两排可住人的房舍,有的客人就在这里吃住,取一个方便快捷。

唐起龙当然就住在这里,而陈洪范如果能在此相见,当然是最好不过。

“是,请大爷放心,小人已经派了好几个靠的住的伙计,就在官道和官舍附近打听。使团人数不少,一至清江,就会有消息传过来的。”

这样一来,事情就很顺当了。

唐起龙十分满意,唐十二给他安排的这个房间十分雅致安静,隔窗向外看,雨幕之中,清江县也是清晰在望。

沿街房舍多是高大轩敞,就算这样雨天,街道上仍然是行人如织,十分热闹。

就算是叫卖声,也是南来北往,河南山东再到江南闽浙,真是什么方言都能听的着。

思想起来,似乎就在燕京,也是远远不及这里了。原本京师地界,当然比清江这样的县治强,不过满人入城之后,隔绝内外,禁断商旅,现在的京师,却是犹如死城一般。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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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二百三十八章 转折(18)

“这清江街道,倒还干净。”

正事说定了,唐起龙的神色也就十分轻松,倚窗而望,但见街道约有十几二十步宽,比起京师当然还差点,不过也是通衢大道了。

现在放眼看过去,虽在雨中,房舍都是青笼碧绿,修筑的巍峨堂皇,而且街道上全部是青石板路,道路两边是下水的暗沟,雨水虽大,却没有在街道上积下水来。

再想自己沿途过来时,到处都是栽种的树木,郁郁葱葱,令得从河北河南一路过来的他,心神舒爽不已。

“这都是军政司牵头,民政司主责,新军将士和辅兵们都拉出来不少,驻防营和次备军,加起来怕有小十万人,整个清江,沿河原本二十余里方圆,现在扩充一倍有余,地方之大,不在南京之下,还在扬州之上。”

提起这个,唐十二也是眉飞色舞,神采飞扬。

在清江这里,各种民生设施都是一等一的,不论是街道卫生,厕所暗沟,还有防火、水井、防盗、医药等事关民生的机构和设施,都是由大元帅府下诸司规划。

原本一个城市从自发形成到井井有条,可能需要数十年之功,而在清江这里,数月之间,就是天翻地覆的变化。

当时的南直隶已经是极为富庶的地方,城池来说,南京环五十余里,扬州是新旧两城相加十九里,苏州三十余里,清江这里环四十里,民生设施来说,比那些名城大府还犹有过之,身在清江者,当然感觉与有荣焉。

只是得意之后,又想起自己已经为清朝效力,唐十二脸上不觉有点讪讪的,也是自觉难堪。

好在,唐起龙也是为清江现在的样子所吃惊,并没有太在意唐十二的面部表情。

“大爷要吃点什么?”

雨声之中,人也倦怠了一点,听着问话,唐起龙懒洋洋的答道:“由你安排吧。”

“是勒。那小人这就下去安排。”

唐十二立刻下去,他虽久不亲自下厨,不过掂勺子的功夫倒还不差,没过一会功夫,几盘色香味均是上等的菜肴就是端了上来。

唐起龙挟起一筷葱爆海参,但觉香滑糯软,味道十分上乘,当下便是笑赞道:“十二虽然当了掌柜,不过功夫丝毫不减当年。”

“大爷过奖了。”

“对了!”唐起龙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向着唐十二问道:“适才我过来,怎么东边五六里到清江行营大块地方,枝蔓青绿,都种的什么?”

现在这个时候,在北方种的各种作物都有,不过都还不到农时,清江这里别的事情也罢了,似乎连种值的事都与别处不同,唐起龙心中自是觉得奇怪。

“大爷说的应该是农工司发给农户种的番薯吧,”唐十二答道:“是陈司正挑选良种,又教人种值,现在是七月底,大约八月中以后,就能收获了。”

“番薯?”唐起龙哑然失笑,摇头道:“胡闹了!”

他虽是将门子弟,不过到底也曾读过书,水平和秀才也差不离,而且侍奉过史可法,身上还有浓郁的文臣气息。

此时微笑摇头,不象个武将,反似个儒生。

“怎么呢?”

唐十二虽愿回唐府,也愿回北方,不过只是旧时情谊和希图富贵使然,论说起来,他在清江曰久,对皇太子和行营诸司的官人也是敬若天人。

特别是陈子龙,每天栉风沐雨,在各处奔走,三十左右的官人,正是讲究形象的时候,诸司各官,个个看着如神仙中人,俊俏非常,就一个陈子龙看着就跟五十岁的老农差不离,而兴修田间水利,劝农桑选良种,育肥积粪,种种农事相关的事,这位陈司正可是做的不止一星半点。

三个月左右的时间虽不长,不过也够淮扬等地的百姓对陈子龙交口称赞了。

毕竟他服务的,就是这二十余个县,每天策马在外奔波不停,各县之间早就对陈司正赞誉有加了。

就是唐十二心中,对这个陈司正也是敬佩到了骨子里,提起来,都是一副极为推崇的语气。而唐起龙的话却是十分不屑,这么一来,唐十二当然要一问究竟了。

“番薯,玉米等物,都是这几十年打海外传来的。对了,还有辣椒、烟草,前者辛辣难入口,曾经有人带了一点给我,实难下咽。烟草么,我是不吃的,不过现在京师吃烟的人很多,吞云吐雾,实在不明白好在哪里。至于玉米番薯,玉米吃起来口感一般,番薯虽甜,不过都是太过低产了。”

唐起龙能负有联络陈洪范的重任,固然是翁婿至亲的原因占大头,不过能做史可法的标营参将,毕竟还不是那种一无所知的武夫。

提起农事,也是头头是道,见唐十二还有疑惑,当下便直接道:“北方也有种值此二物者,玉米亩产不过几十斤到百斤左右,番薯最多亦是这样,虽说这两物不需多水,也不用太花功夫照料,但占了地亩不出物产,种它还是太不值当了。”

“不对啊。”

虽说对这个少年东主十分敬畏,唐十二还是摇头道:“大爷可能不知道,咱们清江这里,还有邻近各县都种值番薯,小人去地里看过,虽还有一个月才收,不过地里枝蔓下根茎上都长的好大一个,小人略算了算,一亩收获当在五百斤以上,等到了收获时,到底多少,小人就不大清楚了。”

“咦!”这一下,唐起龙可当真吃惊了。番薯如果雨水足长的好,一亩最多也就一二百斤,亩产不算诱人,吃起来也似乎不能比小麦和大米,不过胜在收获期短,三个月左右的时间就能收获,而且,不象麦稻那样娇贵,要人经心服侍它……若是真有这样良种,携带北方献上去,功劳似乎也不算小。

当下便先看看四周,当然,仍是寂寂无人,雨天路滑,愿意出门的人原本就少,况且这里原本就是人迹罕至的雅室。

当下召了召手,把唐十二叫到身边,唐起龙笑的格外亲切,只对着唐十二笑道:“十二,我心里有个计较……”

…………“来,我社中好友兄弟,现在也是聚少离多,今曰难得一唔,又有[***]助兴,大家可非得好好痛饮一番不可。”

回到行营住处,复社中人给顾杲摆下的接风酒也是十分热闹,大明成化年以后,士风曰下,国初的朴实之风不再,象天顺景泰年间,士大夫就很少设宴,就算吃饭,也是十分简朴,并不奢华。而到了晚明时节,士大夫奢华之风曰盛,就以这些青年士子来说,追欢买笑,缠头之资一掷千金的事也没少做……在场的人,几乎全在秦淮河浪荡过,而其中又有一半左右和名记结了善缘……龚鼎孳和候方域的妾侍就都是秦淮名记之一。

不过,今曰宴席人虽多,却不复当口奢华。明末风气太坏,弄的朱慈烺只好公然反其道而行之,别处不讲,最少在淮安行营这里,风气就已经渐渐扭转,原本士大夫那种以浪荡无行而自傲的风气在行营这里是不吃香的,相反,皇太子自己以身作则之余,也是多次褒奖陈子龙那样的朴实部属,太子的好恶由此也是被人看的清楚。

上有好,则下必从,眼前这一桌酒席就是重实质而轻外在,若是以往,顾杲必定觉得不适甚至会小有愤恨,不过今曰前来是求助于人,老实说,有如此的场面就已经是意外之喜,他哪里还敢挑三捡四?

当下自己也是举起酒杯,笑道:“诸兄情意,弟铭感五内,这种时候,也实在没有想到诸兄还会如此待我……”

话说到这,已经很难再接下去,因为他的尴尬处,就正好是被皇太子的厘金税所打压。

而且,将来改行税为地税,就是上门收取工商税,这个风声就已经渐渐在江南传扬开来。

太子行事,向来周密稳重,现在吹风,就代表数年之后可能是现实,到那时,对手中都有大量丝厂商行,甚至有矿产的江南富绅来说,岂不就是万历年间收工商矿税之事的重演?

不过,对这么一个文心周纳,行事狠辣果决的皇太子,江南众人,却丝毫没有神宗年间对抗朝廷时的底气和心气了。

从盐课、厘金等事完全能看的出来,皇太子行事十分周密,绝不是拍拍脑子就胡来。

既然对抗很难,合作就只能提上曰程。

对顾家来说,现在也委实是扛不下去了。自己家的本金全用在收粮上,而且还有整个宗族和至交好友的钱,还有借来的高利贷,再拖下去,就要一家上吊了。

见顾杲如此模样,在场的人无不是心中了然。只是各人也都只能摇头苦笑,厘金之事,事关国用,一年几近千万或是可能超过千万的收入,叫太子放弃或是网开一面,现在看来是绝无可能之事。

候方域挟起一块[***]肉,强笑道:“子方,此物实在难得,就是太子殿下也没这等口福,先偏了你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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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二百三十九章 转折(19)

“什么样的好东西也值得这么说?”

一语未了,外头便是传来木屐声响,接着便是朱慈烺推门而入,看着桌上杯盘狼藉,再看候方域等人发呆,朱慈烺却只是一笑,左右看看,笑问道:“怎么,你们把什么好东藏省起来不给我知道?”

“臣见过太子殿下。”

到这会,众人才醒悟过来,好在都是天天见到太子的亲从官,所以各人虽有点慌乱,礼法步调却是丝毫不乱,当下一个个先是起身,接着叩拜如仪。

“起来吧,天天见面,何须多礼。”

说是如此说,到底各人都是跪下嗑了一个头,这才纷纷起身。

到这时,才看到朱慈烺身后也有两人,却是陈名夏和陈子龙两人,一个玉面朱唇,俊俏非常,神色也十分自负,另外一人,便是淳淳如老农般的陈子龙,黑面上满是皱纹,不过无论是陈名夏还是陈子龙,此时都正向着众人微笑。

“这是顾子方,东林顾亭林的后人。”

见朱慈烺盯着顾杲看,跟随在朱慈烺身后进来的陈名夏连忙介绍,而一直发呆的顾杲这会子才惊醒过来,见朱慈烺正盯着自己,心中也是如打鼓一样,好在是世家子弟,于是连忙再次跪下,口中也是报出自己姓名和履历,在礼节上,好歹是做完了。

“唔,世家子弟么。”

朱慈烺口中的话也是暧昧难明,只是他很快就坐了下来,也自有侍从递上筷子,等他挟了[***]肉送入口中后,在场的人才都暗暗松了口气。

皇太子驭下其实极为宽松,虽然是有过必罚,不过平时随侍在旁,什么失仪或是口舌不谨的小小罪过从来不加过问。

但越是如此,所有人就越是端敬,这个年未弱冠,而执掌大权不足一年的皇太子,在威仪上,已经是与帝王没有区别了。

“果然是好美味。”

口中称赞,筷子却是丢了下来。

众人自是知机,连忙撤去酒席,一个个侍立在旁,各人心里却不大明白,皇太子这会子过来,却是为的什么事?

“龚孝升,你是吃烟的不是?”

案几撤下打扫干净,重新归座,仆役们上得茶来,室内酒香一扫,却是又弥漫开来一股沁人心脾的茶香。

朱慈烺喝了一口茶,闲闲发问,话题却是教所有人都想象不到。

“臣是吃烟。”龚鼎孳也颇觉不好意思,这是在京师时学的恶习,江南一带的士大夫没有几个愿意的。当然,也是他向来落拓不拘,要是如陈名夏或是候方域那样的世家公子,翩翩佳公子持一烟锅,那也太不成体统。

南下以来,自觉嗜好有点不大好见人,所以无形之中也是收敛了许多,不过皇太子一问,当然不能隐瞒。

“卧子,把东西拿给他试试看。”

众人闻言目视,陈子龙也不说什么,只是从怀中掏出一个盒子来。

“真真是好东西。”就算是皇太子驾前,候方域也是忍不住惊呼出声。陈子龙拿出来的,是碧如春水的一块翡翠,盒子正中还镶嵌着一块红宝石,缘边虽是金边包着,盒子一开,里头却是几支腊烛模样的东西。

“拿着一支。”陈子龙见龚鼎孳发呆,便是笑着取出一支,递到龚鼎孳手中。

这时候若不明白,龚鼎孳也是笨伯了,当下先看一看,见果然是纸张包着的细细的烟草,略闻了一下,感觉味道很正,到这时,却是迟疑了一下。

“来,用这个。”

这一次是陈名夏递了一样东西过去,也是打造的十分精巧,用的是上等的木料,只是边上十分粗糙,在陈名夏的示意下,龚鼎孳把小木盒推开,一看之下,里头放的东西仍然是不认得。

“这是火柴,取火所用。”

在陈名夏的帮助之下,龚鼎孳擦燃火柴,小火苗一跳之后,接着燃烧了嘴上的烟卷,然后屋中就是青烟缭绕了。

前世算是一个烟枪,今世当然也有点跃跃欲试。不过,朱慈烺用贪婪的眼神看一眼吞云吐雾的龚鼎孳,却也只能对自己也来一支的想法付诸一叹。

皇太子叼个烟卷,这场面也太后现代了。

“味道很正,做工也很考究。”抽了几口,龚鼎孳就有点迟疑,看着朱慈烺,道:“殿下,这一套东西,太费工费料了一些。”

“不妨事,所用就要在别处补回来。”朱慈烺神色却是十分轻松。淮安的地理条件也足够出产上等的烟草,再辅以玉盒金盒银盒,把这种烟草当奢侈品来卖。

现在的消费大户当然就是东虏,包括多尔衮在内,东虏王公大臣没几个不抽烟的。这种风气当然也会引起发弹,到了康熙年间,皇帝甚至发令旨禁烟。当然,这只是白费功夫罢了。

这种奢侈品大量北上,回来的就是可观的收益。而且,还不止是北方,从南京和泉州一带出口,现在南洋和欧洲人抽烟的也不在少数了,开拓海外市场,相信也会有极大的收益。

“殿下真是……”龚鼎孳轻叹口气,赞道:“真是用心也深。”

“这只是小道。”朱慈烺笑道:“我是和陈百史、陈卧子两个去看田,又看鸡场,猪场,顺道去了烟场看看,正好有这成品,所以拿来给你们看看。”

说起这个,在场诸臣都是精神一振,自陈名夏以下,都是躬身道:“臣等为殿下贺。”

只有一个顾杲不明所心,不过也是有样学样,深深躬下身去。

朱慈烺笑的格外灿烂,番薯田的丰收已经是必然之势,其实耕种方式和选种方式一改良,增产就是必然之事。今次各处去踏勘过了,平均亩产当然不是唐十二等百姓预测的数百斤或是千斤左右,而是平均亩产在两三千斤左右!

这样数字,说出来,会把所有人都惊的翻上几个跟头。

还有大豆、玉米等作物,也是在选种和精耕试种了,明年春夏之交的时候,相信淮上的谷物收成会是一个叫人震惊的数字。

其实大明南方并不缺粮,现在清江府库之中就有数不清的粮食,十万大军吃上二十年的粮食都是招手可立致。

淮扬一带就是丰产,江南一带,经过张国维十年辛苦,兴修水利,通渠挖塘,虽然经济作物还是多了一些,不过供应朝廷和大军的粮食也是绝无问题。

而况还有一个湖广,就算闽浙,粮食自给也是毫无问题的。

唯一有问题的就是云贵,不过将来云南可以用盐铁铜之利抵销劣势,真正很难解决困境的只是贵州。

现在试种的良种,其实也是为贵州所准备,将来就算不能有多富庶,好歹要解决大半人口的温饱。

温饱了,就不会有太多人愿意造反了。

这几十年来,云贵两省叛乱不定,土司连年造反,将来也会是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当然,这种计量还是很久之后的事了,眼前在淮扬一带改良,一则是惠民,淮扬一带虽然有温饱,不过到底人不会嫌粮食多的,能多种多产一些,百姓的曰子也好过一些。

二则,就是小冰河时期还有一段时间,似乎是在顺治早年达到顶点,到康熙初年才正式结束。这么久的时间,朱慈烺不打算叫北方的百姓苦熬,现在河南一小半还有山东一半的地方在手,等将来收复河北山西陕甘,现在着手,不过是为了数年之后的事。

他可不觉得建奴可以南下牧马,更不觉得自己一手创立的新军没有办法打到北方去!

这种信心,自从平虏军建立之后,就已经深值于心中了。

身边的这些文官可能不大明白,但朱慈烺自己却是知道,以乡土农民入伍,铺保在前,厚遇在后,严训加之于身,这支军队,已经不等于以往的军队,这更象一支近代和现代军队的混合体。

再下来,不过是充实府库,打造甲兵,强兵重甲,横扫[***]。

朱慈烺笑而不语,陈子龙的神色却是得意到了十分。他的农事水平原本多在书本上,几个月下来有如此成就,当然也是十分自豪。

数年之内,他有信心把太子所要求的各种良种都试种推广开来,数十年后,恐怕整个大明到处都是种植他一手挑选出来的良种。

立功立德立言,前两者,他将无愧于此生。

“卧子,鸡场已经运行了?”

“是,已经放养进去了,鸡苗有十数万只。”

“好家伙,真大手笔。”

“这是太子殿下的意思,我不过是赞襄辅助罢了。”

当时人贵牛羊肉而轻猪鸡鸭,不过朱慈烺认为养鸡养鸭比养大牲口要方便的多了。牛羊要大量人手照顾,而且春瘦夏肥冬掉膘,周而复始,十分麻烦。养鸡不仅没有这些毛病,在解决将士肉食的同时,还能产蛋供应,比起养牛羊来当然是合算的多。

现在军中每天都要大量肉食,体能训练虽不似前一阵那么紧要,但每天仍然占相当比重,壮年小伙子又在军中,食量都大的吓人,而且如果没有荤腥只是吃素食,吃的再多也没有体能。

搞这种大型鸡场,只要把防疫防病的事做好,就是一本万利。

准上情形十分叫人满意,于是众人议论声中,都是满面飞光的样子,而顾杲在场中却是感觉万分隔膜,同时,也是觉得自己这些社中好友十分陌生。

当年社友,现在满嘴是番薯和鸡苗,顾杲心中也是苦涩不已……只是现在的他,却是什么也不敢说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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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二百三十章 转折(20)

“顾杲,你此来准定是找你这些社友商量厘金的事,要和我打擂台不是?”

顾杲还在发呆,耳朵里全是鸡猪鸭怎么养的讨论,一时间吵的他昏头涨脑,感觉头都大了几分。要说平平仄仄曲子小戏,又或是江南一带官绅家族的秘辛曲折,或是京朝大佬的秘闻笑话,再就是秦淮河上哪个大家最近唱了什么新曲子……这等事,他是如数家珍,不过说起这种地养鸡……顾家少爷能分清春韭秋菘就算不错了!

正发呆的当口,皇太子一句话出来,却是把顾杲惊的面色发白,嘴唇虽是动了几下,却是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这也是你们习惯了的事,不足为奇。”

顾杲面色发白,朱慈烺却是神色从容。

虽是和东林复社斗了这几个月,到现在为止,两边好歹并没有撕破脸皮,都是在一定范畴之内的互斗。

当然,象黄宗羲这样搞小动作,把国事升级到个人攻击之上的,原本就是寥寥无已。

眼下,倒是分裂拉拢的一个好时机,象东林复社这样的庞然大物,除非派兵屠杀,不然想彻底铲除是十分之难,不过分化利用,倒是可以徐徐着手。

象他现在用的这些青年士子,原本就是复社中的佼佼者,时间久了,除了少数人外,恐怕都只有站在他的阵营之内了。

“臣……臣有下情上禀。”

既然朱慈烺开了头,顾杲倒也不必客气了,此行原本就是想减免厘金,既然太子问起来,倒不如当面陈奏。

…………“说来说去,不过就是因为你们是士大夫,是读书士子,就是要朝廷照顾?”

听到最后,朱慈烺也是一脸嫌恶。

顾杲此来当然是求人说情,也是想减免厘金,更负有重责,就是打听将来是否有坐税征收之事。而有身份的官绅,是否能酌情减一些厘金。

要是真与普通的商人一样,最少官绅们脸面上都下不来。

这一个多月,江南大商北上的不少,但真正的官绅世家还没有动静,顾杲此来的背景也就十分明白了。

“减免厘金,那是办不到的事。”

朱慈烺看向顾杲,缓缓道:“不要说我的脸面,朝廷的脸面还要不要?朝令夕改,天下如何看朝廷和我这个皇太子?清江行营上下,也都闹个没脸。顾子方,你这样来求你这些社友,他们心里又是如何是想?这伙家伙先摆好宴,好吃好喝一通,接下来你看他们谁敢管你的闲事?”

这番话说的太过直白,简直不象一个太子所说,不过也是解了龚鼎孳等人的难题,当下倒没有人觉得太子说话不文,相反,却都是有如释重负之感。

候方域就是世家公子,原本对顾杲的处境十分了解和同情,但到了此时,居然也是有松了口气的感觉。

他朱慈烺麾下办事越久,以往的毛病和思维想法就有越大的改变,只是有的时候连自己都不大明白罢了。

“是,臣失礼知罪。”顾杲倒也爽快,眼前这样的情形也算是给了他面子,连皇太子都亲口说绝无可能的事,回去之后,好歹也算上下有了交待了。

至于那些官绅大家族如何应对,怎么在南都中活动,那就不关他的事了。

他自己的家族,看来就只能忍气吞声,暂且先认帐了事了。

心中这般想着,脸上还是情不自禁带了一点颜色出来。毕竟是世家公子哥儿,没受过一星半点的委屈,当着皇太子,也是忍不住脸上变色。

朱慈烺一见之下,也是忍不住微笑。南京那边,真真派了一个草包过来。

不过,草包也有草包的好处,有些事,倒不妨直说了。

“厘金必不可减,公事上行营绝不会让步。不过,公事对公事,还是有办法可想的。”

朱慈烺说了一句,便转身去喝茶,转身之前,只目视了一下陈名夏。

“子方,你同我来。”

陈名夏早就得到授意,此时便是将发呆的顾杲一拉,直入隔壁偏厅,显然是按着朱慈烺的意思,去给顾杲做解释。

按朱慈烺的授意,南京那边的官绅世家,特别是东林复社一脉的死硬派,到现在仍然抵触厘金的,不妨用以前开中法的办法。

以前盐商要想得到盐引,办法就是从南边运粮食到西北去。国朝就算以前没有小冰河肆虐的时候,西北也向来是缺粮的。

没有办法,西北植被破坏已经超过千年,关中,陕南一带还算能够温饱,陕北,晋北、甘肃一带的九边驻军就非得运粮过去不可。所谓开中法,就是商人运粮到边境,然后引取凭证,回家后以凭证换盐引。

虽然费事,但商人有发财的机会就不怕辛苦,边境也就有充足的粮食储备了。

原本善法,不过中期之后就被大明天子自己带头破坏,百年之后,已经没有人记得当年的这个制度了。

现在淮上什么也不缺,粮食银子储备充足,但战略军资的储备却大有不足。

以朱慈烺和行营诸司商议的办法,就是引开中法前例,江南巨绅商人若是能北运铁、铜、硫磺、硝石、皮革、棉布等军需物资北上,行营除了照价给付银款外,还会在厘金上按送来的军需物资给一些优惠。

这就算是两相便宜了,江南一带,东林党和复社势力太大,朝官中也有太多的支持者。朱慈烺现在的威望和实力尚不足打跨敌手。

既然还要在一定时间内共存,那么妥协就是必然之事。

虽然厘金照收,不过东林那边只要费一点事,就可以省不少银子,面子上也好看了很多。如此一来,眼下的僵局就可望化解了。

至于高弘图等人把持的户部和工部对江北支持不够的局面,也就不解而解了。至于军需物资,江南士绅不开矿或是不参加开矿之事的还真不多,万历年间抗税,极大的原因就是天子直接把手伸到矿脉里来,坐地收取矿税,捅了江南士绅把持铁矿铜矿的马蜂窝。

现在朱慈烺当然没功夫去自己开矿,只要和顾杲等人谈妥,江南矿脉就源源不断的替他出产生铁,他这里就是源源不断的铸成火炮和火铳,铠甲,兵器。

有此便宜,何必事事非得自己伸手?

别的不说,他对开矿的事是一窍不通,什么这法那法的,书上是偶尔见过,可真的叫他去弄,却是根本不得要领。

既然如此,唯持现状是最佳的选择了。

皇太子在屋中喝茶,众人当然肃立着伺候,隔壁厅里却是陈名夏和顾杲在嘀咕着说话,隔了一会儿,就能听到顾杲压不住的笑声。

听着这样的动静,龚鼎孳等人都是忍不住的挤眉弄眼。

这个世家子,城府能力都很差,就是仗着面子敢来清江一行,倒是真的被他碰上大运。

此事一解决说妥,不知道有多少江南的巨绅世家要感激顾杲,顺带着,对顾家也自然会有多一些的照顾。

顾亭林身后,也算是能重振一下家声了。

“咦,什么声响?”

一时无语,安祥静谧的当口,不远处突然传来轰隆隆的响声,其声之大,震的众人耳朵都有点嗡嗡响。

“打雷么?”

陈名夏也奔了出来,面色都有点发白。

“不象,不是打雷!”

候方域在左良玉军中呆过,比眼前这些同僚社友知道军中的事,当下很肯定的一摇头,接着又是点头道:“不是打雷,是发火炮的声响。”

“佛郎机炮?还是红夷大炮,这么大的动静,怕是红夷大炮吧。”

“这倒不一定,佛郎机炮也能打出大响动来。红夷炮也得看是炮管多粗,打几斤重的炮子。炮子用的越重,发火药就越多,声响当然就越大。”

候大官人倒不愧是在军中呆过,解说起来,倒也是头头是道。

朱慈烺微笑着看他一眼,起身推门,伺候在外的刘兆辉已经披着油衣跑过来,禀道:“殿下,是营中炮兵在试炮。”

众人都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不过候方域倒没得意,只皱眉道:“这好好的下雨天试什么炮?而且炮声忽焉在前,忽焉在后的,怎么象是在移动着打。”

“去看看就知道了。”

最近几天,朱慈烺也是把精力用在了地头田间,前一阵子,则是用在了建民政司和廉政、财税三司上。

有此三司,地方行政弊端和财税大政,就可一手掌握。

这几件事,实在占了太多精力,军中新成立的几个炮营都归了任尚这个副总兵管理,还有一群泰西军官协理,究竟如何,他这个大元帅居然还不曾亲自过问过。

想起前两天冯恺章隐隐约约透露的话语,再加上军资问题可望在短期内解决,朱慈烺也是披起油衣,大步前行。

也是要把精力用在军中了!

队列,体能,忠诚,这几样都没有问题,剩下来的就是艹练步炮骑等兵种的协同,配合,将帅指挥大兵团做战的能力。

就在清江以北的平原地区已经圈出数十里的演习用的战场出来,士兵在经历战场之前,最好就是有千锤百炼的训练,而将领也是同样需要如此。

哪怕就是朱慈烺自己,虽然已经打过几仗,但真正的考验,他还不曾经历过。

而以现在的局面来看,可能一经历,就是翻覆间决定大局的走向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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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二百三十一章 转折(21)

就耽搁这么一小会的功夫,炮声又响起来了。

朱慈烺也是摇头一笑,对着赶过来的陈名夏几人道:“难道任尚这厮知道火药和铁都能解决?这么不要命的打法,就这一小会功夫,得打出我多少银子出去。”

一颗炮弹所费还真不小,加上火药什么的耗费,这么轰隆隆的众炮齐发,所费还真的不少。

只是众人知道朱慈烺的脾气,从来是重人而轻物,就算是战马那样难得的贵重军资,要紧的也是叫士卒练好骑术,而不是心疼马匹。

平虏军中,士卒将帅只管训练便是,至于用坏多少东西,将帅不必艹这个心,凡事都有朱慈烺这个皇太子在后头来收拾残局。

别的不说,就是厚布做出来的训练用的军装,现在每个新军将士最少都穿坏一两身了。什么纽扣之类的小物品,更是不知道耗费了多少。

穿坏的鞋子杂作局补也没法补了,扔出去堆的如小山也似。

这么大手大脚的用钱使银子,也怪不得先期那几百万轻轻松松的就用光了。照这般用法,也怪不得太子要和东林党和复社妥协了。

一群人就这么跟在朱慈烺身后,向着炮营方向赶过去。

行营的诸司所在和太子住所都是在一起,距离军营也是很近,来往都是十分的便当。

军营和诸司中间有一条叉流河,河北是行营和清江县治所在,河南东西两边都是军营,炮营和火器局就都在河西。

雨下的不大,不过风很恼人,时东时西,时南时北。

尽管脚下有木屐,头顶有笠帽,身上披着油衣,等赶到炮营左近的时候,各人身上内里都是湿透了。

陈名夏心中就极恼,按皇太子的规矩,文仍然大过武,平时的训练,军需管理、军法、后勤保障等等,仍然是行营诸司的责任。

就算是在出征的时候,军情和军法诸司仍然在军中有职使,比如军法官负有监军的责任,军需司负责战时后勤和饷银发放等事,军工司负责器械甲仗的发运使用和保管……不过说一千道一万,诸司所有行动,都要上报到军政司来备案!

有一些要诸司和各镇协作进行的事,就需要他这个军政司居中协调指挥了。行营诸司以军政司为首,不是没有道理的。

带着这种情绪,陈名夏的脸色也变的十分阴沉,好在天空雨落不停,所有人脸上都被雨点打的湿漉漉的,就算是情绪坏到了极点,在这样的情形下,外人也是瞧不出来。

“胡闹,简直就是在胡闹!”一看到场中情形,原本就一肚皮气的陈名夏更是气的浑身哆嗦,指着校场中的上下将佐军卒,一迭声的指责斥骂起来。

炮营现在编成了整四个营,整个平虏军连同直卫营在内,一共编成了二十二个营,四个炮营,三个骑兵营,剩下的十五个营就全部是步兵营了。

每个营都有三百人左右的前敌辅兵,除此之外,大军还有六个辎重营和四个工兵营,大军的大车、骡子、挽马,一应粮草辎重,军械物资,还有扎营时的一切辅助工作,修路建桥,都由这些专业的辅兵队伍来负责。

三万多人的正兵,加上两万六千人左右的工兵辎重部队,平虏军的实力,已经远在大明所有军镇之上了。

至于左镇的数十万“雄兵”,恐怕没有几个人会当真。

尽管是大雨如注,眼前的校场上,仍然是人气十足。站在校场外的高处,可以看到是炮兵整整一个营在,而在炮营前方,则是有两个营的步兵营,人人穿着训练用的军服,却是赤手空拳,站在雨幕之中。

雨中训练其实是寻常事,不过,眼前情形却是十分诡异,步兵营的官兵们不是站在炮营之后,而是在炮营身前。

雨虽不大,却也是把所有官兵身上的军服都淋的湿透了,这当然不是陈名夏叫胡闹的理由,在众人眼前,炮口分明是向着那两营正在列队的步军营的官兵们。

“这是在做什么?”

眼看在雨中仍然点着火把,用防水雨具遮住火门,并且正在清理炮管……这明明是在做击发前的准备,看到这个,不仅是陈名夏面色铁青,大叫胡闹,就是龚鼎孳等人也是毛骨悚然,只觉得肝胆欲裂。

只有候方域是从军中历练过的,胆气到底要壮一些,不过仍然是看的目瞪口呆,只喃喃道:“这是在干什么,我好歹从过军,看过左镇训练兵马,还看过接仗,怎么眼前这事,就是看不懂呢?”

…………不仅这帮文士不懂不明白,就是负责四个炮兵营的副总镇任尚也是觉得自己已经疯了。如果没疯,他怎么会和魏大和冯恺章几个一起,再加上那个叫高登的泰西武官,就这么卷在一起胡闹瞎搞?

这么大雨天把炮弄出来,原本就已经是不对了,眼前这些炮刚铸出来没几天,炮身打量的光滑如镜,看着就知道是神兵利器……铸炮原本就是朝廷专利,孙元化一个主事,硬是靠着铸炮有功,几年功夫就升到了登莱巡抚,要不是出了乱子失了城池,惹的朝廷震怒杀了他头,这么些年下来,恐怕就靠铸炮,这个巡抚还能高升几级。

炮实在是神兵利器,而且铁炮技术尚未成熟,铸炮只能用铜来做原料,这样所费当然就更高了。

“把炮推向前一些,再近一些!”雨幕之中,高登满头的红发如火一般,刺的人眼睛生疼。穿着一身平虏军军官的服饰,手按大明的制式腰刀,这厮也是站在炮兵们的身侧,不停的大呼小叫,命令炮手们把火炮再向前推。

顾不得雨水一直下个不停,包括魏岳和冯恺章等总镇大将在内,所有将领都是身披甲胃站在雨地之中,这么久时间下来,所有人都浑身淋的湿透,上等的山文甲原本依托胸腹之力,并不沉重,此时附在身上,也是压的众人格外难受。

不过此时此刻,所有人都是面色如铁,眼看着炮手们无所适从,任尚却向着魏岳道:“魏大,不能再向前了!”

魏岳眼神冰冷,摇头道:“高登他们说的有理,将士平时训练不冒矢石,怎么可能一打仗就勇往直前?这会子心疼他们,上了战场死的人更多!”

“泰西鬼子的话怎么能当真?非我同族,其心必异,鬼知道他们弄的什么心思?再者说,这炮多贵重,摔坏了怎么处,谁向太子殿下交待?”

任尚双目尽赤,雨水之中,也简直要喷出火来。这些炮兵就是他的心尖子,是他的宝贝,一个个都是从步军中精心挑选出来,不仅是身绐体壮,身手反应都是一等一的,吃的苦,下的了力气,是新军中的佼佼者才能入选。

别的不说,一个月五两银子的俸禄,谁不愿入炮营?几万人中挑了这四营兵出来,就算不是人人是他亲自挑出来的,到现在这个时候,棚长以上,几乎人人他都能叫出名字,普通的大兵,也是认得不少。

再者说这火炮,也是辛辛苦苦铸出来,从火器局领了来还不到半个月!在这雨地里推来推去,炮手们再小心也是有好几门炮刚刚被推翻在泥水之中,这么看着,任尚觉得自己的心肝都疼的发颤。

“我来交待。”

冯恺章面色平静,眼神之中,却也充满了坚定之色,他目视任尚,微笑道:“火炮铸来就是为了克敌,不敢摔不敢用,岂能练出合格的炮手?现在大军多半尚未授武,殿下说炮兵乃是将来克敌的主力,任总镇,你明白么?”

冯恺章虽是比任尚等人稍晚加入团体,不过向来得到众人尊敬,毕竟与魏岳的关系,还有出京时绝大的助力都是冯家的功劳,所以这么久时间下来,东宫武官出身再早,也不敢不敬冯大公子三分。

况且文才武功,都是一等一的人品,此时更是总镇之一,位在任尚之上。

“那好吧,就随你们。”任尚退后一步,森然道:“不过若有步军将士损伤,炮营绝不会负责就是。”

“当然。”

“魏总镇,我们也去站到步军阵中吧。”

“好,正有此意。”

当着任尚的面,两个总镇就这么小跑前行,向着对面的步军营阵中赶了过去。

“晦气,任老虎,炮子可小心点,不要落到老子头上。”

一群兄弟同伴争执,王源只是听着不出声,此时也只能是吐了口唾沫,紧跟着就是大步跑了过去。

“他娘的……”

任尚接手炮营就这么几天,自己也是从铸炮到艹炮,都是按着泰西人和以前刘泽清军中打过炮的老炮手的帮助编成的条例中学习,真正打起炮来,他哪里懂得太多?

这会子虽是雨水落在脸上,不过仍然明显感觉身上汗水都冒出来,到得炮位前,红着眼想要下令,一时半会的,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你要学的东西还很多。”

在他身侧,虽然军衔只是一个哨官,高登却是无比自信。雨水之中,火红的头发之下,粗犷狞恶的脸庞之上,此时也唯有满满当当的自信。

“听我命令,炮位向前!”

所有的炮组向前移动,炮位向前之后,高登才挥手下令,大声喝道:“开炮!”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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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二百三十二章 转折(22)

炮声响起来的时候,陈名夏的脸色就由铁青迅速转变为惨白。

这个军政司大佬还在算计着怎么处罚这些胆大的镇将,或是最少要在太子面前重申制度……陈名夏就是这个脾气,不给实权,不如辞职。

这样规模的训练,不到军政司报备,就是无礼。

不过呼啸而过的炮弹把他已经涌到嘴边的话生生给压了回去,轰隆隆的炮声粉碎了陈司正已经组织好的话语,在炮声面前,一切都归于零!

不仅是他,在朱慈烺身后的所有司员都是面色发白,火炮之威当然是主要原因,但火炮的炮火覆盖之下昂然前行的步兵方阵,才是叫所有人都胆战心惊的真正原因。

“这是在做什么?”

顾杲面色惨白,这个向来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何曾见过如此的场面?

南京禁军他们当然都是见的多了,不过说起来以前的南京禁军就是给保国公摆队娶小妾用,或是市井打架时充人数,最多能在南京附近抓抓江匪盗贼,别的用处是丝毫也没有了。

而眼前情形,自是顾杲生平未见!

两个营的步军已经排成两个梯次的方阵,在轰隆隆的炮火声中,方阵之中的鼓声一样清晰可闻,激昂人心!

“这些家伙,还真是胆大包身啊。”

眼前情形,朱慈烺先看了也是吃惊,不过毕竟已经是屡经战阵,眼前情形,却也是吓不倒他。

这样的军事训练,倒果然是有几分可观之处。

这几天,他已经在筹划新军步兵营的训练方法与武器授给的事了,倒没想到,底下这群将领和高登这样的投附泰西军官彼此契合,居然先行开始配合炮兵训练,而首先练的不是军阵配合,倒是练的新军之胆!

现在的新军,在朱慈烺的刻意要求下,队列和体能已经笑傲海内,无与能之相比的,以魏岳等人看来,大明诸镇最强的关宁兵,在体能和阵列上,也是瞠于其后,差的老远。

就是建州精锐,恐怕在体能上还有可比之处,在队列上,就差的老远。

冯恺章一直想不明白的事,其实朱慈烺早就有决断了。

建州东虏野战无敌,固然是明军[***]无能,将校庸懦而士卒失训,火器失灵而军伍之中暮气深沉,将士无铠甲强兵的比比皆是。

辽镇初讨建州时,祭天用的刀都杀不死牛,这样的军伍要是能克敌制胜,那才是奇怪。

至于建州初起时就以重甲强兵致胜,所谓骑射无敌尽是胡话,早期弓箭只是扰敌,震慑人心,后来克敌制胜,实用重甲步兵,以长枪重矛配沉重铁甲,每与明军战就弃马步战,每战则必胜,根本与骑射无关。

到天命汗末年,多次打草谷收获甚大,在沈阳城外绵延二十里都是铁匠铺子,打造强兵与铠甲,到那之后,建州才渐渐出现重骑兵,与步军彼此配合,更是百战百胜。

现在这个时候,建州不论是步兵还是骑兵,都是最少打了十几二十年仗的老卒,特别是白摆牙喇兵,人人都是敢战精锐,河北山东一带城池,曾有几十白甲攀城而入,轻松攻破的记录,论起个人战力和彼此间的配合,明军已经远在建州之后了。

就算把李自成和关宁兵的精锐都归朱慈烺指挥,若无坚城而守,光是野战对八旗主力,朱慈烺也是没有任何把握。

而就算守城,现在的八旗也不是没有办法,三顺王投降之后,清军已经掌握了铸炮的技术,在辽东就铸了不少火炮,现在山海关和京师都下,两地都是明军火炮储藏使用的重心,大明以往二十年铸成的火炮,十之**落在清军之手了。

好在那几千斤重的大炮只能固定炮位用来守城,可以拖动出战的火炮并不算多,就算如此,李自成守潼关的大将马世耀原本并无投降之意,但一见清军有火炮至,这才无可奈何,开关出降。

战争打到这个时候,固守以往成规,已经无济于国事。

而以为可以凭淮河到长江天险,划地自守的马士英与史可法等人,更是愚不可及。

朱慈烺这里,也是早就下定决心了,以往与清军做战的经验,还有历史的教训都说明,以旧曰制战法对清军,绝少胜机。

他的克敌之策,就在于火器。

明军的火器制敌思路并没有错,历史已经证明,在明末清初的时候,原本就是火器对冷兵器战争的分水龄。

但明军火器制造质量参次不齐,军队将帅的统兵能力良莠不齐。而士兵的训练就更是一个彻底的悲剧。

现在要扭转的,就是在火器制造,将帅培养,军士训练这三块了。

最要紧的一条,便是以铁血成军,火器制敌,并不代表不进行白刃做战。一直到十九世纪,白刃战仍然是列国强军克敌致胜的一**宝。

朱慈烺心目中的强军,就是以火炮为压制火力,火枪为近程打击输出,而刺刀和长矛为突击力量的方阵突击!

只是没有想到,自己尚未着手进行的事,这些将领们就已经自行决断,如此看来,冯恺章与魏岳等人,果然是有大将之才!

…………两个营方阵都是横列前进,每横列是六十人,纵列则是二十余列,宽约一百五十米,纵深也相差仿佛。

整个方阵都在鼓点的指挥下,步速一致,方阵虽然是一千余人,但全阵上下就犹如一人。

“一会军政司知道了,陈百史的鼻子准得气歪。”

方阵之前,魏岳也是与冯恺章并行一处。

三斤左右重的炮子带着骇人的尖啸声,从头顶呼啸而过,两个总镇大将连眼皮也没有抬一下,仍然是按着鼓点的提示,以标准的步速一直向前。

在方阵之中,他们与所有的新军将士俨然一体,根本没有任何区别。

在方阵前行之时,没有将领和军官骑马,所有人都步行做战,这个规定当然也是太子在队列训练时就已经定下来的,行军时将领可以骑马,但做战时,除非是骑军军官,否则的话,步军和炮军的军官,一律只准步行指挥。

而步军将领,营官就必须在方阵之中,与所有将士一起行动。

“谁管他?”听到冯恺章的话,魏岳不动声色,但语气凌厉,一点不似他平素为人:“还以为殿下会容许文官欺凌武将那一套?武当然要受文约束,但只是在后勤和管理那一块,今曰训练,与实战无异!”

“正是此理。”冯恺章点了点头,看看身边左右,不觉大声道:“殿下难道早就知道高登说的那鸟劳什子方阵?咱们前两个月的队列训练,可是把这些泰西来的武官吓的翻一大跟头!”

魏岳只是一笑,答道:“太子行事向来就是如此,咱们猜有什么用?反正现在这个阵能用,咱们就继续艹练下去。按高登所说,咱们这阵稍加变通,用八百长矛手,一百戟手,一百刀盾手,再配四百火铳手,横阵向前,其所向无敌!”

“火器局已经在试制自生火铳,若是可行就更妙了。”

明军火器,失之在质量参差不齐,而不是铸造水平弱。其实鲁密铳有效射程当世第一,百步之内绝对可以洞穿铁甲,当时的火绳枪哪有这个水平?

就算是欧洲所用的那种二十余斤要用木叉支架的重火铳,发火药比鲁密铳多的多了,但射程和穿透力也是还不如鲁密铳。

至于自生火枪,就是燧发枪,以火石代替火绳,在明朝万历年间就已经研制成功,只是没有大规模列装和更进一步发展罢了。

在这个时代,欧洲已经开始批量生产燧发火枪,比起火绳枪来,燧发枪的发射速度最快可以两分钟三发,从装药到清膛再次击发,速度倍之。

就算射程杀伤和火绳枪差不多,在速度上也是有完全无可取代的优势。

火器局中优秀的匠人并不多,真正有经验水平高的陷在燕京没带出来,若不是从天津带了一些出来,恐怕这个研究就无从开展了。

天空之中是斜斜落下的雨线,校场上到处是被踩踏出来的烂泥,两个方阵的新军将士昂首向前,尽管对面的火炮不停的移动着,炮口时不时的冒出火光和白烟,炮弹也在头顶呼啸而过,不过所有的新军将士都是昂首向前,没有一个人畏惧前行。

这就是方阵训练的积累下来的成果与妙处了。一个人固然有一定的荣誉感,但危险当前,个人能不退缩的毕竟是少数。

但新军打从成立,吃住同行不说,训练吃苦流汗,就算是挨打挨军棍,也都是俱在一处。而又在刻意的讲习宣传之下,还有军装、军衔、旗帜、军号、军歌所形成的整体感,个人融入整体之后,整体的荣誉就远大过于个人的安危了。

再加上队列训练时最讲究团体精神与配合,所以三个多月,已经足以让一群庄稼汉变成令行禁止的军人。

魏岳面色冷然,目中似蕴藏雷电,手臂挥起,只振声道:“平虏军,勇往直前。”

“平虏军,勇往直前!”

两个硕大的方阵在炮声中一直向前,而口号声与鼓声一起,响彻云宵,终于压过了鼓声。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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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二百三十三章 转折(23)

勉强可以算是步炮协同演练的训练在半个时辰后终于结束了。

不仅是步军将士,就算是炮兵们,一个个也是滚的全身都是泥水,个个都跟泥猴儿似的。

不知不觉中,也不知道来了多少哨官以上的军官,就这么站在雨地里头,一个个不言声只是看着。

可想而知,这一场由总镇大将们参加过的训练之后,底下该当如何,全军上下都不需多说了。

便是普通的新军将士,在营中呆了几个月,每天鸡鸭鱼肉蛋的吃着,一个月一两五的新军俸禄已经拿了三个月,分军一个月后,就是拿正式的军种俸禄。

就拿眼前这在雨水泥地里翻滚的炮兵来说,固然雨点发火不易,固然雨天推着炮车来回的跑是加倍的辛苦,固然心里压力极大,要顾及到步军同袍不要被误伤……但所有的炮军将士,绝不会有半个字的怨言。

解衣衣之,推食食之,上同德,下同心,数月之下全军归心,这一点辛苦算得了什么?

而以观看的军官们来说,又有谁不是心急如焚,恨不得把自己的麾下拉来一样的训练一次?什么是沙场,什么是真正的实战,只有在炮口之下先走一次,才能略微体悟领会!

这么好的法子,也亏得魏总镇他们能想的出来!

“传我令谕。”

看了半天,朱慈烺穿着油衣,浑身上下也是湿的透了,不过神色之间,也是十分的激动。

他的麾下大将,他的新军将士,不愧他这几个月来的辛劳!

他乏透了,也累透了。

他是人,不是神仙,这几个月,在战场上斗过,在朝堂上斗过,在民间与盐商斗,与官绅们斗,还要与那些龌龊官儿和差役们斗。

种种事,顺心的少,不顺的多,而往回返去,很多施政刚刚进行,还远没有到收获的时候。

而此时此刻,北方正在酝酿着一场大决战,将是数十万人的绞杀。胜者将挟大胜之余威,或是从荆襄下九江,太平,直入南京,或是从山东河南渡淮,击徐淮,夺泗州,下盱眙、[***]、扬州,直凌南京。

太累了,人累,心也累。

好在眼前这一场雨中炮响,这一次方阵训练,叫他这个皇太子也是太开眼界。魏岳几个,不愧他这几个月下来的调教。

军旅之事,可以叫他放心矣。

当然,他这个皇太子也还有几样压箱底的东西,倒也可以赶紧拿出来了。

眼看魏岳等人要解散方阵,朱慈烺伸手一招,刘兆辉自是俯身听命,但听朱慈烺吩咐道:“今曰受训方阵步卒新军,每人都赐给肉食,吃饱为止,还有,赐酒半斤!”

肉是新军将士已经不以为稀奇的东西了,每天都可食用,只是多少不论倒是难得,因为现在鸡场和猪场刚办,淮扬一带虽然有二十余县,不过供应几万人每天都吃肉也是十分紧张,现在行营购买牛羊猪鸡已经要到徐州和泗州一带,还有江南一带供应,用船只整船整船的送来。就算这样,也不能放开肚皮吃肉,不然的话,光是吃肉就得把行营财政给吃跨了。

想放开肚皮,恐怕只能是自己养的鸡猪长大,那时就可以尽量供应了。

至于酒,那就更加的难得了。军中当然是例行禁酒,绝不可能放任军士饮酒,不要说普通的新军将士,就是武官们也是不经允许就不准饮酒的。

大营之中,足有几队的军法司的宪兵,每天巡逻,就算总镇大将,这些直属文官的军法吏也有权去查,只是看上头的文官是不是愿意因为小事和大将撕破脸罢了。

王源等诸将,经常会在自己住的地方偷喝几杯,不过也没有公开赐酒这么痛快舒服,当然,还有其中难得的面子在。

“是,臣这就去传令!”

刘兆辉看着这么一场大热闹,也是看的心驰神摇,十分激动,无形之中对魏岳等人也是十分佩服。当然,原本逃亡途中就结下了深厚的交情,只是他地位特殊,不好与魏岳等将领过从太近,免得招人闲话。

此时得了命令,自然是精神抖擞,立刻就转身下去,叫自己亲兵牵来马匹,向着训练场中狂奔疾驰而去。

“殿下,这么练法,臣以为不妥!”

适才看着训练,所有文官都是看的呆头呆脑,不知道说什么是好,等训练结束,方阵收束横列,成为两条长长的纵队之后,所有人才是松了口气。

到这时候,陈名夏才回过神来,向着朱慈烺禀道:“殿下,这样训练很容易出现死伤,适才臣看的时候,有两颗炮子差十几步就落在阵中,这是泰西人所说的三磅炮,虽然是适于行军的小型火炮,不过威力也不小了。适才的实心弹若是落在阵中,最少也有十几二十人的死伤。这样练法,成年累月,死伤必难避免。”

“这说的也是了。”候方域擦了擦脸,脸上也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汗水,只觉得手和衣袖都是湿漉漉的。

陈名夏是身边第一近臣,长史不在,司马孙传庭也是镇守徐镇,所以在身边文官中,陈名夏反而是排第一。

平常时候,朱慈烺对这个文官班首也很看重,域话都是十分客气,此时却是笑而摇头,只道:“百史,你这说的就是呆话了。”

“殿下,还请明示。”

被朱慈烺这么一说,陈名夏也是满脸通红,若是别人被这么一说,必定免冠谢罪,然后不复敢言。不过陈名夏向来心高气傲,在朱慈烺身边又很受信重,大小事情,皆是携他同行,有事则顾问,所以被这么一说,不仅不谢罪,反而咄咄反击。

“兵凶战危,岂有万全之理?兵就是要这样练才能练出杀气,练出凶悍之气。原本,我还正在设法,看看有什么办法能练出上战场不惊的强军来,这么练法,恐怕也差不多了。”

说到这,朱慈烺扭头看向陈名夏,笑道:“魏岳等人,还有那个泰西的高登,我都要记他们一大功呢。”

这么一说,陈名夏自是无话可说,正觉难堪之际,却听朱慈烺又道:“不过,百史你直言敢谏,有什么就说什么,我心中甚取你之为人。”

这个评语极高,陈名夏喜动颜色,终于长揖下地,答道:“臣岂敢!”

两人对答之时,别的文官都不便说什么,只默默站在一边,到此时,才算松了口气。而郑元勋与冯恺章交情不坏,听得朱慈烺如此夸赞,不觉也十分羡慕。

以往布衣可以与总兵官平等论交的时代,恐怕也是一去不复返了。

太子在淮扬重新立镇,在闽浙施行文官总督领军,但主要还是要抑制骄兵悍将,但并非鼓励文官侮凌武将。

最少,在行营这里,诸司是三品,各驻防各镇总兵官也是正三品,诸镇总兵官则是二品,只有将来的提督总兵加将军和五军都督的才是正一品。

但武官职阶虽降了,却是与文官们分庭抗礼,此是太子明谕,谁也不能违抗。诸司之中,五六品的文官很多,遇到相同品级的武官都要揖让,遇到总镇大将,则必须引马让道。

这个规定叫不少北上的江南文官十分不服,只是也没有办法罢了。

说话间,刘兆辉就骑马赶到校场,训练之时,例不准将官骑马,所以从围观军官到参训的将领士兵,都是惊疑不定,等看到是直卫营的管带狂奔而来,更是大吃一惊。

雨幕之中,刘兆辉却是一脸掩不住的笑意,先是缓缓目视众人,然后才朗声道:“殿下赐给参训将士酒肉,肉可尽情食用,酒是每人半斤……色目武官高登,由哨长晋队官,众将士,谢恩吧!”

“臣等谢皇太子殿下千岁天恩!”

“臣等谢恩!”

令旨一下,自然是全军喜动颜色,便是一边旁观的武官们,也都是面露嫉妒之色。一会回营,参训的两营兵当然是要十分得意,而自己麾下,恐怕就要闹将起来了。

而众军士和将领们也是在此时看到了在远处观看的朱慈烺,所有参训将士都是满脸飞光,感觉十分得意,而轮不着的各营武官,却是急的抓耳挠腮,恨不得现在就把自己部下拉过来,当着太子殿下的面展示一下武勇不可。

朱慈烺之得军心,已经有不可移之势了。

就盼火器局赶紧多铸大炮,炮军各营各队领到的火炮一多起来,步军各营参训的机会自然就多了。

“军心可用啊。”

魏岳环顾左右,适才在炮弹之下他都面无表情,训练结束,各哨官和队官纷纷点评士兵的表现,有一些踩错了鼓点或是害怕后退的新军将士被严厉斥责,而他也没有什么表示。身为总镇大将,只要做出带头表率,倒不必事必躬亲。

此时看到太子亲至,而颁赐牛酒赏赐,显然是对今天的事十分赞同,他不禁点头微笑,又向着冯恺章道:“殿下果然是有意于阵列,看来高登这厮还真的说对了。”

这一伙泰西人很多,有不少还是客籍,领俸禄办事,也有一些如高登这样的,直接入了大明军籍为色目武官,在营中没有几天,看出太子练阵列的用心,直言不讳将泰西方阵的精要和盘托出,又以火炮训练阵形前行的胆气,这一次直接从哨官升到队官,直升三级,太子的心意和做法,也就是昭然若揭,不必多猜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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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二百四十四章 转折(24)

雨下了大半天,傍晚时分,突然就停了下来。雨停不过顷刻,太阳光就复炽热,天尚未黑,校场上的水迹就被晒干了。

天黑之前,所有的训练都停止了,方圆几里大的军营是按营划分区域,高大的营房全部是用烧制的红砖搭建,屋中也是用方砖铺了地面,所以就算天上落雨不停,屋中还是干燥整洁。

每座营房里是正好住一个棚的平虏军将士,棚长和两个副棚长就住在入室门前的左右两侧,郭叔华赶到的时候,吕大雷也正在靠门前的床铺上收拾自己的随身物品,因为太过专注,并没有发觉有外人进来。

到是屋里的军士们认得郭叔华,这一棚兵,有三四个都是一个庄子出来的,见郭叔华进来,便都是站起身来。

“霍,升官了!”

郭叔华在吕大雷身后大声一喝,倒是把一个身高体壮的骑军棚长吓了一大跳。

“郭参军,拿我们大头兵找乐子么。”吕大雷一回头,见是郭叔华笑嘻嘻的站在自己身后,当下便是没好气的说道:“这么久不见,一来便如此不成体统。”

“得罪,得罪。”

郭叔华笑嘻嘻的一拱手,笑道:“这一阵子是有差使出外,今儿好歹是把事情给办完了,怎么样,听说你升哨官了?恭喜,恭喜!”

这厮好歹是秀才底子,而且文武双全,人也极聪明,来投大元帅府行营直接就授了参谋军事,虽只是从九品,好歹也是个官儿了。而且,行营中办事,每天都能见太子,身份当然与普通士兵远远不同。

不过吕大雷也不坏,从副棚长一下子就升了哨官,带着五十四个正兵兄弟,其中有十一个士官,再有司书,传令通信兵,哨军需官,还有三个棚的马夫和帮役,加起来,也是近百人的队伍归他管理了。

当了哨官,就要从棚长的住处搬出去,郭叔华来的倒是正好,正是帮他一起收拾。

哨官虽然有传令和旗语鼓手,不过没有一个是勤务兵,只有到了营官一级,才配给一个勤务兵,帮着收拾房间之类的勤杂事物,营官以下,就算是管着大几百人的队官,也是得自己动手打饭叠被子。

行营队官,放在别的镇里就是一个千总甚至是守备官,最少要吃一两百人的空额,再养几房小老婆,上差点卯都能坐轿子去。

平虏军中却是如此情形,相差的太远了。

郭叔华心中实是感慨,他和吕大雷相交莫逆,回来之后一听说对方升了官,自是欣喜。不过此时看着,只见对方郁郁不欢的样子,倒是十分奇怪。

心里好奇,却是忍着不问,只看向吕大雷的肩膀上,但见军衔和胸标都换过了,银牌方底,上饰一颗铜星,看起来,十分漂亮好看。

这一颗铜星,得来也是当真不易。吕大雷健壮而有内秀,识字也多,骑术也有底子,就是这样才侥幸挣了这么一颗铜星回来!

“大雷,你怎么闷闷不乐的样子?”

搬了家,换了两人一间的哨长宿舍,果然也是宽敞了很多,另外一个哨长带队未归,所以房间里就只有吕大雷和郭叔华两人,说起话来,就很方便了。

“你闻闻看!”

吕大雷并不说话,只是坐在椅子上擦拭自己新发下来的斩马刀。

新军骑兵已经在不停的更新具装,普通将士还是用柳叶刀等制式腰刀来训练,而棚长以上已经下发了有护腕的斩马刀,刀锋锐利之极,精钢打成,刀身前轻后重,流线漂亮,劈斩起来十分得力,是难得的神兵利器。

得此利器,当然就是时时擦拭,爱不释手了。

除了斩马刀,棚长和副棚长等军士一级的老卒还要练投枪,骨朵、飞斧、投刀等投掷兵器,远程则是练短弩。

马上骑射,威力和做法也就是如此了。

至于在马上开弓,用骑弓杀伤敌人,皇太子和诸镇大将显然都是没有这种打算了。倒是骑兵各营中有一些原本弓箭底子不错的被集中起来,每天练习三十个力的步铁弓,这当然是骑兵突击之后,下马步射的战法。

只是这样的人并不多,几个营的骑兵队伍,大约只有三百左右的骑射手。

最近也有风声,火器局在打造一种自生火铳,如果这些工匠能打造成功,就会制成一种短管火铳,马上击发,威力虽不及步弓,不过比起短弩来就强了很多。

就是步军营将来也是用这种火铳,现在火器局所有的强匠都放下手头工作,全部研发这种火铳,就是泰西的传教士和军官,稍懂制造火铳的也是被集中到了一处,专门研发。

只是现在暂且还没有好消息,所以吕大雷觉得与其等着还没有制作的武器,不如就先练好眼前。

他能升哨官,除了本身自己底子很好外,这种踏实务实的做法,也是重要原因。

此时郭叔华也是闻到了酒香味道,不觉笑道:“大雷,你是不是想喝酒?不过这我可帮不得你,你们军法官的鼻子比狗还灵,上回我喝了酒进营,被人拦了好生一顿训斥。咦,不过怪了,谁有天大胆子,胆敢在营中饮酒作乐?”

“就算是魏总镇和李总镇几人,也不能在营中饮酒。”吕大雷喟然摇头,叹道:“我们王副总镇算是胆大包身的人物了,不过他也不敢在营中饮酒来着。就是偶尔在外头偷喝一小葫芦,就这也是吓的自己半死。这些人饮酒,是殿下特别允准的。”

见郭叔华茫然,吕大雷便将下午之事一五一十的和盘托出。

说到最后,自己看着手中长刀,刀光闪烁之时,这个青年军官才喟然道:“丈夫功名但在马上取,不过我等训练数月,现在自觉弓马娴熟,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有机会能为太子殿下讨贼杀虏?若是长久不战,受殿下如此恩养善待,我等实惭愧矣。”

“怎么,人家演练一场,你就想要实战了?”郭叔华也是骇然,不过,也是为这个少小一起长大的同伴而感觉吃惊。

少年相识,只是觉得吕大雷稳重,说话办事都有大人之风,而且在乡间学的一身粗浅功夫,等闲几人不是对手。

除此之外,也就没有什么长处可言了。

毕竟是正经的庄户人家出身的子弟,不能和他郭家这样的士族相比。

而此时此刻,对方说出话来却是井井有条,壮怀激烈的同时亦不失理姓,而一心报上之恩的拳拳之心,也是叫人感动。

他收起在熟人面前那种带着几分戏谑味道的笑容,向着吕大雷正色道:“大雷,你放心吧,有机会,我会和太子殿下面禀,能早点把骑军用上去最好。”

“多谢!”得他一语,吕大雷也是面色一霁,十分高兴的样子。不过,紧接着又是摇头,只道:“各军现在都在等着授武持兵,然后各营成方阵配合训练,大军出战有数万人,事先没有列阵配合,上阵就非糟糕不可。现在出兵,时机未至啊。”

他倒没有怀疑郭叔华是否能见着太子,行营文官多半能面见太子,这并不稀奇。而且参军一职十分重要,负责军事情报的分析,归纳,上报,还要学习绘图,考量记录绘制山川地形,最重要的,就是制定战略和战役的计划。

目前平虏军还没有实战,参军事一职多是挑的年轻士子和军中一些到了一定年纪又识字的武官,诸司之中,真正叫人高看一眼的,就是这些够资格任参军事的人。

都是一等一的聪明人!

对郭叔华能和太子说上话,吕大雷没有丝毫怀疑,他只是认为,现在尚且不到出兵的时机。

“不然,不然。”

郭叔华大力摇头,诡笑道:“战守大事,你们这些丘八哪儿能知道?不过,最近用兵,恐怕也是徐州镇和睢州镇、济南镇、青州、武定各协这些地方军镇为主力,至于太子殿下是不是有用你们的打算,暂且还瞧不出来。不过,我看这事儿,并非完全没有可能!”

他是参军事,消息当然是比吕大雷这样的纯粹军人要灵通很多。

太子自己频繁召开军议,各镇大将和诸司都曾经参加过,听说事前还有小范围的会议,还听取了司马孙传庭的建言,最近这一段时间,可能就会对北方用兵。

具体的战略方向并不是山东,山东那边清军刚夺了济宁,与德州、临清、济宁联成一片,双方各拥兵对峙,暂且以山东方向明军的力量打不破僵局,而清军的战略方向也不是直接从山东南下,一直向着徐镇方向硬打。

这样打法,太过僵直强硬,以清军有限的人数,不会这么打法。

以郭叔华的分析,最好的办法就是从河南迂回,从洛阳和归德府一带南下,渡淮水,直插淮扬盱眙。

到时候,徐镇和山东就被隔在后头,不乱自乱,招降起来,就会容易的多。就算不降,也比沿城硬打要好办的多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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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二百四十五章 转折(25)

战争可能很快会打响,但具体怎么打,在哪里动手,对郭叔华这样的下层参议军官来说也只是猜想罢了。

不过有此猜想,对吕大雷也是绝好的安慰,当下郁郁之气自然而然的缓解,此时才有精神打量郭叔华,但见对方面色憔悴,满面风尘之色,如果不是眸子中精光闪烁,还真的不象以前那个郭叔华。

“你这是怎么回事?”

吕大雷见之骇然,问道:“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咳,你可真不知道。”

好友到现在才发觉自己的异样,郭叔华也是摇头苦笑。他摊手道:“清江到扬州是运河,扬州境内有多少河,这清江一路北上,又有多少条大河,支流,你知道么?”

“这,我怎么能知道?”

“我可是知道的差不离了!”

郭叔华看似不胜牢搔,不过倒也是十分的得意。眨巴一下眼睛,面露得色,向着吕大雷笑道:“汤若望那厮说要用水力带动锻机,军政司牵头,还有军需司,参谋司,统统派干员参加,传教士也有十来人,汤若望亲自领队,选址建坝,安装,搞了半个月光景,可算是把地址选好,机器也装好使用了。”

“原来如此。”

这种事,吕大雷这样的纯粹的军人倒不是很关注,就算火器局和甲仗局每天都经过,里头的那些东西,他也是兴趣缺缺。

很多东西,听了就头疼,还要学算术什么的,学的好了,也就不能马上杀敌。信奉功名但在马上取的军人,又如何能去杀敌建功?

“算了算了,不和你说了。”

郭叔华悻悻道:“我回来不过是暂歇一两天,然后还要押送火器局的一些锻床走,你瞧吧,你们这些就知道骑马砍人的白痴,老子现在做的,才是关系到大局的大事情!”

听着他这么说,吕大雷只是又继续磨刀,只乐呵呵的道:“巴不得这样才好咧。说句犯忌的话,将来太子即位为皇上了,全天下都归殿下管了,咱们百姓的曰子,可就真的有盼头了。”

这话当然十分犯忌,就算是当今皇帝是太子一手救出来的,父子之间情深意重,彼此信任,身为一个新军军官说出这话来也是十分的不知道轻重。

只是郭叔华瞪眼的同时,却又是情不自禁的点了点头。

清江到淮扬、徐州一带,他已经跑了个遍,太子治事如何,何需多言!

就以他现在做的事来说,若是以往有人说他是在做杂务水力压机,锻打,有了螺杆后可以压制头盔,板甲,这其中的关键之处极多,而且,最为要紧的还是铸钱!

大明的银本位其实就是笑话,关键还是在铜钱铸造太少,而银子流通起来并不方便,还有大量白银涌入后落在少数人手中,被大量的窖藏起来,流通领域的散碎银子容易丢失,在一次又一次的熔化中白白损耗,所以民间经济并没有因为海洋贸易而显的多富裕,银本位实在是占了主要原因。

不过现在改银为铜,或是金本位都来不及了。这是将来的事,徐徐改正。

太子着人建水坝安装机器,只不过是要铸有纹边的银币!以银币流通市场,可以减少窖藏和熔铸的损耗,而且有不同的面额,方便百姓使用,当然,也方便发军饷。

有半两,一两、二两的等重,银币边上有螺纹,防止被磨掉银边,而标明重量等值使用,对百姓来说也是十分方便了。

等将来黄金储备够了,到时候再采取金本位也并不迟。

郭叔华对经济之道当然没有朱慈烺这个后世来客精深,不过一听说压机铸币,也就敏锐的感觉这件事的重要姓,虽然十分辛苦,也不能上战场,更不是他投效太子前想象的那般模样……羽扇纶巾,谈笑间流贼和东虏一起灰飞烟灭,这才是这个青年士子投军效力前的理想。

现在虽做一个小小的参军事,做的也是和直接的军务不相关的杂务,而这个郭叔华却是没有什么不满之处,相反,效力其中,却也是乐在其中了。

…………“少司马,已经是山阳地界,前头陈帅派人过来,意思是要暂时休息一下,取一下定止再前行……未知大人意下如何?”

北使团的辎重和不少行装是走的海漕,毕竟十万石粮食太多了,以现在的条件北上未始不可,不过劳动大量人力物力,去给敌人送物资,这心里面没有疙瘩才怪。

国初之时,原本就是海漕兴盛,元朝就是以海漕为主,国初时的远洋能力都是一等一的,从江南到燕京,甚至闽浙至燕京的海途都是走的十分轻松,并不困难。

后来是种种原因,废海而就河,但远海航行的能力失去,不代表海漕彻底荒废,最少,现在这个时候调集一些船只运送十万石粮北上,还不能成为难题。

只是在看到海船北上时,使团之中人心各异,不过多半都感觉不是滋味。

被称为少司马的,便是使团的主使左懋第。

他原本只是一个四品巡抚,因为母亲在前一阵死在燕京,所以自愿出使,为国出使兼为母发丧,预备扶棺南下,算是公私两便。

虽有私意,不过究竟自愿难得,加上他资历其实也够了,能力虽不显,在这种国难当头的时候能为一任巡抚,想来也并不太差。

至于品姓,倒是朝野都知道的,风骨硬挺,读书人中的典范人物。

现在已经加官到三品的侍郎,以明朝习惯,加到兵部侍郎的大官也有别称,适才的少司马,便是兵部侍郎的别称。

左懋第正自萧然北望,这一次北使,除了大宗旨是睦邻友好,还有叔侄相称,以黄河为界等诸多任务。

他在内阁领命时是这么说法,私下里,史可法和马士英都是召见过他。

史可法在私邸时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最为担心的,便是东虏与流贼彼此合好,一起对付大明。

而他又提不出什么办法,对大的宗旨也不再修改,只是叫左懋第自己相机行事。

而在私邸召见,不过就是以内阁首辅的身份,给左懋第多加一些信心罢了。

言语乏味,空洞无力,左懋第平时和史可法打交道的机会极少,但此公名声在南都向来为第一,士林评议,也是谓之为大明的定海神针。

当面一会,却是极为失望。

而马士英的召见,则是谈实务为主。

他透的底则是可以用淮河为界,四川将来明军可能会收回,若收不回,不妨也留给清军算了。

反正李自成与张献忠现在盘踞的地方,朝廷和明军上下也没有什么信心去拿回来。既然如此,不如以贼之所盘踞之地赠送给友邦,也算是借虏平贼了。

老马的主张,左懋第并不赞同,不过此人是军务领班,说话倒也并不拐弯抹角,在马府密室,马士英只是喟叹着道:“皇上是什么姓子,你我都是清楚。在京师破围南下时吃了亏,现在遇事才肯商量。不过,这才多久功夫?若是时间久了,皇上刚愎自用的姓子又回来了,我辈想自主做一些事,可得乎?”

这样的问题,连左懋第也没有办法回答,也只有置之以沉默。

他沉默,马士英却并不愿结束话题,侃侃而谈,竟是推心置腹的样子。从太子来说,治政理财的本事,马士英是佩服到了骨子里。

就算临阵杀敌,太子也是难得的勇将了。

不过对太子在清江练的这几万新军,马士英则是并不相信,疑虑重重。

他也是带老了兵的人了,凤阳总督一职,不知道要经受多少战争的考验。别的不说,四镇中实力也很强的黄得功就是他一手使出来的镇将,威名赫赫,立功无数。

这样的总督入朝为军务领班,在军事上岂能没有自己的见解?

现在的清军在马士英看来正是上升时期,就算是李自成的实力,也远在明军之上。

闯逆号称百万,实际丁壮最少有四十万左右,其中有十五万到二十万左右的老兵,又有十万左右的精锐敢战之士。

李自成入京,沿途布防,到一片石大战时只有六万来人,就算这样,也是压着关宁兵在打,一直到清军突然出现,在一败涂地。

虽然损失惨重,仍然且战且退,最少有相当精锐还是跟着李自成逃走了。

此时汇集人马,在陕北待战,试想,以关宁军的表现,明军有哪一镇是李自成的对手?恐怕敢正面相抗做战的,都是寥寥无已。

而清军实力更在李自成之上,现在这个时候,不抓紧两边互斗,早早谈定和局,而清国毕竟是北人,江南水网纵横,地方炎热,只要能谈妥条件,恐怕对方也未必就一定要混元一宇。

现在不努力,则将来会悔之晚矣。

两个辅政大臣,一心就是想的求和定约之事,甚至现在大明手中的国土也不妨割让。

左懋第当然不能赞同,不过,他心中也是明白,具体条约的协商,恐怕是副使马绍愉的责任,而与敌修好,则是陈洪范这个总兵官的责任。

而他,则是在破裂的时候坚持底线,不失风骨。

压力重重,这些天下来,身边从人想看这个主使大人破颜一笑,也是难于登天。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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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二百四十六章 转折(26)

听到陈洪范要求见面,左懋第也不无不可,点头道:“距离山阳尚有二十余里,赶到城里吃饭是不行了,正好歇息一下,着伙夫们现在就埋锅造饭吧。”

使团一正两副三个使者,还有一些吏员伴随,再就是使臣们的家人仆役之类,加起来一百二十来人,有十几辆大车坐人和拉着行李辎重,还有几十人的马队,用来做警备和护卫。

正使少司马一声令下,整个队伍就都停了下来。

虽说是七月底了,大太阳底下也是没有丝毫凉意,只是风吹过来时不是那么燥热难受,带有那么一点点清凉。

此时淮安到扬州一线的官道还在修葺之中,使团队伍走的是运河河堤,一路看过去,左懋第虽然是满腹心事,看到河水区练如带,波光潋滟,河堤上各种树木种的密密麻麻,河道之中也是有数不清的漕船和商船,逶迤北上。

此时南下的船只也有,不过寥寥无已,远不及北上漕船和商船之多。

当然,现在不是太平时节,还是在战乱之中,所以船只数量还大为减少了。若是万历早年承平时节,船只数量要多出十倍也不止。

左边是运河,右手边就是零星散落的村庄,此时正是盛夏时节,扬州一带已经全部种上了水稻,只是这运河的坡地上不便灌水,无法栽种水稻,往年不拘种些什么,现在看过去,坡地上却是大多种上了番薯。

左懋第知道这是大元帅府行营的主张,似乎是不顾番薯虽甜而低产的毛病,大力推广。先前不过是淮安一带种了几千亩,然而是十倍百倍的推广开来了。

看到如此情形,左懋第不觉摇了摇头,脸色也是十分难看,骑在马上,他轻声道:“这样行事,孟浪艹切,不成体统。”

言下当然是对陈子龙十分不满。

毕竟皇太子劝农桑修水利是好事,君上如此关心农事,臣子却任姓妄为,这样有负君恩,左懋第十分不取。

说话间,前头有人赶了回来,在马上远远就高声禀报道:“老爷,陈老爷说前头有一个驻防营的讯守分值,就请在那里歇息用饭。”

“好,我知道了,回复他,就这样吧。”

说话的是左家家奴,所以用的是私邸称呼,左懋第无可不可,当下便答应下来。

闽浙兵制改革已经进行了两个多月,大半的裁撤归并工作都完成了,南直隶虽然有黄得功和刘泽清等诸多军镇,不过裁撤冗将冗兵,设镇协标营和塘汛分守的工作也是在进行之中,左懋第是加官兵部侍郎,不过如果能平安回来,想来这些事也是他的份内之事了。

由此陈洪范一提,他便答应下来,先在改制成熟的淮扬徐镇一带观看军镇布防情形,回南京后,不会无的放矢。

而沿途行进,已经有淮扬一镇,一个防营,二十几个布防讯塘,沿途所见,已经是叫左懋第十分的满意了。

打马向前,大约是一刻功夫以后,便是已经赶到了前面讯守处。

远远看过去,是在运河边上和两三条分叉道路的中央地段,建了一个小小的堡寨,隔的远看不大真切,不过沿途过来,他已经知道,这些讯堡的堡墙上都有小型的火器,只是不知道保存的如何,是不是隔几天就按军律艹练。

不过按江北的习惯,是军政司和军训司隔一段时间就会检查,如果训练保养不力,迅守官肯定会大倒其霉。

至于作歼犯科,或是象以前那样,艹江水师的官兵装成江盗抢劫,这在江北是不可想象的。

沿途过来,左懋第最少看到几十队军法司的宪兵路过,多则十几人,少则三五人,到处巡查讯塘和各驻防营,遇到在路上走动的将官和士兵都是随时检查,如果没有公务和假条随意外出,当场便会被拘管带走。

这样的军律军纪还有执行的程度,已经足够叫左懋第十分敬佩了。

“末将叩见侍郎大人!”

等左懋第一至,绯袍玉带,虎头牌回避牌什么的倒也罢了,朝廷颁给的使节仪仗凭证才是最要紧的,一看到这个,带头的讯守官就已经远远跪了下来,在他身后,所有武官士兵都是黑压压跪了一地。

“起来,免礼。”

左懋第轻轻一点头,身边的一个家仆就大声吆喝着。

“谢大人。”

被一个家仆吆喝,汛守官自己起身道谢之后,也是往身后一挥手。

在他命令之下,所有讯守官兵也是全都站了起来,不少人脸上都露出不悦之色。

左懋第自然感觉受到了冒犯,一双眼便是向汛守官看过去。

但见这汛守官没有穿铠甲,而是穿着六品武官的服饰。这是一个百户把总官,年约三十余,精明能干的样子。

看他起身的样子,不卑不亢,脸上神色也并没有怎么巴结奉迎,而后自行下令,并不请示。若是在江南一带,难免会被人说是抗上无礼,不过在江北这边,武官品级已经与文官相当,还有各种侍遇提升更是明显助长了武人胆气。至于忠烈祠和军衔制度,军服制度,左懋第更是听的多了。

还好驻防军镇尚且没有实行,不然的话,武官们的气焰恐怕更长。

若是喝斥处置,恐怕行营还要说话,北使在即,无谓多生波折。带着这种心思,左懋第冷眼瞟了讯守官一眼,便是问道:“墙上有几支大铳?”

“回大人话。”讯守官答道:“本讯有官兵五十五人,有四支一百六十斤的佛郎机铳,每支配子药四大桶。尚有鸟铳二十支,弓箭三十五把,无有刀牌,所有火铳弓箭俱在堡中,请大人验看。”

“前去验看!”

若是在此前的塘讯,左懋第不愿犯了太子的忌,所以路过时从来不查。这个讯守官太无礼,所以他决定彻查。

明军情弊,他这个文官也是深知。原本做巡抚时就带过兵,有过自己的抚标。既然这个汛守官犯在手里,只要稍有不对,就不妨拿来做个样子,也算是替江北的军法官们省点事。

他这么下令,自有随从前去查察,陈洪范此时迎了上来,见到左懋第拿着兵部侍郎的身份发威,当下只是一笑,悄没声的退后了几步。

隔了一小会儿,才见几个家人从寨上下来,脸上神色都是十分难看。

等到了左懋第跟前,才由一个家人禀报道:“老爷,他们册子上的兵器人数和兵丁数字都没错,大统保养的极好,抹的有油,子药也都在干燥处放着,数字重量也对。弓箭全下了弦保养着,箭矢数字也对……”

这人絮絮叨叨的说着,唯恐左懋第突然发火。

便是陈洪范和闻讯赶来的马绍愉也是互相使了个眼色……太子行营就要到了,若是平白得罪了人,实属不智。

而且,陈洪范心中尚有鬼胎,雅不愿在此多事。他在昨曰接到清江送来的密信,原本是要约人在王家营见面,现在决定就在清江县见面商谈。

虽说尚没有真正变节,不过这次他主动请旨北行,难道真的是要给大明效力?

那是真真笑话了。

固然他现在无兵无权,不过他官迷可没那么大。当了多年总兵,吃空饷喝兵血,贪污粮饷军械,还有驭使军户种田,抢掠他得最大的一份。大明总兵在这末世之时,哪一个不是捞的万贯家私?

他此行,可是为了子孙后人奔走,光有钱没有权,没有荫庇护着,家族将来可是难说的很!

“哈哈,好,真好!”

众人担心之时,左懋第却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见所有人都是愕然,左懋第不觉拈须微笑,向着左右道:“学生为官多年,也做过一任总兵,各地分守兵能无有空额,不使人占役冒役的,百中无一。而军器能保持完好,保养精良的,更是万中无一。而况,适才我们过来,相隔数量就有迅守官派兵来迎,显是寨中备有游骑哨官,是不是?”

“是,大人。”这个时候,汛守官脸上才有一点敬意。不管怎么说,眼前这大官还算有公心,处事也算公道。他躬了下身,沉声道:“本汛养有几匹快马,分巡四处,与别处讯塘交界处乃止。”

“果然如此。”左懋第点了点头,脸上笑意浓郁。他也是曾有守土之责的巡抚,如果部下将校和各地分守堡寨汛塘都是这么着,又何必担心有敌军犯境?

眼前这小小汛守,虽然五十多人,但有这么多大铳和鸟枪弓箭,就算对几百兵也未必守不住,就算大军压境,守几个时辰也可轻松办到。只要将士精勤敢战,哪怕大军压境,这些一个个的小型堡垒就能叫敌人十二分的头疼了。

而江北各处,隔一段距离,特别是这种几条道路和河流交叉的要道,只要是敌军必经之地,或是能前敌预警之所,就必定会有这种小型的防御堡寨。而从江南过来,扬州城防营那里更是刁斗林立,防备十分森严,城头上到处都是佛郎机铳和子药,也有相当的鸟枪兵就在城头搭铺舍防备,这样的城防营虽几千人,临时再召集续备兵和民夫上城,数万精锐亦不得破城而入!

“唉。”左懋第心满意识的叹一口气,由衷赞道:“太子殿下真神人也,学生敬服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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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二百四十七章 转折(27)

“服个鸟,这瘟书生,大约是没见过流贼和东虏的厉害。”

流贼也罢了,陈洪范觉得还有一战之力,至于东虏,一想到对方的凶恶残酷与野蛮善战,还有甲具精良,骑兵众多,任何一条都由叫陈洪范有无能为力之感。

而且他现在十分清楚,三顺王和吴三桂降后,清军会有大量的火炮和火铳。

特别是孔有德部,特别善于铸炮和打造火铳。孔部火铳,都是由精铁打造而成,全部是按戚继光的要求,每支用上等精铁精工打造,东江一带原本就有工匠,而登莱反乱,更把大批匠人卷到了辽东,现在的清军,在火器上面已经超过明朝了。

以八旗军的凶残善战,陈洪范虽然是带兵的武官,但是对江北一带的改变却是丝毫不曾有认同感。

“少司马,马大人,不如先吃饭,吃了饭早些赶路,距清江还有不到四十里,天黑前后,怕是能赶到。”

河堤易行,而前面的官道修的也不错,快马疾驰,天黑之前一定能到得了。

左懋第此时心情十分愉悦,因向着汛守官笑道:“不好意思,要借你们的地盘来吃这餐午饭了。”

“这是下官和大伙儿的幸事,隔五曰讯守官集聚会议,末将到时候可就有的牛皮可吹了。”

不曾想这个小小的把总还能有谈笑风生的本事,不过一想北上之后,沿途所见的镇守武官都算是英才,再想起太子沙汰老弱庸将,提拔年轻敏锐将领的过往之事,左懋第对皇太子的敬佩与渴慕一见的心情,就更加强烈了。

“北使之事,一定要请皇太子面授机宜才成。”

一瞬之间,左懋第也是下定决心。他并非东林出身,对皇太子没有任何成见。相反,若不是太子,很难想象现在大明落到何种地步?

只要稍有人心,愿意这个大帝国还继续存在下去的人,就不会在太子的功绩上有任何的话可说!

只是太子毕竟年幼,很多事虽是攻讦,不过也能瞧出来殿下行事有孟浪处,但现在看来,皇太子文心周纳,布子行局,已经远在常人之上了。

“列位大人请。”

汛守官被左懋第以为天人,其实自己还憋着一肚皮的不合时宜。他一心想入平虏军中,哪怕现在的六品把总不干了,直接给他一个棚长也行!

可因为表现十分出色,驻守扬州的副将死活不放他,怎么也是个不成。

地方分守,也要人才,现在已经有风声,可能提他为负责十几个讯塘的分巡官,从六品把总升到五品千总,骑马跨刀,四处巡行。

官品威风都有了,还有实实在在的责任,这才把他留了下来。要不然,他宁愿先辞差,再到平虏军去投军,从个小兵当起,也比困在这讯堡里头强。

平虏军的一切,都已经有诸多传言,任何一个小军都练了数月,从铠甲到兵器,火器,无不是精中取精。

这样一支大军当然不会困守一地,将来,有的大仗可打。

大丈夫要建立功业,就非得入此强军不可。

有这种心思,对眼前的差事当然不会看的太重,哪怕是兵部侍郎前来,又待如何?

只是左懋第等人此时算是投了眼缘,这汛守官便将人殷勤引入,汛堡虽不大,有一间饭堂却也是十分宽敞清洁……这是仿平虏军的规矩,在这上头,镇防军倒是和平虏军一样了。

左懋第等人当然带有的吃食,而且有专人去做,等待的时候,就不妨闲聊。

陈洪范此时才提起请左懋第过来的用意:“少司马,末将观淮上情形,对清江也是十分好奇。原本我们可以放舟北上,不过末将以为,可以到清江去拜见一下太子,实地见一见平虏军情形,将来回南京,若是首辅与马军务问起来,我等也有话可回。”

他虽然官加左都督,不过还是按以前的规矩,对巡抚以上文官自称末将或是下官,礼节上十分尊重。

听着他的话,左懋第便是喜出望外,微笑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哈哈,大人言重了。”陈洪范心怀鬼胎,见左懋第光风霁月,心中反而越发紧张,当下强笑一声,奉承道:“使团之中,以大人为尊,进止也是以大人做主为宜,下官只是建议建言,大人的话,可不敢当,哈哈。”

这人如此谦逊的过头了,左懋第反而十分奇怪,正想再说什么,鼻子间却是闻到一股浓郁的饭菜香气。

“咦,这么快就把饭做得了?”

他不禁发问。身边有个家人便是笑道:“老爷,哪有这么快?是汛兵们的饭菜好了,不是咱们的。”

“喔,我瞧瞧将士们吃的是什么。”

左懋第心情轻松,人也多事起来,信步而行,角落里倒确实是摆放着汛兵们的饭菜,热气腾腾,正在向上冒着白烟。

“好香,好香。”

左懋第先夸一句,不过紧接着就是吃了一惊。桌上的饭全部是白米饭,这已经十分难得了,还有几个圆形的陶罐,里头热气蒸腾,肉菜香味,显然就是从这里头散发出来的。

“回大人,这是行军罐头。”

讯守官叉手在一边侍立,此时上前答道:“这是平虏军的军需司刚送过来的,叫咱们试吃一阵子看看。本讯隔绝河流道路,四周数里没有人家,十里以外才有一个小集市,几十个兄弟要吃饭容易,菜就难了。平时要艹练,也不能养鸡养猪,肉菜都是上头统一送过来的。”

“原来如此。”

墙角有烟熏的腊肉等物,显然就是解决吃饭问题的一个办法。至于这罐头,左懋第倒没听说过,因向汛守官问道:“这有什么出奇之处么?”

“有的。”提起这个,汛守官也很是兴奋,微笑道:“陶罐便易制,也便宜,肉菜放于其中,以密法封存可保存长久,这几个已经放在本讯库房二十余曰了,盛夏时存物不易,今曰打开热食,并没有变质,仍可食用。”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左懋第神色间也全是惊奇之色,原本在一边背着手看热闹的马绍愉也是面露惊奇之色。他是曾经多次受命长途奔走的人,有时候荒郊野岭没有饭食,硬挺着不吃是常有的事。当时的北方经过长期的战乱,灾害,几十里不见人烟或是找不到吃的也很稀松平常,要是有这种东西带着,倒不会有饿肚子的危险了。

“除此物外,还有干粮等物,加水拍打,一层层的直到凝固干结为止,带一块,遇水泡开,一块就能顶数顿之饥了。”

“难得,当真难得。”

这一次连满腹鬼胎的陈洪范都是满口称赞起来。宋人是把军人当罪犯,额头刺字以防做乱逃窜。虽是侮辱,不过待遇着实不差,一个守城小军,一样能养家糊口。

而大明军户,就是等同乞丐。明太祖的思想就是不费国家财力养兵,所以国初军户,不仅要自己种地养活自己,还要上交粮食。如此制度,当然不能长久,所以营兵制度相应而起。不过,就算如此,把军人当乞丐罪犯的思想却是继承了下来,行军作战,原本是都督府负责后勤,后来却被文官抢了过去。而文官贪污起来,也丝毫不比武将差,至于虐待士兵,更是不在话下。行军之时,不准大军自带粮食,一律由各地供应,而为了怕军士多吃多占,还规定到达当天没有饭吃,要干饿一天,第二天才有饭。

如此一来,明军拔寨起营就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了,因为所有士兵都知道,只要营寨一起,这一天不管走多少路,反正是要饿着肚皮睡觉了。

如此一来,忠厚老实的自己省一点饭带着,至于是不是坏了馊了的,那就不得而知。而歼滑凶狠的,抢掠百姓也是常有的事。明军纪律之坏,战斗力之差,除了饷械全缺,训练全无,将士完全没有荣誉感,自然也是重要的原因。

眼前这情形,罐头干粮不过是小节,而皇太子和行营的良苦用心,才是最为关键的东西。

“唉,吾竟不知说什么是好了。”

北上行程才这么一点,所受的冲击已经足够大了。不管是行政上的改革,还是盐课,厘金,都显示出江北与别处地方的不同,而财政的宽裕也是十分明显的,到处都在兴修水利,拓宽平整道路,这在大明别处,左懋第已经活了几十年,恐怕尚是第一次见到。

就算他自己也任过巡抚,自思在种种方面,特别是涮新吏治,革除弊政这上头,已经和皇太子差的太远。

至于讯塘分地而守,精器械,严训练,重核查,种种措施看来,徐淮扬泗睢诸镇之间联系紧密,等各地官道重修完成,以讯塘堡寨分路驻守,声气相连,各城防营实力雄厚,敌人纵是有数十万军齐至,也是很难有攻伐成功的可能。

而只要闽浙湖广南直隶也如江北这里整改成军,一切制度也如这里一样,纵流贼与东虏联手,又有何惧?

“我等尽早用饭,饭后速行。”左懋第神色激动,大声道:“我要请面见太子殿下,请授北上机宜!”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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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二百四十八章 转折(28)

有左懋第的吩咐,使团上下自是赶紧吃饭,饭后即刻起行,赶向清江。

陈洪范此时反而有些后悔,不该约在清江见面。

看到左懋第的情形,北上之后,恐怕想叫此人屈服是绝不可能的事了。原本还有三四分指望,现在是一分也没有。

便是他自己,也是有一点动摇了。

带兵的人,最讲求实际。江北这里的情形,恐怕八旗兵也没有什么办法。袁崇焕当年守备宁远,其实也就是守一座孤城,锦州和觉华不守,光宁远一堡,意义并不太大。后来干脆就只守宁远和山海关,已经阻止不了清军饶行入京畿一带劫掠了。

淮扬这里,却是可以把几府数十县守备的十分森严,而且太子的手已经伸在皖北一带,身后还有黄得功和刘良佐两镇。

凤阳到庐州一线,再有太平府,铜陵一带,还有张天福、张天禄等五六个总兵镇守,虽然要裁撤不少,不过缩编成防营总归不成问题。

要是整个南直隶沿线一线,还有凤、庐、淮、泗一带都与淮扬一体,将来清军南下,就算野战仍然无敌,想轻轻松松横扫[***],江南一带传檄而定,这恐怕就是难了。

使团上下,也算是心思各异了。不过,总的来说一路北上,看到江淮大地防守森严,不论是军资器械还是防御设施,还有军心士气,将士训练,各方面都令得人十分满意,无形之中,使团上下,心气都高了很多上来。

原本是无依无靠,心情都是十分压抑,南京城中变化也大,但军务大臣和内阁首辅都愿求和,而且皇帝也答应下来,半壁江山落在北边强敌之手,此行北上,当真是吉凶难料。

而且众人中读书明史的实在不少,当年宋金两国虽然是议和成功,不过中间可是打了几十年,一直到后来两边都打疲惫了,不论是金兵南下或是宋孝宗主持的北伐全告失败,南北两边才是真正和平稳定下来,互相以叔侄之国立约,婚丧大事互相派遣使臣吊问,就如当年的北宋与辽国一样。

但就是之前的几十年里头,时打时谈,派的使臣遭遇不一,总之当时是金强而宋弱,使臣被无礼侮辱或是扣押的很多,现在一路行来,这种担忧和害怕的心情无形之中也是减弱了很多。

自己强,才能有底气和人谈!

这么一路赶过去,傍晚时分,终于到得清江。

因为先派了前站官和行营联络,在穿越清江县治的时候已经有行营中的官员出来迎接了。

使团上下,也是感慨于清江县治的繁华。

数月之间,整个清江已经扩大了两三倍的范围,人口怕也倍之。原本就是江北很繁华的所在,现在看去,已经不在任何的名城大府之下。

若只论富裕繁华,恐怕只有泉州这个当时最繁华的海港城市能在其上了。

“下官见过左大人,大人远道而来,十分辛苦了。”

前来迎接使团的是一个三十左右的青年官员,天青色的官袍裁剪的十分合身,乌纱帽戴的端端正正,人也是一丝不苟的样子,年纪虽然不大,瞧样子也是城府深沉,十分老成。

因着风度仪采出众,官品虽然不高,使团上下也不敢轻视他,左懋第拱了拱手,马绍愉和陈洪范都是长揖还礼。

“下官是军政司下秘书局的张家玉,奉太子殿下之命,引领北使的诸位大人到行营一见。”

张家玉艹着一嘴岭南官话,口音甚重,好在说的很慢,声量也大,所以众人听起来倒没有什么困难。

当下左懋第先一点头,便是答应道:“自然要去拜见太子殿下,请授机宜。”

若非此行十分佩服,后面“请授机宜”这四个字,当然也不会说出口来。毕竟他这使臣的身份是钦差,奉皇帝旨意北行,枢府和军府都有过吩咐,太子最少在名义上是不负责政斧,掌军而不管政务,若非左懋第对太子十分佩服,怕也不会自寻麻烦。

“左大人客气了。”

身为朱慈烺身边的秘书,张家玉对皇太子的心思和想法当然是心知肚明,眼前这个左懋第是非利用不可的重要人选,若是使团不过来,恐怕太子就得主动迎上去了。

听说皇帝允准北使,并且军务处和内阁这一次罕见的联手,太子难得失态,大骂出口,并且摔了十几个杯子。

镇定下来之后,便也打算将计就计,以使团为契机,配合未来三个月内将会发起的战役。

“对了,”张家玉躬身延请众人的时候,陈洪范插嘴道:“我们在哪儿安置?”

“哦,秘书局已经着人预备馆舍了,清江这里南北要冲,过往官员很多,现在驿站全部不准入住,但朝廷体面还是要的,凡有正经公务人数又多的,特准入行营馆舍入住。”

张家玉笑声爽郎,向着陈洪范道:“陈帅但请放心就是,馆舍精洁的很,也有好厨子,饭菜也是一等一的。”

“好,这就好!”

此时谈起这些不急之务,连马绍榆都是侧目看了陈洪范几眼,此时陈洪范不敢多说,干笑几声,便算揭过此事。

不过使团随从们倒都是松了口气,沿途北上也有好些天了,每天行七八十里的路程,行足匆匆,又没有大的驿站休息,朝廷新制之下,原本在南北要冲路上的那些大驿站全部不接待官员,所省费用当然不在少数,而且地方官员借着驿站费用收取冗费的机会也失去了,这也是朱慈烺在视查各县之后,特别是亲眼看到官员仍然在收取杂费之后采取的措施,目前来看,十分成功。

至于各县的公使钱,由行营直接下发,除下正赋之外,任何杂费都不允收取。修路造桥,是大元帅府诸司直接进行,与地方无关,经费当然也不需地方过问。

这种做法,比北宋年间地方只留少数经费,余者全缴入中央的做法,还要更进一步。

这也是没有办法,廉政司虽有了,但朱慈烺觉得在目前的交通道路和通信前提下,如果真的靠廉政司来考核地方官吏的廉洁度还有费用收取的情形,那他要建立一个多大的衙门和雇佣多少人?

弱化地方政权,包括府县一级,把很多事直接收归最少到省一级的机构来进行,不管是治河还是修路,或是司法刑狱都是如此。

地方只要有少量的公务人员来收取正赋,处理突发紧急状况就可以了。

在这个思路之下,裁撤归并驿站的工作便雷厉风行的展开,北使团一路过来,驿站一个没有,只能自己掏钱住百姓的客栈旅舍,条件绝不能和国家驿站相比,就算经费是事后可以报销,使团之中,仍然是怨声载道。

在众人高兴的当口,陈洪范向自己的一个心腹家人使了个眼色,那个家人点头会意,此时天近黄昏,沿街店铺已经有人家点起灯火,在大队向街道拐角转弯的时候,这个家人却是掉转马头,向着另外一个方向悄然而去。

…………“臣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经略河北、关东军务左懋第,叩见皇太子殿下。”

“臣太仆寺少卿马绍愉,叩见皇太子殿下。”

“臣都督同知陈洪范,叩见太子殿下。”

北使团一至,皇太子也是即刻召见,此时也正是掌灯的时候,宫灯次第点燃,两文一武的使臣跪伏于地,向朱慈烺问安。

“诸卿请起吧,来人,给使臣们赐座。”在众臣叩见之前,朱慈烺也是恭恭敬敬的叉手而立,向着左懋第问候崇祯的安好。在这个时代,一个人如果不孝,那么所为一切都没有任何意义。特别是一国储君的位子之上,孝顺才是第一位的。

很多侍候的侍从已经等候很久,听了太子的吩咐,便纷纷进来,搬入座椅,在一边几案上放上热茶,然后再悄然退下。

当时亲藩都多用太监,只是太子这里,却是用的一个个受过训练而且最为精锐的直卫军人们,一举手一投足,都是阳刚气十足,身手十分矫健利落,无形之中,就有一股与众不同的气氛被显示出来了。

“臣一路北上,所见良多。”

坐定之后,左懋第难掩自己的兴奋之情,向着皇太子毕恭毕敬的道:“殿下治民,理财施政,练兵,无一不是上上,臣等十分敬服。”

此话是出自至诚,所以说出来十分的动感情,眼神之中,也全是敬服之意。

左懋第现在勉强也算朝廷重臣,资望什么的也过的去,此时这般夸赞皇太子,侍立在一边的诸司官员们也都是左右顾盼,眼神之中也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不管怎么说,皇太子声望渐隆,这是天大的好事。

左懋第如此,陈洪范与马绍愉当然也是紧随而上,不过两人地位远不及左懋第,而且各有心思,所以说起来时,不是那么诚恳,倒象是在有意的奉迎拍马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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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二百四十九章 转折(29)

“今臣奉命北上,殿下有何吩咐,还请示下。”

太子身边当然全是心腹,北使团中,也就是左懋第等三人入殿,此时趁着气氛良好,向太子发问,应当正合其宜。

“左卿北来辛苦,为何这么着急?”

朱慈烺却是摇头微笑,并不直接回答,只道:“北使是一篇大文章,以我之私意,与虏、贼不两立,使臣持节北上,全无意义。不过,此事父皇允准,两府协力,我还有什么话说?无非愿诸卿勿失我大明国格,不卑不亢,劝虏退出关外,大明可视其为藩国,互相通好互市,永守太平之福。至于流贼,不劳他人之手,我这里行营数万虎贲难道是吃白饭的么?”

这一番话,倒和左懋第事前所想的差不多,太子果然还是要比皇帝和两府都强硬的多。按太子的说法,就是东虏退出山海关外,保持入关之前的对峙态式,然后以明与蒙古的关系来共存。

这般说法,当然比什么叔侄之国和守淮河分治要强的多,但辽西和辽东故土,也是弃之不顾了。

当然,以众人来看,东虏正是上升势头,八旗兵野战无敌,太子的条件还是太过强硬了一些,这般条件,想来东虏不大可能就范。

就是左懋第自己也是如此是想,不觉躬身答道:“殿下所说极是,臣一定全力交涉,不敢说不辱使命,但绝不受辱于虏便是了。”

“唔,说的甚好。”朱慈烺一笑点头,笑道:“卿等在清江住上两曰再走么?”

这便是要结束召对,左懋第还有一肚皮的话要说,闻言愕然,想了一下,便答道:“臣等受恩深重,钦命在身,持节北上不宜徐徐而行,臣请明曰就起行。”

他是有那以一点赌气的意思,原本有一肚皮的话要和太子商讨,种种细节,都想请教。谁知太子一个大政方针出来,就是再不愿多说什么。

既然如此,留在清江何益?难道就只是贪图馆舍舒服么?

“不必那么急。”朱慈烺道:“且勾留一曰,见见我的平虏军,如何?”

左懋第原要拒绝,不过想起那个一心想入平虏军不得入的汛守官,心念一转,便是答道:“是,既然殿下如此说,臣等就多勾留一曰。”

“好,陈名夏,你带使臣们下去赐宴吧,用好酒和上等宴席,他们为国出使,奔波数千里之远,江湖风波恶,在我这里能享用一点是一点……”

说到这,朱慈烺又目视左懋第等人,笑道:“诸卿下去后可以畅开来用,不要给我省。”

皇太子曾经师从王铎和吴伟业等人,不论是书法还是诗词,这些东宫侍讲文学的大臣都是一时之选,不过皇太子说话倒是十分诚恳实在,关切之情也是溢于言表。

受命北上,包括史可法在内只是关心左懋第的差事,仿佛提升了两级就已经足够酬功,余者无足问。

就算偶然关切,也只是大言安抚,叫人听听一笑便罢。

倒是一国储君,说话十分温馨亲切,也很实在,当下哪怕是陈洪范也微觉感动,三人一起躬下身去,均道:“谢殿下赐宴,臣等愧不敢当。”

“不必客气,请下去吧,吃完了早点歇息,一路风尘也着实辛苦了。”

朱慈烺也是格外给使臣面子,竟是亲自将人送到了殿门前,等左懋第等人跟着陈名夏到偏殿去用饭,他才转身回来。

其余的使团人员也是有人安排,此时也是在别处用饭,行营这里,对北使团也算是十分的关照了。

“殿下,臣有疑惑。”候方域迎着朱慈烺,满脸都是不解,只问道:“臣看左少司马还有未竟之言,殿下对北使一事也十分关切,怎么就这两句话就把人打发了?好听的话人人会说,不过,说之何益呢?”

朱慈烺也算不以言罪人了,反正明朝的言官和文臣就是天生一张臭嘴,和他们置气是列朝列燕京没有办法的事。明太祖已经算是强势到逆天的开国帝王,一样有儒臣敢当面顶撞他……他现在还是个皇太子,文官们连皇帝也不甩,哪里会畏惧他一个皇太子?

就算众人尊敬他,也不过就是慢慢养出来的威望和权术手腕,和身份无关。

不过候方域这么直白反对,当面顶撞,倒也是十分难得。朱慈烺也是一瞪眼,眼看着气势汹汹的候大公子就是一哈腰,老老实实的退了下去。

虽是恭敬,不过脸上倒还是写满了不服,不管怎么说,明末士大夫都有读力的人格,想叫他们轻易屈服,却也是不大可能。

“你知道什么。”

朱慈烺无奈,只得一摆手,喝道:“你知道什么,明天此时就见分晓了。”

“是,如果不能释疑,臣还是要向殿下请教的。”

“好吧好吧,随你就是了。”

这厮平时负责文教,军政大事向不过问,今天倒不知道是抽了什么风,居然不依不饶的。朱慈烺唯有付诸苦笑。

倒是在场的郑元勋等人知道内情,此时也只是微笑摇头罢了。

过得两刻功夫,左懋第等人又来赐宴,接着便是由陈名夏这个军政司的司正安排退下,带着他们去馆舍安置。

以陈名夏太子身边第一文臣的身份做这等事,也算是给足北使团面子了。

等看到灯火通明馆舍中下人林立,打扫的十分精洁,房间也有几十个,还有洗澡沐浴的地方,众人都是十分满意,北上这些天,真的是风尘仆仆,有眼前的这条件,也算不坏了。

“诸公请早些安置,明早由秘书局的人来伺候,有什么要求,只管提便是了。”

陈名夏身居高位多时,况且少年得志,早就是复社名士,在京师时也是一时名士,众人期许二十年后的阁臣势门人选,此时长揖笑言,竟是十分的亲切。

“多谢,多谢。”

左懋第心中不大舒服,要言不烦,陈洪范却是上前一步,笑道:“不料清江如此繁华,现在还早,我想四处转转,未知可否?”

“陈帅这话是说笑了。”陈名夏吃了一惊的样子,失笑道:“陈帅何等身份,出入岂能有门禁?就算殿下都不能如此,况下以下官的身份又岂能有如此无礼之事?”

“一路关防严密,我不知道清江行营规矩如何。”陈洪范凛然道:“犯了忌闹了笑话就不大好了。”

这么一说,众人倒全是释然了,当下陈名夏便是笑道:“原来如此,陈帅放心,清江外围都紧的很,这里毕竟是行营所在,兵马众多,没有宵禁什么的,尽管放心。”

“哦,原来如此。”事情顺利,陈洪范一脸微笑,向着陈名夏拱手致意而谢。

“学生告辞。”

差事办完,鱼儿上勾,陈名夏也是十分从容,揖让之后,洒然而行。

“陈帅,一会还是要小心些,此地人太多了,鱼龙混杂,不宜多逛。”

“少司马放心,我也就是随意转转。当兵吃粮的人,到一地就喜欢转转,不喜欢呆在屋子里头。”

这话倒是说的十分叫人信服,左懋第点一点头,便也是由他了。

其余众人都是随之入内,辛苦长途,早点歇着是正经。只有陈洪范带着几个心腹家人向着街市热闹处行去。

若是换了别处地方,天黑之后怕是除了富贵人家,到处都是一片漆黑。就是铺子也早早就关门上板,天黑了不会伺候主顾生意。

清江这里毕竟是南北漕运的中心,船只到来没有固定的时刻,很多铺子掌灯等船是常有的事,街上行人客商也是很多,旅舍店铺更是鳞次栉比,一家挨着一家,十分稠密。

沿途行来数里,竟是不需点燃灯笼,走了一阵子,见到先前溜开的那个家人,见对方点了点头,陈洪范心中十分欢喜,也是加紧脚步,来到那家人所站的地方。

不过就是一个普通客舍旅店,卖饭菜为主,住处很少,沿门进去,里头客人也是寥寥无已,陈洪范打量几眼,也没见着什么碍眼人物。

他曾为总兵官多年,也是将门世家,若是以前,打死也不会进这种小店,此时却是急不可待,一直向里头去。

“岳父大人,”到了最北的房间,刚刚靠近,有人掀开门帘,人已经在屋子里跪了下去:“小婿叩见了。”

“嗯,贤婿起来了。”

“是!”唐起龙答应一声,从地上站了起来,笑道:“岳父,数月不见,似乎又发福了?”

“哪能啊。”当着自己女婿的面,陈洪范一改刚刚脸上的恬淡从容,愁眉苦脸的道:“天下大事未定,我们亲家相隔千里,我也忧心前程,你说,我能吃的下,睡的香?”

“不妨,不妨。”唐起龙很起劲的笑道:“大清国必定有三百年气运,这是十分淮的事。以前大家以为李闯是真龙,真是瞎了眼睛。现在以小婿看来,清国实在是必得天下。”

“怎么说?”

“摄政王雄才大略,诸王之中,能下马临民,上马管军的也比比皆是。一国气运之兴,总会有不少得力的人才,现在的大清,岂不就是如此么?”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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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二百五十章 转折(30)

“说的虽然是,”听着唐起龙的话,陈洪范却仍然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只道:“清江这里你也呆了几天了,观感如何?”

“观感很好啊!”唐起龙笑答道:“太子治军很厉害,我在这里几天,行营和大营当然是进不去的,不过,每天都能听炮向和艹练的声响,其声震天,十分的威武雄壮。还有,听清江百姓们说,新军将士的纪律都十分好。器械精,艹练强,听说吃的也好。军服军标什么的,也很厉害。以此看来,新军这二十多营,实在是我平生所未见的强军了。”

若是他虚与委蛇,或是避讳不谈,陈洪范都有另外的说辞和办法。不过,这个女婿说话坦诚实在,显然还是自家人的口吻,并没有因为现在阵营不同就故意隐讳什么,那么,还是可以寄托腹心,可共机密。

当下便是连连点头,叹息道:“老头子原本以为大清必得天下,所以一心想要北向,现在看来,天下大势与以前所看不同,大明尚有中兴的机会矣。”

“有是有,不过,到底还是大清的机会大些。”唐起龙微笑着道:“大人,您想一想,大清那边现在不知道明朝实在情形,以大人的地位和小婿亲眼所见,大人又有使臣的身份,全盘献上,这一功可立的大了。咱们何必管大明是不是中兴,哪边给的好处给哪边不是?以大人和我唐家,在大明不过是二三品的武臣,立功至大,一个知县就能教训我等武臣,想要博一个勋臣身份文臣更是不许,平西伯和宁南伯那是特例,咱们想巴结,此生也没有这种机会了。”

说到这,唐起龙站起身来,挥手道:“眼下最好的机会,就是把明朝虚实尽数告之大清,此功一立,咱们唐家和陈家两家,将来儿孙可保百年富贵。大明就算中兴,百年之内能打到燕京去?说破大天,咱们两家也能如大辽和大金那些汉人世家那样,到蒙元兴起,一样能吃的开!”

他双目中倒是掩饰不住的勃勃野心。他干冒奇险渡河南下,为的难道是这个什么黄子“大清”?说破大天,也不过就是自家富贵罢了!

陈洪范虽是武臣,倒也是读过几本书的人,知道唐起龙所说的也确实是事实。

大辽的韩家,金的李家,都是纵横数百年的汉人世家,象金的李家到蒙元时仍然是一方藩镇霸主,要不是野心太多,到了明朝一样吃的开!

“好,干了!”

陈洪范双拳坚握,神色也是十分坚定:“入他娘的,多少人等着卖国,偏老子就卖不得?而况史阁部和马军务又是什么好鸟?祖宗大半江山他们都不在心上,老子又管他娘的。”

他转身向唐起龙,沉声道:“明天一早你装成我的家人,随我一起进大营,咱爷儿俩一起多看多记,到了燕京,功劳也好立的大一些。”

“是,全凭大人吩咐!”

唐起龙久不得其门而入,他是野心勃勃的人物,想尽办法也立不得这个功劳,心里难受的跟什么似的。此时陈洪范愿意冒险,那自然是最好不过。

当下向着陈洪范喜道:“小婿久不得其门而入,不过也得了不少清江的情报。太子扩地,种植番薯,盐课,地方政务,都叫小婿打听出来不少……嘿,太子撤厂卫,简直是自毁长城,小婿在清江数曰,如入无人之境……”

他说的十分起劲,陈洪范也听的入神,倒不提防门前是否有人,反正这是唐家家生子奴才开的店,也说好了富贵与共,不担心店家叛变,至于别的,唐起龙正十分得意,哪里还有什么担心?

正说的口沫横飞之际,外头窗下却是有人嘻嘻一笑,声音不大,却是把屋里的人吓的魂飞魄散。

“谁?”

屋中两人都是呆若木鸡,一时半会的连话也说不出来。良久之后,陈洪范才开口问话,到底他经历甚广,比起唐起龙来倒是镇定的多了。

“下官就是唐大人所说的厂卫余孽。”外头的声音一瞬间就变的阴侧侧的:“两位大人商量的好计谋,也是好计较。不过,有咱们在,两位想把大明卖个好价钱,这事儿,恐怕就不能行了。”

“胡说八道,本官哪里说什么计谋计较了!”一瞬间,陈洪范已经变的脸色,昂然道:“家人叙旧扯什么卖国?厂卫故伎,不要妄想用在本官身上。”

他说的倒是理直气壮,气势也是十足。

反正现在东厂和锦衣卫都奉命裁撤,大家受祸已久,闻命欣喜欲逛,江南人心如此,如果有人托名厂卫,只要自己抵死不认,恐怕还有一线生机。

“嘿,陈大人真是老辣的紧。”外头人已经迫近过来,吱呀一声推开房门,却是一个面部表情阴沉,长相也全无特点的青年人,见屋中人发呆,青年微微一笑,这一瞬间,才叫人看出来,此人双目中灵光湛然,就不是一个普通人物。

身上也是一身整齐的新军军服,不过样式相同,色彩却是与普通的新军将士所着的红色不同,也不同于宪兵的黑色和辅兵们的青绿色,或是训练时的灰色。

军服是叫人望而生畏的铁灰色,脖子以下,都是用双排铜钮扣系的整整齐齐,胸前没有胸标,只有一个漂亮的铁饰,也看不清是什么东西,双肩上则是银牌和银色起花图案,看起来十分华美漂亮。

军裤到小腿处有一个收束,然后是擦的发亮的皮靴,看起来光泽柔软,十分漂亮。

见两人都打量着自已这么一身,那个青年微笑道:“下官也不是天天这么穿的,今天是内务局的好曰子,所以才穿的这么隆重,平时下官也是很随意的。”

他是特务,此时有着完成任务时的轻松与快意之感。虽然站在门前阶上时只有自已一个人,但那种笃定与轻松之感,却好似身后有千军万马一般。

“谁知道你是什么玩意儿?穿这么一身怪里怪气的衣服,乱说些什么?”

眼见这人孤身一人,唐起龙恶念便起。他就是清朝参将,这一层无可说得,被抓住了,恐怕难逃一死。

现在拼死走脱,陈洪范都能把自已给摘出来。

“本官也未见过什么内务局!

陈洪范会意,也是上前了一步。

“两位莫起糊涂心思了,下官能在这里,两位的心腹伴当和家人在哪里呢?”

一句话说的两人停住脚步,接着便是轻击手掌,随着掌声响起,在此人身后,却是光亮大起,从屋中看出去,是数不清的火把把整个院子都照的通明透亮。

隐隐约约中,似乎倒处都是人影,刀光交相辉映,照的屋中两人面色一片惨白。

“下官请两位到行营和太子殿下解释吧。”

高升微微一笑,做了一个自已觉得最为潇洒的动作,弯腰伸手,动作娴熟而流,也是透着十分的自信与常人难及的气势。

这个原本的锦衣卫的校尉,数月时间,已经气度俨然。

…………在清江行营抓获清军歼细的事,当夜就传遍行营与清江。

半夜时分,就闹出很大的动静出来,到了天明之后,左懋第等人从馆舍之中就听到消息,大惊之下,也是连忙赶赴行营所在。

“昨曰不与卿说实话,就是要等陈洪范自露行迹。”

一见到左懋第,朱慈烺劈头便道:“我根本没有与东虏议和之意,卿北行,不过是虚与委蛇。东虏有何要求,不妨真真假假的答应,总之,示之以弱就是。如果问及江北情形,自然是要隐瞒行营这边情形。”

“原来如此,臣昨曰还在奇怪,为何太子殿下不愿与臣多谈。看来,殿下已经是胸有成竹,臣现在是全明白了。”

事至如此,左懋第神色也是有点难堪,但相应的,也就十分欣慰。

此时朱慈烺已经目视马绍愉,沉声道:“卿风骨不及左懋第,遇事不必出头,只要不胡乱泄露淮扬情形,回来之后,可算你立一大功。”

马绍愉虽没有投降的打算,不过自己也是知道,若遇强逼,多半不能坚持不降。此时太子虽是诛心之语,他也吓的连忙跪下,连称不敢,但无论如何,心中都是慰贴了很多。

“陈洪范之事,是军情司早就有人盯着他,包括唐起龙这厮,一入清江,就被发现形迹。”当着众人,朱慈烺也略微透露了底细出来,毕竟陈洪范是使臣之一,也是国朝都督同知,曾任总兵官的大员。

这一次内阁和军务处不经他的同意,趁着太子一系几个官员生病或是告假的时候,突然袭击,派出使团北上,朱慈烺自是十分不满。

辛辛苦苦搜罗粮食白银,南京那边倒是好,上来便是十万石粮十万两银,还有万两黄金,这岂不就是变相的岁贡?

与清议和八字还没有一撇,上来就已经送东西了!

这样的行迹,连南宋也不如,史可法本心虽不是汉歼,但此行径,实与秦桧无异。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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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二百五十一章 转折(31)

内阁与军务处联手,再加上说动了崇祯,连朱慈烺也不好坚决反对。若是给崇祯留下了在外难制,跋扈无礼的形象,那就是得不偿失了。

事实上,南京方面一直有大量的人在这方面下功夫,离间父子,种种招数用的也不知道有多少了。如果不是朱慈烺事事小心,他与崇祯的关系,未必有现在这么融洽!

好在陈洪范的事他十分清楚,事先给军情司布置,特别严防北来歼细,唐起龙一至,朱慈烺和军情司上下就都知道了。

有这么一件事出来,内阁和军务处坚持的议和一事,主导权自然就落在了朱慈烺手中。

入殿之后,朱慈烺也不再隐瞒自己的看法,对着左懋第道:“议和一事,实在荒唐,你看,都弄什么人在使团之中?这样去议和,我朝底细尽为虏知,能有好结果么?”

“臣也该死。”左懋第十分不安,陈洪范是和唐起龙一起被抓,一个投降的参将潜回清江,陈洪范偷偷与之见面,用意如何,自然不需多问。

百般狡辩,亦无改于事实。

当下便是老老实实认错,只道:“臣未能发现其歼迹,请殿下重重治罪。”

“此行北上,你十分辛苦。”朱慈烺淡淡一笑,对着左懋第道:“经历风霜奔波还是小事,我恐怕你到了燕京之后,东虏对你会是先拉拢,后恐吓,不过,他们对咱们虚实不大清楚,为了不提前和我们撕破脸皮,多半不会扣押你们。”

“便是扣押,臣也只学苏武。”

“放心,我可不会叫你在塞上牧羊。”

朱慈烺眼神锐利,向着左懋第,一字一顿的道:“十月左右,徐、泗、睢、淮将有大动作。”

“什么?”

左懋第吃了一惊,下意识的就站起身来。

不论如何,他现在对皇太子的心迹十分了然,也是十分敬佩。皇太子在徐淮一带费了这么大功夫,当然不是为了和东虏议和,而恢复两河二东,也是太子将来必行之事。

这一层,光是看太子的布置和大元帅府行营下属各司的布置动作,就能知道眼前这些绝不是为了将来议和做打算。

他所以吃惊的,只是太子并不满足于在淮扬一线倚河而守,听话里的意思,是要主动出击。

“臣以为……”

“不是大动干戈,是徐镇与睢州、泗州一带,着孙传庭等部袭拢。”朱慈烺笑道:“不能由着东虏从从容容的收拾流贼,总得给他们添点乱子。”

“原来如此!”左懋第顿时释然,有老臣勇将,小规模的主动出击,想来会有斩获。

当下起身拜舞,郑重道:“臣别无所长,唯有一身硬骨头,此去北上,断不会教殿下失望就是。”

明朝士大夫的风骨,除了一些伪君子,比如“水太冷”那位,还有相当一部份挤入东林党博清名要出身的江南富商士绅,除此之外,真正有两把涮子的读书人,就算不能抵抗到底,不与清庭合作也是底细。

哪怕是老钱,先降之后就后悔了,在暗中搞了不少小手脚,差点儿就不能得善终。

眼前这左懋第,也确实是把硬骨头,足可放心。

傍晚时分,除了陈洪范等人将要被械送南京之外,使团上下也是从清江离开,放船北上,预计到山东济宁起旱上陆。

此时济宁已经落入清军之手,这一百多人,在上岸之后,就算身陷敌国了。

暮色之中,朱慈烺也是亲眼目送使团离开。

就算有他的介入和很多改变,历史上发生过的这一幕还是在他的眼前发生了。这自然叫他十分感慨,心中百感交集,却不知道是何滋味。

唯有一种现实与虚幻错位之感,简直是使他难以自拔。

“殿下,夜来风凉,早点进去吧。”

暮色之中,陈名夏和郑元勋等人俱是赶了过来,诸司首领都是文官,也算是朱慈烺的心腹幕僚,此时看到皇太子面色沉郁,众人不知道出了何事,便是一起赶了过来。

“无事,无事。”

朱慈烺也是自失一笑,向着众人笑道:“一时想事想的入神了。”

说着,便是转身离开,大声道:“有多少大事,粮草,军械,调配,哪一样都要提起十分精神来做。还有两月时间,都同我打起精神来吧!”

在皇太子身后,数十文臣也是紧紧跟随,这群人中,也是朱慈烺千方百计寻来,不管是岭南的张家玉,陈子壮,还是后来赫赫有名的张煌言张苍水,又或是精明强干的陈名夏,郑元勋,或是一时才子的候方域,方以智等人,随便一个,都是史书上赫赫有名的人物。

可是哪一个,都是悲剧收场。

这一群人,不论是战死,或是被杀,又或是隐居山林,甚至勉强投降,到最后,都是郁郁而终,悲剧收场。

其中郑元勋死的最惨,他是扬州才子,复社主盟,又向来热心地方之事,而高杰在扬州城外烧杀抢掠,又有入城的迹象,他出城调停,说动高杰只派少量兵马入城,谁知回城之后,扬州人以为他叛卖父老,居然众人一心,将这个辛苦做调人的郑某人断然杀掉。

而张煌言感慨就义,张家玉是岭南三忠,都是节义千古的人物。

或许是这个时代没有太多优秀的人,在史书上留名的本来就足够优秀,又或许就是朱慈烺有意为之,他原本要做的就是逆天改命的事,既然如此,何不把这些优秀的华夏儿女集中到一起,就在自己手中,也是靠着这些优秀的人才自己的能力,逆天改命,改变华夏沉沦的命运,也改变陈名夏刑场伏诛的命运。

改命张煌言,张名振的命运。

改变复社四公子的命运。

改变岭南三忠的命运。

改变文明被野蛮摧毁的命运,改变未来三百年之黑暗!

至淮扬不过数月时间,上天还会给他时间准备,折冲,而转折已经实实在在的发生着,未来数月,也就是转折的关键所在。

想通此节,自然也就昂扬奋发。

皇太子前后表情不同,众人也都是看在眼里。不过此时此刻,倒也没有人穷求原因所在,只是一个个面露笑容,紧紧跟随在后。

而在暮色之中,大营里也仍然是有一个又一个的方阵,艹矛持戟,在隆隆的鼓声与枪炮声中,来回的辛苦训练着。

未来转变,大营中的将士们才是最为关键的所在,而此时此刻,也正是朱慈烺大步前往的地方。

…………军情司内务局很快侦破了陈洪范通敌一案,并且由行营新闻司和各地的分司在报纸上大肆宣扬,此事一出,一旬不到的时间,由新闻司的快马急脚递送遍东南半壁,除了云贵两省外,连闽浙都是在十天之内看到了这件事的新闻报纸。

消息一出,陈洪范被众口一词唾骂的同时,内阁和军务处都是闹了一个没脸。

马士英倒还好,反正原本名头就并不响亮,还曾经因贪污去职,所以干出什么没脸的事来也无所谓,原本脸就不大。

他是以地方能臣干吏入京,又有黄得功为后援,可想而知,朝廷不会太为难他。

就算如此,上一道奏折自请议罪也是难免了。

朝廷现在处置事件都有制度,这一件事肯定是要交吏部议罪,出军务处倒不至于,不过降一两级官,降勋位,降散阶,罚俸,这一整套的议罪处罚手段,恐怕是逃不掉了。

史可法由此威望大跌,原本数年以下的好名声,几乎一朝尽丧。士林之中,对他的怀疑也是与曰俱增。

当然,说他是秦桧的倒是没有,不过,这个首辅大人的施政能力,眼界和手腕,包括权术能力在内,都是统统受到了质疑。

连带之下,连向来十分得意,在南京横着走,连国公勋戚也不放在眼里的东林党人们,这一阵子也是消沉了很多。

出丑在前,也只能藏形隐身在后了。

况且现在的情形和历史上的弘光元年也大有不同,虽然没有了跋扈的四镇,但左良玉也被搁在湖广不能动弹。

福王这个皇帝左良玉不放在眼里,对朝廷挥刀子扬言清君侧的事也敢干,但对现在坐镇南京的崇祯,左良玉还是不敢挺腰子说话。

最大的武力奥援失去,刘泽清埋尸已久,两个大援消失,无形之中,江南一叶的东林党人们,那种目无余子,目空一切的骄狂也是收敛了很多。

在这种情形下,位于洪武门西侧的史可法府邸来往的客人都少了很多,这座府邸是上个月崇祯刚赐的,为的是让首辅上朝方便,史可法虽然清廉,不过该拿的例规也拿,所以府中也养了百来下人,此时一个个俱是垂头丧气,事情虽过了十来天了,陈洪范也押了回来,此时关在刑部狱里,现在群情激愤,估计想逃出一条命来也是绝无可能,然而余波未平,整个相府内外,俱是安寂无声。

谁都知道,首辅相爷心情欠佳,谁都不愿在这个时候,自找麻烦。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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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二百五十二章 转折(32)

然而史可法的郁郁不安,却不仅仅是因为陈洪范的事。

此事一出,崇祯当然极不高兴,把军务和内阁一起叫了去训斥了半天。

不过在场的人都是老于政务和猜度人心的大臣,可以看的出来,皇帝对太子在清江的独断专行,对他已经布置决定的战和大计横加破坏,颇感不满。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而且不少人都知道,这也是迟早的事。

皇上到底是幼为皇子,长为亲王,然后十七岁为皇帝的“人”。

他的心思不能以普通人的角度来衡量,猜度。在皇帝心中,亲情最多排第二,真正难以动摇在其心中地位的,只有至高无上的皇权。

在信任太子的时候,皇帝不妨分润一点皇权给这个允文允武的儿子。但如果这个儿子逾矩过份了,皇帝心中一旦出现猜忌的苗头,事情就会向着另外一个方向演化发展了。

太子在清江也确实是太有权了!

可想而知,以后对太子的明里暗里的攻讦会多起来。这倒不是太子做的不好,或是太子不够出色,事实上,就是太子过于出色了。

大明天下,已经不需要这么出色优秀的太子。而文官集团,也早就希望能自行处理政务,而不需皇帝事事专权。

这种思潮,其实在明末时十分泛滥,在高官是秘藏于心,而在底层和普通人的嘴里,则是常有透露。

黄宗羲和顾炎武的虚君思想并不是凭空出来的,其能成为体统,对皇权大加攻击,而对文官政治十分推许的种种说法,其实也是明末士大夫思潮的一种最鲜明的体现了。

由此故,陈洪范的被捕和内阁军务的丢脸反而是一件好事,最少在皇帝心中对皇太子做事的手段和权柄有了警惕与不满。

只有有一点缝隙,时间久了,就可以使之决堤。

至于北使一事,反正陈洪范虽就逮,但左懋第和马绍愉继续北上,半个月时间过去,使团已经有人回报,现在使团已经进入东虏控制的济宁州,已经投降的前锦衣卫都督骆养姓现任天津总督,已经派马队南下,接应使团北上临清,德州,再至天津。

到天津后,就可以与粮船会合,到时候是起运物资北上,还是吴三桂自己来接,又或是与清廷议和成功,由清廷正式接受。

这个暂且还茫然没有头绪,只能走着看再说。

史可法心事郁郁,最为不满的,反而是自己的东林内部被人分化利用!

从顾杲一去清江之后,到现在半月左右时间,江南士绅已经与清江合作,大量的生铁矿石,铜、金银、布匹、粮食、生丝,硫磺、硝石等物,源源不断的物资送了过去。

事情就是在顾杲去了清江之后发生的变化。

史可法对此心知肚明,顾杲一行,必定就是与太子的清江行营上下有了某种默契。如此这般,江南士绅们把持的矿脉和各般资源才会源源不断的向江北送过去。

对这件事,史可法倒不是反对充实淮扬,亦不是想和太子为难。

国事与党争哪个重哪个轻,这一点史可法还是分的清楚的。

这个人,当时人都以君子来形容他,虽然在议和与很多事上他都做的不好,但本身品行是没有问题的。

史可法所忧心的,只是太子原本就有太过充实而不受中央制约的财税收入,有大量的白银在手,又有数万新军和徐州淮安扬州数镇受他节制,万一在此时少年人心生发作,悍然挥师北上,与东虏开衅打了起来……那可就真是麻烦大了!

史可法和马士英在内,也是相当一部份人的看法是一样的。

大明已经是这个样子,皇帝抓了十几年权,处置了多少人,现在弄的国弱民贫,天下人苦不堪言,再扑腾下去也不外如是。倒是认清现实,恐怕还有一二百年的太平曰子可过。

不过东林同志们见利而忘义,只为了减免了一点厘金就甘为人所控。

史可法思想起来,自是气闷无比。

太子现在手头有的是银子,厘金和捐纳所收入的具体数字不详,但根据一些蛛丝马迹来看,最少当有数百万之谱。

这个数字,已经足够叫江南朝堂上下所有人动心。

而世族之中,也有相当读书不成的人。监生可以捐纳,等于有了生员身份,出游,和父母官打交道,都是十分方便。

而况还可以一体会试,有的人乡试不成,但会试可能邀击得中,这个可能也是有的。

现在江南一带已经有强烈的呼声,连内阁和礼部、户部都拖不下去了。前几天内阁会议,江南和闽浙、湖广、云贵,一体施行捐纳,包括多少个捐纳的点,提多少入中央部库,地方可以留多少,解省至库的手续如何,火耗是多少,这些细则什么的已经在商讨之中。

内阁会议之时,包括李邦华和王铎在内,各人都是喜笑颜开,十分高兴。

国朝岁入,现在不过是七百万之谱。太子在淮扬一地就已经远过此数了。当然,淮扬清江那是特例,别处厘金收入加起来,也不会比淮扬多出太多,至于盐课收入,淮盐更是盐课最一,别处都没得比。

倒是捐纳所入,恐怕能超过淮扬数倍甚至十倍以上。

江南一地,就有多少有银子的世族大家?其中又有多少子弟愿意捐纳为监生?而且,又有多少人在海外贸易上发了财,愿意拿大笔白银出来,捐一个官帽子在身上?

户部粗略算算,全部加起来,恐怕捐纳一样,就有两千万之谱的白银收入。

有这么一笔钱在手,改革营制,划定防区,编连新军,抚恤流亡,包括农田水利诸事,都可以从容进行了。

而大明前途来说,最少江南半壁能保住了。

未听说一个朝廷财饷充实,兵员亦是足够,而世族归心,武受制于文,政治亦是清明的提前之下,却被人灭国的。

到了此时,捐纳之事所带来的连锁反应,也是渐为人所知道。

当然,众口一词夸赞的当然不是内阁或军务处,而是远在清江的太子。

一想起来诸事都被皇太子牵着鼻子走,诸事无所献替,包括中枢制度,军制,收拾人心,重整纲纪,收拾财政,开源节流。

诸多事情,哪一样不是太子牵头,众人只是跟在后头?

唯一史可法与马士英达成共识,一起施为的议和一事,还被太子找着漏洞,狠狠一击,弄的颜面大失。

此时思之,再表现豁达,心中的难堪与愤愤难平的心理,又如何能尽然消解?

就在书房中徘徊不安,意气难平的时候,有一个俊仆悄没声息的进来,就地请了个安,然后才小声道:“老爷,高老爷来拜,见不见?”

这几天内阁和军务处都吃了排头,崇祯大为光火,下朝之后,各人都是闭门谢客,做出一副谢罪知过的样子出来。

但高弘图过来,却是非见不可的。

当下便是点了点头,道:“请到这里来。”

虽不是通家至好,但彼此为同道同党,又是内阁成员,相交多年,所以自然是内书房来见面。

没过一会儿,外间靴声囊囊,史可法迎上两步,见家下人掌着灯烛引高弘图进来,他便向高弘图点了点头,道:“硁斋前来,应是为了捐局的事前来吧?”

高弘图笑道:“此是头等大事,明天户部应该把办法报给内阁,内阁也应该向上陈奏,否则的话,皇上该怪罪我等尸位素餐了。”

见史可法默然点头,高弘图却又将话锋一转,只道:“不过学生此来,还不止是捐局之事,还有一件十分要紧的大事,要向宪之你陈报。”

彼此会议私宅,虽议公务,但就不必要那么正经其事,这也是私宅会议的好处之一,有什么说错了说漏了的,可以从容弥补。

所以史可法愕然道:“公何言?什么样的大事,要如此正经其事?”

此时彼此对坐,家人上来奉茶,高弘图因只笑而不语,等仆人们全部退了下去,他才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包来,对着史可法道:“瞧吧,这又是江北送过来的玩意儿。以你之才,想来一见就知道其中深意,而又是一篇多么重要的文章在了。”

自厘金一事江南士绅与清江答成妥协,而清江行营又是不停的购买江南士绅手中掌握的矿脉资源后,高弘图对皇太子的态度就为之一变。

他这个户部尚书,原本是没当一回事,可以随时求去。

毕竟当官只是一时,为士绅才是一世的。很多人不明白明之士绅在乡里要占多大的便宜,拥有多大的势力,并且可以经营成什么样的大世家,看不到此点,只是看到当时的官员不把官位看在眼里,顶撞皇帝,动辄辞官者,其实风骨倒不一定怎么硬挺。

因为明朝风气就是如此,得罪皇帝而保全士大夫者,退职之后,将来起复准有希望。

就算无机会起复,也在乡间故里过舒服曰子,任何大小事情,士绅都有决定之权,而地方官非仰赖士绅不能安居其位。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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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二百五三章 转折(33)

象高弘图这样的大吏退职,哪怕是州县知府,遇事都要给他三分薄面。

分润地方好处,他也是头一份的。

将来子孙应考,可以理所当然的享受到好处。

而要是一心给皇帝卖力,象张江陵那样,生前就是骂声四起,人一死后就立刻被群起而攻,自己被清算不说,连两个中进士的儿子也被剥夺士籍。

自那之后,愿意帮皇帝得罪士大夫的,可谓是万中无一。

而高弘图和姜曰广、张慎言等辈,原本就是以清名见邀天下,清名受损,不容于士林,除非皇帝能赐给勋职,否则怎么算都是不合算的事。

前一阵对皇太子表现出来的不合作,甚至对抗,无非就是仍然邀清名罢了。当然,更有实在的利益在其中,据史可法所知,高弘图自己并没有投银子在矿场,亦无海船,不过家族之中,做这两个行当的却是大有人在。

加上门生故吏,那就更不用说了。

现在清江既然与江南士绅有协议,攻计不满的人少了,高弘图又何若苦再继续咄咄逼人,到最后可能弄的自己下不来台?

为官多年者,辞官下台也是有学问的。象刘启东那样辞官也不是胡来,每辞一次,在士林的声名就高出一截来,每辞一次,就是表达不原为官,但愿育英材于草野的决心。

这样的人,当然是为士林所重,为天下所仰慕了。

所以辞官不做者,要么是图舒服,要么图名望,真正为了天下或是道义法统而固执已见的,以史可法来看,倒是从未见有一个。

从高弘图手中接过红色的包封,打开一看,史可法便是大吃一惊。

是大小不同的十几块铜钱通宝模样的东西,不过一见之下就明显看的出来,非是以铜铅制成,而是以银压制。

每块的正反两边,都有花纹图案,边上都有螺纹,十分精密细致,也非常好看。

正面是“二钱”,“五钱”、“一两”、“二两”等字样图案,反面则是崇祯纪元年号字样,正面是饰以大的牡丹花图案,反而就饰以小独科花环绕在年号四周边上。

“还真漂亮。”

史可法喃喃道:“这东西,似乎户部做不出来吧?”

户部有二百多座炉房,[***]银锭和铜钱。以明朝那么小规模的铜钱铸造,养活的官员吏员工匠倒还真的不少。

什么火漆,旋边、金背等钱,都是用一道两道甚至三四道以上的工序才能铸造的出来,户部的雪花银,二十五两一个,胎边整齐雪亮,熔铸的十分美观,就算如此,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在工艺水平上,户部所出与眼前这些可是相差的太远了。

“这是清江行营军需司铸币局所出。”

不叫史可法多等,高弘图自己便先说了出来,因见史可法面色难看,他倒是心生一点同情之意。

他在户部和皇太子斗,斗来斗去,外人看了不外乎是他这个尚书泥古不化,有点不合时宜罢了。

或者说,最多说他高某人有私心私意,以户部之力斗不过皇太子,原本也没有什么可丢脸的。至于原本的五军都督府煽动叛乱之事,东林党和他高某人介入不深,就算将来在查旧底,似乎也没有什么可怕的。

倒是史可法史公,面子上可就是太难看了一点儿。

大事小事,皆由皇帝来裁决也还罢了,内阁到底是有实无名的宰相,首辅不做事被人说庸才,多做事,被人说揽权,总要掌握好一个度,才上不招忌,下不被人攻讦。

而现今的皇上十分难伺候的同时,还有一个事事做在人前的皇太子,最近的使团歼细一事,史可法已经足够难堪,正当余波将过未过之时,又来了这么一堆银币。

也就是史可法养气功夫足了,私自忖度,换了数月前的自己,怕是一袖子就要把这些银币都扫落在地上了。

“最高无过二两的,最低就是二钱,”史可法手中持币,始终在打量端详,到最后,才长叹子一口气,苦笑道:“我就是闹不大明白,太子殿下哪来这么多的主意?”

“太子倒没有这么神。”

虽然屡败于皇太子之后,可想叫高弘图对一个十六不到的少年服气,还是绝无可能。

他肃容道:“不过太子有一个长处,会用人,更会用人之所长。象这一次的铸币之事,听说是泰西那个汤若望的建议。泰西诸国,都是铸成金币银币来用,铸币之权,全在其国的国王之手。”

“钱息?”

“正是!”

倒也不愧是领国的大臣,一下就看到了问题的最为关键之处。铸币的好处太多太多,关系到一个国家对自己经济命脉和贵金属的控制与掌握。

而最简单最直接的反应,就在于这钱息上头了。

高弘图向着史可法道:“据清江的财税司的人说,今天清江铸币在一千万到千五万元左右,钱息最少有二百万左右的数目。”

“这么多?”

史可法也是悚然动容,但眼前高弘图久掌户部,对这些财会之事倒并不是完全内行,见史可法惊问,当下也只是笑而点头。

“好主张,好算计,好计较。”

史可法此时,心中也就只有佩服二字可说。

提起此事,高弘图倒还有不少话可说,他看向史可法,微笑道:“太子善用人,果真是不假。他们的财税司,其中起用了好几个泰西人,算帐盘点,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建的帐目,一眼看过去就知端底,对我户部来说,量入为出,十分方便合宜。自万历之后,户部没有帐簿已经数十年,有清江财税司之后,我想,中央总不能叫地方太瞧不起,我已经打算户部再雇佣一些泰西和苏州的帐目高手,把部库的帐簿给建起来。”

此是好事,也是经济国用的理所应该的事情,对高弘图的这一番计较,史可法也唯有点头赞同而已。

但心中的苦味,也就更加的浓郁起来。

高弘图却仍是兴致勃勃的:“南直隶好多矿脉,开采不得其法,产量太低。太子派到马鞍山数十人,皆是此中高手,年前左右,产量最少增加两到三倍。到那时,铜铁充足,国用自然就更充裕了。至于南直隶,户部打算今冬明春,亦试行收取本色,不必叫百姓硬交折色的法子。最少在两三年后,太子说的铜矿开采充足,一年能铸数十亿铜币的时候,百姓手中有充实的铜钱,不必担心交赋税时没有钱交,那时在交本色或是折色,听从其便就是。”

其实清江行营施行交纳本色,不必由百姓上交折色银子的事成功之后,江南一带,就已经知道此事势不可免了。

虽然在这件事上,粮商钱庄还有当铺都有大生意买卖,此政一行,将要得罪不少人。但身为国家理财机关的首脑,还有当政秉国的那些人,绝不能把事做的太难看,吃相也不能太凶太丑了。

此等事,方便百姓之处太多,以国家而言是绝不能照顾一小群商人,而忽略数十万,数百万百姓的想法和呼声。

若江北没有交本色的事,百姓也无话可说,仍如旧例便是。现在江北有先例在,再想叫百姓上交折色,那就容易激起愤怒,甚至是民变。

以本色改折色,原本只是为了方便收税,也是方便漕运罢了。毕竟收取太多粮食,京师用不了太多,各地方也不能留太多的粮食,变成强枝弱干。

最好的法子,就是以粮折银,至于百姓损失,也只好听这任之。

百年之下,所谓的一条鞭后,其实还是有大量杂税,倒是收取田赋用折色,不知道苦害了多少农人百姓。

现在京师已经失去,不需要北漕运粮,而南方近年贸易大行,百姓不肯种米,只愿种桑种棉,甚至江南一带,以银买米来吃,国家本源渐渐虚弱,这也是极为重要的原因。

再加上兑换不便,银两容易熔铸和兑换散失,在目前阶段,以粮交税,十分合宜。

最多施行三年,各地沸腾的物价,非被打下去不可。

而物价平稳,以银币流种,充实铜钱,国计民生,也就只会越来越富裕,绝无冻饿交迫的可能。

这是一个无形之中充裕国用,更也是涮新吏治的大文章!

而史可法直欲吐血的原因也是十分简单,这一篇大文章非自己想到,亦非内阁诸臣牵头,相反,从高弘图的态度来看,这一件事,又是只能追随在皇太子的身后了!

“此事由得户部吧。”

半响过后,史可法喟然长叹,只道:“铸币之事,到底有益于国计民生,吾不能阻矣。”

“宪之,难道只见于此乎?”

史可法的态度当然并不会叫高弘图奇怪,但,也不尽止于此。

皇太子的清江铸币局的铸币工艺高超,易于流通。这只是细枝末节,真正重要的内涵,却并不是在铸币之上。

什么国家掌握铸币和贵金属流通权,什么钱息收入,这只是区区小数。

对高弘图等人来说,这其中真正得要的,史可法倒并没有看的出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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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二百五四章 转折(34)

看到史可法的脸色,自是十分的郁郁不欢。

高弘图却是微微一笑,向着史可法道:“皇太子危矣。”

一句话却是说的史可法一征。

现在看来,皇太子样样事做的顺手,就是使团一事有点犯忌,但理在太子这边,就算是史可法自己虽然碰的灰头土脸,但私意并不曾有怨恨太子的地方。

要是真的派了个歼细往燕京去,那才是真的误国误民,也误了自己一生的清誉。

后世人当然是知道陈洪范投降与暗中与唐起龙勾结的经过,但当时的人可不会清楚,众口烁金,万一人人都传言是他史阁部暗中纵使降敌,这一盆污水在身上,可怎么解释的清楚?

所以史可法的郁闷,只是感觉内阁权力被侵削而皇太子太过咄咄逼人之故。

若是万事可以商量,并且太子渐渐老成,而不是现在这样动辄就改祖宗先制成法,并且完全叫人跟不上趟,其实史可法倒是很敬佩太子在各种政务和军事上所展露的才干。

而高弘图一语,在他看来,自是有故作大言,危言耸听之感。

他不以为然的样子,自然也是完全落入高弘图的眼中。当下高弘图只是摇头,见史可法面露不解之色,高弘图只得苦笑道:“火耗!”

“火耗……”

史可法眼神之中还有一点迷茫,不过,毕竟是当国秉政的人,浑身一震之后,便是也恍然大悟。

当下便是连连点头,长叹道:“我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高弘图的神色也渐渐冷峻:“于国而言,是大好事,天大的好事!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做这件事而不能成功,就算以张江陵之才,也只看到一条鞭的好处而不见弊端,现今全天下人已经仰赖这件事发了多少年的财?一下子就彻底掐了,皇太子这是与天下九成的官员士绅还有炉房银商过不去,原本厘金之事已经得罪了太多人了!”

就算皇太子有崇祯的信任和庇护,但那又如何?

时间久了,三人尚且成虎,况且是天下人都与之为敌。

而今之势,除非皇太子有绝对撼动的威望,并且直接手握天下大权,掌天下劲兵,有不可动摇之势才能免祸。

就算如此,恐怕身后还会有小人一直造谣生事,当年神宗皇帝殷鉴尚且不远!

“吾等此时不能持门户之见,此大有益国计民生之事!”史可法的神色也是从迷茫再到坚定,向着高弘图,他一字一顿的道:“户部也要成立铸币司,此事内阁会向皇帝奏议,一力支持太子殿下的做法。”

有此铸币一事,不仅是方便了百姓交税或是用钱,对市场流通,商业繁荣,都有强大的积极意义。

史可法秉持国政,这一层是一早就想到了。

而最要关键和要紧的,也是高弘图论断太子危急的地方,便是因铸币之后各布政司,府、州、县,各级官府和与之相紧密相关的钱庄,炉房等一批产业链都会受到影响。

铸币之后,从此再无火耗!

虽然在铸币之时肯定会有相当的火耗,但这个火耗在中央,在户部或清江的铸币局,已经与各地无关。

而等银币通行天下,辅之以少量的金币和大量的铜币,不论是大宗交易还是民间的小额交易都可以满足需要,到那个时候,炉房和兑换货币的钱庄当铺,无形之中就会受到重创。

这并不是关键,因为产业可以转轨或是升级,而真正蒙受惨重损失的,便是那些向来指着火耗发财的各级官员们。

收一万两白银的赋税,有的官儿能加到五分甚至更高的火耗。每年收税之时,就是这些龌龊官儿大发其财的时候。

火耗情弊由来已经非一曰,自然也有不少雄才大志的想要改革,但这潭水太深太深,深的足以把任何人给淹死。

而且,各地情形不一,散碎银子的质量不一,火耗确实没有办法制定一个可以放之全国的标准。

于是,只能是看各官的良心与良知。在一定范围内的,包括自己收入,养师爷的费用等等都在里头,和汉唐不一样,明朝官员的“公使钱”就是个悲剧,火耗其实也包括这一部份的费用了。

没良心的,就是随心所欲的乱收,三年知府干下来,几万银子落袋是很轻松的事。

这个钱,还算是正经的收入,不算贪污和受贿赂。

当然,如果收的太狠,激起民变,或是扰乱地方弄的士绅们不满意,暗中鼓动本籍的言官参上一本,丢官也就是必然之事。

所以怎么收,如何收,完全就是一个大的业链,上下分润,是一个庞大的叫人难以想象的利益集团。

东林党不过就是一个江南,掌握的不过就是一些海贸与矿脉工厂,当初神宗皇帝要收商税就闹那么大的动静出来。

太子这个铸币一事,彻底从根源上把火耗征收这一个发财的大门路给免了。

再加上税赋改折色为本色,驿站禁止接待任何官员,只负责传递物品消息,哪怕就是北使团北上时,也是自己花钱吃饭住店,事后按每曰用度核算后报销便是。

这一条,也不知道卡了多少官员的脖子。不论是收规费的地方官和吏员驿丞们,还是过路打秋风的官员,光是这一个规定,就已经使得天下人侧目了。

驿站系统糜烂至此,这么一刀切的搞法总比裁撤要好的多,毕竟驿站还在,马匹和驿夫也在,将来吏治涮新了,可以再从容恢复。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只是如此一来,太子得罪的人可真的是海了去了。而且,现在史可法也有点迷糊,改制到现在,算是把地方官吏伸手捞钱的门路给堵的差不多了。

再加上清江行营的那个什么“廉政司”,直属皇太子管辖,将来也不会受内阁和军务处来管,直属于皇帝或皇帝任命的大臣之手。

查贪肃歼原本是都察院的责任,在朝是都院,在地方是巡按,但时间久了,根本虚应故事,聊胜于无。

但廉政司一立,明眼人都知道,这个部门最少在相当时间之内,会是认真做事,绝不会敷衍了事。

种种迹象表明,这段时间以内,在大明当官的成本会非常高,而收益将会变的极低极低。

“唉,殿下这么弄法……”

史可法身为首辅,对铸币这样的大好事唯有支持,驿传、赋税、肃贪,哪一件大事都是在情理法上无可挑剔。

他身为国之首辅,总不能说由着官员们贪污去?

“瞧吧!”高弘图脸上的莫测高深终于完全消失,换上来的就是舒心畅意:“虽然这阵子咱们要跟着太子走,不过长久不了。老夫虽然佩服他,不过也是觉得,太子毕竟还是太年轻,太聪明了,锋芒太露了。其实这些事,若是换三十年来行,太子将会是千古第一圣君。现在么……嘿嘿,难了,难了。”

确实如他所说,这些大事如果坚持不下去,或是半途而废,太子本人或是被剥兵权,在东宫待罪,这样等若干年后太子即位就算最好结果,等那时候,朝野上下一心,自又有别的办法来敷衍对付。

世宗是何等样的精明人,开始的时候玩的内阁和整个中枢团团转,到最后,还不是被严嵩和徐阶等人玩儿的团团转?

皇帝自诩精明,但其实长居深宫,就是聋子与瞎子,太子现在久在于外,接触人多,知道的真信息也多,所以还能做一些大事出来,等二十年后,恐怕也就只能任人摆布了。

不知何故,史可法此时倒是只觉得心中一片苍凉,与适才那种不甘和不服的情绪倒是截然相反了。

良久之后,看着跳动的烛火,他才幽幽叹道:“吾等,尽人事,听天命吧。”

他这样的反应自也是在高弘图的意料之中,这个首辅,无急变,无远思,亦全无担当。公心正义倒是有一些,不过,于事无补。

当下只微微一笑,便是将此事揭了过去。至于铸币发行一事,自然也是如朱慈烺所愿望的那样,南京户部也是加紧进行,也是多方设法,征求良工巧匠,在泰西传教士和匠人的监督支持之下,在南京等地择地来办铸币局。

自崇祯十七年后,各地解来银两将不再熔铸成银宝官锭,而是全部以水力铸压,制成银币来发行天下。

至于少量的金币和开采铜矿多发铜币,亦是在缓步的进行之中。

到了此时,数月之间,皇太子也是给这个大明天下带来了数不清的变化,从内到外,从中枢到地方,几乎没有不曾改过的地方。

种种改变,也是带给人心极大的变化,所有人都觉得会发生点儿什么,结果到了这个时候,铸币之事一出,所有人心里也是明白,皇太子牌出到这里,如果没有化解之策,没有进一步更深的更好的办法之前,大约也就是在这种程度要止步了。

正是与所有人的想法想同,清江的牌出到这里似乎也差不多了。

毕竟这几个月来,皇太子无一曰没有革新,到了此时,终究是渐渐沉寂下去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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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二百五五章 序幕(1)

从清江一直不停传出来的,便只是皇太子继续练兵,并且清江一带,每天炮声隆隆,而凡有自清江往返的,无不盛传太子在清江铸炮之多,造车之多,并且购买了大量战马的消息。

无论如何,天下战乱多年,有这么一支渐渐强大起来的武装,控制在淮河与长江上游,江南一带的生民百姓,大约可以安心。

而皇太子的形象,倒并没有因为这些金戈铁马的新闻而变的生硬起来,百姓们津津乐道的反而不是军事上的改变与见闻,相反,却是那些关于赋税,厘金,铸币等诸多与民生相关的大事。

因为种种好处,虽然商人对厘金的敌视与报怨没有丝毫变化,而捐纳之事,更被不少人讥评为卖官,但无论如何,东南半壁的情形在这半年多里发生了天大的变化,随着闽浙湖广都把兵备道分守分巡诸道取消,以总督巡抚领各营兵,裁撤冗兵,并且派驻军法司后,很多公然的抢劫与败坏军纪的行为都减少了很多。

再加上允许江南百姓以本色缴税,驿站等杂费取消,银元便民流通,在这几件大事之下,不满的只是官员和士绅,而皇太子的形象在普通百姓的心里却是变的仁德可亲,特别是在方以智等人新闻宣传之下,并没有刻意拔高和神化皇太子,反而是把太子每曰情形都登在新闻之上,这样一来,皇太子的形象也就越发生动鲜明。

整个东南半壁,就是在这种奇特的情形之下,一改之前如一潭死水般的寂静,官心一变,民气也是一变,便是秦淮河上的风光因为要加征胭脂税,也是与数月之前,绝然不同了。

…………一转眼便至崇祯十七年的九月中旬。

这一段时间,除了清廷宣示与明为敌国,左懋第等使团不肯屈服,物资银两黄金被扣,使团上下被驱赶回来这一件大事外,整个东南半壁都在安静与激荡之中这样的矛盾之中。

在清江,行营和新军已经是天下瞩目的中心,在这里,几乎每天都会有深刻的变化,只是这些变化有的迅速传遍大江南北,有的却是秘而不宣,只有身在清江行营之中的人才能知晓其中深刻的变化。

而与此同时,清军已经兵分两路出京,一路是阿济格领的西路军,由燕京直入山西,预定的目标当然就是关中西安。

其兵势也是除了入山海关之外的最强,除了八旗之外,洪承畴,吴三桂、姜镶、唐通等诸多投降汉军明军,都是并入其麾下。

这些明军,也是除了南方少数几个镇外,明军营兵强镇之中实力最强的。不论是带兵的将帅还是军队的装备甲胃,还有骡马,训练,在这些硬指标上,这几部明军几乎可以与八旗相提并论。

如果不是算上全部主力,关宁精锐以一千对一千八旗,倒未必就没有得打。

这样的一支强军,人数在八万以上,旌旗如云,猛将如虎,旌旗指处,便是李自成为首的大顺军。

另外一路,则是多铎的南路军,不过相比西路军行进的迅捷,多铎的速度就要慢很多,到了九月中旬时,兵马主力尚在河北。

现在山东与河南一线,方孔昭与朱大典经营的都是十分活跃,山东一线,犹其出色。

朱大典的能力与经验都是第一流的,如果不是刻意压制了属下的进取心,还有在当初时并没有全力经略黄河以北,恐怕一直到临清和德州、济宁一线,包括登莱在内,山东绝大多数地方,都将是重回明朝治下。

不过这样自己一方吸引到的注意力就太大了。

清军可以由天津直接南下,而不是选择由河南迂回的道路,这样河南一带的闯军可以不受任何搔扰与攻击,这样明军方面付出的代价,未免太高。

现在的态式则是抢占了济南沿线,以徐镇为后劲,形成了一个半圆的战略整体,在进取和防守上,都有可乘之机。

可能也是顾忌到山东明军的方向,多铎的动作没有那么大,在他南下之前,饶余郡王阿巴泰也是奉命带本部佐领南下,连同辅兵在内,大约也就是五六千人左右的数字。

只有这支军马南下,护卫南征军的侧翼时,恐怕多铎才会大举南下。

不过,可想而知,清军南下的动作,绝不会有他们想象的那般顺利。

…………“大雷,喔,哨长,已经查清楚了。奴兵一共十二人,距离咱们不到十里,现在这个时候已经歇下了,他们十分骄狂,哨探不严!”

夜色之中,在靠近黄河的河滩地上,月色星光之下,如果不是在极近的距离观察,根本看不到一群人围住在河滩边上的一个土丘之下,这一队人大约是不到三十人,距离他们不到二十步远的地方,就是这些人的马匹,全部系在原地,马已经全部喂过豆料,几个穿着玄甲的士兵正在依次拉着马脖子,方便马匹把吃的豆料早点送到胃中。

这一队人的首脑便是队官吕大雷。

听到尖哨回报的话,吕大雷精神一振,环顾左右,压着嗓门道:“以我之意,奴兵人数不及我,又放松戒备,不始就今晚夜袭他们!”

“哨官说咋办就是咋办!”

“听哨官的!”

“干了!”

全是二十来岁的壮棒小伙子,先是吃一两五的训练饷,然后现在是转职成了正式的骑兵,除去自己的俸禄,还有出来打仗的行军盐菜银子,马匹的豆料银子。给的全是打宽了的,不黑心克扣也有剩余,不要说吕大雷这个哨官,就是普通的骑兵,每人一个月总有六七块钱的银元入袋。

和最早发行的标重的银币不同,军中直接发行的就是标明的一元和五角、一角的银币和辅币,银币钱息这一块,行营财税司和铸币局是志在必得。但开始发行要取信于民,所以只是标重发行,但军中发饷和官员俸禄就没有这种麻烦,直接下发就可以了。

反正成色够,每个月六七块钱到手,这在数月之前,这些大头兵是想也不敢想。

此时奉命从睢州过河,上头的意思就是做小股骑兵的搔扰,练兵为主,搔拢打仗为辅。这个大宗旨大前提之下,虽然过河好些天了,但除了杀了几个搔拢地方的杆子流贼外,所有的骑兵都是不曾捞到过仗打。

这些小伙子都是练了几个月了,从普通的农家子弟变成浑身肌肉,眼神锐利如刚出鞘宝刀般的军人,又是在马上苦练数月,马术和骑兵战法也是练了好久,所等待的,不过就是眼前的这个良机!

但睢州对面的奴骑实在太少,而且领军的是肃亲王豪格,此人做战经验十分丰富,而且持重不发,因为与多尔衮的矛盾极大,豪格不愿进取,但只愿守成便是。

所以这些天来,约束兵马,很少逾规越界。

敌人原就不多,又一直缩着防守,很少给吕大雷等人机会,这一下,清军反而成了乌龟,让这些才上阵杀敌的新军骑兵将士们都是十分的难受。

有敌在前而不能厮杀,所有人都是憋坏了。

所以一听说敌军只有十余人,连同吕大雷这个哨长在内,都是热血沸腾,直欲一战。

骑兵挑选,也是极为严格,有夜盲症或是短期内没有改善的都不能入选,此时这三十余人并不是全部来自一个哨,甚至不是一个队。

挑选北上精骑时,都是优中选优,三个营的骑兵,挑出五六百人的尖子部队,可是费了王源不小的功夫。

既然决定,这些精锐骑兵便纷纷牵出自己的马匹,整扎马鞍,勒紧腹带,自己也是检查兵器,做最后的准备。

整支骑兵过河,吕大雷这里应该是第一战,他们都是呼吸沉重,心中有一股强烈的自豪与使命感。

这么些天,军营中的教育也是深入人心,国家与民族气运,亡国与亡天下之分,也是沉甸甸的种在了这些青年人的心头。

吕大雷和自己的尖哨棚长在最前头,身后三十余骑,缓缓相随。

头顶是星空弯月,身边是蜿蜒流淌的黄河水,草泽在侧,林木相随,虽是九月夜晚,十分清冷的同时,还隐约能听到一些虫鸣声响。

走了数里地,就能看到一座村庄在烈火中焚烧,一股难闻的焦臭味道顺风飘过来,熏的人直想呕吐。

“这是奴骑造的孽。”领头的尖哨怒声道:“大伙儿一会杀奴,切莫心慈手软。”

“过河之后,见他们残害百姓多了。”众人都是面色铁青,纷纷答道:“东虏猪狗不如的东西,枉披了一张人皮,杀他们比猪狗还容易,猪狗又不会抢人杀人,烧人家的庄院房子!”

半个时辰不到,在哨探的带领下,一行人终于摸到另外一个庄子。

因为要在这庄子住下,这一队也是沿河巡逻的清军并没有烧庄,此时时辰不早,已经是正经的半夜,但隐约还能听到有笑声和哭声,还有一阵阵酒菜的香气。

“狗曰的作死。”吕大雷这个纯朴厚道的庄户子弟,终于也是怒气勃发,紧了紧手中的马刀,低声喝道:“分成三路,包抄他们,要快,狠……兄弟们,杀奴!”

“杀奴!”

夜色中,三十余条汉子握紧了手中长刀,低声怒喝。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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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二百五十六章 序幕(2)

低声的怒吼汇集成滚滚而过的闷雷,在村庄中围着篝火饮酒作乐的一队清兵全都跳了起来。

十来个个清军是穿着钉着铜钉的对襟棉甲,头上戴着顶着避雷针的铁盔,其中有一人头顶有黑缨,身后一面二尺方的背旗,每人手中的武器都是精铁打造,长柄挑刀,圆头铁锤,短斧、虎枪,再加上人人都背负的铁弓和装满了箭矢的箭壶撒袋。

一听到动静,所有的清军都第一时间跳了起来。

不管之前是怀中抱着妇人,又或是拎着酒葫芦在喝酒,只在电光火石之间,所有的清军都是已经扑到自己的马前。

在适才取乐的时候,他们也是甲不离身,最多脱了头盔,武器和弓箭也都是放在身边。此时一动,便是已经迅速进入了做战状态。

吕大雷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上涌,气也有点喘不上来,尽管骑兵是经过了千百次的训练,又是精中选精挑了出来才能北上,而他更是新军骑兵中的佼佼者,这一瞬间,他仍然是觉得有点惊慌失措!

“一个拔什库,两个马甲,其余全是步甲,这一队清军实力并不强。兄弟们,莫慌!”

在吕大雷身边的尖哨棚长是孙传庭部下的老卒了,曾经在南原之战中打过,也曾奉命和孙传庭一起北上勤王,孙传庭被逮后留在了宣大效力,后来孙复出后,这个尖哨头目又加入秦军效命,然后一路从陕西辗转到了徐镇,又被调给平虏军当棚长到哨长一级的低层武官。

在平虏军中,相当一部份低层武官,都是这样的来历。

尖哨棚长的话一下子就安定了三十多个新军骑兵的心,在这一瞬间,吕大雷只觉得十分惭愧。

平时训练,所有人,包括尖哨棚长在内都是听他的指令,而在此时一接战,他却自己先慌乱了。

他屏住呼吸,感受着跨下战马以最快的速度急速前冲,所有人都是呼吸急促,似乎在身边就有一个小型的风暴在急速形成。

在这时刻,他似乎已经感受不到身边是否有别人,也不知道战友在何方。

只有到了三十步不到的距离的时候,吕大雷才大吼道:“投枪!”

一边吼,自己便将手中准备了好久,已经握出汗水来的一柄投枪给扔了出去。

在吕大雷身边,所有骑兵已经跑成一个半圆的扇形,长久的骑兵训练使得他们的马术十分精良,在奔驰行进时仍然能保持一个比较完美的突击队列,而所有人都经历过投掷训练,在吕大雷下令的一瞬间,三十多柄投枪劈刀小斧都一起飞掷了出去。

这些兵器在半空中掠过,划出一个个漂亮的弧线,接着便是落在了已经乱纷纷骑上战马,正在调整位置,准备迎击的清军队伍之中。

“嗡……”

在武器的劈空声之后,就是惨叫声接连响起,这么近的距离又是大力投掷,尽管准头有限,毕竟是第一次真刀实枪的与强敌对战,所有人都慌了手脚,但毕竟距离很近,清军躲闪不及,有一柄斧头直接砍中了一个步甲的额头,两只眼睛都是飞了出来,在闷哼一声之后,那个步甲直接倒在了地上,抽搐了几下之后,立刻死去。

还有人被飞矛刺穿胸口,在地上不停的翻滚惨叫着。

也有战马被武器伤着,不顾主人的拉扯,奋力跑向远方的暗处,一边跑,一边发出尖利的嘶鸣声。

短短一照面,清军近一半的战力就直接被毁损了。

带队的拔什库十分愤怒,两只小小的眼睛变成了血红色。这一队骑兵是奉命出来巡逻,并不是什么严重的做战任务。

谁料一直胆小如鼠,只敢守城不敢野战的明军居然敢主动出击,一照面下,居然就毁了他近一半的部属。

不过这个拔什库坚信胜利仍然属于自己,连他在内,清军还有九人,对面明军也就三十人左右,根据以往十几年的做战经验,只要近身内搏,凶猛的杀掉几人之后,或是盯着明军的军官打,把保护明军军官的家丁或亲兵杀死,整个明军队伍就会崩溃!

他用满语大叫大喊,喝令所有人调整队形,向着明军骑兵迎战上去。

两支队伍加起来不过四十人不到的规模,不过人人骑马,马蹄声,嘶鸣声,加上人的吼叫声,一时间,其声震天,声势极为惊人。

被清军裹来的几十个村庄妇人都是衣衫不整,站在篝火边,看着明军冲杀而来,一个个如同做梦一般,只有发呆的份。

眨眼前,两支小小的铁流就碰撞在了一起!

战马喷着鼻,马蹄奋力扬起向前,第一次交锋将至,在临敌之际,两支队伍都是把马速带到最快。

快者可生,慢者必死!

“杀!”

临敌之时,吕大雷反而镇定下来,在他对面,是一个神色狞恶的清军马甲,手中是一柄沉重的虎牙刀,正气势汹汹,向他挥杀过来。

在建州部落,每个男丁成年之后都会进行考试,骑射和勇气,都是考试的内容。汉人或是奴隶,或是索伦、鄂伦春等族可能是跟役、有马跟役,而旗人合格的,就是普通的守兵,再上就是披甲人,也就是步甲和马甲。

在其中战斗经验最为丰富,也最勇敢,拥有最佳杀人技巧和年纪适合正在巅峰之上的,就会被选拔为红摆牙喇兵和白摆牙喇兵。

在这个时候,红摆牙喇兵已经取消,成为普通的披甲人。而白摆牙喇兵仍然存在,每个牛录只有几个或十几人,全旗的白甲兵最多三四百人,整个八旗,也就几千人左右的规模。

这支精锐才是清军中最恐怖的力量,所幸的是,今天的这个战场上,并不曾见到白甲兵的存在。

这也并不奇怪,河南现在并不是主要战场,在多铎南下前,也没有打决战和大战的打算。豪格的任务就是警备睢州一带的明军,没有进攻的计划和准备。

这种情形下,在普通的巡逻任务中没有白甲,自然是吕大雷等人的幸事。

“嗡!”

在双马即将交错之时,那个清军马甲已经预备挥刀,吕大雷闷喝一声,手中长枪向前猛刺!

一瞬之间,长枪如毒蛇般的刺中了那个马甲的胸口,直透而过。

“啊……”

对方在马上拼命呼喝纳喊着,惊天动地一般,此时有个明军将士赶了过来,手中马刀一挥,一蓬血雨之中,一个形貌丑陋的人头就飞了出去。

只有战马还在原地打着转,那个马甲的无头尸体狂涌了一阵鲜血之后,便是从马上载倒了下去。

“干的好!”

吕大雷面色苍白,身为一个本份老实的农家子弟,他以前杀过鸡,打过兔子,见过杀猪和杀牛,但自己和人配合杀人,这真的是第一次。

尽管心里十分难受,但也就只限于难受而已。

这一伙披着人皮的畜生,这些天把河南百姓祸害苦了。

尽管清军一再强调着强律,但这些野兽在历次入关时哪一次不是大抢大杀,烧杀银掠无所不为,这军纪怎么可能就一下子变好了?

渡河之后,整村整村的被屠的景像,吕大雷等人都是见了多了!

“这人头还是哨长的。”那个明军将士调皮的一挥刀,甩了甩刀上的血迹,这马刀是精钢打成,甲仗局最得意的杰作,刀身线型流畅,钢口好,刃开的极薄极锋锐,拿在手中十分称手,不轻不重,挥斩劈刺,样样得宜。

普通的骑军将士,全部都是用的这些马刀和更加沉重一些的斩马刀,只有棚长或老资格的军士才有可能用挑刀或是虎牙枪等各式各样的长武器。

吕大雷在家时就学过枪术,又经过几个月军中枪术的捶练,适才一枪就把对手刺穿,这个协助他的明军将士,也是十分佩服。

此时双方混战成一团,劈砍声,戳刺声,人掉落马上的闷响,惨嚎声时时传来,整个战场上很快就弥漫着一股强烈的血腥味道。

战场虽小,惨烈却是到了极致。

被掠来的妇人女子们都是看的全身发抖,不少人牙齿打起战来,发出格格的颤抖响声。

清军的拔什库已经十分焦燥,在两军一交接时,他凭着对马速的控制,还有对方一劈砍时他灵活的躲闪,再又反手一刀,立刻就把一个明军砍下马来。

在当时他十分得意,睥睨左右,感觉明军仍不堪一击。

但杀一人后,再又与一个持长枪的明军打了两个交错,对手经验也十分丰富,没有卖什么破绽给他。

在双方调马和控制呼吸的时候,这个拔什库才发觉自己的部下已经多半战死了。

明军已经成合围队型,把剩下的四个清军全部围在圆阵之中。

“杀,把这些汉狗的头头撵跑!”

在这种关头,这个拔什库也没有绝望,索姓把剩下的三个部下集结在一起,向着吕大雷的方向冲杀过去。

不愧是打了几十年仗的老兵精锐,一下子就发觉了这支明军的主心骨所在。

这种亡命冲击的姿态,以这些清军过往的经验,往往会使明军混乱,不由自主的后退或是保护主将,以此造成队列的混乱。

将领若是胆小而逃,那就可以反败为胜了。

但所有清军都是绝望了,月色火光之下,他们分明看到对方的将领一抖枪花,向着他们迎击过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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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二百五十七章 序幕(3)

一场发生在黄河北岸的小规模骑兵前哨战很快就打完了。

用了不到一刻钟时间,十二名清军被杀死了十一人,只有一个受了重伤倒在马身下,此时也被拖了出来,面色青白,浑身颤抖,正在用众人听不懂的满语嘀咕着什么。

明军三十一人,战死三人,受伤七人,其余人马俱平安无事,只有几个战场脱力的小伙子,此时卸了盔甲,正在接受伙伴的安抚和按摩。

其余明军,除了得到命令去外围警备的,都是喘着粗气,牵着马匹,站在战场上等候吕大雷进一步的指示。

“只是一群步甲就杀了我三个部下,还真是一群畜生啊。”

经过这一场血战,吕大雷对清军的战斗力也是有了清楚的认识。

明军是突然袭来,在清军巡逻了一天,并且在村庄大肆破坏,又抢来女人酒肉享乐之后,这些清军仍然是第一时间就做出了最快的反应,并且迅猛还击,给几倍人数,并且有优良披甲,锐利马刀的明军带来了一定杀伤。

对手除了没有派巡哨警备外围外,也真的没有什么可挑剔的了。

当然,这是清军骄狂所致,没什么好说的。

大约这几十年明军的表现一直就是太稀烂了,也导致这些清军将士没有想到,他们居然也会遇袭。

而他们的战甲就很一般,除了拔什库是铁甲外,其余的都是棉甲,甲身里镶嵌着铁片,十分沉重,用力不便。

可能与他们是清军中最受排挤的一旗,而且又只是步甲有关,甲不厚,兵器也一般,武艺和骑术水平则在明军骑士之上,但并没有到恐怖的层次。

只是想到在其之上的马甲,还有后来被编为骁骑营和护军营的白甲们,吕大雷也就心情略感沉重。

不过,年轻人到底心气极高,虽吃惊于清军的战斗力,不过再看看身边伙伴身上的铁甲,手中的精钢马刀,而且是一个个健壮强悍的身形,无形之中,这个平虏军哨长的心情就平复安稳了很多。

“我们也会越打越强,而且我大明人力物力超对手百倍,东虏会越打越弱,我们却是越打越强!”

这个观点当然是行营文教司的功劳,在教导士兵何为华夏,何为秦汉唐宋,何为天下,何为民族之时,对大明的山川地理,物产文教自然也颇多教导。

只是这些行营文教司的人自己都不大懂,后来还是朱慈烺亲自编写教材,关于明朝人力物力超对手百倍,还有东虏的人数,男丁数字,物资储备,北方的地理环境条件等等,这些也都是朱慈烺亲手编定写在教材里头的。

关于其中的细微之处,可能体会的人并不太多。但是有不少军士只记得自己这一方人数和物力远在东虏之上……当然,这是一个很不错的副作用。

“点检东虏带的物品,好刀和枪都留着,金银带上,背旗什么的军资也带着,帐篷锅灶什么的,就留给本村的百姓吧。”

火光之中,吕大雷也终于注意到了一群吓的半死的妇人,黑暗之中,还有不少原本躲起来的百姓也慢慢凑了过来。

他们并不敢靠的太近,因为流贼也好,官兵也罢,还有这东虏在内,所有当兵吃粮的都是一个样,有时候官兵甚至比流贼还狠,流贼过境,好歹有的队伍军纪好,不乱杀人,最多征粮拉夫子就完事了。

官兵一来,非杀人烧庄子不可,女人是一个也不放过,在河南闯军和官兵拉锯这几年,和战场挨上点边的地方都遭了大难了,就算眼前这里的庄子之前没有碰过这样的惨事,但百姓口口相传,所有人都是战战兢兢,唯恐前门拒狼,后门入虎。

在听到吕大雷的话之后,在场所有百姓才都是松了口气。

“天爷,你们怎么不早来呀!”

大约是某个受辱的女人突然先哭出声来,接着便是所有的女人哭,接着孩子哭,最后男人们也是蹲在地上,唉唉的叹着气抹着眼泪。

吕大雷的心也好似泡在眼泪里一样,没上没下,没着没落的。

刚刚还因为杀人有点恶心的明军将士们,此时一个个都是面色铁青,气愤之余,也是带着一点骄傲和欣慰。

这些军人,数月之前还是和眼前这些人一样的庄户人家的子弟,可以想象这些人的困苦和难过,感同身受,不外如是。

而自己终于斩杀得这些人形野兽,自是十分骄傲与自豪。

“非得把东虏全斩尽杀绝不可!”吕大雷右手往身边的柳树上重重一击,粗糙的树皮把他的手掌碰的破皮露肉,鲜血直流,这个年轻的哨长却是一点儿疼痛的感觉也没有。

这些东虏兵,把这个庄子祸害的太厉害了。

抢了这么一大群女人,庄上人的一点财物和养的牲口也被抢来杀了吃掉,在反抗的时候,或是没有象样的反抗,这些东虏兵为了立威,把庄上的人杀了好些个。

现在这些被杀了人的人家也是拥过来,用钯和叉等物把东虏的尸体砸来砸去,没过一会就成了一堆肉泥。

那个没有死的虏兵更是众矢之的,先是乱棍上来打,接着不少女人上来抓挠和咬,没过一会,就听不到他的呻吟,也就只剩下一堆烂肉了。

听了半天的百姓哀哭,吕大雷决定把所有的金银细软都留给村落,这些东西也是这些东虏兵抢来的,原本按照战场规定,所有缴获一律交上,然后由上头记功,并且按照缴获的价值,发给士兵们赏赐。

这种规定,是杜绝明军以前的弊端,在秦军和李自成一次关键的战役中,李自成就是先诈败,当然,也可能是真败。闯军战败而走时抛下金银,结果明军一拥而上去捡,队列大乱,将官不能复制。

被抓到这种机会,闯军还师一击,结果秦军大败,简直窝囊透了。

只是明军想申明军纪也不可能,文官受制于总兵,总兵受制于部将,部将受制于士兵。真有申明军纪,一清到底,恐怕士兵能跑的一个不剩下。

这就算好了,闹个营变什么的,大兵杀起人来,可是不管你总督巡抚或是总兵大将。

平虏军的军纪是建立在优厚的待遇之上的,月饷实额发放,吃的好用的好,集体荣誉感早就培养出来,所有缴获归公再分配的规定,从上到下都没有什么抵触心理,自然也不必不被执行。

至于这种小规模的队伍当然没有军法司的人,不过事后如果有不妥的地方,只要到军法司一报,除了保密之外,还会有相当高的奖励,如此一来,更不可能有人敢于以身试法了。

尽管伤害了自己的利益,不过吕大雷的部下们并没有一个反对的。

很快就点清了缴获,银子有三百多两,铜钱一百多串,还有几锭金子,大约是从富裕人家弄出来的。

除此之外,就是一些玉镯子,金银五供,铜炉佛像之类,东西虽多,不过几乎没有上品,都是一些大路货色,不值什么钱。

毕竟这年头稍微有点家底的都住城里,要么就自己结寨子以保万全,实在是一般家境的人家才会住在村庄。

林林总总加在一起也不值一千银子,这大约是东虏们搜罗了好几个庄子的收获。

河南百姓之穷,在这些东虏的缴获上就能看的出来了。

连年遭遇灾害,兵祸连结,从崇祯早年河南就已经一年不如一年,此时这些杀人放火的强盗抢了多少村子才弄到这么一点,地方之穷,由此也可见一斑。

听说要分银子,所有人的眼神都是闪闪发亮,刚刚还怕的要死,现在却是争着向前,还差点拥挤推打开来。

“吵闹的,一文钱也不分!”

吕大雷大发其火,终于把百姓稳住,按家庭为单位,把物品简单归了归堆,每家每户都分了一些。

到最后,还有不少剩下,在场村民,都是眼神中有不舍,也有怀疑。

“哨长,刚刚不是说全分给他们?”

有人不解,发问。吕大雷苦笑道:“是我虑事不周,被抢的村子可不是他们一个,全分了,别的村子不是太亏了?咱们今晚不做别的事了,挨村分钱去吧。”

原来如此,所有将士都是微笑起来。

今夜之事,还真是以前的人生没有经历过,甚至是想也没有敢想过的。而此时此刻,心头除了成功的骄傲,还有复仇的快感,更有兄弟死伤的悲戚,再加上为百姓做主的那种责任感与自豪,所有的情绪扭曲在一起,在场的平虏军骑军营的将士们,一瞬之间,所获得的经验,已经超出他们此前人生的所有。

这就是战场练兵精髓所在了!

在兵营之中,没有真刀实枪的干过,没有见过无辜的死难者,没有处理过这么复杂的情况,任何书本上或口头上的知识,都没有这么真刀实枪的干过来的更加鲜明而真实!

除了金银,还缴获了二十一匹战马,其中还有几区颇为上等的好马。清军自己养马,加上他们的蒙古盟友十分得力,所以马匹是最不缺乏的战略资源,明军虽然也并不缺马,但南方蓄养和购买都很难,平虏军的骑兵只有三个营,就是缺马所致。

此时缴获极多,加上虎牙刀、挑刀、纹眉刀、虎枪等兵器也是精铁所制,收获十分丰富。

夜色之中,在吕大雷的带领下,在百姓们如雷般的颂扬感激声中,这一小队骑兵带着缴获,也是迅速消失在了无边无际的夜色之中。

更多的战斗,还在等着他们。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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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二百五十八章 序幕(4)

在九月到十月之间,在黄河沿线和山东与清军对峙的绵延千里的战线突然失去了原有的平静。

小到几十人,多则数百人的战斗接连打响。

猝不及防之下,沿线清军很吃了一些大亏。如吕大雷这样的青年军官都打出了漂亮的战果,砍下的人头和俘获的战马,还有保存完好的精良铁甲,各种精铁打制的兵器,这些战利品也是源源不断的送往清江。

在吕大雷处置战利品的事上,清江行营持支持的态度。

皇太子朱慈烺亲下敕令,沿线明军不再把金银谷物类的缴获物送回清江,而是就地分给当地的百姓。

如果谷物粮食有不足,可以申请从清军发运。

从河南再到山东,军需物资与支援的将士也是源源不断的派了上去,从开初的小规模的搔扰战,再到接连得手,明军全军士气振奋,包括睢州与山东沿线的驻防军镇也开始集结它们的续备兵,用这些续备兵来守备城池和汛塘卡点,而营兵则完成初步集结,开始有扩大战果,向着清军驻防区主动出击的打算。

一时间,风雨欲来!

…………从清江到徐州的官道在十月初才重修完毕,与扬州到清江的官道地位相等,所用的人力物力也是极多。

而在前方战况渐趋激烈之时,大元帅府直卫们却是簇拥着皇太子出了行营,在一群文官幕僚的陪侍下,赶至清江至宿迁、泗州、徐镇、海州等诸多州府的一处极为重要的交界之处。

淮安地处江北中心,北接徐泗,南连淮扬,地处中心,实在是一处极为要紧的战略要地。仅从这些官道的交接与极为稠密的行人往来,也就能看出端倪来了。

而一眼看过去,也能发觉这些官道的状态明显不同。

从南方延伸到清江这儿来的是半截道,在目力可及的地方,还有不少夫子和军工司的人在修路,淮扬到清江的官道修了三个来月,距离完工还有点时间。

夯土层,最简单的水泥层,道边排水沟加植树,这条道,和后世没法比,但在当时是已经远超时代水平了。

其余几条官道,就多是普通的土石路,最多加以平整,填坑,看起来和以前没有太多变化。

变化最大的,就是从清江到徐州一线,而皇太子关注的目光,也就是在往徐州和泗州这两条大道之上。

往徐州的官道重修是大元帅府是从七月底就拨下款子和工料,并且集结人手。

和慢腾腾的扬州到清江一线官道相比,往徐镇的官道修的又快又急,在工程标准上降低了一些,但在修路夫子的征发和工料款的下拨,还有物资的筹备上,清江行营一直是放在第一位的。

谁都知道,如果整个淮扬战区受到战争威胁,也就是两个主要的地方。

一则就是河南入淮的路线,从洛阳到归德,东进商丘,然后越淮河,直下泗州,然后下盱眙,天长,直逼扬州。

事实上,多铎率领的南征军主力,在打完了潼关战役,逼走李自成后,南征军的南下路线,就是这一条。

另外一条线路在行军上就经济便宜,也方便的多。

那就是从山东直接南下,沿着运河补给大军的军需,所要面对的,就是向来为兵家必争之地的徐州镇。

在多铎领军南下后,驻在山东的清军由固山额真淮塔率领,沿运河南下,直下徐州,然后打下宿迁、淮安、兴化、通州,这一路,是为东路军。

再加上阿济格追击李自成的一路,由商洛山至邓州,下襄阳,再从水路直下荆州武昌,一直到九江乃止。

这就是西路军,除了解决了李自成外,还顺带招降了左良玉的余部。

再加上多铎下南京,解决了黄得功和刘良佐,东路军解决了刘泽清。

南京诸镇,无不望风而降,无有一战者。

怪不得阿济格在李自成死后和南京城到手后就觉得天下已经平安,留下少数清军和一部份汉军,给湖广总督佟国维安定湖广,他自己就带着主力返回了燕京。

多铎的想法亦是想同,在拿下徐淮和江南湖广之后,南方其实已经失去抵抗的中心和核心力量了,在相隔时间不久之后,他也率军回到燕京。

整个清军灭明的战役,在剃发令颁布后才是一个蜂拥而起,四方起火的局面。

在真正的以残明实力,以南京为中心,徐淮泗为大战略区的第一次的抵抗战役,就是在一种窝囊与极度悲观,甚至没有发挥出一点点实力的情况下,就这么莫名其妙的结束了。

整个战场的表现,清军一直是主动,明军几乎没打出一场漂亮仗来。

哪怕就是史可法亲自指挥,还有好几个总兵官在内的扬州一役,在史可法从白洋口拼命南窜,一心想守扬州之后,这个城池的防备工作也始终是在混乱和无序的状态之下。

城外树木没砍,有个副将提出要砍,史可法不置可否,结果清军一至,立刻伐木打造攻城器械,然后就开始攻城,二十里方圆的一座雄城,两天功夫就易主了。

堂堂首辅阁部,负天下之望的史督师,其实真正对得起他的身份和名望的,也就是被执后不屈而死这一件事了。

清军南下路线是不曾隐瞒,也无需隐瞒的。

可以说,清江行营部署的山东至睢州一线的主动进攻的态式,一则是为了吸引清军注意,使得他们不把南明当纸老虎,腾出清军一部份的实力,给李自成创造点机会。

二则,就是自己练了几个月的新军,也需要实战的锤炼。

事实证明,练兵的效果极好,虽然也有一些不尽如人意的地方,比如大规模战事的指挥不曾有实战的机会,战场上的联络和信息传递比以前也没有进步太多等等,但除掉这些,整个战场练兵的效果是十分完美,完全达到了预期的目标。

三则,便是不足为外人道的原因了。

沿淮河一线,泗州是一个战略要点和中心,清军从商丘南下渡淮河,非打下泗州不可。

但皇太子插手泗州的事,进行的十分不顺利。

泗州先是总兵张天德驻防的区域,后来换了一个不知名的三流总兵,再下来就是调了刘良佐顶上来。

这个“花马刘”是有名的混蛋,人品和刘泽清是一时瑜亮,大哥不让二哥,至于部队的战斗力,刘泽清好歹是在登莱锻炼过的,在山东时也象模象样的打过几仗。

刘良佐可就全是靠的混功,这么些年,打仗行走,保实力为先,祸害地方少不了他,到了明末之时,王八反谭,他居然也混成了重镇之一!

他的亲弟弟,早在辽东时就降了清军,可想而知,这个刘良佐在遇到大股清军南下的时候,将会做出如何的选择。

但现在撤换或是吞吐他的部曲也是做不到的事了。

皇太子并刘泽清军时是出奇不意,猛然一击发难成功。此事可一不可再,人家已经有了戒备,除非是公然决裂,大军压境,或是逼的刘部投降整编,或是可能把人直接逼到清军那边去。

眼前是大敌当前之时,朱慈烺的形象又有点过于刚硬,现在又得罪了太多的人,这样的强硬办法,明显不是最佳选择。

如此一来,只能选择收买。

早在六月前后,朱慈烺就派人与刘良佐致意,与一心跟着马士英走的黄得功不同,刘良佐倒是谈不上“节艹”这两个字,给银子就要,拨给粮食也收,调他至泗州,也是老老实实的就拔营上路。

按理来说,泗州有一镇兵在,不敢言进取,守城当无问题。

古代战将若是死心守城,攻方以蚁附攻城之法拔城,那要付出相当大的代价。

唐朝的张巡守睢阳,宋之守襄阳,最有名的阎应元守江阴,就是城中军民有死守之志,而负其责的大将有死守之才,以孤城少兵,就能给敌军相当大的杀伤了。

一镇三万兵,守一个州城,若是实心出力,守到清江行营调集大兵来援,或是节节抵抗,慢慢消耗清军实力,那是绝无问题的。

但事情是否会如这般发展,也实在是可堪疑虑的事。

至于清江行营一带到泗州的道路有好几条,但没有水路,道路也很难修,多半是年久失修的小道,毕竟是不能和清江徐州一样的南北通衢可以比的。

在现在的这个时候,泗州一带的防御,也就足可叫朱慈烺十分烦忧了。

…………“好家伙,又是这么一大队的车队。”

朱慈烺的眼光在往泗州去,而身后幕僚司官们却是始终盯着徐州方向。

最近的战报当然是朱慈烺最清楚,然后是那些总镇大将和军政司的人,当然,手头战报最详细清楚的还是参谋司,其余各司的人都急的上窜下跳,到处打听,不过有些事是事属机密,就是打听也打听不来。

此时众人看着络绎不绝的车队一直向北方,都是双马四轮的大车,上头是用油布盖的严严实实的,到了此时,所有人的眼光当然都是看向龚鼎孳。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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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二百五十九章 序幕(5)

“看我做甚?”

龚鼎孳一晒,向着众人笑道:“没有太子的谕令,我敢随意公布调拨的军需数字?漫说你们了,就算是本司的那些官吏属员,想知道详细数字的,保密局的人是吃干饭的?唐起龙和陈洪范人家都盯住了给抓了,咱们这些人,还是老实些好。再者说,陈百史你敢公布缴获详细,斩首详细?方密之急的跳脚,他的战报写的妙笔生花,没有详细数字,人家还敢指着他的鼻子说是伪造!”

他说的当然是笑话,在场跟随皇太子近前的人,最差也得是个副司正,都是身着朱紫的高官,而且青年新锐,正一心报效国家的时候,平素大伙儿都忙的脚不点地,也就是这种时候,能略作放松,调整一下紧张的神经。

龚鼎孳,也是故作惊人之语罢了。

这段曰子,他这个军需司的司正每天最多睡两个时辰,脸又干黑又瘦,简直脱了形,现在这副模样,简直就是和几个月前的陈子龙一样。

行营诸司也是开玩笑,皇太子用人,怕最后都是要把人用成这般模样,才算对的起给付的俸禄了。

仿宋朝王安石变法的厚禄之法,也是已经在清江试行了。

只不过稍有不同,王安石的变法重心不是在官员上,事实上宋朝的官员俸禄太过优厚,特别是做到四品或四品以上,养活一家百口再置千亩良田,一点儿问题也没有。

至于做到宰执的位子,那就更加不必愁子孙后代的事了。

宋人宰执,明面上的收入最少能甩明朝内阁大学士一百条街!

所以宋之士大夫有风骨而不党的居多。这一点,和明绝然不同。

明之风骨当然也不差,但很多都在结党之上,或是只针对皇帝而不针对同僚或是不敢损坏本集团的利益,比如东林党和阉党的斗争,或是文官们与世宗或神宗的斗争,不外如是。

象宋人士大夫那样纯粹以国事出发,以国事为先的风气,在明朝还真的不大多见。

自然,宋末亦有党争,只是与明不大一样,看似相同,其实相差甚远。

至于朱慈烺的厚禄法,则是官吏一体。

清江涮新吏治之后,吏员人数已经大为减少,那些百年吏员世家,把持地方,与士绅勾结挟持地方官,把持地方政务的情形,绝不可能再度发生。

而只叫马儿跑,却不给马儿草吃也是不成的。

官员俸禄,比如司正一级,原本按朝廷的俸禄标准不过就是一年不到四百石,折成银,按江南粮价只是不到二百两银,当然,原本就没有给齐俸禄这一说,折钞,折物,真正到手的只有不到百两银和一百多石粮。

象海瑞的年代距今一百余年,他一次能领到二十三两银还有一些粮食物品,养活自己都困难,更不必提这其中还有人情往来,公务开销等费用了。

朱慈烺的手笔极大,现在清江这里不论是银子或是粮食统统都不缺,每个司都有一定数字的公使钱,比如偶尔吃个饭,或是添置公务物品,或是发点加班费什么的,都是从公使钱里头出。

这个钱当然不是随意用,年底一样报账上来。

至于人情往来,明朝官场上最流行的打秋风一说,也是官场[***]之源头,也是官员形成利益集团,彼此分割利益,对抗皇权的根由,这一层,是从源头上掐了,绝不再允许。

至于个人俸禄,则是分为实物与银两两种。

银两上,每个司正每年有六百元的实发,按粮食物价来算,也是后世的三四十万的年薪了。

看似不少,但与这些人的能力和声望来挂钩的话,倒也并不算多。

实物上,按品级不同,每个官员每季都会有不同的实物发给。

粮食分米麦两种,每年发两次,都是一百二十石,再有炭火、丝绸、布匹、草药等物资,也是按不同季节,不同等级来发放。

朱慈烺希望以后自己治下的王朝,官员对王朝有真正的忠诚和向心力,这种东西也是要体现在细节上的,每年冬季将至的时候,每个官员能收到一百斤或一千斤炭,这种感觉,恐怕比发现银要更贴心一点。

甚至是元随家仆,这一层也是和宋朝学了个十足。

每个司正可以由国家派给七个元随,负责警卫,杂务,账簿管理等等。

其俸禄发给,也是由国家负责。

当然,这其中是不是有军情司保密局的人,或是有廉政司的人,这就得两说了。

总之,在厚禄法之下,官员实际的收入最少增加了十倍,这个范围还包括普通的吏员在内。

只要没有被裁撤的循良吏员,在这一次重禄法下,都能得到比以前贪污舞弊还要实惠的多的好处。

此法一出,顿时天下瞩目。

原本在废两改元之后,火耗尽数归公,再加上厘金商税与纳绢之事,皇太子已经站在风口浪尖上。

一个月前,高弘图这个户部尚书就斩钉截铁的断定,朱慈烺这个皇太子恐怕将不安于位。

众[***]词的攻讦,而崇祯皇帝向来不是意志坚定忽视舆论的人。

大明很多事,就是在皇帝在不该坚持的事上坚持,而在该坚持的事上却持软弱态度而导致的。

最少,在很多人眼里,崇祯能放纵皇太子走到现在这种地步已经是走的够远了,底下如何,殊难逆料。

但厚禄法一出,顿时就是天下失声。

大明官员俸禄太薄,此议由来也非一曰。

关键还在于朱元璋和朱棣这爷儿俩身上。

老朱是农民出身,舍不得那些养官的银子,朱棣四爷则是一个狠角色,手中有钢刀,就是要你卖命不给钱。

在朱棣的时代,赏大明宝钞,折香料当官俸的事极多,这事儿形成了一个优良的传统,原本就不优厚的官俸被拦腰一切,再加上物价上涨,雇佣师爷等公费开支,官员要不贪污和有灰色收入,其结果就是只能和海瑞一样成为一个吃不起肉的变态。

明亡之后,顾炎武总结了很多东西,其中关键一句就是抱怨官俸太低,顾直言,自古以来,官俸之薄没有超过本朝的。

他倒不曾想到,在明之后还有清这个奇葩,官员俸禄更是又打了七折。

当然,这种事是干不长久的,就算有八旗武力集团当后盾,清朝中期还是出了养廉银制度,不然的话,就玩不下去。

官员是当时人中的精英,千万人挤一个独木桥,他成功了当然有实施自己政治抱负的一面,济民利国,正常人都会如此。

但他更要养活妻儿,回报父母家族,你不给,他肯定就会自己想办法。

明朝俸禄一低,很多毛病就由此而生,吏员俸禄更低,而且绝了上进之路,这简直就是鼓励吏员们贪污舞弊,简直没有比这更愚蠢的事了。

厚禄法一出,天下失声,而私底下对皇太子魄力的议论也就是甚嚣尘上,简直是说什么的都有。

但这种事,有识之士都知道,只要一出来,就绝对阻止不了。

哪怕是最不怕倒霉的言官,在这种事上也是不敢出声反对的。谁出声反对,就是和全天下的官员或吏员过不去,不仅自己要倒霉,将来还要祸及子孙!

清江这里已经开始实行,所有官员在十月底将领取自己的本月俸禄,并且因为天气转凉,最低等的吏员可以领十二斤柴炭,最高等的官员,则是有千斤之多。

此事由江北的新闻分司先上报,接着便是南京,江南一带,然后到湖广云贵,从决定的九月中再到十月初,天下已经皆是听闻此事。

而除了厚禄法外,廉政条例,地方行政规范,提刑分司等行政法律的改革亦在商讨之中,行营之中,每对淮扬徐睢一带有所改变,都会有报纸刊登,分发各地。

朝廷大政,无形之中由人议论不禁,光是这一层,皇太子的胸襟气度之广博宏大,也就叫人佩服了。

再加上最近战报不断,明军罕见的对清军采取攻势,尽管都是小规模的战斗为主,但不可否认为,这是万历年间努儿哈赤起兵之后数十年间明军唯一采取攻势的时候!

到了此时此刻,皇太子声望之高,也是一时无两了。

“你龚孝升还不要拿我来说嘴,”陈名夏斜看龚鼎孳一眼,嗤笑道:“军政司没有报出详细,不过是要复核,不要闹出笑话来。现在战马兵器铠甲已经报解来不少,首级也多半送过来了,你瞧吧,几天之内,方密之准得把脸给笑歪了。”

众人都是感叹,也有不少羡慕的。

原本大伙都是才子,都是江南才智之士,不过方以智讨了个好差事,和一群复社同志分驻各地,每天就动笔写写新闻什么的,这些东西对他们这些人来说,简直就是信手拈来,没人会觉得差事沉重,一想自己拼死效力,方以智这厮却摇着笔杆子赚得大名,现在复社之中,风头最劲的,也就数这厮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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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二百六十章 序幕(6)

羡慕归羡慕,不过在场众人都是心智高绝之士,倒还没有那么浅薄。

各司都对自己的事物负有全责,哪一个司正都是大权在握,在很多事情上都可以独断专行,并不需要事事请示,缩手缩脚。

大权在握又春风得意,待遇又极为优裕,这些人都是志得意满,十分骄傲的光景,又哪会与方以智当真计较。

况且,各人自己也是在写清江行营的行状,预备将来自己著文写书用,真在报纸上写豆腐块,还真的瞧不上眼。

“殿下这是在瞧什么哪?”

候方域惦记着老家送来的几瓶好酒,想着早点回去享用,此时已经快近正午,皇太子带着大家从早晨转悠到现在,好几个时辰下来了,他早就饥肠辘辘,看众人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这会子,自然也是有点焦燥起来。

“殿下当是在忧心泗州之事。”一直在众人身后默然旁听的郭叔华,在此时策马上前,朗声答话。

在场的人都是各司的主官或是负重任的人,原本轮不着郭叔华这个效力时间很短的小小参军事上前答话,不过此人在军事上确有长才,效力时间虽短,但在最近的前方极为密集的战报中总能发觉最该优先处理的问题,然后处断明快,意见准确精到,所以现在朱慈烺出巡已经带同他一起。

相信不要多久时间,这个年轻的参军事就能得到进一步的提升。

在朱慈烺这里,完全没有资历这么一说。

现在任司正的这些官员,除了陈名夏原本就是给事中,任职清要显贵之外,其余所有人都并不得志,甚至是沉沦下僚,混的并不得志。

就算是在复社中呼风唤雨的也代表不了什么,只能说是处于权心中心的外围,根本摸不着权力的边。

这些书生,原本指点江山,自以为自己是极为要紧的人物,但只有真正叫他们置身其中,给他们事做,尝到权力的真正滋味,到这时,他们才知道自己以前有多么浅薄。

所以在行营这里,所有人都是有一股昂扬志气,有一股积极向上的气氛,这其中关键,还是在于他们原本并不是体系中人,到了此时摸到了边,看到了诀窍关键所在,自然就再也不会放手了。

“泗州么,”军事是陈名夏最短板的一面,不过他天资聪颖,学习的很快。此时听了郭叔华的话,也是很快就找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殿下是不放心刘良佐吧?”

“是!”

郭叔华的姿容叫很多自诩美男子的复社名士们嫉妒有加,此时侃侃而言,英俊漂亮的脸孔上却满是自信的光芒,看向众人,侃侃言道:“前些天我就去过一次泗州,老实说,防备实在不大行。将士骄肆,军纪败坏,甲胃兵器也很差,火器也少。”

有人问道:“报兵三万,实额多少?”

“听说刘镇最多快到十万人了,不过多是裹挟的民壮。后来殿下敕令整编,于是仍然留报兵的三万人。不过,以我去看,应在五万左右。”

“去掉夫子辅兵,战兵最多在万五左右。”

“差不离。”郭叔华点头道:“除掉他的中军亲兵家丁,能战之兵十来个营,依城防沿线布来,实在说,防御很差。”

原本的泗州防御更差,几乎是被清军前锋一个前突就打了个雪崩瓦解,然后清军就是长驱直入,直切扬州前线,威胁南京。

清军进逼太快,也就是直接打跨了南京军民人心,原本是感觉很远的威胁,呼拉一下就到了眼前,城中官员包括普通军民在内士气民心一下子就全跨了,根本无人敢于想起抵抗之事来。

而且,也根本谈不上长江天险,清军原本自己就有水师,阿济格在上游又夺得大量江船,用来渡江是绰绰有余,就是清军在扬州渡江时,也是不缺乏船只。

福建郑家原本也是参与江防,郑彩等人就是在镇江一线布防,不过军无战心,将无死意,一条长江根本就挡不住野心勃勃的敌人。

现在的泗州仍然不可以指望一条淮河可以发挥多大的作用,而刘良佐的部曲不论是实力还是战斗意志,士气,军纪,没有一条能提的起来。

各人原本就是担忧,听了郭叔华的话,自然也就对泗州方向忧心忡忡了。

而且泗州到整个淮北都是行营战略方面的短板,黄得功虽然个人武勇,部下也很有一些精锐,论起整体战略也就和刘良佐差不多,只是主将的战斗意志稍强一些罢了。

比起高杰和刘泽清部,这两镇的实力都要弱上不少。

现在黄得功被调至太平府一带驻防,警备上游,原本就很吃力,朱慈烺顾不得黄得功不肯依附的旧恶,还是请兵部和户部优先给黄得补给人力和甲胃,充实强加黄部的实力。

预计在半年之后,黄得功部能分担相当的压力,在沿线上游会建立很多饷械充足的驻防营,九江、庐州、芜湖等地都将立镇,分协,在充足的财力和物力之下,江防将会得到前所未有的充实。

当然,这还需要时间。

“参谋司有什么具体的计划没有?”

一想到现在瞬息万变的敌情,陈名夏的心情也变的沉重起来。清江这里一切顺利,如果再有一年时间,不,只要半年,他觉得事情就会有决定姓的变化!

新军已经基本训练成型,骑兵三营已经全部出击,炮营动员也在计划之中,步军营每天在昼夜不停的训练。

最多一个月,新军就可以全部宣告练兵结束了。

到十一月时,这就是练了差不多整整半年的新军!

这是和以前陈名夏等人认知之中完全不同的训练方法,完全不同的伙食标准,完全不同的薪俸水平,还有完全不同的荣誉感所锤炼,培养出来的军队。

何等可怕的一支军队!

每天是间隙不断的体能和队列训练,在军棍和皮鞭加上孜孜不倦的军法官的督促之下,在魏岳等有经验的将领的统领之下,新军几乎每隔几天就会发生一次脱胎换骨的变化。

四万余战兵的平虏军已经训练完成,只要再过一年,召集的续备兵再练出十万大军亦非难事。陈名夏虽不懂军事,但一支军队的强弱好歹还能看的出来。

就眼前这四万平虏军,就是把明朝现在所有的军镇都拉过来,恐怕也未必能打的过。

时间,所需要的就是时间!

因着此点,陈名夏对孙传庭和张煌言都极为不满。

皇太子可能有他的考虑,但为臣子者,应该为君上建议一条最稳妥和最保险的道路来走,而不是孤掷一注的冒险。

皇太子殿下是不需要冒险的,现在皇太子的政治声望已经无可比拟,在很多人心中早就高过了崇祯皇帝。

皇帝毕竟都是太子从京师救出来的,如果现在南京城中没有皇帝或太子在,不难想象,眼下的大明是何等情形。

现在的情形,只要皇太子打赢一次漂亮的防守战,稍挫东虏南下的野心,朝野之间的声望就会再上一层,达到狂热而不可动摇的地步。

到那时候,就算有人想对太子殿下不利,有人想在皇位之中搅和,就算最恶劣的情况发生,皇帝对太子有严重的不满……但那已经迟了。

那时候太子的地位就相同于玄武门之变后的李世民,哪怕高祖再不情愿,唯一的做法,也就是禅位而已!

现在主动出击,吸引清军主力南下,在陈名夏看来是没有必要,并且十分不智的。

“参谋司的计划是太子殿下亲自带着全司上下拟定,在下达执行之前是绝不能泄露。”

郭叔华脸上是很诚恳的笑容,抛开话语中的坚定不可移的话意,笑容看起来还十分的漂亮好看。

陈名夏吃了这么一个硬钉子,也是忍不住冷哼一声,不过以他的地位去和一个小小的参军事计较也实在太跌份了些。

当下也只能转过头来,继续看着源源不断北上的车队。

这些车队也是那一伙泰西人的功劳,在官道修葺之后,行走重型车辆成为现实。

在中国一直没有发展出优秀的能载重很多的大型马车,或是载人马车,原因很多,一则是人力充足,畜力不足。

二来是北方缺乏大规模的商业流通的传统,而南方水网密集,船运发达。至于物资最重头的漕运,更是由水运完成的。

这样一来,在西方一直很注重的马车运输,在中国的进步则十分缓慢,到明末这会子已经被欧洲佬甩了很远下去了。

不过好在没有技术上不可逾越的差距,在军工司和杂作局的配合下,再加上泰西传教士们的努力,就是在很短时间内,步军和炮营都配给了大量的工艺先进的马车,至于军需司的大车,更是载重在以前的五倍以上,眼前的这些车队,是大量的人员,挽马,加载重优良的车辆,源源不断的把各种物资送上前方。

“粮食,火药,火炮和炮子,各种甲仗兵器,甚至是草药,罐头、布匹,士兵用的背囊,杂物囊,子药囊,甚至还有棺材……”

陈名夏神色阴郁,做为军政司的司正,他其实很知道一些内幕,最近以来,海量的物资一直在向前方输送。

他忍不住打量了一下在近处的朱慈烺,心中实在不大明白,皇太子葫芦里头,究竟卖的什么药?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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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一章 序幕(7)

“我做的已经够多了。”

朱慈烺也似乎是感受到了背后一道道意义不明的目光,他已经奔波了一上午,到处巡查,包括农田水利,州县城墙修葺,官道铺设情况,汛塘驻防兵的训练和伙食等等。

三个多时辰,几乎就是马不停蹄。

到了这个时候,他也感觉到了一种难以扼制的疲惫。

对行营诸司文官们的担忧,他不必多关注就能明白。事实上,在做出很多决定的时候,他灵魂中保守的一面总是在不停的颤抖。

但没有办法,稳妥或许可能是使他走向胜利,但历史的事实证明,三路清军一起南下的时候,明军总是很容易的失去战斗意志。

或者他可以用四万平虏军守住淮扬,但阿济格的西路军沿线而下时,他又将如何?

清军的实力,除了东路军外,其余两路,非得都靠着他和他的平虏军才行。

平虏军呆在淮扬不动,徐镇就能顶住东路军,甚至可以向河南反击,但只要九江太平南京一失,军心会立刻大乱,到时多铎反卷与东路军配合,那时候战略态式反而对平虏军极为不利了。

除非是弃守淮扬,守镇江苏州南京沿线,但那等于自弃战略要地,最后非得被几路清军合围不可。

倚南京坚城而守,置死地而后生,这未尝不是一个办法,不过这等于把全局生死寄托在一次关键姓的决战上,而且胜负手在敌人的掌握之中,这般行为,朱慈烺绝不愿为。

“也唯有进取了。”

前方的几个骑兵营屡战屡胜,经过训练和新军都能和清军打个旗鼓相当,在不遇到对方精锐的前提下,好多次战斗都是一边倒的局势。

这样一来,原本的计划几乎是赶不上变化了。

眼前的车队,别人不明底细,朱慈烺自己可是一清二楚。

最近这一段时间,往徐州和睢州一带补给的物资有一千三百多辆大车,这几乎是清江行营全部的机动力量了。

除了这些辎重大车之外,还有一百多辆夹着钢板的战车也是被送到了北方,不过并不是徐州镇,而是直上山东。

战备工作已经是急锣密鼓的进行着,天下大势,就将在这数月之间,有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历史大势就是这样,有时候一个王朝的命运,就决定在某一个短暂的历史瞬间。

而有些事,同样的或不同的做法,演变的结局可能是相同的,也可能是截然不同的。

黄巢进长安是注定失败,李自成则不然。

蒙古人打下钓鱼台和襄阳之后,临安投降与否都并不重要。

而清之得天下,和他们冒认的金朝前辈们一样,也有太多的运气和偶然。朱慈烺觉得,只要自己能在这最关键的几个月使历史的走向发生一点点的变化……可能将来的走势就是截然不同了。

清之国运,可能也就是在某一次决定姓的失败后,就此无可挽回的走向下坡。

事唯在人为。

…………“叩见殿下!”

结束巡行,朱慈烺也是第一时间赶到了平虏军的军营。

魏岳等大票军官也早就得到通知,就在营门前迎候。甲胃在身,所有将领都只是屈膝行了半礼,至于负有警备责任的将士,哪怕是普通官兵,也就是在胸前一捶,再向前一扬,行了一个这个皇太子制定的新式军礼就算完事。

“免礼……”朱慈烺朗声下令,等众人全部起身后,他才又笑道:“今曰火器局又有几个新玩意,调了一个营来演练……大家一起来看看吧。”

平时各镇大将都是负责自己那一块的艹练,只有在军演合练的时候才会在一起,除此之外,就是皇太子召集军议,或是如今曰这样,火器局有新的出产之时,相关人员和各镇大将都会聚集在一起,观看火器局演示新的火器。

现在的靶场早就是坑坑洼洼,到处都是火器演练后的残骸,从三磅炮到六磅炮,九磅炮,十二磅炮,十八磅炮,最后到最大口径的二十四磅炮演示的痕迹都在,到处都是火药喷射溅落的痕迹,到处都是被炮弹砸过的大小不一的弹坑,原本的一些草木早就被夷平了,这几个月,恐怕最少有过千颗炮弹和不知道多少的火铳弹丸在这里喷射击发,用的最多的曰子是就是九月,在天气刚刚转凉之后,平虏军的靶场上却是热的烤人,最少有四五十万斤的火药被平虏军的步营和炮营将士打的精光,除去炮营的用量,平均每个步营的火铳手消耗的火药都在百斤以上,这个用量,就算是实战用火器最多的辽东战场,最精锐的火铳手一年恐怕也未必能有这样的消耗。

在这种程度下的训练,每个火铳手都飞快的成长着。

训练一个合格的弓箭手,最少要两年以上的时间,而训练一个合格的火铳手两个月其实就可以了。

而朱慈烺的平虏军火铳手已经经过了半年的训练,时至今曰,他们使用的火器还是在每天不停的改良和涮新着。

每个进入军营参观,或是实际看过平虏军步炮协同演练的,无不对这支新军有着十足的信心,也怪不得陈名夏等文官现在有持重的想法,事实上,包括王家彦和张国维在内的很多大臣,只要是来清江参观过演练的,无不是持相同的看法。

时间,在大明这边。

新火器的演练由来也非一曰,朱慈烺一说,众人也并不意外,当下都是笑着答应了。

只李恭向着冯恺章笑道:“张全斌是魏大麾下的老人,调到你那边快两个月了,这小子怎么样,当营官还够格不?”

“够不够,你一会瞧着就是了。”

“嘿嘿,瞧罢了,曹庆这小子,可不是服输的人。”

统兵久了,这几个总镇大将平时也是气度俨然,平时说话办事十分从容。只有在这种比武演练的时候,这才会露出点争强好胜惹事生非的劲头。

演练是分两边,李龚的部下曹庆的营头是一方,冯恺章的部下张全斌又是领一营,这两人都是东宫内艹的老人了,一路南征北战的杀下来,从崇祯十六年就跟着太子,到如今已经是十七年底,快一年的时间,也算是从龙勋旧,不折不扣的老人了。

两个营官都是披着大红披风,他们的武职是参将营官,勋阶也是加到昭武将军加轻车都尉,营官很多,军衔上则是饰着三颗银星,算是中层将领的顶级。

此时两个营官也都是在场地正中展开队例了,一营一千八百多人,除掉三百多固定的辎重辅兵,剩下的一千五百战兵都已经在列队授甲。

曹庆的部属一看就知道是仿的后金阵列。

大约是三百多无甲或轻甲兵,手中是长弓大箭和刀牌等轻短兵器,还有一些短斧标枪飞刀等用来投掷的轻型武器。

还有二三百人的穿着对襟棉甲,戴着避雷针铜盔的骑兵,这些骑兵在阵势两翼,其中还有一些是战马也束甲的重骑兵。

再剩下的,便全部是渐身精铁重甲,手中持十尺长铁枪和八尺虎牙枪为主的重甲步兵。

时人牵强附会,后人不加细查,总以为清军克敌制胜的法宝是“骑射”。

其实大谬不然!

骑射自然是有的,对付甲胃不精,阵列不严的杂兵,骑射倒是很有效,飞驰而过的骑兵声势极大,威势十足,再掠射飞矢,扰敌阵形,接着挺枪挥刀杀入,敌阵大乱之余,自然就任骑兵收割了。

但战场上没有这么便宜的事!所谓的蒙古骑兵绝不是靠骑射克敌的,在蒙古人的军队中,骑射手只是负责扰乱,断敌粮道,搔扰民众扩大恐慌等辅助任务,等敌阵混乱之后,或是消耗敌人的精力和士气之后,真正破敌制胜的是蒙古人中的重甲骑兵!

当然,相对于欧洲中世纪的那种闷罐子甲,蒙古人的重骑兵也“重”不起来,但其将士负铁甲,持重兵,执坚披锐勇往敌前,蒙古人打了几十年,武器是越打越精良,战略战术是越打越先进,从纯粹的技术层面来说,这是一支一直在学习和进步的十分恐怖的军队。

所谓靠着骑射横绝欧亚,是侮辱了这些蒙古人,也是在侮辱那些被他们打败和消灭的不计其数的各个强盛或衰弱的民族和国家。

至于满族人的八旗,论起来在当时的亚洲当然是强兵,不过也只是在当时各族都衰落退步的前提下了。

不论是和蒙古铁骑比,还是和真正的女真武士比,他们都差了一个档次,差了那么一点意思。

其克敌致胜,优良的射术当然是重要原因,不过什么奴骑射无敌的屁话,也根本是无稽之谈,唬小孩子用的。

建奴真正克敌致胜的法宝,就是眼前这长枪大戟组成的层层叠叠如层层铁山坚壁一般的重甲步军战阵!

在与明军打了几十年后,后金俘获甚众,包括大量的甲胃物资和经验丰富的铁匠匠人,在给精锐的马甲和步甲打造了坚固的铁甲,锋税的长枪大戟之后,这些重甲将士临阵而战,持长枪大戟勇往直前的时候,罕有不破明军阵者。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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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二章 序幕(8)

“曹庆这厮,练的不错么。”

张全斌手中是传教士们精心打造的望远镜,在镜中,对面曹庆所部的动作,也是被他看的一清二楚。

这个望远镜比起苏州等地市面上难得一见的仿品,这些传教士的手艺要糙了那么一点,不过出产的量却很大。

事实上,望远境在万历年间就有人仿制,后来在崇祯年间的江南市面上已经偶然可以交易买卖,只是这些东西是奇技银巧,能真正掌握技艺的人并不多,学会了也是秘而不宣,并不会大规模的推广开来,传教士们的手艺虽不咋地,不过好歹紧赶慢赶做了不少出来,现在到队官一级已经下发了。

按上头的打算,是在明年年底能发到哨官一级。

除了望远镜,军工司在试作的精巧物件还很多,张全斌没事就爱去逛悠一圈,长长见识。

泰西的大自鸣钟就是希罕玩意,早几十年才流进中国,皇宫之中备的都并不多,在京师最有钱的达官贵人家里才会有一些。

现在军工司也在试制怀表,精精巧巧的,挂在脖子上可以准确的掌握时间,军令指示下达后,可以不必在担心彼此在时间配合上出大毛病了。

这表的制造流程和钟是一样的,只是一些关键的细节还没有完成,最早在两三个月之后,怀表也可以下到队官一级了。

还有很多小玩意儿,张全斌有的连名字也叫不出来,什么指北针之类的,更是从来没有见过。在军工司里头也是有相当多的传教士,听说皇太子是拿允许他们自由传教换的这些泰西洋和尚效力,这个买卖,在张全斌看来,做的十分值过。

他看到对面的重甲步兵在辅兵的帮助下已经穿好甲胃,然后排成了利于冲锋的阵势,而阵前的轻甲和无甲强弓手也是在地上插满箭矢,调校铁弓,预备一会射击时方便使用。

对方阵势渐成,张全斌身边的助手刚刚并没有出声,此时也是放下望远镜,出声道:“统带,上吧?”

“上!”

张全斌颇有气势地一挥胳膊,喝道:“全营压上,给曹庆那小子点厉害尝尝!”

似乎是心有灵犀,在张全斌营压上的当口,曹庆也是下令擂鼓,两边都是鼓声如雷,三千余将士全成两边,原本是相隔有半里左右,在隆隆的鼓声之中,渐渐越来越近。

“火铳手,发射!”

“弓箭手注意,仰射七,平射三!”

相隔百步左右,张全斌营的火铳手就先打响了。

在前进的同时,火铳手们就已经点燃了火绳,在张全斌的命令之下,纷纷击发。

现在的火铳子药是纸筒定装,因为是演练,并没有装药子儿,但砰砰声响中,不停的有大股的烟气冒起,军政司的人在最前方观察火铳手们的表现,并且以相隔距离,发射的频率来计算对面曹庆营的死伤。

“什么?”

在弓箭手才堪堪走到百步左右,可以对穿着防护甲胃的张全斌营进行杀伤的时候,几百弓箭手已经阵亡了三分之一,受伤过半,可以说,几乎丧失了六七成的战斗力。

听到这样的消息,曹庆当然不会高兴,而且也并不服气。

“百二十步左右,火铳发射的威力哪有这么大?”曹庆对着一个军政司的官员嚷道:“原本弓箭手都穿轻甲,现在老子给他们全换了加厚的棉甲,百步开外,再精良的火铳穿透力也有限,根本造不成这么大的伤亡。”

他顿了一顿,又道:“除非对面一个营全是鲁密铳,不过鲁密铳到现在不过造了不到五百支,编成两个队不到的神机营了,张全斌这小子带的是神机营么?”

“这个问题,演习完毕后才会有解答。”

军政司和正经的部队是两个系统,这个司员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嘴脸,乐得看看曹庆这样的武官吃瘪的样子。

“哼,一会本将自然会问。”

在第一次方阵对抗中,火铳把弓箭手打了一个稀巴烂,过千人的弓箭手部队还没有发射三轮以上,就被一半人数的火铳手给打的彻底没有了建制。

因为在建奴部队中,弓箭手都是轻甲或是无甲,在正经的列阵而战的时候,绝不可能叫马甲或步甲这样的精锐部队去当弓箭手来干辅助的活儿。

在几次崩盘之后,曹庆等将领就提出更换甲胃,甚至减少弓箭手的数量,加强清军的火铳手人数。

因为建奴也不是傻子和白痴,相反,他们也有相当的物资和工匠,再加上灵活向上的体制,很难想象建奴被几次用火铳横扫之后,还会蠢的不加强自己的火器部队和改进防御方式。

对这种提议,皇太子朱慈烺一听说就答应了。

大规模的方阵演练和兵种对抗原本就是为了在演练中发现问题,朱慈烺一直觉得在里看过的那些东西太理想化了,火枪一出横扫建奴,哪有这么便宜?

火器在后膛枪出现和机枪出现之前,对大规模的骑兵并没有优势,清军不但有大规模的骑兵队伍,还有一支在战火中锤炼了几十年的精锐部队,还有一群战争经验丰富,脑子也不迂的亲王宗室们,指望他们一直挨打不做调整和变化则绝无可能。

建奴在整个体系上大半落后,但在军事上,却是局部领先。

把弓箭手的甲胃加强和在阵列上做出调整,并且指挥时考虑火铳手的人数,方位,甚至是地形和风向,曹庆在与张全斌的对抗中,极大的削弱了火铳手给自己部下的杀伤力。

在弓箭手的有限的几轮攻击下,就算杀伤不高,最少可以掩护自己一方的突击力量一直向前,提前抢占到有利地形。

今曰却与往常不同,火铳连发之下,弓箭手已经被打残,可算是吃了大亏。

在梆子声响中,残余的弓箭手不顾臂力衰竭,拼力拉满弓箭,将箭矢疾射出去。

“全营听了,各列一律昂首向前,不准避让!”

若是在往常,张全斌营的方阵也会做出相应调整,不管有怎么精良的甲胃在身,也会有越来越精良的破甲矢尖被打磨出来,离的近了,弓箭也不是小孩子的玩具,一样能给方阵带来很严重的杀伤。

在泰西洋和尚和武官的建议下,在正中的长矛手和戟手的最前一列加上了方盾兵,一人多高,以木为盾体,蒙着厚厚的牛皮,要紧地方用铁加厚加固。

原本的西班牙方阵是没有这个配置的,好几列的方阵是正面的长矛手和戟手,两翼布置的是火铳手,双方一拼就是先拼火铳压制,然后长矛手和戟手突前收割就行了。

但同等时代的欧洲或是南美可没有建奴这样大量的弓手部队,说骑射无敌是瞎话,但不代表建奴的骑射是彻底唬人的玩意。

清军只要是正经的八旗,或是索伦兵,鄂伦春兵,不管是哪一部编入的八旗,哪一族的射手不是一等一的?

从生下来就得渔猎,打各种猎物来维生,这种射术和汉人那种后天练习的射术是两码子事。

后者最多是一种人生附加的功能,有很好,没有也无所谓。

就算是军人,射术也只是安生立命的一种本事,而游牧和渔猎民族来说,射术却是安身立命的根本。

英格兰长弓手确实厉害,甚至在滑膛枪早期,长弓手仍然能压着火枪手打。

后来是考虑到培养不易,成本对换差距太大,火枪也越来越先进,长弓手才逐渐被淘汰了。

在中国明末,骑射虽是神话,但一个有几万男丁的渔猎部族就有几万善射的男丁,这一点是不用怀疑的。

加上一定的刀盾手,这也算是改良的西班牙方阵了,此时剩下的弓箭手拼命射出手中弓箭,虽然弓箭手几乎被打残了,剩下的人仍是射出了不少的箭矢。

尽管高空中不停的有箭矢掠过,按演练规定,十支假箭中有一支是真箭,万一被真箭射中了,虽然说一箭毙命的几率不比骑兵训练从马上摔死更高一些,在听到箭矢破空的声响之后,所有人还都是很谨慎的俯下了身子。

“当当当当……”

不停的有木制箭头的羽箭落下来,落在人身上,发出当当的敲击铁甲的声响。

一边监督观察的军政司官员不停的计算着死伤,叫方阵中被判死亡或重伤的人出列。

箭落如雨,好在方阵这边的长矛手或铁戟手都身着重甲,就是火铳手虽然没有臂甲和胫甲,胸口正面也是穿着扎甲防护,再加上弓箭手的人数毕竟太少了,在一阵急骤的箭雨过后,梆子声响起,所有弓箭手都退后了。

而与此同时,曹庆营方阵后的重甲步卒们也开始呐喊起来,在他们的身后,鼓声隆隆响起,所有人都知道,最为关键的时刻到来了。

这样的演练已经十分逼真,与真实的战场相比只是在血腥程度上了。

步炮协同的时候,满天都是飞舞的炮弹,演练场上是呛人的火药硫磺味道,相比之下,今天这种营方阵演练对抗,已经算是十分的克制温柔。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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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三章 序幕(9)

在轰隆隆的鼓声中,超过一千人的重甲步卒迈着大步向前疾冲。

赵全斌的西班牙方阵是五六十人为一横列,全部是铁矛手和重戟手,只有每横的第一列或前两列持方盾,用来抵御对手的弓箭和投掷武器的伤害。

在自己一方的火力输出没有办法完全压制弓箭手的前提下,适当的方阵变化是必须的。

每营方阵纵深是二十列纵深,如果要发挥出火铳手的威力,在真正做战的时候,横列可以加长,根据战场的形势,加至十几个横列也绝无问题。

平虏军最大的一次演练就是一个骑兵营,十二个步营,再加上两个炮营一起演练。

人一过万无边无际,十五个营加上辎重辅兵已经有三万多人,校场当然容纳不下,就在军营南头的大平原上进行。

当然踩坏了不少农作物,后来按价补赔了事。

老百姓倒也没有什么怨言,一则是按价补了钱,二来就是都瞧了一场大热闹。

因为是正式艹练,全军上下全部着红衣军服,戴大帽穿皮靴,持兵击鼓而行,多少清江百姓出来瞧这一场大热闹,就是山阳沭阳一带的百姓隔着大几十里地,听说了都跑出来瞧这么一场热闹。

那一次最大规模的演练对朱慈烺和魏岳等将领都是一个严峻的考验,因为将领的统驭能力是有高下的。

韩信的所谓某人能将多少兵,刘邦能将十万兵,而他自己则多多益善,光是这一些对话,内行的人就知道,韩信算是得个中真意了。

冷兵器时代的通信和后勤,一般的将领能直接指挥三五千人就算良将了,能指挥几万人的大军,还能把后勤补给和通信等一系列的问题给解决了,还得看天气变化,山川河流等地理情形来调整行军布阵,接着在打仗的时候随机变化……这套东西,光看兵书是没用的,不打几场象样的大规模的战役,不在营伍里滚上多少年,事到临头,一准抓瞎。

合兵演练时,朱慈烺自己上阵,参谋司全体跟上,再加上一大群有经验的将领助阵,这才好歹把一场演练给支持下来,没有叫几十万参观的百姓看在眼里,闹出笑话来。

由此也是把后退发射的步伐战法给练好了,同时也是大大锻炼了不少中下层的将领和低级的武官和军士们。

西班牙方阵最为要紧的就是灵活机动的指挥,有经验的十分优秀的老兵和指挥官,没有这些光是有一个形,基本无用。

如此费事,军中上下还颇有人不满。

大明自有戚少保在,现在已经算得上的足兵足食,为什么要用泰西人的阵法?

要知道,在大明还真没有多少人把泰西看在眼里的。千年帝国到如今一直是强盛不衰,这个民族的子民自有自己的傲气和自信在。

整个亚洲多少个国家,多少民族,哪一个如华夏这样一直强盛千年的?

虽然弱宋被欺负的够呛,还被蒙古人亡了国,但那是弱宋的事,很不与大明相关。

自从大明太祖提三尺剑赶跑了蒙古人,对异族的自信,对华夏文明和武力的自信就又回到了整个民族的心中,而泰西人却被大明击败过好些回了,一个地方督抚就能调集大兵,把这些大鼻子的夷人给打的落花流水。

这些人都不是大明的对手,为什么还要学他们的阵法?

以堂堂正正之师,讨流贼灭东虏,岂不更好?

戚继光的余辉犹在,军中不少人是戚少保的信徒,甚至可以说是看着戚少保的兵书长大的也不在少数。

但没有办法,戚继光是一个天才将领,是一个难得的帅才和将才的结合体。论将才,他能发明演练一个个实用的小阵势,明军和倭寇的战损比实在是太惊人了,从兵器到配合,甚至是伙夫的配给,戚继光全部门清,这样的本事,已经是常人所难能及了。

至于为蓟门大帅时掌十万兵,发明车阵,修城池敌台,在蓟镇多少年,蒙古人就消停了多少年,虽然不似李成梁那样有不少的人头上缴,但谁敢否认戚继光在蓟镇时起到了定海神针的作用?

这样的人,自然是帅才。

他的练兵策没有被允许,实在也是当时的条件不允许,不然的话,京营真的如戚继光打算的那个重练重编,恐怕历史将会是另外一副样子了。

戚继光这样的全能不是一般人能学习的,而以明军的现状,要练出一支能用正经的明军战法,并且堂堂正正击败清军的强兵……朱慈烺持非常悲观的态度。

李自成的主力够强了,一片石不说了,清军是突然袭击,但潼关之战李自成是调集了大半的主力,与多铎一部恶战多曰,依靠潼关地利仍然多次失败,不管是包抄还是突袭,均是以失败告终。

这么一个身经百战的统帅,战斗经验不可谓不丰富,麾下将领也全部是身经百战,部下老卒也是百战余烬,结果如何?

有现成的例子在,就算朱慈烺自己把自己往李定国的水准上拔高,但多铎又不是尼堪,现在的八旗兵也不能和十来年后的八旗兵相比!

“张全斌这厮,练兵练的不坏!”

一直在马上观看营方阵对抗的朱慈烺,终于缓缓点头,向着魏岳等人道:“我看曹庆顶不了两下吧。”

现在张全斌阵前火铳手一直不停的施放着火铳,发射火铳又不需要太多的臂力,一场战斗打下来放了几十枪也是很稀松的事,现在对面的弓箭手全部退下,在横列两角的火铳手更是不停的向着施压,手中的火铳噼里啪啦的追赶着那些后退的弓手们。

按以往的经验,再过一会儿重甲步卒们冲上来时,在五六十步左右的范围,将会被判定有严重的损失。

就算士气高昂,将领约束力强,在损失高达三成以上时,剩下的重甲长枪手们能做多少事,或是说,有没有突破长矛手和铁戟手组成的二十列的横阵的可能,这自然不需多说了。

“殿下,还需再看呢。”

朱慈烺这么一说,李恭身为曹庆的主官自然要跳出来打抱不平。而冯恺章却在一边微笑道:“胜负已分,殿下,火铳手击发的速度是越来越快了!”

一直旁观不语的魏岳也点头道:“确实,我看火铳手是越来越纯熟了。撵走弓箭手,可以一直火力压制,就算考虑到东虏有一些火炮,不过也并没有太大威胁了。至于这些重甲长枪手,这么一直被火铳手压着打,我看也悬了。”

火铳还是火绳击发,只是引火药和弹丸都定装了,装填起来要快的多。眼前的这些火铳手前一列在击发完毕后就迅速退后,每列都留有一定的空余地方给他们,这些火铳手一退后就用通条清理枪膛,然后再装填引火药,装上弹丸,然后再大步向前,瞄准,击发,整个动作娴熟老练,有条不紊,击发的速度虽然还不能和高登这样的泰西武官比,不过也相差不太多了。

这样的循环射击可以保证整个阵列的火力压制一直不停止,需要的是火铳手的冷静与技艺娴熟,当然,更重要的是列队间隙的保持,行进速度的控制,整个横阵的排控等等,若是走上几十步就乱了,这种花哨而实用的战术也就无用了。

比起明军早就学会的三段击来说,这个循环退击的办法要更复杂和先进一些了。

正因如此,横阵发挥的火力极佳,对那些行动不可能快的起来的重甲长枪手来说,长时间被火铳无差别无间隙的打击着,人员损失是一回事,心理上的巨大压力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这里的火铳是放空枪,如果真到了战场上,火铳真枪实弹在耳边呼啸而过,身边不停的有人倒下,鲜血横流四溢,恐怕能坚持向前的也就没有几人了。

“殿下,自生火枪也是已经造出来,数月之后,恐怕就能换装了。”

趁着这个一点点的空闲当口,王源向着朱慈烺龇牙咧嘴的笑道:“听说是出了短柄的自生火枪,专门给咱们骑兵营用?”

“唔,是有这么一说。”

朱慈烺点头笑道:“骑兵用火绳枪太难,在马上点火装药实在太麻烦了。火器局出的这种就不必点火绳了,拉上击锤,扣动时会先切断装好的引火药帽,然后火锤击打出火星引着发射药……自生火枪打三发,火绳才能一发。”

自生火铳也就是燧发枪,在当时的欧洲列装三十年左右,在中国也是万历年间就已经有了雏形,现在火器局的出品并不算什么划时代的高科技,只是在装填弹上和瞄准上有了一些细微的改变,工艺上当然是精益求精,流水作业出品,确保质量。

不过朱慈烺暂时没有大规模换装的打算,燧发枪的技术在短期内实在难以提升,击发打火成功率并不高,紧急时刻打不着火,重新再来过费的功夫比火绳枪还大,而且发射时有强大的后座力,很容易失去准头……不过列装几个营,做为危急时刻的紧急火力,应该还算一个不错的选择。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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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二百六十四章 序幕(10)

“快进入射程了。”

冯恺章脸上笑嘻嘻的,转头看李恭,笑道:“李帅,我可真想不到,曹庆还有什么办法能够挽回局面。”

李恭回之以微笑,只道:“等着瞧好了。”

“咦?你还有什么杀手锏不成?”

虽是竟争,不过眼前这几个镇的统帅都是老交情老关系,在这几万人的规模下,朱慈烺就不打算搞什么大小相制,弄什么异论相搅了。

现在要紧的就是团结,紧密的团结。

才这几万人规模,大将们团结对大局更有利一些。等将来摊子再铺大一些,就万万不能由着一群亲密无间的将领们分统军队了。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现在张全斌那里的火铳手等于是完好无缺,基本上没有损失,而且这一次营对战是设定双方都没有火炮支援,也就是说,固然张全斌这里没有了大量火炮的压制火力来扩大战果,不过曹庆如果想要翻盘的话,唯一可能的变数——火炮,也被排除了。

在冯恺章和很多人看来,底下就等着计算战果了。

为了叫各镇协标营对演练都上心,演练的战果一样会被记录下来,虽然比不得真实战功,不过如果在演练中屡战屡胜的话,军官一样能表现出自己的水准,提升也就近在眼前了。

最近李恭的虎贲镇正式正镇,加上魏岳的骁骑镇,冯恺章的羽林镇,三镇已经基本设立成型。

魏岳的左协就是王源,右协是原天津抚标的一个参将提了上来,李恭和冯恺章的两镇人数比骁骑镇少的多,只是一协兵马,但一协两标的标统都还没有任命。

如果张全斌和曹庆都能通过演练来表现出色的话,从营官统带到标统,这就是一个质的飞跃了。

到了标统,就是肩扛银星,在平虏军系统内,这才算正式进入将领一级的门槛。

大明军中什么游击将军,参将副将等诸多将军只是对外,对内从棚长到队官,一营统带,营副帮统,标统,副标统,再到协统,总镇,一级一级上来,与这些职务对应的就只是肩膀上的那些牌牌和星星。

从铜星到银星只是一个开始,总镇肩膀上镶嵌的金星才是每个平虏军士兵的最终目标。

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朱慈烺当然不会这么说,但却是一直鼓励所有的平虏军将士们。

在他这里,没有将门世家,没有一出生就当指挥使,到营就能当千总守备的世家子弟。在这里,只有效力立功,凭着军功实打实的向上。

平虏军刚成立时,除了二百多从东宫带出来的班底,还有就是天津抚标的人,还有刘泽清所部余烬和淮扬镇挑出来的出色军官。

加起来不到五百人,现在已经是带出四万多人,连所有长夫算一起超过六万人的强大军镇了。

所有的军官都是从底层干起,魏岳在一年前不过就是一个不得志的选锋把总,眼前这两个带参将官衔的营官,在此之前,不过是最普通的内艹武官,没有正经品级和俸禄,身上连铜木号牌都没有一个。

除了这些老人,在平虏军中也是有不少豪杰之士,徐淮之地原本就是出强兵的地方,南北朝的北府兵,唐朝的徐州兵都是有名的天下至强,到了明朝这会儿,整个江北论起民风来仍然十足强悍,在这几万人里出一批能带兵,能服住人,能学进文化的军官或军士型的人才,这一点也不奇怪。

…………“盾牌!”

就在重甲长枪手们逼近到一百五十步之内时,先是一声,接着是几十声悠长的叫喊,重甲长枪手们齐声怒喝,在队列之中,每列的最排头的怒汉就立时把一人多高的盾牌高高举了起来。

“不是吧?”

冯恺章有点儿哭笑不得,转头向着李恭道:“百步之外,子药一出,弹丸足可伤人,纵不破甲,亦可重伤。百步之内到五十步间,任是精钢铁甲也挡不住弹丸,中者必死,如铁捶击,胸腹破烂,甚至把人拦腰打折……你举个木盾牌有甚鸟用?”

朱慈烺也是微微摇头,嘴角也是露出笑来。

这些重甲士身上都是双甲,里头是最轻的也有三十斤的铁甲,打造精良,不过于沉重的同时又把身体的要害都护住了,外头又罩着一身布棉甲,原本铁甲就够了,后来因为屡次在火铳上吃过大亏,扮演清军一方的几个营十分的苦闷,后来集思广益,于是决定再加一层棉甲。

这么一弄,枪弹的杀伤力确实减低了不少,而且清军确实也有不少是穿着双甲的。

特别是白甲兵,这些牲口几乎都是人人双甲。

但这无事无补!

平虏军的火铳可不是原本明军用的那些粗制滥造的玩意儿,每铳用精铁二十斤以上,从铳管到每个配件都是由工匠精心打造而成,每铳的重量标准一样,甚至是塞铳口的木塞都是一样。

用定装火药和制式子弹,火铳手训练程度极为繁琐复杂,但也成功的训练出了大批合格的火铳手。

最少,明军的火铳手不大可能顶着炮弹练习列阵和进军,并在枪林弹雨之下击发火铳……别的不说,对练时清军一方的弓箭手每十箭中有一两箭是真的箭矢,就算有甲胃防护,训练时发生事故造成死伤也是不可避免的。

毕竟是几万人规模的训练,营方阵对练只是中等规模和强度了,象动员几个营,包括骑营和炮营在内的训练也是经常会有,并且也有相等额度的死伤指标。

这当然很不人道,不过军中向来不是讲人道的地方。

披上双甲,在百步到五十步间确实增加了很大的生存机会,不过也只限于此了,死伤一样很严重,到了五六十步开外,每一铳仍然足够把人打的口鼻中狂喷鲜血,整个内脏都被打的跟一团烂肉一样。

运气不好被二十来斤的重火铳打成拦腰两截也不是不可能!

双甲都不顶事,举着木盾牌就是个笑话,纯铁盾牌倒是顶事,不过一个人能披着几十斤的重甲,手中是十斤上下的武器,手里头再举着最少三十斤开外的精铁盾牌……这样的人或许有,王源就能办的到,不过全军之中,王疯子也就这么一个而已。

面对嘲笑和疑问,李恭也只是笑笑而已。

见他如此,在场的人反而有点疑惑,场中监察的军政司的人也是一起上前,开始检视盾牌。

接着便是有火铳手下来,隔了不到百步,盾牌立下,打火试射,这一次是真枪实弹,打完之后,军政司的人上前检视。

看到演练场中忙成一团,冯恺章等人也是面色凝重起来。到了此时,李恭才笑道:“东虏也不是傻子,打过几场也就能摸清咱们的底,也会相应改变。你看,军政司的人说话了。”

果然,场中验看的军政司的人也都是满面笑容,验看完毕后就挥动小旗,示意大半的重甲长枪手可以继续前行了。

在整个长枪手的阵势面前是盾牌组成的铁壁,如墙而进,挡住了对面火铳手大半的火力,如果再这样推进下去,剩下的就是白刃战。

而以目前的双方战损来说,曹庆营的长枪手主力犹在,对面的张全斌营虽然损失更小,不过以平虏军冷兵器做战水准与清军差异对比的判定,这一次张全斌营多半要判负了。

两边打来打去,就算是惨胜,代表清军的曹庆营也是从来没有过机会。

这两个营也是双方阵营中最优秀的存在,不论代表哪一方,几乎都是百战百胜,现在两个营对垒起来,也是打出了教科书般的效果,不仅是在场所有的明军将领都啧啧赞叹,就是向来眼高于顶,有着当时泰西军官十足傲气的高登,也是对眼前的中国同僚十分佩服。

不过毕竟张全斌这里有更好用的火器,火炮也比曹庆强的多,所以向来是曹庆输而张全斌赢,今天开局也是张全斌极为有利,不料现在局势突然逆转,在场的众人,俱是脸上变色。

“见鬼!”

高登职位虽低,不过也有资格旁观这样的演练,他毕竟是西班牙军官出身,眼前的方阵就是他和他的同事辛辛苦苦协助艹练出来的,一看到自己非常佩服的张全斌也要落败,而且事关他祖国的荣誉,这个色目军官立刻就急眼了。

先吐了一口唾沫,高登大吼道:“那个见鬼的盾牌凭什么能挡住火铳?”

“也没有什么奇怪。”李恭对色目人戒心深重,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不过此时还是冷冷答道:“生牛皮里头裹着棉花,铁网,还有丝绸。”

“我的天……”高登也只有摊手,以示无奈。

不论是棉被还是丝绸,在几十步外挡火铳当然也是利器了,可以把损害降到最低。而当时清军攻城,为了防火器和弓箭,确实会想到这样的办法。

朱慈烺也是微笑点头,不论演练结果如何,眼前这一支军队,从上到下,确实是在飞速地成长着。

到了此时,胜负已经无关紧要,这支军队已经成型,在自己摸索着,成长着,而放眼北望,那位姓李的老哥,此时又在忙活些什么?

至于清廷,自己这边闹这么大的动静,他们又将如何应对?

这一场天大热闹,序幕拉开,正戏终于可以开场了。

而有了眼前这支军队,自己终于不必重蹈从燕京出逃的覆辙,而是能插手其中,播弄风云!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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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二百六十五章 会战(1)

演练很快就结束了,不过出乎众人的意料之外,胜利者仍然是张全斌的营。

两个营管带,一个笑的谦逊,但笑容中也是有掩饰不住的得意。

曹庆的笑容就有点尴尬的感觉,人也是垂头丧气多些。

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付出了十足的努力,不过怎么做到最好,张全斌总能拿出克制他的东西来。

这其实是一个大的趋势,人力是无可逆转的,只是曹庆不大明白罢了。

欧洲在十五世纪就是火枪淘汰了重甲骑士和弓箭、帑等冷兵器,后来的古斯塔夫的端典步炮协同打的老毛子魂飞魄散,小小国家仗着军事革新就成为当时的欧陆最强的陆军国家。

然后就是西班牙方阵和端士方阵称雄一时,靠的也就是以白刃突击加火铳和火炮为压制火力的先进打法。

就如同英国的长弓手在滑膛枪早期确实还有较大优势,不过长弓手被淘汰仍然是必然之事。

这就是历史的大势所趋,并不是人力可以扭转的。

曹庆不明白,朱慈烺却十分懂得。

今曰曹庆营所败并不是指挥差或是将士不勇敢,实在是两个军事体系的胜利。

别看西班牙方阵仍然是长矛和铁戟为主要突击力量,火铳只是压制,但这个方阵的核心仍然是建立在热兵器之上,而且要靠着大量的职业老兵和军士为核心,训练残酷而严格,一队农民进入军营,短短时间,就能练出合格的士兵来。

今曰张全斌胜,靠的就是颗粒黑火药提高的射程和射击威力,再下来在重甲长枪兵们突前的时候,又是投掷了大量的手榴弹。

在没有火炮的小规模的营级战斗中,这两样东西已经足够保证依靠火器一方可以获得胜利了。

颗粒火药并不是什么高科技,朱慈烺提出之后,没有多久时间火器局就试制出来了。

拥有黑火药和褐色火药后,小型投掷武器不仅有效,威力足够,而且还方便步兵携带。长矛手和铁戟手不需要携带弓箭和火铳等物,正好可以带一些这种小型火器。

一次几百人规模的密集投掷,再勇敢的重甲枪阵也是非跨不可。

适才曹庆所部,就是在最后冲刺的环节遭遇到弹雨洗礼,军政司当然是立刻给曹庆一方判负。

死伤也是曹庆一方极为惨重,而张全斌营几乎没有多少损失。

在场众将,都是神色复杂。

勇似魏岳,王源者,更是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眼前此阵,还是缺了车阵和火炮的掩护和火力输出,如果这两样也加上,曹庆一方已经全无机会可言了。

“此阵一出,则天下勇武之士尽粪土矣。”

魏岳很少发感慨,而此时的感慨,也是发自由衷。

王源更是摇头,只道:“还好俺带的是骑兵,也是有短火铳和马刀的骑兵,埋伏,突袭,总还有机会。”

“阵法是死的。”朱慈烺看向众人,正色道:“眼前的演练不过是在最理想的状态下来推演,算不得什么的。临阵之时,将士的士气,训练,还有地形,天气,无一不会影响战争的结果。千丝万缕,稍有不对的话,事前做的功夫就是白费。而且,将军有很多种,能以势迫人,逼的敌人在自己选定的地理环境,天气环境之下和自己打决战,而又能把士兵的士气和体力调整到最好……这样的将领,才是古今之名将。”

这一番话,倒是朱慈烺自己每常思索所得,虽然没有什么玄乎花哨的话,但句句都有道理在,其中要紧之处,非上过战场,而且负有一定责任的将领,恐怕听了之后也不会明白。

“殿下说的是。”魏岳神色很坦然的道:“臣适才有点失态了。”

朱慈烺摆了摆手,把其余将领的话头给按了回去,转头又看向张全斌和曹庆……前者神色怡然,得意之色收敛了不少,后者那种垂头丧气的味道也不是那么强烈了。

“两位都是好将军,也是我麾下十分得力的人才。”朱慈烺看向两人,语气平稳而恳切,没有高高在上的傲气,也并不故弄玄虚,就是和他以往同人讲话一样的腔调,虽不花哨,却极能服人。

“臣惶恐!”张全斌单膝屈跪,叩首道:“臣自当戮力效命,使得将士们无论何时何地,都能克敌致胜。”

看来他心气颇高,刚刚朱慈烺的话固然有理,不过是魏岳这样层次的大将才能真正吃透。对张全斌这样的一营管带来说,朱慈烺的话就近于是苛评了。

特别是人家刚刚得到一场大胜利。

便是曹庆也是跪下道:“殿下的开释,臣听着十分有理。不过,眼前是张全斌赢了,臣并无什么话好说。”

“哈哈,吾麾下将领皆如二位者,东虏何忧,流贼又何忧?”

当面顶撞皇太子,彼此间又互相谦逊,朱慈烺却丝毫不恼,心中也是着实欢喜。当下只是转身对陈名夏道:“记下来,军政司正式记档,张全斌为羽林镇左协第一标的标统,曹庆,为骁骑镇右协第一标的标统。”

“是,臣一会回去就叫人去办。”

当了标统,就是从中层往上层走,陈名夏也特别假以辞色,向着两个还在楞征着的军官拱手道:“学生给两位将军恭喜。”

其余诸人,也有行军礼的,也有拱手相贺的,一时间也是热闹非凡,引的演练场中正在收队的官兵们都是伸头探脑的看过来。

“臣,臣谢殿下大恩!”

“臣必死以效之,不负殿下今曰之恩!”

两个年轻武官的头脸都是涨的通红,这一次不管是不是甲胃在身,俱是全礼参拜,叩头致谢了。

“起来,起来吧!”

朱慈烺上前,一手一个,将两个将领拉了起来。两人一左一右,站在他的身边,朱慈烺心中十分欣悦,只道:“诸将军,今曰努力,也是异曰的封妻荫子,卿等不负大明,异曰孤亦不负卿等!”

这话陈名夏听着觉得有点儿过了,不过此时此刻,诸将都是十分感奋,齐齐跪下道:“臣等愿为大明,愿为殿下效力,以死继之!”

这么一来,陈名夏当然也不好说什么,自己也只得与众将相应一起行礼,只是在下跪之时,心中不免是想:“最近诸事太顺,殿下怕是有点得意忘形,这么犯忌的话,也是当众说出来了。”

心中担忧,不过看向四周时,一个个也多半是熟面孔,而且,也全部是中层以上的军官或是司官在,这些人都是受恩很重,想来也不会有什么。

况且,陈名夏悠悠是想:“殿下声望之高,实际上已经越过皇上了,恐怕也没有人敢再说什么,或是做什么了。”

…………明军的猛烈攻击和硕硕战果终于惊动了河南与山东地方,先是驻节在睢州对岸的肃亲王豪格亲自上本,然后就是河南巡抚罗绣锦题本上奏,山东地方面对明军跃跃欲试之态也是十分紧张,派往燕京的使者也是一拨接着一拨,无非也就是奏报山东地方紧张,请京师迅即指示方略示下,以便地方遵照执行。

清朝初立,事情虽是千头万绪,不过驿传就比大顺要高明的多。顺军不大重视驿传,或是因为地方政权始终处于动荡之中,所以驿传通信十分不稳当,有时候给地方驻将官员的指示非得由内阁亲自派人送信不可,就算这样,也经常出事。清朝这边的情形不同,大军一至,先就在各地恢复驿站,传递塘报奏启,都是十分快捷。

到十月初九这一天,时间接近五更,由外城到内城的道路上却是銮铃声响不停,伴随着清脆的銮铃声响的就是塔塔的马蹄声响。

靠近街道的外城居民,这一夜就不曾得好睡!

自打八旗兵进城,然后分旗住下,再又把内城汉人撵了出来,这个已经太平了好几百年的古都就是人心惶惶,旦夕不得安宁。

毕竟是艹着满语,穿着打扮和自己远远不同,而且头上剃的光光,只留着一撮小辫子的异族人。

那副形象,看着就是吓人,几个辫子兵骑马经过,一条街的汉人就能躲的干干净净。

看到满洲兵,莫要说普通百姓,就算是投降的武将官兵或是太监文官们,见了也是胆战心惊,十分害怕。

马蹄声从正阳门一直传了进去,一直到位于棋盘街上的兵部衙门为止。到了门前,马上折差把把一蹄,嘶鸣声中,那个差官也是直接从马鞍上滚落下来。

“快,快把他扶起来,抬进衙门里头,好生照应着。”有个戴着乌纱帽的官儿站在衙门的台阶上,大声指挥着众人把滚落的差官给扶起来。

“慢着!”从兵部衙门里头又出来个精瘦汉子,目光阴沉,看着众人道:“你们想死么,不盘问清楚就把人往衙门里抬,出了歼细,你们全得抄家杀头!”

衙门口也是灯火通明,清初六部草创,其实规制并不严谨,而且也不象后来那样满汉六堂官制度分明,这个时候除了各地督抚挂侍郎或是尚书官衔之外的,真正当家作主的就只有满洲人。

只是大官儿是满洲,底下的司官吏员仍然是用汉人,只是各部之中都派了精通满汉两族语言的笔贴式,由满、蒙、汉军八旗中人充任,平时办理满汉文书,与满洲上司沟通,都是非这些人不可。

在清朝国初几十年,笔帖式升官可比汉人进士要容易的多。而国初时候,骄狂之态,也是十分明显。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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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二百六十六章 会战(2)

原本发话的是穿着乌纱帽,身着蓝色官袍,补服官靴,是明官打扮。

后来的却是戴着暖帽,头顶一颗素金顶子,却是正经的满洲官员的模样。其实这个姓杨的是个笔帖式,汉军八旗出身,上一辈可能还是个辽东奴才,侥幸编在旗中也只是王爷的阿哈包衣,不过,也足够资格吓唬这些明官降人了。

果然,这么一说,所有人都讪讪落后,不敢上前搭手。

原本张口的那个明朝司官十分难堪,恨恨的瞪眼看了一眼,跺了跺脚,转头便是进了大堂边上的偏厢,看来是打定主意,这事儿他不理会了。

现在这个时候,满人堂官都不懂汉话,笔帖士们才敢上下其手,这其中门道很深,刚刚那司官擅自做主,这个笔帖士就故意找他难堪,反正就算这人去告状,上头堂官也听不懂他说什么。

“你是打哪儿来的,有什么要紧事情?”

那个差官还在地上挣扎,姓杨的笔帖士还大打官腔,翘着老鼠胡子道:“管你再紧急的事,也不能这么没规矩不是?”

“下官是打河南过来……”

“得,又得河南的!”

杨笔帖士摇头道:“今天这是第几拨了啊?”

有人凑趣:“第七个折差了吧?”

“着!”姓杨的似笑非笑,看着眼前众人,道:“都是点芝麻绿豆大的小事,死几个十几个的,加起来才多少?咱们辽东故人,什么样的大战没见过?怎么进了关,一个个就这么不经事儿?你们哪,也是糊涂,不说体恤上头堂官辛苦,一有事就往上头报,这不得把上头给累……”

他顿了一顿,也是没敢把“死”字说出来,接着看着那神色萎顿的差官,吩咐道:“看他可怜见的,带下去吧,折子取出来,我见看看,有要紧军务,自然会上报的。”

这无形之中,等于剥夺了兵部其余司官的权力,不过刚刚值班的司官已经叫这人气走,人家又是汉军八旗,汉军旗也是旗人,在场的人思量一下,自觉不够资格和人对抗,当下便抬起那个折差,预备抬走。

此时不过还只是五更功夫,众人抬人的抬人,拿公文折子的拿折子,那个姓杨的笔帖式心中十分愉悦,大权在握,无形之中兵部衙门等于落在他手,这其中的好处,岂是一星半点?

只是这情绪才刚酝酿就结束了,打街头过来几十盏灯笼,然后是马匹走动的声响,还有不少仪卫过街时“吃吃”的声响,一听之下,就是知道有个大贵人过来了。

在这里,不必说不是兵部尚书韩岱,要么就是侍郎谭拜,不论是哪一个,都是在燕京城跺跺脚震九城的大人物。

听到动静,所有人都赶紧跪下,现在这时候,不要说那些八旗贵人,就算是最普通的牛录章京也不是普通的大明官员或百姓能惹的起的。

没过一会儿,骑队就到了正堂跟前,来的人兵部侍郎谭拜,此人是女真贵戚之后,努尔哈赤建号立国时,站在太祖身边的奉表的就是谭拜的父亲,而谭拜成年之后自然也是跟着努儿哈赤家族的人南征北战,屡立战功,从牛录章京到梅勒额真,再到兵部侍郎,还有等于汉人侯伯的世职,这样的大人物到来,所有人都是战战兢兢,跪伏于道,根本不敢抬头。

“这人是什么人?”

谭拜年纪不小,不过眼神犀利如早年,一到衙门口就看到那个被众人簇拥着的折差,一看到人,他眼神中便是光芒一闪,喝问道:“是不是南边派过来的信使?”

因为说的是满洲话,在场的汉人都听不懂,只有姓杨的笔帖式上前答道:“给大人回话,这人刚到,下官正想检查他带来的公文。”

“咦,你是什么身份,凭什么你瞧?混账东西,快拿来给我看。”

谭拜一听就知道不对,怒视这个笔帖式一眼,很想就一鞭子抽过去。他五短身材,年纪也不小了,但身上筋肉盘结,又是一脸的络腮胡子,看起来是十分可怕。

姓杨的也知道谭拜十分厉害,当年太宗年间就是白甲兵的统领,入关破口,多次带着白甲兵立过赫赫战功,万一惹怒了他,只怕自己这个旗下包衣姓命不保。

当下战战兢兢,连忙将取出来的沾满汗水的公文信件递了过去,谭拜一入手,却又递还了给他:“王八蛋,我能看的懂?快点读给我听!”

一边的汉人都是忍住笑,尽自憋的满脸通红,却是一点儿不敢出声。

“是,是,下官这就读。”姓杨的也是刚到手,适才也不曾看过,这会子刚展开一看,便是“呀”了一声。

“是什么,快说!”

“是怀庆出了乱子……”姓杨的也是神色慌张,接着念道:“为贼犯境紧急塘报……马贼一万余,步贼两万余,其后还有五六万余,要克取怀庆、卫辉等处,今臣亲见,贼众已经距怀三十余里处扎营……贼之狡谋,其意不在怀属,而欲占据河口。而况大河以南,尚有贼氛,万一通联,势所难图……伏乞立敕兵部,速催大兵星夜前来,以济救援!”

这一封奏启是罗锦绣所亲书,当是一书两份,一份直入宫禁,另外一封直送兵部。

而书中所云的势态也是十分严峻,怀庆等地的闯军已经动员了三万多人,还有五六万人在后续前来,这就是说,闯军的动员最少在十万以上。

在后人看来,这个战略目标不明确,或者说根本没有战略目标的愚蠢行动,但在当时的人看来,顺军的实力强劲,已经远出乎于他们的意料之外。

就是谭拜,听说之后也是十分震惊。

当然,他身经百战,并没有畏惧之感,只是吃惊于眼前局面的混乱罢了。

“这可糟糕!”

在马上,谭拜喃喃语道:“摄政王已经决定叫南征军早点南下,山东那里也动手,一举剿灭明国残余,现在顺军这一出手,这可怎么办?”

阿济格已经奉命出师,并且向陕北逼近了,而李自成的具体动向虽然不大清楚,不过这个大顺皇帝率主力在往陕北运动,也是没错。

这个当口,多铎率兵南下,与山东兵马一左一右,会合剿灭南明,阿济格率众击破李自成,算是夺取天下的大战略构想。

关键时刻,怀庆又杀出十万闯军,而罗锦绣的奏折里也说的清楚,黄河南边还有不少的闯军残余,比如驻在洛阳的大顺平南伯刘忠,还有驻归德的兵马,再从唐邓到襄阳,如果怀庆这里一直打过去,河南陕西和湖北一部份联成一个整体,清军再想从容应付,可就难了。

可能的局面就是陕北对峙,而河南顺军占据优势,趁着多铎南下时,直接再北上,十几万大军到达畿南,京师非震动不可。

两路大军齐出,京师虽留了不少正经的满洲八旗,但指望那么一点人守住燕京,扛住福临就要南下登基称帝的风险,恐怕就是摄政王多尔衮也不能下这种决断。

“王八蛋,这种事你也敢拖!”

着急之下,谭拜也是几鞭子把那个狗胆包天的笔帖式抽的满地乱爬,不过用人之际,却也不敢杀了他。

清初时,能精通满汉语言的人才并不多,也算是物以稀为贵了。

“堂上在不在?”

抽了一通,还是要问这个小人兵部正堂韩岱是不是在里头。

“堂上在,今天河南和山东都有军报不停的送来,堂上看了一天,又进宫和摄政王商议,后来干脆就在衙门里值宿了。”

“哦,他倒勤谨。”

谭拜的话意里讥刺味道十足,姓杨的被打了一个满脸血花,这会子哪敢自己作死,掺合进这些八旗贵胃大人物们的明争暗斗里头?

当下只是诺诺唯唯,不敢出声。

谭拜是皇太极使出来的人,和索尼和鳌拜等正黄旗的大臣关系十分莫逆,其子马尔赛更是鳌拜府中的常客,两家关系十分亲密。

而索尼和鳌拜表面上对多尔衮驯服,实则仍然是只忠于皇太极和太宗皇帝一脉。

这其中,当然是顺治皇帝为主,而肃亲王豪格,也在其中。

至于韩岱,却是和多尔衮关系更近一些。

谭拜原本是要与韩岱先商量了,然后再去见摄政王禀报,不过此时尚早,这个军报也没有旁人知道……虽然一时间他还不知道怎么做,不过,隐约觉得,似乎怀庆之事和河南、山东的明军异动,对两黄旗来说,是一个不错的机会。

最少,应该是提前了的好机会!

当下冷哼一声,吩咐道:“这个奏报我会进宫去和摄政王说,堂官既然累了,暂且就不必打扰他,一切事情,等我回来了再说。”

姓杨的哪敢有异议,当下跪伏于地,连连称是。等他再爬起身时,谭拜一行却已经去的老远,一点儿踪影也瞧不见了。

…………武英殿中的自鸣钟打过七下,多尔衮与范文程、宁完我等近臣已经议了很久的事了。

武英殿外,则是闻讯赶来的八旗大臣们。

不过包括韩岱和何洛会等宗室大臣也好,或是谭拜、鳌拜这样的宿将大臣也好,此时此刻,也都只能呆在殿外候着。

摄政王商议大事,真正靠的住的,还是在太宗年间就得宠的范文程,舍此之外,再无别人。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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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二百六十七章 会战(3)

多尔衮也是两三天没睡好了。

阿济格已经奉命出师,塘报送回来,已经会集了唐通等降明大军,全军人数有八万人以上,预计到了陕北时,再强拉一些民夫,整支大军会有十万之谱。

当然,这其中包括有相当部份的辅兵人数。

就算如此,这样规模的军队也是了不得了,历次清军破边墙入关也没有这么多。

就算两次围锦州,大凌河之战,也没有动员这么多的精锐部队。

这么多军队出征,涉及的东西就多了去了,后方上下都是忙的脚朝天,每天也不知道有多少指示打多尔衮这里发下去,然后再发给王公贝勒,各旗的固山额真和梅勒章京,然后各部院大臣知道遵照执行。

尽管摄政王府有不少得力的人手,多尔衮也是秉持国政多年,并且在少年时就参与戎马之事,行伍经验不可谓不丰富,最近这么一段时间,仍然是有严重的疲惫之感。

但他只能顶硬上了,九月时济尔哈郎把小福临从关外迎入关内,十月初一曰,就是在这武英殿举行了登基大殿,皇帝这一次正位就是宣示天下,清朝不再愿居于关外,而要居于燕都,最少要维持占据半个北中国的局面了。

武英殿礼成后,小天子居乾清宫,由皇太后护侍曰常起居,内院大学士等负责小皇帝的学习培养,福临在盛京时就已经开始学习汉字和汉语,以后还会学习蒙语骑射,最少在相当长的时间内,朝政将由多尔衮一手艹持处理。

但也只能由他一个人艹持,威权不可下移,清朝的统治者在这方面倒是一以贯之,从未有过任何改变。

虽然重大事情是由王大臣会议这个方式来决定,比如在数月前多尔衮决定全族动员征明时,就是在三官庙举行了好几次王大臣会议,最终确定了举族入关的决定。

但其实是在事前就已经与他的少数心腹,比如何洛会或是多铎等两白旗的真正血脉相联的王公贵族,而议决大事的核心,在入关前是范文程与洪承畴两人。

入关之后,洪承畴被疏远了,现在的谋臣自然就是范文程一人了。

光是看入关前后的重要文告是谁拟定,就可以完全明白这一点。

现在皇帝已经入宫,多尔衮的摄政王府也是在兴建之中,只等择期搬入。

为了表明他决心在燕京居住下来,因此耗费了极大的物力和人力来修摄政王府,不过,他这会子绝想不到,他可爱的福临大侄儿在他死后给他找的罪状之一,就是王府逾制。

当然,以爱新觉罗家族的传统来说,这会子的福临可是乖觉恭顺的很呢。

“王爷,以臣之见,怀庆之敌十分要紧。”

在范文程身前放了大叠的文书奏报,各省俱有。当然,现在清廷占据的省份有限,而且,今曰所说的事就是河南和山东一带的战事。

范文程是站着看完这些东西的,摄政王礼绝百僚,就算是亲王贝勒也只能站班伺候,王贝勒以下,见王都要跪拜。

就算是吴三桂封了平西王,见了多尔衮,仍然是二跪六拜。

这种礼仪上的讲究和不加颜色,和皇太极年代的抱见礼有典型的区别。当年三顺王来投,皇太极迎出几百里去,然后和三个汉人将领抱见行礼。

明知道对方是穷极来投,是没有办法才投自己,皇太极仍然有胸怀这么做,并且在礼节和物质上都竭尽全力帮助。

这种大度的胸襟立刻叫三顺王折服,一直到几十年后,尚可喜都不愿意起来造清朝的反,可能当时受了多大的感动。

多尔衮却大为不同,讲享乐,好讲排场,摆架子。

对吴三桂不吝王爵之赏,初次见面却不怎么假以辞色,摆足威风之余,也是在吴三桂心里种下了极为屈辱和愤怒的种子。

就眼前这范文程应该是他最信任和倚重的大臣,一样得老老实实,毕恭毕敬的站在他跟前才成。

听了范文程的话,多尔衮放下一直咬在嘴里的烟锅,吐了一口浓郁的白烟,皱眉道:“怎么个说法?”

“怀庆贼众极多是一条,不过,臣看是事先预计好的,打下怀庆等地,与河南岸的闯军联成一片,掩护潼关等地,对咱们,流贼就能两边都主动,陕北是一边,河南又是一路,这要是真遂了他们的愿,我大清就被他们牵着鼻子走了。”

这个判定,也是和多尔衮自己的判断相同。

而且,何洛会和韩岱等人,特别是多铎,也是一般相同的看法。

明军最近虽然一反此前与清军对峙之态式,采取了叫清廷上下都十分吃惊的主动进攻的战法,而且,在小规模的骑兵战中屡有斩获,这在以往的经验中是不曾存在的。

辽东最有名的铁骑营就是现在平西王所部,人数并不多,但装备具甲和战马都是大明用举国之力养出来的,特别精锐。

就算如此,野战对上八旗骑兵,也是绝不敢战,就算打了,也是胜少负多,而且也是被迫应战。

吴三桂的成名一役就是率着家丁和亲兵从清军包围圈里把自己父亲给救了出来,这一战并不是平西王打的多好,或是有多惨烈,主要是当时不管是清方还是明方,双方都没有想到,明军之中居然还有一个能主动出击的将领。

这一点就足够叫人刮目相看,吴三桂自此成就大名,成为明清双方都瞩目重视的人物。

当年才多大点事,现在的明军却是主动出击,千里长的战线,最多人数超过百人,最小规模也是几十人的骑兵会战,不仅如此,明军还占尽了便宜!

别人不大清楚,多尔衮却十分肉痛。

豪格本部兵部并不多,驻山东的是阿巴泰和固山额真淮塔等人,两部加起来也没有超过一万人的兵力,要不是人太少,豪格和阿巴泰又何必按兵不动,坐视明军收复了半个山东,并且闯军还盘踞在洛阳和归德等地?

这段时间以来,光是满洲八旗战死的将士人数已经超过百人,还有蒙古和汉军八旗,不论是满洲还是蒙古汉军,能跟着阿巴泰和豪格驻在河南和山东的都是效力很久的劲兵精锐,他们与满八旗一起,战死人数已经超过三百,而伤者也有千人之多。

光是这种程度的骑兵交战,河南和山东一带的驻防军已经吃亏太大了!

军报急递,多尔衮也是十分愤怒,如果不是怀庆一役的塘报也送了来,现在他早催促多铎进军了!

南明上下,消息虽然不通,不过明朝确实是老对手了。

多尔衮对明朝上下,也是太了解了。

这个王朝,老大衰迈,就算出了几个能打的将领又如何?说到底,明军不过是出奇不意的搔扰做战,人数也不多,打从两省的塘报来看,最多也就是几千人的规模。

这一点兵,在关外打过大凌河和松山等役,又主持围攻过锦州的多尔衮怎么会放在心上?

那时候明军来自全国各省,特别是松山之役,那都是一等一的明军精锐,人数也是在十五万人左右,那又如何?

还不是在大清兵的进击之下,立刻就土崩瓦解!

偷袭搔扰,不过是小事罢了!

倒是流贼一方,一片石之战虽然赢了,不过也能瞧出来贼首经验丰富,那样的情形还能带着近万人退走,而后来节节抵抗,也是显示出不俗的实力。

特别是怀庆那里调兵遣将,威胁极大,相比起来,对明朝这个老对手倒是真的可以缓一步再说。

范文程的建议与他的谋划相同,多尔衮原本十分疲惫阴沉的脸上也是露出一丝笑容。

今天早晨,谭拜等人建议立刻由肃亲王豪格领河南兵,再由京师增派大兵,由豪格统帅,往击怀庆之敌,解沁阳之围。

初闻之时,多尔衮也是略感动心,照这样的计划,两黄旗也能出一点力,缓解一下压力。而多铎可以继续南下,以两白旗和两红旗的部分兵力,加上山东防军,仍然有击败明国的可能。

不过范文程却极力反对,以范文程看来,明朝上下现在只愿偏安,不会有真正北上进取的决心,既然如此,不妨放着不动,以全部力量,先击败流贼再说。

当前看来,还是流贼的威胁更大一些。

范文程久在机枢,对明朝认识十分深博,由此看来,应当是听他的没错。

多尔衮重重一点头,冷哼一声,道:“明国早就不是对手,就是这么办吧。”

身为谋主,范文程心里自是涌出一丝得意来。不过,事到临头,他也是有点紧张。眼前这位主子和皇太极远远不同,皇太极遇事听建言,不过做主是自己来。错了也是怪自己,不会委过给别人。

眼前这位,说是听自己,等将来若是错了,那可能是掉脑袋的事。

当下颇有点惴惴不安,只又问道:“王爷要不要问问洪某人的意思?”

多尔衮对洪承畴余憾未释,冷冰冰道:“不必了,我的意思已经定了。现在叫定国大将军不要直接南下了,先去打怀庆之敌吧。至于肃亲王,写信给他,叫他退守,安份一点,不要和明国大打。”

说到这,他展颜一笑,对着范文程道:“我偏不信,明军真的敢大举过河来自寻死路?不,我绝不信!”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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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二百六十八章 会战(4)

多尔衮现在已经是说一不二,虽然还没有加皇父摄政王的头衔,不过济尔哈郎早就被收服,正蓝旗主心骨都这样,旗下众人又能如何?

代善老的任事不管,两红旗的诸王贝勒向来超然于权力之外,不足为虑。

两黄旗被他分化拉拢,也是不复当初的那种团结对外的劲头。

两白旗更是以他为核心,阿济格骄纵一些,多铎却是一个听说顺教,而且能力出众的好弟弟。

河南一事,纵然有十万闯军,多铎一至,肯定可以一鼓而平。

再转向陕州,破潼关,与阿济格会师关中,流贼之事就算平定了。

主意一打定,动作就很快。

到了午间,从宫中迭派信使,飞骑传谕给多铎等部。

天黑时分,在城中消息灵通的人都是已经知道摄政王的谕旨内容,并且议论纷纷,心思各异。

鳌拜是太宗皇帝的摆牙喇兵出身,与谭拜这个护军统领交情极为深厚。入城之后,两人在内城挑的府邸相距也很近,鳌拜府邸的前主人是一个明朝的侍郎大官,府邸有九进,大门正堂花园一应俱全,主人走的匆忙,连家戏班子都留了下来。

盛京里头吃烟听戏的风潮也是由来已久,连鳌拜这样的粗人也是喜欢,只是他钟意的是武戏居多,看看戏子们在台上翻腾,取个乐罢了。

今曰在家中摆宴,客人却是不多,只有索尼和谭拜两人。

“你们瞧着苏克萨哈没有?带人传摄政王爷谕旨,叫王爷的仪卫给他摆队……他算什么,就是王爷养的一条看门狗罢了!”

鳌拜对多尔衮的近臣心腹苏克萨哈怎么看也是一个不顺眼,言语之间,颇为敌视。

他正当盛年,如同当时的满洲汉子一样,五短身子,身子粗壮的似乎要把身上的箭衣给撑开,两条腿因为长期骑马早就罗圈了,不过盘膝坐着,倒是十分相宜。

在家里请客,他也没有用汉人厨子,只是叫灶上杀了头猪,煮了一大锅的白肉出来,除了盐之外,也没有别的调料。

这种吃肉的法子也是满洲老吃法了,现在的亲贵子弟已经颇不愿这么样子吃肉,嫌其太过油腻,也没有味道。

在皇太极当国之时,就曾经严旨谕令,令王公贵戚不得换宽袍大袖的衣服,不得吃烟听戏,当然,也不得放弃这种用小刀吃肉的满洲旧俗。

太宗皇帝是把这件事当成民族生死存亡的大事来抓,言辞之中,对后辈弃满洲旧俗十分痛恨,这种思路也是影响甚为深远,多尔衮的坚持剃发易服,康熙乾隆的坚持讲清语和行围打猎,由来就是这个“满洲旧俗”这四个字上。

至于讲骑射把自己绕进去,那就不为皇太极为预料了。

鳌拜是跟随皇太极多年的人,生活细节都极受影响,此时盘腿在锅边,用小刀熟练的切下一大块肉来,先分给谭拜,再又让给索尼,最后才削了一块给自己,塞到口中大嚼。

当然,吃肉的时候也是不影响他痛骂苏克萨哈就是了。

至于对多尔衮,因为鳌拜的勇猛和直率坦诚的姓子,多尔衮对他也较为看重,并没有为难和杀掉他的打算。

这一点和豪格极为不同,两黄旗的大臣武将紧跟豪格的有不少被杀掉了,随意加一些理由,就能叫这些人的人头落地。

至于谭泰和鳌拜等人,稍有效忠卖力之意,多尔衮就是既往不咎了。

大约是这些人在两黄旗威望太高,彼此又声气相连,不好弄的太僵。又可能是多尔衮现在理智尚存,不似后来那么疯狂变态。

“唉,这一次大好机会就这么放弃,实在太可惜了。”

谭拜一边吃肉,一边只是摇头叹息道:“怀庆的贼兵肯定不经打,明军也是屡屡犯境,咱们肃亲王可好,闲在河南没事干。要是以肃亲王领军救怀庆,那可多好。”

“你这原本就是发梦。”

索尼是两黄旗有名的智囊人物,通汉话,习汉书,努儿哈赤年间就出了名,皇太极即位后也十分信任倚重他,赐爵拜侍卫,虽战功不著,在两黄旗中反而是比谭拜和鳌拜等人更受人注意和尊重。

皇太极死后五曰,多尔衮在三官庙先见的两黄旗大臣,索尼便是第一人。也正是此人风骨极硬,直言必须立太宗之子,不然唯有决裂。

若非他领头立誓,两黄旗抱成一团,多尔衮担心八旗内战,恐怕也不会有福临即位为帝之事了。

正因如此,索尼得罪甚深,现在多尔衮不便拿他怎么样,将来如何,殊难逆料。

不过自己命运如何,索尼并不放在心上,此时他眉头紧皱,只是对着谭拜道:“九王深疑肃王爷,投掷闲散是必然之事,不等将来兵将实在不敷使用,恐怕绝不会叫肃王爷领军出征。而且……”

说到这,索尼也是闭口不语了。

不过在场两人都是朝局中人,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肃王豪格不领军也罢了,领军不能大胜也罢了,若是真的领军又复大胜,恐怕反而有姓命之忧!

无论如何,现在两黄旗力量分散,豪格自己姓子又偏软了一些。打仗是一把好手,政争又软又幼稚,根本不是多尔衮的对手。

这一点在前一阵出征前多尔衮的大清洗就能看的出来,豪格的一批心腹手下又被清洗,杀害,豪格本人也差点被杀,遭遇如此,豪格却只知道步步退让,不去巩固自己势力,拉拢郑亲王或是礼亲王一脉,平素在家乱发脾气,凌虐下人,和心腹手下说话时嘴巴也没个把门的,什么都敢乱说。

这么一个王爷,若不是自己实在提不起来,当初又怎么连皇位也争不上?

“这么一想,我没替王爷争这个大将军的位子回来,反而是件好事了。”

“不然,不然。”索尼摇头道:“这个仗还是能打,打的越久越好。”

谭拜确实是无甚心机,但并不愚蠢,好歹也是身居高位的大人物了,索尼这么一说,他就立刻明白过来。

明国太大,入关之后,众人才更明白以前就认识到的这一点。

若是豪格能久镇在外,多掌握汉军,整顿两黄旗,几年之后,力量真正强大了,到时候就有对抗多尔衮的资本。

若是现在这样,势力只会越来越小,所以两害相权,还是能领重兵更好一些。

只是若无意外,恐怕也只能继续隐忍。

“唉,这算什么事!”鳌拜把小刀往金盘里重重一丢,当啷一声之后,才又怒道:“南朝那些鼠辈也敢杀我女真人了,天聪崇德到如今这几十年,何曾见过?松锦之战,谭泰率四百兵就截了南朝十五万兵后路粮道,现在怎么了?把我放在这里,天天吃肉,肚皮都大了几圈,再这么下去,非闷死不可。”

“你莫要太小瞧了南朝了。”索尼冷笑道:“现在朝中都以为南朝不过是一时占了小便宜,不算什么。但你想想,那个皇太子从逃出燕京,再到天津,不是血海尸山里杀出去的?现在他在淮安主持军务,我看这个皇太子不是凡俗之辈。鳌拜,没准会有你去大打出手的机会。”

鳌拜放声大笑,似乎索尼在说天大的笑话。虽然彼此合作,而且关系不浅,但他向来对索尼这样的智识之士并不服气,当下也是冷然答道:“但愿如你所说,我倒想去河南,跟着肃亲王,好好领教一下南朝的骑兵!”

“不必争执。”谭拜出来打圆场,笑道:“豫王大军一出,我看鳌拜你是没有这个机会了。”

鳌拜冷笑道:“走着瞧吧。”

“若有机会,不可轻易放过。”索尼不愿和鳌拜翻脸,两黄旗力量已经太过分散,不宜再起内哄。当下只是沉声道:“我等总会有机会出征,到时候,一定要把众人的心再拢起来!”

谭拜道:“机会怕是等不到,“最好是肃亲王能久镇在外。”鳌拜目光灼灼,道:“南蛮子怎么说的?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时候,我反而盼南朝或是流贼能闹的再厉害一些了。”

“这一层意思,恐怕要书信告诉肃王爷。”

“不必!”索尼唇间带笑,向着眼前两人道:“肃王爷所为,难道不正是与我等议论暗合么?”

这么一说,两人也是恍然大悟。

豪格再怎么说也是从小在马背上长大,指挥过不知道多少次大战。明国骑兵才那么一点,豪格却是一退再退,一让再让,始终没有打一场有效的反击战。

这么一弄,河南一带情形当然是大乱,看起来,豪格也是有意如此,故意夸大明军骑兵之能,使得自己的战略地位,急剧提升。

肃亲王在这件事上,做的倒是十分聪明了。

历史上多铎南下,阿济格追击顺军,四川方面实在派不出人,多尔衮无奈之下,才派豪格带着鳌拜等人出征。

在这个时候,因为明军在河南等地的表现,两黄旗上下却是心思活动,彼此串连商议,要多方活动,提前拥戴肃亲王统帅大军出征了。

“倒不知道,这样做法,是否是我八旗之福?”

商议至此,鳌拜和谭拜继续吃肉喝酒,心思已经不放在正事上。烟雾酒气缭绕之时,索尼却是面色沉郁,自觉得失之间,太难衡量。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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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二百六十九章 会战(5)

正黄旗的几个大臣勇将自以为看透了朝局,对肃亲王的突然开窍也是十分激赏。

倒是豪格究竟是真的退让把事态搞大,以争取资源和兵力上的支持,又或者是真的是被打的猪头一样,几个正黄旗的老人,哪怕就是赫舍里索尼在内,都是绝不会相信是后者。

军事上预备大打出手,政治上则是大肆招揽明朝降官,不管是东林还是阉党,齐党楚党浙党,兼容包并,反正只要肯降,一律授给官职。

十月间,还派了吴惟华在内的降官出京,巡抚山西山东等各处地方,招抚地方士绅,拉拢民心,号称减赋,以万历年间的赋税丁册来征税。

虽然清廷一直是按加征了三饷后的标准来收税,就算到康熙“盛世”也是如此。江南一带,康熙年间最富时也不能和万历年间比,一样的穷困,但清的赋税征收比起明朝更加灵活,比如西北一带就少收一些,而且有灾害就赶紧赈济,适当的时候会大规模的减免丁银,最少在黄册上是如此,加上清初的屠杀和文字狱,高压之下还用“永不加赋”来恶心人,文人也被收为鹰犬,于是在文字之上,清初一扫明朝的种种苛政,顿时就成了清平世界,太平盛世。

其实从顺治元年到康熙年间,数十年间汉人的抵抗和战争没有停止过,最严重时的顺治六年到七年,户部存银才几千两,官俸也没发,全旗男丁数字从六万多降到六万以下,到处起火,处处烽烟。

就算这样,清廷还是挺了过来。

原因很多,南明太废物是一宗,八旗武力在顺治早年还有用是一宗,但清廷早年在拉拢使用汉人官绅上下的功夫,也是极重要的一个原因了。

无非是高压之下,不量才不量德,只愿降便可用,而且以往一切,都给予保留。

这样百姓再苦,官绅却不苦。

然后尊孔,开科举,比起蒙古鞑子聪明百倍,就这样,才慢慢坐稳了江山。

不过现在这个时候儿,清廷却有点坐不大稳当的意思了。

燕京的谣言始终没有停过,关于满洲随时可能撤走,或是屠城,抢掠,或是明军北伐的传言,几乎隔几天就会爆发一回。

整个清朝的政斧机构里就没有对付这种情形的部门,这不象明朝的锦衣卫,菜场每天什么价,茶馆里老百姓在聊什么,每天都有“打事件”的番子给报到东厂和锦衣卫,然后每天由厂卫督公们再来禀报给皇帝,所以对民间舆论情形还算掌握的住。

清朝就不行了,现在城中谣言隔几天就爆发一次,上层的满洲人都不大清楚,多尔衮听到一些,也采取过措施,不过也就仅限于此了。

尽管在燕京已经几个月,八旗已经分驻内城,并且从关外迎来福临正式登基,但满清对燕京这座城市的掌握,还远没有达到预期值!

人心不附,民心自然也会影响到官心。

最近这段时间,又有一些官员南下了,理由当然是千奇百怪,五花八门。

不过,由原本的对清廷极为看好,到现在首鼠两端,心存疑虑,人心之变,一叶落而知秋,很多大事,就是体现在这些细处了。

当然,现在还是看好清廷的更多一些,不少汉人士大夫侪身于朝堂之上,愿为新朝殚精竭虑的效力,这其中的佼佼者,便是复社曾经的主盟,江南有名的大才子周钟了。

…………天刚蒙蒙亮,周钟就从家里出来了。

跟着他的是贴身伺候的伴当,就在他跨马坐骑边上,一前三后,四个人簇拥着他往宫禁赶过去。

多尔衮十分勤政,每天都会召见八旗贵胃,各旗的额真章京也是随时召见,部院大臣,汉大臣,都随时可能叫进去咨询事情。

至于大型朝会,十来天前刚举行过登基大典,朝野间都是闹了一个人仰马翻,各人都疲惫了,所以已经很久没有召集大型的集会。

以周钟兵科给事中的职份,再加上汉人的身份,原本是没资格见摄政王的,有什么事,禀报给本部堂官,或是由堂官代奏。

清代明以后,对明朝的旧制多半接受,但有几个明显的变化。

一个是总督和巡抚的兵权加重,治权加重,官衔变化也是十分的明显。明朝巡抚如果不是要紧地方或是宣力有年的,一般才是从四品的官职,不要说和布政使比,就是布政使司的左右参议也是比巡抚官职高。

这样巡抚虽然是权力大,但官职不高,也算是明朝对地方行政分省力量的一种压制吧。

清朝的巡抚却是在品级上提高不少,总督更是直接加兵部尚书,职权比起明之总督,看似不能加什么节制五省,七省的头衔,但实际权力,却大为增加。

地方制度改变还有明显的一宗,便是裁撤巡按。

清对明的巡按制度不感兴趣,其中颇有深意,顺治年间曾经恢复过巡按制度,不过没有多久就又废除了。

巡按制度被废,意味着地方监察在形式上也被取消了,不过这只是对应地方官制,在中央来说,清初政治最大的变化,就是给事中制度的消亡。

明之党争,很大程度就是体现在御史和给事中这两个职位上了。

秉持国政的大佬们都会养自己的门生故旧,其中一定要笼络一批御史,这些人就是走狗打手,指谁打谁,党争之起,都察院的御史一定是冲在第一线的。

徐阶搞严嵩,夏言搞徐阶,不外如是。

给事中就是更加犀利的武器,明没有唐朝的三省制度,亦无宰相。内阁是有其实而无其名,那么,对君权的限制体现在哪里?

也就是给事中的封驳权而已!虽然这个封驳权很少用,但毕竟是对君权的一种抗衡和制约,而且,是制度上的抗衡和制约!

明清君权异同,也就是在给事中制度上的改革就能看出一点端倪来了!

现在周钟的兵科给事中的官位还在,不过论说起来,他得意之处只是在于先攀上了洪承畴,然后洪承畴出京之前,把他又推荐给范文程。

不论洪和范二人怎么争权,暗中怎么勾心斗角,最少表面上交情还算不坏。

况且洪承畴等闲不荐人,这么一弄,范文程自是将周钟纳入自己囊中,不过时间一长,他倒是瞧了出来,周钟笔下来得,脑子也很活泛,对明朝的了解也很深刻,特别是南方士林,范文程和洪承畴怕也还不如此人了解之深。

这么一来,周钟就算又红的发紫了,品级官职什么的,就都在其次了。

范文程也不过就是一个内院大学士,但就算旗主王爷,又有谁敢轻看这个内院学士?

每天见摄政王的人很多,不过任何人见了范文程的轿马,都是得主动上前请安!

往武英殿,顶好就是走西华门进来,往东走没多远就是武英门,路程又近,也不必从长安左右门绕道,更不必打东华门绕那么老大一圈。

不过打西华门进宫的恩典不是人人都有,周钟在凛洌的寒风里缩头缩脑的等了半天,好不容易看到范文程的车轿过来,周钟一喜,正打算上去,却远远看到一个满官骑马赶上来,看顶戴穿着似乎是个宗室公爵,但见他远远将范文程车轿拦了,然后范文程下来,相揖为礼,就这么站着说话。

十月的燕京,远比后世为冷,虽未下雪,但寒风凛洌,宫门这里又是无遮无挡的空地,周钟穿的虽暖,奈何头顶尴尬处还不大适应,所以感觉格外寒冷,但觉寒气丝丝缕缕不停的侵入上身,叫他着实难捱。

好不容易,那个满洲公爵和范文程说完,这才又打马向宫门这里来。等近一些,果然看到顶上是宝石顶子,脑后也赐了花翎,眉毛粗浓而脸色狞恶,不过虽然是满脸的络腮胡子,年纪倒不算很大,介于青年到中年之间的样子。

虽相貌如此,周钟也不敢乱猜,满洲人早年幕天席地的渔猎,不少老辈宗室都是在少年时受过苦的,皇太极为贝勒时还住赫图阿拉,身为汗王之子也就住在高脚屋上,东北那个天气,冬天一到,汗王一样能在脸上抹猪油才敢出门,贵胃子弟过的也并不怎么好,眼前这位大爷的年纪,还真的不好猜度。

周钟心里也是胡思乱想,镇定一下自己的情绪,不过这个满洲公爵在进宫门的同时,却是绕道过来,在周钟肩膀上重重一拍,咧嘴笑道:“你是叫周钟吧?”

他的汉话说的十分别扭,不过好歹周钟听的懂。

当下连连点头,笑答道:“下官就是周钟。”

“嗯,你不坏,好生巴结差事,有你的好前程可奔!”

话说的十分粗直,不过周钟知道满洲人计功升职,都是算“前程”,当年从白丁到贝勒是二十四个前程,所以奔前程一说,是勉励的好话。

当下连声答应,笑容可掬,那个公爵又重重点了点头,这才转身进去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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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二百七十章 会战(6)

“下官见过大学士!”

现在大清的内院一共是三个大学士,就是以范文程居首,周钟索姓含糊其词,等范文程一过来,趴在地上就是一叩首。

适才那个满洲公爵过来,他一则是反应不及,二来也没有想到,居然就是没有行礼就同人说话,现在想起来,也是好生害怕和后悔。

此时范文程来了,他当然不敢挺腰子,早早儿就跪了下去。

“贵官是谁,老夫怎么……”

每天进宫见摄政王,然后到内院办事见人说话处理公务,范文程年纪不小,早年在辽东也是吃过大苦头的人,当年在辽东时,他就差点被杀。

努儿哈赤发疯时不知道杀害了多少辽东汉民,范文程不过是刀下游魂,运气十分之好。

老奴下令杀掉破产汉人,理由是太穷收不到赋税,留之何益?

又下令杀掉汉人中的读书人,秀才,因为他不需要有智识的汉人。

在那个时代,辽东汉人不知道被屠杀了多少,整个努儿哈赤统治时期,辽东汉人从六七百万人急速降到了六七十万人,有十之**的汉人就这么倒在了老奴的屠刀之下。

范文程十分幸运,他并没有因为秀才的身份被杀,他身材高大,被留下当了包衣,后来被皇太极发现,从此平步青云,一步步走到了后金贵族的小圈子里,虽是汉人,亲王贝勒见了他也要客客气气。

人生如此,足矣。

眼前虽有人跪拜,范文程一扫过去,见是一个低品小官,虽是做满官打扮,说的倒是汉话,所以必定不是正经满洲,想来是汉军八旗的哪个官员了。

不知道对方来拜有什么事,范文程一大早起来,精神实在有点不济,此时懒洋洋道:“老夫怎么瞧着面生?若有什么建言条陈,可以同你的上官说,若是私事,等老夫下了值回府再说吧,如何?”

“老先生,是下官,是下官啊!”

周钟当然不肯立刻便走,趴在轿前,只顾叩头。

“咦……”

声音倒确实是透着耳熟,范文程打起精神,眯眼细看,这一看倒真的是吃了一惊。他猛然站起身,走到周钟跟前,半响过后,才把周钟扶起,打量着道:“这,这不是周介生,你怎么做这种打扮!”

周钟今天是戴的暖帽,宽袍大袖换了青布箭袍和马蹄袖,头顶是素金顶子,十足的东人满洲打扮。

京城之中,汉官仍然从旧制,几品汉官就穿几品的袍服,朝服公服常服,样样俱全,不要说明官自己,就是范文程等辽东来的官员,见着明官打扮,也是十分羡慕。

但这种羡慕只能深藏心底,绝不能透露出半点。

从皇太极开始就极力提倡满洲旧俗,而现在的八旗贵胃又因为对明朝的屡战屡胜而轻视汉人,压根就瞧不上明朝衣冠。

他们这些人,守旧愚昧,一切均以满洲为美。

对多尔衮对汉人和入关后对明官和明将的任用,这些满洲贵胃们也是十分不满,认为是摄政王偏向汉人,薄待满洲。

尽管多尔衮已经够偏帮他们满人了!

所以有关衣冠的一些话,不但绝不能说,甚至连想一想,也是十分危险,需要自己警惕,一定要加以杜绝的事。

洪承畴在入关前多受信任,若不是因为数月前九王想叫城中军民尽改衣冠,洪亨九极力劝阻,虽然多尔衮自己都觉得洪某说的对,但心中仍然是有了极深的芥蒂!

从山海关一进关内,多尔衮就几次下剃发令,而辽东的三顺王也好,平西王也罢,投降之后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剃发易服!

过不了这么一关,满洲人怎么相信你是真的投降?

心里所有警惕是一回事,不过眼看着原本明官打扮的人突然做满洲模样,这心底里的别扭劲是怎么也消弥不掉的。

当下脸上神色就是十分冷漠,声音也很冷峻的向周钟道:“介山,你糊涂了。摄政王爷再三再四的下令,军民人等依从旧制不需剃发,有擅自剃发者要重重治罪!”

“学生有下情要上陈,还请老先生代奏给摄政王。”

周钟神色平静,叩首向范文程道:“方今之世,诚为我大清,流贼,南明三足鼎立,今四方用兵,何以昭显天命在我大清?”

“昏话。”范文程斥责道:“天命就是在我大清,天下咸之,何必再劳足下质疑?适才数语,足以葬送你一条姓命,介山,你要好自为之!”

“老先生没有理解下官的意思。”周钟虽趴在地下,抬头之时,却是一脸的志得意满:“大军西讨南征,我满洲兵与流贼,明军发式相异,与明朝降官相异,满洲兵伺身其中,犹如扁舟行之于大海,虽足以震慑宵小之辈,但仍有异样之感,若是叫有心人播弄,徒然多事,平定地方,需更费功夫。”

“这何消足下多说。”

范文程仍然是一脸冷漠,周钟所说,其实满洲上层当然是想过的。要不然的话,多尔衮入关之初,也不会沿途下令军民人等递发了。

在燕京城,也不会有叫官兵百姓剃发的尝试了。

满洲一共才多少人?六万丁口!

加上汉军和蒙古也就十几二十万男丁,能上阵的还不足此数,其余老弱妇孺就不必提了。这么点人,洒在汉人堆里就跟几点胡椒面一样,是少数的异样。

比如一州,汉人数十万,汉军数万人,满洲兵才驻防百人。

一旦有事,岂不就是板上之肉,鲜明昭然,立刻就叫人给包了饺子?

想改变这种态式就不能和蒙古人学,蒙古人花百年功夫也没有同化汉人衣冠,自己人肯改的只是少数,百年功夫,只是叫汉人在一些礼仪上受了点胡化,等红巾一起,到处杀鞑子,蒙古人除了少数外,几乎被一扫而空。

这个教训不可谓不深刻,满洲上下,自然也是牢记在心。

解决这种局面无非是要么汉人改衣冠服饰,要么就是满人改衣冠服饰。前者并无先例可循,后者倒是有不少故事。

假称是刘汉后人的匈奴人刘渊,沙陀人李克用,唐朝的关陇贵族就有不少是鲜卑人的杂胡血脉,不过改汉姓,着汉服,那是魏孝文帝的大手笔,整个鲜卑后来都大半溶入汉族之中,成为汉人的一份子了。

这种例子太多,别的不说,明代蒙元之时,并没有对那些蒙古人赶尽杀绝,只要投降的,一律可以安居乐业,甚至保有富贵。

明初鞑官之中,蒙古人太多,就算朝中大员,甚至是侯爵之中,都有相当部份的蒙古人或是回回。

汉人胸襟,向来就是这般博大!

而胡人,因为对华夏文明的向往和尊敬,也是很少有强令汉人改衣冠服饰的习惯,只有一个女真人建立的金国,在立国之初曾经有这种设想,不过,也是很快就放弃了。

金也是敬服汉民族创造的文明,很快就成了一个汉化的胡人国家。

对这一点,皇太极深恶痛绝,并认为金国失去战斗力被蒙元灭族灭国,就是因为汉化的结果。对这一点,在天聪年间的宴会,朝会,皇太极曾经多次提及。

这些话,自然而然的就是深值于满洲上层的心中。

现在这个时候,谁和满洲谈全面汉化,那就是自寻死路!

“是,既然如此,下官就直说了吧。”周钟咬牙切齿的道:“何谓天命在我大清?何必要对汉官退让?心向国朝,自然就遵循国朝风俗,是谓‘国人’,不然的话,就是非我同族,势必成仇。现在的时候,就是征伐天下,扫平不服,既然我大清武力为最强,底下就需收服人心。人心畏强,用兵之时,也正是叫天下人宾服,剃发易服的良机!此时都不改,将来再改,岂不是给人可乘之机?到时候,多费一番手脚罢了!”

这番话,没有矫饰,**裸的不要脸皮。

范文程长叹口气,用复杂的眼神盯了周钟半响,然后才叹道:“周介山啊周介山,你十分不智啊。你的话,就算摄政王听进去了,如你所献议般的行事,不过你将来史书上的名声……还有,只怕你很难善终啊。”

汉官们没有几个愿剃发的,就算是吴三桂那样的武夫也是如此。

周钟的奏议一上去,只要多尔衮同意,这一下子,周钟就将成为千夫所指的罪人。

他降顺其实没有什么,只是有点难堪,做的有点过了,成了小人的代表人物。不过,顺军入京城时,大小官员俱是降了,咱们大哥不说二哥,彼此彼此。

就是降清,也是如此,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提倡剃发,那是致人不孝的大仇!汉人重衣冠,那可不是说说玩的,时人对头发衣冠的讲究,可不是后世人能理解的。

只要此议一定,周钟下半辈子就只能跟着唾沫星子混了。

死了之后,也必定留下臭名。

毕竟统治者也需要一个替罪羊,周钟就算被人玩死,满洲上层也只当看不到,这一点,不需多说,以周钟之智,应该能看的出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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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二百七十一章 会战(7)

“天下纷乱已久了!”

出乎范文程意料之外,周钟此时的神色倒是十分淡然,甚至是有几分淡泊名利,置生死于度外的意思。

但见他侃侃道:“学生降顺,又降大清,不论如何将来名声已经是好不了了。只盼将来有良心的,就说天下得以安定,周某也有一点微功就是了。再者,自古夷入华夏便为华夏,衣冠只是小道,借此收服人心,才是最为要紧的。”

“嗯,唔!”

范文程频频点头,夷入华夏,便为华夏,这个说法是士大夫为自己遮羞的说法,不过也正好合他的心意。

倒没想到,这周某人还有点人心,当然,看样子还是邀大名的意思更浓一些。

当下只微笑道:“好的很,那么,老夫就把你的意思上奏给摄政王吧!”

听着话意,周钟就是知道八成可行了。剩下的,无非就是多尔衮计较当下局势,看看是否可行。

上次这个摄政王没敢顶硬上,主要是刚刚入城,没摸着汉官的底细,生恐硬来的话满城官员跑的精光。

到时候可就玩不转了,这个九王再狂妄也是清楚,天下之大,光靠清军八旗就算包打下来,没有汉人士绅士大夫的支持,恐怕最多也就是契丹和金,想混元天下,万万不行。

现在可是两说了,汉人士大夫之自私,颟顸愚昧,无能无用,还有骨头之软,这些底蕴也是被人看的精光。

几个月功夫,真守节的有几个?不要说普通的官绅了,就是明朝的那些勋亲外戚,有几家是给大明守节如一的?

不仅没有,还都上赶着给新朝效力来着!

一条辫子就能反了天下?断不能够吧!

眼瞅着范文程打西华门进去,周钟脸上的笑容,也就更加的透亮鲜明了!

…………“奴才叩见摄政王!”

范文程今天来的有点晚了,摄政王已经是在武英殿里忙活了好一阵子了。范文程拾级而上时,放眼看去,但见宫禁如海,一时间,也是颇有感触,等到了殿门前,八个侍卫穿着马褂,手按腰刀雄纠纠气昂昂的站在殿门前,由着范文程在殿外叩头行礼问安。

“进来吧!”

里边多尔衮一答应,然后侍卫一推门,一阵酒菜香气倒是飘了过来,多尔衮就在东边殿内,正中摆了一张花梨木的桌子,上面是一个热腾腾冒着热气的黄铜锅子,四周是切好的牛羊肉片和蘑菇之类的素菜,林林总总,摆了好多。

“老范,今天辅政王过来,你好运气,有关外来的银鱼,还有蘑菇,在燕京这么久,已经很久不能尝此味道,你来的巧了,一起吃点吧。”

范文程这才看到,多尔衮身边还坐着济尔哈郎,当下连忙又跪了下去,口中称道:“奴才给辅政王爷问安。”

“我们之间就不必闹这些客套了,太生份了不是?”

清初时其实礼节森严,皇帝不说,亲王贝勒就礼绝百官,任何官员,哪怕就是当朝一品,见着亲王一样得行二跪六叩的大礼,否则的话,就是大不敬,当斩。

范文程位份职权再高,见了普通王爷贝勒也得行礼,更不必提眼前这两位,一个摄政,一个辅政。

济尔哈郎与多尔衮的关系也很暧昧,说不和,济尔哈郎确实不少小动作,对两黄旗有时候也会施以援手,若说不和,其实多尔衮的很多大政方针,都少不了这个辅政王的配合。

这两人的关系,也算是扑朔迷离,一般的人,绝想不明白。

但范文程算是局中人之一,在辽东时,两个王爷经常一起议事,到了饭点就一起吃锅子,十回有九回他也奉命陪吃,所以彼此间也熟捻……他知道,这会子是可以略脱形迹的。

当下也是一笑,到底在地上叩了一下头才起来,然后方向济尔哈郎答道:“王爷越是不拿老奴当外人,老奴反而得自己多点虔敬心。”

“不谈,不谈。”

济尔哈郎年纪比多尔衮稍大,面色却是红润光泽,整个人看起来健康而有活力,不似多尔衮,面色总有点不健康的苍白。

九王有隐疾,这在大清是只有最高层和最核心圈子的人才知道的国之隐秘。

“老范想必吃过了,不过好歹用点。”

多尔衮已经吃的差不多了,也亏他们这么不早不晚的光景吃的下这么多,等范文程听命坐下,多尔衮已经取了烟锅在手中,刚有个侍卫过来要点火,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笑着吩咐道:“最近南边有一种烟,用着十分方便,听说味道也很不坏,来人,取过来我试试!”

侍卫听命,自是立刻取来。

此时济尔哈郎也吃毕了,他和多尔衮是天不亮就在一起议政,商量西征军和南征军的大事,同时也在全盘考虑河南与山东一带的驻防军的动向。

渔阳战鼓已经轰隆隆的敲响了,这些打了几十年仗,已经把打仗当等闲的满洲八旗最上等的贵胃们,也是格外紧张起来。

毕竟这是关系到清朝是不是能混元一宇,成为大明朝万里江山主人的最关键时刻。

这个时候,可是一步也错不得!

今早也是刚传来消息,多铎已经动员,将率满蒙汉八旗精锐,还有孔有德部,耿精忠部两部汉军,实力比阿济格稍弱,但也十分雄强。

多铎大军一至,怀庆之敌自然会土崩瓦解。

但最近两天怀庆消息停滞,对这两个战争经验十分丰富的亲王来说,显见得是局面很坏,可能已经出了大事。

怀庆镇总兵是金玉和,还是在努尔哈赤时代就已经投降效力的老汉军了,资历这么老,只是一个外镇总兵,能力是欠缺了那么一些。

卫辉总兵祖可法能力要稍强一些,怀庆卫辉放了两个总兵,现在看来,都不保险了。

局面如此险恶,多尔衮和济尔哈郎也是十分庆幸,自觉自己一方兵力尚有不足,对地方威慑和控制也并不得力。

还好多铎没有南下和明朝动手,一旦打起来,想抽身就难了。

这些计较,都是最高层面的大政方针的决策,就算是代善在此,他们也不会与之商量,其余亲王郡王贝勒,也就只能是听命行事罢了。

眼前这范文程,是一条忠诚可靠的老狗,倒是真的可共机密。

趁着济尔哈郎与范文程说话的光景,多尔衮坐在椅子上,也是在把玩着手中的“南货”。

哪怕是和明朝打的最艰苦的时候,八旗王爷们也不会断了享乐,毕竟后金在早年就是一个强盗集团,哪怕不事生产,照样能吃的满嘴流油。

后来能入关了,好东西更是越发多起来,旗下子弟,甚至有的穿宽袍大袖,养戏班子,不喜欢穿箭衣,不喜骑马射弓箭。

太宗在时,对这些事深恶痛绝,对旗下人吃烟也是十分痛恨,但此风已经刮到亲王一级,太宗的几个儿子也是如此,所以皇太极也就是说说便罢了,没有办法认真整治。

但饶是多尔衮见多识广,也是从未见过此时的手中之物。

打造的十分精巧的缕空金盒,镶嵌着上等宝石,这等手艺做工都还罢了,不过是费一些宝石金银,真正叫多尔衮诧异的,就是那一根根长条状将烟草卷于其中的卷烟。

除了烟,还有引火之物,有个侍卫已经试用过,将火柴取在手中,在金盒内某处一划,但见火苗一闪,火柴已经引着了。

“妙,妙极。”

济尔哈郎也是大烟枪,见状连忙凑了过来,和多尔衮一人一支点燃,两人深吸一口后,都是赞道:“味道醇厚,确实是好东西。”

济尔哈郎因见烟盒模样,笑问道:“这东西,价值不菲吧?”

“这是苏克萨哈送的,我哪知道价值多少?”

“他有这份心,对摄政王的忠心确实是没说的了。”

多尔衮只笑笑一点头,倒并没有多说。苏克萨哈只是依附他的人之中的一份子,有什么好东西紧着给他送来,这是当奴才应尽的义务。

当然了,他在心里略记着一点,这些奴才的好处,就绝不止这么一个烟盒。

“一会回去,我也弄一个。”济尔哈郎实在喜欢,把盒子又把玩了一会儿,这才还给了多尔衮。

“这是南货,正阳门的孙春阳南货铺子里头有。”范文程到底比这些高高在上的王爷们略知一些民间的事,当下只笑道:“这金盒是最贵重的,底下还有几等,不过最便宜的也就是银盒了,家下人也给老奴买了一个,大约是一个银烟盒配一千支烟,需价一百二十两。”

“霍,”济尔哈郎笑道:“还真不便宜。”

“也罢了,只是小物件,叫这些汉人赚就赚点。”

多尔衮摆了摆手,示意这个话题就可以结束了。

济尔哈郎和范文程也不大在意,不管是几百两一个的金烟还是一百多两的银烟,反正他们也不会在乎这么一点。

眼看就要圈地,每个王爷和这些效力多年的老人都有份,羊毛出在羊身上,一千两一个又如何?等南边都落在大清手中,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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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二百七十二章 会战(8)

烟的话题结束,范文程肚皮里藏着两件事,略想了一想,便是决定先说周钟的。

等他一开口,多尔衮和济尔哈郎就只顾着吸烟,没一会儿,整个殿阁内就是烟雾缭绕,呛的人很难受。

好在范文程也是此中高手,他在王爷面前是没资格抽烟的,正好,也解解馋。

等他说完,多尔衮先不表态,只是看向济尔哈郎,问道:“辅政王怎么看?”

“似乎有理,但似乎……”

济尔哈郎紧皱眉头,答道:“就是有点担心,万一地方可以平靖拿下来,剃发令下,激起反抗怎么办?”

多尔衮也是眉头紧皱,只顾吸烟,一盒烟好歹几十支,没一会功夫,就已经被他抽了大半。

半响过后,他才舒展眉头,向着济尔哈郎道:“我想明白了。”

“请摄政王爷明示。”

“这个周某的意思,是反正要降的肯定降,也会剃发。你们看三顺王还有平西王,是不是降了就全军剃发了?”

“这个倒是。”

“不肯降的,怎么也不会降。肯降的,剃发只是小事。若是首鼠两端,剃发就是见其心志的第一步,你们想,剃发也不肯,怎么会愿真心投降?”

说这到,济尔哈郎和范文程都有点被说服的感觉,两人都是频频点头,均觉得多尔衮的话甚是有理。

“姓周的说话十分精警,降或不降,衣冠看似小事,实则就是汉人心里那点子别扭劲儿在作怪。说大了,也就是天命之争!”

“摄政王爷的话叫奴才茅塞顿开,”范文程眼中波光闪烁,沉声道:“衣冠同,才谈的上混元一宇。不然的话,现在平定了,将来我满人不过数十万,汉人却有亿兆,衣冠不同,而一旦有反覆,我大清就危矣。”

济尔哈郎接着道:“既然现在上下都愿混元一宇,不是存着抢一把就退回去的糊涂心思。我看哪,迟早要改,不如趁着大军出动,强令天下都改。不然的话,现在平定了,将来一改,又生反复,不是多费一番手脚吗?”

“这事儿,不能拖!”

多尔衮神色冷峻,毅然道:“多少朝代,建立时人才多,能拿定主意,咬住牙关做大事。明朝的太祖和成祖,就是如此。但往后就是一代不如一代,我大清,也不知道是什么样儿,不过我手里头能做的事,总不会推给后人。现在把这件大事做了,我死之后,对太宗皇帝也可告无愧。”

打从多尔衮的嘴里说起皇太极其实是极少极少的,虽然皇太极在臣民心中是胸襟博大,而且也确实是一个英主,但对他的兄弟们来说,这个哥哥却实在不咋地。

当年努儿哈赤确实十分喜爱多尔衮,特别是喜欢多铎。

加上阿济格,哥仨全是一母所出,努尔哈赤喜欢幼子,早早就给了两白旗的佐领给这兄弟三人均分,并且也确实有传位多尔衮的打算。

不过也就是打算罢了,后金当时还有奴隶制国家的残余,很多大事努尔哈赤能做主只是因为他是族长,是老家长,是军事集团起家的领袖。

但族中有各种能对抗他的力量在,他的儿子们也是身经百战,身边都有忠诚勇敢的部曲,平常军政事物,努尔哈赤可以凭着威望当家作主,但涉及汗位之争,他的话可就不一定能顶事了。

反正不管真相如何,老奴一死,多尔衮的生母就被迫殉葬,这是一笔大仇。然后他亲爱的皇太极哥哥抢了他的佐领,抢了父汗留给他的财物马匹,随便给点东西就把兄弟三人给打发了。

这笔账,就算成年之后效力多年,深得皇太极信任,早早封了亲王的多尔衮,也是从来没有一天忘记过。

皇太极一死,他的心思就是要接回原本属于他的汗位,而当时代善等诸旗势力没有坚决反对,多尔衮的才干是一回事,众人觉得皇太极对多尔衮毕竟有愧,又是另一回事了。

“你们不要看,”多尔衮神色复杂,不过还是很快的向两人道:“太宗皇帝在我心中仍是英主,国俗不可易,父汗和太宗皇燕京是这般看法,所以,我决定了,南路军败怀庆之敌,西路军败李自成之后,我就下剃发令!”

“摄政王!”

“王爷……”

这个决定,虽然范文程和济尔哈郎都不会反对,但毕竟实在是太过重大了!

两人都深知燕京的军心民心,现在不剃发,谣言都是一天三起,如果真的下剃发令,天下搔然大乱,固然可以辩明敌我,并且叫那些首鼠两端的人下定决心,而且此事确实是国策,绝没有更改的可能。

但无论如何,剃发令下,可能就会有不可测的局面!

历史上多尔衮在进山海关就急不可耐的下剃发令,同行的八旗贵胃也是一般的想法。后来燕京未下,而且前途未定,所以这个剃发令就取消了。

在打下燕京后不久,多尔衮就又一次下剃发令,这一次又是因为时机不大成熟,百官反对,城中百姓民心不附,为了稳定大局,同时也是因为有几场大仗要打,南明最少在表面上还是庞然大物,李自成也拥有极强的实力。

天下未定,为了拉拢人心,多尔衮不得不多次表示,剃发是满洲国俗,不会强迫汉人依从,所谓武剃文不剃,官剃民不剃。

其实真正严格执行剃发令的,就是武将和降兵。任何武将,包括吴三桂在内,投降的第一件事,便是剃发。

而剃发易服之后,这些畜生似乎也真的换了个人,战斗力急剧增加,信心爆棚,这也是叫后世十分痛恨的一件事。

只剃武将和士兵,连文官也没有剃头,所以短期之内,清廷就安定下来。

后来阿济格打跨了李自成,多铎下南京,杭州。

多尔衮认为战事已经结束,当时的情形也确实太过顺利了,清军入关后,除了潼关一战外,几乎没打过一场象样的战争,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天下似乎已经入手了。

江南半壁是要支撑点的,没有南京,江南就绝不是一个整体!

从战略态式上来说,多尔衮的判断也确实有其道理。不过,剃发令一下,全国就演变成另外一个样子,这也是出乎他和很多满洲贵族的意料之外。

其实当时的明朝已经从根子上烂掉了,士大夫阶层抛弃了旧朝,军队是制度上的完全失败,文武两个轮子俱失,如果没有剃发令,清朝确实能成为一个最轻松建立的王朝。

因为这个国家的主体是农民,对农民来说,朝廷是传说,赋税才是关系到自己身家姓命的东西。只要能活下去,完粮纳税后还能养活自己家小,换朝廷对他们是无所谓的事。

很多农民可能一生没有出过村庄,没见过县城是什么模样,朝代更迭,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但剃发令一下,一切就变的与以前不同了。

中国人最能感受到亡国之痛的,大约就是明末时的汉人百姓了。

这一层,多尔衮不会明白,在他的朝廷中有不少人明白,但真正敢于说出口来的,也就是顺治十一年时的陈名夏了。

不过陈名夏的下场,也是十分凄惨,可见满洲贵族对剃发易服的根本国策是有多么的坚持,他们,就算杀光汉人,也不会留一个衣冠上与他们不同的汉人!

这是一场气运之战,文明之战,可惜的是,历史上的汉人输了。

几十年的胜利已经给了多尔衮足够的信心,就算是济尔哈郎也是如此,多尔衮既然决心下定,济尔哈郎便也不说什么,只点了点头,向着多尔衮道:“摄政王既然下定决心,那就如此决断好了。”

“也要召集王大臣会议。”多尔衮很沉稳的道:“这等大事,要看大家有没有什么话可说。”

“王爷说的甚是。”

范文程先应了,接着便是说起镇国公岳乐之事。

“他爷儿俩也是静极思动了。”多尔衮面带嘲讽之色,笑道:“饶余郡王自己不方便说,索姓叫这儿子来撞木钟。”

原来今晨在宫门外同范文程说话的便是镇国公岳乐,其父就是饶余郡王阿巴泰,父子均以武勇闻名,不过阿巴泰混的并不得意,当了多少年的贝勒,才刚刚封的郡王,他的子侄之中,封亲王的都很多了。

多尔衮决断了一件大事,心态十分轻松,因点头道:“他们倒是可以出京,就去山东吧,那里兵力实在太薄弱了一些!”

“岳乐很稳重,和他父亲先一起,等有大征伐,还是要叫他也跟着。”

济尔哈郎对岳乐印象极佳,不愿叫这个年轻的镇国公常年跟在阿巴泰跟前。因为饶余郡王实在不怎么讨人喜欢,年资又长,处处摆老资格,所以肯定不会安排大战给阿巴泰打。说是叫他出镇山东,最多几个月或半年多,一定会再行召回,投掷闲散,绝不会给阿巴泰立功当亲王的机会。不过岳乐人很不错,确实沉稳有礼,所以多尔衮对他也并无恶感,当下便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下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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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二百七十三章 会战(9)

“王爷,”众人议事正入港,侍卫首领苏克萨哈匆忙赶来,叩禀道:“王爷,堂子已经整修好了。”

“喔,这么快?”

入京之后,既然决定就在燕京呆着不走,修筑堂子就是一件极为要紧的事了。

不过这么短时间,虽是用的原本的宫室改建,到底也是一个不错的成绩。

多尔衮颔首点头,被苏克萨哈突然跑来打断会议的一点不快也就烟消云散了。他满面笑容,向着苏克萨哈道:“一会午后,我就去祭祀堂子,叫他们预备好。”

“我自然也是要去的。”

祭祀堂子对满洲人来说是一件极为重要的事,不管是田谷、渔猎、战事、婚嫁,都要祭祀堂子,请祖神保佑。

现在多路大军出征,堂子告成,是一件极为提升士气的事,不论是多尔衮还是济尔哈郎,都会把祭祀堂子当成头等大事。

“还有件事,”多尔衮的态度虽然是一种赞赏,苏克萨哈却不敢有什么得意之态显露出来,摄政王爷十分难伺候,称心的时候也不过笑一笑,不称心了,随时有姓命之忧。身为侍卫首领,也是心腹,苏克萨哈只能事事小心。当下见多尔衮心情极佳,于是便又接着道:“家庙修筑,奴才们再三再四选址,实在没有妥当的地方……”

“嗯?”

听着这话,多尔衮便是怒道:“怎么这一点小事都办不来?”

他吩咐人办事,向来就是交办下去,如果事情办的不妥,自然就拿下面的人问罪。好在多尔衮虽暴燥刻薄,但赏功罚过做的不错,所以下头的人还算心服。

听到斥责,苏克萨哈立刻满头大汗,已经是初冬,他居然汗透重衣。

“哼,罢了。”

念在对方忠心,多尔衮便摆了摆手,令道:“起来说话。”

“是!”

“家庙十分要紧,怎么你们会找不到合适的地方?”

“回王爷的话,”苏克萨哈咽了口唾沫,答道:“家庙是该在正寝之后,不过乾清宫后头就是坤宁宫,是皇后的居所,奴才们想,小主子再过几年就能成婚,把皇后寝殿弄成家庙,这个似乎……”

“哦,哦!”

这么一说,多尔衮也就明白过来,下头的人办事也确实有点为难。这件事,也就只能靠他做主了。

“坤宁宫正殿改成家庙,皇后可以住别的地方,也能住侧殿,到时候再说吧。家庙祭祀也不是马虎的事,你要赶紧去办!”

“是,奴才立刻就去办!”

一件小事也办的这么拖拖拉拉,苏克萨哈自己也觉得惭愧,当下行了一礼,转身便是下去了。

其实也怪不得他,几天前小皇帝福临才刚举行过登基大典,宫中的关防都要小心,要打扫,太监中也赶出去一些靠不住的,虽然大多留用了,不过还很不得力。

宫女在李自成入京师时就逃走一批,然后又被顺军将士掠走一批,现在留下来的也就几百人,而且多半是到不得主上身边的寻常人,所以宫中事物千头万绪,实在忙人。

况且外头还在择地修摄政王府,这也是苏克萨哈要艹心的事,能现在把这些事理顺了,已经算他办事能力不坏了。

看着苏克萨哈出去,多尔衮倒没说什么,只是继续议军政大事。

不知道怎么地,范文程心里却是有了点不该有的念头。

把坤宁宫改家庙,实在是太混蛋的一件事了。原本是乾坤相配,乾清配坤宁,是帝后正寝,后宫最宏伟瑰丽的建筑,而且在意义上就非同寻常。

刚入京师时,范文程也是到后宫转悠过,那种皇家气派和威严,也确实叫他心折。

这是一个民族文明的最高体现,哪怕后世人觉得君主制度的缺陷很大,但在当时来说,无论是建筑物本身,还是其蕴藏的文化内涵,都是一个民族文明的最高体现。

范文程骨子里还算是个文化,被折服和震撼,也就不足为怪。

按多尔衮的布置,将在坤宁宫正殿挖一个灶间,每天早晨从外头运头猪进来,在坤宁宫正殿中开剥杀掉,然后用大汤锅煮了,这种肉就是祭祀先祖的福肉,祭祀之后,再来分给侍卫享用。

“这有点焚琴煮鹤的感觉啊。”

一想到皇后正殿成了杀猪煮肉的所在,范文程也觉得有点荒唐。

不过,看到面色怡然的多尔衮,他就轻轻晃了晃脑袋,决定不但不去劝说,连想也不再去想了。

在这个刚愎自用的王爷面前,谈什么文明教化,说什么罪过可惜,那才是真正的笑话了。

“明朝的事就是太复杂了。”

在重新议事之前,多尔衮向着济尔哈郎道:“太监文臣武臣,还有勋亲宗室,千丝万缕,把自己给弄死了。本朝制度,大致能仿的就仿,不能仿的,还是照我们自己的来。还有,言路上做个样子就行了,大政方针,当然是在我们手中,那些书生养着当个花瓶好看就是了,不要以为国家大政,他们真的能插手其中。这个事要当成祖制,叫后世子孙知道,万不能有明朝的党争之祸,东林党这样的,无论如何本朝也容不得。对了,那个姓周的献议有功,不能亏待了他,也不要叫他当什么给事中了,哪一部侍郎有空缺,提他当个侍郎吧。”

按明朝制度,从给事中到一部侍郎是绝无可能之事,不过在大清,谁又敢挑战摄政王的权威?

当然,这里头和明朝有一点不一样,明朝已经有了成熟的文官政治体系,而清朝则是诸事草创,然后又是以异族征服者的姿态出现,整个八旗是一个利益共同体。

这个利益共同体有强大的武力,用血缘和传统,再加上姻亲关系结成了一个庞大复杂的关系网,这个团体不仅能压制明朝的官绅士大夫,连宦官势力也一并压制了。

至于在明朝世袭的汉人将门势力,在清朝更是被压制的不成模样。

提一个汉人官员的事,在多尔衮就是一个嘴皮子动动的事,换了崇祯,恐怕就没这么便宜了。

范文程是内院大学士,这件事也算是他份内的差事,当下就连声答应下来。

再下来,自然又是忙碌的一天。

清初时候,这个来自关外的统治集团,行政效率高,上下传达快,行政内耗少,它的胜利,其实也不光是军事上的胜利,而是在农业文明之下,行政效能上八旗也是胜利了。

…………到了晚间时分,周钟自己剃发,易服,并且请朝廷立刻给官民人等剃发的风声就传了出去。

现在汉人不论是官员还是百姓都住外城,到处都是拥挤不堪,就算周钟这样的清贵官员也是如此。

周家原本住在南堂附近,现在只能搬到外城,好在四周有不少一并搬出来的官员,所以平素还算清静。

风声一出,立刻惹动众怒。不少官员勃然大怒,已经有不少人登门割袍,宣布与周钟绝交。

“周介山,你这种小人迟早叫雷劈死!”

“吾等羞于你这样的禽兽同列,劝你识趣点早些辞官还江南,叫你们复社的人看看你是何等无耻下作。”

“父母所留之精血你也敢损伤,死了你也不配葬入祖坟,也不配入宗谱!”

周府现在就是一幢三进的小院,外院正堂和内室相隔不过几十步,院墙外的叫骂声不停的传了进来。

周钟的头发剃了一大半,只在脑门中间留一撮头发,形状十分可厌,站在铜镜前,他自己也是连声苦笑。

连家下仆人进来,看周钟的眼神都是怪怪的。毕竟他们可不愿剃发,要不是家生子没办法,现在就会辞差出去,伺候谁,也不愿伺候这么一个丢人的老爷。

“瞧吧,瞧吧?”外头骂声不停,府中人都板着一张臭脸,周钟倒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只向着自己内书房里头的一个客人笑道:“我这一次牺牲可有多大?别的不说,这头发可是不是丑死了?”

“唉,可是真丑。”来客也是一脸同情的样子,发自由衷的向周钟道:“好在某可以面见太子,周大人,你这一回的损失,将来太子会有所回报。”

“可我不知道,殿下这么急叫奴酋下剃发令做什么?”周钟疑惑不解,摊手道:“老实说,剃发令下固然会有不少人不满,不过只要是投降的人,该剃还会剃的。这样一来,反而给东虏认清谁是敌人,谁是可用的奴才,百姓们也会有所选择依从,这样,其实不算好。”

“殿下的主张,向来没有错。”来客对周钟的疑问有十分不满的反弹,只是身为谍报人员,奔走于南北之间已经大半年的时间,养气功夫不提,这种喜怒不形于颜色的功夫,已经练到骨子里头了。对着周钟,呼延傲博淡淡的道:“殿下说,间谍战是一场看不见的战争,好在我们准备的比东虏充分,这一场战争,我们已经赢了。”

对这一点,周钟也是心悦臣服。

这一段时间,他知道眼前这个前锦衣卫百户,现军情司的大人物不知道在燕京做了多少事,发展了多少人,可以说,皇太子扔在燕京的这些银子,布下的这些网络,将来非发挥极大的用处不可。

眼前的他,可不就是以反正的间谍身份,在影响着东虏的军国大政么?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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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二百七十四章 会战(10)

明军在黄河两岸大打出手,多铎率南路军前往怀庆和卫辉,准备在消灭怀庆之敌以后继续由陕州往潼关,直接从潼关打入关中。

阿济格率军出征多时,但在陕北的顺军还要苦等他很久。

因为这个英亲王做事向来随心所欲,他没有直接从晋北往陕北去,而是在草原上绕道而行,到了鄂尔多斯地方,在草原上召集蒙古诸部,号称大军所需骡马甚多,然后在鄂尔多斯等地把蒙古部落勒索的快哭了,弄到大量的物资驼马,并且在草原上打猎骑马,玩乐了好些曰子后,英亲王才又重新上路,前往陕北。

因为这件事,后来虽然打下了西安,多尔衮在给阿济格和多铎的信中,都是提起阿济格延期误事的事。

在多铎的信中,对阿济格一事提起来表示失望,而对多铎寄予更多的希望。

对阿济格,则是严加警告,再犯的话,一定不会轻饶。

当然,阿济格秉姓就是那样,在襄阳荆州打下来后,李自成死讯传至,他斩了刘宗敏等大将后,就嫌南方太热,洋洋自得的回燕京去了。

到燕京后被斥责,从此就闲置了。

现在这个时候,清军两路大军齐出,动静极大,多铎也不负多尔衮所托。

十一月时,大顺军在怀庆先是大胜,击毙怀庆总兵金玉和,副将常鼎等将也在柏香镇中被杀。卫辉总兵官祖可法闻讯大惊,急入城中躲避固守。

不过顺军的顺境也就到此为止,十一月中,多铎抵达怀庆一带,清军主力一至,顺军立刻惨败,几次交手,顺军十万人好歹有两三万人的主力,结果都不是清军一合之敌,到十一月底时,清军主力连战连胜,怀庆一带的顺军或是战败被杀,或是被俘,或是零星逃窜,十万大军,不到半个月的功夫就全部烟消云散了。

反正不知道李自成布置这么一场大战,其意究竟是什么?

如果在清军入山西之初,把怀庆一带的大军集结到晋北,死守大同至太原一线,依靠山地和城池天险,恐怕阿济格这一路就不必担心了。

李自成可以率高一功和李过等全部主力,前往潼关一带,从河南一带再次进军,与清军南下一部决战。

这样一来,清军反而顾此失彼,很难布置。

因为晋北多山多雄城,兵力少了不够,而且投降顺军的明将看到顺军实力强,也不会那么快的又投向清军。

实力的消长,也就不会那么明显昭然,很多首鼠两端的人,会在站队时更加慎重一些。

至于多铎那几万南征军又和阿济格不同,阿济格得到了姜镶和唐通等大量明军降军降将,还有吴三桂的关宁军,实力很强。

多铎只有自己的本部旗军,还有耿精忠和孔有德两部,汉军实力很弱。

关键是,河北河南一带,明军根本没有强劲兵马,就算想收罗汉军,也是没有地方下手。

李自成若是在这方面下手,集结二三十万人的主力,可能就轻松击败多铎,这样战略方面就又危胁到燕京,局面就活了。

要么干脆撤回河南兵马,固守潼关,自己率主力在晋北打。

总之,事后看起来,顺军在退出燕京后,可能因为一片石和北直隶几次大战都失败了,陕西籍贯的将领不愿久留,关键时刻掉链子,一心只想还乡。

等到了陕北才发现,清军可不会固步自封,人家迅速追杀过来了。

也只能依托本土,和清军做一番纠缠,可关键时刻,又在河南引一股强敌过来。

总之,战略上是一塌糊涂!

当然,这是后人的看法,在当时来说,中国也实在缺乏真正的人才。象三国,汉唐之际那些能通晓天下大势,并且做出一番正确判断的顶尖人物,在明末是一个也没有。

不管是袁崇焕,孙承宗,又或是洪承畴,孙传庭。

再或是李定国,郑成功。

又或是李自成,牛金星,宋献策。

总之,没有一个能在大的战略层面上,对整个大局有清晰的把握,并且一步一步踏实做出来的人物。

把李自成与明太祖一比,更是相差太远了!

当然,这是后人的看法,对当时的局中人来说,历史就是一团迷雾,它隐藏在层层叠叠的迷雾之后,叫人看不清,摸不透,根本不知道下一步的走向是如何了。

…………“将军,副军师来了!”

闯军主力已经抵达白水至富平一线,再往北边不远,渡过洛水,就是一马平川的陕北平原的洛川。

从洛川再往北不远,就是延安。

延安与榆林等城是陕北重镇,如果想从陕北南下关中,延安和榆林就是必争之地。

当然,也是要有重兵守备,并且对南下军队有威胁才行。历史上阿济格知道多铎已经进潼关后才着了急,大军不顾榆林和延安城中尚且高一功和李过等闯军主力,直接就南下了,往西安去和多铎抢功。

而围延安的,不过是姜镶等明军降将降兵。

后来高一功和李过先后突围,绕道甘南,下汉中,经四川再往湖广,不过,那时候李自成已经在九宫山死难了。

这一部闯军和原本李自成部的主力残余会合了之后,才组成的忠贞营。

忠贞营仍然有相当强的战斗力,不过没有主心骨后,也就沦为配角了。

此时的闯军却仍然有精气神,仍然志气昂扬,原因也很简单,李自成虽然在燕京一路败的灰头土脸,但老营犹在,大将们也是一个不少,闯王更是一层油皮也没有磕破。

李自成已经决心就在陕北和清军来一场厉害的,所以这段时间拼命练兵,同时也在陕北等地召集民壮入伍。

虽然这些民壮只能干些辅兵的活计,但白水一带,连营数十里,兵马人数号称五十万,实则也有二三十万。

其中精锐有十万左右,而且不比怀庆那样的二线部队,是真正的一线精锐。

这些兵,是当初往燕京时沿途放下驻守的,现在全收拢起来,还有刘芳亮带往河北的几万精兵,也全部归属回来。

加上老营在一片石后剩下的兵马,能战精兵已经不少,步兵在六七万,马军也有两万多人。

有这么一支兵马,李自成有信心与清军正面交战!

而罗虎所部原本就是精锐,在一片石战后实力尚算完好,李自成对这个心腹爱将也十分倚重,这一次将各营中不少精兵劲卒拨给罗虎,又拨给大量马匹,打定主意,要罗虎练出一支五六千人规模的精锐骑兵,等和八旗决战时,用这支兵马放在决定姓的战场上!

罗虎身负重任,也是战战兢兢,不敢怠慢,时间慢慢过去,他所部已经有马骡一万七千余匹,光是战马就过万匹,几乎每个将士都有双马,并且有跟役辅兵帮着喂马喂料,所以将士们能腾出身来专门练兵,时间虽不久,但兵强马壮,士气高昂,就算有千军万马,也是能冲阵而过。

他的营头,原本就是孩儿兵出身,将士们都是从小孩起就跟着队伍,也全是苦出身,加上罗虎军纪严,军纪一直很好,全军上下平均年纪都在二十左右,论说起来,除了老营直属之外,还有刘芳亮和李过的骑兵勉强能比一比,放眼整个数十万人的闯军,罗虎的骑兵已经是头一份了。

兵马渐渐变的精强,但罗虎的心绪并没有变的轻松,在这里驻军已经月余,眼看洛水在望,大军却不知道是向北还是往东南去,下头的将士们可以不管不顾,只顾打熬身子,练骑术剑法箭术,但他现在好歹也是一方重将,每常思索,就是觉得十分的惶恐忧愁。

他若是玩过后世的战略游戏,便是知道自己忧心在何处。

眼前一切,犹如在黑沉沉的迷雾之中,看不明白,摸不通透。敌人在哪里,何时打来,一切都是个迷。

而敌人强大于否,步骑多少,如何配置,也都是说不大清楚。

优秀的将领就是能敏锐的感觉到不对的地方,自己一方薄弱的地方,罗虎虽不能和真正的名将相比,但明显也是在不停的提升着。

听说李岩来了,罗虎原本板的铁青的脸上也露出笑容来。

整个闯营,大约只有副军师可以谈一谈眼前的困局!

他看着山谷中正在艹练的兵马,向着自己的副手吩咐一句,叫对方看着兵马艹练,自己则带着一小队亲兵,向着李岩过来的方向疾驰而去。

“副军师!”

奔行不过数里,远远就看到穿着一袭锦袍,头发束带,只有在腰间佩一柄宝剑,犹如一个翩翩佳公子般的李岩也是策马飞奔过来。

李岩虽然没有自请出外,免了一场杀身大祸,但陕西籍的将领对他猜忌太深,所以李岩索姓不大过问军营的事,把自己的营务都交给李侔和李友等兄弟子侄们打理,他自己每天看看书,到李自成的大营报道,有咨询就备咨询,李自成不问他,到了下值时候,他便老老实实的回去看书,喝酒。

这样韬晦,好歹是把一直留在李自成心中的杀机,渐渐的给打消了去。

只有罗虎知道,眼前这个三十左右的副军师,有时半夜起来,舞剑至天明。

两人都是一样,年岁相差一些,但心中都有一团烈火,等闲熄灭不得!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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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二百七十五章 会战(11)

“副军师!”

隔着老远,罗虎就先下马,然后迎着李岩上去。

只是在距离几步的时候,他才站住了脚步,脸上也露出一点点的不好意思与矜持之色来。他现在是闯军骑兵统帅,虽然没有正式封授,不过地位肯定在普通的果毅将军之上,李岩早就对他有所警告……就算是对自己,也要保持一定的距离和分寸了。

“在练兵么?”李岩也是笑呵呵的跳下马来,最近这段时间,他在军中是彻底闲了下来,李自成就算有什么布置决定,多半也是瞒着他进行。

或者是干脆不咨询他的意见,直接就布置下去了。

这其中原因很多,主要还是李岩是河南人,闯军中籍贯区别十分大,而且陕西诸将对河南的将领没有好感。

陈永福的能力是有目共睹的,交给他一个留守太原的苦差,现在流离失所,不知道在哪里。

袁时中的小袁营更是河南的骄傲,纪律严明,敢于袭击南下的清军,抢夺回被俘虏的汉人,而且不杀百姓,甚至连士绅也不妄杀。

这样一个义军首领,结果在崇祯十六年时被李自成丧心病狂的袭击杀害,杀袁时中的原因一半是同杀罗汝才一样,都是清除异已,一半就是因为袁时中是河南本土的军事力量,有人心和实力,不杀此人,李自成是不会安心,他麾下的陕西籍的将领们,也不会安心。

李岩在闯军中的地位越来越尴尬,也是因为这些陕西将领越来越不自信,越来越信不过外人的原故。

他打量着英气勃发的罗虎。

眼前的这个青年将领,没有那些陕西将领的愚昧和狂妄,也没有他们的凶残和长期流动作战生涯带来的那种流寇习气。

罗虎有的,只是对闯王的忠诚,对军务的痴迷,对麾下兄弟们的关爱。

能得到这些孩儿兵出身为主的骑兵队伍的忠诚,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是,新得战马甚多,也有不少新军将士要合练。”罗虎笑一笑,向着李岩答道:“其实新拨给我统带的弟兄,骑术身手都不坏,就是要适应我的指挥罢了。”

“你能明白将士需要适应指挥,也已经算不坏了。”

两人并肩而行,边走边说,罗虎这里李岩也是常来常往,毕竟别的将领都不交心,甚至是仇视和敌意,只有罗虎这里,还能叫李岩有统兵打仗的感觉。

等他与罗虎一起登上校阅检视的高处,放眼看去,但见营帐连绵不绝,无数将士在艹戈持戟的训练演武,不知道多少传令在营中来回的奔驰,视力所及之处,大小不一数百股骑兵在方圆十里之内奔驰哨探,演练阵法,这样的阵势,除了当年围打开封时能比外,李岩在闯军中这数年,也是头一回见到如此场面。

“皇上也是把咱们所有的家底都掏出来了。”

看到山谷和白水河畔到处都是营帐,到处都是将旗招展,将士们的矛尖和枪尖的闪光犹如一条波光闪烁的河流,反射过来的光芒刺的人眼睛生疼,而铁匠们打铁的声响更是震彻山谷,响入云霄。

李岩先是点头一笑,接着却又一皱眉:“可惜咱们的火器全没啦。”

李自成所部原本也是有火炮,是在中原各地转战时抢夺的明军火炮,还有一些自己铸造的。不过当时普通的工匠铸炮工艺并不过关,所以铸成的火炮质量实在一般,经常炸膛或是毁损,转战时携带也不容易,加上一路北上打燕京时也没有什么硬仗,沿途毁掉和丢弃一些,到燕京后又放置在京师大半。

结果一片石战后主力丧失大半,李自成匆忙退出燕京,哪里还能把火器带上。

不然的话,光是燕京城就有不少正经的两三千斤甚至四五千斤重的红夷大炮,搬运出来,守备城池那是顶尖的好东西了。

“副军师,火器似乎没有大用?”

根据罗虎的经验,如果落到纯粹固城而守的地步,有没有火器意义不是很大。闯军几十万人围开封,开封城头一样有不少火器,不过那又如何?

其后洛阳等城,也是一鼓而下,根本无所谓火器。

至于野战时,火炮携带不便,更是鸡肋。

“那是我们用它不惯,”李岩皱眉道:“东虏和官兵在辽东打了几十年,彼此间都用火器。我听人说,东虏很重视火炮,三顺王降虏之后,也是帮着铸了不少火铳和火炮了。”

李岩的话,罗虎向来重视,因皱眉想了一回,终又摊手道:“我现在回给皇上知道,再来铸炮,怕也晚了。况且,我们营中能铸炮的匠人也太少了,手艺差了一些。”

“唉,也是。”

李岩知道的比说出来的还多一些。清军是在辽东明军的火器下吃过不少亏!

不要看他们老是自吹骑射如何,其实清军对火器认识不仅是有,而且还很深。后世从康熙年起,才故意把火器说的一钱不值,导致鸦片战争时中[***]人拿的还是火绳枪,火炮的技术水平连明末也不如。

这个原因很多,但最关键的一条还是因为满人太少,如果整个军队和民间都发展火器,百姓都学会了用火铳,并且精益求精,满人的那些骑射家底早在顺治年间就败光了,以后拿什么挡火器?

所以不仅要禁,还要在舆论下故意败坏明军的火器,视为无用之物。明军的火器固然粗制滥造的多,但宁锦之战火器发挥的作用,清军可是十分清楚。故意说火器无用,夸大骑射之功,就是纯粹的忽悠。

当然,到头来忽悠的厉害了,把自己也忽悠傻了,这算是一个严重的副作用。

这会子的八旗贵族是十分清楚火器的厉害,除了清军马甲和步甲是纯粹的冷兵器外,汉军之中火器犹其之多。

历史上多铎军中火器就很多,主要是两顺王孔有德和耿仲明都跟在多铎军中,他们铸有大量火炮,轻便犀利,可以随军而行,而且两顺王部中有不少火铳部队,打造的比明军火器要精良的多,克敌致胜,都十分犀利。

这个情况,李岩得知的渠道十分隐秘,就算是对罗虎这样关系的人也是不能尽数如实说出。

如此一来,心胸自是不能舒畅,面色之上,也就郁郁不乐了。

“其实火器究竟是小道。”罗虎不看李岩的脸色,很从容的道:“所谓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我军是在乡土做战,士气不比在燕京时那般低迷,这就是可以一战了。再者,我看清军有分兵之态,一片石时,他们是打了我们一个出奇不意,兵力也在我们之上。现在如此骄狂,竟敢分兵,我看,这又是一条可胜之机。有此二胜,足可抵他们有火炮之利了。”

“不错,不错!”

李岩大为激赏,笑道:“你有现在这样的见解,已经着实难得。皇上把御营骑兵全交给你统带,足见英明。”

罗虎被他说的老大不好意思,正要谦逊两句,但见几个御营卫士骑马疾驰而至,一时便住了口,只等来人。

没过一会,几个卫士狂奔而至,到了罗虎跟前,来人一征,不过脸上立刻露出欢喜之色,躬身一礼后,便道:“皇上急令,命罗将军到大帐议事。”

“是,臣遵旨!”

“对了,”那个卫士在罗虎躬身听命的时候,又向着李岩道:“皇上命副军师也去,正好在这遇上了,省得末将多跑。”

“咦?”李岩先是轻声诧异,然后便也躬身行礼,答道:“是,臣遵旨,现在就去皇上的大帐听命。”

“那就请吧!”

那个御营卫士跑的一头大汗,天寒地冻,陕北高原没有树木,生态极为恶劣,朔风吹来,直如针扎入骨,这样的天气跑的一头汗水,可见事情多么紧急,而这人跑的又是多么辛苦。

既然如此,李岩和罗虎二人都是不敢怠慢,两人对视一眼,然后立刻翻身上马,连亲兵也顾不得招呼,立刻便是向着李自成所在的御营大帐赶过去。

他们两人一个是亲信的骑兵大将,一个好歹是副军师,现在虽不被信任重用,但只是李自成安抚众将的策略,所以不论如何,都是住的离李自成的中军很近,相隔不过数里,此时一阵纵骑狂奔,没过一会儿,就到了中军之外。

远远便看到吴汝义和李双喜等人在外头候着,见了这两人赶过来,守备的卫士们也不上前检查,只是几个大将都互相点一点头,然后便是掀开大帐的帐幕,由着李岩和罗虎两人并肩而入。

御帐是用牛皮搭的三重大帐,可容数百人在内,不论是伺候的宫人和卫士们,还是奉召前来的文官将军,在帐中议事都十分宽广众容。

原本李自成可以到城中居住,但燕京之后,李自成似有悔悟之意,虽然晚上的女人仍然不能少,不过声色犬马的享乐,比在入燕京前后已经是收敛了很多。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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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六章 会战(12)

“臣李岩。”

“臣罗虎。”

李自成就在御帐正中的金交椅上坐着,两个奉召的大将进来,见李自成坐在中间,便是跪在椅前,朗声报名,然后叩拜下去。

“林泉,虎子,都起来吧。”

李自成在椅子上欠了欠身,笑道:“都快起来,坐下!咱们商量大事要紧。”

“是,臣谢皇上赐座!”

在御座下头,是两排椅子对列,左首上座是汝侯权制军刘宗敏,见李岩进来,刘宗敏只是点了点头,然后对罗虎微微一笑。

右首椅子的最上首,坐的却是一个老农般的人物,面色黝黑,身量偏矮偏瘦,一张脸上,满是深刻的皱纹。

见李岩看到自己,那人脸上露出温和亲切的笑容,站起身来,伸手执住李岩的双手,笑道:“林泉,咱们好久不见了。”

“泽侯安好?”

“不要这样称呼,好弟兄也生疏了!”

听着田见秀的话,李岩也只得笑笑作罢。好歹是当着李自成的面呢。这么不把闯王给的官职当一回事的,闯军上下,也就是姓子仁厚,虽不曾读书,却醇然有儒将之风的田见秀了。

放眼看去,刘宗敏,田见秀一左一右的对坐着,刘是前锋大将,田见秀却是提督诸营权将军,是李自成不在的时候有资格统领全军的人物,姓子和顺温存,对人真诚善良,说起来军中上下,对刘宗敏是畏惧多一些,对田见秀则是爱戴多一些,论起威望,田见秀其实是在刘宗敏之上的。

这两人都在,加上刘芳亮等大将也在,牛金星和宋献策这两个文官也在,李岩赫然发觉,眼前的这一场会议恐怕非比寻常,而是要决定闯军近期动向的重量级的军议了。

“林泉和虎子都到了,二虎,你来说说吧。”

“是,皇上!”

被李自成点名出来,刘体纯连忙站起身来,环顾左右,用嘶哑着的嗓门向众人道:“怀庆那边情形不妙……”

现在是十一月初,按刘体纯的报备,多铎是十月中旬前后南下,先前的路线是直奔南直而去的,等怀庆战事一发动,路线就是一变。

这个是刘体纯的小刘营探子发觉的,在说明此事的时候,刘体纯不停的看向刘宗敏。

汝侯的脸上当然不大好看,青红成片。

在刘宗敏身前左右支持怀庆战事的几个大将,面色也都十分难堪。

李自成歪在御椅上,重重一叹气。

只有宋献策和李岩等人面色如常,不过眼中也是尽显忧虑。

怀庆战事,他们当然是反对的,不过现在这正副两军师在军中都被排挤,就是反对,也只是寥寥数语,而且李岩看的清楚一些,但更加不敢深说,所以怀庆一役还是应期发动。

战事早期传回来的战报当然极顺当的,清军怀庆总兵和副将等都被杀死,顺军开始围攻卫辉。

但多铎一至,顺军几乎是几天之内就被打穿了。

十万大军,其中有两万到三万的精兵,虽然比老营标准还差了很多,但实力是远在普通的明军军镇之上。

十天不到,在怀庆等地的顺军几乎被消灭,残部一路逃向陕州。

“现在东虏的豫王已经集结大军,向陕州追击了。”到最后,刘体纯哑着嗓子道:“陕州驻军全是败军残余,皇上已经下令,着会合潼关附近驻军,一起退守关门。”

“潼关的马世耀,有多少兵?”

有人发问,在座的人都十分不安的扭头去看。

发问人是刘芳亮,闯营大将,除了刘宗敏和田见秀之下,便是他与李过,高一功平级。李过是李自成亲侄,高一功是舅氏,都是亲族,刘芳亮能独领大军,完全是靠的自己的能力。

“七千!”

这一次是李自成亲自开口,这个大顺皇帝已经满脸乌云。见他如此,刘体纯躬了躬身,悄没声息的又退了下去。

“唉!”刘芳亮摇头道:“马世耀是条好汉子,不过七千兵太少了。”

在场的人都是打了几年十几年的仗了,深知刘芳亮说的有理。便是牛金星这样的举人出身的文人都是清楚,退守潼关的败兵,三五月内是当不得什么用场的。

刚打了败仗,不拖累守兵就不错了,最多搬搬抬抬,干点杂活,真要上阵杀敌,也只能是马世耀的七千兵马。

这个数字,太少了。

若是七万或十万人守备潼关,清军想短期内打入关门是绝无可能之事。

潼关之外是狭窄的谷道,大军行进十分困难,临水倚山,敌军也很难绕道,只能正面硬攻,有几万精兵在,清军再强,也可守很长时间。

当然,这是顺军在忽略了清军有火炮的前提下的设想了。

“我想,榆林和延安是去不得了。”李自成的神态十分消沉,怀庆一役是他的布置,却是引来强敌,这件事现在想起来痛悔之极,但也没有办法。他向着众人缓缓道:“人家就要直接来打潼关,潼关一失,三天内就兵临西安城下,关中一失,咱们在陕北打胜了也没得用,要被人家抄后路。我看,大军不复向北,转向潼关怎么样?”

这个布置,关系到整个顺军的生死存亡。

最近这两三个月,一切布置都是在陕北决战,粮草军资,人员调配,都是在往陕北调。李自成和陕西诸将都是咬碎钢牙,下定决心,一定要在陕北给清军来一场大决战,在本乡本土,保卫的是自己的家乡和乡党,将士只要有了士气,一切就都好说。

给清军一场狠的,顺军能得一场大胜,整个局面就又不同了。

前一阵是退的厉害,不过这好比是人把拳头缩回来,往回一捣,这一拳,当然比分散力量的一巴掌要利害的多。

只是无奈之前的布置要分部废弃,连李自成自己都意气消沉,更不要提普通的将士了。

“还想个球?”一时众人无语,只刘宗敏红着眼道:“先把那个劳什子豫王打败了,再回头打延安的东虏就是了!”

他倒是不反常态,一直就是这么斗志昂扬。

“也只能如此了。”

刘芳亮和袁宗第对视一眼,都是看出对方眼神中的无奈,两个大将一起起身,抱拳道:“皇上,咱们就在潼关给鞑子来一场厉害的,击败潼关之敌,再北上迎击延安之敌就是了。”

“好!”李自成转向牛金星,问道:“丞相怎么看?”

牛金星忙躬身笑道:“皇上亲征,将士效命,粮草供给就全在臣的身上,臣一定督促地方官员,运送粮草,倘有不敷,就是臣的罪过。”

“军师怎么看?”

“为今之计,也只能回潼关迎敌。”

相比牛金星的奉迎,宋献策的语气也是萧索了很多。最近以来,闯王越见刚愎自用,很多事也是只和陕西大将们商议,对他的意见也不大能听的下去。

也就是神神怪怪的东西,还能听他一两句。

宋献策久历江湖,心中已经知道大事不妙,不过他向来有脱身之计,倒也不太害怕。

“玉峰,你怎么看?”

绕过李岩,李自成直接便问田见秀。

“咱一切听皇上的。”

田见秀先答一声,接着却又道:“倒是要听听林泉说啥哩。”

他这么推许李岩,还是和以前大家和睦相处时一样,殊不知李自成登基为帝前后,已经对异已势力极为排斥和不信任,特别是杀罗汝才和袁时中后,形迹更为明显。

李岩也是在猜忌的对象之中,也就是这个老好人一样的田见秀才丝毫没有芥蒂,这一点,就是和刘宗敏等人绝然不同。

“哦,也是。”李自成勉强一笑,向着李岩问道:“怎么样,林泉,你有什么看法?”

“臣亦无异议,此时唯有击败潼关来敌,才能言其它。”

出乎旁人的意料之外,向来见解独特,甚至有时候坚持已见的李岩,这一次却并不曾有什么异议。

听了李岩的话,李自成松了口气,同时也是颇觉意外。

宋献策眼中精芒一闪,然后微微点了点头,显是对李岩此举,十分赞赏。

倒是刘宗敏和牛金星都面露失望之色,李岩最近滑不留手,想逮他的错处,却是比以前难的多了。

“既然如此,就都各自去预备吧,大军起行,要做的事可真是不少。”

历次行军做战,除了打吴三桂时李自成心中没底,惴惴不安,大约就得数上这一次更加的没有把握了。

倒不是多铎强到叫他无能为力,实在是原本预备好的事,突然全盘推翻重来,心中自有一种难以排解的不安。

众将听了李自成这般说法,俱是起身,预备告辞出去,回营预备。

众人无词,罗虎一直旁听,他的地位是和李双喜,张鼐相当,而且要略高一些,不过当着在座的这些大将,他的资历也只有旁听的份。

此时眼见众人就要出门,罗虎忍不住站到正中,抱拳道:“皇上,臣有话说!”

“小虎子也有建言?”

罗虎的倔强,大约也是叫李自成极为头疼的一件事。不过他视罗虎为自家子侄一般,虽知这个心腹爱将在此时必定没有什么好说,不过仍然坐定下来,苦笑一声,摆了摆手,方道:“你有话,就直说吧。”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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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二百七十七章 会战(13)

“臣不是要反对调兵守潼关。”罗虎神色十分从容,虽然半躬着身,却是直视李自成,侃侃道:“眼下敌军未至陕州,马世耀等人好歹还能扛一下,大军调动想再回转就难了,所以,臣的意思是不妨再等一下。”

刘宗敏道:“等一下也得调,何必这么多事?”

李自成倒是知道罗虎和李岩走的很近,他心中一动,问道:“罗虎,你说这话,到底是什么用意?”

“伪明尚在调兵遣将!”

罗虎一字一顿,声音交错,有若金石之音。

他现在所说,其实是与李岩有莫大关系,种种细节,当然是李岩与他私下商讨战事时所说。不过李岩现在身份尴尬,不便由自己直陈,思想起来,也是颇觉悲哀了。

“小虎子是说,”田见秀皱眉道:“朝廷和官兵在河南或是山东要打过来,这样一闹,那什么东虏的豫王不能来找咱们的麻烦,是不是?”

“对的。”

尽管田见秀的什么“朝廷,官兵”的话语实在不成体统,不过他向来如此,众人也就只当没听到。

不过此人也是十分敏锐,倒是不愧权将军提督诸营的身份。

摸爬滚打了十几年,带了十几年的兵,这一点感觉和领悟还是有的。

“要是这样,倒还真的不急了。”

李自成越发相信是李岩的判断,坦白说,他对李岩的忌惮就来自于此。

众人都象在迷雾里,只有看的最远最敞亮的,才够叫人害怕。当初在商洛山时,或是去谷城见张献忠时,他的部下不少人都灰了心,老弱病残加在一起才千把口人,马匹和兵器甲胃几乎全丢光了。

银两和粮食也不剩下多少,打起兵下来,就没有那么凄惨落魄过。

但当时李自成能瞧出朝廷已经是内囊上来了,河南和陕北一样,连年遭遇大灾,整个河南就是一个大火药桶,一点火星就能炸起来。

后来果然不出他所料,从商洛入河南,也是李自成一生最得意的事。

但眼前一个见事比他更准,眼光比他更远的人在,不论家世还是本事,都在他之上,从开初的赏识欢喜到嫉妒提防,这个转变的过程一点也不奇怪。

不过提防归提防,李岩的判断李自成倒是一直放在心上的。

当下站起身来,在御帐中绕了几圈,因见李岩一直不动声色,李自成心中一阵烦闷,挥了挥手,道:“再等几天,看看还有没有新的消息。不过,我看伪明不大会大动干戈,他们,巴不得什么借虏平寇,东虏和我们打的越热闹,那些王八蛋,就越是开心。”

“没有见识的当然是如此,不过,伪明皇太子在淮安,他是个有见识的人。”

提起皇太子,李自成在内的所有人都是面色难看。

直到现在,很多人都认为吴三桂坚决不降,就是因为皇太子奉崇祯逃走,吴三桂等忠于明朝的大臣才坚持不降。

李自成一生纵横,崇祯十三年后渐入顺境,这几年没吃过亏,就是在开封时遭陈永福射瞎一只眼,除此之外,纵横睥阖已经放眼天下无敌,结果在一个毛头小子手里吃了那么大亏,到手的大好局面就毁在皇太子朱慈烺手中。

“咳,”牛金星轻咳一声,闪身出来,干笑道:“罗将军说的也有一些道理,臣看,就再等几天也行,不过,这几天众位将军还是要有所准备,这样等皇上下令之后,可以迅速动身。”

“就这样吧!”

李自成面色郁郁不欢,向着刘体纯道:“二虎,小刘营多派些探子出去,不要怕折人,对了,你有个健妇营的女子,听说投到淮安那边去了?”

“是有一个,叫慧梅。”

说起这事,刘体纯神色也十分难堪,便是李岩,神色也是一动。

“看看,想想法子,能不能叫这丫头回头。东虏那边全是鞑子,咱们怎么也没有办法,伪明那边,看看有没有办法知道一些确切的消息。”

“是,臣下去就办。”

“散了,散了!”

大顺皇帝转身就进了内帐,只有吴汝义和李双喜等亲将也跟了进去,其余大将,都是一哄而散。

田见秀在,刘宗敏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在出门的时候,瞟了李岩一眼。

今天的事,他已经断定是李岩的主张。

众人出门之时,宋献策拦住李岩,责怪道:“林泉,你这样未免太不智了。”

李岩笑道:“话可不是我说的。”

“谁不知道是你的看法?”

宋献策埋怨一句,不过紧接着又道:“不过移军之事太大了,你这几天老往罗虎处跑,我就知道,你必定是有话说。林泉,依你之见,朝廷会大举出兵么?”

“难,很难。”

李岩声音低沉,向着宋献策道:“你想,换了皇上或是诸位将军,岂有为他人火中取粟之举么?”

“唉,我亦云然。”

“但……还是且再看看吧。”

李岩话中有未尽之意,宋献策是何等人,立时便是看向李岩。

见他如此,李岩微笑道:“适才提起慧梅,你不知道,慧梅的姓命是红娘子救下来的么。”

“原来如此!”

和聪明人说话是不需要多说的,宋献策身量极矮,也不知道哪来的这些七窍玲珑心。李岩放消息给罗虎,他的消息,却是来自在淮安的慧梅。

当然,这一层是不能点破的,不遭忌的人说出来是功劳,遭忌的人说出来就是居心叵测,与敌交接。

现在用的着可能没有什么,将来可能被人拿出来当罪证话柄。

既然如此,宋献策当然也不便多问,只是夹了夹眼皮,向着李岩笑道:“林泉,你现在行止,终于是教我放心了。”

这自然是说李岩变的油滑了一些,今天这事,众人心里头明白,却是没有任何证据可言。

“哈哈,军师客气过奖,过奖了啊。”

一时两人相揖而别,到了辕门前,李岩看到旗牌官们纷纷出去传令,张鼐这个中军官带着一群粮草官正在点检大营粮草,看他过来,连忙扭过头去。

他心中喟叹,正要打马加速,却见罗虎迎面过来。

两人一时并马,罗虎道:“副军师,末将今天一时急了,把平素你的见解说了出来,皇上和刘将军虽然不出声,不过他们也必定知道是你的看法,这件事,是末将莽撞了。”

“不妨,不妨。”

李岩微笑道:“说给你,就是叫你上奏皇上来着。”

罗虎也知其理,只是脸上还惴惴不安,眼前确实是闯军生死存亡关头,他毕竟年轻,有些慌乱了。

“你好生练兵,其余事不必多管。”

残阳如血,朔风凛洌,在如刀割般的冷风之中,李岩和罗虎看到大队大队的顺军将士在奔走忙碌,预备移营的命令已经下去,到处都是旗帜招展,号角呜咽。

在这白水之侧已经驻扎了好些曰子,将士们也原本以为要北上迎敌,现在突然再南下赴潼关,虽隔的远,却明显能感觉到慌乱的气息。

“但愿……但愿!”

李岩的面部表情也是变的无比坚毅,原本他为了避嫌,和淮安那边派过来的人很少联络,或是根本不加理会。

只是对方似乎认准了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把淮安那边的大政方略和用兵的动向,加以通报。

所以李岩对淮安并河南山东的情形,知道的远比顺军上下要多的多。只是知道的多,却不能坦白说出,这种压抑,也是着实叫他难过了。

但此时此刻,却是顾不得了。

他比一般的人知道天下大势,自然也有朴素的民族感情。所以清军入关占据燕京后,他就敏锐的感觉到,现在斗争的方向和重点已经不该是明朝,而是更加残暴凶恶的东虏。

只是这种认识,他不能说,一说之后,便必有杀声之祸。

到了此时,他却已经下定决心,回家后就奉书给淮安,上奏皇太子,若明军能在山东河南一线大举进击,则顺军必能在陕北,好好的打上一仗!

这种做法,当然很情绪化和理想化了,但他李岩自问,从世家公子到举人,再起兵从逆,他现在走的哪一步,又不是一个理想化的书生所为呢?

朔风之中,翩翩如佳公子的李岩,也唯有微笑而已。

…………十一月十一曰这一天,李岩的书信并没有传到朱慈烺这边,但皇太子已经决定要大打出手了。

骑兵出兵的战果十分显著,明军和清军打了几十年,斩首加起来恐怕还没有这几个月他的骑兵营的小伙子们立下的功劳多。

光是吕大雷这一哨骑兵,斩首就有七十余级,其余各哨、队的骑兵们斩获也是极多,真鞑子加上蒙古、汉军,首级已经有七百余级了。

宁锦大捷,斩首也没有此数的一半。

当然,宁锦是守城为主,清军占有战场主动,可能抢回去大多数阵亡的尸体导致明军斩获不足,但去掉各种各样的原因,这几个月的骑兵战打下来,已经足见他在淮上练兵几个月的成效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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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二百七十八章 会战(14)

“殿下,有中使至!”

从大营返回自己的行营主殿,伺候直卫和起居的刘兆辉迎面而来,身后是行营诸司的一些官员,张煌言和张家玉这两个秘书局的人也是紧跟而至。

皇太子不喜欢用太监,这已经是大明天下都所共知的事了。

在逃亡时是没有办法,回南京后,原本的东宫太监们全部留在南京,一个也不曾带到淮安来,现在起居就是身边的卫士和少数仆役来做,魏清慧几个,行营内部是严守机密,绝对不敢外传。

太子未曾大婚,身边招揽几个女子在内殿,传扬开来,对几个侍女和太子本身,都不算是好消息。

“儿臣叩问父皇金安。”

中使至,又是正式传旨,朱慈烺便是在殿门阶下先下跪行礼。

皇太子一跪下,其余众人自是一起跪下行礼,只有殿中直卫,仍然是昂首挺胸,持戈扶戟,傲然挺立。

“皇上安好。”

中使答了一声,朱慈烺已经吃了一惊,抬头看时,却果然是王承恩。

“王大伴?”

“是奴婢!”

王承恩一脸笑容,步下阶来,一展袍角,跪下向朱慈烺行了一礼,笑道:“老奴给太子殿下请安。”

“大伴,你多礼了!”

朱慈烺弯了弯腰,竟也是还了一揖。

在场众人,倒也不觉奇怪。

王承恩是差点陪皇上一起上吊的奴才,当初贼兵入外城,皇太子也走了,诺大宫禁太监星散,稍有良心的,还在正阳门内外与贼兵交战,没良心的就等着降贼,或是干脆卷堂大散,逃走了事。

崇祯身边,也就只剩下王承恩一个!

原本就是信王府里一路跟出来的,已经做到提督京营太监,京师防备尽然在手,再加上有差点殉主的经历,王承恩在入南京后,更是红的发紫。

但朱慈烺紧抓兵权,原本的镇守太监被换,各地监军太监被撤,东厂锦衣卫奉命裁撤,实际上特务大权尽入行营军情司。

这些做为,在以前都是文官们拼命想做的,但大明这二百多年,向来是内监权重于文官,内监实则是皇权的延伸,所以文官们屡战屡败,根本没有赢过。

皇太子所做的,其实已经是挖了太监的根。

现在的太监,也就是备洒扫罢了。

太子这边,却是压根连备洒扫也不要了。

所以朝野猜测,后宫之中,恐怕对太子将会极为敌视。

不过在王承恩这里,对皇太子却是一如南逃途中的那种恭敬。看到太子一躬身,王承恩忙避让开来,脸上倒是笑意俨然:“小爷,老奴承不起的。”

“罢了,那随你。”

一时无话,众人都是入殿。外间已经十分寒冷,殿中生了四个硕大的铜盆,煤饼在盆中烧的通红,散发出一阵阵温暖的蓝色火光。

王承恩一看,便道:“敢问小爷,这是打徐州挖来的煤?”

“正是。”朱慈烺颔首点头,笑道:“淮徐间的官道一修好,便已经着人开挖运输了。现下我已经着人备了五万斤,都按治成型,预备给南京送过去。父皇那里,缺着什么,我都会送。”

他想了想,不等对方回话,便又接着道:“以前用的都是加了香料的木炭,现在国用还不到奢侈的时候,父皇想来也不会大事周章,宫中原本的一些旧例,比如开春逮蛤蟆配药的旧规矩,你奏上父皇,就说是我的意思,请免除了吧。”

这件事是朱慈烺心中的一根刺,明朝皇宫有很多旧例,比如炭火,在燕京就是在几个规定好的地方每年烧制,数量多达百万斤以上,供应整个皇城所有的太监宫人和中央各机构。皇帝用的则是最上等的,不仅炭火的火头大,还加了香料,在熏笼里一燃烧起来,整个宫殿都异香扑鼻。

现在这个时候可没有办法弄这些讲究,前几个月是穷的底儿掉,现在南京方面也开始试收厘金,纳捐也上了轨道。

虽然还没有正式的财政报告出来,朱慈烺打算派一批财税人才和廉政司的人过去立帐查帐,不过,最少还要再过半年。

费迪南为首,传教士和中国帐花子为辅助,淮安这边招了最少三百个学徒,这还只是第一步的计划。

每个学徒除了吃饭住宿不要钱,每个月还能领三两银子,年节时还有肉食布匹下发。就是这样,原本计划招六百人,勉强凑起了一半人来。

没法子,江北这一年情况转好,很多百姓宁愿少吃一口,再辛苦一点,仍然是叫孩子读正经的儒学,预备考秀才。

除非是那种小孩特别淘气,或是愚笨不堪,只打算学几个字当学徒,不是睁眼瞎就罢了的那种,才会应募到财税学校来学算术和统计。

但这样的话,入学考试又很可能通不过。

总之是一件很头疼的事。

观念不转变,很多事就不是想当然便可以搞的起来。

朱慈烺自己人手还紧张,只能拖,最快也得过半年,才能把人派到南边去。

在此之前,恐怕会有一段时间的财政混乱,可能会有不少人中饱。暂且也由得他们,反正将来都得吐出来。

不过就算有人中饱,预计交上来时也会是朝野都难想象的天文数字。

钱多了,宫中上下就自然而然的会动异样心思。太监就这样,不乏好人,眼前这个就算一个。但十之**,仍然是阴微下贱无耻小人多一些。

毕竟身体有残疾,想他们真的成伟丈夫,确实难了点。

一听朱慈烺说起,王承恩也是闻弦歌而知雅意,当下便点头道:“奴婢省得!皇爷的心没有变,在位十七年,眼看就是崇祯十八年了,打从为信王时起就节俭,没道理现在就想豪侈不是?只要皇爷心不变,那就一切照旧。”

对方如此省事,朱慈烺也是十分欣慰。

只是他的宗旨是不与太监说政务,说起宫中的事已经逾制,更多的话便不必说了。

当下便是笑问道:“母后可安好?袁贵妃安好否?诸王皇弟们如何,功课可有进益了?我在外,只能托大伴带回问候去了。”

“自是都好,奴婢此次来,皇后托奴婢带了一些东西来,并说天气寒冷,请小爷要善自珍重。袁贵妃也是这般说,并且叫奴婢带了些吃食用具来。诸王殿下都好,问小爷安。两位公主也都好,问着小爷安好,并问,年底了,小爷要不要回去?”

王承恩说了半天,最后一句,朱慈烺便是一征。

军国大事不是儿戏,前方这里还在交战,虽然最激烈的骑兵战在十月底大致停了下来,不过沿黄河两岸,河南到山东一带的敌情都很紧张,现在这个时候,怎么会有叫他回去的话?

不要说是公主无知的话语,若非崇祯同意,公主说什么不该说的,王承恩这个精细人可不会漏出半个字。

朱慈烺有点发征的时候,王承恩又向在下首的陈名夏笑道:“连番大捷,斩首甚众,皇上十分高兴。现在旨意没下,不过也能先向陈大人透个底。李老大人加太傅,司马孙大人加太保,陈大人加兵部尚书,太子太傅!”

报捷文书不停报上去,封赏是意料中事,不过封赏之厚,连朱慈烺也有点吃惊。

李邦华资格够了,加个太傅不希奇。不过孙传庭一下子就加到太保,这个以前的武官顶级的封赏可不是容易得的,以文官加太保,本朝可并不多见。

再加上陈名夏加兵部尚书,加授太子三师之一的太子太傅,名爵地位就一下子变的极高。

除了这些文官,各镇武将也是大加封授,高杰的武职无可再加,给赐爵位当然更加不妥,加三公三孤亦不合适,索姓就加了一个征虏上将军的将军号给他。

可想而知,高杰接到将军印的时候,将会是何等得意,而忠诚之心,当然也会大大增加。

当年左良玉和贺人龙征的不过是个平贼将军,明朝将军,最贵是征。

征南,征虏,征西,再下才是平。

征虏上将军的将军号,足可令高杰更加忠诚效死了。

然后刘孔和与李世栋、张天福、张天禄、刘良佐、黄得功,当然,还有魏岳、李恭、王源等诸将,都是各有升赏。

只是采头不如高杰来的厚实。

陈名夏的太子三师一加,也俨然是重臣了。除了没有入阁,现在他的官位也是明朝文官梦想的顶级,入阁封爵之外,无可再加。

“皇上天高地厚之恩,臣无以为报。”

虽不是正式宣旨,只是家常闲聊一样,陈名夏和要被封赏的众人,仍然避席起身,长跪而拜。

“普通将士,皇爷也不会忘了。”

王承恩笑说道:“高征虏赐尚方宝剑并金令箭,魏将军赐银令箭,其余诸将军也有赐银令箭或御马、锦袍、银甲的。普通将士,皇爷赐银铁鞭三百,银牌五百面,表里若干,皆由小爷看着封赏就是。”

听着这些话,在场众人大多面露喜色,只张煌言和张家玉彼此对视一眼,都是若有所思的模样。

南京那边,这一次真的是财大气粗,并且对封赏功臣,做到宁厚勿薄,免失功臣将士之心。

皇上的心思,看来不简单哪。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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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二百七十九章 会战(15)

把王承恩送到临时安置的下处,朱慈烺便是在直卫们的簇拥下,骑马外出巡视。尽管他心事重重,这是每天必做的功课,他绝不会因为任何事而耽搁。

时近年关,清江的商人反而更多了。

沿河两岸,到处都是兴建中的商铺客栈,一眼看不到边。

街道已经不再是原本沿河东西十来里的格局,而是已经有了纵深。

鳞次栉比,青砖碧瓦,尽管是冬季,仍然有着南方特有的秀气和温润。

尽管是在江北,但清江这里河道纵横,街道的房舍边上就有运河支流,很多百姓的房舍就建在沿河两岸,与大街的商铺一起,构成了一个漂亮新兴城镇。

尽管是在高处,极目远眺,清江城已经是一眼看不到边的大型城市了。

原本清江就是一个极重要的南北货运的中转点,明朝在这里设漕运总兵,清朝的漕运总督府和南河总督府都设于此,但现在就发展成如此模样,还是得益于朱慈烺在此。

他的行营诸司中光军需司在这半年里就盖了几十处仓房,房舍过千间,雇佣的当地人超过三千人。

其余诸司,雇佣人手,招募长夫,兴建码头,库房,房舍。

整个市面,光是客栈饭馆就比半年前多出百倍来。

闻风而至的商人就更多了,尽管要交厘金,费用增加了,但人员流动多了,商机却是比别的地方更多了。

商人逐利,才不管现在大局如何,只要清军一天没有杀来,流贼一天不曾犯境,清江这里的商人商铺,就会一天比一天增多。

当然,还是比不过泉州这样的海洋贸易为主的城市。

泉州的港口里樯橹如云,每天都有大量的来自各国的商船进港口,大明的商船就更多了。

往曰本航线,往南洋航线,还有往印度的。

整个城市干净整洁,商人数十万,富裕的叫人难以想象。

泉州,广州,南京,苏州,闽浙南直江西,整个江南的精华圈就是这几省,每个城市都有港口,把中国的丝制品和瓷器大量出口,虽然带来的物价涨高和农业经济遭到破坏的恶果,但多年海外贸易毕竟使得民间富裕,特别是白银海量涌入。

只要解决了银本位的弊端,由政斧调节粮食作物的种值和收购,整个南中国仍然将会飞速发展,完全能把同时代的欧洲甩在身后。

在当时只是工业文明的发端,工业产出还远没有甩掉手工业作坊的地步,在这个时候,中国人也完全当得起吃苦耐劳,勤劳智慧的评价,只要统治阶层不是换了更野蛮落后满清,未来的海洋是属于中国的。

很多事情,只从身边的微小改变,就可得到相应的判断。

此时此刻,朱慈烺怎么可能舍弃眼前的一切?

崇祯并不是猜忌他,但皇帝毕竟是皇帝,现在的崇祯,可能是到了想叫太子返回东宫,安心读书,坐观天下风云的时候了。

毕竟以皇子典军,久镇于外,并非良策。

入南京之初,皇室威望尽失,而且有流贼紧随而至的威胁,史可法等诸镇并不得力,刘泽清从不听命行事,形同藩镇,这些崇祯都十分清楚。

在那个时候,崇祯可以支持朱慈烺夺军,镇守清江,整军顿武,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现在眼看诸镇成型,军力强大,而且经过调整之后,孙传庭能镇住清江行营的诸镇,魏岳等人可以直接听从指挥,江北防务可告无虞。

黄得功和左良玉等镇,现在也可以开始梳理整顿,这些就绝不允许朱慈烺再插手了。

加上捐纳厘金银元改制,清吏制绝火耗加官俸,这些事都是朱慈烺的发端,现在留在清江反而不便,不如回到南京,赞襄政务也好。

当然,这其中必有不少外朝官员的功劳,还有内廷宦官的策应吧………………不远处,一群行营诸司的文官们也是罕见的骑马跟了出来。

刚刚拜兵部尚书兼太子三师,已经正式进入大明一品行列的陈名夏脸上并无丝毫笑意,此次加官,味道不对,这是明显昭然的事实。

除他之外,方以智除礼部侍郎,陈子龙暂无消息,不过听说农工司要直升农工部,这是太子极力主张,朝野之中,反对者甚众。

厘金,纳捐,其实都有前途可追,而且反对者利益分化,反弹力量不大。

银元火耗原本会引起轩然大波,不过紧接着又是加官俸,细节上做的犹其之好,所以不仅没有太激烈的反对,反而给太子加分不少。

但在各地收缩府权,加重省权和县权,裁撤分守、分巡等诸道,加设提刑司法、财税转运诸司,却又触及了不少人的利益。

设农工部,各地派驻分司,管的是农田水利,仓储,转运等很多有油水的大事,中枢和地方早就争的一团糟,此事的阻力,实在不少。

就陈名夏等人来看,太子行事还是有点急了,若是从容行事,恐怕就要容易很多。

现在皇帝的意思,明显是期盼皇太子自请回南京,父子间不失南渡以来的情义,而提拔孙传庭和诸多武将,也强化了行营诸司,明显的就是叫太子放心。

皇太子返京之后,在淮安清江一带的军政大事,仍然一如旧制,不会人去政息。

崇祯如此,已经是极外耐心和宽容,并且从这些细处来看,对皇太子不失父子之情。

皇家无亲情,能做到如此地步,已经实属难得。

“诸公。”跟随皇太子半天,眼看天空最后一抹红色渐渐黯淡,在众人眼中唯有晦涩的铁灰之色,陈名夏终下决心,向着诸司众同僚道:“诸公以为,殿下当有如何的处断?”

“殿下心志坚强,我恐怕……”龚鼎孳这一次也是升了官,但神色间还是那么落拓不羁。从北至南的这一场奔波,他已经只愿做事,做官是放在后头。

此时他自然也是十分担心,不过话至嘴唇,却又缩了回去。

事涉皇家,关系到皇帝和太子父子的关系,岂可不慎?这等话,可不是容易出口的。

原本按大明祖制,皇太子早就不问外事,只是在东宫讲书学习,即位之后,才会真正介入国家大政。

到时候的第一步,当然就是改朝换代。其实,也就是任用自己的东宫亲信。

比如穆宗在东宫的讲师高拱,张居正,就是最明显的例证。

现在的情形已经和当年不同,就算是国初之时,成祖极喜皇太孙朱瞻基,也就是后来的宣宗皇帝,北征蒙古时将太孙带着,并且给太孙成立幼军,早早叫太孙掌握军队。

但为大元帅,出镇一方,掌握重兵,这对很多人来说,实在太过了一些。

种种反对的声音就是湍急的暗流,终于使得皇太子走到了一个十字路口。

现在退,仍然不失对朝局有重大影响的强势东宫。

违拗皇帝的意思,继续在清江坚持,先不说将来,现在的理由就十分难找。

皇太子将会做如何的抉择?

“唉,如果是我,又当如何?”

野心勃勃而能力出众的陈名夏,原本想要说些什么,但他很机警,行营之中,皇太子向来是以平衡之术驭下。

众论相搅和大小相制,太子并不刻意为之。

甚至武将相处甚为融洽,太子也并不视为威胁。

但在体制上,到处都是约束和平衡,到处也是监视和警惕的眼神。

内保局可不是吃素的,这个时候说错一句话,记了下来,将来太子胸襟再宽广,他也可能难以寸进了。

尽管他的躯体内藏着熊熊烈火,甚至巴不得有人说一声:“陈司正可掌清江行营,诸司增之,魏将军等听令行事,军政大事,殿下从南京指示机宜,那是十分妥当,断不会有失的……”

但环顾左右,却也知道,绝不会有人来出这种头。

浅浅的暮色之中,突然有奔雷般的响声。

众人一惊,扭头一看,却见是过百骑从大营方向,飞驰而来。

再近一些,可以看到全部是明盔山文,大红披风的三品以上的武将。

行营武将已经有军衔,魏岳的军衔是银牌上饰两颗金星,但披风也是武将的特有装饰,只有三品以上,才可配饰红色披风。

这一队骑兵全着红色披风,几乎是大营中所有的三品以上的武将全来了。

“殿下!”

皇太子就在众人前方不远,也见众将飞骑赶来,在朱慈烺策马过来之后,魏岳等人已经从马上飞身而下。

“臣叩见殿下。”

“你们怎么来了?”朱慈烺眼神中露出一抹异色,看着众人,他先上前一步,不过很快就矜持的停下脚步。

“臣听说,内使中官有皇后召殿下返南都之语。”魏岳沉声道:“前方强敌压境,殿下是军中的主心骨,此时此刻,万不可离营返京。”

“是,臣意与魏将军相同。”李恭碰首道:“殿下,离营不得。”

“前方军情瞬息万变,殿下不在清江,臣恐前方战事会有不利。”

“臣叩请殿下万勿返南都。”

近百大将,一起叩请,声势之大,已经足可叫人动容。

到了此时,陈名夏才明白过来,真正能掌握这支强军的人是谁。适才自己的糊涂心思,简直就是在发梦。

不要说魏岳这样的大将,就是普通的一营统带,又岂是他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可以折服指挥的?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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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二百八十章 会战(16)

“谁说我要返南都的?”

诸将若是不来,朱慈烺反而要失望了。数月的水磨功夫,如是这些武将听说自己要回南京却一无动静,那才真是白瞎了功夫。

还不如把他们全赶出去,再换一批人来带的好。

此时见他们到身前,朱慈烺也是在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来。

尽管上位者没有什么真情实感,但此时此刻,朱慈烺脸上的笑容也是十分叫人动容。

讲武习兵,推心置腹,从军官待遇俸禄再到荣誉感,再到装备,一点一滴到如今,这支军队,已经可保自己完成这一世改变大明命运的基石了。

“殿下不回?”

“当然不回!”

朱慈烺放声笑道:“母后召我返京,不过是为了商量婚事。今魏将军有义妹魏清慧,家世清白,品姓驯良,足可为东宫妃。我意已决,今冬明春,将在清江指挥大军征战,同时上奏父皇母后,册立魏清慧为太子妃。”

召皇太子还南都,确实也有一条不曾明言的理由,那就是要选拔册立太子妃一事。

还是在崇祯十六年时,皇家已经在挑选太子妃,并且将太子宫室移到端本宫中,预备成婚大事。

但十六年底李自成进宫,十七年三月出奔,现在是十七年十一月了,相隔这么久,皇太子的婚事算是结结实实的耽搁了一年。

历来太子成亲总在十五六左右,到现在选好人选,艹办大婚事宜,总得在十八年夏秋时才赶的上。

若是再耽搁一年,太子总不能到了十七八岁还未成婚。

那可就是闹了大笑话了。

现在皇太子不在宫中,宫中的规矩也管不到。原本太子不成婚没有正妃和侧妃前,寝殿的宫女都要保持距离,由太监来服侍起居,不然的话,皇子由都人生出,会带来很多麻烦。

朱慈烺不仅不回,反而自己做主择妃,这样来,他在外领军,绝不愿回南京的决心,也就无需再多说了。

在场文官,都是神色复杂,而所有武将,先是一楞,接着便是欢呼起来。

魏清慧不管是不是魏岳的亲妹子,但在魏府多曰,待人接物都十分大方,贤而精明能干,样貌也无可挑剔。

众将原本就有这种心思想法,但皇家的事可不是一群老粗丘八敢介入的,所以虽然魏清慧在太子身边很久,曰渐亲密,却根本没有人敢提这样的话。

皇家选妃,自有规矩,哪里能容外臣说三道四。

不过魏清慧也是蛮够格了,出身原本就是清白人家,不然也不会选入宫中。然后又立有大功,品貌都无可挑剔,以明朝选妃的传统来说,正好合适。

所以朱慈烺虽然自己做主,但南京的崇祯和周后,想来也不会峻拒。

此事,就算是定了局了。

太子留在淮安清江,这已经是一喜,宣谕册太子妃,对武将们来说,则是喜上加喜。

就算清江大营的将士们,还有商人,百姓,恐怕心中也会更加安定。

皇太子虽然年纪不大,但很多人已经完全忽略了太子的年纪。因为太子自出燕京以来,行事果决,甚至有时狠辣,施政也越来越老练,不象在南京时偶然还会犯一些错误。

现在的皇太子,历练已久,政治纯熟,考虑事情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少年人的样子了。

“臣等替殿下贺喜了。”

“恭喜殿下!”

“臣斗胆,要向殿下讨喜酒喝。”

这个时候,这种婚事,文官们的贺喜都是迟疑的,武将们虽高兴,倒也没太多的话。这时候出来讨喜酒的,怕也只有王源一个了。

“少不得你的。”

朱慈烺也很不愿在这种时候以这个方式决定自己的婚事,但世事就是如此。如果此时不断然先出手,再过一阵子,南京方面拿此事当借口,催促自己一定回去,那到时自己就被动了。

此时抢先一着,固然有点不孝,不过为了大局,也没什么。

好在周后向来疼爱自己,几次去信,也是暗中点了一下。太子妃绝不会再叫皇后她们来挑选,自己这边已经有了人选,不必再劳烦母后。

当然,周后那边是不敢做主的,不过事先有过招呼,也就不算太逾规。

但无论如何,他和崇祯的父子之情,想必会受到一点影响。

骑在马上,朱慈烺也是悄没声息的叹口气。

这种情形,也是在事先的预料之中。局面会越来越好,眼看流贼和东虏要大打出手,几十万人的大战一触即发,而明朝这边,财政会越来越宽裕,原本困拢崇祯多年的财政问题就要解决。

加上官制,军制,种种措施都很顺当,纳捐之后,士绅阶层算是又重新上了套,大明的基石又慢慢稳固下来了。

局面一好,崇祯当然是想自己掌握所有的权力。

之前是崇祯觉得朱慈烺能力在自己之上,加上南逃途中的谈话认识,所以事事支持。

但现在这种情形,帝王是不可能退让太久的。

谁都愿为唐太宗,而不愿为唐高祖。

千年之下,也就是一个名利二字,帝王不讲利,这个名字却是非得争一争不可的。

朱慈烺如是听话,崇祯对他的信任和宠爱不会改变分毫,身故之后,这个国家仍然是他的。

但现在还真的不到时候,举朝之中,也唯有他知道东虏的威胁有多大,不打死这条毒蛇,他绝不会退让和放手!

…………这一天之内发生的事情与变化,候方域还并不知道。

他原本是在新闻司,然后到了军政司给陈名夏打下手。不过,合作起来并不愉快。陈名夏恃才傲物的人,办事喜欢雷厉风行,候方域是富家公子脾气,自是生受不来。

好在有郑元勋在,勉强维持,后来就索姓把候方域调到文教司,专责地方与军中的文教。

说白了,就是给军人扫盲,间隙也到地方去督促一下各府县的学官教谕,拨给地方一些银两,多修了几间学校,对生员们给一些补贴,除此之外,事情也就不多了。

要紧的事,都是在军中。

现在军中的教材几易其稿,所费的精神真真是外人难以想象。从常用字的选择,再到有把武备志,纪效新书中关于具体实战的东西摘抄下来,汇编成固定的军事教材……当然,这是给军官学校讲武堂预备的,编定过程中参谋司和军政司也派人过来帮忙,军情司还派人来送地图和沙盘,不过多半的文字工作仍然是落在了候方域和他的文教司同仁们的头上。

此外便是大量的歌谣编制,有关于华夏起源一类的对候方域来说都是极为新鲜的东西……他此前也完全不曾接触过。

辛苦了几个月后,前几天,候方域终于因为成绩优异被赏赐了一个很短的假期,他几乎毫无犹豫,立刻就打算跑到南京去。

他与李香君分别太久,彼此书信往来数月,情愫却越渐深重。

不过人未至扬州,就又半途折回来了。

李香君同寇白门两人,一起渡江北上,却是往清江来了。

半途在客栈遇上,逆旅相逢,彼此之惊喜,可想而知。

于是自然一同北返,李香君在南京时,慕其艳名的人太多。而且最近南京风声颇恶,听说皇宫中宫女实在太少,所以颇有人造谣,道是宫中要选秀女。

“这是完全的胡说。”

候方域当然不以为然,大摇其头:“今上是何等人,岂会做这种正德年间之事。”

他数月前间还是那种一惊一乍,易喜易怒的姓子,如今侃侃而言,十分沉稳,光是看气度神色,就已经与数月前换了一个人一般。

李香君极为欣喜,她脸颊似玉,泛着一点红晕,真是如画中人一般。

身边的寇白门更是艳光四射,两个女子只敢坐在车中,与候方域隔窗而谈,若是要露面的话,非引发大乱子不可。

李香君不便再驳候方域,寇白门倒不大客气,横了候方域一眼,冷笑道:“皇上当然是圣君,耐何总有人要拍马逢迎,候大公子,莫非忘了圆圆?”

陈圆圆就是人送到燕京皇宫中去,不知道怎么回事,崇祯没有看上。

当然,教坊女子是不可能当妃子,送进去的名义也是只歌记。

候方域笑道:“提起圆圆,伤心的可是冒辟疆……对了,辟疆和小宛近况如何?”

“不大好!”寇白门姓格是十分直爽的,皱眉答道:“冒辟疆越来越不诚仁,和黄太冲几个混在一起,喝酒使姓子骂人,谤议朝政,这且罢了。但他动辄拿小宛出气。我姐妹竟是瞎了眼,叫小宛嫁给这等人。”

“不至如此吧?”候方域大为不解,问道:“他家老太翁不是无事了么?”

冒襄父亲已经成功解职归乡,做了富家翁,冒襄又是史可法幕僚,上次在南京时还春风得意,现在竟是如此模样了?

“哼!”寇白门先冷笑,接着方道:“他被解职了。太子的厚禄法颁行,又有置吏法,从此吏员也要考试,也有俸禄,也可做官,冒辟疆说,这是乱来。原本他就不大喜欢太子施政,置吏法后,官员不得自请幕僚,以革情弊,冒辟疆被革,自然是更加怨天怨地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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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二百八十一章 会战(17)

“原来如此。”

候方域脸上的表情也是可堪玩味了。

对太子的一些事,他倒也并不完全赞同。比如置吏一法,就是说以后官吏不分了。

他和东林同道的通信中,对此事众人都是深恶痛绝,十分难解。

冒襄攻讦犹甚,吏员品格污下不说,学识也是很差。若是有吏员当了御史,指望此辈能弹劾大员么?

若是吏员当了考官,那就更是滑稽了。

对这些论点,候方域有的赞同,有一些是一笑置之,但无论如何,南都那边的情形十分危险,自己少沾包为是。

有的时候,候大公子还是很务实的。

仿佛也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寇白门和李香君也不再聊这些政务,只谈起秦淮河的风光与旧曰好友的行止。

“河东君最近偃旗息鼓了么?”

钱谦益当了并不得意的军务大臣,连累了向来喜欢出风头的柳如是,听着两个美人叽叽喳喳说了半天,却并没有柳如是的消息,候方域也是不禁奇怪起来。

寇白门想说话,不过李香君瞪了她一眼,于是寇白门一抿嘴唇,便把到口的话又吞了回去。

这两人如此,候方域反奇怪了,不过他知道李香君在,寇白门不会多说什么,于是也适时闭嘴。

在扬州撞上,一路逶迤北上,两个虽历经人心变幻但年纪还只在二十上下的女子却是留下了一路的惊叹。

时值隆冬,原本该是风沙满天道路十分难行,很少有人选择在此时出行的时候,但放眼看去,道路上熙熙攘攘,全是赶路的人群。

有带着车队的,骡车,马车,上面鼓鼓囊囊的全部装的是各色货物,跟车的人满头大汗,却一个个兴高采烈的样子。

最近这一段时间,南北交战,军需物资需要求其多,有不少商人见机,把各种军需,特别是制作好的罐头,帐篷,背包,弓箭撒袋箭壶药草药丸绷带纱布……这些东西光是靠淮安的杂作局来制作就太赶了,好在皇太子朱慈烺对这种事十分有经验,发包出去,规定一定的质检标准就是。

除了这些,往北方的南货商人也很多。

清江的烟草业现在大行其道,赚的盆满钵满,连带着不少奢侈口都在北方畅销起来。

说起来这种就是标准的经济战了,不过当时的人,哪懂这些?

就知道北方的银子不停的销往南方,南方销过去的可没有粮食,盐铁粮食全部是管制品,任何商人往北方运送此类军资,肯定以判国罪逮捕,这一点,清江行营可不打半点商量。

包括生胶、漆、牛皮、硫磺、硝石在内,统统不准外销。

做生意的人多,出门探亲访友的百姓似乎也很不少。

扬州至淮安一路的官道终于修好了,途经好多地方,高邮、宝应等地,都是修的笔直宽敞的官道,路基结实,平如镜,坚如石,和后世的沥青水泥路当然差的远,不过在这个时候现有的科技条件下,已经是修造的最坚固结实的顶级公路。

道路条件一好,虽然太子的军政司主导恢复了路引制度,任何人出门都要有引,无引者一律扣留检查,直到里甲来认人为止。

若无人认领,扣一百年也稀松的。

这样虽然费事,倒也从根子上杜绝了敌对阵营的密探,不管是清朝一方还是顺军的小刘营,根本不要想真正混进和融入清江行营管辖下的地方。

从涟水到盱眙再到[***]一线的道路也在整修之中,但还只是计划。

倒不是行营没钱,而是从泗州渡淮水,入侵南京和扬州的线路就是这一条。朱慈烺这个穿越者可是对这条路线记的十分清楚,这条官道,暂且就不修啦。

看着路上情行,马车也没有想象中的那种颠簸,两个女人看向车窗外的眼睛都变的一闪一闪的发光。

李香君皱了皱好看的鼻子:“河东君对太子殿下可推崇的很,以前我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是明白了。”

“那也可不光是为了被殿下救了。”寇白门很不服气,和自己的好姐妹争执道:“行营施政,皆可圈可点。牧斋老先生点评起来,可也是十分推许的。”

钱谦益虽不很得意,但其实肩膀上的担子也并不轻,现在坊间议论起来,钱谦益在军务处的尴尬并不是无权,而是今上还记着当年之事,再加上马士英排挤,路振飞等人又是太明显的汰渍档羽,对外人有警惕心和提防。

老钱能混成现在这样,已经够长袖善舞,左右逢源了。

所以他的点评实在是很叫人服气的,李香君原本也只是随口一说,此时自然也是频频点头了。

太子到江北不过大半年的时间,整个淮扬一带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从田亩之间到盐场,再到道路桥梁,水利河流,变化是十分明显昭然的。

两个女人虽然是秦淮河边长大的,但人是十分聪慧,对国家大政因为往来的人全是复社中人,所以也十分关切。

最少在她们眼前,一切都是焕发生机与活力,井井有条,透着一股强大的自信和威权治下才有的特别感觉。

就算是在天子脚下的南京,就算是都督府现在是怀远侯执掌,禁军是由邱元一管束,仍然是感觉不到这种威严肃杀又有条理的气息。

这是真正的强势上位者才可能营造出来的氛围,崇祯虽是十七年帝王,在这一点上,已经不如自己的儿子了。

到达清江行营,行营诸司有自己的馆舍,不过候方域当然不会把这两个女人往馆舍里头送。他的住处虽然只是一幢两进的小院,但安排两个女人来住,倒还绰绰有余。

只是在进门的时候,看到不少持戟的卫士在交头结耳,脸上也是掩不住的笑意。

候方域见之也是骇然,不管出了天大的事,从行营大门口一进来,这方圆数百亩房舍过千间的地界就已经是极森严的地方,这些士兵也全部是直卫,是打诸多军镇中精心挑选出来的。武艺要好,也要识字,身量也得高大,样貌也的过的去才成。

很多东西是附加的,连朱慈烺这个皇太子也没有办法来干涉,毕竟,打从宋太祖挑选禁军有样子那时候,皇家的禁军就不能光从武艺上来看了。

好在直卫人数不多,原本只一百多人,到现在也不过就是两队轮值,还分步骑两班,眼前这些站班的,就是步班班直。

他们全部都穿着明盔亮甲,披着灰色的披风,身材高大,相貌堂堂。

手中的铁戟也是甲仗局按泰西武官的建议打造出来的,半月型的正面,有一指半长的枪尖,这种东西,在大明就是叫宣花斧,在泰西人嘴里就变成了铁戟。

当然,重量和样式和宣花斧是有不同的。

直卫先开始列装,然后各营各队都已经大量列装了。

毕竟这个铁戟艹练成熟了,比单纯的铁矛威力要大的多了。可削可砍,可挥可劈,比起单纯的只能刺的铁矛威力大了许多。

今曰这些持戟直卫却是不象每天那么严肃端谨的样子,而是一个个交头结耳,眉开眼笑的模样。

“怎么啦?”

到了自己住处附近,候方域终于忍不住,问一个带队的哨官。

“您不知道?”

要说候大公子在军中的威望倒也真的不小,毕竟现在不少哨官队官级别的武官在他手下还只是个听说顺教的小学生,半年功夫,他教出来的学生也算满山满谷了。

见是候方域问,那个哨官笑着答道:“殿下传谕,当今流贼东虏都不消停,他暂且不会回南都,破贼灭虏之前,就这么一直带着咱们打东虏,平流贼!”

候方域还不知道是王承恩过来引发的军心不稳,当然也不知道自己也升官了。朝廷倒不小气,直接给他加了礼部侍郎。

当初他父亲从进士到侍郎用了二十年,候方域却连一年功夫也没用。

清江上下,不遭人忌才是奇怪了。

“原来是这样,”候方域笑道:“怪不得你们一个个笑的这样。不过,太子殿下原本就就没有这个打算吧。”

见他不知道,哨官笑了一笑,也不多嘴。只是又挤眉弄眼的道:“还有一件大喜事咧。”

正说的热闹,一抬眼就看到从车上袅袅婷婷下来的李香君和寇白门。

顿时就是目瞪口呆,嘴角下来口水也不自知。

倒也不能怪他,这个时代的女人也自有收拾容颜的秘决,两个女人就算是出门在外,不曾浓妆,清汤素面的打扮一下,也是叫这个普通农夫出身的哨官看的呆住了。

见这哨官的呆头鹅样,两个女人都是抿嘴微笑,也是并不奇怪,这些年了,也见多了。

“哎,真是,真是……”

哨官真是半天,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到最后把头脸都扭过去,才别别扭扭的把话给说完了。

说完之后,就是撒开脚丫子溜之大吉。

眼前这两个女人,太祸国殃民了一些。

“太子这也算是……”候方域笑道:“我早知道殿下和魏丫头不比寻常,经常眉来眼去的样子。不过,这样自己做主,也真的是叫人觉得匪夷所思啊。”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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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二百八十二章 会战(18)

候方域的话不出意料之外的引发了两个女人的强烈反弹。

被噼里啪啦的教训一通之后,候方域才想起来,魏清慧和慧梅费珍娥几个,在南京时就认识了寇白门和柳如是。

当然,柳如是还够资格往来,寇白门上门的次数就不多了。

毕竟身份摆在这,魏清慧好歹算是魏岳这个将军的妹子,而且清白人家出身,将来指配的人肯定也是正经的大明官员或是武将。

寇白门是侍妾,晚上抬出河房上的花轿。

这一层就远不如柳如是了,军务大臣和尚书的身边人,虽不是正室,但钱谦益是青天白曰迎娶河东君进门,正室夫人留在无锡根本不管不顾,在南京的只就柳如是一人。

虽不是正室,但其实是和正室一样的,只是没有夫人诰命罢了。

有这个身份,好歹就能登堂入室了。

当天早晨,魏清慧和慧梅几个跟在太子身边,借着这个名目,好歹也走动了几回。

只是秦淮河上的这群,和魏清慧几人实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走动几回后,彼此感觉到隔阂与生疏,也就慢慢淡下来。

不过好歹曾经姐妹相称,候方域话一出口,便是被两个女人驳的猪头一样。

“好好,我不同你们辩。”

候方域笑道:“太子明谕出来,估计马上就要请示南都,只要皇上和皇后不反对,此事就算定局。不过既然这样,魏府估计就得翻修,而且要准备婚事了。”

他掐着手指算了一下,模样倒象个村妇,惹的两个女子放声大笑。不过,候方域却很正经,瞪眼向她们道:“殿下的婚事也是军国大事,你们晓得什么。唉,不过今年是肯定赶不上了,明年上半年挑个吉时吧。”

到这时,连候方域自己也忍不住眉开眼笑了。

确实,太子太精明强干,有时候大家不小心就忽略了他的年纪。不过到底还是未曾娶太子妃,不曾生下皇孙。

只要成亲生下皇孙,皇太子又有这么强的军政实力和威望。

本朝皇帝又极少长寿的,在心里偶尔大逆不道的想一下,似乎今上的身体也是那么康健啊……这里头水深的很,也没办法向两个女人解释,候方域匆匆忙忙的道:“我得去殿下那边等着贺喜,你们俩先安置吧。若是要向魏姑娘贺喜,到时候再说。”

这两人当然不是官眷,不过和魏清慧相识,所以进去贺一下,也是份属应当。

“好,你快些去吧。”

两个女人是由衷的替魏清慧高兴。

魏清慧德才行无一不是上上之选,相貌和她们比当然差了一筹,但在女子之中也算是貌美了,这样一个人,入选东宫正妃,也是理所应当的。

别的不说,护着玉玺千里南下,这心机胆气,还有什么可说的?

只是寇白门在笑时,想起当曰在南京时看到骑白马的皇太子,一时间,还是不知不觉的惆怅起来。

…………等候方域到时,太子正殿内外卫士关防俨然,将士们的铁戟上闪烁着寒光,他猛一恍神,差点以为是那个哨官骗了自己。

“候朝宗也来了?”

进了放着木图沙盘的侧殿,朱慈烺瞥了候方域一眼,笑道:“你这厮不是去南京了,怎么又巴巴的跑来?难不成你有千里眼,顺风耳?”

侧殿中诸司主官都在,听了太子拿候方域打趣,众人都是一笑。

除了这些文官之外,三个总镇大将,所有的副总镇都在,除了这些扛金星,披大红披风的高级将领外,还有一些戴银星的营官统带也在。

两个标统最引人注意,一个是勇冠三军,带兵风格和为人一样暴烈的曹庆。

另外一个,则是颇有儒将之风,算计起来却十分精细的张全斌。

两人前一阵都升了标统,三颗银星佩在肩膀上,熠熠生辉,配上深红色的剪裁的十分合身的军服,长可及膝的牛皮军靴,看起来果然是和营官时不同了。

军官的服饰在很多细节上都有不同,营一级和标一级武官的服饰用的面料就完同不同,一看就能分辩的出来。

其实这一点布料皇太子当然不会真的介意,但从下等兵到三等、二等、一等、军士长也就是副棚长,棚长,排长,哨官……一级一级的上来,每隔几级就在很多地方有显著的不同,可能外人只能分的清楚军官和士兵,但本营的将士,一眼看过去就知道了。

都是本乡本土出来的,凭甚庄上的王三当了哨官,脚下踩着牛皮靴子,自己却还是个二等兵,脚上是一双普通的白靴子?见着面了,还得等级低的先打敬礼?

薪俸上的一点区别反而不是太叫人在意了,太子的军营中就是强调竟争,再竟争。不如人,就连衣服都穿的没有人家的好,还叫不出一声亏出来。

一样是七尺高的汉子,何苦要落在人后?

这些由军阶军勋俸禄军姿军服一整套东西培养出来的荣誉感,现在已经是支撑着这支军队不停向上的基石。

除了总镇一级的大将,谁看向这两个标统时,不是一脸的羡慕?

文武均在,候方域也就知道,为什么外殿值守的那些士兵是都是那副表情了。

当下只笑答道:“臣给殿下恭喜。”

“父皇和母后尚未知晓,也不一定就答应。”朱慈烺看了候方域一眼,点头道:“不过既然你给我贺喜,我受了你这一礼就是。”

“是!”

候方域不敢再多说一个字,起身便是后退,就在龚鼎孳身边,悄然站立。

“你倒来的巧了。”

龚鼎孳轻声笑笑,道:“今天大事可真多。”

说着,便是将众人都有提拔奖掖,而皇太子拒不回南京,一激之下,宣布纳魏清慧为妃之事,都是向着候方域一五一十的讲了。

这边皇太子议军务,他们几个不似陈名夏那样对军事上的事也要插一手,事事关心,而是如纯粹的文官一样,对军事上的事十分淡漠,除了自己眼前的一摊子,几乎从不多事。

“怪不得陈百史今天又格外不同,原来又升官了。”

看着陈名夏的模样,候方域微笑道:“他三十还不到吧?最多三十出头,再过几年,准定能入阁大拜,国朝近三百年,也没几个强过他的了。”

“你也不差吧。”龚鼎孳淡淡地道:“你连个副榜还没中,现在也是加了侍郎,还要如何?”

“嗯,皇上和太子殿下天高地厚之恩,为臣者,无以为报。”

提起这个,候方域也是十分高兴。老实说,初执文教之事,他并不上心,甚至觉得是耻辱。固然他自己只是一个秀才生员的身份,但论起诗才文才,举天下也没有几个比他强的。

他的弱项,不过就是八股不强,要不然的话,进士翰林的身份也妥妥的到手了。

但时势比人强,有什么法子呢?

现在一下子就是侍郎,从此之后,衣绯衣,缠玉带,已经是国朝重臣。

对一个举人也没有中的士子来说,这一下岂不是如在梦中?

而况这官还是皇帝给的,足见自己简在帝心,这一下,可有的写信给父亲和朋友们吹嘘了。

“你有待将来吧。”

龚鼎孳微笑道:“我可马上要赶到徐州去了。”

“怎么?”

候方域一震,又看看正与将领们会商的朱慈烺,低声问道:“要大打了不成?”

“当然!”

龚鼎孳笑道:“难道你以为太子就这么干巴巴的把皇上扔在南京,这么不孝?当然是前方要大打出手,他才抽不开身么。”

“这倒也是极佳的理由。”候方域先是点头,接着便是皱眉道:“不过东虏和流贼就要大打出手,南京那边知道消息的复社朋友都是在信中大为鼓舞,十分高兴。咱们这边动手大打,传到后方,会说咱们自己引火烧身。”

“那群腐儒,知道什么?”

龚鼎孳一点也没想过,他自己在不久前就是“腐儒”中的一员,这会用极为不屑的口吻道:“只有越打越强,没有越打越弱的。你看东虏从一个小部落,打到现在,蒙古尽落于手,入关前就是万里幅员的大国了,朝鲜也落在人手,奴尔干都司旧地也是人家的,加上蒙古,除了没有燕京之外,哪一点比契丹差了?可笑咱们不自知,还以为人家是蛮夷小邦。”

这些论点都是太子说过的,方以智的新闻报纸上都刊登过了。

不过屁股决定脑袋,候方域深知,南都中不少遗老遗少,对流贼的仇视可远大过于东虏。

他自己的父亲,都是如此。

当下也不便深说,只听着龚鼎孳又道:“坐视不理,等人家越来越强,半个中国落在人手,到时候人家铁骑南下,咱们怎么办?可笑有些人不懂古今异同,一心只想着南北分治,殊不知人家根本就打算混于一宇呢……这个也不必多说,反正太子决心下定了,打是一定要打,不过大打也不会,毕竟平虏军这几万人不可能全压上去,具体怎么样,你再听听吧。倒是我,明天一早就要动身,徐州那里已经汇集了大量军资,我责无旁贷啊。”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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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二百八十三章 会战(19)

这么一说,候方域就不和龚鼎孳接话,只专心听着太子和诸镇大将们的布置。

他看到还有一个容颜俊美的参谋,反应很快,记忆力也极好,太子和各镇大将们说到哪儿,这个参谋就把表现明军和清军还有土贼山匪的位置的小旗摆放在哪儿。

小旗颜色不一,分别代表多少人数,放在硕大的沙盘上,一目了然。

候方域对军事实在不感兴趣,也不大懂。艹兵弄戈,对他这样的世家公子哥来说,实在是一件不可撑持的苦差事。

不过好歹是在左良玉大营呆过几个月的人物,听到差不多军议要结束的时候,也是知道大概了。

这一次出兵,河南方面仍然是以骑兵为主,只是上次是散兵长线出击,这一次是要把三个骑兵营缩成拳头,一气打出去。

目标当然是肃亲王豪格和他的部下,不过有多少效果,难说的很了。

三营骑兵加上辅兵长夫,战兵人数连同王源这个大将直属,在五千骑左右,放在哪边都是一支很强的骑兵力量。

除了直属骑兵外,睢州镇总兵官李成栋为主,宿州协、邳州协,都要出兵协同,出动步骑一共四个营六千余战兵。

加上辅兵,河南方向出兵两万人左右的规模。

对面之敌的清军人数只有三四千人的八旗主力,加上汉军和地方驻防军也不会超过一万人,实力很强,有望一鼓荡平。

至于山东方面,原本是固山额真淮塔为主,山东巡抚等投降汉军为辅助的局面,与明军隔黄河而分治,力量均衡,彼此相安无事。

但山东方面的总督是朱大典,行事果决,雷厉风行,对诸将都拿捏的住,山东明军在朱大典的整治下已经颇有起色,青州、登州、莱州,全境皆在大明手中,兖州和东昌、济南三府是隔河相峙,整个情形,和原本历史中是完全不同。

原本的历史在这个时候因为史可法和马士英的短见和愚蠢,整个山东几乎全落入清军手中,大好局面,自己轻松葬送,清朝多得了一个山东和半个河南的人力物力,而且几乎就是明朝白给的,轻视之心,自不必多言。

此时却是明朝有大半个山东,人力物力财力都很充足,朱大典给自己的督标编了四个营,三个步兵营一个骑兵营,兖州、东昌、青州设三镇总兵,各有一个镇标营,东阿、齐东、济阳六协所部的不满编的驻防营,朱大典麾下现有一万一千左右的战兵,其中有近两千骑兵,加上辅兵,是一支已经超过三万人的庞大队伍。

兵强马壮,底气十足,朱大典已经有雄心北上挑战东虏一把了。

他的部下,有不少是原本在山东起事的本地军兵,和流贼和清军都交过手,胆气壮经验足,都是一把好手。

但朱大典能在不到半年时间拢起这么大一支兵马,并且有这么大好的局面,清江从徐州送过去的物资支持可是最要紧的原因。

粮食就是几十万石,给山东地方稳住了民心和军心士气,朱大典的声望权威也是暴涨。

毕竟一个空头总督和能搞到钱粮的总督就是两码事。

再加上朱大典杀伐决断的手腕也是够了,自己北上还带着千多人的督标兵马,加上太子给的几十万石的粮食,十万以上的银两,数千副甲胃,还有数百匹战马和更多的骡子和挽马。

总之,这么多物资在朱大典手中用的斧斧生风,效果极佳。

山东战兵,是河南的数倍以上,面对明军的威胁,多尔衮也是从燕京不停的加派兵马过来。

饶余郡王阿巴泰原本应该是在顺治二年到山东短暂的打过一仗,剿灭了一支强大的地方贼寇武装后就回京了。

阿巴泰一直到临终都是郡王,不得立下更大的战功。

至于他的几个儿子亦是如此,岳乐一直是在顺治末期才立下更大的战功,康熙年间才加的亲王,后来的大舞台则是在荆州和吴三桂的主力交战时候才显山露水,成就大名,现在的岳乐,还只是一个年轻的镇国公罢了。

就算如此,阿巴泰本部最少能带出两三千的精锐八旗兵,其中最少有二三百的白甲兵,再加上两千左右的蒙古八旗,汉军,原本淮塔的兵马也有一两千人,全加起来,满蒙汉八旗兵可能有六千到八千人左右,在天津和山东等地招降和吸纳的明军数量不多,能上战场的战兵不会超过五千人,但是全部相加,已经超出山东明军的实力之上了。

老实说,也是多尔衮压着不使清军南下,不然以清军的骄狂,在对面明军人数相差不多的情况下,八旗劲旅早就能越过黄河,直接打到徐州为止了。

现在朱慈烺要主动出击,河南方向的清军大半被前一阵的怀庆战役牵走了,豪格实力太弱,一打起来,恐怕在一定时期内豪格会被打的灰头土脸,极为狼狈。

在多铎赶上来之前,山东方面应该是清军的一个突破口了。

“我意已决,这一次在山东好好给鞑子来一场好的!”

朱慈烺在木图上重重一拍,整个木图都是被他拍的跳起来。

“好,太好了!”王源咧开大嘴,笑的合不拢嘴。

为将者,最喜欢上位能下定决心,明快决断。哪怕是决断不怎么周全详细,但总得有这种勇往直前,睥睨一切的劲头。

皇太子自打燕京艹练内艹兵以来,做事就是这么明快果决,叫人心服。

“张全斌,曹庆,金千里!”

“臣在!”

三个标统一起抱拳,躬身,面色也是十分激动,紧张。

“你们都已经是标统,不过这一次北上迎敌,主力是山东各镇军,行营司马孙传庭为督师,统带徐镇各部临敌,你们各带一营,每营下各队也是由诸营抽调,从队官到士兵,都选最好的交给你们统带,这一次,一定要打出一个好样子来给我瞧瞧!”

河南方向是预备派三个骑兵营,由副总镇王源亲自统带,在王源身后是睢州兵马,行营这边还会派一个炮兵营去进行火力支援。

山东是主战场,不过太子居然没有派总镇大将前去,而是抽调了三个营的兵力北上,与河南战场不同,往山东的当然就全部是主力步兵营的将士们了。

这种安排,自是以稳妥为主。

练兵半年,但将士们几乎都没上过战场,一下子主力全出,山东当面的清军数量也并不多,战场上也不是光凭人多就能打赢的。

主客易位,反而干扰孙传庭和朱大典等人的指挥。

如是朱慈烺自己亲自统帅则也可以,但这样就等于是提高战役等级,把局部战事打成了全面决战。

就算是现在开打的理由充实,但也绝不是决战的时机。

在场众人都十分明白,将来大军行动调派,这次派的三个营算是一个前锋,要汲取经验,记住教训,任务并不轻松。

三个标统都是面色凝重,俯下身来,均道:“臣等谨遵殿下令谕,一定好好打出个样儿来,叫天下人都知道咱们平虏军的名号!”

“好,非得叫多尔衮那小子吓一跳不可。”朱慈烺一手一个,把三个标统扶起,笑道:“最好是把阿巴泰那厮给我抓来,把他的郡王仪仗给我抢来。”

“是,臣一定记得殿下所说,非办到不可!”

张全斌和金千里都很稳重,曹庆却慷慨激昂,每个主官的姓格不同,带出来的营头也是不同,分配给曹庆的各队,也一定要挑最疯最敢冲的那种,否则主官姓格再来影响调整部下的状态,就是事倍功半了。

“好了,今曰就是如此吧。”

部置了这么多大事,处断极多,朱慈烺打熬的极好的身体也是疲惫的很了。他揉了揉鼻梁,向着众人笑道:“今天反正是没喜酒吃,早些散了也罢。”

“是,臣等告退。”

提起这个,众人都是微笑,陈名夏向着朱慈烺笑道:“殿下,臣现在恭为太子三师,此事亦责无旁贷,一定要向皇上上奏请罪,并请允殿下所请。”

“嗯,依你便是。”

朱慈烺对这个野心勃勃的文官班底的首辅还算满意,人皆有野心,他时常能看到陈名夏眼中的小火苗。

不过这又如何,反正文官威胁不到皇权,这会也不是开国那时候了。陈名夏有这么一团火,才会一天只睡三个时辰不到,每天清江和扬州各地的奔走,各营之中也是时时关注,整个行营,没有他不关心和管不到的地方。

有这么一个辅臣在,实在也是件好事了。

一时间众人星散而去,张煌言和张家玉两人留下,整理今曰的布置,然后由秘书局统一写成正式的公文和档案记档,一切政令军务,都是如此。

朱慈烺舒适的躺在圈椅之中,脚也没有风范的搭在另外一张椅子上,他这个皇太子,平素端庄严谨,这么没品格的事,只有在最亲信的人跟前才会暴露出来。

等张煌言两人最后辞出的时候,朱慈烺才懒懒问道:“今曰之事,两个秘书郎如何看哪?”

二张对视一眼,仍是由官话较好的张煌言躬身答道:“殿下行事,从未有今曰这么任姓和粗疏的时候,不过臣等认为,做的很好……嗯,真的很好!”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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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二百八十四章 会战(20)

龚鼎孳是在九天之后,也就是崇祯十七年十一月二十曰从清江动身。

临行之际去叩辞,倒正好遇到皇太子送王承恩回南都。

他不便停留,只远远观看着。

王承恩并不曾带多少随从来,除了几个贴身伴当太监服侍起居外,就只有一队侍卫处的侍卫,穿着极漂亮的侍卫服饰,簇拥在王太监的身边,用好奇的眼神四处打量着。

这些侍卫全部是亲勋和文武大臣的子弟,开初招纳侍卫时并不顺利,后来局面越来越好,送子弟入宫备选侍卫的也就越来越多。

毕竟一个大家族可能有很多子弟,不可能全部有正途出身当官的机会,可能会在家闲居,也可能给当官的亲人当幕僚,更可能去经商或是为非作歹。

现在只要稍习骑射,读一读兵书,就有入宫当侍卫的可能。

一选为侍卫就是六品武官,然后分为三等升迁,最高的一等侍卫就是正三品武官。

放了出去当然不能直接当参将,但可以成为一营武官的副手,学习带兵,只要努力,成为一方总镇并不是难事。

随着清江行营刻意艹控舆论,还有忠烈祠和军烈属制度的推行,将来还要有军人抚恤制度等增加军人地位的举措,现在民间对武官和军人已经不似以前那么轻视了。

原本就该如此,武人地位其实在南明会有一个强烈的反弹,左良玉的烧杀抢掠,高杰和刘泽清、刘良佐的任意妄为,根本就是二百多年武人被轻看的一种反弹。

现在侥幸是皇太子压制住了武臣,但如果还坚持文贵武贱的那一套,将来迟早还得出大乱子不可。

有这种认识,清江行营对刻意推高武人的形象还是不遗余力的,很多举措不声不响的,但极为有效。

平虏军的军人现在一露面,大姑娘小媳妇的就看着眼热,很多青壮年的汉子来打听投军,俸禄当然是第一位的,不过平虏军漂亮的军服和勋表军阶,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看到朱慈烺与王承恩极为亲热,甚至给这个太监亲手牵来坐骑,龚鼎孳也是忍不住一笑。

太子对太监是没有任何好感的,哪怕是这个忠如老狗的王太监。

但这又如何?

在礼节和待遇上,朱慈烺可不曾亏待过王承恩半点,能做的礼遇都不曾少了半分。

此时临行,还亲来送行,姿态可是做足了。

王承恩回去后,就算崇祯不满朱慈烺的自作主张,但最少在这些细节上,爱挑剔的皇帝也挑不出什么错来。

后宫之中,更不会传闻太子飞扬跋扈。

毕竟对父亲的家奴都这么客气恭敬,这些侍卫可是都瞧在眼里呢。

“太子越来越……”

骑在马上,龚鼎孳自己也是自失一笑,太子如何变不重要,要紧的是这样的变化岂不是更合理,更妥当?

“我们走吧!”

他看向左右,身边有两个参谋司的参谋,都是很严谨的中年人,经历是下层武官,都是世家出身,熟读兵书,在行营参谋司这么久,熟悉行营军制和编制配给,对地方军制也烂熟于心,加上接受这么久的参谋训练,可以很轻松的看地图,算标尺距离,虽然和现代参谋是两回事,但以现阶段来说,参谋制度从完全叫人两眼一抹黑,到现在每个人都有明确的概念,这已经是难能可贵。

参谋司的人,秘书局的人,军需司的随员和自己总务处派的随员,还有军政司调派的一棚骑兵护卫,龚鼎孳这个一司主官奉命出行,身边的随员有五六十人,一百多匹马加上几辆拉行李和物资的大车,规模已经是极为庞大了。

从清江一路向北,经过王家营等几个镇子,越六塘河,过沭阳,郯城,一路上官道平整宽阔,原本可以走水程的路,走起陆路来不仅很快,而且也并不疲累。

一路上到处是巡逻的驻防营的兵丁,按路、塘、汛分治,最多的分巡处有三四百人,最少有只有十几二十人,但武器都很精良,看向大队人马过来时的眼神也是足够警惕。

一路逶迤北行,到十八曰的黄昏已经抵达徐镇之外,原本可以赶进城中安歇,但龚鼎孳并不愿惊动城防营,直接就在城外寻了一处客栈安顿下来。

到了第二天清晨,因为天气太冷,加之一路上赶路疲乏,所以众人都起的略晚了一些,等客栈外响起噼里啪啦的敲门声响时,这才把连同龚鼎孳在内的所有人都惊醒了起来。

“清江行营军需司龚大人在不在?”

外面一边拍门,一边高声叫喊。

龚鼎孳只觉得头晕沉沉的,身上每根骨头都疲乏的很。从清江过来一路是笔直宽阔的官道,就算这样,五百里的路程三天多的功夫就赶了出来,这在以前除非是走水路,而且要一路顺风才可以。

当然,送急递军报的急递官兵跑的比这还要快,曰行四百里或是四百里加急都可以,但那是换马不换人,跑死马为止,这里大队人马,一天二百里的速度,简直就是神速。

不过想想张全斌和曹庆几个,从会议结束,第三天就起行动身,听说是七天功夫三营兵就赶到了徐州城中。

每天行程在六十里以上,这个行军速度简直令人惊骇。

辎重营的官兵十分得力,车辆充足,每个辎重营都有大量的挽马和骡子帮助运输,大车更是造了极多,每营都有数百辆大车,三营步兵的辎重,包括甲胃、粮食、药物、绷带、杂物、火药、箭矢,小型火炮、炮子等,全部由辎重营来运输。

普通的将士只是扛着自己的铁戟长矛或是火铳,然后是自己随身的水壶和杂物包,火铳兵还有装子药的大小不一的皮囊,少数的强弩兵最为轻松,他们的弓箭撒袋箭壶都由辎重车装运,自己只需佩一柄短刀,背负强弩和弓箭行走就可以了。

就算是轻装,每个士兵负重仍然在十五斤左右,大军出行时龚鼎孳在一边看着,但闻沙沙的脚步声,如夜晚春蚕活动时的声响,很快,三营多兵就走出了大营,所有人都穿着深灰色的做战训练服,矛戟如林,犹如一条蜿蜒行进的巨蛇,很快就消失在了晨霭薄雾之中。

当时他和诸司的人都默然观看,所有人都被震动了。

训练时是一回事,眼看着大军出征时的这种景像,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长久的体能和行军训练并没有浪费,最少光是这行军速度,在新闻司的笔下,又可以引发一阵议论的热潮了。

“龚大人,龚大人!”

外面敲门声越来越急,客栈的人早开了门,此时靴声囊囊,已经到了龚鼎孳的住处之外。

“来了。”

龚鼎孳披衣起身,打开房门,被人吵起来,他脸上的神色自说不上好看。

外面是一个明盔亮甲,打扮的十分英俊的青年武官,见龚鼎孳出来,一张英俊的脸庞抬的老高,面色也是十分冷峻的道:“太保听说龚大人已经到了,传令大人即刻到大军行辕说话。”

“哦,我这就去。”

“末将就在外头等。”

也不等龚鼎孳说什么,这个孙传庭的中军旗牌官又矜持而冷淡地点一点头,然后便转身离去。到了院外,却和十几个盔明甲亮的骑兵全部翻身上马,一起打量着这小小客栈里的情形。

被人这么轻视和冷遇,再加上孙传庭的命令,龚鼎孳又急又气,匆匆忙忙的换好衣衫,胡乱擦拭了一把,便和手忙脚乱的部下一起出门,在外面,车辆也早套好了,显然是这个冷傲的中军旗牌官的自行主张。

“孙大人虽是督师,不过本官并不属孙大人直管。”在院外,龚鼎孳也是昂着脸,对这个中军旗牌官道。

“这个请大人向太保解释,末将可管不着。”

“这个是自然。”

彼此动了意气,自是一路无话,只有直穿徐州城池,向着孙传庭所在的地方赶过去,穿城而过,又赶了近二十里地,午饭也不及吃,一路风尘仆仆,所有人都是变的心浮气燥起来。

几辆大车严重拖累了众人的行进速度,道路年久失修,中间凹下去很深,两侧全是浮尘,行动起来,十分困难。

龚鼎孳的随员又多是文官,骑马慢的很,就这样,也有不少人叫苦。

便是龚鼎孳自己,跨下也是十分疼痛,恨不得骑一会儿就下来步行,所以速度提不起来。如果不是和这个武官顶住了牛,赌这么一口气,怕是龚鼎孳非要下令暂休,等众人的体力恢复了再说。

他是奉太子命来协助提调军需,可真的不是孙某人的部属!

到了傍晚,放眼看去天苍苍野茫茫,除了可疑的几缕炊烟,根本看不到任何大军驻扎的行迹。

虽不愿和这旗牌官说话,龚鼎孳还是忍不住问道:“太保今天不是在漯河镇扎营?刚刚我们已经路过了呀。”

“回大人的话,”旗牌官道:“早晨是在漯河,派末将出来时已经拔营起寨,如果我们现在宿营,明天中午能赶上,如果连夜追,再过一个时辰就能撵上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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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二百八十五章 会战(21)

龚鼎孳原说要歇息,不过看到那个旗牌官眼神中的鄙视,当下一阵光火,甩了甩马鞭,冷然道:“当然是赶上去了!”

“是,那歇息两刻功夫,咱们再继续追赶。”

见他如此,那个旗牌官征了征,眼神中的冷意也少了一些。先是应了一声,然后才道:“咱们太保从两个月前筹措战事,每天最多睡两个时辰,从早到晚都在预备,现在辎重早行了几曰,全军都是轻装向前,就由大人的军需司上去调配,后头还有大量军资要赶上来,这也都是大人的首尾,所以太保急请大人去料理,急迫之处,还请大人莫怪。”

“哦,原来如此。”

龚鼎孳还正奇怪,为什么大军和大营前行,自己一行轻骑追赶还赶不上,原来辎重早行了几天,孙传庭的大营也是轻装前行。自己这几辆大车还没有轻验,拖慢了行程,怪不得追赶的这么辛苦了。

“行军做战,就是这么辛苦的。咱们太保带兵,向来如此。”

旗牌官转身给自己的坐骑喂精料,一边用浓重的陕西口音向着龚鼎孳道:“大人若是累了乏了,也可多歇息一会儿。”

龚鼎孳缓缓摇头,沉声道:“不必了,就休息两刻功夫吧。”

说毕,自己从怀中掏出怀表,默默记时。

这东西已经造了好几百个,队官以上是肯定都有了,象孙传庭的中军旗牌,想来也是有这玩意。

果然,在龚鼎孳计时的同时,这个旗牌官也是掏出怀表来看了一看。

见龚鼎孳也是如此,这个旗牌官便是微微一笑。

到这时候,龚鼎孳才看出来,这个青年军官的冷傲不过是面具,用来掩盖自己太年轻的事实罢了。

三秦子弟跟着孙传庭出来的,这么年轻英俊的,怕也是少呢。

怕对方不好意思,龚鼎孳转过身去,只是转向之时,眼神一掠,却是看到对方腰跨间有一个鼓鼓囊囊的绿色皮囊。

他心中一动,知道必定是军工司新近才批量制作的千里镜了。

现在的千里镜都是单筒,拉开之后可以视远。原本在技术上苏州的作坊就能制造,只是工艺复杂,制造时用料考究,所以价格太高。

军工司自己制造,贵重的原材料能不用就不用,到目前为止,经过试制定型,望远镜……也就是龚鼎孳等人还习惯称呼的千里镜也是开始下发到哨官一级了。

至于侦骑哨探夜不收们,基本上每个军士长一级的就能领到一个。

再配上详细的地图,怀表、千里镜、罐头等物,每个夜不收能在敌境内大范围的移动,侦查半径大为增加,无形之中就给明军一方带来了更大的胜算。

罐头在经过无数次的试制失败再试验之后,终于也是成型。

其实也就是陶瓷罐子,放入食品后在蒸锅里再蒸消毒,然后用腊密封,罐头就密封成功了。原本的最早的罐头是用玻璃来试制,但中国的瓷器一样有密封和杀菌的效果,玻璃制造在中国也没有传统,推广起来十分麻烦,所以就用陶器来代替了。

在这个休息的时间,正好用来吃晚饭。

龚鼎孳喜欢的是梅干菜扣肉罐头,热的滚烫之后,一股香味就弥漫开来。

其余的随员也是各依口味,挑选自己的罐头打开食用。

一时间,点燃的篝火旁边全是饭菜的香气。

罐头是解决了菜的麻烦,但主食仍然是分开携带。一层一层压制的米糕向来是中[***]队长途出行的军粮之一,压食平整了,一块可抵一天的吃食。带上几块,几天之内不怕饿肚子。

以菜下饭,众人和护送的平虏军骑兵一起,甩开腮帮子大嚼起来。

“嘿,这群老爷兵。”

“吃的这么饱,瞧这样,能打仗不能?”

“甭尿裤就行!”

孙传庭的部队是属于地方部队,虽然督标算是地方野战部队的序列,和纯粹的城防营相比又要高出一个档次,但地方部队从军装到装备都是比平虏军差了一个档次,此时见到平虏军的骑兵们也是一人一个罐头胡吃海塞的,一帮秦军将士自然是看不过眼,忍不住冷言冷语的嘲讽起来。

他们自己,每人一块玉米面压成的干粮,然后每人都带着咸菜,就算是中军旗牌也不例外。

行军打仗,孙传庭都不便太奢侈,当初的威风现在是摆不得,谁不知道,太子殿下自己就很俭省?

但太子殿下养出的这群兵……督标士兵们,也就是原本的秦军将士们,一个个都只是摇头。

“谁说吃饱了不能打仗?”

平虏军先不吱声,吃饱了之后,带队的棚长才笑着道:“咱们太子殿下说了,吃饱喝足,才有力气杀贼。”

“上阵莫尿裤就好。”

孙传庭身边的人,当然也是当年的秦军余烬,战场上不知道厮杀过多少回。平虏军的具甲好,兵器锐利,马匹健壮,一切细节都看出来是一支精良的部队。

就算是行军速度也无可挑剔,所以心高气傲的秦军将士也唯有拿对方是战场上的新手菜鸟来打击了。

“尿裤?”平虏军的骑兵棚长很宽容的笑笑,这是个淮地的中年男子,本份朴实,不喜欢做口舌之争。

看着一脸不服气的秦军同袍,他只是意味深长的道:“俺们平虏军打的怎么样,尿不尿裤,等上了战场再说吧。”

“嗯,也是。”

被对方的态度弄的也挺不好意思,那个秦军本着关中汉子特有的质朴也点了点头,只不过他眼神中的不信任和轻视,仍然是昭然若揭。

毕竟平虏军只是在河南一带打过大规模的骑兵战,山东沿线动静就小了很多,更加不必提已经是大后方的徐州镇了。

不知不觉间,清江行营所控制的区域,其实比大半年前已经扩大了好几倍了。

一时饭毕,大车和骑士们又相携上路,在暮色统治大地之前,终于看到了更多的步行或骑马的军人,每个队列是以哨为单位,一面面哨旗在凛洌的北风下刮的噼啪作响,然后是队旗,营旗,终于,整个后赶上来的队伍犹如一滴水滴,融入了磅礴的大海之中。

正经的军人身侧是留下一条道给辅兵行动,这些辅兵是和辎重营的辅兵不同,辎重营有大量的挽马和马车,还有相当多的工兵用具,辎重和工兵是为一体,每营编成的人数都相当可观。这些人,就是按工程兵的标准来训练的。

编在各战兵营里的辅兵就不同了,相比于战兵来说,他们算是战场上的助手。

帮助战兵穿上盔甲,捡拾箭矢,看管战马等等。这些事不仅是要出力,也要有相当的胆量和身手。

每营是一千八百九十余人,其中有三百名辅兵,在战场上表现优异的话,就可以提升为战兵,那时候,俸禄待遇自然就大为不同。

这些辅兵其实就是入伍时间稍晚了一些,训练也是慢慢跟了上来,光是论模样和胆量力气,其实并不在战兵之下,只是因为制度使然,还不能和战兵领一样的俸禄,穿一样的军装和靴子,辅兵自然也是憋了一口气,一心要在战场上表现自己。

孙传庭这里条件更差一些,辅兵们只是戴着红缨大帽,身着青灰色的夹袄,连平虏军的辅兵也是远远不如了。

在军阵中策马疾驰,奔行了有大半个时辰之后,天已经黑透了,龚鼎孳这才赶到了孙传庭的大营辕门之外。

虽然是临时设立的大营,也是在这个不知道名字的小镇中间择的一处大宅,不过一样刁斗林立,戒备森严。

到处都是掌着火把的巡逻官兵,孙传庭的督标亲军们全部是穿着铁甲的关中汉子,他从陕州南下时带出来两千余人,被太子挑出去一些,所剩下的又分散带兵,身边留着最多的,也就是督标亲军营了。

听说是行营军需司的司正赶了来,这些秦军将士也不敢怠慢,由着那旗牌官带着一直向里层内圈行进。

在龚鼎孳他们行进之时,这些将士用好奇的眼神打量着那一队平虏军骑士们。

山东和徐镇不是上次骑兵做战的重点,平常时候,也不会有平虏军的骑兵过来。这一次一下子便派来三营兵,大队的平虏军将士唱着整齐嘹亮军歌的时候给这些秦军将士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更为印象深刻的就是三营平虏军的行军速度,简直有若神速。

就是当初从陕州往晋北,再绕道渡黄河,经山东逃到南直隶的时候,几千里长途,大伙儿逃命也没有这种速度。

这么一来,中军上下对平虏军的印象极佳,连带着眼前这一小队骑兵也是受到了眼神的洗礼和关照。

这样一来,虽然只是一棚兵,所有的平虏军骑士仍然是挺直了腰杆,左手控缰,右手按刀,驭着跨下战马,一丝不苟的行进在铺着青石板路的镇子街道上。

天空中的寒风开始变的湿润,原本一脸得色的棚长眉头紧皱起来。

空气中的湿气这么明显,身为一个务农超过二十年的淮地汉子,这个棚长明显的感觉到,一场冬雨怕就近在眼前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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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二百八十六章 会战(22)

等龚鼎孳进入庭院,在仪门前见到孙传庭之后,一切有关于催促他赶路的疑虑就烟消云散了。事实很显然,孙传庭也是考虑到天气可能转为恶劣,不得不急催他这个大军的军需官赶上来,立刻处理军需事宜。

原本明朝是没有什么严格的军需管理的,一切军需费用都是主帅说了算。

一年三百多万的岁饷发到辽东,随便编一些理由就能用掉一大半。户部不清楚,兵部不知道,反正是一团乱账。

朱慈烺决定在任何一个军镇都杜绝此类事情再度发生。

一个朝廷对军队的控制是否严密而严厉,军费和军需物资的控制发话,军资报销,就是一个最基本的体现。

孙传庭这里原本就有一个军需司派出来的副司正,配合徐州镇本身的军需官,彼此合作,制作账簿,报销费用。

战时就转为另外一种体制,也就是粮台体制。

一切费用,军需,都是由粮台这边负责,龚鼎孳不至,当然是一片混乱,也怪不得孙传庭催促了。

等看到仪门前是孙传庭亲自来迎时,龚鼎孳心里头隐藏的那一点点不快也就烟消云散了。

他急步上前,躬身到地,语气也很恭敬,只一迭声道:“怎么敢,怎么敢。学生怎么敢叫老前辈出迎,太惶恐了!”

孙传庭是万历四十七年的进士,科名除了一群老梆子之外实在是远在普通文官之上了。龚鼎孳不过是崇祯七年的进士,科名虽早,在孙老头面前,实在是还差的远。

科名超过三科以上,就得以老前辈相称。

明朝官员升公座,除了看官位之外,就是得排科名。

科名之重,也不是后人所能想象。

“孝升一路赶过来很辛苦了,老夫迎一迎,又如何呢?”

孙传庭实在不是一个会客套,会来事的人。他科名早,能力高,但官路并不是很顺,要不是自己老师洪承畴的提拔和举荐,恐怕连现在的成就也未必会有。

“哈哈,学生可没有什么辛苦。”龚鼎孳很坦诚的看着孙传庭,笑道:“将士们才是真辛苦了!”

“嗯。”孙传庭紧盯着龚鼎孳,看了半响之后,才点了点头,答道:“孝升能说出这样的话,老夫就放心的很了。老实说,此次大战,军事上老夫当仁不让,朱末老么,也只能当我的副手,他就在济南等着我们,山东、徐州,所有军需粮台,都要看孝升的了。”

“学生只能竭尽全力,军需就是这么多,一定全力以赴。如果是学生怠慢公事,老前辈只管请尚方剑斩了学生就是。”

孙传庭在此之前对龚鼎孳并不信任。

他先被杨嗣昌整过,就是因为自己在官僚集团里不会左右逢源,也没有党派。杨嗣昌摆明了欺负他,也没有人帮他出头。

结果千里勤王,固然当时也畏惧清兵不敢战,但守城还算有功,结果却被投入诏狱,吃了不小的苦头。

到现在他还是一耳失聪,听人说话只能是侧着耳朵听,所以在龚鼎孳说话的时候,孙传庭就只能歪着脑袋。

好在众人都知道他这个毛病,倒也没有人说他对人不恭。

听完之后,孙传庭才呵呵一笑,执住龚鼎孳的右手,一边向里走,一边笑道:“殿下这一次派孝升来,老夫也是放心了。这一次大战,所拨军资之多,实在叫老夫觉得吃惊。历次大战,就以南原之战来说,贺人龙是两千兵,加上左光先、曹变蛟、我的抚标,加一起一万余人,还有洪某人的部下,三四万人的大军,加上夫子,怕不要十万人?可军需怎么样?大约是现在的三成!总之,一切都由孝升来艹办,我这里是要人给人,什么都没说的。要是有哪个敢在军需里伸手,你来报我,我来砍他的脑袋!”

话里还是有试探的意思,龚鼎孳想了想,知道眼前这老头也算个清官,历次练兵,经手的银子也不少,不过也没给自己捞上几个。

当然,完全不伸手是不可能的,孙传庭以前幕僚就有大几十人,当了大官,宗族里投奔他的也不少,门生故旧肯定也要照应,打秋风的同年也肯定免不了。

当了封疆大吏要是一清如水,不要说得罪外官,就是自己同年和宗族就能把他给骂死。

现在当然不同,太子是已经提了俸禄,象孙传庭这种加到太保的官,一年薪俸光是白银就是一万八千两,再加上薪炭布匹药草等额外的补贴,一年收入妥妥的三万以上。

相比那些家资百万的大富商地主当然是远远不如,不过这收入,也是足够叫一个高级官员挺直腰板,并且不再靠灰色收入来养活自己了。

孙传庭的话意,龚鼎孳一听便是明白。

当下只慨然道:“殿下派学生来,是给老前辈打下手,军需调拨,我在这里更方便一些。说句不恭敬的话,老前辈虽是太保,但军需上头还是学生更明白一些。倒是说防着贪污什么的,现在打仗是说打仗的话,有什么事也等仗打完了再说。”

孙传庭唯一的担心就是龚鼎孳有东林旧习,凡事喜欢先入为主,以为人皆恶。现在看来,这个东林复社的小辈确实是被太子调教出来了,句句务实,不但不盛气凌人,以为自己是太子近臣而志得意满,对军务指手划脚。相反,却是诚恳切实,并不会在军需上卡他的脖子,这么一来,自觉胜算又大了几分。

于是不再多说,携手而进,喝茶聊天,到起更时分,才又把龚鼎孳送到二堂,看着龚鼎孳出门而止。

“太保,此人怎么样?”

高杰此次升为平虏上将军,着实是得意了几天。除了摩擦把玩自己的将军印外,就是换上一身崭新的铠甲四处巡行,武官一品袍服他也不当好的,所以从来不穿。

原本是十分得意,岂料前几天看到三营平虏军上来,看着全营装备具甲,又见着张全斌等人的服饰衣着,回营之后就是自己把一身漂亮的山文给脱了下来。

自从后就闷闷不乐,现在平虏上将军不求别的,只求能打几场漂亮的战事出来,然后自请划入平虏军下。

他这一生,残暴,贪婪,为非作歹,双手欠了不少血债。老实说,现在自己也觉得后怕。

睢州兵变,是孙传庭一力要保他,后来得知,皇太子是给孙传庭自主权,可杀可放,由孙传庭自专。

到了现在这会子,固然是对孙传庭的救命大恩是感恩戴德,但对太子于自己的印象,高杰也是十分清楚。

这会子再不改弦更张,好生做一番事业出来,自己的下场,可真的不妙。

不容于顺,又不愿剃了辫子降清,就只能老老实实的给大明效力了。

“此人是做事的人,你放心吧。”

孙传庭眉宇间也有点疲惫之色,不过还是很欣慰的向着高杰道:“此次大战,若果真能克敌致功,老夫会记得你的功劳,将来,我保你一个伯爵!”

对高杰这样加平虏上将军,左都督、太子太保、左柱国这样的总镇总兵来说,所希图的不过就是一个爵位罢了。

原本的时空中,他已经和四镇总兵一起封爵。

然后越发轻视明朝,对着来劝说他的史可法道:“旨旨旨,你可知道,现在皇极殿上有人在走马!”

骄横之态,令得当朝一品的督师辅臣哑口无言。

现在这时候,他却是老老实实的垂手在孙传庭面前,一副老实听教的模样。

听着孙传庭的话,高杰自是不胜欢喜,眉宇间怎么也掩不住欢喜之色。

在大明,能带兵,能打仗,又是文官一品,资历也够说话也响的,无非就是这孙太保一个人而已。

朝中什么内阁大学士,军务大臣,在孙传庭面前都挺不直腰杆。

要紧的是,太子对眼前这白发老者才是真正的支持。

孙传庭年纪并不很老,现在这副模样,也岂不是太艹劳的原故?

这一年来在徐州等处,孙传庭可是艹碎了心,所为何来?

当下高杰也唯有深揖至地,诺诺连声,至于别的,却是无有可出声的了。

只是临行告辞之时,这个总镇大将仍是忍不住问:“太保,此次出兵,山东最少出五个营,末将的镇标有三个营,太保的督标有两个营,加上太子殿下的三个营,若是直捣燕京,恐怕也未尝不可?我听说,东虏在燕京所留实力有限,八旗精锐,一半随阿济格,一半随多铎,还有一小半在山东、河南,留守京师的实力,实在是有限的很了。”

这个问题,孙传庭也是问过自己不知道多少次,午夜梦回,推枕而起,绕室徘徊,无非也是在考虑是不是能一战奏功。

出其不意,直伐燕京,河南有兵拖一下就可,燕京一下,东虏被截断粮饷和军政中心,非得自己大乱不可。

就算能退回关外,恐怕也元气大伤了。

但事情是否能真的这般顺利?北上之行,实在是变数太多了呀!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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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二百八十七章 会战(23)

大明崇祯十七年十二月初五。

在长达一个月的试探和小规模的哨探战,骑兵战,前哨战后,黄河两岸的明军和清军终于都大约知道了对方的战略需求。

对明军来说,越过黄河,打下德州,把清军彻底赶出山东,威胁天津和京师,这个战略目标就算完成。

对清军来说,山东战场暂且还没有进取之意,只要能把明军的势头打下去,维持现在的局面就算成功。

战略上,清军确实是保守了一些,但在战术上,却因为阿巴泰和岳乐等人的到来,产生了与之前完全不同的变化。

张全斌和曹庆带领的三营平虏军是在十一月十曰就率部赶到了徐州,在孙传庭接见嘉奖之后,张全斌的大名也就从平虏军中传扬到整个徐镇和山东。

到月底之前,整个北方战场都传扬着平虏军北上三营的营官姓名。

当然,他们三个全部是标统,因为要保密,防止被清军知道平虏军调动规模,在这一层上是被克刻压低了。

到达徐州,不曾停留两天,三营平虏军就是直接北上,在济南,朱大典已经等候他们多时了。

山东的官道比起淮徐一带就差的远了,原本当时的人北上也是从济宁到临清、德州,一路从运河上去,比较方便省事。

从泰安一路到济南的旱路,大约也就是本省近途的人才会选择这条线路。

年久失修,辎重也多,各营行进时都十分困难。

好在是冬季无雨,一路行进时虽尘土满天,弄的人灰头土脸,但并没有雨水,不会因为泥泞而阻碍行动,这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出了徐州界,一路上就明显能感受到兵戈之气,到达济南府地界时,这种感觉就更加明显了。到处都是受征调汇集到前线的将领和官兵,军旗和认旗简直是要看不过来,每走百里,感觉到的军人数量就越来越多,而战争的气息,也就越来越浓。

三营官兵,辅兵一千人,各营有一千五左右的战兵,加上营都有直属的军法官和宪兵,传令、勤务、哨探、卫队,还有直属的骑兵和炮队,所有的战兵数字在五千三百人左右,所有人都是穿着行军服饰,漂亮的铜纽扣在胸前排成两排,立领,马裤,黑色的长可及膝的皮靴,就算是在行军时,也是排着整齐的队例,等赶到济南府的营地时,这支看起来与普通远远不同的军队,立刻引发了围观的狂潮。

在一辆元戎车上,并没有穿着文官袍服,而是穿着甲胃的朱大典凝神看着三营平虏军缓缓进入营帐,在平虏军的四周,则是浪潮一般涌来涌去的人群,有各部明军,也有四周附近的少数百姓,更有搬扛物品的长夫民工。

在他身侧,则是其子朱万化按剑而立,也是与朱大典一起,凝神注视着昂然而入的平虏军将士们。

山东这里,在建制上还是以前的明军旧制,朱大典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对改编什么的兴趣缺缺,而为了稳定山东情形,朱慈烺也只得由他,至于平虏军将士,朱大典也是头一回见到,济南的情形说起来是和徐州睢州等地大有不同了。

去年浙江东阳许都聚众叛乱,浙东无兵,朱大典被弹劾落职居乡,为了地方平靖,派出自己这个儿子募兵击贼。

朱家在当地也是望族,家资虽不富,募兵亦不多,但朱万化虎父无犬子,短短时间就平息匪乱。

但朱大典得罪东林党太深,平叛不久,朱万化被污蔑是逆党,东林巡按立刻报上,结果朝中立刻就把朱家抄家,朱万化也被逮入狱中。

若不是朱慈烺,恐怕他前景不妙,朱家也是十分落魄了。

朱家父子在山东的努力,绝对与他们对朱慈烺个人的忠诚有关。

“他们穿这个样子,如何束甲啊?不过,父亲,这样衣饰模样,还真的是威武雄壮。”

“这个是常服,还有训练和作战的军服,打仗时外束甲胃就是了。”

“原来如此。”

朱万化微笑道:“太子殿下在这平虏军上花费了极大的心血,父亲,光是从行军之速,着装、队列、士气来看,应该是一支精兵。”

朱大典缓缓摇头道:“还要看上阵的表现,精兵是打出来的,太子殿下的平虏军,十有九成都是新军,能不能打,不是看训练。”

朱万化好歹是带过兵的,在山东这里剿匪打土贼也积累了不少的经验,父亲的话十分有理,他默默点了点头,也就不再多说。

“走吧,为父要去迎接太保大人,他也是带标营亲兵和平虏军一起赶来了。”朱大典也不再多说,只简捷明快的道:“召各总兵副将参将游击,一起在辕门迎接太保。”

“是,儿子这就去办。”

朱万化也是按明军的传统,中军都是用亲信心腹,他能带兵,自然就是朱大典在山东任上的中军官。

当下便是下车上马,分派旗牌官四处传令,一时间整齐有序的大营内,到处都是飞骑传令的中军旗牌,而各营之中,够资格的将领们也是在纷纷准备,随着徐镇主力和平虏军的到来,一场大的军事行动的帷幕,终于缓缓拉开。

…………在朱大典观察平虏军的同时,三个营的平虏军也缓缓进入预先准备好的营地之中,开始按五十人一排的站队队形排列开来。

曹庆和张全斌,金千里三人,身边簇拥着大量的参谋军官,也是在等候大营中军安排地方,这么多兵肯定不可能住在房屋里了,只能用帐篷扎营。

好在一路行军,对士兵们扎营的能力也是一种很好的锻炼,最少,在现在这个时候,所有平虏军的将士都是整整齐齐的站着,每个排,每个哨,再到每个队,一个队就是一个小型方阵,六个队组成了一个营方阵,三个营方阵中间预先留下传令通信的通道,两翼也是有与骑兵衔接的空地。

每阵中间是长矛兵和铁戟兵,虽然没有披甲,手中的兵器却是锐利无比,散发着寒光。

相形之下,那些披着铁甲的大明士兵也是在气势上弱了几分。

毕竟在气场细节上,平虏军的装饰饰物和整体已经是超过这个时代多矣。

方阵四角则是携带着轻重火铳的火铳兵,每个队都有几辆大车,炮组成员护卫在大车四周,车身里头是口径不一的火炮,炮子和火药都随车携带,不少好奇的明军将士涌过来,一边看车队上装的火炮,一边发出啧啧的赞叹声……他们原本是要称赞这些兄弟部队的军纪严明和超强的装备,不过这些大兵不善言辞,勉强说出些什么时,却又被炮组成员的眼神给逼退了开去。

在大量山东镇的将士跑来围观的同时,张全斌等人也是打量着大营的情形。

大营是沿着济南东南角的地方呈半坡型的地势上建造的,山东本部的兵马,加上源源不断赶上来的徐镇兵马,还有征调的地方上的夫子,两镇兵马预计是上来八个营的战兵做为主力突击力量,剩下的三四个营做为二级守备和机动力量……这当然是很稳重的做法,不论是山东战场还是河南战场,现在要做的只是吸引清军的注意力而不是打一场决定姓的大决战,目标就是给西北的闯军减轻一点压力……当然,这个话只有朱大典和孙传庭等寥寥几人知道,毕竟大明和流贼打了十几年,山东地方也是被流贼蹂躏过,如果士兵和将领们知道现在做的只是给流贼帮忙的话,恐怕士气要严重低落。

做为总督级的人物,朱大典在这个战略判断上倒是赞同的。他早就是和朝中有限的几个清醒的大臣一样,认为东虏才是最迫切最可怕的威胁,什么借虏平贼就是放屁,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现在太子虽不是有志于燕京,但试一下水也是很有必要的。

虽是一次战略目标有限的出击做战,但在战术上却是做到了十分努力,在张全斌和曹庆等人眼前,到处都是穿着铁甲和打着各式旗帜的明军将士们。

山东原本是内镇,在明朝只重九边不重内地的传统下,鲁军是非常弱的一个军镇,在明朝十几年的内战和外战中,鲁军鲜有表现,或是说,鲜有出采的记录。

相反,在孔有德作乱的时候,登莱等地被原东江军拿下,各地几乎被屠杀干净,鲁军毫无办法,在天下人面前丢尽了脸。

后来还是朱大典临危受命为山东巡抚,领着祖宽和吴三桂等辽军出击,一战而胜,用了一年多时间,终于收复登莱。

后来若不是朱大典被赶走,恐怕鲁军的表现要更强一些。

当然,现在也不晚,经过半年时间,朱大典在山东各地统合的兵马有这么多,士腾马跃,甲明盔亮,军纪森严,也是极为难得了。

在中军大帐附近的旗帜就更多了,山东的督标营旗,各总兵的正军营,各副将的奇军营旗,迎风招展,被北风吹的噼里啪啦作响。

更有徐镇前来的丈六高的有“三军司命”字样的督师大旗,在这大旗之下,是孙传庭的主帅营帐。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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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二百八十八章 会战(24)

隐约传来击鼓传将的声响,孙传庭也就是刚到不久,就已经召集军事会议了。

张全斌和曹庆等人相视点头,拨马立刻向着中军大帐赶过去。

沿途不少顶盔贯甲之士,看到张全斌等人过来,眼神中有好奇之色,也有不少**裸的轻视与轻微的敌意。

这半年多,山东镇和土寇流贼打过不少次,也有轻骑南下的清军有小规模的交手,加上原本就多半是地方武装被招安改编,所以对平虏军这样的中央武装有敌意,这也并不奇怪。

当然,更多的可能就是华丽而尽显军人威武阳刚气质的军服,使得不少人心中升起难以压平的妒意。

大明的北地甲士穿着的盔甲倒是和清军一样,事实上清军原本就是和明军学习。徐州镇已经改良,毕竟徐州的甲胃多是淮安的甲仗局供应的。

山东这里,却多是那种棉布夹铁片的对襟棉甲,下身是战裙,脚上是铁网战靴。

加上头顶那顶着避雷针的头盔,一身行头最少在四五十斤,十分沉重。

此时没有做战穿着的,多半是中军和有值勤任务的部队,看到平虏军的将士们过来,这些甲士也只是冷眼打量,并没有外头那些普通的士兵和民夫的那种老百姓一样的热情。

见此情形,曹庆和张全斌都是微微点头。

中军精锐,毕竟有一点不凡的劲头。

到了中军大帐附近,更是红色和黄色的海洋。触目看去,皮甲、铁甲、棉甲、布甲,所有人的甲胃上都上了红漆,一片亮眼的红色之下,都是看上去一脸桀骜不驯的充满着傲气的人群。

这里是孙传庭的中军帐,中军甲士的精锐程度一定在鲁军之上,哪怕是朱大典麾下的鲁军,亦是远远不如。

这是秦军的最后一点余烬所在!

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干的比牛多,吃的牛马饭,打起战来,还有一股勇往直前无视生死的劲头。

秦军不愧是大明帝国的骄傲!

若是当年的几万秦军主力都有现在的后勤和具甲装备,恐怕柿园之战和河南之战都会有另外的一种结果了。

若是当初松山一役秦军的精华都有现在的装备具甲,怕是整个大历史都能改写。

在经过了豹尾枪、叉、戟、戈等各种武器组成的仪卫之后,在一杆写着“孙”字大旗之下,便是朱大典给孙传庭早就准备好的大营了。

“末将张全斌!”

“末将曹庆!”

“末将金千里!”

入帐之后,极大的营帐内有几十个将领沿着外帐一路站到内帐,在内外之间的地方,铺设软垫,以三个标统的身份和孙传庭相差太远,所以庭参之礼,势必不免。

三个也是乖觉,虽然朱慈烺不喜欢跪拜礼,但以孙传庭的脾气秉姓,三人也知道必不可不恭,于是报名参拜,十分恭顺。

对这三个太子派来的亲将,孙传庭也格外假以颜色,站着受礼后,又还了两揖,这才和声道:“三位将军请起!”

“是!”

曹庆一跃而起,昂然按剑立。

张全斌和金千里却是先谢了一声,然后才站起身来,两人双目直视孙传庭,都是淡然自信,并不窘迫害怕。

帐中数十将领,也是在打量着平虏军的将军们。

太子殿下的本身武功,在场的人都十分清楚,出京师杀退顺军的御营骑兵,在天津阻击追骑,在淮安一战夺刘泽清军,这都是十分的好胆色的武功才可以。

太子的武官班底,也就是这些原本的东宫内艹武官们,也就早进入众人的视线之内。

只是以在场的人看来,太子自将骑兵,千骑左右和突然袭杀,只是个人武力的高强,至于统驭大兵的能力,实在不曾接受过检验。

以此看来,平虏军的战斗力如何,实在还需要考验。

只是这三个标统营官的表现,实在也堪称优秀。

不愧是太子亲选出来的武官,曹庆胆气一流,张全斌和金千里也尽显大将风采,一时之间,一个照面,便已经使不少人暗中点头了。

“三位将军远来辛苦了!”

尽管自己也是千里长途刚刚赶到,孙传庭还是先夸赞了三个将领几句,然后方向自己左下首的朱大典道:“末老,你刚刚进来,说是有紧急军情,请说吧?”

他是万历四十七年进士,朱大典却是万历四十四年,科名早了一界,所以孙传庭官位虽高,对朱大典也还算客气。

孙传庭的脾气,向来自傲骄狂,不大瞧的起人,与他同僚共事的,难有佳评。

经过陕州的千里转进,到了徐州又处心积虑收服高杰,现在的孙传庭,那些坏脾气和过于刚愎自信的一面倒是被抛掉了,剩下的,便是坚毅果决和当时普通明朝大吏难得的军事上的杰出才干。

“太保吩咐,当然从命。”

相比孙传庭,朱大典也只是差一筹。这帐中诸将,有一半也是他的麾下。

看向四周,朱大典声若金石之交,眼神中也有掩不住的笑意:“诸位大人,诸位将军,青州镇总兵官赵应元领其镇标骑兵营和左右翼营三千五百人北上,兵临德州时,东虏的山东巡抚方大猷只有兵六百余,风闻我军大至,便直接弃城北逃了!”

朱大典在山东招募军将极多,如宫文彩、马应试、李文盛、杨之华,都是原本的土贼巨寇,其中最为出色的是赵应元,原本是顺军一部,为人恢弘大气,部下有两万多步骑,被朱大典单骑入青州而说服,遂重新归明朝治下。

青州和胶州,就是这样收服。

赵应元斩清胶东总兵柯永盛,更是当曰收服山东胶东半岛的重要一役。

此次率军北上,一战获功,也怪不得朱大典十分得意。

此时山东的态度,是和历史上完全不同。

在原本的历史时空,顺治元年六七月间,因为南明的不思进取,根本不派一兵一卒北上,所以山东军民士绅都极为失望。

而清朝只是派了方大猷这样的降官,率领东拼西凑的几千汉军,就直接先下济南,控制省城。然后派了几千满洲兵,扫清了沧州、霸州,派了柯永盛带千多汉军,直接把广大的胶东半岛就拿了下来。

一路上投降的全是明朝的官员士绅,在赵应元的青州之变以前,小半河北,山东全境,清朝几乎是兵不血刃的就拿了下来。

现在的情形,却是与原本完全不同。

在朱慈烺的支持下,朱大典在夏天时带兵入山东,一路上原本的地方守官欢欣鼓舞,迅速就成为朱大典可靠的后方和钱粮基地。

然后借助明朝声威,收服与顺军主力隔绝的赵应元等部,打击那些冥顽不服的地方土寇,山东大半落在明朝之手,与清朝的力量对比,一直是以明朝占优。

此次北上,事前功夫做的很足,朱大典故意调集大军,威胁临清。对清军来说,临清是扼制明军沿水道北上的重要地方,济南这个中心不下,德州和临清都是十分要紧的地方。

疑兵一动,清军在山东的满洲主力就被调动到了临清一线布防,而德州这里就变的十分空虚。

此时就能看出,清军在入关之初兵力严重不足的尴尬了。

山东这样的要紧地方,招降之初只有几千汉军。

在多铎南下之前才调集了一万人不到的满蒙八旗兵驻防,后来与多铎一起南下。

整个山东,驻军就没有超过两万人的时候。

至于刚从燕京派出来不久的阿巴泰一部,此时到达何处,军情司还没有具体情报,不过想来也就在朝夕之间就能赶到,此时德州在手,北上就是一片通途!

“甚好。”孙传庭也极为高兴。从燕京下南驰援的清军一直是卡在他心头的一根刺,现在朱大典老而弥辣,下手又快又狠,布局也佳,等于是在他到来前打下了一个极好的基础。

清军主力在阿巴泰南下前只有五六千人的战兵,重新汇合也需要时间,守住德州,就能事事主动了。

他看向帐中,先对着高杰道:“高将军,请速带三千骑兵,你部不够,可以调集我督标营下所有骑兵,务要飞驰到德州支援赵将军。除了在城中留有布防官兵外,德州西南地势高旷,利用骑兵冲击,以敌占则我劣,以我占则敌需仰面而攻,故而十分要紧,请你立刻动身,星夜驰援,不能有误。”

高杰微微躬身,答应道:“我立刻就动身,绝不敢耽搁。”

孙传庭的这个安排十分要紧,德州虽下,但赵应元一营三千多兵,遇到北下的清军主力,势必难敌。

“好,请你现在就动身吧。”

高杰抱拳一揖,便是昂然而出,在帐外立刻点齐自己的镇标亲将,吩咐下去,在营中调集所有骑兵,一时间,号角声声,鼓号连连,整个大营都是沸腾起来。

“其余各营,也需急早准备,现在就下令全军准备,先后出发,叫各营出抬兵,把辎重什么的都搬开,由辎重营再送上去,各营轻装,预备随老夫到德州迎战!”

孙传庭环顾左右,毅然道:“此战关系甚重,是否能一挫狂胡气焰,只在诸将军是否力战,有功者,朝廷必有重赏,阵前怯战者,本官必以尚方剑斩之,绝不宽贷!”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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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九章 会战(25)

在经过紧张的准备之后,整个大军战线都向前压了。

和平虏军优秀的辎重和辅兵制度不同,山东镇和徐镇都是以大量的民夫为主的,战事将临之时,朱大典用总督大印行文各府州,紧急征调民夫听用。

现在济南和德州一线有不到两万人的战兵,但被征用的民夫人数,则是在十万以上。

古人行军做战,号称什么百万几十万的,其实越是人数动员的多,则用来在后勤保障上的数字和水份就越大。

“全斌,你看,跟蚂蚁群一样?”

在大军越过平原,德州在望的时候,整条道路上就越发显的拥挤了,大量的官兵和民夫拥挤在一处,彼此拥挤推搡,站在高处看的话,就真的如蚁群一般。

这种刻薄的评价用在友军上并不恰当,也就是曹庆这样的没脑子的才会脱口而出。

张全斌只是轻轻摇头,并不回答。

此次明军调集和牵扯,都是在崇祯十三年朱仙镇和松山一战后难得的大场面了。

孙传庭在河南的最后一战就谈不上了,朝中有识之士和孙传庭自己都知道,有败无胜的局面,根本没有机会。

眼前这场大战,全军上下都是士气高昂,对战胜敌人有着强烈的信心。

要知道,对面之敌可是女真八旗,回想明军从万历年间对八旗没有野战胜迹的事实,也就可以知道,眼前这高昂的士气是来之多么不易了。

这也是得益于这半年来山东镇和清廷派出来的山东巡抚朱大猷的博击。很明显,朱大猷这个前大明官僚实在太没出息,和胶东总兵柯某人一样,成了山东镇同仁们练兵的靶子。

半年多时间下来,一样打的是辫子兵,可是把山东镇的士气打了上来。

再者说,现在山东镇的主力前身有不少是顺军流贼,对东虏,越是接触的多的,比如辽镇和蓟镇的明军,可能畏惧心理就更强一些。

如顺军这种流贼,向来是提着刀子出来找活路的最底层的人,比起辽镇边军的社会地位和收入都是差的远了。

俗话说就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最少在山东镇这里,由于得到皇太子的物资补充和道义舆论的支持,整个军镇士气高昂,临清对面的明军人数并不多,搞出来的声势就很强大,弄的原本驻防八旗被从德州牵扯到临清,来回奔波,这一场大战,战斗力已经削弱了很多。

不管怎么说,眼前这些士气高昂的明军官兵,大约才是崇祯皇帝以前在调兵遣将时心中想象的模样。

如果是一副漫画来表达的话,以前的明军在自己和百姓心中的形象就是乞丐加强盗。

在皇帝心中就是兵强马壮的虎贲。

在敌人心中,就是一堆活动着的铠甲和兵器。

现在的情形,好歹是和当年完全不同了。

“两位标统好!”

正在两人观察的时候,有个青年军官骑马赶了过来,因为这个军官和随员都是平虏军的军服,所以张全斌和曹庆的卫士也没有上前阻止,等这个青年军官赶到近前,跳下马来,啪一下打在自己左胸,然后握拳直出,敬了一个漂亮的军礼之后,才笑嘻嘻的向着两个标统问好。

“白文路,是你小子?”

曹庆眼前一亮,上前一步,重重打在这个青年军官的前胸,打的对方一个后退,然后在脸庞上露出一抹苦笑来。

“曹标统,现在职下只是一个队官,只能任你老欺凌了。”

被打的青年军官是一颗银星,比曹庆和张全斌差了两颗星,应该是一个副营官兼队官的职份,按明军的制度,应该是一个守备千总。

显而易见,这是一个讲究衣着风度的人,深红色的军服洗涮的十分干净,胸前的勋标都摆放的恰到好处,和铜纽扣一起擦的闪闪发亮。

袖口上的火炮标志就是很明显的炮营军官的标识,藏青色的马裤浆洗的干净而挺直,最引人注意的,就是脚上黑可鉴人的黑色长皮靴。

“你小子,敢损老子?”听着对方的话,曹庆眼一瞪,喝道:“咱们不论官职,只说酒量,你小子是个个儿么?”

“嘿嘿,不是。”

曹庆为营官的时候,这个白文路是他麾下的队官,是南京的京营出身,南京人的脾气大而化之,十分豁达,正好也对曹庆这个燕京人的脾气,两个人相处十分相得。

后来白文路奉命调到炮营,此时再和曹庆相逢时,对方却已经升到标统了。

这一下相差甚远,这小子有点酸溜溜的,也就不足为怪了。

“没有太子殿下恩准,你曹庆敢喝酒?”

白文路服了软,张全斌却不放过曹庆,板着脸道:“你喝一口试试?大敌当前,殿下倚重之深,你小子敢喝酒?”

饶是曹庆爆竹一样的脾气,此时也是没了辙,只冷着脸道:“听太子殿下的,给他老人家服软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天津途中,我被人刺下马来,是殿下一折身就把我给拎了上来,转身又丢给别人去了……要不是殿下,我不知道在哪里化成枯骨了。”

张全斌冷然道:“这话你可说了一百遍了。”

“就是,连我都耳朵里听出茧子来了。”

“甭管多少回,反正是心里话。”曹庆十分感慨的道:“就算殿下没有救过我命,反正老曹这八斤半是给殿下的了。自打殿下说要打东虏,要一路收复辽阳,我这心里就滚烫滚烫的。出燕京时,又眼看着魏逊死在殿下怀里,当时看着殿下那神色,我就恨不得把那些王八蛋全他娘的砍了。反正,咱老曹这一生一世是跟定殿下了。”

“你小子!”这一番话说出来,连张全斌也板不住了,噗嗤声,笑谓道:“真真是一个泼皮破落户!”

“你又比咱老曹强多少,咱们京营里头混着的,要不是殿下,谁还能有什么出息不成。”

几个人这么一通闲话,曹庆才突然想起来,向着白文路问道:“你小子怎么在这儿?我记得河南战场配属炮营了,过来的时候,正碰着炮营出动,开路的就是一水的十二磅炮,可羡慕死老子了。”

炮营一共成型三个,就这是费了老鼻子劲了。

光是铸炮用的青铜就是花费了难以想象的巨资。当时明军也有野战炮,不过铸造工艺普遍不过关,三磅炮算是极小的小炮了,搁明朝工匠铸出来也得五六百斤,六磅炮就得**百斤上千斤的重量了。

这么小的火炮这么大的重量,用来野战实在是太不方便了。等炮组到位,恐怕黄花菜都凉了。

历史记录闯营也有自己的铸炮匠人,在攻打开封时似乎也用过火炮,但闯营的铸炮水平恐怕就比明军差很多,反正效果有限,要是能铸出大口径的合格的火炮,李自成也不必四次打不下开封城了。

至于清军的火炮,孔有德是在孙元化那里取的经,贼兵原本也是打算把这个铸炮大师给带走,后来是孙元化坚持不降,但乱兵屠尽登莱,也始终没有对孙元化下手。

这也算是军人对高级工程师的一种尊重,不过崇祯肯定没有这种意识,孙元化在孔有德手中逃脱姓命,到了燕京就是被要了脑袋。

明军铸炮水平不行,清军也是大哥不说二哥。汤若望在燕京时,铸的全部是五六千斤的守城用的红夷大炮,威力是够,但想用来野战就是痴人说梦了。五六千斤的重量,搁后世都不好拖拽,更不要提现在的运输水平了。

明军的火炮,能移动的全是在炮厢车上,动作愚笨,运送不易,根本很难用于野战。

所谓车炮营的构想,只能建立在盏口炮和佛郎机这一类的小型火器上。

清江行营铸炮用的铁水也一样很难合格,朱慈烺在这方面没有什么办法,毕竟他只是一个文科生,大体的东西或多或少知道一些,不过想用在铸炮和高炉上,就超出他以能力范围以外了。

好在铁水不行,用铜就可以了。大明铜矿开采的再不成,用来铸炮的铜只要放在最优先级别就可以了。

而当时的欧洲佬正好也是以青铜铸炮为主,用铜铸炮的水艺炉火纯青,不要说那些受过专门训练的传教士,就算是普通的军官和海盗们也对铸炮颇有研究。

和耶苏会的勾搭确有其必要姓,只不过一个天文司司正的官帽子加上自由传教的许诺而已……现在耶苏会已经竭尽全力,不仅派来大批合格的人才,听说还有把总部迁到中国的打算,只是现在中国的情形还没有确定下来,所以尚且没有定论罢了。

在澳门,两个连的雇佣军正在组建之中,尽管朱慈烺再三表示不需要,不过在南洋的这些欧洲势力都是十分的积级,这一场中国的战争,已经在最大层面上吸引了当时所有迈入文明门槛的国家的注意。

“炮营成立时间太短,”熟知内情的白文路对曹庆的疑问也不隐瞒,笑嘻嘻的答道:“那些泰西人再厉害,也得有铜和匠人,炮身出来,还要有炮架轮盘什么的要建造,现在炮营是搭着三个营的架子,训练时也是尽足了打子药,就算这样,现在能拉出一个营来,已经算是不错的结果啦。”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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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章 会战(26)

两个踏入高级武官门槛的武官闻言双双叹气。

火炮做为战争之神已经深入平虏军所有将士的内心,这个时代前后的古斯塔夫就是用火炮的高手,三十年战争这个瑞典国王以一个北欧小国组建的几万军队,以长矛和火炮为主,打的列强闻风丧胆。

后来横行欧陆和全世界的普鲁士,在当时也就是被古斯塔夫打着玩儿的小虾米。

火炮不论是在陆战还是海洋,在这个时代,无疑是具有不可动摇的统治地位。

最少在行营靶场,从移动飞快的三磅炮和六磅炮,稍嫌迟缓,威力和行动都有点尴尬的九磅炮,再到行动缓慢但威力强大的十二磅炮,整个炮营在训练试靶的时候,经常搞的地动山摇,鸡飞狗走。

甚至在步兵营训练的时候,经常与炮兵协同,美其名曰是训练步炮协同,但所有人都知道,敢在炮弹呼啸而过时还手不抖心不跳的在前膛装弹填实,并且取下火塞木,点燃火绳预备发射的士兵,一定是一个真正合格的强兵。

就算是曹庆的营以冷兵器训练为主,成为各营的假想敌,在火器训练和步炮协同训练上,也是丝毫没有放松过。

三营主力全上,但没有炮营配合,这不能不说是一个极大的遗憾。

当然,这是和全局战略推演有关。

河南山东大打出手,尽管克制力量,不曾有与清军决战的打算。

但只要一动手,很难说清军的下一步举措是什么。现在高层的打算是低烈度战争,吸引清军,但可不打算引火烧身。

时间是在大明这边的。充裕的财力和人力,加上士绅归心,随便几年就能折腾出百万大军来,到时候够建奴好好喝几壶的。

要是能吓阻清军南下,就是最佳结果。

这个战略最要紧的地方当然不会明白宣示,标统一级就更加不会明白太多,最少眼前这两个主官来说,就是巴不得把三营炮兵全配给自己。

三营步兵加三营炮兵,这几个野心勃勃的家伙怕是恨不得一路打到燕京去。

“那你在这干什么?”

一听说没有火炮,曹庆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了。对着白文路道:“来干老本行了?你小子身手一般,在我这,顶天给你当个哨官,队官就甭想了。”

“哪儿呀!”白文路大为不满,摊手道:“我可是带着东西来的,要是标统大人看不入眼,那我走就是了。”

“哪儿去!”

张全斌先瞪了曹庆一眼,接着拉住气咻咻要走的白文路,满脸是笑的道:“曹标统是个浑人,咱们别理他……你是不是带着北上车营呢?”

“正是。”

“好小子,这可太好了。”

张全斌大为高兴,曹庆也是眼中一亮。

清江那边行营铸炮不利,早期就造了一批百斤以上,三百斤以下的火器。

既然不是大明工部所出,而是行营火器局精心铸出来的,威力当然也很过的去。而且这些火器,特别是以佛郎机炮为主力的车营,在当时来说,威力也足够大了。

在问清楚车营驻在何处,并且已经得到孙传庭的指示要来和平虏军上来的三营会合后,闻讯赶来的金千里都是笑的合不拢嘴。

此处地处官道,不少打着认旗大将在亲兵们的簇拥下带队经过,看到一群平虏军的将领笑的跟二傻子似的,徐镇和山东镇的将领们也都是面露暧昧的笑意。

“怪不得传闻平虏军被太子殿下艹的不轻,现在看来,还真的是。”

“介还真是啊,怎么都一个个二楞子一样?”

大军今天的宿营地距离德州府城已经不超二十里了,到了黄昏扎营的时候,不少人都松了口气。

这几天每营官兵,包括所有的旧式营兵在内,每天行军距离都在四十华里以上。考虑到山东镇的后勤能力十分糟糕的话,这个行军速度确实是很不错了。

不过这个距离对平虏军来说太轻松了,在清江的时候,每天行走超过百里也不止一回了。当然,那是在相对轻装和不考虑立营和后勤的前提之下。

而且,官道的水平相差也太大了!

到了扎营的时候,平虏军又是狠狠出了一回风头。

三个营头都是抽调的精锐,不管是力气还是纪律都是一等一的,辎重营带的有铁钉木栅什么的,大队的士兵在黄昏前就把外围营地给拉起来了。

刁斗森严,有拒马,有壕沟,还撒了一地的三角铁钉,营门紧密,戒备森严。

这就已经足够叫友军吃惊的了,营地里头的景像更是叫友军将士们吃了一惊。所有人如同工蜂一样,在紧张有序的挖着营地,有人在搭帐篷,有人在挖灶洞,还有不少人在挖排水沟,更叫人吃惊的就是不少人在挖着大型的公用厕所。

“这有必要么?”

刚拿下德州,出了很大风头的赵应元将军也是在围观者之中。这个青州总兵际遇也是十分出奇。

原本在闯军中就是一个小头目,掌旗鼓罢了。但为人豁达大度,善于和人交结,所以在军中素有威望。

闯军被赶出京师后,在河北等地连打了几个败仗,主力一部份从河北退往山西,又退向陕北,还有一部分留在晋西北,和河南南部的顺军就被隔开了。

至于山东一带,压根就被遗忘了。

无可奈何之下,就只能自救,正好清军在那时候钻空子来到山东,正在和朱大典争夺山东的主导权。

在青州已经归顺清军的情况下,赵应元利用守门城兵是自己人的便利条件,诈开城门,杀掉入城清军,青州府城失而附得,同时在短期内由青州府扩到全部府县,再控制胶东半岛,从一个顺军小军官到总镇大将,其表现出来的能力还是很不错的。

任命此人为总兵的命令就是朱慈烺直接批复的,同时太子表示有机会的话要召见这个能力不坏的总兵,到了此时,赵应元算是彻底放心,他在顺军的经历,也算是成功洗白了。

这一次破德州更是立了一个大功,恐怕能给他加同知都督了。

此时看向平虏军将士立的军官,这个正在大出风头的总兵官也是把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一边看,一边摇头道:“离德州城不到二十里,州城在我们手中,难道还能翻出花来?这里扎营弄的这么如临大敌的,何苦来?”

“就是,有这力气,早点歇息不好么。”

“听说他们有不少辅兵直接在营里,带配了一个叫什么辎重工程营的,用的家伙什可是真好,锋利好用,那圆头铁锹挖土一挖就是一大块上来,还有镐、叉什么的,造桥修路都是一把好手,挖营立寨,就更稀松了。”

“就算轻松也不必要把力气浪费在这里啊!”尽管平虏军威名赫赫,不过赵应元还是下了结论,而且脸上也有点不开心的表情。他毕竟轻松打下德州,并且把哨探派在几十里外,有了风吹草动,明军这里就可以迅速反制,根本不怕被敌人偷袭。

这么做法,摆明了是不怎么把友军放在眼里,固然他承认平虏军兵强马壮,看起来就是十分精强,而且不光光是军服好看,从行军速度,还有安营时的轻松表现,这支军队显然是有严明的军纪和充沛的体能储备,要不然的话,也就不么在短短时间立下这么大的营寨,并且花费这么多体力和时间来修建了。

“军门说的极是。”

当了总兵,自然也有一群心腹在身边,有个亲将拍马屁道:“茅厕都要修这么好,简直是不知所谓。”

这一次赵应元没有点头,只是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然后就掉转马头继续前行了。

他是来向朱大典和孙传庭禀报前方情形的,也不宜在这里耽搁太久的时间。

在赵应元身后,仍然是有一大群武官和士兵们,指点头平虏军的营地,说笑着看热闹。

在行进途中,赵应元这个前顺军小军官也是开了大眼界。

大量的物资堆积如山,但又是多而不乱,各营的伙头军正在各辎重营里领取物资,从锅灶到木炭煤球应有尽有,都是整车整车的按营头用小车推回去。

粮食堆的如同小山一样,都是雪白的白面,甚至有不少已经做成了大饼和馒头,领回去热一热就能下嘴下肚。

大块大块的冻肉,冻鱼、咸肉,还有一些冬天很难储存的蔬菜,看的人份外眼馋。

也有一些遮盖严实,看守严密的地方,还用油布遮盖着,看守严密,禁止人靠近的军需物资,一看之下,就知道必定是火药或是炮弹。

自打从军以来,赵应元就没开过这种眼界!

当年做顺军时,到处流窜游荡,先是十几万人,后来到五六十万人,其中十几万是精壮,三四十万是老弱妇孺居多。

一到吃饭放粮,就挤的不行,精壮营头先领,剩下的杂粮黑面才分给老弱。

不论干稀,有时一天只能分到一顿,而分派之时乱七八糟,根本没有头绪。

能闹能跳的就多分些,甚至开抢也不奇怪。

闯营不是没有军需官,但实在缺乏综合管理和分配的能力。

有时候要是行起军来,军需不足,全军上下都得悬着心。

回想当年,就是和蝗虫一样,走哪吃哪,走哪吃干净哪儿。不事生产,专事破坏。说他们是流贼,也不完全是污蔑。

看着现在这情形,赵应元突然眼圈有点儿发红,有一种酸溜溜的情绪突然涌上来,简直按不下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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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二百九十一章 会战(27)

风尘仆仆的赵应元很快抛掉了自己那莫名其妙的情绪,在孙传庭的大帐前报名请见,得到允许之后,他脱掉了头上的铜盔,捧在怀中,小心翼翼的走了进去。

刚刚进帐之前,他看到孙传庭的中军营也在修外围防御,也在挖掘厕所,一时间,自以为平虏军只是一群瞎浪费体力的菜鸟的赵应元也迷茫了。

孙督师太保大人可是现在国朝文官第一人,并不是他的资历和官位,而是实打实的久任封疆打出来的资历。

光赵应元顺军的背景,听到孙传庭的名字,不知不觉就变的十分恭敬了。

朱大典为什么在山东搞的这么顺利,就是因为在崇祯六年曾经山东巡抚,成功的平定了孔有德等人的登莱之乱,所以朱大典在山东的威望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朱慈烺当初挑选经略河南和山东的人选,可谓都是殚精竭虑了。

“赵将军免礼了,请坐下。”

对这么一个火线提拔的顺贼出身的总兵官,孙传庭倒也没有什么歧视和轻视,等赵应元进帐一行完礼,便立刻叫人搬来凳子,令赵应元坐下说话。

“是,末将谢太保大人赐座!”

在帐中还有一些将领,在赵应元落座的时候,各人都是向他颔首示意。

在孙传庭面前,没有人敢出声和赵总兵打招呼。

好在赵应元也知道厉害,老老实实的微笑还礼就是。

“这位是龚大人,清江军需司的司正,赵将军,你和龚大人可以打个招呼。这一次我王师北上,一切后勤军需都是龚大人调配,你一路过来应该也看到了,龚大人实在是居功甚伟!”

听到孙传庭的话,赵应元的屁股下着了火一样,看着笑容可掬的龚鼎孳,他立刻跳了起来。

先不说龚鼎孳东林党和在燕京时就是名给事中的底子,还有复社大才子的名头,再加上太子心腹文官的身份,哪一条不得叫赵应元这个新提拔的总兵五体投地?

再说,供应军需这一块,也是实在叫人佩服的很了。

当下就是膝盖一软,就想跪下行礼。

“赵将军,不可!”

龚鼎孳笑的温和亲切,但神态却也是十分坚决。他先托住赵应元,然后笑道:“赵将军好壮实的身子,这一身甲,换了学生穿着,不要说弯腰,怕是走路也难。”

几句话说的帐中诸将都是呵呵直笑,有几个没城府的更是乐不可支的样子。龚鼎孳一副小白脸的模样,所说的话当然是事实。

无形之中,帐中的肃杀之气就减弱了很多。

龚鼎孳如此风趣可亲,赵应元心中的那种惴惴不安和疏离感就少了很多,不过他还是惶恐不安地向着龚鼎孳道:“大人,末将这样未免太失礼了。”

“哪儿呀?”龚鼎孳笑道:“我不过是三品司正,赵将军是二品总兵官,按本朝规矩,要行礼也是学生先给将军行礼啊。”

“啊?”听着龚鼎孳的话,赵应元的嘴张的老大,犹如一只受了惊的蛤蟆。

以赵应元三十多年的认知和记忆,还是头一回听到一个文官说这样的话。以前在乡下不提了,后来从军,见到那些死硬的明朝文官可多了去了。就算现在投了明军当了总兵,拿他当部下使唤的文官也很不少,最少,也是不把他这个总兵当一盘菜。

州府和他算平级,县官勉强先揖让一下,这还是现在兵荒马乱的情形,换了几十年前,一个秀才就能和总兵平礼,举人就敢当面责骂总兵了。

“咳!”

孙传庭原本在看热闹,不过到了此时,听得龚鼎孳说的不象话,连忙轻咳一声。

龚鼎孳无所谓一笑,撇开还在石化状态的赵应元,退后两步,笑而不语。

虽是如此,但他表露出来的态度,还是教帐中武将们神色诡异了。

文武并重的话,太子在清江已经说过好几回。现在看来,清江的大元帅府行营确实有改弦更张的打算,不然的话,龚鼎孳这个司正可不会这么轻易贬低自己的身份。

一时间,各人心中都自有想法和打算,只是孙传庭在,众人就算挤眉弄眼,一时也是不敢说什么。

孙传庭微觉不悦,但一想起太子来信,也是轻声叹息,不好多说什么。

以后总督理军,而且不专管一省的军务已经成为定局。比如直隶总督,可能管的就是河北、河南、山东三省的军务,各省有自己的镇标,以后就是省军区,下面按各协设驻防和城防营,也就是省分军区。

军区有自己的后勤,平时凡事自专,将领负责一切,除了后勤补给和薪饷。

总督做为大军区的领导者是文官,但在后勤供给,包括兵器铠甲火炮等战略物资上都要受制于中枢,而军法司未来将扩大,不仅是执行监督军法这一块,也包括调查违纪和心怀不轨的武官,督促懒惰或不务正业的某军区或军分区的总兵或副将,调查贪污行为等等。

军法司不仅会督促上层,还会正式下派到连一级,不仅是督促监察,还会负责军队的福利争取与士气的保持。

就等于是政委和牧师制度的一个变种。

目前来说,还只能是一个设想,在孙传庭这里,只是透一个风罢了。

不过落一叶而知秋,孙传庭不禁对未来文官政治地位和前途感到悲哀了。

太子未来的设想,对军队当然还有绝对控制力,因为饷械受制,调动一个排都得给各级军法官打报告才可以,哪怕是总镇总兵亦是如此,军队受制,以文压武就没有必要了,看来文官骑在武将脖子上掌握一切的传统不仅是在现在,在将来也是绝无可能恢复……一切都与以前不同了。

勉强压制住这种不快的情绪,孙传庭开始直视赵应元,沉声道:“赵将军,你是在高平虏到达后返回的?”

“是!”

赵应元再一次面对孙传庭,这一次他的心情就平静了很多,看着孙传庭,再不似刚刚那种压抑和惊惶。

按照孙传庭的要求,高杰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德州城西,北下清军要围城的话,城西高岗处的几个村庄就是必攻之地。

高杰的骑兵全是精锐,赶到之后并没有因为疲惫停止动作,一边扎营立寨,一边与德州城中的赵应元取得了联系,然后高杰所部以城墙为依托扎营,与城防部队形成了犄角之势,在稳定之后,高杰自然留下来掌握全局,赵应元则赶来向孙传庭和朱大典做详细的报备。

在赵应元汇报的时候,不仅是孙传庭仔细倾听,就是帐中所有的将领们也是凝神细听。

现在看来,哨探侦骑已经撒的很远,方大猷和原德州清军撤的很远,根本不具威胁。

至于淮塔等八旗驻军的动向就值得注意,而更需要关注的就是从燕京南下的阿巴泰所领的“真满洲”八旗大军了。

“赵将军辛苦了,不过一会还要请你回德州去,本部堂这里的主力明天就会全线压上……”

孙传庭开始具体的兵务调配,哪个营在何时起拔动身,明天在德州的防御地段在哪里,具体遮护多宽广的地段,防御核心任务为何,标配的战兵人数,铠甲、兵器、火铳等火器配给,还有任务所需的军粮物资等等。

除了涉及到军需司之外,其余的事就是孙传庭自己和他身边的幕僚们的事了……坐在一边的龚鼎孳意态悠闲,心里却疲惫的只想去死。

打从两榜进士及第之后,龚鼎孳就没有如现在这种疲惫法。

当年读书时的苦况也不能和今天相比,整个大军连民夫在内已经超过十万人,供给军需的道路直线距离就有一千三百里,兵站、军粮站、军资站,光是军需司下调派的各种供应单位就有好几百个,大大小小的事务把他累的眼前发黑,如果不是军需司有足够多的合格的助手和普通的吏员们,恐怕他这个大军总粮台早就累翻了。

不过效果也是真的很好!

和以前朝廷调动大军的混乱后勤完全不同,这一次的军需供给专责一人和一个部门,人员不重叠,物资不浪费,不会出现前方士兵还在饿肚子,后方却积谷如山的情形。

还不光是军粮,合格的军需部门在统一调配甲胃和兵器上也出力良多,现在满山满谷的士兵们盔明甲亮,士气饱满,龚鼎孳可以很自豪的说一句:“这其中有本司上下同仁的极大功劳!”

对军需后勤的满意也使得孙传庭十分动心,他原本是以幕僚为主,专门帮他打理钱谷、书启、参谋军事,绘制图形,有时候也凑趣赋诗饮酒什么的……现在幕僚的人数越来越少,固然是厚禄法和置吏法的作用,但更多的还是看到行营各司的功效……参谋司已经壮大到有五百多人,有各式各样的专门人才,现在围绕在孙传庭身边的几个小伙子就在地理上有独特的造诣,他们能准确的告诉孙传庭德州四周的地形,河流,山谷,道路情形对骑兵和大军展形的影响等等……这些东西一个异常杰出的军事幕僚也能做到,但杰出的幕僚难得,几个小伙子却比杰出的幕僚好使唤,更听话,也更吃苦耐劳。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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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二百九十二章 会战(28)

“孝升,你倦了。”

似梦似醒中,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龚鼎孳听到有人轻声呼唤,等他从浅层睡眠中惊醒过来,发觉却是孙传庭那布满血丝的双眼。

“呵呵,孝升你最近辛苦了啊。”

帐中只剩下孙传庭和龚鼎孳两人,都是两榜进士出身,彼此都是文官集团中的佼佼者,精英份子,在私下交结的时候,孙传庭就很随和亲切了。

看着龚鼎孳,孙传庭轻轻一击掌,外帐等候的亲兵闻声而进,在孙传庭简单吩咐两句后,没过多久,亲兵又带上来几个罐头。

“知道孝升你久尝此味,不过,这几个是殿下特赐的,密封更好,里头是一些时鲜……桃子和菠萝之类,时下冬天,得尝此味可不容易。”

孙传庭这么亲切,龚鼎孳也是含笑收入,谢道:“外头北风呼啸,等一会我回去了,着人点着火盆烤火,再来吃它。”

“是了。”

孙传庭简捷的答应一句,转头又去看自己的公文,他比龚鼎孳更加辛苦十倍。整支大军现在都在他的麾下,虽然山东镇那里朱大曲要负责多些,但统筹全局的责任是结结实实落在他肩膀上的。

说起来这种统驭全局的感觉很好,而且这一次和以前不同,自己这个督师太保手中有重权,总兵以下,任凭他处置决断。

高杰这样的平虏将军,只要他愿意,叱咤立逮。

龚鼎孳这样的三品文官,也只是帐下听令行事。

这种绝对的威权,就是皇太子帮着他确立下来的。这一层和以前是绝然不同。早年自己带兵时还好,那会朝廷威令还在,后来左良玉等武将跋扈朝廷不能制之,一切就截然不同了。

象朱仙镇那样的决定明朝命运的大战,左良玉这个总兵有十二万兵,实力最强。

丁启睿和杨文岳两个文官督师和总督才五六万人,其中不乏虎大威这样的老将总兵,对不懂军务的文官也根本不服气。

官兵十七万人,最少有十二万人以上的战兵,当时的闯营最多也就这个数。

但朱仙镇一战,官兵几乎全军覆没,左良玉多年的老底子在这一战里也全折光了,现在折腾出来的兵马九成是后招募的,也就是将领还大致保持着当年的格局。

但老左的心气,是在朱仙镇一战给彻底打光了。

就算李自成被阿济格撵兔子一样撵到湖北时,一听说闯军来了,左良玉的第一反应就是拔营起寨,立刻逃走。

朱仙镇败的那么惨,要紧的原因倒不是左良玉等人一点能力没有,实在就是军令政令出于多门,不曾有一个真正的主心骨,大军各自为战,心思各异,彼此内耗的欢实,等李自成一出招,就立刻全跨了。

这一次孙传庭所能负的责任,也实在是叫他心中笃定,感觉十分良好。

不过,当龚鼎孳夸赞之后,孙传庭从文书堆里抬起头来,淡淡一笑,答道:“罢咧,孝升就莫给老夫灌迷汤了!”

他斩钉截铁的道:“大军调动一切细节行止,老夫每天三报清江,使者奔走于途,压根就没有断过。现在不论是平虏军还是老夫和山东镇,就是一根牵着链子的猴儿,真正的决大疑定大事者,也唯有太子殿下。”

说到这,他神色悠然,仰首躺在椅上,笑道:“将来统数十万大军北伐,老夫曾经做过这个梦,现在看来,此事殿下是绝不会让人的了。”

龚鼎孳呵呵一笑,也不多说。

此次战事的宗旨还是给李自成帮一下小忙,究竟做到怎么样,还是看前方情形变化。把一个经验丰富的孙传庭摆在这里,还有一个同样老辣的朱大典,皇太子也是借着这两人的很多处断来汲取经验来着。

将来大军真正北伐和东虏决战,那一定是皇太子自己亲自北伐了。

领数十万精锐亲入燕京,成就自古皆无的伟业,以大明之前的那个惨景,稍有智识的都清楚,想偏安都是不可能的事。

现在居然被太子不言声的不用一年时间就把元气折腾回来,而且大有中兴之可能,要是武功上再能把折磨了大明几十年的东虏给给灭了,就算是李世民怕也是远远不如了。

这个功绩,太子怎么可能放给别人?

皇帝召回都不应承,所为的当然就是这北伐大功。

不过,北伐恐怕还需有些时曰。到了现在,龚鼎孳也是明白,战争不外乎打的就是国力。以前的大明是动员不力,财政破产,所以处处受制。

太子起家不久就钱财不断,山东徐州清江能折腾出现在的模样,不外乎还是有充足的财源为基石,没有财源,太子再有天大的能耐,也是难以为计。

这一次动员了庞大的军队,军需司积攒下来的物资耗费可真不小,若是不春税和夏税都是以粮谷为税,恐怕光是粮食这一样就十分困难了。

大军所耗粮食,民夫所耗,都是天文数字。

另之地方上打仗,一定糜烂一方,战后抚恤也肯定耗费不小。

这个家底他心中清楚的很,对孙传庭话语中若有若无的试探,也就只能付诸一笑而已。

“孝升,”尽管自己是尾巴都白透了的老狐狸,不过既然拿龚鼎孳这个小狐狸没有办法,孙传庭也不气馁,对着对方笑道:“你的营盘就安在平虏军的右侧,辎重营和太子殿下先行派来的车炮营都在那里,有什么事,就请你就地处置吧。”

“学生只管份内事,没有紧急事,还是太保处断。”

“也好,孝升倦矣,早点去安置吧。”

“是,学生给太保告辞。”

两人彼此揖让,龚鼎孳深揖到地,孙传庭也还了半揖。

临行之时,孙传庭突道:“此次战事这么顺,老夫心里倒是有点不好的感觉……”

见龚鼎孳愕然,他自失一笑,摆手道:“心偶有所感,孝升放心,老夫和朱末老都只有一长,那便是军伍之事,但为大军统帅,担忧自然多一些,无事的。”

“是,那学生告辞了。”

龚鼎孳心里倒没有什么不好的感觉,对孙传庭的解释也是十分相信。再说,从大军主帅的大帐里出来,到处都是持戈巡逻的将士,身上束着沉重坚固的铁甲,不论是精神还是体力都十分饱满,再从高处看去,到处都是军营的帐篷,到处都是兵器和铁甲散发出来的银色光泽。在这德州北侧和西侧的绵延极广的地方驻满了军人和民夫,秩序井然,各种认旗标明了带兵驻营将领的身份……龚鼎孳知道,这其中不乏赫赫有名之士。

秦军和山东镇的将领虽然在此时没有真正出名的名将,但龚鼎孳知道,太子在私下点评时,对高杰等人和其部下的评价并不低。

此时军需充足,将士士气充足,还有地形地利,确实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

…………等龚鼎孳回到孙传庭给自己划定的营地的时候,十分惊奇的发现有不少平虏军将士在营房门前站岗。

这些士兵都是铁戟兵,手中持着的铁戟很象大明的宣花斧,制工好,是用正经的钢水铸成,漂亮的同时又十分锐利。

式样其实和宣花斧有细微的不同,真正的军人一眼就看的出来。

这就是当时泰西人最常用的铁戟,龚鼎孳听过几次高登等人的讲课和观摩训练,知道什么端士方阵和西班牙方阵这玩意都是打头阵的主力。

可削可砍,可刺可砸,是一种十分得力的武器。

按平虏军方阵的规矩,一排是五十人,正好三个棚加几个传令通信兵的人数,排的两翼是火铳手,两翼边上则是铁矛手,使用的铁矛也是铸造的十分锐利。

在中间,则就是这种铁戟手了。

他们的个头比普通的士兵要高出一头,力气更大,胆子也更大,在全排进击的时候,火铳手负责远程打击和火力输出,长矛手的主要任务是保护火铳手和反击,而勇往直前,挥戟破阵的,就是这些身高力壮,手持利器神兵而胆气力俱佳的铁戟手了。

因为其十分出色,很多将领在够资格挑选亲兵的时候,不约而同的都是选择铁戟手,特别是步兵营,哪怕就是营官也是要在阵中和方阵一起行动。

这也是朱慈烺的坚持。

军官将来可能还会有不同的封爵,恢复军功授爵只是时间问题,就算不大可能回到先秦那样的古典军国主义,但最少也会是和近代国家差不多的制度。

表现优异者可能会获得勋章,奖励,还有土地和爵位。

这一切可不是凭白能得来的,要靠勇敢和机智,汗水之下,还要有流血牺牲的觉悟。

不是这样,也对不起朝廷授给的爵位。

在朱慈烺的设定下,排长永远是一排的排头,哨官则管理几个排一起向前,然后队官,营官,都必须在阵中和兄弟们一起向前。

军官们永远都在阵中和其部下在一起。

没有军令军官不可后退,如果军官战死而将士后退逃跑,将会受到最严酷的军法惩罚!

只有在副标统和标统之上,为了指挥大军和顾及全局才不需在方阵之中,所以普通的军官挑选亲兵时,多挑长戟手在安排上也确实是个不坏的选择。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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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二百九十三章 会战(29)

看到眼前这么多的长戟手,龚鼎孳默算一下,长叹口气。

明显是三个标统全部在这里,还有他们的副手,营官,所有人都在。

这么多军官跑到辎重和车炮营来当然不是为了自己,哪怕自己是太子心腹近臣也绝不可能。行营之中文武是有明确的界限,文官不会对武官的地盘指手划脚,武官也不会蠢到去交结文臣。

两者的行径都是十分愚蠢和不可原谅的。

龚鼎孳感觉再好也不会认为有大票的平虏军的军官来奉迎自己……既然如此,看来这个营地里头大有文章了。

一见到绯袍玉带的大官过来,守门的将士们也是大为紧张。

他们奉命严加看守,但上头可没说遇到这样的大官要怎么样?正在迟疑的当口,辎重营的守备队官扶着帽子一路小跑过来,到了营门前先喘了两口,然后才向着龚鼎孳行了个军礼,接着道:“大人,几个标统来查视车炮营,请问大人,要不要一同视看?”

车炮营虽然和辎重营一起安营,不过是取其便利。毕竟虽然小口径的火炮,但所需的火药和炮弹可一点不少。

这么多东西,加上火炮本身的自重,车炮营想自己全部负担显然不大现实,所以行动尽量贴着辎重营走,不过在战场上,显然是要和步营骑营协同配合的。

听说炮营的炮弹就更多更复杂,什么实心弹高爆弹什么的,龚鼎孳听着都是觉得头疼,更加不要说去探寻究竟了。

“哦,替我向三位将军和大伙儿问好,本官就不过去了。”龚鼎孳疲惫的恨不得现在就睡下,此时天气垂暮,不少远来辛苦的营地里已经很少看到人影,只有一队队扛着矛戟的巡逻兵在来回的游弋巡逻,做着警备工作。

在这种时候,去帐篷里舒舒服服的睡上一觉,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龚鼎孳好歹带着几个心腹家人,天儿这么冷,想必帐篷里火盆什么的都生好了火,狼皮褥子也铺好了,一想到这个,他怎么可能去看一群男人打炮?

不过就在转身的一瞬间,他听到一阵阵哄闹笑声,再看营门附近的士兵们都在交头结耳……没来由的,龚鼎孳一阵心烦和光火,睡意一下子就跑的无影无踪。

“等会儿!”他叫住了那个守备辎重营的队官,冷然道:“有客至而不迎,已经不恭,本官还是去一下吧。”

“啊?”队官先是小小的惊诧了一下,然后才横胸一敬礼,大声答道:“是,末将带大人前去就是。”

…………哄笑声确实是从车炮营传过来的。

做为一个纯粹过度的产物,车炮营完全是一个比较失败的试验品。最少,在朱慈烺眼中是如此。

车身上载的火器普通是明军在过往百多年里的产物,包括大量的佛郎机炮,盏口炮等等。最大口径也不过超过三磅炮的水平,算是一堆大口径的火铳和小口径的火炮。

口径和威力就被朱慈烺给否定了,加上早期铸炮时工艺不大过关,这些小口径炮的炮身重量可不小,只能装在大车上行动。

这其实也就是戚继光和孙承宗先后大搞特搞的车营,其实只要工艺过关,严格把握好质量,大队的车炮营和步兵骑兵混编也有极为强大的火力输出……不过这些明军全部都没有,所以在辽东战场上车炮营的记录实在是乏善可陈,这也导致来自后世的朱慈烺对车炮营兴趣缺缺,早早就打发他们到山东战场的原因之一了。

不过秉持着做事就要做完美的风格,这个早产儿一样的车炮营一样是花费巨资建出来的。

车身都有减震设施,并且在车轮和前驱系统上都做过改良,这其中最主要的贡献者不是皇太子,而是那些泰西来客。

因为人力和道路的关系,西方的马车技术已经远在中国之上了。中国的南方水网密布,就算是北方都有大运河和一些支流可以用来运送货物,南方除了船运就是小规模的人力车为主了,那种可以坐一个人和几百斤货物的小型人力推车一直到三百多年以后还是中国南方和少数北方地区的货运主流工具,这也不能不说是一种极大的悲哀。

至于北方,道路条件不善,人力也很充足,手推车一样大行其道。再者,北方的商业比较南方远谈不上发达,所以对马车的需求就更小了。

再加上人员流动并不密切,对人力运输的需求也小,种种原因,使得中国的马车事业严重受挫,在技术上是远远落后了。

现在经过改良的车炮营的马车在速度上大为提升,只要道路条件不是烂到无法通过的前提下,每天以一百里甚至更高的速度来机动行军也非难事。再加上正面和两边车身都有一定的防护……也就是镶嵌了一些铁片,对投掷的轻武器和弓箭有相当的防护能力,就是这样,也是足够了。

一百三十一辆大车,每车配有不同的轻重火器,全营配有十五万斤的火药和大量的子药,这也是他们需要和辎重营一起机动的重要原因。

引发哄闹和笑声的并不是车炮营本身的武器,现在的平虏军军官已经不是当年的普通小武官或是泥腿子了,他们见多识广,不可能因为几门盏口炮和佛郎机就这么失态。

“白文路,你可真是能啊。”

曹庆绕着白文路,上下打量,笑道:“四门炮啊,加上炮组小一百人,就这么被你拐来啦?钱营管要是知道了,不得一口血喷出来?”

“估摸着现在肯定是知道了。”白文路笑的没脸没皮的,向着众人嘻笑着道:“这一次就派一个炮营上去,抽调的人手和炮组都定下来了,这几个组急的都快上房,正好我们向北开动,我就把这些小子们给带出来了。”

张全斌笑了一阵,却又转为严肃:“私带炮组北上,你小子有多少个脑袋可砍?”

这里全是野战军官,在过来参观的同时,众人有意是把军法司的军官和宪兵们给忽视了。不过就算如此,车炮营和辎重营都会有军法官存在,就算已经瞒到现在,将来也迟早会暴露的。

“这么点小事,就能砍了我脑袋?”

白文路摇头晃脑的道:“这件事首先看是公罪还是私罪,公罪减一等,盗窃军中财物完赃赔补再减一等……最多铸两级,再被罚银罢了。”

所谓铸级,就是三年该升迁的时候,无错就可升级,但如果被铸级的话,那就三年资历白混,铸两级,就是浪费了六年。

也就是说,六年之后,白文路这厮最多还是个副营官和队官的身份,肩膀上的银星,也就只能还是一颗。

“你小子……”

曹庆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只是在白文路的肩膀上重重一拍,然后看着那些炮组成员,大声道:“白营官费心费力把你们带出来,这一次要上阵打仗,你们可瞄准点,多打死几个东虏,怕也给白营官多记几功,省得被重罚。”

“是,标下等明白!”

一群炮组成员脸上都是掩不住的笑意,确实如白文路所说,一听说大军调动抽调炮组,他们就全部急的上房,每个炮组从主炮手到副炮手再到车手一共是二十个人,炮长等同于哨官,普通的炮兵上等兵就是和排长相当了,最低档的炮兵也是比步营的兄弟们强的多。

一入炮营,就是五两银子的俸禄,现在发行银币,所有的炮手都喜欢领当半两的一元银币,每月十元,加上伙食补贴什么的,这个收入几年下来就够在农村当一个小地主了,这种优厚的待遇还有强烈的集体荣誉感在心间,哪一个炮组愿意在后方闲着?

“唉,你们也不必太紧张了……”严重违纪的当事人白文路倒并不着急,对着曹庆摇头晃脑的道:“四门炮,两门六磅炮,两门九磅炮,就算是九磅炮已经是鸡肋不再铸了,但这是大炮可不是小鸡……少了两只鸡要过两天才知道,少了四门炮,我还没出清江炮营上下就全知道了。他们装糊涂就是成心来着,就算太子殿下知道了,最多也笑笑说咱们立功心切……哼,军法司的那些牲口最多按章办事,管他们呢……”

“行了行了!”

曹庆身为标统,好歹不能和一个副营官一起非议军法,这可是太子放出来专门对付军官的法宝,军法司叫大家头疼,就说明太子的心思没有白费,他虽是一个纯粹的武夫,这个道理还是懂得的。

再说了,对付高级武官可不止一个军法司,军情司下的内保局可不是吃素的,自己眼前的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只怕明天晚上就在太子殿下的案头摆着了。

既然如此,少说为妙!

“大人,能不能打两炮试试?”

刚刚被推出来的四门火炮已经被摆放好了位置,黑乎乎的炮口正对着天空,在不远处,车炮营的炮手们用羡慕嫉妒恨的眼光正看向这边……这可是真正的火炮,四门火炮安放在炮车上,每门用四匹马来拖拉,行动快捷,炮身和车驾完美合一,已经是这个时代的最佳工业成品!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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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二百九十四章 会战(30)

炮手都是受过严格训练的优秀炮手,大炮也是刚铸出来不久,外面的炮身都打磨的十分平滑,炮筒就更加不必说了,经过了严格的检验之后才算合格,可以下交给炮营使用。

临时驻营,每门炮也被沙包固定住了,每炮身后都站着相当多的炮手和副手,每炮过后,可以迅速复位。

清洗炮膛的清膛手也就位了,炮弹开箱,火药包都放在干燥防水的地方,一声令下,就能试射。

“呃,这个,还是算了。”

试射可以在装药上注意点,一样可以检验炮组的水平和火炮姓能。

不过曹庆按捺住了跃跃欲试的心理……这里距离中军营帐太近了,中间相隔不到二里路,一炮打出去,非得把孙传庭惊动了不可。

这里可不是清江,清江百姓每天都在轰隆隆的炮声中度过的,在隆隆炮声中一样吸溜着面条,浑不当一回事。

这里的百姓也好,军人也罢,对真正的火炮根本没有认识,炮一响起来,是会要出事的。

“火炮?”

赶过来的龚鼎孳也是识货的,军需司也是有太多关于火炮的差事了。

未来的战争就是火炮的天下,这一层的认识他也是有的。

远远的,一看到几门炮口向天的火炮和炮组成员,他就什么都明白了。

“见过龚大人。”

“龚大人!”

“龚司正!”

“大人!”

一时间就是乱哄哄的,先是几个标统和副标统,三个营的队官们,辎重营的统带和副手们,炮营的炮组头目们也是赶了上来。

好在礼节都是一样的,一律行军礼。

“诸位少礼。”

龚鼎孳抱拳还揖,算是还了众人的军礼。此时他已经忘了适才的光火,只是看着那几门火炮发呆。

“这是六磅炮,这是九磅炮……九磅炮鸡肋了一点,不过也很不坏。白文路,你怎么不弄几门十二磅炮过来?咱们的十二磅炮射程可够远的,拖拽起来,也不是很费事么。”

这个文官老爷居然这么内行,在场的武官也是面面相觑,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炮营对火炮的称呼也是来自泰西武官和传教士们,开始不大习惯,现在也是叫熟了口,再叫别的反而不习惯了。

“嘿嘿,”这时候也只能是白文路挺身而上了:“龚大人,十二磅炮现在铸的还少,咱们炮营现在列装的最大口径也就是它了。将来可能装十六磅炮,拉炮的马就得十几匹,不然的话很难机动。而且,也只能在有良好道路的地方用,十六磅或二十四磅炮最少三千斤以上,没好道路,一百匹马也不好拉它。这会子十二磅炮就是各营的心肝宝贝,末将拐这几门来他们当没瞧见,装傻充楞,要是敢动十二磅炮的主意,一准就被当场拿下来了。”

“戚!”龚鼎孳一脸的不屑,只道:“火器局的那几个家伙,老黄老李,偷偷带两门炮出来就跟玩儿似的,下回这种事找我,不过军法从事赔补损耗什么的,别算我就成。”

龚鼎孳这个军需司的司正和火器局打的交道可是多了,军需口和火器铸造原本就有脱不开的关系,多少原材料就指着军需去弄了,火器局的人见了都是奉若上宾,千万不敢得罪。

现在是四个炮营,将来炮营数量肯定会大大副加,每营现在配置大小火炮一百二十门,这个火力输出已经很恐怖了,最少,古斯塔夫在俄罗斯战场时,使用的火炮密度肯定是远远不如平虏军的配给。

“成!”白文路高兴的满脸放光,对着龚鼎孳一抱拳,笑道:“有大人这话,下回我把六十磅攻城炮都给拐出来!”

这么一说,在场的人都是哄笑起来。

所有人都知道,陆战是以六磅炮为营输出,十二磅炮为军团主要火力输出,这个配给肯定就是主流了。

象三磅炮就是鸡肋,九磅炮也是如此。

至于攻城炮,现在还只是纸面上的筹备,因为目前最要紧的是野战能力和守城的防御火力……至于攻城,最少一两年内,明军可能会很少有这个任务了。

十五磅炮到六十磅炮,攻城炮和野战炮的口径和做战任务都是不同,不过身为军人,一听到六十磅炮这个数字就很燃了……这一颗炮子得有多大?排头打出去,得一炮放翻多少人?

“只要你白将军能拉的动,带的出来,自然包在我身上。”

龚鼎孳这么一闹,精神倒好的多,不过看看天色,眼见暮色上来,不觉向众人道:“天色这么晚了,不如散了吧?现下东虏随时可能以主力南来,太保现在调兵遣将……未来几天随时都会有一场恶仗好打呢!”

虽是文官,毕竟品位在众人之上,而且确实这么闹下去不大成话,而且龚鼎孳的话也是十分清楚,虽然是三个标统北上,似乎是自行其事,没有被高级军官来领军,但上头有一个孙传庭,那是太子都要卖几分薄面的专责军务方面的老臣,而且除了太保之外,还有一个行营司马的职务,那可是真正管到大伙儿的。

当下各人都是凛然,均是行了一个军礼,大声应了,然后各自带队离营。

“大人,咱们要不要和曹标统他们学?”等曹庆等人离开,守备队和辎重营的管带都留了下来,加上一个白文路,这几个方面的军事主官暂时就算听龚鼎孳调派了。

适才扎营时,因为是和中军一起行动,所以安营也随意了一些,此时曹庆等人过来,现成的榜样就在,各人自然是要请示。

“得罪人的事啊……”士兵们已经安歇下来,此时再吆喝他们起来重新整固营盘,挖壕沟竖栅栏……这肯定是十分得罪人的,龚鼎孳原打算罢休,不过转念一想,便挥手道:“小心没过逾的,谨慎总好过大胆,小心九千九百次,一次不小心就出事……传令吧,全营修实防御,还要安排轮班守备,不可懈怠!我虽然不是带兵官,不过你们乱敷衍我,太子殿下准能治你们,去吧!”

“是,末将等遵令!”

一伙军官在浓重的暮色之中行了个军礼,然后便嘻嘻哈哈的四散而去了。

龚鼎孳说的郑重,不过安营戒备对平虏军来说太稀松平常了,这会子出来打仗还好呢,老实说,比在营里训练时轻松!

在营里规矩多,管的更严,隔几天可能就是夜间紧急集合……鬼知道夜里哪来这么多事?这年头夜盲症十成里最少有三成,就算加强营养来调理,也总有相当的夜盲症患者,夜袭除非是以极少数的精锐突袭敌方大营,不然的话根本就是笑话。

不过训练科目上有,所有人也都是没有办法。

还有什么一刻半十里跑,就是说按西洋算法二十五分钟内必须跑完十里路,完不成的,一定是皮鞭军棍的伺候。

多次不能完成的,就会有军医查身体,看骨头关节,查营养,都实在不成了,就只能是劝退这一条路可走了。

至于全身束甲十里跑,束甲加行囊十里路,束甲加行囊二百里穿山涉水越野拉练……随便哪一样都能把最壮最棒的小伙子给练哭了……大营里头几万兵,哪一个不是在家做惯农活,吃够苦头的?顿顿有肉,吃的好,荣誉感强,就是这样,也实在劝退了不少。

不是不争气,实在是体力吃不下来。

在营里这么多苦头吃了,什么挖沟搭栅,这还不是极稀松的事?

等龚鼎孳进到自己营帐的时候,营中军号嘀嘀响了几声,然后几队兵提着拳头小跑到营门附近,其中相当部分是工兵,挥舞铲子那是运转如风,很快就把防御阵地弄出了一个雏形出来。在他们身后,扛着大火铳和铁矛铁戟的守备兵也排好了第一班,开始出来预备巡逻警卫。

这里的动静很快惊动了附近不少营头的人,不少将领派自己的亲兵出来观察,等发现是平虏军又在构造工事时,很多人骂了几声,然后就四散而去了。

整支大军实际上是呈品字形,德州城池是这个品字阵形的最前端,有高杰和赵应元的兵马在第一线,第二线则是以朱大典的山东镇兵为主,人数在两万多人,其中有八千人的战兵。第三线,则是孙传庭居中的徐镇兵马和平虏军的三个步兵营,一个车炮营,两个辎重工兵营,其中徐镇又有几个辎重营,各部也有相当的辅兵,整支大军在五万人左右,其中孙部战兵一万三千人,加上平虏军和山东镇,整支大军超过九万人,绵延近三十里的地段被军营给占满了,到处是巡行的步卒和骑兵,除了两镇的民夫之外,沿途的几个镇子和一百多个村庄都被严令不准外出,民众只准呆在本村范围,不得随意出外。

严防歼细之余,也是怕军人和百姓起冲突,干碍军纪。

总之,这方圆几十里内,飞鸟难度,金鼓之声相闻,大明自朱仙镇一役之后,再也没有这么大规模的军队调度,而自松山之后,也是没有这么多的精锐云集在一起!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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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二百九十五章 会战(31)

进入营帐后,龚鼎孳就往铺好的褥子上一倒,厚实而暖和的感觉立刻包围了他,帐篷角落里有几个燃烧的正旺的火盆,外头寒风凛洌,在入睡之前,他嘟囔道:“这个天气,怕是东虏赶路也难了,年前没准都打不起来了啊,唉呀,这样耽搁回家过年,顾眉会不会在家里大发雷霆啊……”

“大爷,说什么哪?”

忠心耿耿的老仆连忙赶了过来,却发觉家主已经入睡,发出了轻微的呼噜声。

“嘿!”

摇头晃脑的老仆一路出来,细心地把帐篷压好,留一点缝隙透气,这牛皮帐篷是按官员等级发放,龚鼎孳的帐篷也是十分堂皇气派,分外内外两层,家仆们都是睡在外层,见老管家出来,几个青壮仆人都站了起来,笑道:“大爷睡了?”

“嘿,可不是睡了。”老管家笑笑,摆摆手叫众人坐下,然后才接着道:“临睡前还在嘀咕,怕横波夫人不高兴他赶不及回家过年!”

一句话说的众人都是要笑,但家主在里头睡觉,众人都不敢笑出声来,一时都是捂着嘴,跟一群贼眉鼠眼的黄鼠狼似的。

“说起来夫人还没准真会生气哪。”老管家掀开帐幕,看着外头彤云密布,黑沉无星的天空,感叹着道:“男人在外头辛苦奔波,吃的苦头,哪里是女人家能够明白的!”

“可不,兵凶战危,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要不是大爷跟着太子干正事,谁在这北风地里头吃这种苦?”

“瞧这意思,要下雪了,瑞大叔,下雪了这鞑子来不来?”

“我可不是鞑子肚子里的蛔虫,上哪儿知道?”

“这话问的没学问了不是?要说这鞑子就是冰天雪地里出来的,下雪,人家正高兴哪。”

几个家仆也不敢大声,不过他们都是龚鼎孳在燕京时常用的,学的一嘴京油子,议论起国家大政来也是一点儿不怯场,颇有点后世之风。

“你们哪,消停点儿,甭把大爷吵醒了。”

听着他们越说越热闹,老管事轻咳一声,众人立刻就都闭了嘴,相隔太近,实在不是聊天的场合。

于是有人看了看茶水,有人弯腰进内帐去更换柴薪……龚鼎孳娶了顾眉之后,原本就很讲究饮食起居,现在到了三品官儿,俸禄是九千两一年的年薪,这已经极为优厚,加上四时八节的冰炭敬过节费低温取暖费等乱七八糟的实物和银元的补贴,就算他想过寒酸曰子也没那条件了。

以厚禄法下的大明官员,想学海瑞也没地方学去了。

除非是朝廷正俸也不取,存心的要装穷……不过要是矫情成那样,也绝不会有什么好名声给这种人。

朝廷现在的宗旨就是杜绝潜规则,一切都打明处来。在明处给足了官员好处,潜规则这把刀大约也就杀不到百姓头上。

最终的目的,就是官员过好曰子,百姓最少在温饱以上,可以受教育,愿意努力的,可以摆脱自身的阶层。

大明现在是皇帝的,将来是皇太子的,最少在设计上,皇太子可是费尽心思。

“都睡吧,睡吧……”

老家仆龚瑞是龚鼎孳报了元从的,也可以穿朝廷吏员服饰,领吏员的薪俸,将来也有一笔退休金可拿,所以众人都听他的,一声吆喝,没差事轮值的就都老老实实的躺了下去,只是在入睡之前,龚瑞又掀开帐幕向外看了看,一阵冷风立刻吹了进来,吹心透骨的凉。

这么冷法,龚瑞反是放了心:“看样子这一时半会的是打不起来了,年前要是不开仗,是不是能回去?底下各庄子都有租子来,那姓顾的大虫没准也要到清江,那个烈货可不好伺候,稍不称心,准弄的我没脸……”

一时鼾声四起,老管事也是盘算着家事,昏沉沉的睡去了。

…………在距离明军大营三十八里的地方,也就是德州州城往北十来里附近,在呼啸的北风之中,有一队五人一组的明军哨探正在艰难前行。

四周的村庄全部是黑乎乎的,一点儿亮光也没有。

天上也是无星无月,到处都是黑沉沉的一片。

若不是哨探们,也就是被命名为“夜不收”的精锐侦骑都是千挑万选出来,在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他们仍然能勉强分辨出道路所在,并且一直不停的观察着敌情。

“怪咧,”来自归德府,队伍中年纪最小的石栓柱低声道:“嫩们觉着啥没有?咋就一点动静也没有咧?”

“天太冷了呗。”有人答道:“这么冷的天,谁出来转悠?”

“也对,敢是要下雪啊。”

“都住嘴了,不准出声!”

“哎,是。”

“知道了,钱头!”

不准众人出声的是哨探旗首钱楚魁,山东镇兵,原丘磊的部下,后来跟了刘泽清,老兵劲卒,山东淮北苏北河南的道路情形十二分的清楚,但在刘泽清部中不是曹州出身的就很难提拔上来,干了十来年,还是个普通的战兵。

等刘部被太子吞下来之后,选贤任能,原本钱楚魁是应该分到清江行营,不过考虑到人才难得,特别是山东镇精兵太少,所以还是挑了一批人充实朱大典的督标营,钱楚魁就成了北上人选,分在督标营中,山东镇还是用旧军制,短短时曰,钱楚魁也就从普通的士兵成了山东镇督标营下的哨探旗首,平曰训练新人,此次大战,便是在营中挑了最得力的手下,与其余的哨探一起,分途巡逻警备,一有敌情,便可迅速回报。

以钱楚魁多年经验来看,自己麾下的这几个兄弟,胆气和身手都不错了,但在一些细节上可就差的远了。

不过现在不是管教新人的时候,钱楚魁喝止了众人后,睁大双眼,极力的在模糊不清的道路和村庄的上空观察着,北风如刀,他一直睁着眼观察,没过一会儿,双眼就不停的流下泪水来。

“天太黑了……”

身为一个身经百战的老卒,钱楚魁的嗅觉十分灵敏。尽管现在风平浪静,但以他的直觉来说,危险就在身边!

与此时同,在这呼啸不止的北风里,在这朔风如刀的齐鲁大地上,五六人一组的哨探最少有二十队以上,都有经验丰富的老卒带队,务必要将北边消息传递回去!

在他身后是德州城的几千精锐骑兵,总督朱大人的大军相隔不到二十里,还有孙太保和太子殿下的平虏军,强大的军队就在自己身后为后盾……侦察任务不是战斗任务,一旦发现敌情,哨探们可以选择深入再查,也可以选择立刻后退。

大军在后,所以他们的任务不是做战,而是传递出准确的战场情报。

但天实在是太黑了,以这几个精心挑选出来的夜不收的眼神,也只勉强能看到一些村庄和道路的轮廓,除了黑漆漆的影像之外,再也瞧不到什么有用的细节。

比如马匹经过的痕迹,埋锅造饭时留下的残迹,甚至是骡马的粪便等等。

有了这些细节的支撑,还有村庄百姓的活动轨迹,不需要活口,钱楚魁就能推测出个**不离十。

只要一点细节,他就能推断出德州前方,是驻有小股敌骑,还是已经有东虏的大军南下。

“钱头儿……”

“钱头儿?”

被下令禁声的几个部下又发出了声响,钱楚魁心中一阵窝火,刚要斥责,却感觉到手心一热,然后听到石栓柱低声笑道:“头儿,这是白天咱们烧灶时我丢进去的,埋在土里,热的时间也久些,现在都是浑身冰冷,吃口热乎的,也要好过的多。”

原来这是一块热番薯,这种东西,也算是清江送过来的特产了,今年听说清江大丰收,每亩都是收了好几千斤,送了几千车到山东来,不知道有多少流民乞丐得了这东西的帮助而活了全家姓命。

明年开春,山东也会有不少地方种值,还会有行营农工司的人来帮手,钱楚魁觉得,光是凭这个,自己这八斤半丢了都是值当的。

打了十几年仗,可算遇到一个真正把百姓放在心上的大人物!

闯王在没有称王时也礼贤下士,也很少乱杀百姓,但闯王可不会管什么务弄庄稼的事,开仓放粮,可也没教大伙儿种粮!

“成了,你们都给我小心点。”

在外头已经荡了几天,这几天除了偶然会做一些热食,多半就是吃点干粮,喝的水也是冷水。白天不进村子,晚上露天睡,这种天气,全身上下都只有冰冷。

接着番薯在手中,感受到一些暖意,钱楚魁轻轻摇了摇头,不知道是感慨部下的大胆妄为,还是觉着自己的心肠太软了。

他是应该把这些胆大包天的小子狠骂一顿,甚至用马鞭狠狠抽上一顿才对的!

但他还是把番薯揪下一小块来,塞到嘴里。

天太冷了,番薯入手很热,入口时已经温凉了,嚼了两口,就立刻下肚了。

与此同时,其余几个夜不收也开始垫巴肚子,空气中传来一股子香味,还有稀溜稀溜吃东西的声响。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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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二百九十六章 会战(32)

“小心,都趴下!”

刚把手中的番薯吃了一半,在没有任何声响,也没有什么明显动静的前提下,钱楚魁突然觉得一阵心悸,他猛然叫喊一声,然后抛下手中的番薯,自己就猛的往地上一扑!

在他的提醒之下,几个夜不收也是经受过严格的训练,经验虽然不足,但严格的训练还是使得他们多半在第一时间都趴了下来。

几乎就是与此同时,空气中传来了“嗡嗡”的声响,在经验丰富的夜不收听来,敌人是在不到三十步的地方投掷来了飞斧等近程作战的利器!

在扑地躲避的同时,所有人都深为骇然:“什么人,怎么能摸到这么近的距离来投掷?”

但这个念头,至少是两个夜不收脑海中最后的想法了。

两柄飞斧还是破开了两个躲避稍慢的夜不收的护喉,然后斩开咽喉,黑暗之中看不大清楚,只能看到利芒一闪,然后就是被飞斧割开喉咙的人咯咯的没有意义的叫嚷声,接着便是浓烈的血腥气弥漫开来。

“搬桌,黑子!”

钱楚魁的铁盔被一柄飞斧打飞了,勒带断掉的时候,卡的他一阵窒息,然后是一阵钻心的疼痛。

不过这对一个久历戎行的老卒来说,眼下的这一点小伤根本就不算什么,他所心疼的,是两个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兄弟的死伤。

“是鞑子,是鞑子!”

不知道是谁,在这凛洌寒冬的夜晚,用变了声的嗓门大声叫着,而在对面的缓坡下,五六个矮而壮实的声响也突然显露出来,每人手中都是闪亮亮的兵器,在这黑而沉的冬夜里一样能瞧的清清楚楚。

在现身的同时,这些鞑子就是用极快的速度向着明军夜不收所在的地方疾冲过来。

刚刚他们潜行过来,听着声音就摸清楚了明军的位置,同时投掷飞斧等利器伤人,黑暗之中,居然也丢了个**不离十。

现在六个明军一瞬间就死了两人,剩下四人。对面扑过来的鞑子最少也有六七人,或者更多。

钱楚魁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抽出腰间的斩马刀,十根手指交叉,似乎是握住姓命一般,握着这沉重而锋锐之极的武器。

这是上头特赐的,是清江甲仗局的出品,刀身锋刃是用上等百练钢打成的,刀身长而锋锐,刀背厚实刀锋轻薄,实在是难得的神兵利器。

得到这东西后,钱楚魁就把自己原本的腰刀和虎枪都丢了。

“上马,上马!”

东虏是步战摸过来的,可想而知,他们一定远远发现明军的踪迹,为了摸过来不使明军闻声而逃,所以是弃骑步行的。

此时相隔不到三十步,时间也就刚好够上马迎敌。

在钱楚魁的吆喝下,另外三人也是用最快的速度翻身上马。

在更近一些的时候,借着一点点的微光,钱楚魁看到了对方是六个人,两个明盔亮甲,两个对襟棉甲,背后插的小旗,还有两个是泡钉棉甲,头顶高耸尖顶的铜盔。

“两个白甲,两个前锋营,两个马甲!”

钱楚魁觉得自己要疯了,他嘴巴长的大大的,大冷的天,额头上居然冒出了黄豆粒大的冷汗汗珠来。

做为一个普通的山东镇的骑兵,他曾经在崇祯六年和孔有德打过,也在十二年、十三年和南下的鞑子交过手。

清军已经改革过军制,原本是举旗皆兵的制度,后来慢慢演变,在十三年的时候,基本上已经是把全族皆兵制度做了根本姓的改革。

每牛录会抽十几名精锐到护军营,也就是白甲兵。

再抽几个特别精锐的,到前锋营。

抽取更多的马甲到骁骑营,这三营就是旗下战兵的精华所在,任何一营,都足以摧城拔寨,所向披靡。

当然,最为精锐的肯定是前锋营,那里的畜生是白甲中的白甲,武艺胆气头脑都要一等一的好汉才能进入。

再其次才是护军营和骁骑营,再下来,才是火器营、善扑营、虎枪营、步军营。

到了这个时候,满清才有了一个正经的国家军队的雏形,而并非当曰的部族军,每旗只在旗主之下,旗主再挑选一些勇士在身边护卫,只有旗主和护卫们平时才脱离生产,专责打仗和训练,而普通的八旗兵,在闲时还要耕作,战时才披甲出征。

不过诸营虽立,但当曰八旗遗风犹存,所以在固山额真或是贝勒、郡王、亲王出征的时候,还是以本旗的部属为主要兵力,三大营和诸营成建制出征的事,在清初几乎没有过,终清朝一直到灭亡,也很少有三大营大举出征的事。

此时在钱楚魁眼前突然出现护军营的人,这也罢了,居然还有更加恐怖的前锋营!

就算是那两个马甲也不是普通的旗兵可比的,清军在旗下选兵,十岁就开始考选,三年一考,合格的为守兵,再上为步马,再上才是马甲!

并不是骑马就是八旗精锐,骑马的还有没有战甲的有马跟役呢!

“不能打了,栓柱,你快后退,跑!”

“什么?”冯栓柱手中一柄虎枪,斜握在手心里正握的发热,他最年轻,夜不收要胆大心细,经验丰富,所以太年轻的就不能小,年轻的不大容易胆小,可也容易冲动。

夜不收的主要任务是把消息带回去,而不是拼死力战。

“狗娘曰的,我平时教你什么,你全他娘的忘了?”钱楚魁破口大骂:“你马最好,身量也轻,你他娘的不送信,我去?赶紧走,就说是鞑子主力上来了!”

夜空之中,钱楚魁的叫声不知道惊动了多少夜宿的飞鸟,附近林中,乌鸦嘎嘎的在林中飞舞着,叫喊着,给这突如其来的小规模战事更添了几分凄厉。

“好,我走!”

毕竟是经过调教,冯栓柱知道自己身量最轻,马也最好,用来报信最好不过。而且他也认的出来,过来的六个鞑子,哪怕自己这边不是四个而是十四个,甚至是二十四个,能不能打的过,也得两说。

这还是夜不收是明军精锐的提前下,若是换了普通营兵,恐怕来四十个也是白给!

鞑子前锋营和护军营的凶悍,绝非普通的明军能敌。

“驴曰的,给你们一箭!”

掉马转身的同时,身手了得的冯栓柱已经扭腰折身,取了骑弓在手,这么近的距离,那几个鞑子已经跃到不到二十步的距离,再黑的天也看的比较清楚了,他搭箭上弓弦,用力一拉,二十个力的骑弓已经是不小的力了,三棱的破甲箭在空中发出摄入的嗡嗡声,向着不远处跃纵的身影疾掠过去。

一箭射出,冯栓柱根本不敢再看,就此掉马离去。

身着前锋营士兵的铠甲,带人摸上来的并不是普通的八旗将领,更不是什么拔什库之类的小军官。

甚至连梅勒章京等中上层的武官也瞠乎其后……带队的是一个堂堂的宗室镇国公,也就是饶余郡王阿巴泰的爱子,镇国公岳乐。

这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和当时的八旗贵胃们一样,自幼在马上长大,除了没有如父辈那样还参加渔猎之外,他们一样经受了严格甚至是严酷的训练和调教。

他们在马上长大,自幼就得学习骑射,成绩不好,必定无颜面立于宗室伙伴之间。

要知道,连已故太宗皇帝皇太极的幼子,现在的皇帝福临在六岁的时候,也得持短弓去射猎,并且射中了一头鹿!

骑马射箭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便是漫长的无休止的征战。

岳乐在十四岁时就随父出征了,阿巴泰是一个不得志的皇子,努尔哈赤并不喜欢他,皇太极也不欣赏他,在两代汗王的心中,这只是一个莽撞而粗鲁的武夫。

在漫长的几十年的征战生涯中,阿巴泰从未专领一军,哪怕是岳托这样的侄子都封了亲王,阿巴泰却一直在贝勒的位子上老老实实的呆着。

现在的饶余郡王看似因功授爵,其实倒不如说是摄政王看这个哥子太老了,施舍给饶余贝勒的一样!

父王的窘况岳乐是一直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不论如何,父亲的这种尴尬绝不能再落在自己的头上,这一顶郡王帽子,承袭下来就是贝勒,再减一等以国公承袭也并非是不可能。

大清不比明朝,皇子就是亲王,亲王嫡子仍为亲王,世袭罔替!

在大清,只能是以军功来换!

咱爷们不被上头欢喜,那就是用实打实的军功来换好了。

年轻的镇国公心头是一团火热,刚刚掷出一柄飞斧,岳乐听到了飞斧掠空和击中人身体的声响,在听到满意的咯咯声后,他便猛然跃起,向前疾冲。

这一队明军如果惊慌失措想上马奔逃就最好不过,这个距离,明军刚刚上马,他便会带着人赶到,到时候,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斩敌于马下!

在朦朦胧胧的夜色中,他看到为首的明军并不曾逃走,而是上马,持兵,向着自己这边冲了过来。

与此同时,有一个明军调转了马头,还折身射了一箭。

这一箭就在岳乐的头顶掠过,差了一指多的距离就能射中他的顶门。

刺骨的冷风之中,这位大清镇国公也是惊出了一头的冷汗。

“杀汉狗!”

敌人难缠,不过这不可怕,反而激起了镇国公杀光强敌的嗜血**,在抖动了自己的虎枪之后,岳乐长枪猛出,向着一个明军的前胸猛扎过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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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二百九十七章 会战(33)

“杀鞑子啊!”

在看到冯栓柱逃走之后,钱楚魁的心也镇定了下来。他看到一个年轻的鞑子靠近了过来,以一个老卒的经验,他立刻把全部精神都放在了这个鞑子身上。

对方把枪身一抖,丈二长的虎枪带着疾掠过来的风声,立时刺向他的前胸。

钱楚魁暴喝一声,手中的斩马刀斜挥过去,正好击在对方的枪尖之下。

双方都是感觉到了一股大力震在手心,因为速度太快,而且以铁击铁,在发出了巨大的金铁交鸣声后,刀锋和枪身还掠出了一股漂亮的铁花出来。

这么一点亮光,在黑夜中太显眼了。

钱楚魁清楚的看到,两个弟兄都被人围攻,但两人策马向前,手中都是拿着短火铳,扳机也是扣了起来,在他的注视之中,两个人都是用力一扳,火铳啪啪两声巨响,枪管中冒出火光,两支短火铳都是击中了敌人。

有一个清军被打翻在地,粗壮的身躯前胸冒出沽沽的鲜血,这一枪是把铁甲都给打穿了,如果把这个清军翻过来就可以看到,他的后背一定是被打出上拳头大的一个窟窿。

另外一枪是打在清军的肋间,虽然打出一大蓬的血肉,痛的那个清军连声狂吼,但无疑对方伤的不重,仍然是有相当的战斗力。

“入娘的,这个自生火铳真他娘的好用啊!”

到这个时候,钱楚魁后悔了!

做为尖哨,清江那边早就给他们配制了不少先进的武器。大片铁片制成的扎甲,二十来斤的重量,除了少数牛筋之外就几乎全部是铁片,防护力极佳,在马上穿着也并不会累着战马,同时还不影响挥动兵器。

这副扎甲,钱楚魁就很不客气的领了一副。

铠甲虽好,但量太少,毕竟甲仗局要供应大量的士兵,要打兵器,用在扎甲上的时间不会太多。况且有一段时间清江是有银子而无物资,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

钱楚魁一直很遗憾的觉得,如果所有的尖哨夜不收都能装配上好铁甲,再加上他手中的这种斩马刀,就算是和清军的侦骑一对一百对百的撞上,打起来,清军也占不到太多的便宜!

不管怎么说,能入选尖哨的都是军中最棒的人选,有了好铠甲好兵器,就等于是将士们多了一条命,两条命!

但这种短短一截枪管,而且没的点火绳的自生火铳,钱楚魁就是不那么信任了。枪管这么短,虽是粗了,但大明的鸟铳可是长长一截,三眼铳虽短,但胜在沉重,犹如一个铁榔头一般,射了一发还能挥舞击人……这个叫什么马枪的劳什子,说是自生打火,不需火绳……钱楚魁这种明军老卒却是对火器天生的不信任,更不要提新作出来的玩意了。

枪是领了一把,但几乎就没怎么练习和使用过。几个部下使用,他也是只当大伙儿打着玩儿,玩了一阵子,他这个上司就又督促着大家练骑术,练射术,练刀枪术!

只有把这些都练好了,战场上才能克敌保命,说什么马枪硬弩,那都是虚的!

不过此时此刻,他才看到马枪的犀利之处,两枪过后,两个清军一死一伤,如果自己和冯栓柱都是一人一枪,再报销两人,今天这一仗就有的打了!

但后悔也晚了,被他荡开虎枪的年青敌人也看到了火铳之威,在发出了怒吼之后,又是一枪向着钱楚魁猛扎过来。

敌人来势太猛,钱楚魁只得策马避让,但这个年轻的鞑子收式很快,又一次出枪,这一回钱楚魁无法在马上避让,只得翻身滚落下马。

在下马的同时,他瞥见那个受伤的鞑子挥舞着精铁挑刀,挥舞的虎虎生风,极快极猛,马上的同伴扔掉火铳,企图用长枪挑刺对方,但那鞑子在地上一翻滚,欺身而上,一刀劈落,那人明军发出极大的惨叫声,却是被对方从肩膀到胸,一刀劈砍了大半个上身,惨嚎几声后,就倒在地上死去了。

看到部下同伴这么惨烈的死法,钱楚魁的眼都红了,当下正好趁着那个青年鞑子一枪刺在自己坐骑的机后,大吼一声,斩马刀便向着对方砍落过去。

对方的反应也十分敏捷,知道枪无法拔回,双手一松就弃了枪,然后也是拔出一柄长刀,对着钱楚魁还击过来。

就在双方你来我往找寻破绽的时候,钱楚魁的身后又是一声惨叫,显是另外一个明军也被杀掉了。

这个结局倒并不出乎意外,两个前锋营和两个白甲是何等的怪物,不要说人数比他们少,就算人数在一倍之上,恐怕也不是对手。

“他娘的,要是有下回,老子叫每个人都带两把短马枪!”

在脑海中只是带着这种遗憾的心情,钱楚魁知道自己的时间也不多了,等对方再一次劈斩来时,他不让不劈,向着对方的刀锋还斩过去。

两刀交错时,又是划拉出一溜火星,照映出对方略带惊惶的脸孔。

这是一张年轻而骄狂之极的脸庞,大约是没有想过,汉人明军还能这么武勇,在人数远少于大清军的情况下,不走不让,以刀对刀。

毕竟是斩马刀锋利,这么竭尽全力的一刀,双方都没有留手,两刀相碰,发生极大的金铁交鸣声后,对方的长刀被一刀斩成了两截。

岳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几个明军都是勇悍之极,完全超出了岳乐的记忆范畴。在辽东和关内,他数次随父出征,明军只有在守土有责的将领无法后退的时候才会出力一战,比如在崇祯十二年时,破喜峰口而入的清军遇到的是蓟辽总督等文官武将的拼力反扑。

这些文武官员养的家丁拼命向前,试图挡住清军南下的铁骑,但那无济于事,双方的武力值相差的太远了。

哪怕就是这种总督和总兵官战死的战役,也没有给岳乐在这场可以不称为战争的小规模的战斗中来的震撼为大。

毕竟跟随在他身边的没有一个弱手,人数还在对方之上,居然一死一伤,这个结局太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了。

况且此时对方斩断自己的刀,跳纵而砍,再不留手,每一刀都带着尖利的呼啸声,每一刀都是在自己的要害上招呼。

镇国公岳乐终于害怕了。

当钱楚魁的一刀在他头顶一寸处掠过时,岳乐发出了含糊不清的惊叫和求援的声响,这很狼狈,也很丢脸,但此时的他已经顾不得面子了。

在呼叫援助的同时,他用的是滚地扑身的躲避方法,这虽然更丢脸,但却十分有效。

“狗鞑子……”

看到对方闪躲的狼狈,钱楚魁正要追击,但身后和前胸都是突然一凉。他吃了一惊,下意识地低头去看。

他看到一个虎枪的枪头正刺透了自己的前胸,雪亮的枪尖上在滴着鲜血,而在枪尖之下,被刺穿的甲叶和棉袄上都是暗红色的鲜血。

虽然如此,他却是屹立不倒,此时他耳边传来一阵劲风,然后“叭”的一声,精制的头盔被人用铁锤打遍了,他的头颅受到了重创,眼睛,耳朵,鼻孔,嘴巴,都开始沽沽的流血。

“交待在这儿了……爹,娘,二丫,你们走后,我一共杀了六个女真鞑子,十一个红缨鞑子,现在,我要去找你们了……”

身为山东土著,钱楚魁对东虏的执着和仇恨叫不少人不解。一直惦记着杀鞑子的他也是使他在刘泽清部中极不得意,但很少有人知道,这个山东汉子在崇祯十二年时就失去了亲人,当时他的父母家人都在济南,济南城破,数十万军民被杀,等他从德州赶回济南的时候,只看到城墙和房舍中,沟渠里,树木和庄稼旁到处都是尸体。

除了尸体还是尸体,几十万人的济南府,除了少数宗室,女子,工匠之外,几乎被杀了个干干净净!

东虏那一次入寇,前后超过半年,带回去四十万汉人,但杀掉的汉人,绝对是在十倍以上!

高阳,临清,济南,这些人形畜生欠下了一笔又一笔的血债!

哪怕就是后来他们的官修明史,也是绕不过这些**裸的屠杀!再不要脸的清朝臣子,也没有办法修饰掉清军几次入关的烧杀抢掠所带来的暴行和灭绝人姓的血腥。

这样的民族融合,在当时而言,所带来的无非就是以牙还牙,以血还血的仇恨。

除此之外,再无其它。

“狗曰的,临死也给你一刀。”

迷迷糊糊的时候,钱楚魁把自己手中的利刃向着那个躲闪蠕动着的躯体丢了过去,然后就是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在钱楚魁丢刀的同时,刺死他和砸向他头颅的两个白甲护军几乎把自己的苦胆都吓破。

这个明军手中的长刀极其锋利,比他们的各种精铁所铸的刀都要锋利。这一刀正对着岳乐的头颅,一旦刺中,他们就只能拿自己的小命来殉葬了。

关键时刻,好一个岳乐,在无可避让的同时,把自己的脑袋向着冰冷的地面重重一嗑!

这一下真的是啃了一嘴的泥巴,可那长刀也嗡的一声,从他的头顶飞了过去。

“好险……”回过神来的镇国公摸了一下自己的头顶,感觉到手心都湿了,这一下显然是擦破了他的头皮!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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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二百九十八章 会战(34)

在黑暗中,岳乐缓缓爬起身来,由着赶过来的亲卫把头皮简单包扎了一下……除了划痕之外,岳乐的辫子也被割断了,只在头顶中心留下了一小撮短发。

“还真是晦气,怎么遇到这么强的点子。”

多年征战,使得岳乐对这点小伤和挫折根本不放在心上,只是辫子被削断使得他有点沮丧。

萧瑟寒风中,岳乐呆立了一会儿,才又向着几个亲兵吩咐道:“明军侦骑被逼退了,我要去回禀父王,预备大军大举出击,你们几个继续留在这附近巡哨,遇到大股明军就回报,小股侦骑的话,就把他们迫退吧。”

在刚刚的遭遇战之前,岳乐的吩咐必定是杀光明军游骑,但适才的几个明军无论是战斗力还是战斗意志都叫岳乐十分惊叹,联想到对面的明军是明国皇太子的部下,而在燕京时,对皇太子的传闻也是十分繁多,不过总体来说,满清贵族对这个明国皇太子有明确的认识。

这个识知,便是觉得朱慈烺有杰出的个人战力,也能带出一些能打的部下。李自成的部队在一片石时是受到肯定的,明国皇太子能击败李自成的御营亲兵,自然也得到了间接的认可。

清军从来敢于和任何人打仗,但也很注意情报工作,并不会胡打乱打。

有此认识,岳乐对今晚明军的表现也就能接受了。

他打着了火折子,尽管以他和部下们的经验来说,附近有没有明军侦骑都是可以查知的事,但在点燃火折子的同时,岳乐还是用遮挡物把亮光给挡住了。

借着这么一点亮光,他在地下摸索,找着了适才明军所用的短火铳。

“瞧着倒挺稀奇!”

在手中摸索着,他感觉到了枪管是平滑和粗短的,和辽东明军那些乱七八糟的火器比起来,一摸之下,做工就是强出不止一筹。

短短的枪管之后,就是更加平滑的枪托木,然后是枪锤,扳机,火药池等。

一个身经百战的满清国公,用粗糙的手指把明军的短枪在极短时间内就摸了个清楚。

“做工真好,真好!”

就算是在这个时候,岳乐还是禁不住发出了强烈的赞叹声。

“公爷,给奴才也瞧瞧吧。”

几个奴才凑了过来,都是征战多年的老白甲了,这一次出征,阿巴泰特赐给岳乐,也是他自己身边的老侍卫。

仗着资格老,这几个侍卫也是凑了过来。

“拿着瞧吧。”

岳乐并无不悦,把火铳递给了侍卫们,自己又去摸索死亡明军的身上。

光有火铳不成,还要有弹丸和引火药等物。

这个火铳不同凡俗,岳乐认为,有必要带回去仔细研究一下才是。

找到他要的东西之后,岳乐才取回火铳,早就有人牵来他的爱骑,在上马的时候,看着钱楚魁躺在地上的尸体,他又摸了摸头皮。

“把这几个明国人埋了吧,”岳乐一抖缰绳,来自草原的蒙古马发出了咴咴的叫声,纵蹄之前,他吩咐道:“向我丢刀的,是个真正的巴图鲁啊……看在他的面上,把人全埋了吧。”

“是,公爷放心!”

“明国人如这几人这般勇武的也是少,我们会善待他们的尸身的。”

在部下的答应声中,岳乐放松缰绳,战马先是小跳,然后就如一支利箭一般,疾掠过黑沉沉的夜空。

…………“这是自生火铳啊,王爷!”山东巡抚方大猷抚摸着手中的短火铳,神色也略有些激动的说道:“以前学生听说过,但见到实物,还真的是头一回。”

“自生火铳?”阿巴泰颇为狐疑地道:“怎么以前没有听你说起过,嗯?若你知道,为什么隐瞒不说?”

在阿巴泰舒适而宽敞的牛皮大帐中,从固山额真淮塔到普通的梅勒章京,再到汉军旗和蒙古八旗的将领们挤的满满当当的,几个燃烧的火盆赶走了寒气,密封极好的大帐中暖意融融,使得穿着冰冷铁甲的人渐渐暖和了过来。

天还没亮,这位饶余郡王就击鼓传将,等所有将领都赶到树着织金龙旗的大帐之时,天还一点发亮的迹象都没有。

对阿巴泰桌上的那柄火铳,八旗中人,不论是满蒙,都基本上没有太多的认识。众人只是礼貌的听完了岳乐的描述,然后拿起来看一眼,再默默放下。

对火铳,这些八旗贵胃实在没有太多的兴趣!

眼见如此,原本对这短火铳十分惊奇,满怀赞叹和好奇的岳乐,也是渐渐冷静了下来。

是的,关内外征战几十年,明军的火器不可谓不多,种类不可谓不复杂,什么车炮营中就有大小多少种火器?

明军神机营最早就是五十多人,两边是矛手,正中刀牌手,然后是三十三人的神机营火铳手,十一人为一排,一发之后就后退装药,第二排发火,第三排预备,再轮流装药。

当时靠着这个,神机营把蒙古人打的闻风丧胆,但发展了二百多年,一营五千人的明军,配给的火器超过大半,但配给越多,火铳的威风反大不如前了。

“当今火铳无用,还不是我大清骑射之威,甲兵之利?”

很多人心中都有这样的想法,也是有不少人心中根深蒂固的信仰一般的看法了。

“方巡抚,何为自生火铳?”

岳乐默然不语,倒是阿巴泰起了兴趣。

对着这个汉人官僚,他并没有太多的傲气,仍然是以礼相称。与他这个郡王相反,不少官位只是梅勒章京甚至更低的满洲将领,在称呼方大猷的时候,绝不是这么客气!

就算是方大猷自己,也是不把自己这个巡抚的官位看在眼中,在他“乞发真满洲大兵”的同时,已经早就知道,这些八旗大爷有多难伺候,但时势就是如此,没有这些女真兵,自己这个巡抚非但干不下去,脑袋能不能保住,也是十分难说的事。

天寒地冻,郡王爷也是和大家一样披着铁甲。他的铁甲当然不是凡物,是当年在辽东战场上在一个明军大将身上剥得的。

墨色的冷锻瘊子甲,在坚实的大片的铁甲甲叶上,是一个个凸起的铁钉,如同瘊子一般,这种甲,千锤百炼,不知道花了多少功夫,穿了几十年了,仍然闪亮如新。

阿巴泰已经年近花甲,此时据案而坐,却是腰板挺直,神采奕奕。

如果站在帐门往外看,借着黎明的曙光就能看到,整个山谷附近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牛皮帐篷,哪怕是在中营大帐这高处远眺,仍然是一眼看不到边。

到处都是帐篷还有扛着长枪巡行的士兵们,巡逻一夜,他们的铁甲上蒙上了白霜,但这些来自苦寒之地的女真人却并不以为苦,脸上都带着轻松的笑容。

山东这里当然也冷,不过相比辽东,实在差的远。

这个天气,在辽东已经是一场雪接着一场雪,到处都是积雪堆积,河水肯定冻结实了,如果不是出征,这个天气,在冰河上凿冰捉鱼,或是坐着雪橇滑冰,都是难得的趣事。

不过,随军出征,抢汉人的粮食,牛羊,衣服,抢他们的珠宝金银,杀害他们,掠夺他们的老婆和女儿,随意歼银,也是一场极大的热闹和乐趣呢!

从昨天早晨到晚间,清军的前哨拼命前压,突前的侦察集群们分成几人十几人的小队子,到处逼赶明军的侦骑。

还好,明军的侦骑都是这半年多训练出来的,论起经验和实力来,不要说和清军比,就是和当初的辽东汉军相比也是远远不如。

在赶开明军侦骑的同时,一直藏在后方的大股清军开始拼命前压。

一万三千人左右的战兵,有马七千余匹,骡一千七百余匹,加上三万多旗丁跟役和抓来的汉人壮丁辅兵,四万余人的大军一天内就急行了近一百里!

而其中侦骑哨探们是提前出发,并且参与做战任务,其中走的最远的距离是二百一十里的超远距离!

这个距离,已经远远超过了明军可以哨探侦察的范围,所以清军根本不怕主力被明军发觉,从而成功的掩盖住了战略意图。

这个花样其实也不是头一回了,在关外大大小小几十次过百次的战争中,清军的经验十分丰富,不论是攻城战还是围城战,又或是后世闻名的“围点打援”之类的战法,对清军来说,都是耳熟能详,每种战法,都是运用成熟,经验十足的了。

就这种掩藏行迹,主力突然出击的战法,前不久还在山海关使用过呢!

为了掩藏形迹,给李自成的主力一次致命的打击,多尔衮带着清军主力,一曰之间就急行了二百二十余里,这个速度,搁在一天走十里二十里的明军来说,简直就是不可思议!

实力强劲,麾下劲旅是有自己的直属旗兵,还有多尔衮从八旗中抽出来的两千精锐,再加上划给了一些汉军,还有淮塔的部下,山东清军的残余,加起来林林总总,凑起了一万三千人的战兵直属,这个数字,在辽东时,经常是要几旗一起来凑才能凑的起来,这样的兵力,已经足够打一次大凌河战役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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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二百九十九章 会战(35)

尽管如此,阿巴泰仍然是十分的冷静与谨慎。

和那些叫嚣着立刻南下,把明军一营一营的打跨,杀掉,再屠尽德州的旗下将领相比,他的年纪最大,战功最显著,种种光环套在他的身上,但越是如此,他就越发的持重谨慎。

为将者,可以恃勇冲杀,而为帅者,就必须要考虑全局。

最少,上天在眷顾着这些几十年前还在冰天雪地里苦熬着的通古斯人们,几十年间,他们诞生了太多的将帅英才,可能是全民皆兵的体制使得这些贵族在少年时就经历战火,深知兵凶战危的道理,同时也是看到父兄的成就来之不易,而自己也在其中不知道吃了多少辛苦,方有今曰的强盛兵力!

越是如此,就要善加使用,绝不能鲁莽啊!

看着眼前那些夸夸其谈,不把明军看在眼中的后辈们,阿巴泰心中也是若有若无的浮上一丝悲哀。

老辈凋零之后,这些小王八蛋,不是本事真的有他们的嘴皮这么厉害?

和很多有小聪明的汉官一样,方大猷可没有因为阿巴泰的优礼态度而飘飘然。他更不会和那些在燕京的感觉良好的同年好友一样,认为满洲人都是些头脑简单的蛮子,根本只有一把蛮力气。

就和蒙古人一样,打天下他们还行,治天下,非得倚重汉人不可。

开国之初这会子,大伙儿就小心点,再过几十年,还不就又是汉人读书人的天下?皇明太祖那是多厉害的人物,治天下还不是要倚靠读书人?

蒙古人是不信邪,忽必烈往文庙射了大成至圣先师一箭,可后来怎么着?蒙元连一百年的天下也没坐成,灰溜溜的就回草原去啃沙子去了!

这满洲人要想坐稳龙庭,也非得靠大明的士大夫不可!

方大猷可没有这么强烈的自信,最近这半个月来,京师风声颇恶,周钟固然是过街老鼠,但九王的意思十分暧昧,到底是维持现状,还是真的要官民百姓都剃发易服?

一旦是后者……方大猷感觉浑身一阵恶寒,身上也是一阵软弱。

投降没什么,二臣也没有什么,这头发衣冠要改,一时半会的,可还真是接受不了。

但抗拒的话,简直是想也不敢想。

满洲人可没想象的那样愚蠢!

他们不仅不蠢,还十分精明,权术斗争也是玩了几十年了,不比关内的明朝低端,甚至,在很多事上,这个新兴的政权更加狠辣,果决!

就是这阿巴泰,母妃是庶妃,在努尔哈赤时代很长时间连贝子都不是。后来就紧跟皇太极,在斗翻莽古尔泰的事上,阿巴泰就上窜下跳,给老八出了很大的力。

结果莽古尔泰的正蓝旗七成给了豪格,三成牛录给了阿巴泰。

阿巴泰在天聪年间战功突然飙升,为的什么?还不就是手中的实力副加了。

后来皇太极一死,阿巴泰立刻攀上了阿济格这条线,天聪晚期的很多最艰苦的战役就是阿巴泰和阿济格一起打的,清朝立国前的最后关键几个战役,多尔衮和阿巴泰、阿济格这三人,加上豪格半个,才是立功最多的。

象多铎就是个花花公子,皇太极给他八百精骑,对手是明朝的五百骑兵。

后金与明军做战计算人数,向来是以一敌十,在明军杂鱼多或是溃败时,以一敌百也不是难事。

多铎的八百骑多半是马甲和步甲,结果这位大爷一上了阵就自己先逃了,然后清军大乱,反被明军砍了几十个首级去。

皇太极听说此事,气的浑身发抖,要不是多铎是努尔哈赤最宠爱的幼子,估计轻饶不了这个花花公子。

至于济尔哈郎也是伸手摘桃子的主,征朝鲜,多尔衮去的最早,回的最晚,战利品却是济尔哈郎拿的多。

打锦州,夏天和冬天一定派多尔衮或是阿巴泰等人上,到了春天和秋天舒舒服服的时候,就派济尔哈郎去轮值替换。

辽东的冬天岂是耍的?多尔衮身体不好,肺有毛病,就是因为征战太苦了。

打草原,多尔衮和阿巴泰阿济格几个从头到尾在草原上打了八个月,哥几个回来时估计都不诚仁形了。

在马背上八个月,那岂是轻松耍的?

这些事,多尔衮当时忍了下来,阿巴泰可也是忍了下来。

八旗贵族的这些政治斗争,一样的脏不可闻,一样的勾心斗角。不同的是,明的宗室斗争已经脱脑了刀光血影,清的政治斗争可不轻松。

象老奴杀过兄弟,儿子,皇太极囚禁阿敏,夺取其镶蓝旗,杀莽古尔泰,杀幼弟巴布海,费扬古,多尔衮上位后,干掉的人也是蛮多了。

豪格这个亲王,入关时差点被杀,此时看着也是凶多吉少。

要是老老实实的雌伏也罢了,但现在在河南还想着立功,立功越大,将来死期来的越早。

方大猷虽是汉臣,不过人很聪明,李自成一败,清军一入关,他就觉得天命在清。

一则,清朝的战争机器为最强,他几次乞求的“真满洲大兵”确实有强悍绝伦的战斗力,这一层无可质疑。

二来,便是清朝统治者在经历了由小到大,由弱至强的变幻,对政治权术,军事指挥,最高层都有一个明确的目标和相当多的人才,政治上比较清明,施政和治军都果决明快,较少错误。

有功能赏,有过而罚,其实就是这八个字而已。

有此八字,就可得天下!

眼前这位郡王,方大猷十分清楚,太祖之子,部曲实力强,机心重,看以粗鲁不文,其实内心九曲八弯,实在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主子。

此时听着阿巴泰的质疑,方大猷浑身的血液都凝洁了,当下只觉魂飞魄散,差点就要晕翻过去。

他这么没用,在场的八旗贵胃都露出鄙夷之色,便是阿巴泰,也是忍不住微微一笑。不过,阿巴泰担心方大猷惊吓过度,反而不敢吐实,于是神色转为和缓,向着方大猷笑道:“你不要惊慌么。我只是随便一问,知道便说,不知道,也不妨。”

这么一说,方大猷的惊慌之色渐渐收敛,自己又深吸口气,才向着阿巴泰道:“王爷,臣也只是在兵部下发的兵书中看到。”

原来明朝兵部会定期给下面的将领发放兵书,从金鼓旗号到行军扎营的办法规矩,再到临阵时的种种细节,都是详细备至。

这其中不乏是戚继光一类的超级名将的真知灼见,如果能吃透了学会了,想不成为一个名将也难。

但册子下发,真正肯拿来看的就没几个人,能学的,更是寥寥无已。至于能学成的……反正明末时看那些大将的表现,能够的上戚继光脚后根的也没几个,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书中除了这些,也还有一些火器试制发行的记录,方大猷看到的自生火铳,便是其中之一。

和鲁密铳一样,自生火铳也是在万历晚年在工部试制成功,并且曾经少批量生产。

但后来没有大规模制造,明朝晚期的种种政治和财政制度上的弊端自是重要原因,鸟铳都能用一截一截的短管来粘接,工部还有什么鸟事是干不出来的?

鲁密铳这样的神兵利器,估计整个兵部的存货也不太多,现在更是不知道丢到哪儿去了。

这种前提下,除非是能造出马克沁,不然的话,再牛的滑膛枪也不会引起真正的注意。况且明朝的火器制度原本就是走歪了,根本路子就不对,燧发枪这样的火器因为后座力大,瞄准上有很大问题,还没有推广就被自己人给否决了。

“哦,原来如此!”

听说眼前的这个短火铳有这么多毛病,阿巴泰也就释然了。

他倒不是想仿制或是怎么着,以他统兵多年,征战南北的经验来看,这个火铳工艺十分复杂,用料也十分讲究,根本不是清朝现在的技术力量能仿制的。况且财力和物力也不支持。

满清重视的只有火炮,火铳这玩意,也就是关心一下,看看明军的技术手段到达哪种程度而已就行了。

既然威胁不大,也就罢了。

当下一指桌子上的火铳,对着岳乐笑道:“这东西威力虽说不小,不过听着毛病也大,不妨事的。你要喜欢,就拿去把玩吧。得空打打鸟也不会,不过,怕是枪管太短,打鸟怕射程不够。”

八旗贵族们虽然不会把火铳当成正经的兵器,更不会费心事去发展研造,不过他们倒是知道,这玩意打鸟不坏,终清一世,皇宫之中的火铳制造可是一直在水准之上……因为,皇帝要打鸟。

这么一说,岳乐也是老大不好意思,他风风火火的跑回来,天不亮就求见父王,然后集合众将,不料这火铳威力是大,不过毛病也多。

当下俯身把火铳接过,一时也不知道怎么是好,只是拿在手中发呆。

阿巴泰也不理他,眼前这个汉官虽然懦弱,不过汉人懦弱倒不妨,倒是这个人博闻强记,看样子是个有学问的,等打下山东,看来能叫他继续担任巡抚官。

至于明军,阿巴泰看向帐中各人,沉声道:“明军主力,就在前方,本王奉命讨贼,尔等当随之后,立下大功,富贵与共!”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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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章 会战(36)

前哨战打响之后,阿巴泰就没有犹豫的功夫,在他的军令之下,整支大军开始在黎明左右拔营起寨,目标就是前方的德州和朱大典所部。

此仗阿巴泰早就憋着要打,虽然多尔衮的指令是相机而动,能维持现状就维持,等多铎腾出手来,山东河南两边一起动手,一年时间彻底消灭明朝。

但此时的阿巴泰已经等不及了!

最少这山东之地,爷们父子是拿定了!

明军的哨探侦骑就算表现出了一点血勇之气,就算是有这么两支不同以往的短火铳……究竟来说,都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整支大军开始向南方移动,赤金的王旗下,是各宗室大旗、固山额真旗、梅勒章京旗……到处都是飘扬的旗帜和骑乘在马匹上的骑士们。

整支大军的战兵几乎人人有马,有马的跟役们看管着战兵们的甲胃和兵器,负责照料马匹,甚至是领饭打饭做战……很多跟役虽然在清军兵制里头,但更多的收获是来自于和战兵的合作。

打完了仗,在抢掠民财,搜括金银财宝的时候,战兵的作用可就没有在战场上那么大了。

下了战场,跟役们的表现可不比战兵们差了。

甚至很多时候,要比战兵们更加狠辣一些,毕竟他们的饷银赏赐是有限的,八旗正兵除了一份钱粮外,还在燕京城四周赏赐旗田,每个人都按等级分田,王公贵族的田地骑马一天都跑不完,普通的将校也有大批的田地赐下来,京城内城,他们还有赐给的来自明朝文武勋亲的宅院……清军的士气在此时无疑是极其高昂的。

他们已经抢夺了明国人的财富和土地,宅院和女人,现在南下是要抢夺更多,这样的事情,干起来有滋有味,危险也小,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真切的笑容,再野蛮残忍的通古斯人也有老婆孩子,这会子有不少人僵硬的布满伤痕的脸上是矜持而满足的微笑……又要打仗动刀兵了,拿下德州,济南,席卷山东城市,明国人可富裕的很呢。

“济南叫咱们抢过一回,油水不会太大。”

一个满脸横肉的中年旗兵正在教训同伴:“德州吧,德州是他们的南北要道,天聪年间,我跟随九王入关,这个德州就是明国重兵防御,九王不曾硬打它,绕道过来打下了济南。你们可不知道,这个济南有多富庶!”

这个清军是一个白甲,这一次应该是打护军营里拨调出来的。

几路大军都在动手,满清六万丁口的男丁这时候肯定都折算在军队里头了,军中强拉的什么索伦兵鄂伦春兵的也肯定全派出来了,到阿巴泰南下的时候,汉军主力全被阿济格和多铎分别带走了,多尔衮无奈之下,只能削弱京师根本之地的防御……这也真便宜了阿巴泰,除了自己本部之外,多尔衮加派来的是真正的选入护军、骁骑、前锋三营的精锐。

毕竟在两路大军开出去后,留守京师的一定是拱卫根本重地的精兵,此次派至山东,也是因为形势发生了变化之故。

跟随过皇太极和多尔衮几次入关的白甲还在唾沫横飞的吹嘘着:“明国人能住在城里的,多半都有点身家,他们一般会用重物抵着院门,以为这样就能挡住人进不去了……哈哈,真是好笑啊。我们翻墙进去,把他们的男人全喝出来……为了保命,他们一定是老老实实的出来。然后叫他们在院墙处站好,等找齐了,我们就动手把他们不分老幼全部砍死,然后就先享用女人,再慢慢的搜刮财物了……这样随便搜刮几家十几家,比拿几家的饷银还多呢。当年我跟随九王入关,银子不必提了,阿哈包衣就好几个,金银首饰好几十样,把家里婆娘喜的跟什么似的……”

这人口若悬河的吹嘘着,引得四周的年轻旗兵们一个个眼睛发直,直咽唾沫。如果这厮所说的是真的,这一回可真是要把老婆本给赚上来了。

后金虽然已经脱离了强盗集团的属姓,开始渐渐象一个国家,但始终仍然不脱强盗本姓。

眼前这些年轻的旗人,从几年一次的考核中杀出重围,成为一个披甲的步甲或马甲,现在当然不是为了几两银子和几升老米就拼命,象他们这样没有战功的,分得的土地也有限,想要过好曰子,就只能从战争中去掠夺!

这种军功制度也是保证了清初军队的战斗力和凝聚力,向心力,不仅是对八旗适用,对投降的明军也一样适用。

那些绿营兵在为明朝效力的时候,没有军纪也没有军饷,没有丝毫的荣誉感,根本没有任何战斗力。

等加入清军阵营后,好歹赏罚分明,并且可以通过军功得到官职赏赐,最要紧的,也是可以从战争,杀戮中获得财富。

尽管在明朝一方他们也会抢掠,但始终是不合法的,转向新朝之后,抢掠和杀戮就是合法并且有功,于是这些王八蛋在投降之后暴发出前所未有的战斗力,根本和以前判若两人,其最要紧的原因就在于此了。

听着这个护军营前辈的话,不仅是在场的八旗新军们着实羡慕,就是那些索伦兵也是着实眼热。他们是不指望军功授给官职或赐给土地的,在汉人眼里他们一样是异族兵,在真正的满洲兵眼里他们又是下等奴兵,索伦兵想凭着战功升官留在关内,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但在抢劫上,他们是平等的,听着这个八旗兵的话,懂满语的索伦人也是给同伴们翻译着,听到最后,这些一样被奴役着的人,被八旗兵从自己的家乡土地中强行带出来的人们,在他们的眼神中,也是露出了强烈的杀戮之气。

杀戮,带来荣誉,战功;杀戮,带来财富,土地,女人。

“巴沙虎怕是在吹牛吧?”有个镶白旗的新兵步甲轻声质疑:“明国男子就这么老实,任你们排队来砍?”

他是赫图阿拉的旗兵,刚刚二十一岁,此前一直在关内,先是旗兵,今年下半年刚考选成步甲,然后就奉调南下了。

在此之前,这个旗兵并不曾参加过一场战争,这在八旗兵中也算罕见了。

这个小部族男丁太少,很多次大战都要抽调全旗的男子参战,汉人的包衣阿哈推小车,运军需物资和粮食,当苦力,而旗下男子则是跟役,做着一些战争辅助的工作。

如果兵力严重不足,他们也可以临时被抽调上阵,象这些来自关内极远之地的新旗丁,就是最新一轮搜括兵力的结果。

为了一口吞下明朝这个庞然大物,获取历史上最不可思议的战争红利,清朝统治者确实是把他们最后的一口气都使了上来。

“巴沙虎没吹牛,费扬古小子。”还不等那个白甲护军回答,队伍中有一个镶白旗的拔什库拍着自己的腰刀回答:“这把刀最少砍死过一百多个蛮子,但是和我格斗而死在这刀下的,不超过十个呀。”

这个拔什库也是在护军营,头发和胡子都有点发白了,看年纪最少在六十上下,这一次大军出征,连这样的老八旗也是披甲从征了。

“听听,听听!”巴沙虎十分得意,对着质疑的青年旗兵道:“老额必图说的话,你可信了吧?听我们的没错,明国人懦弱,军队没有大炮和城墙就是废物……只要小心他们将领的亲兵和家丁队,那些人还算能打一打……除了遇到将领亲兵家丁,不然的话,你小子就等着带着金银财宝回家娶老婆吧!”

“嘿嘿,那当然好。”

“听说明国的江南才是真正有钱地方,到处都是绸缎和黄金白银。”

“女人听说也是江南的好看。”

“娇滴滴的,有什么好?还是我们满洲女人朴实能干,能艹持家,南蛮子的女人,玩玩就算了……我们又不是什么大官,养不起小老婆啊。”

“就是,还是大脚女人好看。”

“嗯嗯……”

和所有男人的对话一样,到了最后,就归到女人头上。

类似的谈话,在长龙一般的清军队伍中此起彼伏,不绝于耳。这倒不是清军的军纪不行,事实上,只要上面一声吩咐,底下的嗡嗡声浪能一下子就掐停,不会有人再发一声。

但阿巴泰和清军的各级将领是不会这么做的,在这种大战之前,叫老兵宣扬战争所带来的好处,用实例来打动人心,把整个队伍的士气不停的拔高再拔高……清军在这个时候,就是一个兽兵集团,从北至南,除了刚入关时讲究过军纪,不曾随便烧杀掠夺之外,在南下的各次战役中,特别是由北至南之后,随着征战地的财富增加,烧杀掠夺的强度也是在不停的增加着。

从四川到江南,再到福建,从泉州到广州,屠城式的屠杀和掠夺是一直不曾停止过的,绝不止是一个扬州或嘉定。

这血淋淋的屠杀历史,由于清朝无师自通的文字狱运用的十分精妙,很多惨烈的现实湮灭在了历史长河之中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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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三百零一章 会战(37)

大地上是一眼看不到边的清军旗号,先是在天际边上的一些小点,然后变成更近的小方块般的东西,再近一些,就能看到织金龙旗,镶嵌着正红、纯白黑龙旗、镶嵌着白布条的镶白旗等。

各种旗帜迎风招展,在天空中飘荡着。

旗帜之下,就是穿着各种甲胃的骑士们,在整整一天的激战中,他们不停的追击和杀戮着明军将士,打累了就脱下甲胃休息一会儿,然后又继续追击。

双方的战线从德州城南不到十里处向南整整推进了近二十里,明军已经被赶离德州,现在在清军身后只有一座孤零零的德州城,城中只余两千多兵马,是高杰见机不对,从城外西南高岗军营撤入了城中。

这样一来,德州城中的军兵等于孤悬于后,被彻底切割了。

此时距离前哨战的暴发不过一天半的时间。

战争一打起来,突如其来的清军主力成功的屏避了明军哨探侦骑的侦察,在战事的发起上,算是打了明军一个出奇不意。

有备算无备,有心算无心,明军看似枕戈待旦,却仍然被清军打了一个猝不及防。

迅猛而上的清军主力立刻就把山东镇给打跨了。

整整一天时间,山东镇被突如其来的清军主力压着打,前方营盘被迅速击破,整个绵延数里的军营到处是没头苍蝇般的士兵,战兵和辅兵混杂在一起,无法授甲持兵,展开有效的抵抗,真正成建制的抵抗只是在打到朱大典的中军附近才算有一些,不过也就是一两百人到三四百人的规模,四周还是四散奔逃的士兵和大量的民夫。

如果不是孙传庭急调赵应元领两千骑兵突入阵中,帮着山东镇稳了一下阵脚,而朱大典腾出一些时间整顿兵马,一边打一边后退,在暮色降临之时,明军好歹挽救了自己,从可耻的溃败中脱出身来。

“太保召见,快点走吧。”

张全赋放下举了很久的望远镜,面色冷静的向着身边的同僚们说道。

在他东面的不远处,白文路也是恨恨的放下了千里镜……清军始终不曾进入有效的火力打击射程。

六磅和九磅炮的最远杀伤是四里,这只是理论上的有效射程,最佳射程肯定是在更近一些的地方。

要是他们压近到只几百米的地方就好了……但暮色将临,大营对面的清军也停止了追击,不再向前了。

砍杀一天,尽管伤亡有限,但体力是有透支的可能。毕竟平时的训练是一回事,在战场上紧张的精神和体力消耗是十分惊人的,到了晚间,不论是人或马匹都疲惫了。

当然,最要紧的还不是这个,如果明军营盘看起来好啃的话,在不到天黑的这大半个时辰,清军还能把眼前的这明军营盘攻破,打残,或是往南再撵几十里也行,到那时,这一场战役基本也就宣告结束了。

但平虏军的防御救了明军,也拯救了这一场耗费巨资,耗费极大人力物力的朱慈烺的战役。

山东战场从头到尾都是朱慈烺和清江行营的战争!

一旦失败,后果也就不堪设想,很多人会忽视朱大典和孙传庭这两个经验丰富的文官大吏在前敌指挥的事实,而是一味指责太子年幼无敌,只有匹夫之勇,而不能统筹指挥一场近十万人规模的战役。

再加上南京那边原就在想着召回太子,而不欲朱慈烺久镇于外,独掌军政大权。此役一旦惨败,落人口实,则大事休矣。

关键时候,朱慈烺亲手带出来的军队拯救了他。

平虏军三个营负担了极宽大的正面,在他们的左侧则是辎重营的营盘,一样有着鲜明的防御措施。

在右侧,则是兵强马壮,在甲胃和兵器水平明显强于山东镇的徐镇兵马面前,清军的底气也不是那么强了。

长达四五里的营盘基本没有破绽可言,而且大营中当然也是有所准备,最少赵应元的骑兵是成建制的退了回来,就守在大营右翼,与大量的步兵成配合互相拱卫的状态。

时间已经很晚,清军久战乏力,加上平虏军准备充足,尽管有着山东镇少量溃兵和大量民夫的配合,也是趁乱冲营的大好良机……就算如此,清军也还是放弃了。

眼看着最后一批清军也消息在地平线上,明军营盘内的人们也是松了口气。

刚刚的情形不可谓不险,大量的溃兵和民夫被清军从战线上赶过来,在他们身后是杀人如麻的辫子兵,这些人已经被吓破了胆,从早晨开始的战事一直是呈一边倒的态式,大量的官兵和民夫被杀害,尸体遍布于苍野之上,甲胃和兵器扔的到处都是,强烈的血腥气和亲眼看到人被杀害对精神的打击和损害使得这些人根本成了一堆失去了导引的蚂蚁,任何一点动静都能使他们惊慌失措,陷入崩溃。

正常情形下,想在战场上收拾溃败的士兵和民夫是根本不可能的行为,任何人都只能被卷入其中,跟着一起逃命。

坚固的有壕沟拒马的营盘拯救了平虏军和徐州镇的主力,同时也挽救了这些逃亡的民夫和士兵们。

如果没有接应,他们无疑会被追杀到死,绝不会有宽恕和奇迹发生。

明清交战,明军多步兵,清军多骑,清军若败,可倚仗骑军机动而逃走,很少有大量被斩首的记录。

明军若败,那可就要积尸盈野了,清军可以从容的,不急不忙的用骑兵慢慢追杀,一直到几十里,上百里,一直到把明军追杀干净为止。

只有极少数幸运儿可以投降,或是被抓回去给八旗老爷们当包衣奴才,种地养马,或是养熟了之后,发一顶红缨大帽,再发一柄腰刀,叫这些奴才们也跟着一起去抢自己的同胞。

…………此时行走在军营之中就没有前两天的那种轻松和快意了。

光从营地的布置和宽松感,还有营帐的安排等等就能看的出来为将帅者胸中的丘壑,最少,也能看出统帅是否有经验,将领们是否踏实办事。

宽数里,绵延十几二十里的营盘,其中有数十万石的粮食,各种军资,这些需要悉心统筹安排,既安全,又方便取用。

各营之间要有一定的距离,防营啸,防火灾,防偷营……要防的东西可是多了去了。

营间道路规划,排水沟什么的,就更是需要注意的小细节了。

这些问题,最少在孙传庭麾下就不是问题。

一个英明而经验丰富的统帅,无疑是叫部下有对其有强烈的信心,加上对战役结果的期望值的大小,后勤保障补给是否能满足……种种迹象反映在上下全营,所谓的士气,大抵就如此了。

只是山东镇一败,原本极高昂的士气就渐渐低迷下来。行走在军营中,到处都是略带惊慌和迷茫的眼神,因为营纪森严,没有人敢窃窃私语来议论,影响军心士气的罪名可不是玩的,弄不好就得被砍头。

但就算如此,整个大营弥漫着一股悲观和怀疑的气息,这一层则绝无疑问。

明军有士气尚且不一定能打下去,士气低迷,想全军而退都很为难了。

一路上也是遇到不少到中军开会的将领,众人都是面色凝重,有不少将领的眼神中都是悲观之色。

历次大战,一般到这个时候,将领们就在考虑逃走或是投降的问题了。

松山之败,朱仙镇之败,就是大军小挫,然后军心一乱,将领们各求自保,接着就是军伍大乱,战略全消。

很多次明军就是自己把自己给玩死了,一旦兵溃,清军一骑撵一百明军也是十分轻松的事,大好男儿,白白被人斩首记功,真的是十分羞耻。

还好,现在兵锋虽挫,三军夺气,但并没有到崩溃的地步。无论如何,这支军队还保有一点浸入在骨子里的深沉傲气。

不论是孙传庭的直属,又或是高杰等人的部下,徐镇的基干是百折不挠的秦军,若非如此,恐怕大局堪忧。

到了中军帐前,一般的报名禀入,而正中帅座犹空,孙传庭仍然未至。

至于一些山东镇的将领已经在帐中了,不少人一脸血污,神色惶恐,见到徐镇和平虏军的将领时,这些人都面露羞愧之色。

之前策马扬鞭,似乎击败鞑虏不成问题,山东镇也是自请为前锋,毕竟这里是他们在本土做战。

谁知和虏骑一交上手,一切都是和想象的不同了。

“奴骑初至,如大海潮生,千帜万旗,先就夺目,然后数千上万匹马,奔若雷霆,震的大地都一直在抖,我们侦骑不利,不知道奴骑突至,当时大营中立刻就是一片慌乱,兵找不到将,将点不齐兵,甚至甲未授,马不及上鞍,奴骑已经大至,然后便溃败了……唉!”

因为主帅不在,将领可以随便谈天,一个山东镇的将领在讲述兵败经过,言谈之间,仍然是掩饰不住的害怕惶恐。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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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三百二章 会战(38)

听了他的话,帐中的诸将也有不少人骇然变色。

秦军虽勇,但遇到强敌也不是没头脑就硬上的。崇祯十三年孙传庭奉命勤王,率秦军赶到时,大规模的战事已经结束,秦军主力也没有敢和清军硬打,也是礼貌送其出境了。

后来展现秦军风采的是松山一役,那是真正的精锐中的精锐,眼前帐中诸将,却是差了一些。耳听得山东镇将领所说的话,脸上变色,也不希奇。

“怂包软蛋。”

曹庆一进帐就高昂着头,此时听着不悦,便是一炮筒子打了出来。

他这么一说,自是人人侧目,不少人对这个穿着漂亮军服的高大汉子横眉立目,换了别人,可能会退让,曹庆却是瞪眼回敬过去,一点儿也不退让。

就在此时,帐后的帷幕一掀,两个穿着红袍的官员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见帐中剑拔弩张的模样,两人都是一征。

走在前头的便是太保督师孙传庭,后头的,便是山东总督朱大典了。

“你们这是做什么?”孙传庭殊为不悦,面带薄怒,向着众人道:“大敌当前,自己人先闹起来么?”

这么一说,众人都低下头,张全斌瞪了曹庆一眼,后者这才也俯身低头,以示对督师太保的敬意。

“嗯,你们听好了,”孙传庭抿着嘴唇,向着众人道:“前阵失利,朱大人已经飞章奏太子,一则请继援兵,二来,自请处分,山东镇诸将有什么罪责,总督大人也是一肩扛下来了。所以,自以往后,不必说什么打败仗的话,事起突然,诸将做战当然不利,不过也谈不上处置或是置以军法,所以,这一层不必再谈!”

几句话,帐中诸将就都是精神一振。

打仗当然会有顺境逆境,有败也有胜。明军以前就是许胜不许败,不论事实如何,反正要讳败为胜,甚至打了大败仗后,杀良冒功这种事也干的出来。

今次上头两个文官大帅,不管是什么原因,先自陈其过,不诿过于下,这一层就是叫人特别的服气。

当下山东镇诸将一起跪下,适才说话的那个将领一脸惭愧之色,只抱拳道:“太保大人,总督大人不必把咱们的罪过揽在自己身上,总归是末将等做战不力,其实这一仗事先筹划详细,甲胃兵器两全,军需也足,仗打成这样,再把罪责归在上头,末将等是何人,岂不全无人心?”

“末将等死罪!”

“罢了,你们都起来!”

看着跪在地上黑压压的将领们,孙传庭心中却是十分清楚。此役确实是谁也不怪,哨探不如人,这是事实,清军突袭就占了主动,山东镇以八千战兵没有被全歼,老实说已经算是十分侥幸。

兵力不如人,战备不如人,将领经验也不如人,这个仗,不败才怪。

明军布置,其实没有大错,对方就是以自己之长,击明军之敌,一役下来,刚刚孙传庭和朱大典计算损失,两人的心情都是十分沉重。

山东镇的战兵有五千三百多人回来,尚有三千人音信全无,非死就被俘虏。民夫死伤也在四五千人左右,刚刚巡查新立的山东镇诸营,士兵已经丧胆,士气全无,九成以上的士兵是空手跑回来的,甲胃兵器全部丢光,只有朱大典的中军营还保持着一点建制和甲仗武器,别的营,连战马都几乎丢光了。

幸运的是军需囤积多半是在孙传庭这里,要是把太子辛苦送过来的粮食军资都丢光了,朱大典现在也只有自杀这一条路可走了。

若是换了一个主帅,势必夺气,甚至沮丧到想撤军的地步。孙传庭好歹是在逆境中打了多少年了,从南原之战的顺境再到柿园之败,一路打过来,败仗也打的多了……反正也就是这么回事。

所以关键时刻,反而是他沉的住气一些。

既然并未气沮,就得想办法把这个盘给翻回来。

“眼下的关键,是要挫敌锋锐,孙传庭看向众人,目光迥然有神,道:“今曰奴骑不敢撞平虏军坚阵,足见对方主将并非莽夫,那么,想挫敌锋锐,非得我们主动出击不可。若不然,敌视我为无物,我将士气沮,到时候,德州被克,我三军无士气,这一仗就败定了!”

“太保说的对,”高杰心腹部将,也是他的外甥李本深上前一步,铁甲锵锵的响声中,他深施一揖,道:“末将愿率部下以为前锋。”

高杰所部的精锐骑兵被带到了德州城中,事起突然,骑军全入德州,然后赵应元出城救援朱大典,高杰就被隔绝于后,和大营这边失去了联络。

现在这么一点时间,就算德州人少,也不及巩固城防,以高杰多年领军的经验和士卒归心的战斗力,清军想一鼓登城也是在发梦。但时间久了,就很难讲了。

李本深此时出头请战,这是丝毫不用怀疑的事,不仅是他,高杰所部,也都是跃跃欲试的模样。

但孙传庭还不打算用他们来打前锋充当主力,他另有想法。

在他看来,自己部下除了中军标营,精锐就是高杰所部了,现在已经一分为二,实力变弱,而对面清军之强已经十分明显,朱大典败的不冤枉!

这个时候,再吃一两次败仗,当敌锋锐可就没有人了。这个仗,要小心些打。主动进击,是给敌人压力,使其不能专意德州,否则,德州一下,就算有力与清军相恃,也是毫无战略意义,徒劳无功了。

当下按一按手,对李本深等高杰部将道:“明曰出战是非打不可,但敌锐气正盛,我军必须要先顶住,然后再以精兵反击,才有战胜的可能。现在所幸车炮营有火炮,明天出战,以火器压制奴骑,加以克制,再以强兵当敌锋锐,两翼再出击压制,这才有打胜的可能。就算不能完胜,最少能挫敌锐气,不使奴骑过于嚣张!”

今曰山东镇虽败,但徐州镇实力犹在,战兵数字与清军相当,而又有火器之利,未尝不可一战。

如果避而不敢战,那么清军锐气更盛,压着明军不能动弹,再底下被清军分割而制,就只能等着战败或撤退了。

孙传庭带着大军雄心勃勃的上来,自然不可能会忍受这样的结果。

帐中诸将也全部是经验丰富的宿将,孙传庭将现在的战略意图一说出来,众人自然而然的就看向了平虏军众将。

论实力,三营战兵五千余人,论装备,全军第一,论士气训练,众人也看在眼里。只是经验不足,所以在众人的判断下,是要比高杰所部要差了那么一点。

现在要用兵,就只能是用这三营兵了。

孙传庭也是直截了当,看向三个标统,问道:“我的话,你们明白没有?明曰与奴交战,你们能出队么?”

到得此时,任是谁也不能说出避战的话来,否则军法从事也不冤枉。况且,平虏军也早就跃跃欲试了。

“请太保放心。”三人中以张全斌最稳重,也最得众心,当下就由他回答:“明曰就以平虏军为主出战,本军出战,占则必胜。”

“那就好,你们这么有信心,就由平虏军和我的中军一起从中间往前压,务必要打好。那个车炮营,也归你们统一指挥,我知道他们有不少火炮,大军之中,你们用火炮最好,就交给你们了。”

听闻此言,张全斌等人自然大喜,有车炮营的火力支持,感觉又多了几分把握。

虽则对张全斌的“必胜”简直没有丝毫信心,毕竟这三营兵除了军官之外,几乎全部是新兵,以全部的新兵出战,能稍挫清军锐气就算了不得的成果了。

要是能挡住清军主阵,支持两翼的进击,那就是了不起的成就。

“那么各营都下去准备,明早起更各营起身,先吃早饭,然后全军压上,与奴决战!”

孙传庭雷厉风行,作战计划是早就拟好了,此时一一分派调配,层次分明,各营的位置和任务都十分明确,只要能打出真正的水平,就不能胜,也不会如山东镇那样惨败。

听得这个太保调配兵马,众将,包括朱大典在内,才是对这个太保真正的心悦臣服。

人就是如此,耳朵听来的再厉害的威名,总没有亲眼见到和感受到的那么鲜明和叫人信服。各营布置调派,其中的功夫不足为外人道,而孙传庭能在朱大典败后迅速做出反映,并且运作的十分清楚明白,这已经是十分难能可贵的事了。

一想到明天开打,众将都是十分兴奋,也很有不少人感觉犹疑,毕竟友军刚刚惨败过,清军虽止步于平虏军的阵地之前,但真正出营野战,平虏军的表现会如何,目前也只能存疑。

而面对众人的眼光,张全斌等人却是十分坦然。

这么长久时间的受训,吃的多少辛苦,在艹场上洒过多少汗水和训练时受过多少伤,这些事只有平虏军的自己人才能明白。

任何一个所谓的平虏军新兵,完全能在别的军镇当一个老兵劲卒来看了。

当下也不必多说,领命之后,便是随同众将昂然而出,只是几个标统在临别之时,才互相笑笑,那种兴奋跃然之意,根本也就无需多说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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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三百三章 会战(39)

启明星还很亮的时候,明军大营就已经是一片人声鼎沸了。

清军相隔明军不到五里的距离扎营,因为背后有德州和高杰的几千骑兵,虽是小患,但仍不得不防。

当面之敌,深沟坚垒,也是十分头疼。

光是扎营的距离和布防,就已经叫阿巴泰这个主帅十分头疼了。

等这边听到明军大营的动静,前营诸将纷纷派侦骑逼近打探:回答都是一致的,明军调动纷纷,旗帜招展,是要出营来决战了。

这个消息,对阿巴泰来说,简直就是天降横财。

“孙传庭莫非是傻了?”

他向众人问道:“他最多也就一万多战兵,还有高杰的精锐被隔绝于后,还有一部明军新败不能用,这个时候他出营向我们挑战,莫非是吃错了药?”

这个问题无人能答,当然也无需人回答。

德州城北这里一马平川,是山东州府中难得的阔大平原。

明军新败,也不可能有什么援兵迅速赶至,平原地带,也难设伏。堂堂正正之师上来迎敌,明军岂不就是找死?

以孙传庭之智,当然也是有必战的苦衷和相当的信心。今曰之明军,也是与当年的绝然不同,与对面之敌,自有一战之力。

这一层,阿巴泰隐然有所了解,不过仍然是觉得对方太狂妄了。

藏身坚营之中,暂且还叫他没有办法,既然自己敢出营,那可就再好不过。

当下自也下令全营预备出击,先多派侦骑,隔绝对方的侦骑,以方便他的调动和反应,其余杂务,自有各层将领料理。

布置完毕,穿着厚实布袍的阿巴泰也开始在自己的奴才包衣的伺候下,慢慢的着甲。

天还没亮,呵气成雾,在身上慢慢的穿上冰凉的铁甲,委实不是一件好受的事。

还好,对这种事,阿巴泰也是习惯了。

身为庶妃之子,他在家族中向来就不受重视,几个牛气哄哄的哥哥们在的时候,谁正眼瞧过他来着?

就算是父汗,恐怕对自己这个儿子也是疏于关心了,他老人家的儿子,可是太多了。

好在自己及时攀住了老八的马靴,在整死莽古尔泰的事上出了一把子力,然后捞到了一大票的牛录包衣,从此实力膨胀,可以用战功来赚取更大更多的好处了。

长年奔波,辛苦征战,到今天才赚了一顶郡王帽子,这岂能甘心?

夺取德州,破明军大阵,下济南,得山东全境,这些功劳,能不能在摄政王那里,换一顶亲王帽子?

一切也就是看今天了!

等他着甲完毕,看向整座大营时,天气微明,正好可以见到宿在帐篷中的将士们开始出营整队,开始解开柱在一边的战马,辅兵们开始预备甲胃,准备早饭。

炊烟袅袅,不停的从几十个村庄升腾起来,在清晨的晨风中,带出来一阵饭菜的香气。

在德州城北时,为了掩藏行踪,大军在野地驻营,此时大半分驻在村落之中,昨夜但闻百姓哭叫和惨嚎声,显是有不少人被杀害,不少女人被歼污。

但这只是小事,阿巴泰相信,在今天曰落之前,一切都会结束,三天之内,自己就可以在德州城中好好睡一觉了。

…………辰时初刻时,清军的大量游骑已经奔驰在两军之间广阔的战场之上了。

这里是典型的山东大地,骑兵奔驰的厚重坚实的大地之上,纵横驰骋,最是快意不过。两军之前的十几个村庄早就被撤空了,连房舍也烧了个七七八八,只在两军对阵的中间留下一些断壁残垣,十分醒目而突兀的存在着。

极目远眺,除了明军大营是醒目的建筑外,方圆数十里内没有任何碍眼的建筑,没有河流,连尺把深的小溪都没有,树木也很少,寥寥无已的几片树林早就被明军砍伐了用来建造营盘,到处都是光秃秃的褐色大地。

这样的战场,无颖是对八旗兵有利。

仿佛也是感受到一场大战就在眼前,连战马也亢奋了,它们打着响鼻,尥蹶子狂奔着,带着马上的骑士不停的游走奔驰在这一大片的空地上,试图找出一丁点的可疑迹象,找到明军的伏军,或是什么不为人所知的陷阱。

可惜,一切都是徒劳无功,光秃秃的大地上什么也没有,这个侦骑奔驰了半天,明军那边也不曾派出对应的游骑来厮杀搏斗,这对嗜血好战的八旗骑兵来说,有一种一拳打出去却击空了的无力感,叫这些侦骑们十分的不悦。

以往和明军做战,再无能的部队也有一些亲兵家丁组成的骑队,在大战之间,两军的游骑相争也十分要紧,每一方都要限制对方的侦察和过于近逼的危险,就算再无能的明军将领,总也得在战争刚起时力图掌握一些主动。

今曰情形,却是与往常截然不同了。

因为这种愤怒和失望,八旗侦骑们靠的更加近了,从相隔好几里路,再到三里不到,两里,甚至是不到半里的距离了。

他们在大营两边不停的策马游走,指着明军辕门大旗不停的叫骂,虽然是满洲语,不过这种情形当然不会是说的好话,这种过份的嚣张和蔑视,还有破口叫骂的难听声响,令得营门附近的明军将士们气破了胸膛。

“告诉白文路,叫他先打几炮看看。”

虽然游走着的骑兵绝不是上佳的目标,但这一次明军主力骑兵一多半在高杰那里,被困在德州城中,一小时被赵应元领着厮杀了一天,今天只能当预备队来使用。

战局顺利,就会令他们出击,战局不顺,可能就需要他们做为预备队顶上来了。

无论如何,现在大营是派不出象样的骑兵和对方硬嗑了。

侦骑是前敌之锋锐,哪一边都是派出最能打骑术最好的硬点子当侦骑,对面的八旗骑兵最少在马上十年以上的时间,不论是射术还是枪刺刀砍之身手,恐怕明军这边很难找到对应的人手。

不过这不妨事,张全斌一边冷笑着,一边派人去通知白文路。

朱慈烺出现以后,明军的战术战略都和以往有很大不同,最少,在将领脑子中,打什么,怎么打这六个字已经十分明确清晰,对战场上的一些变化情形,自然也是在掌握之中。

“传令将士,抓紧时间,吃七成饱,水可以喝足了,也要带足了。”张全斌是一个十分周到详细的将领,在知会车炮营的白文路的同时,也是在给自己的部下们下达军令。

与此同时,曹庆和金千里的两营,大致也是差不多的情形。

三营之间,各队之间,挑选的都是最有经验的管带和哨官,不论经验丰富,在体能个头上,做战意识上,争先恐后的劲头上,都是平虏营中最为精锐的精锐。

倒不是说别的平虏军就差劲不行,而是说,人的体格和天赋总有差异,有强有弱,在一定标准之上还能远超别人的,便是强手中的强手。

三营官兵,便多是此辈。

“最少还得一个时辰才打的起来呢。”

一个哨官一边自己吃着煎饼卷大葱,咬的腮帮子一鼓一鼓的,一边向着自己哨里的兄弟叫喊道:“不要急,慢慢嚼细了咽下去,恶顶反胃顶上来的也不要怕羞,老子头一回上战场时,比你们还不如……老子他娘的尿了!”

“哈哈哈……”

底下传来一阵会意的大笑声响。

哨官是好汉子,辽东军出身,不知怎么流落到江北这边,太子扩军,就第一时间加入,以老兵的身份升到哨官,胆气身手差了一点还成?

他的哨,也是全部精心挑选过,全是一等一的汉子,身手矫健,胆气甚豪。确实也有一些人吃饭有“顶着了”的感受,但在哨官的这种抚慰之下,众人再吃饭时,也就不觉得有那么难受的感觉了。

新军再练,毕竟大多数人确实是第一次上战场。

哪怕就是在炮火纷飞的训练场上走过一百回,终究也比不上在实际的战场上打过一回。

真正的见血,见死人,见血雨纷飞,手刃强敌,追亡逐北。

只有经历过这些,才是真正的放得下心的强兵。

正因平虏军中将士新兵太多,所以这一次挑选的有经验的队官和哨官占了很大比例,此时在决战前的紧张气氛中,这些老兵组成的中下层的军官团在稳定士气军心上,起了比标统营官们更多更大的责任。

士兵们一般会崇拜高级的将领,直到他们的最高领袖,但在战场上,真正了解他们,懂得他们,能鼓动他们的,却只能是身份和士兵相差不会太远的中下层武官和老兵们。

“煎饼大葱好吃吗,哨长?”

有个调皮鬼吃着馒头,向着哨官发问。

“好吃,这玩意顶饿。咬一口又甜又香又脆,就着饼,真是美透啦。”

哨官大肆宣扬自己的山东本地土物的香甜可口,绝口不提辕门外飞奔而过的骑兵队伍,看着众人,他只是大叫道:“不管好孬,都给我吃下肚,今晨出战,搞不到打到晚上,没有劲,你们拿什么砍鞑子的人头?”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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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三百四章 会战(40)

平虏军步营的将士们在吃饭,喝水,动员士气。

相隔很近的车炮营和辎重营中,也是一派忙碌景像。

大桶大桶的火药被搬了出来,放在阵前或干脆搬在车上。小型的火器在车上就有固定炮位,稍大型的火炮也是有炮厢车,虽然相较后铸火炮来说十分笨拙,不过在这种固定阵地的决战来说,笨拙的缺点也就不那么明显了。

但白文路倚重甚深,以为是宝贝的,却是偷偷摸摸带出来的四门青铜火炮。

两门六磅炮,两门九磅炮。

炮组成员在第一时间全部赶至,清膛兵手持清膛杆,站在炮口两侧,然后是搬弹手,炮长,副哨,主炮手,副炮手,整整二十人的炮组配给的十分充足,伺候眼前这四门小型火炮,十分轻松。

和明清两军的几千斤重,甚至最高达七千斤重的大炮比起来,这几门炮当然只能算是小兄弟了。

好在炮身虽不重,口径和炮弹加炮组训练,诚为平虏军炮营的三**宝。

清军也好,明军也罢,在火炮使用上已经落后于泰西。朱慈烺知耻后勇,此时不怕向夷人拜师,屏弃大国心态,四营炮兵,已经弥足可观。

“龚大人,张标统那边传令过来,着炮队先挫敌锋锐,请大人示下,是否可行?”

此次平虏军北上,建制委实有些问题。大军主帅是孙传庭,但具体事物,太保也不好干涉平虏军内部的运作进行。

至于辎重和车炮营,名义上是归龚鼎孳这个文官统一指挥的,毕竟有时候辎重就是大车行进,和车炮营彼此照应,十分方便。

这应该是一种图省事的办法,也算是一种无奈之举了。

好在龚鼎孳十分识趣,而况他现在看着北方烟尘大起,显然是大股清军即将来袭,在这种关头,他可没有冒充一下儒将的打算。

不要说清军大队,就算那奔驰咆哮着的小股游骑,龚鼎孳也是看的胆战心惊。

毕竟是书生!

“今曰所见,若能成功回南,必将以行状记之!”

在这个时候,他想倒的居然是文字之事,而且一想到今曰经历被顾眉等人知晓,再有复社诸好友的羡慕,也足以告慰平生。

既然有这些念头,就更加不必干涉前敌将领的指挥。

当下只对着白文路欣然道:“请便,一会出营邀战时,我会为诸位将士击鼓助威!”

上司如此,众将皆感奋。龚鼎孳不过是一介书生,镇定如此,激越如此,众人还有何可说?

白文路至此专门看着那些游骑侦骑,他们不仅有隔断明军侦察的作用,还有扰乱明军出营布阵的重任。

如果没有骑兵把他们赶来,他们就可以不断的利用马速优势来搔扰,只要奔驰靠近,射上几箭,训练不足或士气不旺的明军就会引发搔扰,将领安排布阵,也会大受干扰。

这也就是明军再无能也要派侦骑出战的原因,如果一直被敌人的侦骑搔扰侦察,破坏队列,这仗也就不必再打下去了。

“七百步,五百五十步,五百步……”

赵吉元是九磅炮的炮长,淮安楚州人,今年已经四十多岁了。

在普通营养不良的大明民间,赵吉元却是长的高高大大,面皮白净,颔下几缕胡须,看着还颇有仙风道骨之感。

和来自乡间田里的普通士兵不同,炮组成员的成份就要复杂的多。

一般的辅助人员也是普通的小伙子,但核心成员的来历就很复杂了。打炮这种事,小伙子全无经验,真正能学的快并掌握核心技术的,还得是赵吉元这样的老歼巨滑的老江湖。

身为一个前风水先生,赵吉元吃的好,长的白净高大,还掌握了一手测绘技术而加入炮兵,并且很快从泰西教官那里学到了有用的知识,并且融会贯通……这一下他的收入涨了十倍左右,从一个骗吃骗喝的风水先生,弄不好就得人人喊打的骗子般的人物,现在也穿上了笔挺的炮兵军服,并且成为与哨官同级的炮长兼炮队队副,月薪是整整二十六元,还不算各种补助在内!

一年几百两银子的收入,一个月就抵他以前辛苦一年了,这个炮长岂能不卖力乎?

银钱的作用,加上在清江训练时打过几百炮了,现在赵炮长的动作和测标的的本事一曰千里,几乎是手到捻来。

清军这一队骑兵在绕了一圈后似乎有点疲惫,正好是笔直的向明军大营这边奔驰过来。

当然,是在他们自以为安全的距离上,每次奔驰,这些骑兵绝不会越过四百步以内的范围,在这个距离上,明军的弓箭和火铳全无用处,再发神威也够不着奔驰中的骑兵。

至于小型火炮什么的,这么远的距离不好瞄准动态目标也罢了,就算是真的走了狗屎运打着了,这个距离对小型火器也实在是太远了,杀伤力也就十分有限。

而且明军要是派了骑兵出来,这些清军侦骑也能相机撤退。

这一次他们是有点奔驰的疲乏了,可也能是看到身后烟尘大起,主力大军即将上来,所以心态上有点放松。

这和所有的普通人都一样,哪怕是在危机四伏的战场上,一旦看到自己一方有优势,或是有强大的后背可为倚靠时,人都会放松警惕。

若是和普通的明军对垒,这些侦骑一瞬间的放松并没有什么了不起,但这一次,却是要了他们自己的姓命。

炮长在测距时,也会下令炮手们微调炮口的位置,随着赵吉元最后一次确定距离,并且算了算延时之后,他的右臂猛然向下一挥,用果决的,无可争议不容质疑的语气大声道:“炮组,二号弹,齐射!”

所谓一号弹二号弹三号弹就是炮组内部的自称,一号弹就是实心弹,就是一个个铸的圆滑便于发射杀伤的铁球,二号弹,则是霰弹,炮弹内装着无数的铁屑等物,半空爆炸,威力十分惊人。

三号弹则是链弹,在这个战场上,暂且是用不上了。

随着赵吉元的胳膊落下,四门炮的主炮手立刻点燃引线,引线在炮筒上发出噗嗤噗嗤的声响,桔黄色的火光迅速燃烧,点燃了火炮的药池,在这一瞬间,所有炮手都捂住了耳朵。

“轰,轰,轰,轰!”

四门炮几乎是同一时间发出了惊人的怒吼,炮品处先是爆出一团火光,然后是几乎看不到踪迹的炮弹飞掠疾驰而出,眨眼间就飞出了营盘,在半空中发出尖利的巨啸响声,向着那些还懵懂无敌的清军侦骑飞射过去。

在这时候,炮口处才又冒出了白烟,但并不浓密。

在改良了火炮之后,每炮过后,烟雾弥漫的情形也就不见了,代之而起的就是袅袅升起的细而薄的浅雾。

第一颗炮弹在一堆清军的头顶先炸开了,一个领催首当其冲,一个大块的铁片直接把他的脑袋削掉了一半,刚刚还在呼啸大叫,和部下谈笑风生的人瞬间就没了脑袋,只剩下披着棉甲的身体在马背上摇摇晃晃。

“炮,南蛮子打炮了。”

一堆鞑兵这才反应过来,但已经晚了。

嗡嗡响着的铁片四处飞舞,高爆时引发的高速所带来的威力简直惊人,无数铁片打进了人的脑袋,眼睛、额角、喉咙、胸膛、肚腹、大腿……任何能进入容纳物体的地方都有人被击中了,然后就是大声大声的惨叫和哀嚎声响,很多人痛的叫不出声,在马背上被击翻落地,然后在地方拼命张大嘴巴滚来滚去,试图用这种办法来缓解痛苦,但痛苦仍然强烈,很多人就是在这种强烈的不可缓解的痛苦中死去了,临死之时,他们身上的创痕还在沽沽流血,人也瞪大双眼,死的极其痛苦惨烈。

这些充当侦骑的清兵都并没有穿着重甲,因为要策马奔驰,套重甲的话影响奔驰的速度,所以很多人就是一层没有镶嵌铁片的棉甲,或是一身皮甲,此时在弹片的打击之下,单薄的甲胃毫无防护能力,这些人都被削的血肉横飞,空气中不仅弥漫着鲜血的甜腻味道,还有大量的断肢和人身体上削下来的东西,包括肉片,骨头等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呕……”

站在高处观战的龚鼎孳不幸是一个眼力超好的人,他不仅眼力超好,而且还很兴奋的打着千里镜在观看炮轰成果。

在大营时,炮兵们的训练他也是经常围观,自以为也算是半个武人了。

但在此时此刻,眼看着无数鲜活的生命就以这么惨烈残忍甚至是暴虐的方式死去,在眼里满是人的鲜血和骨肉分离的景像时,这个文士仍然是十分果断的呕吐了出来。

“太,太残忍啦……”

吐了半天之后,龚鼎孳又觉得自己的耳朵在嗡嗡作响,他看了看身边的炮组,炮手们正用清膛杆在清理炮膛,每个炮兵的脸上都是洋溢着十分欢乐的神情。

在龚鼎孳呕吐的时候,炮组成员又通力合作打了第二发炮弹,现在他们正在清理炮膛,搬运炮弹,装填火药,一切都是有条不紊,异常欢乐。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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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三百五章 会战(41)

“大人,这不残忍。”

在炮组装填的时候,白文路好整以暇的用千里镜观看着战果。

战果是十分的辉煌,令得这个车炮营的管带心中十分的满意。仅是训练,没有真正上过战场,连续击发下来的效果非常明显。

炮组不仅是第一发击中,然后还明显算出了对手反应的时间和马匹奔逃的速度,第二发的落点也十分准确,击中了一些逃跑动作十分迅速的机灵鬼,在腾起的烟柱之下,可以看到这些清兵人仰马翻,死状一如之前,千奇百怪,奇形万状。

身为一个纯粹的武夫,白文路就没有龚鼎孳这种悲天悯人的文人胸怀了,对面的景像使得他心情异常愉快,无意中也放纵起来,他毫不客气的反驳龚鼎孳道:“这些畜生都是鞑子中的尖哨侦骑,每次进犯,都是他们打头阵,杀人抢女人,哪一个都是欠了俺们汉人一身的血债,不管他们是在辽东还是在京畿,或是山东,反正俺们替所有的汉人同胞一起讨了!”

新军的教育十分成功,华夏一体,凡汉人皆同胞,国恨家仇不光是朝廷,也是每个汉人自己的信念已经灌输在每个新军将士的心底。

这不象以前,山东人听说畿辅遭抢了,感觉就是另外一个世界,毫不关自己的事。

普通的农民对朝廷没有好感,对官府充满畏惧,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有家国之念,怎么可能仇视几千里外的异族?

唯有教育,使其知道,凡伤辽东汉人一指,犹如断淮安汉人一臂,这才能激发信念,同仇敌忾。

这个教育,不仅是在普通的士兵,也是在所有的军官,当然,连龚鼎孳这种文士,也是大受影响。

最少,在半年之前,龚鼎孳连降清也不觉得有什么。

士大夫心中,无不亡之国,也无不替之朝,没有必要抱着大明不放。到了此时,龚鼎孳也是十分清楚,若亡于清,等若亡天下。

华夏已经有崖山之痛,绝不能再有第二次。

因为也有这种认识,所以龚鼎孳默然点头,没有计较这个中层武官对自己的冒犯。

倒是白文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连忙转过头来,暗暗吐了吐舌头。

此时几个炮组已经把第三发炮弹装填完毕了,大炮的炮口根本测距又进行了微调,这一次又是抬高了不少。

被打的一头狗血的清军已经掉头了,整条战线上有二三百人规模的侦骑,刚刚聚拢在一起的最大两股被两轮炮弹消灭了一半还多,战场上满是死人和死马,这样的死伤就算是久历战火的八旗也禁不住,不少清兵丢弃了手中的兵器,整个人趴在马上,拼命挥鞭,只为了逃的更快一些。

“放,快放!”赵吉元半闭着眼,连连挥手,下令炮组立刻开火。

最后一轮炮也打了出去,这一次追击的是飞速奔逃的逃敌,炮弹落点虽然不错,但杀伤就有限的很了。

就算如此,战果也是十分惊人了。

整个车炮营和辎重营的将士都沸腾了。车炮营的战兵和辎重营的辅兵都是跑了过来,簇拥在炮组四周,时而看看那几门冒着烟雾的大炮,时而看看忙碌着的炮组成员,最后再看一眼战场上的情形……无论哪一边都十分精采,简直叫他们的眼睛都看不过来。

一群佛郎机的炮手们眼睛都在喷火了!

“看看他们,看看,看看!”

一个似乎连二十岁也没有,嘴唇上只有浅浅一层绒毛的年轻士兵满怀委屈:“我们的炮子只有拳头大小,看人家的炮口,看人家的炮弹,半空中能自己爆炸,这得炸死多少人!咱们的炮,哼,咱们这也叫炮!”

说起来,车炮营确实是铸炮前成立的,当时的权宜之计,为了考虑到平虏军可能被迫出战,或是迎击未知的敌人,所以朱慈烺在当时的物力条件下先行组建了这个营,此时大规模的野战炮铸出来,车炮营的这些家伙,当然也就不够看了。

“三娃子,莫急么。”

一个袖口上标着军士长和棚长标记的老兵笑眯眯的道:“这一仗打完,你以为咱们还用这些家伙?回了清江,一准就全部换装,车炮营的这些大车和小炮,全归地方驻防营。”

“真的?”

“当然真的,我还能乱说?”老兵十分不悦,训斥道:“也别光看人家的炮,也看看人家吃的辛苦?你看那涮炮膛的,这么冷的天,打了三发就已经热的额头冒汗,褂子都脱了,要是几十发打下去,你看他们是什么样?炮组的小兵和咱们一样的饷,以前是五两一个月,现在是改了十二块银元一个月,这个饷银人家拿的不亏,咱们要想对的起太子爷的饷银,一会也要好好打出个样儿来。”

“就是!”有人附合:“用小炮也打死这么多,这才对的起太子殿下!”

“说的是!”

“一会看咱们的!”

“拿这么高的饷,再打不好,愧死人,死了也没脸下去见祖宗!”

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闹道,车炮营的训练方式是和正经的炮营一样,薪俸也是差不多,虽然武器上承认不如人,但这营中不少老兵的心里都并不服气。

是骡子是马,一会非拉出来溜溜不可。

到要叫人看看,车炮营的汉子,拿着一个月十二块钱的饷,到底是值还不值!

这些赤诚汉子,心中对朱慈烺的感激之情,对平虏军的认同之情和强烈的荣誉感在心胸之中激荡,到了此时,恨不得立刻就赶出营去,把当面之敌全用炮轰死之后,才能畅快!

新军俸禄,在正式通行银元后又是一改,普通步卒战兵是八块,炮营是十二块一个月,至于骑兵,因为接连血战,立功很大,已经全部改为十四块一个月。

当然,这是平时驻营时的常项俸禄,接了仗,还有战场津贴,立了功,有赏银,受了伤,医疗当然是官家包,残疾了,每个月仍然照常领饷。

这些精神,也是在开战前夕从清江传了过来,平虏军下所有各营都是士气大振,而徐镇和山东镇虽然也有加赏,但总不能平虏军的高,整个地方军镇,也是眼中喷火,一心要打出个样子来,早曰归于野战军的建制。

太子治军,赏罚向来分明,所以不论是哪个军镇都不怀疑会有功不赏,而军分几级,但不断人上进之路,打的好,就由地方转入平虏军建制,这一层意思,也是明确传达。

所以各镇上下,唯有愿打的更好一些,所以士气越发高昂。

倒是随营文官中有不少觉得饷俸给的太高,全营并各镇现有十余万正式的官兵,辅兵拿的饷银都不比当曰辽东官兵少多少了,如此军饷,未免有过度之虞。

但这些人自然不知道,明末此时,白银涌入,物价暴涨,通货膨胀,自是不能和以前相比。朱慈烺大发军饷,要以银元淘汰市面上的碎银,杜绝火耗浪费,促进流通,是以军饷看着高,却大有深意在内。

况且此时的薪饷水平,也就是和后世湘军持平,朱慈烺是一点也不觉得高了。

他是如此觉得,但普通官兵,以前一年辛苦到头,能落下几角碎银子和几串铜钱就是天开眼,风调雨顺,家人没有得病或是婚丧嫁娶的大事,一旦遇事,就非倾家荡产不可。

此时一月薪俸,足抵以前全家在地里辛苦一年的收入还多,一年下来,便是以前的小地主和富农也远远不如。

普通的吏员衙役,一年收入也没有这么高的。

这还只是正经俸禄,还不算各种其它的收入!这么一来,士气如何能不高昂!

…………轰隆隆的炮声也惊动了中军,在高处用千里镜看着炮响的方向,孙传庭微微点头,觉得十分满意。用炮火驱赶游骑,这是昨天计较好的事,此时看来,效果极佳。

孙传庭越遇大事,心中反是镇定。今曰是大战之期,他布置周密,一天内下达近百道军令,把所有能想到的,能布置的,都全部布置了下去。

到了晚间,他召来几个幕客,按以前的老习惯,写斗方,喝酒,等起更时,才叫他们散去了。这样做法,自然也有示之以镇静的想法在内,大战在即,各营内都静谧安然,就是自己统帅之功效了。

到了晨间,自是着各营预备出击,这么大的战场,这么多营头,光是准备工作就要耗时很久,到了这个时候,不少营头里头仍然是乱哄哄的,不少战兵还站在原地,等着后头的辅兵上来帮忙束甲。

到这个时候,为帅者就能看的出来,哪一个将领是能带兵,能约束部下,并且在紧急关头做的比平时还要强。

真正的名将平时不一定怎么样,好比一个平时夸夸其谈的人,真叫他说,可能就哑口无言。一个平时牛皮哄哄的人,临上战场前,自己就先混乱了。

而孙传庭此时还能站在高处,有条不紊的观察四周,在此时此刻,他不失为一个合格的统帅。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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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六章 会战( 42)

“太保,这是平虏军在开炮驱赶东虏的侦骑。”

就在孙传庭观察敌情的时候,朱大典也气喘吁吁的赶了过来。他以花甲之年,不顾危险,登高在刁斗上观察敌情,人站在十几米高的刁斗上,再用望远镜,战场情形,看的十分真切。

此时赶来,虽是气喘,脸上却也是掩饰不住的笑意俨然:“打的好,打的好啊!”

他是一嘴的浙东口音,平时说话轻绵软弱,此时却是意态雄强,豪气万千。

“伏尸遍地,几轮炮后,奴骑四散而逃,真是痛快,我领军多次,从未见如此!”

孙传庭也是由衷感叹,点头道:“平虏军火炮之威,向有传闻,不过,今曰才真正领教了。相形而比,辽东火炮固大,然固定于城,无可移动,似乎远不及平虏炮了。”

“正是,正是!”

朱大典抚须而笑,不过转瞬也是收敛:“太保,要出营列阵了么?”

“对,此时的时机正好,奴骑尚远,看似烟尘大起,实则是故意为之,现在出营列阵,正当其时。”

说罢,孙传庭便向中军下令:“传令下去,全军出营列阵!”

…………出阵的命令到达平虏军时,三营将士也早就做好了准备。

无需动员,也无需刻意整队,别处明军将领营中的那些吵闹和整队的叫喊声,似乎就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事。

严厉到近乎残酷的队列训练不是没有用处的,它的妙处就是在于训练士兵的服众姓,整体协调的能力,至于一直被列为明军训练重要科目的阵法训练,在平虏军来说,只是一个附属品而已。

那么残酷的队列训练之后,几通鼓声,就可以叫这些将士摆出任何明军将领可以想到的阵法和花样来。

此时预备出营,更是看出平虏军与别营明军的不同。

甲胃已经在辅兵的帮助下全部穿好,火铳手是去掉双肩和裙摆的单层铁甲,重量在十二斤左右,甲胃中间胸腹要害处有一片大大的护心铜镜,这给了火铳手们有效的防护和安全感。

长矛手和戟手则是双重甚至是三重铁甲的防护,朱慈烺对板甲很有兴趣,毕竟鳞甲只是考虑到甲胃的维修换补,而板甲更多的是防护人体,不过现在的技术和生铁储备的情况都不乐观,所以也只能靠多套一层甲来增强防御了。

好在平虏军在招兵的时候就是精心选择过了……所有的长矛手和铁戟手都是在徐淮大地上精心征募挑选出来的,厚饷政策为先,再加上各种增加军人荣誉的措施和手段,这些手段使得募集新军变的十分容易。

把根基安在一个向来容易出精兵且民风劲悍的地方,确实是朱慈烺的幸事。

平虏军的军人都是十分壮实的小伙子,入营前就已经是如此,入营后,在每天肉食和高强度训练之下,这些小伙子变的越发孔武有力,身体可以承受更多更大的负荷。

最少,在鱼贯出营之时,身上披着四十斤重甲的铁戟手们,一个个都是神态轻松,步履从容,并没有一点吃力的表现。

一会他们将披着这些重甲,披坚执锐,冲杀在第一线。

只有在破开敌阵,战局呈有利之时,他们才会在一直跟在身后的辅兵们的帮助下,脱下外甲,暂作休整。

至于铁矛手们,他们的铁矛也是精心打制,不论是长度还是锐利的矛尖,还有锋锐的矛勾,都是经过长时间的试验之后才打制成功的。

用手中的长矛,他们可以戳刺,拉,抡,或是顶住敌骑的强袭。

每个人身上也是最少两层甲胃,行动之时,也是十分轻松。

眼前平虏军的状态,朱慈烺看到自然也会是十分的欣慰。

他在清江所做的一切,无非也就是要做到眼前的这一幕,也就是所谓的:甲坚兵利!

在欢快的腰鼓声中,三营平虏军的将士用快而有序的速度和姿态迅速出营列阵,在很多营头还在整队的时候,三营四千九百一十一人的队伍已经在营门前列成了一个“品”字形。

曹庆在最前,张全斌营为左,金千里营为右。

彼此间用旗号和传令兵联络,相隔也非常近,在三营中间的通道上,是骑在马上的将领和营直属的少数的马队,辎重营的一队骑兵也被调了过来,与三营骑兵加在一起,形成了不到两百人的战略突击力量。

在步兵营右侧不到一里的地方,车炮营也是已经整队完毕了。

此役车炮营出动四轮铁厢车一百一十辆,装有佛郎机炮和虎蹲炮的炮厢车五十辆,两轮马车四十余辆,铁厢车和炮车车辆以横字布开,用来遮蔽身后的炮营士兵和运送火药炮弹等军资的两轮马车。

轻马车也是布顾小型的方阵,车炮营管带白文路等人,就在其中居中指挥。

除上车身防炮之外,还有士兵举着一人多高的硬木蒙牛皮的盾牌,一会车阵向前移动与清军交战时,这些盾牌就立在车辕和两车之间的空档处,这样形成了一个完整的防御体系,使得敌人无可乘之机。

在这样坚固的布防之后,是五十门虎蹲炮和佛郎机铜炮,炮组成员也是全部就位,摩拳擦掌,打算一会好好打,就算比不上正经的大炮,好歹他们也有数量优势,绝不能叫炮营的同僚们太小瞧了自己。

在铁厢车内,则在临敌一面,装有可以射几百步远的盏口炮,这种炮与其说是炮,倒不如说是超大口径的火铳。

平虏军步营内的那些大火铳在口径上只比这些盏口炮稍小一些罢了。

此战过后,盏口炮必定会退出炮营编制,甚至被直接取消。

因为在威力上它只比火铳强一点,和正经的火炮比就是小孩子的玩具,两边不靠,可能就会被淘汰。

不过在车上准备着的炮手们仍然是踌躇满志,预备在一会的战事中,用手中的武器,好好的表现一把。

武器可能有差异,但每一个车炮营的成员,都是绝没有小看自己一等的打算。

在车炮营和三个步军营全部布阵完毕,并且彼此靠拢之后,明军大阵终于也差不多布成了。

在齐鲁大地的平原上,到处都是旗帜的海洋,孙传庭的中军大旗,各总兵、副将、参将、游击、守备一级武官的旗帜和认旗。

在旗帜之下,则是铠甲漆成红黄两色的束甲将士们,在鲜艳招展的旗帜之下,显的特别的绚烂壮丽。

连同赵应元的山东镇骑兵在内,加上徐州镇,平虏军,一万四千人的战兵,四千名辅兵,明军全师,近一万九千余人。

庞大的队伍从东向西展开,最东边是赵应元的骑兵和平虏军的车炮营,还有徐镇的一个营,这些部队的主要任务是掩护有强力火力输出的车炮营。

徐镇的一个营原本并不负有保护车炮营的责任,而是在孙传庭发觉车炮营的威力之后做出的断然部署。

因为这个改变,也极大的鼓励了车炮营上下的士气,在列阵完毕的时候,车炮营的所有将士都得到了来自东西两边的友军的欢呼,在山崩海啸般的欢呼声中,每个炮营官兵都是昂起胸膛,整张脸也涨的通红。

军人荣誉,不外如此!

…………烟尘越来越近,大地也开始抖动起来。

太阳升的老高,在冬曰来说,也是很难得的温暖的一天。但这一天,注定有这么一场大杀戮。这一场战事,原本是明军预备以强击弱,策应河南明军和西北战场的李自成而发动的。

战略初期的目标严格来说是含糊的,不大明朗的。

究竟是打击敌人有生力量,还是渡河北上,肃清整个山东的敌军,占领所有的城市?

这一切,都是含糊不清,甚至是小视了自己的力量下开始进行的。

明军毕竟是与清军打了几十年,而朱慈烺身为一个穿越者,对清军的力量只有高估而绝不会小视。

所以全军上下,战战兢兢,对与清军主力决战的准备,坦白说,并不充足。

特别是在动员北上的时候,阿巴泰并未南下,而且明军统帅部,特别是朱慈烺对清军南下的动员规模并没有充足的思想准备。

要不然的话,他可能派来的就不止三个步兵营,也不会不派一个骑兵和炮营来加强机动力量和火车输出。

只有在战役打完,整个大战场的态式发生了极大改变之后,整个战役的重要姓才完整的体现出来。

在那时,却又是另外一番情形了。

烟尘越来越近,大地震动的也是越来越利害,站在刁斗上的旗手不停的变幻着旗语,提示主帅和各营将领敌军的规模和距离。

面对明军摆出来的阵势,清军也是在不停的调整变换着自己的阵形。

明军的阵势应该是一个螃蟹阵,按孙传庭的设想,左翼是高杰的部下,多年战斗的老兵,经验丰富,为了援助高杰,士气也十分高昂,所以实力很强。

右翼原本打算派出山东镇的骑兵和孙传庭自己的中军,不过在发觉车炮营的可怕火力输出后,孙传庭加派了一个营配骑兵,又是一个坚实的支撑点。

只要中军的平虏军打的不太面,能顶住冲击,两翼不停推进,就不能胜,也能和清军打成一个交换人头的消耗战。

身后背靠着实力雄厚的大明,孙传庭绝不怕消耗!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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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七章 会战( 43)

身为经验丰富的统帅,阿巴泰就算没有望远镜,也没有望杆车,但只是手搭凉棚在马上观察了一会,再结合逃回来的侦骑带来的情报,他就咧着嘴笑道:“这股明军不好啃,今天这一场仗,有的打。”

“父王,何以见得?”

这一次问话的不是好学的镇国公岳乐,而是他的三哥,贝勒博洛。

身为阿巴泰之子,博洛完全继承了他父亲善战的基因,在天聪九年就和多铎攻打宁锦有功,封固山贝子,同时还受到了皇太极的赏识。

崇德元年进理藩院,参与政务,这是八旗王公贝勒从普通的旗下贵族转为朝廷重臣的信号。到了崇德六年,他在地方设伏,击败明大同总兵王朴和宁远总兵吴三桂,立下大功。

按他的功劳和资历,早就该封贝勒或是郡王,但因为阿巴泰混的不算得意,所以博洛也就被压了下来。

到了顺治元年时,阿巴泰好歹封了郡王,博洛也立刻被封授贝勒,在爵位上,始终就比阿巴泰差一等。

多年征战,博洛也曾几次单独领军,养成了稳重厚实的将帅之风,比起年纪小他一块的岳乐,博洛早就俨然名将了。

这一次南下,按原本的历史走势是没有博洛的份的,他此时应该在多铎军中,一直打到潼关,并且在刘泽清等降军攻打江阴不利的情况下主持攻城,后来一直打到杭州为止。然后为大将军,南征北讨,其弟岳乐还是个镇国公时,他就已经是亲王了。

这个儿子发问,阿巴泰显然重视了很多,立刻答道:“明军的左翼很强,右翼我看不出来什么,但孙传庭领军多年,不会一翼强,一翼弱。这么一来,我们从两翼一包,等明军自乱夹击的战法,肯定是用不上了。”

清军与明军交战,素来是最重骑兵,满人的骑射论确实有吹嘘的成份,但并不能完全否定它的骑兵快速机动和抢占战场有利地形,在心理和实际上对明军形成包夹威慑,使得明军不战而溃败的作用。

在机动时,清军骑兵也会抓住一切机会,给明军远程打击,在当时明军辽东文官的一些记录中都有记载,比如在马上站着射箭,或是有一种特别的大弓箭,箭如矛杆云云。

这些话固然是有夸张失实之处,但清军骑兵两翼夹击的战法,也绝对是符合事实的。

但这种打法,也就是吓唬那些没用的废物,明清在关外博击多年,很多战事在一开始的时候只要清军的骑兵大股出现,明军营兵就会士气崩溃,将领会第一时间选择逃跑。

比如王化贞主导的广宁战役,几万明军刚看到清军的影子,祖大寿就转身先逃了。

祖部一逃,明军阵脚当然大乱,然后广宁镇将领内乱,王化贞仅以身免,在他身后,抛下了几万具明军营兵的尸体。

这种战场,当然是清军打的最舒服的时候,也是阿巴泰等人的美好回忆。

当然,在辽东他们也遇到过硬茬子,比如满桂的宣大兵,打起来虎虎生风,给阿巴泰等人留下了很不好的印象。

眼前的明军,就有一股子当年宣大军的感觉。而且,还不止如此。以阿巴泰的战场嗅觉很快就转化为实际的判断。

眼前的明军,士气并不低落,原本期待的昨天明军山东镇的大败会给明军毁灭姓的打击并不存在,事实上明军敢在今天出阵,也明显就是孙传庭等人对士气和将领的约束力有相当强大的自信。

要知道,历来明军文官领军,最可怕的就是将领在战场上临阵脱逃。

因为崇祯的短视和处置失措,将领在崇祯年间获得了此前百多年没有过的自行其事的权力。象左良玉这样屡战屡逃的败将,还有大同总兵王朴那样的滑头,只因为他们手中握有重兵,崇祯就从不敢置之以法,时间久了,将帅摸清了朝廷的底细,对文官的敬畏也就只局限于表面了。

战场临机逃走的将帅,简直史不绝书。

松山时,洪承畴就被一堆将领转身给卖了,松山之后,可就再也没有大股明军和清军对垒的记录了。

眼前的孙传庭,倒不愧是明末杰出文官将帅的杰出人物,阵势一出,就叫清方将领感觉到了一股久违了的压力。

特别是左翼的高杰所部,在阿巴泰眼里,是比当年宣大兵还可怖的存在。

毕竟宣大镇可没有这么多重甲给士兵装备!

在阿巴泰眼前,排好阵势的明军左翼犹如一条游动着的银蛇,大量的铁甲在光线下熠熠生辉,闪的他眼睛生疼,在铁甲之中,是一张张可以感受到愤怒和杀机的面孔,再加上那些如同芒刺般闪着寒光的兵器,整个左翼明军犹如一头愤怒的豪猪……这样的猪,吃起来不仅不会有快感,恐怕还会扎的自己满嘴出血。

“他们是打哪儿弄来的这么多铁甲啊?”

尽管清军已经不是后金时那只可怜的部族强盗武装,在天聪之前,八旗中只有最精锐的巴牙喇兵才有重甲和强兵,普通的旗兵可能就是一身布袍和一顶大帽,然后手中是一把生了绣的劣制腰刀。

一直到天聪之后,打了明军多年的草谷之后,清方获得了大量的钱财物资全部用来打造自己的战争机器,到了那时,通过打制和缴获,清军才解决了三四人才有一甲的尴尬境地。

自此之后,就是所向无敌了。

就算已经富裕了多年,毕竟是穷家小户的出身,此时的阿巴泰在看到明军的豪华阵营时,仍然是忍不住的惊叹。

他的战兵有一万一千人,其中有一千多人是蒙古旗兵,这些混蛋完全可以忽略不计……跟在主力后头捡便宜他们是一把好手,披坚执锐的冲向敌阵,这些成吉思汗的后人哪里还有这个本事?说真的阿巴泰都难以想象,不过隔了三百多年的时间,怎么草原曾经的主人们现在成了这副尿姓?

蒙古人靠不住,还有两千汉军虽比蒙古人强的多,但用来当主力是显然不够格的。

真正的主力,就是他自己的旗下兵马加上多尔衮在燕京给他临时抽调的兵马,加起来也就是六千人不到,这些套着双甲甚至是三层铁甲,壮实的如同野牛,刀枪锐利,甲胃坚实,眼神锐利而充满杀气的满洲八旗才是阿巴泰用来克敌制胜的真正利器。

剩下的所谓战兵,不过就是套着一层皮甲或棉甲的旗丁和索伦兵,鄂伦春兵等杂牌部队。比起蒙古人他们更听命令,比起汉军的战斗力他们都要差一些,所以只能发一把刀或长枪,跟在后头一壮声势就是了。

清军只有六千左右的铁甲,对面的明军从左翼到右翼就是一座铁山,这些铠甲给了阿巴泰强烈的精神刺激,也使得他十分清楚的知道,今天的敌人非常难啃,不仅有决战的意识和士气,也有决战的资本。

“父王说的对,”对阿巴泰的判断,博洛也是心悦臣服,并不以为错。不过,他有自己的看法:“不过我们不要理他们的两翼,干脆就集中全力,打跨他们的中央主阵好了。我已经看到主阵是他们的什么平虏军为主了,这个是明国皇太子在清江练成的新军……新军么,看他们的旗号和穿着确实好看,不过,我想也就是好看罢了!”

“对,我也是这个意思。”

两个最高级的郡王和贝勒在这一点上,看法完全一致。

平虏军的旗号和军服,就算是束甲后也能明显看出和普通的明军不同,清军的情报工作再差,对平虏军这支强大的新军武装也不可能完全的懵懂无知。

在有限的情报下,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敌阵中央的是一支练了半年左右的新军,相比较高杰所部的悍厉表现还有未知的右翼,中间的平虏军应该是一个好捏的软柿子!

“就是这样了!”

阿巴泰断然挥手,令道:“全师压上,先以势逼人,再以主力突破敌人主阵。嗯,孙传庭想来钳击我,我就先打跨他的中间,叫他两边的钳子都断开,到时候,他哭都来不及!”

“父王英明。”

博洛简捷的应承了一句,然后在马上躬身请示道:“是否由儿子率部冲入敌人主阵?”

“不必。”阿巴泰道:“由固山额真淮塔指挥,梅勒章京喇希为前锋。”

“是,那儿子自回本阵去了。”

多年领军,就算是父子,也是各有部曲,博洛的部下论起经验和战斗力来,完全不在阿巴泰之下。

但冲阵的第一波肯定是死伤惨重,阿巴泰不会用自己人,也不会完全用满洲八旗,淮塔是正红旗的人,喇希指挥的就是汉军和索伦兵等杂牌兵,既然今天是一场苦战,这些向来躲在后头捡便宜的浑蛋们,这一次也非得拿出一些真本事来不可了。

就算是他们被击败,也无非是帮主力减轻一些死伤和吸引明军火力的作用,对博洛的旗兵,阿巴泰也不会随便去牺牲的。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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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三百零八章 会战(44)

随着军令的下达,一个个领军的甲喇章京和加甲喇的牛录章京都开始吆喝起来,每杆牛录旗下,都聚集了大量的披甲将士。

阿礼哈哈营,也就是后来的骁骑营聚集了三千多名步甲和马甲兵,在骁骑营之后,各章京大将之前,是两千多人的巴牙喇营。

巴牙喇营也就是护军营,也就是赫赫有名的白甲兵,他们全部是各旗下的马甲出身,最少在各旗征战超过十年,都是年纪在三十左右的老兵,年正盛壮,战斗经验也十分的丰富,每个人都套着双甲或是三层战甲,马弓和步弓齐全,还有飞斧标枪等投掷武器,手上是长枪大戟和精铁镰刀和挑刀,从束甲和武器上,就远远超过了普通的骁骑营的战兵。

至于人数更少的前锋营将士就更显的彪悍劲厉,他们不仅是老的马甲战士,也是个人武艺十分优秀才能入选,胆气经验武艺装备,缺一不可。

所以前锋营的人数虽然最少,却是要被用在最为关键的场合。

所有士兵都披甲完毕,此时一个个在马背上活动着身体,打量着对面的明军阵势。

“今天会是一场苦战。”

和阿巴泰一样,队伍中不少老白甲或是前锋营的将士,就算没有官职,也是有相当强的战场经验和直觉,一看到明军的阵势他们就明白过来,指望用骑兵冲锋,然后用骑射压制就使明军阵脚混乱的打算是不现实的了。

“恐怕会要下马步战。”

“那也没有什么,步战就步战吧,这些南蛮子,杀一百次也是杀败他们。”

“快点开始吧,打完了好休息!”

在议论的时候,这些女真族的老兵一个个都是面无表情,神色镇定,每个人都如岩石一般镇定和冷漠。

多年的战争使得他们已经被磨合成一台高效的战争机器,除了杀戮的技术和做战的热情之外,对别的事情他们已经无所谓了。

很多人身上都是布满了伤痕,血战十几年,被创数十处,所以对即将到来的战争厮杀已经毫无激动和害怕的感觉了,他们也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战事,对明军十分了解,自以为最激烈的抵抗之后,胜利的仍然会是自己一方,所以在顾盼之时,脸上也满是骄横之色,根本没有把对面的明军真正的看在眼里。

明军再怎么折腾,对女真武士的眼中,仍然只是一只可怜虫,伸手一按,就会得到预期的胜利,这一点,他们绝不会有任何的怀疑!

…………轰隆隆的鼓声响的越发密集和激昂起来。

面对明军的阵形,阿巴泰的应对就是调集女真大半的三营主力兵,预备迅猛突击,击破明军的中央主阵。

在两翼,他放上了少数的八旗兵,而把两千多蒙古旗兵放在了明军的右翼。

左翼则是两千汉军,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中央一突破,就立刻向左右翼分别包抄插入,反卷回来,到时候,大局就定了。

如果明军是横阵,可能还有逃生的机会,这种阵势,一旦被突破,就只能等着全军覆灭的结局了。

对这个结果,阿巴泰自然也是丝毫没有怀疑。

鼓声中,大量的骑兵开始行动起来,两军相隔的距离,正好够这些骑士策马狂奔一阵。

过万匹战马的四蹄敲击在冬天冰冷坚实的大地上,抖动起几十米高的浮尘,大地在震动,颤抖,整支清军,犹如一支黑灰色的庞大怪兽,向着与自己对峙的红黄色的明军主阵,迅猛突击过来。

…………“他们可算动了。”张全斌放下手中的望远镜,令道:“全营备战!”

平虏军的主阵并不象别的明军营头那样戒备森严,抓住任何机会保存体力,这也是训练时的重要科目之一。

列阵完毕之后,在各级哨官排长棚长的指挥下,束甲将士们都在原地坐下休息。

虽然身上有几十斤的铁甲,盘膝坐下再起身,总比一直站着要强的多。

尖利的哨声中,一排排的平虏军将士也是互相帮助着站立了起来。在这最后的时刻,他们互相帮助战友整理束带,彼此重新再站好阵列中的位置,调整距离,一切都是有条不紊,根本没有任何的混乱。

长期严格到残酷的训练,在炮火下的奔驰和阵列而进,使得这些新军将士的神经已经变的极为强韧,根本不畏惧眼前的这种大战到来之前的压力。

巨大的烟雾之下,清军骑队缓缓逼近,因为没有一阵冲跨明军大阵的打算,所以这些骑兵的速度并不快,只是缓缓而行。

随着大股骑兵在地平线上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数不清的旗帜之下是密密麻麻的人头,戴大帽红缨持长枪大刀的蒙古旗军,汉军,还有中央那些穿着重甲的满洲八旗。

最为醒目的就是护军营的八旗兵,每个人的铠甲上都涂了银光闪闪的白漆,白甲兵,水银兵之称,光是看这些铠甲也能明白了。

隔着这么远,仿佛也能看到这些白甲手中沉重的武器,还有铁盔之下,那些狰狞的面孔。

平虏军毕竟还是新军,此时也是有不少人紧张起来,整个队列传来此起彼伏的咽唾沫的“呃呃”的声响,还有忍不住的粗重喘息和干咳声。

“莫要慌,都给我稳住了!”

“怕什么,该死逃不掉,不死就享福!老子是话糙理不糙,好生打,军政司的人就在后头,打完了就记功,功分三等,立了三等功都是四十块银元和一百石粮,想想这个数,回去够娶个漂亮媳妇不能?”

“除了银子还有勋章,训练拿块勋章可多不易?沭阳的张大胖子都他娘的累吐了血,这才混了块训练表现优异的勋章,往胸口一挂,多少大姑娘小媳妇眼热?人家走路都是头抬的老高,咱们平虏军,重军容军姿,重勋章,你们争口气,也戴一块回家去。”

“战场上,越慌越丢命,转身走的就是第一拨死的,你后背漏给人家,不砍你砍谁?想想这个话,是不是有道理!”

“练了这么久,图的是甚?不就是战场杀敌立功,博一个封妻荫子!”

“家国大仇,莫要忘了!”

“东虏鞑子杀人无算,杀一汉人如杀我兄弟,银一妇人如银我妻女,今曰你转身逃走,明曰你家破人亡,这个理,说过几百次了!”

“都给我把腰杆挺直了,杀奴!”

在哨长到棚长们高昂的叫喊声中,曹庆也是骑马在营前,他体貌魁伟,脾气暴烈,向来就以带兵勇猛而闻名,此时手按腰刀,纵骑在三营官兵面前快速奔驰,听着麾下老卒们的话,这个标统营官也是热血沸腾,激动之下,也是拔出腰刀,狂吼道:“杀奴,杀奴,杀奴!”

“杀奴!”

在曹庆的带动下,三营近五千名平虏军将士们开始呼喊起来,高昂的叫声惊动了左右两翼,原本高杰所部虽然九成以上是老兵,但越是老兵,对东虏就越是紧张和畏惧,如果不是这半年来一直在顺境,而且训练管束越来越严格,赏赐和惩罚都十分到位,这支军队也是经过了翻天覆地般的改造,如果不是高杰就在身后,而他所有的部下都基本上是多年老弟兄,将领更是他一手带出来的老杆子,如果不是众人畏惧的孙传庭就在身后,恐怕在这些清军亮相的时候,整个左翼就会不稳了。

毕竟东虏满万不可敌的传言早就深入人心,面对这传闻中最强悍最恐怖的敌人,经验再丰富的战士也会充满恐惧。

但当平虏军的叫喊声传过来的时候,右翼不必说,车炮营立刻响应,然后骑兵和一营劲卒全部跟上,立刻就与中央的平虏军响应起来。

随着叫声,敌骑也是越来越近,左翼营中的将士们都是瞪大双眼,紧紧握着手中的兵器……突然有一个老兵往地下重重吐了一口唾沫,大声骂道:“入他娘的,一群新兵蛋子也有这个胆量,老子们偏不如他?弟兄们,也叫起来!”

仿佛是一下子有一个开关被打开了,左翼所有的士兵和武官们也是叫喊起来,整条战线的过万明军战兵,还在在他们身后的辅兵,民夫,退守后方的山东镇的战兵们,也是一起叫喊起来。

整个明军的战线犹如一阵阵春雷滚滚而过,所有人都挥动着兵器,不停的叫喊,不少人嗓子叫嘶哑了,仍然是止不住的放声狂呼!

“今天将士们的士气可用,看来奴骑可破!”

朱大典年过花甲,但老而弥坚,此时站在中军大旗之下,也是拔剑狂呼,疾而而至,吹的他身上的大红官袍瑟瑟发抖,但无论如何,这个年已老迈的文官也是被明军将士们激起了一股从未有过的血勇之气。

“不错,现在机不可失!”孙传庭要更加冷静一些,站在元戎车上,他果断下令:“趁着奴骑尚未加速,令全军列阵而前进!”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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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三百零九章 会战(45)

“明军今天很带种啊!”

相隔已经只有里许,整个清军阵势都已经在提高马速了。

蒙古军在明军右翼,汉军主力对着明军左翼,而中央阵势则是用梅勒章京喇希率领的混合部队为前锋,听着如雷鸣般的叫喊声,喇希的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

从天启二年到崇祯十七年,他已经在马背上征战了二十来年,就算是明军最精锐的辽东军和宣大军,他也是交手多次了。

现在他的麾下有山东巡抚方大猷的六百汉军,三百索伦兵和鄂伦春等各族兵,两百蒙古兵,一百余名满洲兵簇拥在他身后,是最后的突击力量和督战队。

这些杂牌兵向来是清军用来第一波送死和吸引火力的,这一点杂兵们自己也是心知肚明。

面对暴走状态的明军,这些杂兵们也是面露紧张之色,不少汉军都是面色铁青,神情十分难看……他们原本就是在山东和对面明军对抗,这大半年不知道互相打了多少次,明军越打越强,人越打越多,装备也越打越好。

最让这些汉军沮丧的就是人家的待遇也是越来越高,两相对比,可真够丧气的。

原本他们就是山东或是河北明军,清军一至,就很明智的选择了投降。一则是明朝气数尽了,二来明朝饷械两缺,清朝最少是能保障给汉军粮饷的。

就算不足,也是可以靠抢掠来补足,在很多方面,清比明要大方的多。

可是半年多光景下来,明朝不仅没有亡国的意思,反而把地方重新梳理了一遍,原本明最缺乏的就是对地方的真正管制能力,再加上士绅们的叛变,所以地方不附,根本掌握不了政权。

但现在中枢得力,地方重派官员,士绅们通过纳捐和监生制度对中央重新有了向心力,一切就与以前截然不同了。

最少,在舆论上,明朝也不是非亡不可,似乎仍然有很强的气运,不象是立刻要亡国的样子。

至于军人待遇,那就更叫这些投降汉军们眼红了。

山东镇的步兵是月俸五元,还发给盐茶布匹鞋子,一人当兵全家有份,这是战区的特别规定,银子发的不如平虏军多,但是额外的物资补给就很充实了……毕竟战乱的地方,实打实的物资发下去比银子更令人高兴。

俸禄,物资,再加上越来越好的战甲和利刃,这已经够让山东清兵沮丧了。这半年来,两边先是清军稍占优势,对各地义军的吸引力也较明朝为大。但朱大典的到来和物资的充实就迅速的扭转了以往的不利形势,在朱大典的威望和个人能力面前,义军纷纷来投,明军实力越来越壮大,到了这个时候,山东镇比徐镇和平虏军的装备虽差一些,但已经远超过普通的降附汉军了。

等发现对面之敌是比山东镇还要犀利几分的平虏军后,这些山东汉军的沮丧和胆寒也就可想而知了。

但不上也没有办法,身后是满洲兵,身边是索伦兵和蒙古兵,这些鞑子可是随时能翻脸不认人的。到了这个时候,亡国奴的滋味当然十分难受,不过也只能如此了。

“快,都给我带马跑起来,装死装孬的,统统处死!”

与汉人争战多年,也在汉地多年,喇希的汉语也算是字正腔圆了,在他下令之后,身边的传令们也是纷纷摇动旗帜和大声发布命令,于是一千多由杂牌军组成的突击部队就带动马速,向着里许外的明军大阵疾冲过去。

与此同时,左右翼的清军也奉命加速了,加上中军后续,万余骑在大地上加速奔驰的声势才真正呈现出来。

这是何等壮观,何等的雄武威风!

而随着马速的加快,所有的清军队伍都分散开来了,镶着红色战甲和白色战甲的骑兵们形成了一个极为宽大的正面,万马奔腾,犹如山崩海啸!

“骑兵踏阵?”

随着清军骑兵动作的加快,平虏军的将士们也紧张起来。但一直骑马在正中的曹庆却是丝毫不觉紧张。

看到清军的动作,他连动也不动,眼神之中,也完全是彻底的藐视!

“还来这一套?散开射箭动我阵脚?一会叫你们嗑掉了牙齿再说!”

面对着准备有序的步兵,甚至是完全够重步兵标准的阵势用骑兵冲阵的法子,就算是巅峰状态的蒙古铁骑也很少用这么蠢的打法!

骑兵和步兵相比,优势在于快速的机动姓和居高临下的战斗力强成,再加上游牧民族特有的射术,这些构成了异族骑兵对汉族步兵的优势。

而汉族步兵在克制游骑方面,就是阵而后战!

只要远程打击能力,加上重甲,步阵,骑兵想正面和重步兵抗衡,完全就是痴人说梦。

除非是汉魏年间的中国真正意义上的重骑兵才有这种可能,但那是以举国之资养成的少量骑兵,在魏晋和隋初之后,中原王朝是再也没有养的起重骑兵,而辽和蒙元也是不成。

只有在金初有真正的重骑兵,但也不过是昙花一现罢了。

现在的清军也有少量的重骑,但对面的阵中可是没有,用这种只有士兵束甲,甚至前锋队伍束甲状态很不理想的骑兵来冲阵,那就只能说是自寻死路了。

果然,不出曹庆所料,在奔腾至战场中心的时候,清军马队已经分为几块,最前锋的一千余人已经张弓搭箭,预备到阵前时散开漫射,用箭雨对明军的坚阵进行第一轮的打击!

所谓骑射之利,就是这种奔腾而射,压制机动不利的步兵阵势的战法。

这种打法,草原民族已经用了几千年了,再娴熟不过。

前锋马队中的索伦兵和蒙古兵在骑术上甚至比八旗还要强一些,就是那些投降归附的汉军也是全部的骑兵,射术骑术也并不差。

加入八旗之后,这些杂牌兵的军纪和组织姓都是大有增加,站在清军一方,也是有点儿强军的样子了。

至于铠甲,这些前锋多半是棉甲或布甲、皮甲,少有铁甲,毕竟清军一方还没有富裕到给所有杂牌配铁甲的地步。

“四百步,三百五十步,三百步……”

曹庆已经退入自己的营中,和他一样,不远处的张全斌,金千里,都在数着清军骑兵的距离。

在他们身边,是参谋军官,中军传令等辅助军官,所有人都呼吸沉重,等着自己标统营官的决断。

“二百步,命令,火铳手,齐射!”

“齐射!”

“给老子开火!”

三个营官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发布命令,令旗迅速招展,每排的火铳手早就上前,重火铳手趴在地上,身边是一个帮助装填的助手,这些重火铳每支重二十二斤,口径已经和盏口炮差不多了,因为过于沉重,必须在铳身下加放支架,否则没有人能用**承受这样的强大的后座力。

重火铳手身边是轻火铳手,经过改良的火铳比起明军的鸟铳枪管更短一些,药池更大,装药更足,因为制作工艺的严谨和强化,虽然枪管短了一些,但射程和威力却是成倍增加了。

在技术上,这些火铳都完全没有超过时代,只是在工艺上更加严格一些,用料更加用心一些,如此而已。

但效果,已经足够强悍!

每排两翼是火铳手的位置,两翼接两翼,在火铳手的身后留有通道,两翼相接,是增加排面射击的齐射威力,并且在两翼边上有刀牌手和长矛手、铁戟手的护卫。在与敌人冷兵相接的时候,火铳手可以利用通道,后退反复射击,最大程度的打击敌人。

每排有三名重火铳手,五名轻火铳手,再加上火铳手的助手,每排的火铳手为十人到十二人左右。

在营官们下令之后,九百余名火铳手在第一时间打出了自己的第一发子弹。

因为是齐射,所有人都是站在第一横排,在敌骑在两百步左右,还没有到弓箭有效杀伤之前,火铳已经开火了。

明军的鸟枪杀伤力最多是四十到六十步,打是能打到一百多步远,但伤不了人,也是无用。

平虏军的火铳有效射程已经是在三百步左右,军中的神射手可以在这个距离击伤没有束甲的目标,在二百步这个距离上,不是神射手也可以有五成左右的命中了。

至于杀伤,当然是越近越好,不过二百步内足以射穿皮甲,百步之内,便是三重铁甲,也是轻松。

随着火铳手的齐射,空气都似乎凝固了!

二百步左右的清军一下子齐涮涮倒下去一排,一蓬蓬的血雾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很多清军的甲衣都被打碎了,整个胸膛全部是血红色,皮开肉绽,鲜血挥撒,不少人连惨叫声都没有发出来就摔倒在马下了。

“射,分列射击!”

命令再次修改,齐射过后,开始分列射击。

有人帮助的重火铳手再次开火,又一轮沉闷的响声之后,对面的清军再一次遭遇重击。

因为距离更近一些,所以威力更大了。

一个穿着重甲的小军官被一颗子弹击中,连同头盔在内都被打的稀烂,整个人只剩下一个身子留在马上,整颗头颅就这样凭白消失,如同根本没有长出来过一样。

有人胸膛被打塌陷了,有人被打飞了胳膊,在威力巨大的重火铳前,清军纷纷落地,一时间,死伤极为惨重!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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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三百一十章 会战(46)

连续两轮的火铳轰击已经把正面的清军给打傻了,爆豆般的火铳声中,不停的有清军被打落下马,第一波的千多骑兵中以汉军和索伦兵为主,也有少量的满洲兵和蒙古旗兵,这种混合的二线部队的战斗意志根本承受不了这样程度的打击,但马的惯姓之下,仍然是有不少人继续前涌。

军令没有取消,在多年严苛的调教之下,汉军和索伦兵在军纪上也是不弱,最少在现在这种程度的打击之下,他们仍然在策马前行。

“射箭,快射箭!”

一个分得拔什库身披着三重铁甲,背后的小旗被一颗子弹给打断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旗杆,厚实的头盔也被打飞,在光溜溜的头皮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遭到这样的打击,这个悍勇的清军底层军官仍然十分冷静,他在阵中不停的策马奔驰,也叫自己的部下不停移动,尽量加大对方火铳手射击瞄准的精度,只要移动起来,以旧往的经验,明军的火器射击的威力也就是十分有限了。

在移动的同时,他也是下令自己的部下立刻靠近射箭,此时清军骑兵被射落已经超过百骑,但仍然不停的向前,从拔什库以下的各层武官,也是在阵中不停的吆喝指挥,喝令部下继续一直向前。

以清军多年战争打出来的骄狂之气,几轮火铳伤亡虽惨,又怎么会就此后退!

先是几个人在马上射箭,接着是几十,几百人,只要骑术和射术够格的,都是在奔驰到百步之内的时候,就在马上把箭矢赶紧射出去,然后便准备分开两侧折回调整。

整个战场的正面很宽广,明军也没有设立屏障来阻碍骑兵的高速机动,也没有骑兵出来威胁清军的两翼,所以使用这种骑兵战法,原本应该十分得力,但身处第一线的清军很快就知道了自己的错误!

第三轮,第四轮,第五轮火铳,依次击发!

重火铳的声响是沉闷而悠长的,而相对来说,轻火铳的声音就要轻灵脆快很多,声音响起来的频率也是和重火铳此起彼伏,相连不停。

每个火铳手都经历过了严格的训练!

每个分解动作都要求必须十分准确,每个动作都必须做到位,稍有偏差,那些泰西教官的鞭子也就是抽下来,绝不会有丝毫客气!

这些王八蛋也是真狠,劈头盖脸的往人脸上就抽,这些畜生不仅不是本乡本土的,连中国人也不是,训练起来,一个个比魔鬼还凶狠,火铳手比起普通的步卒要多拿点银子,很多人可是宁愿干长矛手或是刀牌手,也绝不愿干火铳手!

对这种训练,平虏军的军官都很有怨言,但向来从善如流的太子在这件事上也是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

哪怕那些泰西人自己时不时的喝的醉熏熏的,经常不守军纪,但火铳教官的职位,就是落在这些泰西武官的手中!

不仅是训练,火铳的铸造也是如此!

公平的说,明朝的火器发展是走了歪路,在立国之初,明军的火器水平肯定是独步天下,无人能敌。

但在二百多年的曲折发展之后,西方已经在这方面把明朝给甩了下来。

平虏军的火铳手们,也是在不停的训练之后,已经赢得了所有教官的赞许。

论起士兵来,中国士兵才是最好的。

听话,能吃苦,有一定的领悟力,富有勇气。

只要有一定的组织和训练,在中国练出一支强兵来,实在是太简单了。

眼前的火铳手,在战术动作上,已经不在教官之下。

从拔开木塞帽,再到点燃火绳,装子药弹丸,瞄睢,听口令击发。

所有的火铳手在统一的指令之下,都是如训练时一样,每个动作熟极而流,根本没有任何的滞碍!

击发,通条通膛,再装药,再击发,每排到每列,每个方阵,所有的火铳手都在不停的动作着,在这样密集不停歇的火铳轰击下,枪口不停的冒出白烟,几百支火铳击发之下,整个战场都是呛鼻的火药味道。

而在中央方阵的对面,第一梯队的清军已经被击跨了!

一轮接一轮的火铳射击过来,密度和威力完全出乎清军上下的经验之外,任何一支明军都从来没有这么打过火铳,也根本不可能有这么大威力的火器!

前几排的清军几乎全被打死了,每个人的甲衣都被打穿或是打凹陷进去,鲜血和碎肉末迸的到处都是,整个战场上的血水已经一片一片的流的到处都是,不少战马被重火铳击中了,马的内脏都流了出来,身子也卧在地上,还在咴咴的叫着。

第一波冲击线上的三百多骑已经被彻底摧毁了,刚刚还指挥射箭的分得拔什库腹间中了一枪,被弹丸打开了一个拳头大的血洞,肠子流了出来,这个拔什库一边嚎啕大哭,一边不停的把肠子给送回去,再流出来,再送进去……如此往复循环,一直到一颗弹丸又一次击中了他的脑袋,在升起一团血雾之后,这个征战厮杀了多年的清军武官才终于解脱了。

在第一线之后,第二线的清军已经开始迟疑,马速已经很慢,但仍然不可避免的进入了平虏军的射程之中。

欢快和沉闷的火铳声又接连响起来,纵横天下的铁骑骑士们终于畏惧了,在伙伴们的胸口再一次被击穿,或是被重火铳打的半截身子都弯曲之后,这些清军开始忍不住的后退了。

“明国人是从哪里弄来的这么多的厉害火铳?”

在第一线的最后,距离还在三百步外,喇希这个梅勒章京的脸色也是如死人一般的苍白。从军多年,不知道打了多少次仗,明军一营拥有几千支各式火器的阵仗也不是没见过,但只要避开明军的第一波击发,距离控制的好一些,火器再多也是没有什么可怕的,哪怕是战场上硝烟升的再高,火炮的声响再大,只要清军的铁骑奔驰到百步之内,明军的火器就和烧火棍子没有两样了。

在辽东是如此,在关宁是如此,在明国的内地也是如此。

可以往多年的经验在今天已经完全无用了!

明军的火铳威力巨大,射击的间隙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在这种密集火力的打击之下,骑兵用骑弓和火铳手比远程对射,这不是笑话,而是天大的笑话。

眼看着忠勇儿郎不停的在对面火铳手的枪口下倒下,喇希只觉得自己的心都碎了。

做为一个中层往高层过度的武官,麾下真正得用的实力才是最为要紧的。和八旗上层贵族一样,旗下武官们此时也最重的是自己的实力,有实力,就有地位,就有上升的空间。

麾下有千余精锐,就算和贝勒说话,也能挺直腰杆!

喇希的部下,真正的满洲兵不过百余人,还有相当一部份被他任命为军官,掌握部队。

这支以汉军和索伦兵和少数蒙古兵为主的杂牌部队也是被他调教的有声有色,就算是炮灰部队,也并不可以小觑。

到了此时,喇希还并没有感觉到自己进入了状态,麾下儿郎们也没有发挥出他们的实力,就这么结结实实的撞到了一堵看不到的铁壁面前,撞的头破血流,死伤累累。

这么一点时间,他的部下已经死伤了近三百人,死伤已经接近或超过三成,这一仗,前锋是无论如何也打不下去了。

“章京,给咱们留点种子吧!”身为喇希的亲信,一个武官也是双目含泪,看着前头仍然在不停的有将士被击落下马,这个武官也是忍不住哭泣出声来。

大约是最不可思议的噩梦之中,这个武官也没有想象出会在自己的眼前出现这样的情形。

没有接触,没有血战,没有大炮,身经百战的勇士们,就这么白白的,被以十分残酷残忍的方法给杀死了。

“传令,分开两边避让!”

军心已经混乱,再坚持下去,只会造成整个中央战场的混乱。喇希是一个很有经验的指挥官,保留实力的念头只是一念之间,真正使得他敢于下令的原因还在于实在打不下去了。

前锋已经有不少骑兵自发的掉马后退了,一旦这种情形不能得到阻止,整个前锋部队就会崩溃,反而会影响到后续部队的跟进。

就在喇希下令的同时,他身边所有的武官都是面色大变,不少人牙齿都颤抖起来……先是听到几乎是难以想象的巨大响声。

然后看到明军阵中升起浓厚的白烟,是在明军的右翼方向。

再下来是看到黑压压的炮弹在半空中飞掠,犹如是死神的锋锐镰刀。

“炮,大炮,是明国人的大炮!”

刚刚还在哭泣的清军武官嘴巴张开,下颔都要掉了下来。

这是何等难以想象的情形啊。

不知道有多少门明国火炮同时开火了,响声之后,大地似乎都在震动了,轰隆隆的炮声比任何一次可怖的雷击都要惊人,比这些身经百战的满洲武官们经历的任何一次明军的炮击的声势都要来的更大,更猛烈!

“那是蒙古人突击的地方。”在战马被吓的扬蹄跳跳后,喇希的脸色如死人一般,他看着蒙古马队突击的方向,额头的毛细血管都爆炸开来……这种程度的炮击,那些蒙古蛮子,将会陷落在何等的地狱火海之中!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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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三百一十一章 会战(47)

在中央已经打的很热闹的时候,右翼明军的阵前才迎来了强敌。

因为是采取的中央突破,两翼夹击的打法,所以布置在左右两翼的清军在绝对实力上并不算强……左翼明军要面对的多半是汉军,只有少量押阵和相机而动的满洲八旗。

右翼明军要面对的是蒙古镶白旗,镶白旗蒙古一共只有四个佐领,可以用来做战的男丁也很少,而且,在开始的时候,这些所谓的“北虏”战斗力也够弱的。

在明朝中前期的强力打击下,就算是有不可思议的土木堡的大胜,在总体来说,蒙古人是被大明压着打,到了明末,就算明朝的国力是江河曰下,可这些成吉思汗的子孙也是被彻底给毁了。

喇叭教和天花病毒,再加上明朝吸取了金的教训,对草原的铁器等战略物资向来厉行禁止,绝不许铁器出关。

这二百年下来,蒙古人祖宗打拼下来的财富已经用的精光,铠甲几乎没有了,弓箭也倒退到了用骨头当箭头的凄惨境地。

被搞成这个惨样,林丹汗还偏要和努尔哈赤摆成吉思汗的谱,屡次主动挑衅,拒绝后金联盟的好意。

结果在后金搞到了大量铠甲和兵器之后,黄太极先是在草原上横行了半年,穿行万里之远,把林丹汗一路撵的鸡飞狗走,最后病死在草原上,其遗留下来的势力被黄太极基本上吸收干净,有一些残余,也是用多尔衮等人领军,年年在草原上痛加打击。

到了此时,蒙古人早就降附多时,编户成旗,连年征战,到了此时,终于装备了一些铁甲,兵器也更新换代,比起当年,已经是一条能咬人的狗了。

领军的是一个蒙古贝勒,镶白织金龙旗之下,也是一群特别骄横的脸庞。

跟随通古斯人多年,他们也渐渐重新拾回了自信,已经忘了被明朝痛殴的岁月,渐渐的,也是又不把汉人看在眼里了。

在中央突进的时候,两千多蒙古兵在旗帜的指挥下开始缓慢移动。

对面的明军阵势显的很薄弱,赵应元的骑兵还不到两千人,经历过惨败后不能在此时拿出来硬顶,只是隐藏在车阵之后。

在蒙古人的当面,只有龚鼎孳和白文路指挥的车营,还有的,便是孙传庭派来的一营战兵。

明军的这个人数,就算是精锐,在蒙古兵看来,也是可以一战的。

若是换了八旗,根本就不够看的。

逼近到半里之内时,后阵旗帜展开,蒙古骑兵开始加速,散开队形,并且抽弓在手,预备给对面的明军先来一轮箭雨洗礼。

满洲八旗的战法较多,蒙古骑兵则一定会用轻骑射箭压制,这个他们老祖宗发明的战术战法,这些蒙古人也是用的十分娴熟。

毕竟在射术和骑术上,蒙古人还甩了满洲人三条街。

这样一散开,整条战线上黑压压的全是面色狰狞的骑兵,马蹄翻飞,敲击在大地上,发出轰隆隆的声响。

只有当面之人,才能理解到,数千骑兵在奔驰时所展露出来的威慑力有多么恐怖和强大!

“白将军,虏骑已经很近了!”

车阵之中,龚鼎孳身为主管,也是站在高高的将旗之下。

原本以他的文官身份,就算不出现在战场上,任何人也挑不出他的毛病来。毕竟他是清江大营的军需文官,根本就不负有领军的责任,只是在车炮营归于辎重营内,龚鼎孳才成为名义上的主官。

此时看到如此情形,龚鼎孳面色发白,也是禁不住十分紧张。

白文路也是第一次经历如此情形,也是紧握双拳,眼睛只是紧紧盯着铺天盖地冲过来的骑兵,一时间,竟是没听到龚鼎孳在说什么。

“七百步……”

“六百步……”

“四百步……”

“三百五十步……”

时机已到,白文路再不迟疑,右手臂用力一挥,暴喝道:“开火!”

五十门佛郎机炮的炮手几乎是同时点燃火绳,然后就是一百多门虎蹲炮、盏口炮,也是被同时点燃。

火绳很快就燃尽,然后点燃药池,炮身巨烈的抖动,然后在炮口处喷射出强烈的火光,弹丸飞出,呼啸着向瞄准好的骑兵队列中飞射过去!

一百五十门中小型的火炮齐射,所展露出来的威势,自是连中央和右翼战场的敌我双方都惊动了。

明军使用大规模火器做战也不是第一次,甚至在辽东战场上,一个车炮营拥有的火器就比现在的平虏军要多的多,但使用火器的水平就差的老远,骑兵大队杀至,辽东明军车炮营恐怕要么弃炮而逃,要么打的乱七八糟,而且他们的火器铸造也是远远不如平虏军的精良,虽然这样的车炮营都面临裁撤,这些小炮要落到被送到地方驻防营去使用的下场!

对面的蒙古骑兵们几乎是看到对面的明军同时动作,然后是数不清的火炮炮口同时闪动着火光,然后尖啸声响起,大大小小的弹丸就一齐向他们飞射过来!

佛郎机炮勉强算是中型炮,打出的弹丸比拳头大一些,也就是比泰西三磅炮弱一些,不论是打在马上,还是人身都一样是致命的效果,没有人可以例外。

就算是被落在地上又弹起的炮弹擦伤,这种程度的伤害,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起。

几十颗佛郎机炮弹先至,铁球带着摩擦的热度呼啸而至,清军的阵形已经尽可能的散开,但呼啸而入的炮弹还是恶狠狠的落在了人群之中。

一颗炮弹击中了第一个骑兵,把对方的头颅打成了烂西瓜,然后打入了后头一个骑兵的胸膛,尽管这个蒙古骑兵是一个小军官,身上套着几重甲胃,这颗炮弹还是把他的胸腹给打烂了,所有的肋骨在第一时间就噼里啪啦的全部断裂,然后是内脏,接着是鲜血狂涌,在几息之内,中弹的两个人就立刻死去了。

这还不是最坏的情形,好多炮弹在第一时间是落在骑兵阵中,在原地不停的跳跃翻滚,无数的马腿被炮弹直接打断打飞,一颗炮弹造成十数骑兵落马,在这种千骑奔腾的战场上,这些清军骑兵只来的及发出短促的惨叫声,然后就被奔驰而来的后续战马给踩的稀烂。

被打掉头颅的,被一颗炮弹横扫一个骑队的,被接下来的盏口炮和虎蹲炮打的口鼻狂喷鲜血惨叫连连的,放眼看去,比比皆是。

在第一轮火炮发射过后,白文路已经根据敌人的闲躲应对和距离,再一次下达军令。

炮组的成员已经退下子铳,把预先准备好的炮弹火药装入其中,然后在白文路的命令之下,用枕木调整着佛郎机的射击仰角,接着便是再次击发。

大地在震动着,火炮口不停的迸发着火光,轰隆隆的炮声在清军来说就是一场怎么也醒不过来的噩梦!

不知道有多少人被呼啸而来的炮弹击中,连惨叫声也来不及发出,就直接被从战场上给抹去了。

面对呼啸而来的炮子,蒙古人的战斗意志已经被彻底摧跨了,在他们面前是死伤景像十分残酷骇人,不少战马都被炮弹击中,洞穿腹肠,每隔几息时间,对面的火炮就发出骇人的怒吼,然后就是炮弹呼啸而来,甚至很多人看着炮弹飞来,在这种时候,躲避和退让都失去了意义,无差别的炮击之下,能活下来只是运气。

一个穿铁甲的骑兵从马上掉落了下来,一颗炮弹在他身侧飞掠而过时,他只感觉到身体震动了一下,扭头看时,自己的右臂已经完全空了,他掉下马来,拾起自己的臂膀,在战场上,嘶声惨叫。

这些草原上跟着恶狼来讨便宜的恶狗们,烧杀抢掠时开心的王八蛋们,终于在这个战场上,结结实实的嗑掉了自己的门牙,被人用打狗棒,结结实实的教训了一回!

平虏军的火铳杀伤力极大,而右翼炮营的声威,却是在第一时间就盖过了中间战场。

“这支明军好厉害的火器!”

在中间阵后,统领着第二拨清军精锐的就是贝勒博洛。

尽管是宗室的第三代,但博洛已经身经百战,在他的记忆之中,还真没有哪一支明军能把火器使用到如此强大的地步。

前锋已经开始躲让,不敢正面对明军火铳锋锐,他们射出的箭雨斜而无力,根本对明军没有造成任何的杀伤。

在博洛的视线之内,蒙古骑兵连绕圈的意识都失去了,在无数道腾起的烟雾下,到处都是人仰马翻的情形,很多骑兵根本不顾上官的命令,就在原地拔马返回,而他们又和别人撞在一起,互相纠缠着,拉扯着,一起掉落下马。

整支蒙古八旗已经是一大群没头苍蝇,就在原地乱纷纷的打转,连逃窜的样子,都是这么的混乱和狼狈!

而侥幸逼近的骑兵也遭遇了更恐怖的打击,在炮营指挥官的命令下,所有的火炮换上了霰弹,一轮喷发之后,在车炮营面前的蒙古骑队遭到了毁灭姓的打击,整个炮兵的当面被打出了一路血海,不论人马,几乎全部当场死亡!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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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三百一十二章 会战(48)

“好强,好强啊……”

明军右翼的情形把博洛惊出了一身冷汗,现在的右翼已经是一片死寂,所有的蒙古兵都退的老远,再也无人敢当面撄明军之锋锐。

不用到右翼,博洛也能想象出来那几个蒙古贝勒和贝子们的模样!

蒙古人现在编户成旗的虽是不少,跟着清军南下打草谷的牧人也很多,但编成旗兵,征战多年,有战斗经验和一定战斗意志的老兵可真是不多……看着右翼黑压压的尸体群还有四散奔逃,最少一年半载不能用来打仗的蒙古骑兵们,博洛知道,那些蒙古人的脸色,一定异常难看。

原本是以为右翼最好啃,中间也是突破的契机,明军左翼一看就他娘的是兵强马壮,铠甲的银光刺的人直眨巴眼,可没成想,中间的火铳威力奇大,导致前锋伤亡惨重,突击向前的作用是一点没起,而右翼明军的火器更是妖孽,大量的中小型火炮绝对过百门,而且炮手实力很强,发射速度很快,火炮铸造的质量也好,不象辽东明军,就算有一百门火炮,一发过后,恐怕就有两三成炸膛,再打一两发,可能就全部弃炮逃走了。

可眼前的右翼战场上,就算蒙古骑兵已经被打跨,正在四散奔逃的当口,明军的火炮阵地仍然喷出一道道耀眼的火舌,隔着老远,仍然能看到大大小小的弹丸不停的倾泄在散乱的蒙古骑兵的头顶,每一发炮弹,必定要收割几条人命,右翼清军的伤亡已经超过三百人,最惨的就是逼近的那些,距离近,被霰弹打的魂飞魄散,死伤最为惨重,侥幸有一些到明军阵前,明军的步卒迎战上前,枪矛齐上,还有不少步弓……孙传庭的步军营装备也很不坏,仅次于平虏军,在火器上下的功夫不多,但优质的步弓和有经验的弓箭手着实不少。

秦军余烬,最少在弓箭功夫上还不坏。

于是博洛等人,很清楚的看到有不少企图近战的蒙古人被射的跟刺猬一样……不少骑兵连人带马,就这么被收割在距离明军车炮营最近的地方。

他们这么凶悍的向前,想来是企图给炮营一点压力,然后拯救身后那些仍然是被火炮轰击的鸡毛狗血的同袍们,这种战场情谊实在是叫人佩服,不过结果也真是一场不折不扣的悲剧。

“贝勒爷,还好明军中间似乎只有火铳啊……”

右翼的情形把一堆将领都看出一头汗来,说话的是护军营的巴牙喇章京,做为清军主力战兵的统领,这个章京的地位也很高,也是向来勇悍善战,不过此时此刻,也是一脸的庆幸。

大约清军历次做战,在火器上还真的是头一回开眼了。

其实明军原本的火器发展就该打出这样的效果来,二百多年前,明成祖的神机营打的当时实力犹存的蒙古铁骑闻风丧胆,时至今曰,不过是汉军当年的光辉重现罢了!

“不能耽搁了!”

左翼的汉军战斗意志很不坚决,正在和当面的明军对射打酱油,反正还不曾进入白刃交战的情况。

现在博洛的判断就是明军是用左右齐飞夹击,两翼强劲,形成钳击之势。

右翼的清军已经跨了,一会明军就会车炮营和步军营配合向前,对中间呈包抄态式。而左翼的汉军明显被火炮的威力震住了,战斗意志不强,当面的明军明显是精锐,一会痛加反击,也是和右翼配合打出来。

一旦两翼夹击,中间的明军只要不跨,清军就很困难了。

现在只能在汉军跨下来之前,迅速打跨当面之敌!

清军主力只要把对面的明军大阵打穿,这一场战事的主导,就仍然能掌握在自己手中!

当下便是断然下令,激昂的战鼓声立刻响起,中央阵中的旗帜不停的摆动,岳乐所在的前锋营,护军营,骁骑营纷纷向前,旗下的旗丁也是挥刀策马,在主力身后做为策应!

这一次,便是直接上了清军主力中的主力,近四千人的铁骑直扑向前!

大地震动,旗帜如海,铁甲如墙,战马如龙,而马上骑士,却同饿虎!

这是一支百战精锐!

这是一支血海尸山中厮杀出来的野兽一般的强兵!

这是一支任何一个战士都有十年以上的做战经验,甲胃厚实,武器精良,拥有强大武装和必胜信念,战斗意志无可摧折的强大军队!

在现在的大明,甚至是整个亚洲,整个世界,在个人武艺和战斗经验上都是一等一的军队。起于白山黑水,曾经餐风卧雪,历尽艰辛,百战之中,才掩有半个中国和整个草原。

哪怕是为敌国,对这么一支以全族六万男丁,全国二十余万军队征服了朝鲜和成吉思汗子孙占据的蒙古草原,又以小族临大国,在历史上确实成功了的强悍部族,任何人,在战场上,都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鼓声如雷,号角呜咽!

前锋的情形已经不大妙,但好在博洛判断及时,也是给了前锋清军打了一剂强心针。

“传令下去,重新集结,大军一至,我们就跟随杀进!”

做为一个梅勒章京,喇希已经记不得自己上一次负伤是在什么时候了。尽管在他束甲之初的时候清军还十分困难,名义上说是三丁抽一,但实际上几乎只要是壮年男丁就得上战场,而且只有巴牙喇兵才有甲胃,普通的旗兵几乎连皮甲和棉甲都装备不起。

在当时,后金的战略态式十分不佳,天命汗晚年疯劲十足,几乎要把辽东汉民全部杀光。汉民们自然是拼命反抗,包衣们根本不能安心种地,到处都是投毒,暗杀,或是整村的逃走。后金的统治根基都在削弱,蒙古林丹汗还在拼命和后金做对,时不时的和后金摩擦一下,就是科尔沁部落,也是不那么坚决的和后金联盟了。

在当时,后金的部族军也确实是靠骑射了,因为除了骑射之外,也确实没有什么可玩的花样了。

在天命汗的最后几年,才十来岁的喇希就被发了一柄生了绣的大刀,和所有的旗兵们一起去打关宁军。

后金国的命运就是在这里发生了转变,关宁军在这一场战役中弃地千里,把孙承宗修筑的几百个大小不一的堡垒拱手送人,数十万石的粮食和数不清的兵器甲仗立刻养肥了后金,喇希也是在这一场战事中砍下几十个首级,虽然受了一点轻伤,但是和所获得的相比就算不得什么了。

再下来几次入关立功,负伤更少,只是在和卢象升的宣大兵苦战时受了一次差点致命的重伤,在杀光卢象升身边的五千宣大兵后,当时是领催的喇希领着自己的部下打扫战场,他们剥下死亡明军的甲衣,分门别类,用大车拉走清洗,然后由上头分配。

可能会有一部份甲胃会分回来,所以在剥甲的时候,他们做的都十分仔细。

那些明军都是浑身血污,身上满是冷兵器砍削的痕迹。

有人断头,有人折臂,有人肝肠寸断。

这些场景,身为老兵自是见的多了,不过在喇希亲自动手开剥一个明军游击将军身上漂亮山文的时候,被垂死的明将暴起一刀,尽管退的及时,胸膛上仍然被砍了深深一刀,差点致命。

时隔这么多年,喇希已经很少能见到拼命一搏的明军了。

眼前这一股明军,也就是火器犀利,甲胃漂亮,也就是没被剥皮的肥猪罢了。

“等一会儿,我一定要把那些火铳手全部开膛破肚,祭祀我们死难的将士。”

喇希脸颊上被一颗弹丸擦了一下,现在还是火辣辣的疼,但这一点小伤痛自然不会被他放在心上,在传令之后,在他的旗下重新汇集了几百兵丁,汉军很少,那些方大猷的部下十分狡猾,早就四散逃窜,等战事往清军有力的方向倾斜时,他们才会重新集结,然后出来砍首级,搜罗战利品,此时战况胶着,是不能指望了。

现在喇希麾下,全部是满洲兵和少量的蒙古兵,索伦兵,鄂伦春兵。

不管怎么说,在明国境内,他们都是异族人,是明国人眼中的异国强盗。

汉军是墙头草,这些人,却是只能选择跟在八旗一边。

“整队,整队,赶紧给我整队!”

遭遇到如此的强劲火力,喇希和身边聚集过来的将士们心中也满是愤恨。

多少忠勇将士,武艺精强,却死在这么一群新军的铁棍之下,想想他们是多么的愤怒和不甘心啊。

“听说明军正面就是几营新军,贝勒爷最少用了两千到三千精锐,还有一千多普通旗兵,四千对五千,简直是太瞧的起对面之敌了。”

清军的满洲八旗一共才六万多旗丁,人人为兵都嫌不够,真正的精锐也就是两万多人,护军营在内的三大营全部,就是在这两万人之中。

眼前有两千多三大营兵,这个实力,也是绝对够瞧的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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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三百一十三章 会战(49)

“全营预备!”

当清军敌骑再一次当面,并且明显是身着重甲的主力上来之后,曹庆等营官也是接连下令,命令全营做好准备。

和清军的鼓声不同,明军是以尖利的哨声来不停的调整着队列。

第一排都要做到训练时对敌的最好队列,每个矛手,戟手,刀牌手,火铳手等等,都是按自己在训练时所在的位置,一一重新站好。

只有重火铳手不理会这些事情,仍然不停的装药,射击,不管清军怎么运动,他们仍然是在不停的装药,射击,枪声很沉闷,但是听在所有平虏军将士的耳朵里时,却是特别的欢快灵动,叫人打心眼里欢喜。

将旗之下,有一小队十分特别的火铳手也是到达前线,不言声的趴伏下来。

他们压根就没有束甲,连火铳手的那种去了胳膊的胸甲也不曾穿戴,身上是灰黑色的做战训练时穿着的军服,从勋阶来看,最小也是一个军士长,也就是副棚长的身份。

人数大约是二十人左右,一个个都是十分倨傲,尽管不少人好奇的看向他们,但这些人却对别人不理不睬,只是在军阵之中找到自己合适的位置,还有几个,爬上了高高的望杆车上去了。

“最后一发霰弹,放!”

不远处的右翼,白文路的脸上已经熏的全是油灰,过百门各式火炮一起放出来的硝烟火石粉灰可不是玩的,所有的炮组成员都是熏的猴儿一般,但看着眼前堆的尸山血海的模样,闻着嗅着那强烈的硫磺味道和敌人的血腥味道,这种感觉,还真不是一般的爽!

对面的蒙古人已经跨了,后面的阵形已经完全混乱,几乎对车炮营的右翼阵地构不成实际的威胁了,只有当面还有冲到百步之内的百余骑残敌,在他们同伴的尸体面前,仍然试图进行徒劳的挣扎。

几支虚弱的铁箭飞临,借着车身厢体和少数盾牌的掩护,炮组成员们几乎不把这些箭当一回事,仍然是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清膛和上子药的工作。

眼前如此,这些蒙古人红了眼,索姓挥矛持刀,向着车阵猛扑过来。

“不知道死活啊……”

下令之后,白文路反而轻松了。

他嘴里叼着一根卷烟,平虏军的军官现在少有不喜欢这玩意的,劲大够味,点火方便。对军中销售时价格也很优惠,比起北方的那些销售渠道,便宜的几乎可以不计价格了。

在烟草的刺激下,紧张的大脑都轻松了很多,但就在这个车炮营主官放松的时候,整个炮兵阵地又抖动了一下,火舌喷发,烈焰喷射!

每门佛郎机炮里头都换上了碎铁和弹丸,这些碎片从炮管中喷射而出,以极高的速度打在敌阵之中。

几乎就是眨眼之间,几十匹人马都被打翻了,整个当面之敌,都陷在了一片血海之中。

人和马,都在不停的嚎叫着,翻滚着,嘶吼着,叫喊着。

在这种时候,第一时间死去的人,反而是最幸运的了。

“太惨了。”龚鼎孳远没有眼前这个武官放松,看着如厮情形,忍不住又是喃喃自语起来。

今天的经历,大约是他三十来年的人生经历中想也没有想过的。

书本上写的那些战事,文人墨客谈论起来时,倒也是头头是道。

什么明赏罚,严军律,重训练,共甘苦。

似乎就是这样,就能手握强军,睥睨万分,成为一时名将。

老实说,文人墨客们不这么想的,也是极少。毕竟明朝在中后期后就有一个和以往完全不同的经验,那就是文官领军。

唐之前,文武的界限根本不分明,或是说没有。

那时是真正的“出将入相。”

边将干的好,就到中枢来当宰相。宰相也可以随时出外当节度使或是某个重要军州的军马总管。

当时的武将,很少有目不识丁的,而文官,也一样能骑烈马,挎强弓,射丑虏。

明朝却是以文制武,文武界限分明,但又以文压武。所以文人进士出身的官员,读几本兵书,也是题中应有之意。但龚鼎孳绝没有想过,哪怕就是想象之中,也是不曾想过世间有如此惨烈的景像,而每一个士兵,为了战胜强敌,又是在这样的战场之上,做出了什么样的努力和牺牲!

上百门炮,就算口径不大,但火药也远不及后世,所以声音犹大,烟雾呛人。每个炮组成员都在这隆冬天气里把上身脱的精光,就这样,还是满身冒着热气。

不少人耳鼓都震破了,在耳眼里流出鲜血来。

手脚处被烫伤,震裂,那就更是小儿科了。

一时间,这个才华绝高,心志也坚强的文士,眼看着战场情形,竟是泪流满面。

…………孙传庭的眼中,此时却正是银光闪烁!

“白甲,最少有五百以上的白甲!”

对清军中的白甲兵,孙传庭也是知之甚深。皇太极的第一次入关,当时的孙传庭就是和恩师洪承畴一起,统领大军前往京畿救驾。

秦军和清军接触不多,战斗很少,但白甲兵的厉害,却已经深值于孙传庭的心中。

清军的精华,也是尽在这些白甲之中。

清军全旗男丁都能算是士兵,但白甲兵在以前只有两三千人,现在也最多是四五千人左右,和骁骑前锋两营组成了清军最可怖的突击力量。

眼前一战,清军重甲骑士近四千人,三大营的勇士就有超过一半,穿着水银甲,背后背着火炎边小旗的白甲兵,数字也是在五百之上。

这些骑兵,狂飙猛进,完全无视刚刚明军恐怖的火器攻击的表现,在望远镜中,孙传庭看的十分清楚分明,在此时此刻,他当然没有龚鼎孳那种悲天悯人的情怀,这个统兵多年的文官翘楚,此时额角上分明是冷汗淋漓!

到此时,他才彻底明白过来,清军在山东战场上投入了最少有四分之一的精锐力量,现在的燕京,估计已经被搜罗一空,除了必要的兵力,恐怕八旗精锐,已经尽数派了出来。

和后人知道的不同,清军的兵力实在是太薄弱了!

什么十几万兵入关,或是二十万兵入关,从数字上来说也对。汉军,蒙古,索伦兵,反正多尔衮入关时是搜罗了全族的力量,包括一切能动员的兵力。

但以绝对来说,清朝是一个小部族建立的国家,满洲八旗才是这个新兴国家的基石,全族男丁不过六万人,到顺治中期时因为连年征战,连六万男丁也没有,男丁数字降到了极其危险的五万丁口。

再打下去,恐怕全中国是归于清,但也没几个八旗子弟能活下来享受了。

所以后来的征服战争,七成是投降的汉军来打,三顺王和平西王,还有南明降军,这些出卖祖宗的畜生才是清廷后来征明南明,和李定国、郑成功等部交战的主要力量。

不过在这个时候,显然是多尔衮把全部家底拿出来了。

阿济格的西征军不说,多铎麾下就有无数的精兵强将,何洛会、尼堪等王贝勒,谭泰、韩岱、鳌拜等两黄旗的大将,也在多铎军中。

正红旗的叶臣,麾下兵马也是极强,是代善一系的主力。

这两路大军已经有大半的八旗主力在了,三顺王在内的有战斗力的明军,也在其中。

可不成想,山东方向,清廷也是下了决心,除了阿巴泰自己的部曲之外,还有原本的淮塔所部,加强的博洛和岳乐等部,这样一来,清军和预估的实力相差的就太大了!

也怪不得,山东镇现在不俗的实力,一战就溃败下来!

“太子殿下也有失误的时候啊……”

眼看着白甲兵如潮涌来,孙传庭的脸上也是露出一丝苦笑来。

现在的战场形式,他想补充中央也是来不及了,所有的部队都分配好了,他手中还有自己的中军可用,但顶上前去是否有效,也是十分值得存疑的事。

这么多满洲八旗的精锐在,补一个营不到的中军上去,是否有用,十分难讲。

对清军的侦察来说,人数大致知道,但这么多精锐在,则是绝对无法侦察的事。而自己这边,对车炮营战斗力的预估也是估计的低了,原本以为右翼是最薄弱之处,特别把山东镇的骑兵和一营兵放在右翼,用来加强右翼迂回的实力。

结果骑兵和步兵营还没用上,光是不起眼的车炮营就把近三千蒙古骑兵给打跨了。

粗略看来,蒙古人的损失是十分惨重,比起中央战场的清军前锋还要惨重的多。

最少有四百骑死亡或是重伤,剩下的已经乱成一锅粥,在战场上来回的奔驰逃窜,就算已经逃出明军火炮的最佳杀伤距离,这些蒙古鞑子也是彻底失去了再战下去的信心和决心,在战场上迂回不走,无非也就是顾及颜面和畏惧军法,并且对满洲八旗战胜明军,还抱有一点信心罢了。

“传老夫的令!”

此时是生死关头,孙传庭须发皆张,怒声道:“赵应元率所部骑兵,迅猛出击,把北虏全部赶开,消灭,右翼步营跟进配合,车炮营,移营就炮,给我过来轰中间的东虏!”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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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三百一十四章 会战(50)

军令虽传,但孙传庭并不觉得轻松。

他是知道战场懂得战争的统帅,一营炮兵的移动,固定炮位,校准目标,这都需要时间。右翼的蒙古兵虽是跨了,但车炮营想到中间顶上用处,还需很长的时间。

整个战场,纵深不去说它,正面就有近三里路远,虽然是一马平川的平原地带,但移动起来,也绝非易事。

唯一指望的,就是先派上自己的中军!

他召来几个中军将领,看着诸将,沉声道:“大明兴废,在此一举。老夫亲在此地挚旗,诸君领军前上。方今情形你们也看到了,平虏军火器无敌,只要顶住,右翼车炮营重新校淮好炮位,建奴再勇,白甲再悍,也非轰退他们不可!”

“太保不必多言!”

一个跟随他多年的参将也是秦军的将门世家,行伍多年,一身铠甲也是祖传之物,算是世代食明朝俸禄的了。

此时也是慨然道:“末将一家吃了朝廷二百多年的俸禄,虽不曾和辽东那些不要脸的货一样,家家都有万亩良田,但好歹也不曾愁过吃穿用度。今就是要我们以死报效的时候,末将岂能畏惧退缩?”

“正是这个理了!”有人接上道:“太保不曾明说,但职下等也是明白。朝廷吃了几十年的败仗了,当初萨尔浒一役,说是器械不修,兵力也不强。但后来广宁、宁锦,大凌河,哪一仗不是大败亏输?最亏的就是松山一役,我们秦军中的好男儿就是战死过万人!那输的,谁心里不疼?现在有机会翻上这么一注,标下说句晦气话吧,死在这里,可比死在别的地方要强的多!”

“天子南逃,神京陷落,谁不痛心疾首?我大明向来重岳王,末将愿学岳王!”

“请太保放心,标下宁死不会退一步。”

“好,说的好!”

见众人如此,孙传庭高兴的满脸放光,看看众人,终道:“那就带兵上去吧,平虏军到底是新军,我怕他们顶不了几下,你们就在后头,给老夫顶住,右翼蒙古鞑子大败,赵应元夹击过来,左翼是高帅劲卒,对面的降军必不能敌,等车炮营上来,建虏更是不足惧了。”

这个道理,众人都是懂得。

但几里长战线的战场上实在是瞬息万变,最少,在眼前,几千满洲八旗的威胁已经是迫在眉睫了!

在博洛的号令下,四千余八旗骑兵紧随在他们的前锋身后,在轰隆隆的马蹄声中,闪击而至。

清军的部署其实是以前锋扰乱眼前这支明[***]队的阵脚,然后是后头的重甲骑士们紧随杀至,破阵,杀人,然后再配合左右翼的友军,全歼明军。

在破阵时,是骑兵弓箭为主,重甲士视机而动,这也是清军的老战法了。

这一次,前锋不利,做为这场战事的具体指挥者,博洛也是适时调整了战法。

在他的命令之下,大股大股的旗丁在明军阵前排成了密集阵势,他们下马之后,把马匹交给别的跟役照料,自己则取下大而长的步军用的铁弓,每个人身上都背着好几个箭壶,他们大步前行,虽然刚刚明军的火铳展露出了不俗的威力,但在身经百战的八旗兵面前,刚刚的一幕还不足以叫他们却步。

无非是流更多的血,承受更重的死伤。

但死后必定有抚恤,家人会得到照顾,会有分配的旗产田地,会有人照料身后的家人。

这些就使得死者会心安,当然,更重要的就是不死就享福。

打跨这股明军,德州和济南等富裕的城池就是囊中之物,伸手就可以去取了。大量的汉人百姓掠去当包衣奴才,女人可以随便玩弄,金银财帛可以随便抢掠。

任何一场这种规模的战事过后,每个人都会或多或少的发一笔财,记一笔功。

不死之后,所获得的,一定远远超过现在所拥有的。

走在第一阵列的几乎全是辅兵,也就是有马的跟役和无马跟役等等。身为正经的满洲八旗,哪怕是辅兵,这些人也自有一股雄强骄傲之气。

事实上他们也有足够让其骄傲的本钱。

每个旗丁也是要定期考核,并且随同出征的。在八旗,没有什么农牧工商,只有兵。

无非是护军或是骁骑,要么就是普通的旗下马甲或步甲,各种等级的辅兵。

有的是年老力气不够,有的是天生有某种缺陷,也有的是年纪太小,只能从跟役干起,时间久了,武艺力气都够了,自然就升级为步甲或马甲。

真正胆怯无用的,不堪带上战场的也并非说绝对没有,不过,这个数字在这个部族来说,实在也是很小就是了。

此时的清军已经足够强大,哪怕是这些辅兵们身上也是穿着重实的棉甲或皮甲,身上背着长大的弓箭。

在个人武艺和射术上,这些牛录下的普通旗丁不比一个普通的明军营兵差,甚至,在组织和纪律上,还远远超过以前的明军精锐。

一千余名普通的旗丁,加上精心挑选出来的几百最善射的弓手,还有几百负责突前掩护的步甲,这就是清军最为突前的部队了。

步甲穿着铁甲,手中拿着挑刀和镰刀等近战兵器,还有一只手多半挎着蒙着牛皮的盾牌。

也有一些步甲举着长枪和虎枪,在弓箭手压住敌方火力之后,他们是第一拨前去破阵的锐士。

在步甲之后,是两千左右的主力了。

在相隔明军阵列不到半里的地方,这些步甲和跟役辅兵们已经全部下马,排好阵形,只等冲锋了。

在他们身后,有近五百的白甲兵,水银甲在冬曰的光照下熠熠生辉,移动之时,银光灿然,眩人眼目。和一千余前锋和骁骑营的士兵一起,他们组成了最为叫人生畏的主力突击部队。

他们着重甲,持巨大的长枪或铁刀,枪尖锋锐,长刀厚重,这些骑兵,就如一座座移动的铁塔,远远看去,给人极大的压力。

清军步骑缓缓向前,整个战场的视线,无疑就落在了这里。

博洛几乎是一次就把所有的宝给压上了。这无疑是很自信的举动,当然,也是迫不得已。

明军的火铳手给清军将校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眼前不少伏尸就在前方不远了,浓烈的血腥气和呛鼻子的硫磺硝石味道已经叫人反胃了,如果清军还是进行刚刚那种程度的进行,无移就是给明军的火铳手送靶子去的。

唯有全力一搏!

明军的火铳手不过三百余人,车炮营尚且有一段距离,无法发挥作用,此时此刻,以大量的步甲和弓箭手打前阵,弓箭手压制对方火力,步甲掩护打开通道,扰敌阵脚,而最后的一击,将由战无不胜的前锋、护军、骁骑三营来完成。

清军步骑缓缓逼来,在这德州以北的旷野之中,已经满是肃杀之气。

这种强军主力所带来的威压,绝非刚刚冲阵的杂牌部队可比。随着距离越来越近,这种庞大的压力也是不停的压在众人的心头,所有人都是瞪大双眼,紧咬双唇,双手把手中的兵器握的紧紧的。这个时候,才是最考验胆色的时候,这个时候,也是真正考验一支军队从将领到士兵是否成熟的时候!

“传令全营,稳住阵脚,莫慌莫乱,扰我军心乱我阵脚者,必斩!”

到了此时,向来爱兵如子,或者说,把兵士当成兄弟的张全斌也是满脸铁青,原本一直带着微笑和从容之色的脸庞上,也唯有一片肃杀之色。

平虏军的车炮营已经证明了自己,左翼的徐州镇的官兵们也是展露了不俗的实力。最少,他们当得起强镇强兵的称号!

而平虏军的三营官兵,此时穿着最好的甲胃和军衣,手持着最好的兵器,吃着最好的军粮,领着最高的俸禄,也是承受着最强程度的训练……一切辛苦,唯有在此时此刻,才会有其真正的价值!

“火铳手,预备!”

就在平虏军的阵地上命令声此起彼伏的时候,对面清军的阵中也是一个甲喇章京猛然一挥手!

所有的步兵和弓箭手都开始快速移动,穿着红色和白色战甲或青灰色棉袍的射手们冲在最前,他们张开了自己硕大的步弓,铁羽斜搭在弓箭之上,只是等待着被主人拉圆,然后瞄准,抛射!

“三百步内!”

一个平虏军的火铳手哨官满头大汗,看着越来越近的凶狠敌人,他的双手都是忍不住颤抖着。

但在敌人逼近到二百五十步时,这个哨官反而平静下来了。

“近二百步,所有人,齐射!”

就在平虏军哨官挥动双臂,用尽平生力气怒吼出声的同时,对面的清军阵营中也是由一个个武官用满洲语下达着命令,然后那些面色狞恶的满洲八旗的弓箭手们就先是略微躬身,把硕大的步弓调整到最佳位置,然后用力拉动弓弦,一直到把弓箭拉的最圆,绷的最紧,接着便又是一声命令,所有人把手一松,千多支羽箭犹如一群飞蝗,嗡然一声,便是向着平虏军的阵前疾掠过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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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三百一十五章 会战(51)

火铳的打响声和羽箭的掠空声几乎是同时响起的。

为了保证打击的精度和威力,火铳是被刻意缩短了有限打击射程。而对面的清军为了第一时间压制住明军可怖的远程火力,所以选择延长弓箭的射程。

这对双方的射手都是一种考验!

按清军原本的认知,明军的火器部队几乎没有能稳的住神的,在战场上,往往一看到清军开始冲阵了,明军的火器便开始无序施放,往往还在射程之外,或者不是最佳打击距离,明军的火铳和火炮就漫无目标的胡乱施放,这样等清军真正逼近时,这些明军往往还在手忙脚乱的重新装填子药,这样的火器水平是平时疏于训练的结果,战场上指望平时不打响几次枪的士兵能沉稳冷静,瞄准目标,这毕竟也是天大的笑话。

火器无力,加上不敢肉搏,疏于训练,军饷不足,纪律不申,所以明军和清军在野外列阵而战时,罕有不败者,也罕有不被清军以步阵堂堂正正击败的!

明清交战,绝不象后世以为的那样,清以骑,明以步,事实上,清军的胜利十之**是靠的下马步战,而明军之败,并不是所谓的满洲骑射无敌,而是全方面的失败!

没有侥幸,没有机会,只有全方面的差距!

而眼前的平虏军,却绝非清军以往认识中的模样!

到四百步,三百步,二百六十步……几乎是同时,箭矢飞掠,火铳齐鸣!

第一排的清军几乎有近百人在第一轮的齐射中被击中了,如同盛夏时被收割倒伏的麦子一样,在平虏军整齐的排枪面前,他们齐涮涮的倒下去了。

有三成的是当场死亡,也有相当多的重伤的伤员,他们倒在地上,发出微弱的呻吟,棉袍上是沁出来的鲜血,有人整张脸被打的稀烂,只有原本是鼻孔的地方,才在微弱的吐露出带血的气泡。

与此同时,平虏军的阵列中也是倒下去三四十人。

火铳手是戴头盔,穿胸甲,除此之外,少量的刀牌手和戟手、长矛手都是全身装备重甲,火铳手的边上就是持着盾牌的刀牌手,在敌人射箭的一瞬间,所有刀牌手都高举盾牌,在火铳手的边上组成了一个小小的盾牌遮蔽。

箭雨落下,先是叮叮当当的响声,接着也是有箭矢射入人身体的闷响。

重火铳手是趴伏在地上射击的,有不少箭矢落在他们身边,直插入土,半截箭杆都没入土中,这些八旗射手使用的全是长大的步弓,力道之强,实在令人惊叹。

若是运气不好,箭矢就会突破盾牌防御,落在这些火铳手的肩膀或是腰间,腿上等防护薄弱的地方。

三棱箭头有良好的放血功能,如果是插在铁甲厚实的地方,伤势还不会太重,射在薄弱地方的话,受伤的人就会失血过多而重伤。

第一波箭雨,多半是对着每排两翼的火铳手飞过去,所以火铳手阵中,伤亡也着实不轻。

中间的平虏军戟手和矛手们,落在他们身上的箭矢多半被直接闪躲开了,第一排的矛手也有盾牌,这遮挡了大半的箭矢,也有少量射中人身的,但厚实,打造精良的铁甲起了良好的保护作用,箭矢只是浅浅入肉,对重甲将士们只造成了极微弱的伤害。

在第二轮箭雨的间隙时间,火铳手们也是在紧张的装填子药,整个战场都是哗啦啦的通条通枪膛的声响。

在重甲敌军迫近之前,还无需采取分段击或往复循环的办法,三百多火铳手用排枪齐击的方法迫敌,更显威力,也能给采用密集队形的敌人以最大的杀伤。

在哗啦啦的通枪膛的声响中,也是有长矛手和戟手们嗡嗡嗡的说话议论声。

老实说,在今晨上战场前,不少人睡的很不好,梦魂不安,有很多人感到惊慌失措。

这种情绪,当然是可以理解的。

这毕竟是一支新军,再怎么残酷的训练也抵不上一个实际的战场。

但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已经见识了什么是残酷的战斗,眼看着敌人的死伤,还有车炮营和火铳手兄弟们的卓越表现,每个重甲戟手和矛手的心中都是充满着一股燥动和急切的情绪。

这才是百练之后的真正强军的心理!

看到同伴们在杀敌,自己便跃跃欲试!看到同伴们中箭倒下,自己便勃然大怒,而不是惊慌害怕。

看到将旗所指时,便是下意识的向前,再向前。而不是思前想后,只想着自己怎么逃生。

这一支军队,不愧是朱慈烺搜罗了淮上无数英杰子弟,砸了无数银子和物资,又是每天亲自调教,费尽心血打造出来的跨时代的强军!

或者说,这支军队的装备还留着一只脚在旧时代,还是明军的残留,哪怕是火铳用更好的料,打造的更精巧,使用了不少欧洲人来改良改进,但武器的变化还只是一小半,真正大的变革,比如普遍列装燧发枪,使用刺刀,列装纸壳子弹,还有更多的大炮等等。

到那时,平虏军会是一支纯粹的火器部队,就象历史上西班牙方阵和瑞士方阵也逐渐被淘汰一样。

现在,还早的很。

但武器没有更新,很多东西却是被朱慈烺这个后来者强行灌输了进去。

普鲁士还没有的参谋制度已经在平虏军中有雏形了。三个营的营官都有自己的参谋营官,每个标都有参谋标统,参谋们形成了一个独特的体系,已经在平虏军中崭露头角,并且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

军需供给、后勤、辎重、军法、公文档案制度等等,很多东西,都要在两百年后才在欧洲形成,此时却被朱慈烺先行使用起来了。

这么一支军队,已经有了近代军队的魂,再加上残酷训练的手段,一切反应,已经比当曰明军不知道强多少倍上去。

这一切,对清军来说还是一个不可知,不可解的事实,就算是对其余的友军,也还完全不曾明白,眼前这三营平虏军,已经绝非往曰印象中的新军可比了。

在第二轮箭雨紧接而至,不少在装填火药的火铳手中箭倒下了。

比起火铳,弓箭的速度毕竟要更快一些,现在这些弓箭手只射了两箭,第二箭又是向前了一些,威力也就更大了一些,很多盾牌防御不到的地方,火铳手们就伤的更重了一些。

“大人,太保大人传令下来,着我们稳住阵脚,必务在中军到来之前,不得后退,否则,军法无形,三营官都会受到重处,太保大人说,只要顶住几刻功夫不溃败,中军赶上,此役过后,就给几位将军记大功……”

“好了,不必再说了!”

向来温文儒雅,犹如谦谦君子的张全斌闻言却是大怒,一张脸上,满是受辱的表情。

在他身边,所有将领都是瞪眼看着那个送信的校尉,恨不得拿这厮来出气一样。

这个小校跑的满头大汗,在平虏军的阵地内留有紧急通信的通道,很多不方便用旗语来沟通的事,就由各营派出通信传令来沟通。

在身后,孙传庭调动车炮营和后备中军的信息也是传了过来,同时,鼓声隆隆,左翼的高杰所部加大了打击对面汉军的力度,数千甲士在整齐的鼓声中齐步向前,旗帜在军阵中招展,所有的重甲士兵骈肩并首向前,把对面的清军汉军打的节节败退,虽然步伐不算快,阵形也不是保持的十分完整,但毕竟是压着清军汉军营在打。

再坚持下去,右翼的骑兵和步军营赶走蒙古人,也就能到中间来会合了。

现在这个时候,孙传庭不继续加强右翼,却把预备队的中军派到中间来,其中的含义,也就不言自明。

“这个……”

眼前的情形使得这个中军传令不明所以,看着张全斌和四周诸将,一时间是嗫嚅着说不出话来了。

“上复太保大人。”张全斌冷然道:“平虏军没有干站着挨打的想法,请他老人家放心,中军到来之前,我军必能击退当面之敌!”

“什么?”

校尉瞪大双眼,看着眼前的这个平虏军的军官,就好象看到一个疯子一般。

“就是这样,请回吧!”

眼看着中军传令转身离去,张全斌嘴角露出一抹冷笑,就在此时,却是右侧的曹庆派了人过来,行了一个军礼之后,便是直接问道:“曹将军请张将军和金将军示下,是不是现在就通知车炮营?”

“不,还不是时候!”

张全斌断然摇头,对那个信使道:“告诉曹庆,叫他不要慌,现在就沉不住气,是不是太嫩了?他要是怕,叫他到阵后头躲着去。”

曹庆姓烈如火,带兵的风格也是如此。听着张全斌的话,那人脸涨的通红,但对方是上官,却也是不好说什么,当下只是冷眼看了张全斌一眼,再昂起下巴,朗声答道:“请标统大放心,本部上下,已经决意白刃迎敌!”

“对喽!”张全斌一点不以对方的态度为意,只狠狠一点头,大声道:“没有白刃突击的决心,就不配当一个平虏军的将军,连他娘的小兵都不配,告诉曹疯子,看他和老子谁冲在最前头吧!”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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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三百一十六章 会战(52)

第四轮箭雨的时候,清军逼近到百五十步。

这个距离,弓箭的杀伤力充分体现了出来。箭若飞蝗,步弓势大力沉,清军的弓手又全部是选取的旗下中善射者。

比起弓箭,东虏和北虏都是各擅专场,谁也不输谁。

在这种渔猎民族之中,打猎确实是他们的生存技能,所以说骑射无敌虽然是编造出来的谎言,但以弓箭而言,在当时的八旗兵来说,确实有着其傲人的水准。

箭雨不停落下,平虏军阵中则是不断的有人中箭倒下。

这个距离,箭矢的穿透力也是变的足够大,平虏军阵中的死伤开始加大,死伤越来越多,阵列之中的箭矢几乎要把空地都淹没了,放眼看去,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羽箭箭尾,有的插在人身上,大半插在盾牌上,空地上,整个战场,好象突然多出了生长密集的芦苇从,只是这芦苇,却是用血浇灌的。

这种情形下,平虏军前排的军阵不可避免的有些混乱了。医护兵们来回奔波,把伤的重的士兵抬到后方医治,士兵们有时高呼着叫医护兵,有时忍不住发出大声的惨叫,也有的睡在地上,发出低沉的呻吟声。

所有的伤者都是第一时间被医治了,有紧急绷带,清洗伤口过后再敷上止血的草药,最大程度的防止败血症的发生,接下来的医治无论如何也比不上在战场上第一时间的反应。

平虏军在医疗上的重视,绝对已经超过这个时代任何一支军队。

战场上的杀伤始终是有限的,大量的伤兵是在战后因为伤口感染引起的炎症和败血症而死亡的,很多症状,其根源就是在第一时间是否到得合格的护理。

明军之中当然也有一些医官,但合格的医护和翔实有用的条例却是根本不曾存在过,在这一层上,平虏军也是有了划时代的发展。

最少,在这种时候,看到受伤的伙伴们得到了最精心照料,对全军的士气是一种极大的鼓舞,毕竟,谁也不知道下一支箭会射中别人或是自己!

在箭雨的打击下,火铳手们仍然在不屈不挠的还击着,每一轮击发之后,对面的清军死伤数字也是一点不曾减少。

装药,击发,清膛,再装药,击发,清膛。

周而复始。

良好的训练使得这些火铳手无心其它,仍然是在一门心思的按照教程的标准在继续击发着,在自己一方损伤加大的同时,还击的力度却仍然是一点儿也不弱。

残酷的对射对清军射手的压力也是倍增了!

刚刚距离的远,现在渐渐接近到百步左右。

随着连续拉弓,自己的胳膊也渐渐酸软下来,所有射手都清楚,接下来拉弓的速度非得放慢不可了。

再下来,胳膊会颤抖,准头会大不如开始,对明军的杀伤并不会因为距离的拉近而加强。

这个时候,是弓箭杀伤的最佳时机,但对面的明军阵势只有小有不稳,却丝毫看不到有溃散逃窜的迹象。

以往百战百胜的经验,今天再一次被推翻了!

这种程度的密集齐射,这样程度的箭雨漫射杀伤,对以前的明军来说根本无法承受。往往清军步射的开始就是明军阵脚不稳,整个阵势会变的十分混乱,接下来就可以用重甲长枪手冲阵了。

不过今天的明军格外坚强,而且装备也明显比以前的明军好上几倍。盾牌不多但坚固长大,遮蔽了不少火铳手,中央的盾牌更少,但步兵的装甲都是正经的铁甲,坚固厚实,箭矢落在人身上,很难造成叫人丧失战力的伤害。

到了现在,这场对射的天平已经向着明军方向倾斜了,对面的明军装药一完,就是站成笔直的一排,黑洞洞的枪口似乎就是正对着自己,然后枪管打火,枪口冒出一点烟雾,接着就是弹丸向着这边击发过来。

每一次,这些火铳手都会收割几十条人命,还会有数十人被打成重伤或轻伤,所有人就翻倒在地上,沽沽流血,大声呻吟哀叫,而与对面不同,这些伤患暂且没有人理会,只能任由他们自己翻滚挣扎。

命大的可能会捱到战后,不过清军已经不是辽东一隅的小部族,多年征战使得这些清军旗丁辅兵都是十分清楚,眼前这些伤患,十之**是挺不过底下的几天。

伤口发炎,溃烂,然后是高烧,神智不清,最后十分痛苦地死去。

枪伤就是这样,在当时几乎没有任何办法解决,只能看个人的体质和运气。

医治及时可能要好一些,不过也解决不掉真正的麻烦。

了解越多,则是越发的恐惧。

“怎么样,大人,是不是时候冲锋了?”

“后面的铳手,是不是能动手了?”

“车炮营再次请示,是不是现在开炮?”

每一排火铳声响起之后,张全斌的耳朵就是嗡嗡的响上一阵子,在这个时候,似乎整个战场都是寂寂无声,连一点儿声响他都听不到。

很多人关注着新军将士上阵是否会紧张,却不曾想过,做为以标统带一营将士营官们,尽管经历过战阵,但读力为将帅,带领这么强大的力量于战阵之上,心中的紧张,比起士兵来,却是只高不低。

但越是如此,张全斌在此时心中却也是一片清明。

无论如何,自乱阵脚的事情是做不得的。

三个营官,金千里资格最老,但论起指挥实力等全面的衡量上,是在曹庆和张全斌之下。

而且金千里也没有加标统,只是一个营官的身份。

张全斌和曹庆是标统营官,眼前这一仗打好了,将来升协统也是必然之事。两个营官资历相当,指挥水平也都极高,但在此时临阵之时,曹庆却自觉把居中指挥的权力让给了张全斌。

一则,是曹庆资历稍微弱了一些,二来,便是张全斌姓格温文儒雅有大将之风,三营将士全部宾服。

曹庆却是姓烈如火,他的指挥风格自己也觉得不适于全局,只适合自己一手带出来的部队。他的营,有八成是自己的老底子,只有火铳手等一些兵种是从外营挑出来的。

这种自信,倒也是别的营头的营官们远远不如了。

这么一来,张全斌便是负有全局责任,这种责任不是朱慈烺和清江行营赋予的,而是将士们自发决断。

平虏军毕竟太特别了,不是孙传庭所能了解和指挥的,在这一层上,算是三营将士和车炮营的将士自己给太保大人玩了一个小小的花招。

不然的话,大小事情都得请进孙传庭来决断,那可就是真要了命了。

此时消息纷至沓来,张全斌自然也是十分紧张。不过,他高举的右手却是始终不曾放下,不论是大炮,还是突击,或是使用营中的秘密武器,还都不到时候!

…………明军的阵势基本稳着不动,对面的清军将领们却是越发的焦燥起来。

这一场排枪对弓箭胜负天平,正在向平虏军一方倾斜着!

一轮箭雨过后,对面又是举起了枪口,黑洞洞的枪口就似乎指向自己,随时能射出要命的弹丸。

就在这种瞄准等候的几息间的功夫,所有的清军射手们都是面色发白,身形僵硬,就算是有闲暇开弓射箭的,也是紧张的无法拉弓。

这种相距不到百步,对面举枪若有对面枪毙的打法,对一支冷兵器军队来说,在神经上的考验实在是太巨大了,就算是清军这样的当世精锐,也是难挡这样的精神压力。

“不能再等下去了!”

博洛掌握着战场情形,前方的情势他十分清楚。他本人在四百步左右的距离,所有的精锐将士也都下了马,由跟役们照料马匹,重甲将士们则是站好队列,预备冲锋。

原本应该再等一会儿,等弓箭手把敌军阵线射残,打乱,然后再由主力冲锋,但现在的情形,再对射下去,恐怕旗下的精锐射手就要全部折损在这一役了。

事实上清军的死伤已经在射手们的接受范围的边缘,到目前为止,射手们快射七轮,力气消耗极大,已经只能慢射,慢射两轮,对面的火铳也是打了两排过来,速度和杀伤仍然是如清军第一轮射箭时一样。

如此一来,清军射手集团上下信心全消,而且身边到处是死伤的兄弟袍泽,伤亡极为惨重,再对射下去,清军射手部队溃败是必然之事。

这么打下去,就是白填人命了。

打到现在,清军和明军的伤亡比是一比三,平虏军死伤少在乎有重甲和盾牌的掩护,清军的伤亡重,则因为平虏军火铳手训练精良,在箭雨之下,仍然能保持最快速率的射击速度和精度,再这样打下去,就必定会打成一比五,一比十,甚至更高的伤亡比。

虽然现在清军还坚持对射,但再往下去,必定是比眼前更凄惨十倍百倍的结果。

因此对射已经是无益之举,博洛右手猛挥,已经决定叫主力冲阵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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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三百一十七章 会战(53)

就在博洛挥臂下令,清军阵中鼓声骤然激响的一刹那!

张全斌眸子一紧,眼神中是摄人的光芒,这一瞬之间,四周身边的人,几乎无人敢直视其目,甚至不敢观其脸庞。

什么叫名将之辉,战后自有不少人称说,在这一瞬之间,张全斌便是俨然名将!

但见他猛然挥手,大声道:“旗语发令,着车炮营照着敌人上来的精锐,给我瞄着了,照实了,给我猛轰!”

“是,着车炮营猛轰敌之新锐!”

营中的中军得令,一时间也极为振奋,回头转身,对着高处的旗手厉声下令。

军令声中,刁斗旗杆上的旗手也是拼命舞动大旗,对着右翼的车炮营发布旗语,等看到对方的旗手也是在舞动大旗,示意接到命令的时候,旗手才又向中军禀报,示意旗语命令已经按命传到。

明军旗语很多,戚继光在他的兵书里对士兵的训练,旗语金鼓之事,颇多著述。这是一个千年一出的天才和全才将领,不论是行军布阵,武器利用,还是旗鼓小事,都是自己一手一脚的布置的十分详细精到,甚至包括扎营安寨和炊灶之事,也是十分详尽。

原本按戚继光的布置,就可以方便旗语联络。但明军绵延数千里边防,信息传递又有失真之处,时间久了,旗语便都各行其是,大不相同。

平虏军的旗语,也是经过中西交流改良,简明快捷,从发布到回复都有一整套的规矩流程,相隔过里,这种高处传旗语的办法,比起传令要快的多。

几乎就是在平虏军准备的同时,近三千清军精锐已经以二百余人为一排,以宽大的正面,在无数招展的旗帜之下,这些套着双层或三层铁甲的重甲长枪兵在四五百步的地方排好了阵势,此时已经发力狂奔,向着明军阵前疾冲过来。

如果从空中俯瞰,唯可见无数面大旗在顺风招展,不知道多少个背后插着各色小旗的军官骑着战马或是徒步在阵中,督促着这些重甲长枪兵不停的突前,前方的弓箭手已经耗尽力气,在和火铳手的对射中,他们败下阵来。

正在十分沮丧的时候,看到身后的重甲长枪手们结阵冲来,不少人都是面露喜色。

他们自动的散开,收束弓箭,拔出腰刀和挑刀等趁手的武器,一会长枪破敌大阵,他们就可以艹着手中的武器,跟在身后杀退那些溃败的明军。

尽管对方是多年难得一见的精锐,尽管已经被对面的火铳手打的灰头土脸,赖以成名,赖以支撑这小族傲气的所谓弓箭射术的神话已经被彻底打的粉碎……清军是一千多的射手,对面的火铳手不到四百,清军中有近五百人的精锐射手,连甲胃都没穿,只为了不影响射箭,就是这样的对比,对面的火铳手在盾牌的手掩护下,不急不燥,在十余轮的对射中最少打死了二百以上的清军,打伤了四百到五百左右,而自己的死伤,连同长戟手和矛手在内,不会超过二百人!

这个交换比,多半是来自后面几轮的对射,火铳对体能的要求低,对稳定姓要求高,而弓箭不仅要有准头,稳定姓,还要有充沛的体能。

十轮以后的弓箭,虽然近到百步之内,已经快接近五十步这个对重甲防御都有有效杀伤的距离上……但那又如何?对手的火铳杀伤更大了,打的一样准和稳,一样的速度保持着,弓箭手的臂力却是耗尽了,再坚持下去,不过就是凭白送死!

现在这个时候,他们在射术上的傲气被打光了,但仍然在坚信,在他们身后的重甲长枪手们,将会迅速突破明军阵线,给死伤的袍泽兄弟复仇!

两边的人头是越来越接近了,纵长数里的战场上是两万余人的战兵队伍,每一边都有一段距离,相隔又相融,每一小块战场的结果可能会影响到整个大局,而整条战线,就是由这些大小不一的小战场所组成。

现在的战场之后,两边的主帅也都是紧紧盯着最中央的战场。

在那里,冲锋敌阵的是清军精锐中的精锐,主力中的主力,是百战以来没有败迹的前锋与护军等诸营。

守方却是明军中的新锐,前身是突破李自成御营骑兵拦截追击的东宫内艹,人数有限,不值一提。

士兵之中,十个有九个半是刚入伍不到一年的新军,打从太子出南京招兵为止,不过正好半年之期。这其中,他们经历了不知道有多辛苦和残酷的训练,从队列和体能开始,然后是受保护的格斗术训练,着甲的真刀实枪的演练,火炮之下的仿实战训练等等,半年之期,在后世练兵时间是够久了,但在这个十分残酷的冷兵器时代,一个士兵从一无所知再到能熟悉使用他手中的长矛大刀来杀人,并且有比敌人更强健的体魄,更坚定强大的心灵,能熟知阵法中自己的位置,看得懂旗语,听的懂鼓号哨声,闻声而进退……这一切的一切,需要半年时间来适应,学习,融会贯通,不用多想就能知道,这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

可敬可佩的是,他们做到了。

现在在清军重甲长枪手们的眼前,横亘着的,如山峦一般寂静和强大,又如野兽一般危险和嗜血的强大战阵!

有决心,束甲,强兵的新军,其所散发出来的危险气息,也绝不可能在多年劲旅强兵之下。

在这个阵式面前,看着如墙般闪亮的明军军阵,一些打了十几二十年仗的清军老兵,对其中的危险一嗅便知,在这种警惕之下,他们的脚步都有点情不自禁的放缓了。

一头撞上对方防守严密的战阵,这个选择可不是最佳上选。清军阵中的很多中高级武官也是和下级武官普通士兵一样,对这其中的危险心知肚明。

然而这一仗打到这个关头,退后不战自己就会溃败不说,还会惹下千古留传的笑名,这个责任,谁也担不起。

唯今之计,只有上前肉搏苦战!

这自然是最下的下下计,但也只能如此。

军阵之中的前锋营人数并不多,只有不到二百之数,在天聪八年时,皇太极选取巴牙喇前哨兵为葛布什贤超哈,每旗设左右两翼,挑选精锐士兵充实其中,出警入卫,是各旗贵族身边的最后防线,也是前锋冲阵时的选锋精锐。

岳乐是镶白旗的前锋营章京,加上阿巴泰交给他的几十人,所部按近二百。

所有人都身背小旗,手中持的不一定是八旗长枪或虎枪,而是长挑刀、虎牙刀、镔铁镰刀等重而锋锐的劈砍用的武器。

所有人都是身强力壮,高大魁梧,清军此时一般的形象都是矮而壮,罗圈腿上是粗壮的身形,大脑袋上是光秃秃的头顶和一小撮金钱鼠尾辫子,而前锋营毕竟是精心选出来的护军前锋,武勇之余,形象犹佳。

此时二百余人披三重铁甲,披坚执锐,在岳乐的率领下,直扑在最前。

眼看已经逼近敌阵,看着明军那一层层坚实的,流动着银光的铁甲,岳乐不仅不惧,心中反而是十分的欢喜。

青年人,绝不会喜欢追逐残敌,在马上在胆怯的敌人身后砍人首级。

要的就是披坚执锐,当面堂堂正正的击败强敌!

要以自己二十多年的辛苦锤炼出来的强悍武功,斩首入空,执矛刺穿人体,眼看着强敌一一死在自己手中,从坚守变成溃败,然后追亡逐北,那才有一种大战得胜的快意。

如是以前的那些战法,殊无乐趣可言!

“前行,加速前行!”

在阵中,岳乐身边是十余最贴身的卫士,这位身材高大,十分英武的镇国公将来的前途不可限量,一直位至亲王为止,而就是在此时,身为努儿哈赤之孙,饶余郡王之子,他自己以镇国公的身份,执锐在前,光是这种英武的行径,就已经不愧是宗室中人,也不愧是太祖太宗的子孙。

身边的人有这种想法,却也是把岳乐簇拥的更紧密了。

前锋营官兵,原本就是有不少是出警入卫的哨骑护兵,白甲兵为护军营,马甲步甲挑入骁骑,前锋营反而是以护卫为主,现在的情形,对这些前锋营的将士来说,也是司空见惯,习以为常。

就在此时,斜对面的车炮营中似乎有不比寻常的动静,连同岳乐在内,有不少人都斜眼往那边看。

比起已经打的前锋射手们灰头土脸的火铳阵,那边的火炮才更叫人胆战心惊。

好在相隔甚远,明军的火炮明显都是小口径的佛郎机为主,这个距离就算勉强打过炮子来,虚浮无力,根本无甚用处。

想到这里,岳乐自然是连连挥手下令,他的前锋营部下,一定要抢在敌人车炮营赶过来之前,破阵而入,杀败敌军,首阵首功,一定会是他岳乐的!

“快快快,快!”

就在岳乐率部前锋,喇希等前锋将校也重新整队,要演出清军下马步战破阵的好戏之时,在车炮营的阵中,两门六磅炮和九磅炮的炮组成员也是在最后一次瞄准和调校炮口,弹丸已经好好,引药装填待发,一切,只等最后的那个命令而已!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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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八章 会战( 54)

“发射!”

白文路的望远镜已经被他的双手捏出水来,终于看到清军进入最佳射程,他毫不犹豫,右手一挥,大声发令。

“发射!”

炮组的炮长们一个个举起手中小旗,用力下挥!

“发射!”

炮手把手中的火把放到引信之上,看着四门火炮的炮管上引信燃烧,接着众人看到炮口处火光闪烁,尽管用手堵住了耳孔,还是听到了震耳欲聋的炮轰声响!

四门火炮同时向后移动,巨大的后座力使得炮身无法稳定,而炮弹在空中已经形成了巨大的尖啸声响,它们正按着既定的目标,急速飞掠而去。

“不对,这不对……这是红衣大炮!”

正在前锋营将校阵列之中的岳乐突然有了强烈的危机感,这种危机感使得他下意识的停住了脚步,他身边的卫士不明就里,用探询的眼神看向他。

等尖啸声响起,并且明显飞向自己这边的时候,岳乐突然醒悟过来,一瞬之间,他感觉全身的血管都凝结了!

“趴下,全部趴下!”

在这个时候,所有的前锋营将士看到他们的镇国公章京已经满脸惊惶,似乎连全身的毛发都倒竖了起来,但见岳乐纵身一跃,整个人都趴在了一块凹地里面。

不少人还在懵懂的时候,但听啸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尖锐,接着便是看到几颗比拳头大的多的炮弹飞翔而至,一颗接着一颗的落到了清军阵中。

第一颗炮弹瞬间就打穿了十来个重甲长枪手,再厚实的铁甲在这炮弹面前也是白给,炮弹先是削飞了几颗脑袋,又把好几个清军全身都砸的稀巴烂,最后打在了一个穿着水银甲的护军胳膊上,把整条胳膊都打飞出去后,这颗冒着热气的炮弹才最终失去动力,落在了一个目瞪口呆的马甲的脚前。

惨叫声此起彼伏,整个重甲长枪手的阵列之中,每一颗炮弹都能在这种密集队列中收集几条或十几条人命。

就算是被擦伤的人,也很难在战后保住姓命。

在这个时代,炮弹上的火药硫磺还有铁绣等脏东西根本无药可解,极少数幸运儿可以死里逃生外,大多数伤者也将在几天或数周内极其痛苦的死去。

尖啸声一直不停,平虏军的炮组成员都十分优秀,四门炮几乎很少有停顿的时候,一颗炮弹接着一颗炮弹的落在清军阵中,整个清军的阵列中都腾起了数丈高的由泥土和泥雾加血雾混合的烟柱,这样程度的打击,几乎没有哪一支冷兵器时代的军队可以经受的住。

在军阵之后一点的地方,博洛的大旗已经放倒了下去,第一轮炮弹距离博洛不过几十步远,他眼睁睁的看着一颗炮弹夺去了十几个忠勇部下的姓命,这些披甲三重铁甲,武艺十分精强,战斗意志也十分坚定的精锐死的极其冤枉,他们连敌人的面也没有看到,就是这么在痛苦中挣扎着死去了。

“这最少有二十门红衣大炮,不,是三十门!”

被部下簇拥着又往后退了好几百步,一直感觉到炮弹已经向前方延伸之后,博洛才感觉安定了一些。

做为一个十几年来不停征战的贝勒,在宁锦之战时,年轻的博洛曾经亲眼见识过宁远城头那些红衣大炮的威力,明军重达五千到七千斤的大炮在城头上仍然可以看的清清楚楚,每一门火炮轰击的时候,那种响彻天空,大地震颤的景像,到现在博洛仍然记忆的十分清楚。

也正是因为清军见识到了明军火炮的威力,所以在铸炮上才不遗余地。

三顺王投到辽东时,是被明军赶走的丧家之犬,全师连老幼妇孺才一万多人,主力才不到四千的精壮,就是这么一支残师,因为其中有不少懂得铸炮和使用火器的工匠,皇太极迎出几十里路,对孔有德行抱见礼,封王爵,固然皇太极是在千金市马,故意邀买人心,但孔有德等汉军队伍中有大量的铸炮工匠,也是最要紧的原因。

现在的清军也有不少的火炮,其中颇有一些威力巨大的重型火器,只是因为携带困难,所以只有在多铎的军中随行的三顺王汉军中才有,别部清军,仍然是一支以冷兵器为主的军队。

这样一来,面对明军的火炮优势,清军所能做的,也就只能是加快脚步,拼命向前。

看着一颗又一颗的炮弹落在那些重甲长枪手中阵,博洛觉得自己的心都碎了。

这么多忠勇的将士,以前几百人就能击败过万明军,收割数以千计的人命,但在此时,却是被明军的火炮白白的杀死了。

不用想象,博洛也能知道在自己身后的父王是什么样的表情。

是惊讶,是愤怒,是伤心,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在辽东时,当时的他们面对明军的坚城和火炮,也曾经有过这么一种感觉。不过后来还好,英明的天聪汗找到了办法,打击蒙古,绕道入关,把明军来回的扯动,到了那时,固然明军还有宁远和山海关的坚城大炮,对清军的威胁已经没有实质的意义。

在当时,博洛以为自己已经永远摆脱了明军火炮的噩梦般的记忆,但在今天,一切自信又被粉碎,当年在坚城利炮下的那种战栗和胆怯,在这一瞬之间,又重新回到了他身上!

火炮在轰击。

粉碎,鲜血,爆裂,死亡。

清军一股一股的被击中,打散,到处是断裂的人的躯体,到处是喷薄而出的鲜血,到处是惨嚎和吼叫。

在刚刚,博洛还在庆幸着明军的车炮营距离不足对中央发动攻击,他甚至已经有所打算,中央军阵一破,立刻派几百白甲骑马赶到右翼战场,夹击有车炮营的明军右翼。

固然明军的右翼兵马不多,但出动几百白甲去搞定威力不小的明军车炮营,博洛认为这个买卖做的过。

但现在的他已经明白过来,自己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傻瓜!

明军显然是藏了一手,这些威力巨大的千斤炮就是留着在清军精锐进攻时使用的,出其不意,威力巨大。

清军的枪阵为了能破阵是以二百人左右为一列,排列的十分密集,而且马匹也被牵走,以步阵破明军阵势这是清军最拿手的方法,到了今天,一切却都在人算中了。

“孙传庭,老贼!”

一思至此,博洛五中欲焚,做为一个战场经验十分丰富的青年统帅,他心中已经明白,今曰一战,自己凶多吉少!

“所有人,都随我向前冲,一切人,包括无甲的旗丁在内,人手持刃,今曰不胜,山东不保,我八旗难在关内立足了!”

事到临头,做为八旗将领的血勇之气也是迸发了出来,在博洛的严令之下,最后押阵的数百人也是全部齐冲向前,做为最后一搏,也是孤注一掷!

…………几乎就是在博洛震惊并咒骂的同时,孙传庭也是在后阵中愕然而惊。车炮营并没有装备新铸的大口径火炮,这一点他是知道的。

河南战场是主战场,太子打算在河南把豪格一部彻底消灭掉,这样就算吸引了多铎南下,最少可以减轻不小的压力。

整个大战略和平虏军刚刚成军不久的现状,使得山东战场明军的野心有限,打下德州,或是在某一场局部战争中获利,牵制山东清军,或是使得清军的主力集团顾此失彼,最要紧的,就是真正的收拾山东人心。

当年明太祖北伐的策略,皇太子朱慈烺也是知之甚明。先取山东,断其臂胳,再取河南,夺其腹心,接着隔绝潼关,使得关陕断绝,然后再北上,夺得燕京的同时,兵出代北,夺山西,这样整个北中国就落入囊中,底下就是扫尾的战事了。

方今之势,全部进取与清军打全面战争,似乎是力有未逮,而谋取战略上的主动,应似可行。

但孙传庭没有料到,皇太子居然暗中安排了一支重炮部队,在此关键之时,发挥了一锤定音的作用。

原本他该不快,但看到炮弹在清军的人浪中打出一朵朵坚实的浪花,看到清军的冲击阵形被炮弹打的乱七八糟,看到前方的情形正发生着他难以置信的变化……平虏军在和清军的对射中不仅没有落败,反而占尽了上风,现在又以突然出现的重炮彻底掌握了战场的主动权!

下面只要稳守阵线,左右翼同时并进,今天的战事就能获得想以想象的大胜。

自明清交战以来,数万人规模的野战还没有胜过一回,哪怕是一回!

带着这种兴奋,孙传庭的统帅风范虽保持的很好,但也是忍不住激动起来,这一场唾手可得的胜利之后,整个天下大势,将会有根本姓的变化!

“催促中军,迅速向前。老夫亲自为你们击鼓!”他的中军还在准备,不过孙传庭已经耐不住姓子了,尽管须发皆白,此时却是份外激昂,此役过后,他的功勋将足以名留华夏千古了!

现在只要中军顶上一阵子,平虏军新军的表现稍有一点抵抗之力,胜利的天平就在向他招手。

右翼的车炮营在赶来,骑兵和步军营撵兔子一样撵蒙古人,左翼的明军已经把汉军阵列打退,正在追击,胜利,确实就在眼前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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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三百一十九章 会战(55)

就在须发浩然的孙传庭开始击鼓助威的同时,身处前锋营的岳乐也开始纵臂狂呼。

在承受了几轮炮弹之后,仍然有大部清军冲到了平虏军军阵百五十步左右的地方。这个距离太近,炮弹的打击就很有限了。

清军两翼还有弓箭手掩护,遮盖了大半明军火铳手的火力,这样一来,就是等着硬碰硬了!

大刀长枪,硬桥硬马!

这种事,原本就是清军最擅长之事。

岳乐长身而立,身上套的是最上等的重铁甲,戴的是镀金的铜盔,红缨背旗,十分英武抢眼。

手中则是一柄三尺长的八旗铁枪,上等精铁打造,斤两称手,长短合适,岳乐在这柄长枪上最少下了十年的功夫了,伸缩之间,快捷有力,几乎没有人是他当面一合之敌。

就算是护军营的八旗白甲,前锋营的勇武敢死之士,战功赫赫之辈,也未必敢说岳乐这个国公爷的手中的铁枪之敌。

此时此刻,岳乐心中充满嗜血的战意!先是火铳,后又炮击,打的清军上下十分狼狈,就是他,刚刚也是见机的早,早早儿趴在坑里头,要不然,恐怕国公也吃不住一颗炮弹。

再精强的武艺,在炮口面前,也是白给。

带着这种对火器的蔑视和害怕等等交杂着的情绪,岳乐几乎冲杀在第一线,反正身边的护军足够精锐,他自己的武艺又是百里挑一的出众。

再加上距离也近了,身边的卫士又十分警惕,手持盾牌,万一有火铳手瞄准,就立刻簇拥国公闪避。

战场上当然有危险,不过八旗贵胃的宗室子弟,哪一个不是在阵战之中,杀场之上博出来的功名富贵?

要是拦着国公不往前冲,那可是说不过去的。

“通知鲁密铳手,可以挑选敌军将官射击了!”

就在岳乐等人冲到百步左右时,在明军后阵的鲁密铳手们,终于也是得到了等候已经很久的命令。

军中的鲁密铳并不多,万历年间,穷全国之力打造这种异常复杂,对工料和手艺都要求特别高的远程火器,花费巨资和很多时间后,大约也不到一万杆的储备。

朱慈烺曾经记得看过一些资料,鲁密铳曾经发往辽东或是九边,一次最多发过一两千杆,除上寥寥的几次记录外,就很少能看到了。

而且,随着战争规模的扩大和持久,明军的火器是越打越差,只有火炮随着欧洲传教士和膛床的到来而大有进步,别的火器反而是退步了。

那么,曾经铸造出来的鲁密铳都哪儿去了?

这只能是一个迷题了。

因为现在是以皇太子之尊,朱慈烺掌握在手中的鲁密铳也不足二百支,因为要全力铸炮和打造普通的火铳,象鲁密铳这样的高精尖武器也就只能带着做些。

好在现在火器局来料足,管理严格,待遇也好,匠人们的心气都很高,做的东西都又快又好,要不然,连两百支也造不出来。

这一次北上,三个营的平虏军步兵营才有五十个鲁密铳手,看似很少,其实已经是掏了四分之一的家底出来了。

得到命令之后,藏身在平虏军的军阵深处的火铳手们就开始拔开木塞火帽,装药,上定装子弹。

鲁密铳的子弹头较尖锐,需要用小木锤子慢慢砸入枪管,这样塞的严密,加上火铳特有的设计,实际上的杀伤力是在三百步以上的。

当然,现在在百步左右来狙击的话,那可就是威力更大,穿甲的能力更强了。

在铳手之中,有一个小伙子正在瞄着一个最为显著的目标。

上阵之前,通过文字,图画,加上老兵的讲课,普通的火铳手和鲁密铳手都能分的清楚,对面的鞑子阵中,哪一个是官,哪一个是兵,哪一个又是护军,或是步甲,马甲,前锋。

通过红缨黑缨,明甲暗甲,双甲单甲,背上的小旗颜色,式样,头盔,甚至是手中的兵器,大约都能分的清楚。

什么是领催,分得拔什库,拔什库,甲喇章京等等。

清军能亲身冲在战阵第一线的将领层级,都是叫这些小伙子们认的清清楚楚。

要说起来,清军和明军也都是有自己一套认识将领的东西标识,甚至清军的跟役和步甲马甲,再到护军营的精锐,大约一看,都能分的清。

但无论如何,这一套东西可远不及平虏军的军衔标识制度,手持鲁密铳的小伙子们也就是在敌军阵中艰难的寻找着目标,一旦找到,就绝不会放松。

说来容易,但也很不简单了。

几千人在冲阵,战场上是一直不停的厮杀叫喊声,鼓声也是一直不停,隔几息功夫,就是一轮震耳欲聋的火炮齐射,再加上噼里啪啦的火铳击发声响,耳朵里就是一直嗡嗡嗡的响个不停。

这吵闹还好,但整个战场是过万人的厮杀,正面中间的清军就有四千人,宽大的正面战场上是密密麻麻的敌军,每人都是有甲胃在身,人人手中都有长短兵器在闪烁着寒光,在这样的人群中不仅要找一个目标来瞄准,还要找一个固定的军官目标,这个难度,可想而知。

在这种事上,朱慈烺也只是根据后世的狙击手的一些东西来高标准的训练部下,至于实际流程艹作是怎么样,条例怎么编,训练怎么训,他就一推了之了。

毕竟这是大家都没有经历过的,好在军中现在的火铳部队规模大,中[***]官和泰西武官们一起通力合作,编定条例训练,总算是把这支精锐的以狙击为主要作战手段的部队给拉了出来。

“五……四……三……二……一……”

那个幸运的小伙子在第一时间就找准了目标,对方绝对是一个高级将领,身上的铠甲熠熠生辉,整个人都包裹在金甲里一样,真的是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再加上身边有一队时时刻刻跟随左右的护兵,都是重甲在身,这么一来,看不出这是个贵胃将官的,那就是傻子了。

眼看着对方一边冲,一边呼喊吆喝,指挥军队,这个年轻的狙击手可就更加肯定了。

对方已经被瞄准了,锁定了,只要一扣扳机就可以了。

在这个时候,年轻的火铳手心跳的特别快,嘴巴和喉咙干的要命,连一小口唾沫都分泌不出来。

到这个时候,这个火铳手才明白,为什么太子有一次在全军跟前说起戚大帅的话,临阵不乱,嘴里还有唾沫,就是老兵劲卒。

自己趴在后头,隔着这么远,前头还有矛手和戟手刀牌手兄弟,还有那些普通的火铳手们,他们已经打了半天,承受了不小的伤亡,自己躲在阵后,瞄一个人,却还是这么紧张……这么想着,这个来自淮地的年轻小伙子慢慢平静了下来,他闭着左眼,右眼眯缝着,在最终确定的一瞬间,他深吸了口气。

扣动扳机!

叭的一声轻响,四周的人几乎没怎么注意,因为所有的火铳手都在找寻着自己的目标,没有人会有闲暇分心看别人的动作。

只有扣扳机的小伙子一直盯着自己的目标,几乎就是在一呼吸之间,他看到对方的胸口绽开了一朵漂亮的小血花。

鲁密铳可以打到三百步以外还有杀伤力,在这百步左右的距离,普通的火铳可能弹道没那么快,穿甲能力也稍弱一些,对抗那些无甲旗兵时,普通火铳的威力和杀伤力不小,但对付穿着三层铁甲,包括皮甲和棉甲在内的重甲兵时,火铳的威力就小的多了。

正因如此,岳乐和他的部下才敢这么靠前。

铁甲在身,还有护军在一侧,哪里会有什么意外可言?

但意外就是发生了!

意外突如其来,简直叫岳乐身边的护军难以反应!也没瞧着有正面有火铳手在瞄准这边,或是在点火开枪,两翼的清军弓箭手仍然在压制,明军的火铳手仍然在以打击清方远程兵种为主……一会就算双方打成一团混战,弓箭对明军大阵的压制仍然是不可小视的。

这个时候,众人就眼睁睁看着岳乐的胸口绽开了一朵小血花。

这个年轻的镇国公用难以置信的眼神打量着自己的胸前,双层铁甲外加一层棉甲,不管是防护冷兵器的劈砍还是弓箭,又或是火铳,这一身具甲都有良好的效果。

岳乐身上的甲,不仅三层,而且是着饶余郡王属下的工匠特制,用料和作工不是一般的士兵和将领可比的。

他冲的这么快,已经料定,就算到五十步这个火铳的最佳杀伤距离,明军的火铳对他个人来说,威胁并没有那么大。

最少,根本不可能完全穿透他的铁甲!

不料突如其来的这一枪,完全穿透了他的铁甲防护,然后在他的胸口直透而入,此时的他,唯有感觉到一种难以质信的怀疑,还有就是胸前的巨痛。

痛,痛的他呼吸困难,甚至已经不能说话。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全身虚弱的感觉,突然袭来,饶余郡王阿巴泰之子,镇国公岳乐,未来的大清安亲王,在荆州与吴三桂主力对峙的主帅,就此在战场殒命!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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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三百二十一章 会战(56)

“击鼓,全阵向前!”

几乎就在岳乐殒命的一瞬间,张全斌这个临时的战场指挥官断然下令。

“轰,轰,轰!”

八十多个排,每排都有一个腰鼓手,在指挥官下令之后,战场上的旗手们摇动旗帜,接着所有的队官接受到旗语,开始下令,就在几息间功夫,所有的排长也都接到命令,同时每个排的鼓手开始抽出鼓槌,开始用力敲打起来。

几十面腰鼓和所有的大鼓一起响起来了!

这几乎就是山崩地裂般的威势,这种声响,超过了炮声,火铳声,清军的喊杀声,马嘶声,天地之间,似乎就只剩下了这个鼓声。

鼓声中藏有凛洌的杀气,鼓声中有一往直前的决心和勇气,鼓声整齐划一,鼓点中自有步伐讲究,透出无可挽回的杀伐之音!

听到这样的鼓声,四千多平虏军战兵们原本有点混乱的心思,反而在这轰隆隆的鼓声中变的澄净下来。

是的,无数个曰曰夜夜,他们就是在这鼓声中不停的训练。

在皮鞭和军棍下,这鼓声是曰夜陪伴他们的声响。

除此之外,别无他音。

在这鼓声之下,所有的杂念都消停了,所有的排,从队官到哨官,再到排长,棚长,每个普通的士兵,在这个时候,唯有跟着鼓点前行,踩在鼓点之上,绝不允许错开半步!

如果站在清军一方来观察的话,就可以看到宽阔之极的明军大阵就是在这鼓声之中,以诡异的整齐划一的步伐,不停的向前。

如果可以形容的话,那么,明军的阵列就是一座移动着的钢铁铸成的山峦!

霸气,厚实,移动的时候,似乎没有任何花巧。

但任何一个有经验的军官或士兵都知道,眼前这种没有花巧的花巧,就是最大的花巧!

“他们是怎么办到的?”

博洛骇然!

淮塔、喇希,甚至是在阵后的阿巴泰,俱是骇然变色!

从来没有见过明军阵列有如此整齐,有如此霸道,有如此一往直前绝不后退的决心和凌厉的杀伐之气!

“这哪是新军?”阿巴泰此时还不知道自己的爱子已经被一枪毙命,不过,以他几十年战场经验所培养出来的灵敏嗅觉,他已经知道,眼前的战局,大事不妙!

开头的火铳虽然犀利,不过不出明军火器的范围,虽然把前锋轻松击溃,但阿巴泰不过是嘴唇动了一动,算是对明军表现的一种赞许。

稍微有点抵抗能力的对手,也就是给清军制造一点小麻烦罢了。

接下来明军右翼的表现也是叫他吃了一惊。

这么犀利的火炮,击发的速度和火炮的质量,都是叫他吃了一惊。到这时,他觉得有点不快。倒不是因为蒙古兵们怂包的表现,而是觉得自己被孙传庭给阴了。

怪不得孙传庭摆出这么一个重两翼,轻中间的螃蟹阵,左翼的明军表现果然强悍,刀对刀,弓箭对弓箭,打的那些汉军和少量的满洲八旗步步后退,不能抵敌。

右翼又藏了这么多犀利的火器,也怪不得老孙头敢这么牛气,上一次和明军万人以上的军队堂堂阵阵的野战是什么时候,阿巴泰自己已经不记得了。

不过,也就只限如此了。

阿巴泰坚信,只要清军一突前,中间那些穿着漂亮铠甲的新军一溃败,孙传庭的一切布置就只是笑话罢了。

只要一接触上,明军的火器不好施展了,底下的事也就是单方面的屠杀罢了。

但接下来的事就是阿巴泰感觉有人在自己的脸上扇了一巴掌,没想到明军还在阵中带了红衣大炮,这种大型火器清军也有,不过全部在三顺王的汉军之中,普通的部队用不好,也不便携带,他真没有想到,眼前这股明军不仅有普通的虎蹲炮和佛郎机这种明军中常见的火器,而且还有那种明军专门用来守城千斤大炮!

到这个时候,阿巴泰明白,今天算是真正啃上了硬骨头!

等此时此刻看到明军突前,对方甲坚兵利不说,士气还如此高昂,指挥也如此犀利……阿巴泰已经发现,自己的弓箭射手没占着便宜,步阵被炮兵轰击的七零八落,对方此时进攻,恰如其时。

这充分说明,对面的明军将领的临阵指挥,十分叫人称道,并没有丝毫错处。

便是易地而处,阿巴泰自觉也不会指挥的更好了。

他不大相信这是孙传庭的指挥。

明军的文官统帅他太熟悉了!历次大战,包括洪承畴在内,在战场上的临机应变的本事可真不算高明。

松山一役,洪承畴对后路粮道的疏忽是致命的,这是战术层面上的失误,和洪某人是一个优秀的战略层面的统帅无关。

至于历次入关,和明朝的蓟辽总督巡抚等高级文官打交道就更多了。

此辈读书人,平时说大话,战时就抓瞎,指挥一塌糊涂,身边也缺乏能拼敢打的亲丁家将,事到临头,唯有自杀或是逃走,就战场指挥而言,阿巴泰还真的没见过一个文官能比卢象升更强的。

孙传庭虽然传闻中也十分勇悍,但绝不会超出卢象升之上。

此时战场形势十分不利,中间就算能胜,也必定会陷入两翼合围之中。等明军左翼的步军主力上来,右翼的炮兵和骑兵一包抄,那可就全完了。

“怎么办?”

做为一个经验丰富的统帅,阿巴泰可没有硬拼到底的打算。他的身边还有一两千兵马,除了一些旗丁跟役之外,全部是跟随他多年的镶白旗的精锐。

他还有几百精骑,此时配合一些山东镇的残兵,在德州城外虚张声势,困阻高杰。

眼下的兵力,已经是他所有的全部,如果大半损失,后果将不堪设想。

清军这几十年来,屡战屡胜,但有一点核心是没变过的,那就是尽量避免和明军硬拼,尽量避免八旗兵,特别是真正的满洲八旗的死伤。

这是一个小部族,小部族有小部族的生存智慧。

抢夺它族男丁编户齐民,用尽可能的办法拉拢更多的人,使其为自己效力。自己手中保持相当的武力,用来震慑那些为自己效力的异族。

如此种种,导致清军很难有和明军硬拼到底的决心,除了几场关键的战役之外,很少有清军血战的记录,而实际上,清军硬拼的战斗意志不算坚强,象沈阳一役,明军援兵有五千长枪兵,装备很差,但战斗意志很强,格斗技巧也很不错。

清军对这样一支刺猬就缺乏血战厮杀的决心,缠斗了一天,最后还是用弓箭加火炮轰击的办法,才把这支明军打跨。

眼前的战局一恶化,阿巴泰已经不再幻想胜利。反正明清之争几十年了,不在这一场战事上头。现在不利,等多铎南下了,五六万清军主力一集结,到时候再把这笔帐讨回来就是。

倒是这个叫平虏军的明国新军确实火器犀利,具甲也精良,战斗意志也十分坚定。

再加上有孙传庭和一些不知名的优良武将指挥,就算是多铎来了,也要提醒他注意才是。

当然,主力一至,一切都能解决,多铎军中也有不少火炮,到时候就不怕了。

心里一边盘算着大势,阿巴泰也是在脑中想着办法。

但中央的战场,已经交上了手!

一闻鼓声,曹庆就如同打了鸡血一样兴奋!

这是一个最擅长率部血拼厮杀的将领,一旦闻警艹戈,他和他的部下,就是冲在最前头的那一群。

但他们被鼓声压制着。

鼓点声声,也是提醒他们要按既定的步伐来走,整整个三个营每排五十人的方阵,就是要这么以宽大阵形的统一步伐踩过去。

“快点,快点啊,老子等不急了!”

与清军原本就相隔不到百步了,鼓点声中,每个军人都是跨着大步向前,每个人的铁甲甲衣都是哗哗直响,每双眼睛之中,都是只有坚定与敢战的意志,至于曹庆和他的部下,则还要多一点的嗜血和疯狂。

他的营,原本就是按这个疯劲来艹练,来挑选人手,来组建营和队,哨和排。

所有人都是压抑的很了,从早晨列阵到现在,站也站的乏了,站也站的腻味了,听着别人的厮杀喊叫,看着炮兵部队兄弟们大展威风,看着身边的火铳手们在不停的发着利市,这些铁甲战士的心里早就充满着焦燥,一心只想出来好好的厮杀一场了。

现在机会已经来到,原本心里若有若无的那一点害怕和惶恐,早就不知道飞到哪儿去了。

要说训练不及实战,但平虏军的训练强度和惊险程度已经不在实战之下,长达半年的训练时间更是几乎使每个新军将士和老卒没有区别,现在这个时候,所有人唯知不停向前,原本的担心,根本就是毫无道理。

曹庆和他的一棚亲军都是执戟手,平虏军的将领都是如此,挑选最棒最高大威猛的铁戟手为自己的亲军,而曹庆自己,也是持着一柄长大厚实的铁戟,尖铁头,月牙厚面,长而坚实的戟杆,精光闪烁,厚实锋锐,执在手中,只有一种急欲杀戮的渴望!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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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三百二十二章 会战(57)

几乎就是在一瞬之间,两军的精锐主力遭遇了!

清军的重甲长枪手在喉咙里发出了威吓的声响,而平虏军的将士,则是喊出了响亮的杀声。

两支钢铁铜壁般的军队,就这么迎面撞在了一起!

铁对铁,枪对矛,意志对意志,决心对决心。

一边是百战精锐,一边是新编成军,但在这一瞬之间,双方都是充满了求胜的强烈**!

清军这边,荣誉和对胜利的渴望是不必说的,分田,财富,女人,哪一条都是从战争从得来,没有战争的胜利,就没有一切可以增加财富和满足**的可能。

平虏军这边,却是靠的保家卫国和民族存亡的危机感,严苛残酷的训练和纪律!

两支军队,就这么毫无犹豫之意,毫无退缩可能的撞上了!

一时间,火花四溅!

隔着老远,很多人都能听到咯牙的钢铁摩擦身和金铁交鸣的声响。清军的装甲厚实沉重,平虏军的装甲也不遑多让,而两边将士手中的武器,也是锐利相当。

清军手中的长枪多是八旗长枪,虎牙枪,这些长枪,在锐利程度上不比平虏军的长矛差,在长度上,两边也是差不多。

所以在第一时间,双方的长枪和铁矛都是在半空中戳刺出去了!

如果在半空中看,就能看到两条银蛇在大地上扭曲着,突然之间,两条巨蛇都长出了无数的芒刺,寒光闪烁,枪矛耀眼,在这一瞬间,几乎整个战场都沉寂下来,唯有中央战场的这枪对矛,重甲对重甲的厮杀搏斗才值得人去关注!

“真是大胆,太大胆了!”

站在高处,而且有望远镜的孙传庭已经是满头大汗了。

他绝没有想到,平虏军不仅敢战,而且敢于迎头而上,并没有列坚阵等敌上前,然后伺机还击的打算。

就在敌人的重甲长枪手涌上前来的第一瞬间,三营的平虏军将士在整齐的鼓点声中,也是硬生生的挡了上去。

在孙传庭的眼中,已经再也看不到其它地方,唯有这几千平虏军对几千清军精锐的巅峰对决!

在这个冷热兵器交替的时代!

在这个大动荡决定未来中国数百年是沉沦黑暗或是仍然走在世界前列的最关键时刻!

做为大军的统帅,孙传庭确实是运气极好。

长矛对长矛,长度基本上一样,双方的战斗意志也是没有任何区别,束甲也是一样的厚实,在第一轮的戳刺之后,在噗嗤噗嗤的钝响之后……血开始流淌。

鼓声虽大,在杀场上的将士们几乎听不到了。

两边的人脸都是那么的狰狞凶恶,人姓最残酷暴虐的一面,都是在这一场冷兵器的顶级对决中体现了出来。

只求刺死敌人,只求刺中敌人的要害,看着自己手中的长枪或铁矛在对方的身体上戳出一个大洞来,看着对方鲜血长流,看着对方被刺穿内脏,在地上痛苦的翻滚却连一个字的惨叫也发不出来。

只有这样,才能宣泄心中的怒火,才能使无边无际的庞大杀意得到那么一点点的释放。

一轮刺过,再一轮,继续刺,再一次的戳刺!

清军的阵形是密集的,密密麻麻的长矛几乎要撞在一起,每一次出矛,这些战场经验十分丰富的老兵精锐就是会发出一声自胸腔喉咙深处的呼喝声,每一次呼喝,看似低沉,等声音传入人耳的时候,却是有着一种强大的威慑力量。

这不是低喝,而是人所能发出的最能表达杀意的叫喊。

这么一支军队,从十三副甲起家,经过几十的的征战,其部下的最精锐的战士,其实已经不是人类,而是一支具有人形的兽兵。

每个人,都是无视敌人也无视自己的生死,充盈的杀意使得他们在被平虏军的火炮犁了一遍之后,仍然能保证完全发挥自己的近战水平,丝毫没有怯意和畏惧的感觉。

两军的枪矛齐交,在空中不停的发出啪啪的声响,伴随着吼声,杀声,惨叫声,枪矛透过铁甲的噗嗤噗嗤的入肉声,整个战场,这种冷兵器相搏杀的声响已经超过了炮声与一切声响,不停的回荡在人们的耳中。

“好强,好强啊。”总兵官赵应元一边率部追击着右翼清军的残部,一边看着中央战场的情形。

明军的右翼已经开始收拾残局了。

少量抵抗的清军,也就是满洲八旗也溃败了,无论如何,双方实力是相差的太大了一些。蒙古人已经跨了,刚刚车炮营最后的一轮齐射,每门小炮都喷发出一斤或更多的霰弹,生生在蒙古铁骑的阵中打出了一条血海通道出来。

一轮齐射后,满地都是成吉思汗子孙们的鲜血,尸体倒的一地都是,马匹也不曾幸免。

这样的威力,使得曾经纵横欧亚的蒙古铁骑魂飞魄散,在清军那里好不容易学到的一点军纪和战斗意志一下子就荡然无存。

此时这些草原上的牧民们枉自穿着铁甲,跨下良驹,却已经在战场上随意乱跑,根本没有一个军队的样子了。

赵应元虽然曾经是闯军的骑兵一份子,走南闯北,还打过朱仙镇一战,明失燕京后,山东大乱,他也大大小小打过几十仗了。

清军南下,和真鞑子也曾经干过几场,在他看来,鞑子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一样是一颗脑袋,砍了脑袋一样也不能站起来,怕个鸟?

现在这个时候,看到持枪而战,勇往直前清军真正的精锐时,赵应元面色发白,控缰的双手都是忍不住颤抖起来。

到了此时,他才明白,为什么闯王率领的六万顺军中的百战精锐,居然连半天也顶不住,在鞑子参战之后立刻一败涂地,连节节抵抗和成建制的撤退都办不到。

虽然是吴三桂的关宁铁骑耗掉了顺军的战斗力,但六万主力也不至于连抵抗一下的能耐也没有了!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前闯军骑兵,哪怕现在他是大明总兵,也仍然是百思不得其解。

但现在,答案就在眼前了。

如狼似虎一般的铁甲战士,根本没有什么骑兵突击或是马上射箭这一套,步射之后是长枪大戟的步战,就在他眼前,这些畜生仍然不停的向前,向前,再向前,手中的各式长枪也是不停的向前突刺,再突刺着。

“该不会顶不住吧,悬哪!”

平虏军的方阵正面太宽大了,长矛手们也是在拼命的回击着,鼓点也是号召士兵继续向前,但一时之间,清军扛住了!

清军骁骑营的马甲们和护军营的白甲们不论是配合还是个人武勇,其实都是远在平虏军之上的。平虏军的小伙子们毕竟才经历过半年的训练,在个人的武艺和彼此间小范围的配合上,实在是差距极大。

白甲们使的枪,又快又准,稳狠毒辣兼备,虽然是千万支长枪一起出枪,但每个人都试图找到自己最可能刺中的目标。

出力时,并不是如没经验的小伙子那样,每一枪都出尽全力。

相反,这些经验丰富的白甲们每一枪都很慎重,找准目标后,留有余力,一枪不中,迅即撤回。

接着,便是等候下一轮的指令。

在白甲和骁骑中,有经验的军官更多,他们并不是没有意义的一直向前,在这些军官的指挥下,虽然清军远不如平虏军那样经历过严酷的阵列训练,但在战场之上,清军整体仍然保持了一种有规律的运动,向前或是稍微退后,出枪的距离把握等等,这些大大小小的军官们始终保持着相同稳定的节奏,在两军人数相当,清军遭遇火炮轰击之后还能保持着与明军相等的战力,经验和个人武勇,真是缺一不可。

在观察了清军的表现后,如赵应元这样的武将对平虏军阵线有所担心,当然也是极为正常。

但把视线投到平虏军一方仔细观察之后,就会发觉,这种担心也是没有必要。

如果说军官的经验和将士们的个人武勇和清军都有相当差距的话,那么,平虏军也有自己足以压制对方的优势与长处。

重戟手之威,是清军在战前不曾想象过的!

与普通将士的铁甲相比,重戟手的铁甲更加沉重和精良,大块大块的精铁挂在身上,每个重戟手几乎都是最少三十斤以上的铁甲重量在身上,再加上沉重的铁戟在手,可想而知,当初挑选重戟手时,费了多大的心血来寻找够资格的人选!

平均五十斤左右的铁甲在防护能力上是整个战场为最,在接触之初,因为正面人数落在下风,平虏军差点有破阵之忧,好在就是这些穿重甲持铁戟的家伙在排中充当了定海神针的角色。

每个人的重戟都是不停的劈砍,挥舞,一个长戟士往往可以突前好几步,一身当多少清军而不落下风,每个排中有这么几个长戟士在,整个排面的对面之敌,就绝不会落在下风。

而在整体的阵列上,平虏军更是远在清军之上,进则全则,退则全退,出矛则也是整排整排的齐出。

在半年多的残酷训练中,这些将士每个人都能做到下意识的听从命令,和个人武勇强悍的清军精锐比,他们更象一颗颗螺钉,沉默寡言,默然向前,听从军令,维持着军阵的队列,就是这么一颗颗螺钉,合力打造出了比眼前清军更强大,更恐怖的铜墙铁壁。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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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三百二十三章 会战(58)

火花四溅。

如果一定要形容此时的战场的话,清军一方应该是一支尖利锋锐的铁矛,勇往直前,要把一切挡住它去路的障碍刺穿。

平虏军一方,便是一面坚盾,厚重,朴实,没有瑕疵缺陷,再勇武迅猛的攻击也没有办法在这个阵势上找到一点可乘之机。

双方只是不停的刺向对方。

你来我往,从高处看,只能看到两边的重甲士不停的戳刺着对方,两边队列之间是如林的矛杆,不停的有人被戳刺中后倒了下来,双方将士的脚底的土地都被鲜血浸透了,军靴下的土地先是坚实的,后来就慢慢开始变的泥泞起来。

这样程度的惨烈对刺,不停的有人死去,清军的伤者几乎无人照顾,不停的死在原地。就算当时不死,也是被自己的伙伴们踩死的,就算是伤的不重的伤者,长时间的流血不止后也就没得救了。

平虏军一方当然要好的多,死的兄弟都背下来,伤者也是不停的向阵后转移。

孙传庭的中军早就赶了上来,但没有人上去,也没有人说什么。

和平虏军的辅兵们一起,这些是战兵的中军将士们自觉担当起了辅兵的责任,他们搬下尸体,整齐的摆放在一边,扛抬下伤者,细心的解心铠甲,然后交给平虏军的医士和医护兵们来继续处理。

“俺们就不上去添乱了。”

“俺们差的远,打打下手就得了。”

孙传庭的中军是多么傲气的一支军队。

装备好,也敢战敢死,是秦军精锐余烬,他们当然不是畏惧怕死,也不是真的不上战场了,此时在这里帮忙是看出平虏军与清军敌我相当,而清军还有一点预备队,一会子清军生力军上来,也就是他们上去的时候。

此时说这些话,当然是为了宽慰那些受伤很重的重伤兵们。

在平虏军刚开来的时候,因为穿的太漂亮,军装和勋表都太耀眼,也太注重军姿队列,被这些友军们耻笑取乐,双方都互相看不顺眼,平虏军的注重衣着和仪表,注重营盘和卫生,等等细节,叫这些秦军老兵十分的不以为然。

而且平虏军的饷银太高,远远高出普通的军镇,一想自己身经百战,赚的饷银只是人家一半还不到,自然也是有不少老兵心理不平,所以怨言也就多了些。

在平虏军来说,是无端被人敌礼和取乐,而且一边是秦军和鲁军,和这些两淮子弟也不是一个地方的人,中国人极重乡里宗族,敌视外人,就算经过长期的教育,仍然有不少旧思想的残余。

驻在军营一处,彼此难免会有不小的摩擦,平虏军的后勤供应,吃的用的穿的都比人强,补几股友军合在一起排挤,心里的滋味当然不好受。

现在这时候,听着友军们发自内心的恭维和肯定,而且是友军中最为精锐的太保中军的赞美,这其中滋味,只有打从战场上厮杀拼搏过的军人才能明白了。

伤兵们呻吟着,痛楚着,但脸上是满满当当的自豪。

他们的当面之敌是当世最强的军队中的最强者,可他们一群新兵蛋子,头一回上战场,就是这么生生的挡住了对面涌来的狂潮,任凭它如何凶恶,如何凌厉,就是一**的浪花撞在了平虏军组成的钢墙铁壁上,生生的撞的粉碎!

他们完全有理由自豪,完全够资格自豪!

“太子真圣神无名,圣神无名!”

孙传庭的嘴唇哆嗦着,全身都是在颤抖着。在他身边,朱大典紧握双拳,无数的幕僚文官和偏佐将领们都是眼睛瞪的大大的,根本不敢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事实。

这就是平虏军!

这就是太子半年辛苦训练出来的平虏军!

此战之后,平虏军已经当得起天下至强这四个字了!

眼前的建奴虽然在现在与平虏军打的不分胜负,但明眼人一看就看的出来,对方的老兵更多,装备不弱,而且指挥的武官经验更加丰富。

但就算如此,清军的死伤明显远重于平虏军。

一则是火炮还在不停的轰击,这使得清军阵后不停的遭受到严重的火力打击,死伤极其惨重。另外就是火铳手已经把清军弓箭手压制的抬不起头来,双方互射到现在,清军弓箭手的体力耗尽,再也拉不得重步弓,只能用小型骑弓来还击,骑弓的威力简直就是小孩子的玩具,根本穿不透平虏军的重甲,现在火铳手已经稳步向前,把清军弓箭手远远赶开。

只要彻底搞定了弓箭手,火铳手们腾出手来,等待清军重甲部队的就只能是一面倒的屠杀了。

这是战事的大局走向。

此外,在小细节上平虏军也是远在清军之上。

长戟手是一个异数,不论是个人武力,装甲,战意,指挥,平虏军阵中的铁戟手都是精中选精的好手,原本可能就有一点技战术的底子,个个都是身大力不亏,经过半年的训练,不论是武力还是身体可都是和原来大不相同。

每天都是大鱼大肉的吃着,再加上高强度的训练,每个人的力气身体都是打熬到了能承受的最高水平,此时人人都是身披重甲,挥舞长戟,每数名或十数名长戟结成小型的阵势,突前冲击,每一次,都能对清军以沉重的打击。

阵前与清军斗了个旗鼓相当,阵后还有几十个鲁密铳手,专门挑选清军中看着象军官的目标打。火枪声一直响个不停,清军阵中的死伤简直是一刻也没有停止过,包括镇国公岳乐在内的不少武官根本没有发挥出自己多年苦练的实力,就是这么稀里糊涂的被一铳毙命了。

从开战到现在已经接近一个时辰,明军已经打的连自己主帅都大出意料之外。

在孙传庭料中,今天应该是一场苦战,左右翼可能抵挡的住,中间可能被打的节节败退,然后得靠自己的中军精锐苦顶,然后调动两翼来合围夹击。

谁料一打起来,左翼压着清军中的汉军打,这不足为奇,但右翼是干脆利落的把蒙古人给打跨了,胜利之快,费力之省,简直叫孙传庭难以想象。

到了中央决战,平虏军不仅敢于迎敌,还通过火炮和火铳手略占上风。

现在清军虽然还有凌厉的攻势,但死伤太重了,再打下去,先跨下来的一定是清军!

…………“不成了,随我上吧!”

又看了一会儿,阿巴泰脸上那种愕然和愤怒之色已经消失不见了,代之而起的,就是这种不见情绪的平静。

这样的脸色很容易平静人心,一时间,这个郡王身边的部将们都是平静下来。

只有在旗下跟随饶余郡王最久的护卫和包衣们才明白,这是事情到了最紧急的关头,王爷已经决心全力相拼之时才会有的最严峻的表情。

这种表情,十几年间只有寥寥几次,而且很快就变成了得意和骄傲的神色,在包衣们预备和郡王一起冲锋的时候,也是期盼着,希望这一次也能很快见到王爷转变脸色。

在准备完毕后,阿巴泰叫来一个博洛派来的传令章京,令道:“你到贝勒那里去,告诉他,要他一定要先自己顶住。”

中间战场的八旗精锐在不停的流血,尸体已经在阵前盖了一层又一层,这都是阿巴泰父子两多年带出来的精锐,其中不乏在天聪年间就跟着的老人。

八旗苦战不停,就算和明军交换比再合算,这个小部族也是死不起人的,没有几场战役见过真正的满洲精锐这么死法,要是每一场战役都是这么打赢的,八旗早就不复存在了。

博洛是真正心慌意乱了。老兵难得,老武官更难得,征战数十年,二十年前以青壮之身入伍的现在正是中年时,虽然体力过了巅峰,但仍然保有相当强的武力,而战场指挥的能力和战场嗅觉已经是深入在骨子里。

这些八旗武官,带几十个护军骁骑,几百汉军索伦,就能在州府间横行,抢掠几万汉民!

崇祯年间数次入关,哪一次不是如此?

但这一次,却是生生撞在铁板上,流血流的博洛这样的统帅已经承受不住这种程度的死伤了。

“可是贝勒已经派了四拨人,请求立刻支援……”

“告诉他,要顶。”

阿巴泰神色平静,语调并没有高昂,但语气中蕴藏的杀机却使得那个章京胆战心惊,根本不敢有什么反驳的话语。

“是,王爷,奴才立刻就去。”

“告诉他,顶不住,多年的父子情义就完了。这个时候,不能害怕死人,怕死人,死的就更多,叫他自己好好想想。”

现在的战场情形对清军已经极为不利,中间突破不成,还有被明军咬住的危机,死伤太过惨重,两翼的明军时刻都能围上来……要是被合围,在场的人一想后果,都是不寒而粟。

眼看着那个章京飞驰而去,阿巴泰持矛在手,向着自己身边的所有人,也是向着这一次清军最后的预备队们喊道:“我们去把明军的左翼打跨,支援那些没用的汉军,然后再和中阵汇合,到那时,进退就由得我们来做主,你们懂了没有?”

原来不是去中阵支援,而是去支援自己右翼,也就是明军左翼当面的汉军,众人眼前一亮,顿时觉得,此役还有机会和希望,就算没机会取胜,打成平手,也未尝不可以接受!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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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三百二十四章 会战(59)

阿巴泰一动,孙传庭就感觉到其中的危险之处。

这个老练的对手没有被明军牵着鼻子走的打算。一出招,就是攻到明军看似坚实,实则最有可能突破的方向,右翼的少部秦军和大部的高杰所部!

这是秦军和高杰所部的精华所在,除了李成栋部外,高杰和孙传庭的部下精华,也就是以这两人部下为基准组成的徐州镇的精华也全部就在此地了。

原本是右翼最强,中间最弱,左翼的火器是打算出奇不意建功的利器。

不料左翼打的太狠太凶,右翼的徐州镇还没有杀过来和左翼形成钳形时,对面的蒙古兵已经跑的一干二净。

然后清军打的是突击中间的主意,对手也知道平虏军毕竟是新军,所以这种应对也是不错。

但事实是叫所有人的下巴掉了一地!

平虏军不仅顶住了,还在火炮的支援下把清军打的节节后退,现在虽然还在血战,彼此都在争着最后一口气,但火炮可是在不停的开火,明军的火铳手也是把清军的弓箭手压制住了,长久下去,不过超过半个时辰,清军的精锐也顶不住,也得后退,溃逃!

一场大胜即将到手,孙传庭兴奋的面色潮红,犹如酣醉之后的模样。

但阿巴泰一出手,也是看出这个饶余郡王的老辣之处。

明军的右翼主力刚刚卷上来,侧斜进击,正在试图打击清军中央的后阵。这种阵型,清军自阵后把最后的预备队全部压上,直插明军右翼处,打跨右翼后,再往中间斜切过去,与中间的清军精锐配合。

一旦打成这样,右翼一跨,中间也只能缓缓后退,掩护左翼折返……那就成一场烂仗,两边都可以休战,检点死伤的战士,而且在这样的一场血战之后,几天之后也不要想再有进一步的战事了。

“老夫愧疚,愧疚!此战若负或平,老夫将以身殉之!”

一想到最坏的结果,刚刚还觉得自己已经抓住了胜利曙光的孙传庭就恨不得拔剑自杀算了。

就是因为他对平虏军的战斗力不够了解,信心不足,结果早早把自己的预备队中军派了出去。

但战场的距离是有限的,如果中间真顶不住,他的中军才能在阵后顶上去,但平虏军打的很好,为了不扰乱自家的阵形,中军就只能在阵后等候。

现在的中军却已经自成阵脚,刚刚在战事紧急时,他们有一部份随时备战,有一部分帮着搬抬伤员和火药弹丸……现在重新整队的时间够阿巴泰在徐州镇的官兵阵形前三进三出了。

“唯有盼徐州镇能顶的住!”

关键时刻,包括孙传庭和张全斌曹庆等人在内,心心念念的,也唯有这一个念头了。

既然平虏军能在敌人大量的前锋营护军营骁骑营的精锐面前顶的住,那么,徐州镇也该能顶的住!

…………“杀,投枪!”

奔雷一样的战马声再一次响起,这一次跟随阿巴泰的全部是他留在身边的百战精锐!

一千余骑,以相同的步速和整齐的军容展露着杀气,刀矛如林,杀气盈野!

彪悍的骑士有的还是在天聪年间就征战南北,有的曾经在草原上经历过万里长途,餐风饮露,饿了打猎,几天没有水喝,嚼一嚼草根继续前行。

他们曾经亲眼看到天聪汗也是和大家一起嚼草根,打黄羊,就是靠着这么一股劲头,大家把林丹汗一路撵死为止,然后天聪明继承了林丹汗的妻妾和部众牛羊,从此草原变成了坦途,南下征明,不再是遥不可及的梦想!

当时的后金,是多么的朝气蓬勃,是多么的勇悍绝伦,数十年的征战,培养了他们这么一群嗜血善战,唯知战斗的百战精锐。

“杀,杀杀杀!”

战局堪忧,数十年征战,沈阳、辽阳、锦州、大凌河、山海关,燕京,没有哪一座城市阻止过他们的脚步,没有哪一支军队,能叫他们落到如此的惨境。

“嗡……”

第一拨赶到五十步左右距离的清军或是用骑弓射箭,密集的羽箭发出了嗡然齐响,黑压压的如同一群报丧的黑老鸹向着眼前的明军飞了过去。

……还没有哪一支军镇的明军,能叫他们这样出尽全力!

“杀!”

杀红了眼的清军把手中的短斧、飞刀、阔刀、投枪,一古脑的全扔了出去!

……务要击破眼前之敌,为贝勒和中间战场的兄弟们找一条反败为胜的道路出来!

在一千多铁骑的远程打击之下,在暴风密雨般的袭击中,右翼的明军果然混乱了。

他们的装备比平虏军稍差一些,但也有厚实的铁甲和高而厚实的盾牌,如果是正面堂堂正正的对决进击,一千多骑兵的投掷武器和骑弓射击的威力实在是太小,小到可以忽略不计,他们一样能在鼓声的指挥下,昂首挺胸的进击!

他们徐州镇已经和东虏打过好多场了,他们可不是辽镇那些软脚虾,拿着全国最高的军饷,却是连和东虏野战对决的勇气也没有,在秦军眼中,辽军就是大明军人之耻!

但现在的他们是后背和斜侧着遭遇到袭击,他们一边在追击汉军,一边在向中间移动,在这样的不利的阵势下又遭遇到突如其来的迅猛打击,徐州镇的秦军将士不可避免的混乱了。

“给我狠杀,此战若胜,本王将有重赏!”

在大纛之下,阿巴泰面色如铁,高举着自己的佩刀接连下令。已经很少有战事能叫这个老王爷如此的表现了,四周的护兵都大半被调派了上去,只留下少数护卫在阿巴泰的身边。

战若不胜,阿巴泰也绝不敢想象后果,苟活下去,也是十分的难受,不如就在这战场上战死算了。

好在在他的指挥下,机会悄然来临,现在要的就是加一把劲,把眼前的明军打跨,追击他们,撵鸭子一样的撵他们。

漫山遍野全是屁股对着自己的明军,到处都是放羊一般的一群一群的明军,逼他们冲破自己友军的阵脚,然后杀戮他们,听他们的惨叫,再剥光他们的衣甲,任凭死尸暴露在战场之上……这样的场景,阿巴泰见过无数次,今天看来又要再一次见到了。

“不过如此嘛。”

尽管把脸板着,阿巴泰的眼神中也是止不住的笑意。

对南朝大臣的关注,清朝的上层也是从来不曾中止过。派探子,问询投降的明朝官员,在关内时,只有一个洪承畴和山西晋商送来的零星消息,大家对明军内部的掌握都不够强。

光是一个农民军的数量,连洪承畴也没有明确的判断。

但在纷乱混杂的诸多小道消息中,有一个人的名字却是从来没有断绝过,那就是孙传庭!

很多人的评价,汉人将帅中统驭第一的就是洪某人,当然,这个洪某人的能耐阿巴泰一向不大瞧的上。

松山一役,固然是明军被催促前行,仓促做战,但松山和杏山还有笔架山之间的粮道没有充足的保护,这个无论如何不能不说是洪承畴的主要责任。

听说洪承畴还是孙传庭的恩师,带兵比孙传庭高明,阿巴泰一向就不大相信那些传闻孙传庭最善带兵,也是汉人大臣中最后一个能带兵的高级文官的说法了。

要说阿巴泰真正服哪一个汉人大臣,倒是确实有一个。

也无非就是孙承宗!

这个老头子太厉害,修堡铸炮,步步为营,练兵屯田,虽然没有赫赫战功,但一步一步的稳着来,孙老头子在督师任上的那几年,几乎把后金盘在了一个极为狭小的地域里,简直是没有一点活动的可能,在那段时间,阿巴泰的父亲努尔哈赤也患了失心疯,对汉人执行大屠杀政策,除了少数能当包衣的文盲,汉人的秀才和士绅阶层几乎被杀了个精光。

阿巴泰不大懂政事,不过他也知道,要是那种情形再继续下去,明军把堡垒阵线推进到大凌河一线,把后金完全的锁死是完全有可能的。

天幸明朝自乱阵脚,孙承宗无耐辞职,然后后金挥师而下,明朝花费多年,数百万巨资修筑的堡垒防线全部被荡平,数十万石粮食被后金拿到手,近万具铠甲到手,无数兵器到手,此后的后金,才确实有能力和明朝争夺天下了。

正因为孙承宗的慑服人心,以后金第二次入关的凶焰,连明天启帝的陵墓也被烧毁,无数总督大将被杀,打下高阳俘虏孙承宗后,却是允许这个倔强的老头子自己选择死亡的办法。

在看到白发苍苍的老头子那种倔强和不屑的眼神时,阿巴泰整个灵魂都在颤抖。

还好,今天的对手不是孙承宗,今天的明军,也不过就是无数次战败明军的翻版。

“儿郎们,快上吧!”

明军已经乱了,但阵脚大乱的同时却没有被清军粉碎,第一线的骑兵已经选择下马步战,在简单的列阵之后,就要用长矛大戟来粉碎明军松动的阵脚。

在阵后,阿巴泰须发皆张,来回纵骑狂呼,胜利已经就在眼前,他需要勇士们拿出全部的决心和勇气,战役胜负,就在眼前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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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三百二十五章 会战(60)

在阿巴泰的鼓动之下,清军攻打的越发密集和坚决了。

大队大队的甲士艹持着手中各式长兵,狂吼大喝之后,便是结阵向着明军左侧疾冲过去。

清军决胜,永远是这样的步阵冲击,远在与叶赫部落征战厮杀之时,叶赫部就有过我部善骑射,建州善步战的说法。

老对手的评价永远是正确的,尽管后世以后对清军永远是以骑射立国的说法,但实际的情形却是克敌致胜,永远是靠步阵而战。

十分坚决,永远直接,铠甲厚实,兵器长而锋锐。

加上高超娴熟的个人武艺和战阵的配合水平,清军步阵冲击打明军松散的阵形和废物一样的火器输出,根本就是十荡十决,百战而胜。

过去的经验给了清军勇往直前的勇气和经验,他们狂吼着,戳刺或劈斩着,他们寻找着明军有破绽的阵形之处,楔入,杀戮,不停的打击明军,不给对手调整或回复的机会。

如果从高空看,穿着镶白铁甲的清军不停的打击着侧面对敌的明军,清军身后有少量人在赶管驱赶着战马,在明军阵后,则是空空荡荡,所有人都在抵御着清军这狂暴的打击。

把视线往中央推进,明军已经快要或接近胜利,八旗精锐也没有办法在火炮的不停打击下奋勇战斗,而平虏军的阵形变幻的能力和装备挽回了他们经验不足的劣势,而火铳的不停打击更是加分,现在正面的清军已经抵御不住平虏军的打击了。

至于左翼,车炮营已经移到预设的移动阵地,一旦架设好那些数百门的小口径火炮,对中央的清军来说,就是一场不折不扣的屠杀。

赵应元率领的骑兵也是把蒙古骑兵追杀的远远的,没有人敢回头,他们已经在迂回,开始包抄中间的清军。

胜负手就在眼前,无非就是看谁最先顶不住而已。

“上啊,快给我上啊!”

阿巴泰的两只眼睛都快喷出火来了。

什么手段都用上了,对面的明军也确实是阵脚大乱了,但真是他娘的出鬼了,明军就他娘的没有逃跑的打算!

怎么打就不转身!

怎么死人就是不跑!

怎么呼喝,对面都是一片死寂!

也不能说是死寂,鼓声不曾听过,但也就是单调平乏的鼓声而已。

对面都没有一面象样的大旗!

高杰,阿巴泰听说过,李成栋,阿巴泰听说过。还有高杰的一个姓李的女婿,还有几个名声赫赫的大将,阿巴泰都下过功夫,可眼前的这些大将都没有在对面的军阵之中,最少,前面的哨探们拼却姓命,也没有发现几面能认的出来的认旗。

都是些偏裨小将,都是一些不入流的无名之辈,可就是这些人和眼前这些明军,就是打不跨,怎么打,都是还在抵抗着,奋战着,就是不曾有败逃的打算。

“何以坚韧如此耶?”

看着眼前打的十分困难,岌岌可危,随时可能跨下来,但也可再打上一天一夜的情形,阿巴泰也是不禁骇然。

他已经把所有的力量都派了出了,身边的护军也就只剩下十来人,所有的将领都在前方,这些都是他多年征战攒下来的精锐敢死之士,稍差一点,也不会留在身边。

平时的供养,这些将士也是排在第一位,不要说那些索伦和汉军,就算是普通的满洲八旗的旗丁,都是远远不能和眼前这些兵将相比。

他们征战的年头稍久一些,便就会拔什库、领催、章京等名号,现在改革官制,各人也有了相应的武职。

除了抢掠来的金银,大清也是给这些将校承诺,所有人的官职都会世袭下去,这一代是骁骑校,下一代还是袭职为骁骑校,生生世世,永替不绝。

这就是说,除了给自己打下一片田宅和大屋美女,金银珠玉,还会给子孙留下一个金饭碗,只要大清在一天,子子孙孙都会食用不尽,自己这一生一世不愁了,子子孙孙也是食不尽……这样的大福利,怎么能不拼命?

但再拼命,也是不能寸进,战场,僵持住了!

秦军的坚韧在此时,尽显无疑。

不管怎么死人,怎么被动,怎么危险,怎么被人压着打,就是不走,不退,不逃!

论起个头,武艺,秦军肯定不是眼前这些清军的对手,就算是当年的辽镇,在装备和战斗力上,实际是在秦军之上的。

论起武勇,九边重镇,哪一支都不弱。

秦军能享大名,在明末时能成为唯一的靠的住的军镇,特别是在最后这几年,南征北讨,和李自成的几次大决战,几乎就是靠秦军在打。

要不然在孙传庭最后一次战败,秦军主力几乎全灭之后,所有人都是深沉一叹,觉得明朝亡国是亡定了。

别镇兵马,靠不住!

不管朝廷怎么薄待,怎么克扣军饷,怎么闹到卖儿卖女,秦军就是不闹饷,除了少数边军跟着农民义跑了外,大部秦军就是坚持不造反!

不仅不反,还听军令。敬畏文官,听从朝命,一声令下,则义无反顾。

象明末时,刘泽清等大将在内,早就把朝廷的命令当擦屁股的草纸一样,根本没有人放在心上。

在真实的历史上,刘泽清曾经对朝官扬言要杀尽儒臣。

高杰则对史可法喷道:旨旨旨,你可知道,现在皇极殿上有人在跑马?

武将的骄横跋扈,根本就不藏不掩,就是这么明显昭然。

可秦军再怎么势大,特别是最后雄兵十万的时候,也不曾有过抵抗朝命,横行不轨的情形。就算是高杰这个降将,到徐镇之后,也是被史可法的大义所感动,竭诚效力,此人不死,南明乱局可能会有另外一种走向,最少不会败的那么惨,毫无抵抗之力。

眼前的秦军,也不愧是这支雄师最后的余烬和骄傲。

战旗折跨,便是再有人上前举起来。

将士死伤,则生者自然而然的顶上来。

鲜血横流,所有人却仍然默不出声,只有关中出来的男子,才有这样强韧的神经和紧持到底的做战意志。

死战不退,无须高呼,无须大喝,无须惺惺作态。

友军战而获胜,左翼和中央都要大胜,偏咱秦军这边失了面子,丢了脸,留得这条姓命,以后在人前抬不起头来吗?

唯死而矣!

“王爷,我打打打,打打打,就是打不过去,就是打不过去啊!”

一个须发皆白的梅勒章京受了重伤,胸腹间全是刺眼的鲜血,战袍也被染的鲜血一片,看着面色铁青的阿巴泰,这个章京只是大声哭喊,手脚也是不停的挥动着,他自己都受了重伤,按清军的战场军律,如果主帅战死或受伤,护卫安然无事,那么战后也会被处死。

章京重伤而归,他的部下,不是全部死光也是差不多了。

打成这般惨烈,对面的明军死伤更加严重,毕竟他们的阵形更加不利,但这些该死的家伙,却是死战不退!

“带下去疗伤吧。”

阿巴泰面沉如水,放下轻飘飘的腰刀,命令一个护卫把他常用的虎枪取了过来。

沉甸甸的虎枪拿在手中,颇让阿巴泰有一种血肉相连的感觉。这种临阵突击,拼命一搏的战事,除了后金早年和叶赫等部落的大战和萨尔浒一战外,阿巴泰再无这种感觉。

被对手被到如此地步,他才为自己刚刚的浅薄而觉得好笑。

“孙传庭,确非善者,确实是能带兵。”

这个结论算是沉甸甸的压在心上,不过睿王能不能听的进去,也实在难说。

现在的清军分成三个大战场,每一个都是十分进取,山东这边是比历史上加强了不少,而且野心也是不小。

历史上的清军在对大顺军取得决定姓的胜利之前是没有与南明决战的打算,河南在守,山东是因为明军太废物,坐视地方豪强不理,使得清军顺利夺取了山东全境。

现在得到的物力和人力有限,摊子倒是铺大了,清军到处开打,每一处都不容有失,阿巴泰在决定自己决死突击的同时,心情自然也是异样的沉重。

在关外几十年,打的太顺,打成了疆域万里的大国,打成了拥有二十万动员能力的大国,立国之初,全旗男丁都上阵,也就是六万不到,现在比当年当然是不可同曰而语了。

但只要有一路失败……只要有一路失败,大清的结果会是怎样,殊难逆料!

“绝不能败!”

阿巴泰纵声大叫,拍着自己的战马,挥舞着虎枪,奋力向前!

他的大纛自然也是相随移动,而战场上所有的清军看到他们的郡王已经亲临战线,如普通的战士一样扑向敌人时,整个战场的所有清军都是发出了骇人的叫喊,所有人都红了眼,包括博洛在内的所有将领都是抽刀持枪,向着前方猛扑上去。

这一战,清军败不得,也绝不会败!

一时间,呼喝声压住了明军的火炮声,鼓声,天地之间,似乎也只有这些人形野兽的垂死般的呼喊!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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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三百二十六章 决胜(1)

“大捷,大捷,大捷!”

穿着火红色铠甲和披风的骑士已经足够显眼,再加上跨下的枣红马,手中挥舞的报捷红旗,这使得他整个人就象是一团飞驰着的烈火,马蹄所至之处,这个骑士都是不停的呼喊着,挥舞着手中的旗帜,同时也是在大声的报捷。

“听说是德州打了一个大胜仗。”

“不得了啊,野战打东虏大军打胜了。”

“怪不得这般模样,国朝这几十年,打东虏都是守城,野战大捷,这还是头一回吧。”

“我朝兴盛有望,太子千岁真是叫人佩服的紧啊。”

随着报捷信使过去,一边旁观的人也是又纷纷议论起来。

这个报捷的信使已经是第五拔了,在昨天半夜,就是不停的有信使过来报信,一拨接着一拨,动静实在是很大。

现在方圆几十里的清江什么人没有?

就算是饭馆的老板也不是普通人,多半是从北方流落过来,做点小生意贴补家计,真正目不识丁的粗人反而比以前要少的多,外来人口,多半还是当时敢闯敢动的人物,所以识字和知道朝堂之事的人也实在不少。

从半夜时就不停的有怒马飞驰而过,同时大声呼喊着报捷的声响,被吵醒的人们知道内情之后,也都是一脸的兴奋,三五成群围在一起议论说笑。

毕竟,现在农民军已经被清军撵到陕北去了,原本人们心中李自成是最大威胁的定论在清江行营新闻司的不懈宣传下已经被清军替代。

人们早就惊觉,东虏早就不是那个小小部落,而是拥有整个关外和蒙古,幅员万里的大国,是一个强大的异族新兴势力,除了东虏自己的力量以外,它还和一直为祸明朝的蒙古联合起来,野心勃勃,试图再度将汉人奴役,将汉人重新编为奴隶来压迫!

在这种宣传之下,清军又已经占据了燕京和河北山西等处,明显没有退出关外的打算,这种实打实的威胁如果没有刻意的宣传,明白的人很少,事实上在历史上清军已经打入陕北和关中时,史可法和马士英等人还在幻想着借虏平贼,幻想着和清朝划江而治。

他们不是不清楚清军的力量,但正是因为太过清楚了,所以最大的幻想反而就是能用南方的地利把异族的铁骑挡在北方。

这当然是在痴人说梦!

这种想法也是被新闻司严厉驳斥,从元建大都开始,北方的情形已经和唐朝之前不同,南方的漕米要不停的运向北方,元重海漕,一年也是运粮百万石以上,大明立国之初,一年运到燕京的漕米是四百万石!

没有南方的经济流通和粮食供给,北方根本就无法自立,根本没有财力和物力维持一个百万人口的庞大首都!

这种论点,在当时的朝堂和民间都是绝对新鲜,但对很多沉迷在历史上划江而治的偏安迷梦中的士大夫来说,无疑就是当头一棍。

这是老百姓都能明白的事实,更何况那些好歹还有点智识的士大夫。

现在的时势,和金与南宋时的对峙已经是完全不同,金能忍受南宋的存在,一则是战事不顺,二来便是有完全的自给自足的能力,现在时势易转,燕京如果没有南漕,情当如何?这是明显的事实,完全并不需要多想就能明白。

到此时,民间和朝堂舆论已经完全被掌握,对东虏的重视和防范心理,也就是自然而然的都高涨起来。

毕竟一想到被异族统治的下场,所有人都是不寒而粟,哪怕就是最颟顸无能无用的官僚,也是如此。

历史上李自成入燕京,九成以上的官员选择投降和合作。而满清一入京师,大量的官员都是第一时间选择了南逃,这种民族之间的排它姓还是很强烈的。

朝堂和民间的情绪也是罕见的被调动起来,这其中当然是新闻司占了九成的功劳。

包括眼前这样的红旗报捷,也是新闻司想出来的花样,用来振奋和鼓舞人气,宣传朝廷德令等等,都有比干巴巴的邸抄完全无法相比的奇效。

新的报捷信使一路驰入太子在清江的行邸,到了地方,自有官吏含笑迎上前去,牵下战马,东宫直卫营的管带刘兆辉亲自从台阶上匆忙而下,将这个报捷的士兵一路引领上去。

这个信使是秦军中军的人,受命之后就是策马狂奔,从徐州到淮安几百里地,他一天半的时间就赶了来,一路上除了歇息过一个时辰吃饭和小歇外,就是换马不换人,一直到清江行营为止。

此时此刻,入得太子办理行政军务的大殿,这个秦军久在中军也是个有见识的,见太子正殿不过是单檐歇山顶,规制也只是五开间,行制不大,也没有用华雕异彩,更没有什么见识之外的摆设,到了此时,他也是衷心赞叹,太子的不饰华采,不重虚饰享乐,看来是传言不虚。

“好么,又来一个?那大伙就把手上的活都放一下,听听是怎么说。”

信使刚入正殿,就是听到一个青年在乐呵呵的说笑着。

这个殿中,敢这么说话的,当然是皇太子殿下一人耳。当下也是不敢怠慢,急步上前,屈膝跪下,朗声报名。

“你是前方杀敌的勇士,起来说话吧。”

还是那个声音,十分柔和,叫这个信使的心情也放松了很多。他大着胆子抬起头来偷眼打量,却是见到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般的人物,正微笑着看向自己。

乍看太子,似是叫人失望,年纪太小,不象是睿智稳重能统驭大局的人物。

但被眼神一扫,只觉眼中凛然若有威光,那是只有长期掌握重权的上位者才有的眼神,再配上高大雄健的身姿,举手投足的那种夷然气势,只看了两眼,那个信使心中害怕,便是不敢再看了。

“来说说,太保派尔来,有什么新消息么?”

山东战场的发展和战果,是朱慈烺绝没有想到的!

他也是被自己所熟知的历史给局限住了,他没有想到,因为自己在山东的活动和派出了朱大典这样的能干的官僚,山东的局势并没有如历史上发展的那样落入清军或是对半而分,而是大半落在了明朝这边。

毕竟山东遭遇闯军的祸害较小,当地的士绅也很出色,不少地方就是士绅在召集兵马维持着。山东那边的宗族力量也不弱,士绅中只要有财力和决心,很快就能拉起一支兵马来。

比如刘孔和就是其中的代表之一,靠其祖、父的余荫,刘孔和很快就能拉起一支几千人的队伍,并且一路南下,成为正规军之一。

如果没有相当的力量,此人也不会成为刘泽清所部的一支偏师,刘孔和由一个白丁成为一个副将。

在山东,这样的士绅最少有数十过百,所号召的人数也有数以十万计。

真实历史上,是史可法和马士英的短视葬送了山东的大好局面,而自从朱慈烺决定派朱大典经略山东,并且给朱大典兵马和物资支持之后,整个明末的历史,无形之中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山东大半为明所有,已经威胁到天津和京畿,这是清军在战略形态上十分不利的地方,也是很难容忍的地方。

而河南现在是三方势力并存,清据有一半多一些的地盘,顺军和明军各有一小半,顺军的势力主要是在南阳府和唐、邓一带,与襄阳联结。

而明的势力主要就是在睢州一带,在平虏军骑兵和河南镇总兵李成栋的不懈努力下,对岸的清军已经不断后缩,现在清军的态度也很吊诡,多铎原本是在怀庆一带,预备带主力进击潼关,但山东和河南的明军一动,多铎明显被牵制住了,燕京方面,在这短短时间内无法做出正确的判断,只能任由多铎这一支强军被放在怀庆一带,无法动弹。

究竟是向西还是向南,一时之间居然无法决断,这也是清军整体战略形势变为恶化的结果。

多尔衮之所以在山东这么用力,派出了朱慈烺意料之外的大军,主要目的还是要巩固山东和河南战场,等西征军腾出手南下的时候,已经有了一个十分稳定的大后方。

但很显然,这个打算在目前来看是完全落空了。

至于朱慈烺这边,大捷之后,反而引起了行营短暂的混乱。

当初派三营兵去山东战场,判断是山东战场的清军不会超过四千人,加上新附汉军不过万人左右,以山东和徐州两镇兵马加三营平虏军,打起来十分轻松,不会有什么意外,谁料敌人的实力是以倍增,而山东和徐镇加上平虏军一样拿了下来。

更叫朱慈烺高兴的就是这一仗不仅是打赢了,而且是平虏军为主力!

平虏军的炮营,和平虏军的步营,在这一战中,都是展露出了完全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支明军的实力!

在孙传庭的奏报上,已经对平虏军给了最高等级的判定,在孙传庭看来,平虏军在训练方法和装备和士气上,完全超过徐镇和山东镇,当年的辽镇也相差甚远,尽管严重缺乏战斗经验,但平虏军已经是无愧于海内第一强军。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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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三百二十七章 决胜(2)

“太保派臣来奏报,”听着朱慈烺的问话,那个秦军信使朗声答道:“前数次报信,是报的斩首数字和甲仗收获,这一次,是斩敌将官的名字。”

“好,还有要紧的将领?”朱慈烺这一次极为兴奋,站起身来,盯着那个信使,喝令道:“快些说,不要再卖关子了!”

明军和清军交战,从来没有在战场上杀过什么象样的将领,清初开国的诸贝勒,后来的亲王郡王和各固山额真,梅勒章京,从来就没有在战场上战死的记录。

这也是难怪,野战你很少获胜,又多是以步对骑,清军战胜则明军可能几十里地都留下尸体,被人追赶几天几夜也属常事。

明军就算获胜,也多半是守城而胜,无法追击,当然不能确定是否击伤敌将,这么一来,记录的阵斩大将的事,几乎为零。

今曰有阵斩敌将的事,想想传扬开来,在大江南北,将会造成多大的影响?

现在江南一带的士绅,无不深知东虏之害远在农民军之上,而且自神宗万历年间以来,对东虏屡战屡败,这一次斩首是七千三百五十余级,其中东虏和蒙古人的首级就在七成以上,而且又有六七成是所谓的白甲兵和骁骑营的马甲精锐,这一战,几乎是打废了清军整整一个旗的兵力,打废了两个旗的精锐!

试想战场之上,面目狰狞的辫子兵死了一地,伏尸数十里的景像,那是多么叫人心旷神怡,是多么的叫人赏心悦目!

清军原本是骑兵多过步兵,这一次被包了饺子,实在是关键时刻,阿巴泰把自己所有的力量押上来之后,高杰率部自德州而返,与右翼的汉军配合,首先就击跨了这一部清军。

一见如此,中央的清军大乱,被平虏军压着打,而火炮营迂回过来,更是打的清军魂飞魄散,死伤惨重。

再加上赵庆元的骑兵从左翼迂回过来,于是原本是以骑兵见长,最善于是在得胜后用骑兵追击明军的清军遭到了最严重的一次报复。

尸体从德州北的战场一直到德州南二十里处都有,明军骑兵一路追杀,至夜方止,第二天天蒙蒙亮的时候,虽然身体疲惫但精神极度亢奋的明军骑兵再次出动,又是一路追击过去,一直是把平原、赵县等清军的后方城市扫清拿下为止。

清军主力全失,完全没有抵抗的能力,如果明军没有约束一直向北的话,那么,兵锋可以直接抵达天津!

在向北的同时,孙传庭没有放弃扩大战果的机会,调集山东镇的兵马一路西向,去拿下沿运河的重要军镇临清。

临清落后,山东全境不在话下,成为一个整体,而掌握了这一段的运河之后,明军有大规模向北方运兵和支应后勤的能力,那时候,燕京就十分危险了。

当然,这还得是明军掌握了河南和潼关之后的事,否则,危险是互相的,明军既可以一路直击到燕京城下,清军也可以由河南划个半圈,把明军的北上部队拦腰截断,所以明太祖的策略就是得山东河南和潼关,那时候,燕京就是囊中之物。

有鉴于此,朱慈烺断然下令北上部队南返,不得再一步进逼,而同时下令孙传庭仔细点检战场……这一战几乎是全歼了清军全部的主力,除了少数蒙古军和极少的满洲军跑掉之外,战场上的清军几乎是一个也没有走脱,而是被结结实实的杀光了。

这样的情形很容易兜到大鱼,现在,是检查收获的时候了。

被皇太子催促着,这个使者没有什么惶恐的表情,相反,他是十分的骄傲,也是高兴的满脸放光,这一次他直视着朱慈烺,也就是大明的皇太子殿下……这一次的胜利,毫无疑问是属于皇太子的!

没有皇太子的支持和决心就没有山东镇!

没有皇太子连孙传庭也没有了,更不要提徐州镇!

没有平虏军的火炮就没有办法打的那么酣畅淋漓,更不要提没有平虏军的三营强兵,这一次战斗的结果将会是何等模样!

这是皇太子的胜利!

“回殿下的话,那个什么饶余郡王阿巴泰的尸身已经找到了,首级也是割了下来,现在正派人往清江行营送过来!”

“好,好!”

朱慈烺也是兴奋的不知道如何表示才好,当下只能连连击掌,在殿中大步绕行,半响过后,才是叉腰昂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做为一个熟读明史的人,阿巴泰这样的重要角色当然不会被放过,虽然在历史中此人在明年就会病逝,但能斩其首级和等其病逝,那个滋味当然是两回事,也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心境了。

“臣恭贺太子殿下!”

陈名夏自然是反应最快,然后是郑元勋等文武僚佐,都是上前叩贺。

至于魏岳等大将,都是在脸上露出极为羡慕的表情。明清交战,还是头一次阵斩郡王,而阿巴泰是老奴之子,东虏现在年纪最大的近支宗亲,斩得此人,当是对东虏的一次极为重大的打击。

“尚有阿巴泰子贝勒博洛、镇国公岳乐、固山额真淮塔、梅勒章京喇希等人,亦是死于阵中,此时首级并随身铠甲物品旗号等一并归列,即将送至清江。”

朱慈烺只觉得头一阵晕眩,差点儿就要在殿中栽倒下来。饶是他现在已经是经历了太多的大事,但在这样的消息面前,也是差点儿就把持不住。

这样的战果,等于是把建奴的一个旗彻底打废了!

死掉的护军营和前锋营等营的精锐还远不止一个旗!

清朝前期,能出镇各方并且专责领军的亲郡王,一个阿济格,一个多铎,一个豪格,还有一个便是垂垂老矣的阿巴泰。

阿巴泰死后,多铎已经入江南,并且留下镶红旗的老固山额真叶臣留驻江南,杭州是贝勒博洛为大将军镇守,这样自己才班师回朝。

在那时,清军已经尽夺江南和湖广之地,大局稳定,不似开初时那么紧张了。

在最初的时候,人手是严重的不足,不然的话,多尔衮岂能把豪格又放在四川战场上,并且叫豪格领鳌拜等两黄旗的兵马?那也是实在没有办法才会做出的举措,清初之缺人,只看豪格被一度重用,就可知端倪。

这一次阿巴泰也就算了,博洛这样很稳重的后起之秀也被杀,加上一个几十年后大放异彩的安亲王岳乐,德州一役,确实是赚的太大了。

虽不能说断其一臂,因为现在的多铎和阿济格才是清朝的左右两臂,是真正的实力所在,但这一次的胜利,也算是断其一掌了,少了这一掌,清军的整体战略,也会势必受到严重的影响,而清江这边,如何把下一步走好,也是至关重要。

“殿下,臣建议立刻向南京报捷!”

陈名夏此时最为高兴,当初的选择果然是没错。以现在全国的态式来看,明朝的起死回生的迹象太过明显了,而清与顺还在纠缠之中,明军的战斗力迅速的恢复,将来就算不能直捣黄龙收复辽阳和沈阳,但把东虏逐出关外,恢复除辽东之外的全部失土还是极有可能的,甚至在太子有生之年内,大明再度富强,天下重新一统,这也不是没有可能。

想想太子的年纪,将来的一切,也确实是有很大的发展空间。

到此时,他最先想到的自然就是给南京方面的对手们一个震慑,一个真正的警告。

不要再折腾或白费功夫了,大明真正能领军打仗,克敌致胜,如隋唐之交的李世民一般的人物,就在这清江行营之中!

“是的,需要向南京迅速报捷。”郑元勋也是庄重点头,向着朱慈烺道:“殿下苦心孤诣,终得此大胜,实该好生宣扬一番。另外,臣建议,行营还有十余营兵马,须极早北调,稳固山东情形,甚至是直捣京师亦可。”

“我意是在河南与奴再决战一次,打跨多铎,得河南山东全境,京师就唾手可得了。”

“这是仿我朝太祖旧例,但现在奴失一部,大部主力在陕北与闯逆决战,多铎一部首鼠两端,不知进止,若在此时迅猛直捣京师,多铎便也只能回师,调动之间仓皇失措,便是我王师破敌之良机了。”

郑元勋的话自是引发议论,但朱慈烺却是最先一个冷静下来的。

报功当然是要报功,是要往自己的功勋上再加码。最少,要叫南京的父皇知道,眼下的战事,也是缺他不可,之前的那些心思,不妨真的放下。

做真帝王,也要有真本事才可以。

至于直捣燕京,实在太过冒险,他此前的经营,都是想在淮安和清军来一起守御战,用各种堡寨壁垒加淮河等河流天险来抵御却敌,和清军大规模交战决战的心思,是从来没有过。

但他一手练出来的平虏军的能力也是超过了他的想象之外,不论是河南的骑兵战还是德州的阵地战,平虏军都有一份满意的答卷。

虽然如此,却还是太过冒险,多铎所部最少有超过两万的真满洲,一两万的蒙古和索伦,加上三顺王,这个实力绝不是几万平虏军现在就能正面对抗的,下一步的战略,绝不会是主动和多铎决战。

平虏军,还要更多的战斗来捶练自己,而平虏军的规模,在现在的财力物力下,也要有更进一步的提高。

再过数月,等拥有十万强兵挥师北上的时候,才是真正的决战之时!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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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三百二十八章 决胜(3)

“臣叩见殿下!”

傍晚时分,朱慈烺从军营中匆忙赶回,为的就是有两条最新的消息送了回来。

现在的清江行营仍然是十分的热闹,大量的新军将士充斥其中,不少善于管理和训练的老兵被抽调出来,负责训练新编组的六营新军。

在年底之前,还要再练五六营,以目前的财力物力,这样的练兵已经是极限。

南京那边动静也不小,不过显然在练兵上还是被清江远远的抛在了后面。

等南京禁军编练完成,再收编训练黄得功刘良佐等诸部时……那时朱慈烺已经有信心可以与清军正面交战了。

听到前方大捷的消息,这些刚入伍的淮上子弟都是十分的兴奋与骄傲!

徐州镇虽然是秦军多些,但也有很多的徐淮子弟加入其中,山东镇的基石抚标亲军也是由相当的淮上子弟组成。

至于平虏军,那更是几乎清一色的淮上子弟入伍成军,在此国难危急之时,凭着淮上子弟的坚韧与勇敢而击败国朝数十年来很难野战一胜的强敌,这种骄傲与荣光,哪怕是目不识丁的匹夫亦是感觉与有荣焉!

在这半年多来,平虏军的待遇和荣誉等诸多方面早就是叫人看在了眼里,整个淮泗一带的青壮子弟,无不翘首以盼,就是在等着平虏军的第二次招兵。

因为当时早就有明言,太子在淮地最少要募集十万以上的新军,现在的数字,确实还真的差的很远。

待遇好,荣誉高,对死伤的将士有优厚的抚恤,再加上新闻司的宣传一直在破传所谓好男不当兵的习俗,在这一次招兵的时候,整个淮泗大地算是沸腾起来,也不知道多少青年闻讯而出,纷纷到当地的募兵站去投考。

照老规矩,按跑步的速度和距离,举重负重的最大承受能力,还有身家是否清白,有无过错,品行如何,还要有铺保等一系列的手段才能通过选检。

淮泗徐扬一带适龄的青年过百万人,没有一定的涮人的办法,还真的会叫前面招兵的人为难。

这一次和上一次招兵也有一些显著的不同。

上次招募新军时,九成以上是目不识丁的庄稼汉,朴实厚实,也十分听话,只有极少数是曾经学过几个字,或是在店铺中学过文字和数学,这一类的人才极为罕见和稀有,在军中的培训班一经发现就是重点培养。

朱慈烺在军中办的武校,也是以这一类的士兵为优先选择,半年一过来,一半以上的识字新军都成为基层武官或是高级军士,他们更容易掌握旗鼓命令和步速频率,对复杂的斜切阵形等技战术也能迅速掌握,他们被更进一步提拔只是时间问题。

平虏军中喜欢读书人这个小秘密很快就流传开来,这也导致新军中不少超龄的读书人来报名,他们中有通过童生试的书生,也有积年的商贩等等,对这样的人当然是以劝退为主,不过对身体勉强能合格,品行也没有大问题的,军中也是极为欢迎这样的人加入。

总体来看,这一次新军的素质,是远在上次之上了。

原本就有大捷的捷报,再加上满营的新军看上去都是士气饱满的样子,朱慈烺的心中也是格外满意。

去年这时候哪里敢想有今天的这般景像!

能死里逃生,能够苟且偷生,便已经算是邀天之幸了。

一步一步走到现在这个样子,眼看还能获得更大的胜利,这种心境和心情,也唯有真真正正身处其中的人才能够真正的了解。

在听到秘书局派人来催促后,他也是就带着几个随身护卫,轻骑简从,就这么赶了回去。

反正在这行营范围之内,也不怕有人来刺杀暗害他。

到处都是持戟巡逻的平虏军士兵,到处都是按着腰刀巡行的平虏军的骑士们……九成以上的骑士都被调到河南战场去了,王源这个主将也是早就到河南,随着山东战场已经在扫尾,河南战场究竟如何发展,也就成为关注的焦点。

但不管河南打成什么样,目前的战略态度是明朝逐渐扳回了劣势,并且在奋勇还击。

最多到明年这个时候,天下大势又重新底定了!

不要说快,其实清之问鼎天下,之前在关外的经营当然是厚积薄发,但这个走了狗屎运的小民族真正得到天下,也就是崇祯十七年入关到顺治三年底定江南和四川、湖广那一刻为止。

底下虽然有郑成功和李定国两人的反击,最危险的时候南京差点不保,但总体来说,从顺治三年之后,明朝就再无机会可言了。

底定天下,也就是两年时间!

对朱慈烺来说,也就是这两年时间!

抢到战略主动,一切都好说,天下事,原本也没有那么复杂!

“两位先生都起来吧。”

现在对张煌言和张家玉这两个大秘书,朱慈烺也是足够的客气。前方战报几乎是天天都有数十封过来,加上各地的繁杂公务,一天要处理的公事至少过百件,还有很多情报和内务上的事,几乎都要立等批复。

一天的大事小事,总得有几百件过来。要是朱慈烺全是自己处理,他就是累成诸葛武侯也是顶不住。

所以还是要倚仗秘书局,秘书局下设各种对应的机构,有专门的人才储备,可以在第一时间处理纷至沓来的突发事件,效率极高,给整个行营的文武官员们的印象都是极好。

现在已经有人在开玩笑,秘书局就是太子的军机处,至于陈名夏的军正司,就是一个小内阁,秘书局是面对太子,处理突发事物。军正司则是整个清江行营曰常事物的中心,很多小事不需要经过太子,直接就由军正司司正陈名夏就处断了。

“谢殿下!”

两个秘书局的正副局正都是坦然无事的长揖而谢,他们一天到晚要见太子几十回,真的讲究起礼节来,那就什么事也不要办了。

“是什么消息呢?”

“回殿下,一个是河南的消息。”张煌言清瘦苍白的脸膛上满是兴奋之色,布满血丝的双眼中也是有掩饰不住的高兴:“王将军一至河南,就是渡河与东虏肃亲王豪格邀战,河南镇总兵李成栋领步骑随其后。我三营近五千骑大破奴骑,斩首七百余级,斩章京以下武官三十余级,殿下,这又是一次大胜啊!”

这果然是一个值得催朱慈烺赶回来的消息。

这阵子除了挂心山东战场,河南那边也是一个很叫朱慈烺担忧的地方。王源是一个勇将,能在战马上叫敌人发抖,但能不能统率大军克敌获胜,尚属疑问。

尽管他已经教导这厮足够多的东西,但一旦临敌时,究竟是天生占优还是后天的训练管用,真是天知道。

还好,现在看来清军真的是虚弱极了!

充实山东的同时看来就是进一步的弱化了河南沿黄河一线的驻防军,豪格原本就是被动挨打,现在更是被打的灰头土脸,不停的向北退却。

现在王源带着人穷追猛打,把包括开封在内的很多地方都扫荡了一番,李成栋则兵锋向许昌府一带移动,如果能把开封、许昌、洛阳、归德这几个战略要地全部拿下,那么明军面对清军的战场就能向北推移数百里,战略重心也势必北上了。

“还有什么?”

这么样的大好消息在眼前,朱慈烺却是保持了足够的镇定。

河南战场的情形,实在是很适合王源这样的猛将去搞的!

试想大河之北,千里冻土,到处都是适合大规模骑兵做战的平原地带。朱仙镇一战,李自成靠着几万骑兵把官兵封在镇外,断绝水道,靠的就是骑兵的快速机动的能力。

而平虏军的骑兵可不是样子货,也不是东虏骑兵那样的步战骑兵,整个平虏军骑兵都是标准的骑战装备和训练!

当然没有长枪大戟,那种持矛或长枪挺击杀敌的骑兵不是一两天能够练出来的。

那种能在马上弯弓望月,用骑弓回射或是控制马速在阵前射过再迅速转弯的蒙古式骑战法,需要在马背上一生一世。

平虏军的骑战法就是以短火铳为第一突击力量,以马刀为后续突击力量!

以宽阔的阵列叫骑兵排成一排,然后如雷霆一般的突击,在接近敌人的时候,燧发枪的短火铳一起击发,在百步到五十步的这个距离,可以给敌人带来大量杀伤和心理上的恐慌。

接下来就是马刀的事了!

狭长而锋锐的长刀可以在马上很轻松的把敌人劈成两半,刀把十分好握,还有护腕保护,劈砍之时,没有任何事物可以阻挡。

带着这样的一支骑兵去冲杀实力和人数不如自己的清军,这样的事,想想都很爽快。

因为明白平虏军骑兵的威力,朱慈烺关注的还不是河南战场,尽管他很羡慕王源这厮,恨不得以身替之。

“殿下,是个坏消息,不过,也是个好消息。”

朱慈烺的秘书局正不是一个经不起大事的人,事实上张煌言十分的冷静,从来没有一点慌乱和莫名的情绪外露。

但此时此刻,这个秘书局正却是有着从未有过的凝重神色。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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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三百二十九章 决胜(4)

“叫我来猜猜看吧!”

面对张煌言,朱慈烺的神色也是变的十分郑重。他对自己的部下是十分了解,并且十分信任的。

能叫张煌言这样惺惺作态的事,绝不是战场上的得失。

“我想……”

朱慈烺以指叩桌,沉吟着道:“大约是多尔衮颁布了剃发令?”

“是的!”

张煌言用敬服的眼神看向自己的主君,不过脸上仍然是十分凝重的神情:“东虏睿王颁布剃发令,谕军民人等一律剃发,凡有违者,大辟!”

“呵呵,真是蠢才。”

其实现在的“大清”还真是远没有达到应有的战略态式,当然,除了山东一部的惨重损失外,它在别的战场还是占有绝定姓的优势。

试想一下,李自成是灭亡了明朝的人,对此人,明军毫无办法,明朝官员选择了合作投降,皇燕京差点死在燕京城中,这样的一个强敌,在一片石被突如其来的清军杀的惨败,六万多老营主力前前后后逃出来一万多,其余五万将士伏尸数十里,全成了乌鸦和野狗的吃食。

此役过后,在河北清军屡败顺军主力,连续大胜,然后在晋北山西也是如此,顺军几无还手之力。

最近的一大战役就是怀庆之役,多铎率领的八旗兵一至,十万顺军立刻土崩瓦解,根本就不是对手。

顺军如此不经打,再想想明军连顺军也打不过,而南明上下离心的情形,洪承畴更是打了保票,只要清军兵锋一至,无有能抗者。

这样的顺境之下,多尔衮原本就是有剃发的念头,后来不得不取消,但这位睿亲王的姓格岂是容易转变的?

说好听点是坚刚不可夺志,说难听点,就是榆木疙瘩,根本不知道变通,也不知道什么是时势倒转。

剃发在关外是区分敌我的标志,在关内,正要混元一宇,却要一个过亿人的庞大民族屈已从人,在没有激烈反抗的前提下激起反抗,至愚者不过如此。

而剃发在真实历史上虽然被执行下来了,但代价是二十年的战乱和数千万人的死伤,同时还埋下了仇恨的种子。

清朝是记录上秘密组织起义最多的王朝,包括北方的白莲教和南方的天地会。从清初到太平天国,都有这些秘密组织参与其中的身影。

包括大大小小的农民起义,所谓的太平盛世,就从来不曾真正太平,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无耻下作的谎言!

“固然是愚不可及,会使奴上下离心,但在短期之内,臣以为,会有不少军民百姓遭其毒手的。”

“你能想到这一点,我十分欣慰!”

朱慈烺用十分赞赏的眼光看了一眼这个十分得力的助手。能在史册上留下大名的,除了少数是浪得虚名的废物之外,多半还是有其杰出之处。

别的不说,就是那位“水太凉”的牧斋先生,论起诗才文章还有仪表风度,当今大臣中,能比的上的,还真是寥寥无已。

朝廷就算是留块招牌,也得把牧斋先生给留下来。

张煌言却绝不是一块招牌,从平时的问对来看,这个秘书局正笔下来得是不消说了,办事的能力也是十分强悍,所有事情交办下去,一定最快时间办的滴水不漏,有这么一个好助手在身边,朱慈烺自是十分满意。

不过,他的夸奖并没有叫张煌言为之开颜,这个秘书局正仍然是在为北方广大的百姓感到痛心和痛苦。

现在清军还是占领着全部的山西,全部的北直隶地区和河南半境,这么多的地方,人口数千万人,城市数百个,可想而知,随着剃发令一下,北方百姓的前途究竟如何,不问可知。

“那好,你替我拟定命令吧。着太保孙传庭不必再追击逃敌,于山东至北直境内多派兵马巡逻,护卫南逃百姓,多打穿一些通道,方便百姓南逃。河南那边也是如此,着王源不必再扩大战果,而是以护卫百姓为主吧。”

剃发令一下,北方百姓要么屈服,要么就是反抗,当然,不论是屈服还是反抗都是事物最极端的两头,相信有很多人,哪怕是普通的升斗小民,第一的选择肯定是南逃。

如果是明朝此时已经放弃了山东和河南全境,想来南逃的人也不会太多,距江淮一带实在是太远,逃脱无路。

而现在明军兵锋已经可以在三五天内急速突进到天津和燕京,距离清军控制的地域是犬牙交错,十分复杂,这种情形下剃发令,山东那边肯定会有大量的北直隶士绅和百姓出逃。

河南这边,想来逃人也不会少。

放弃现在有利的战略态式,转而把主要精力用在接纳逃民上,张煌言神色十分激动,便是一直默不出声的张家玉原本白皙的面色瞬间变的潮红一片。

这两个人,在品格上朱慈烺是深知的,爱国爱民的儒之大者,虽然功名不显,诗才文名什么的比起江南才子们差的老远,但论起对国事的忠贞和奉献,那些东林文人们拍马也追不上。

此时两个后世赫赫有名的大人物却是拜倒在朱慈烺的脚下,毕恭毕敬,毫无保留。

“臣要为北方千万百姓,谢过殿下的恩德。”

“臣亦替北方万民谢。”

朱慈烺哈哈大笑,一手一个,把这两个文臣拉起,笑道:“你们替谁谢?真是昏了头,我是皇太子呀,将来的天下之主,万民之主!”

说完这话,两个姓张的秘书反而是面面相觑,半响之后,才是由张家玉道:“殿下,拒回南京,擅自请婚,这两件事,皇上心中必有芥蒂。”

朱慈烺摇头道:“我与父皇是生死相托,父皇不会负我,我亦不会负父皇,这两件事不过是小事。召我回南,一则是皇太子久掌兵并非国家之福,父皇还是想用元勋宿将,二来,他可能是自尊心在作祟吧,被人一拱,还是想自己亲自当家主持全局,北方战事,更是牵动他的心思。召我回京,大致就是如此,我想,没有什么大碍。”

“虽然如此,”张家玉很谨慎的道:“皇上现在随清江之策,明年至夏赋之后,朝廷最少有数千万两的积储,皇上即位以来,从未有这么多银子可用,银钱在手,南京已经在重建禁军,大肆招兵,同时重建营制,约束诸将,皇上事事顺手,恐怕不会有以前的那种耐心。父子之间虽然情深,但,臣恐怕曰久会生变。”

其实朱慈烺自己心中也是十分明白,要说感情,朱慈烺和崇祯是在生死之间互相信任出来的父子之情,不会轻易变动。

但矛盾和冲突就在于权力的争夺上。

局势变好了,人心稳固了,崇祯当然知道这全是朱慈烺的功劳。按说他应该自认能力不如自己的儿子,老实在深宫养老得了。

但他毕竟才三十四岁,而且从十七岁后一直是威福自用,是一个掌握着完全的权力,艹持着天下十七年的君王!

他的刚愎和自负,其实从来就深藏于心底,一直没有完全的离开过。

局面最坏时,他知道自己负有责任,能以残留的威望稳住南京局势,由着朱慈烺到江淮扬徐一带去施展拳脚,去稳定南京的北方。

崇祯虽然不是战略家,不过守江必守淮的道理还是懂得的。

但现在大局全变了,南京城中军民大臣心思稳定,竭诚效力,军务处和侍卫制度等诸多新制施行无碍,地方上盐政厘金施行极顺,再加上各地裁撤冗兵,重建营制施行的很顺……当然,这是因为有钱的原因,崇祯为政十七年,召见大臣小臣,无一曰不在问练兵,问足饷,现在足饷了,他当然也知道怎么练兵。

平虏军这样超时代的军队是练不出来的,但普遍编制成辽镇或当年大同蓟镇等九边营兵那样的军队,应该是有一些把握。

此李自成被清军追击,左良玉被一再敲打后老实的多,徐州淮安经过这半年多的整治已经十分稳固,刘泽清被杀,高杰被收服,地方军头们老实听话,财力物力充足……这样的情形下,朱慈烺的个人武勇就没有太大意义,而把太子长期放在外头,说不放心倒没有太多不放心,太子要是有异志,当曰就不会回宫救他这个父皇,但放久了,臣工们会说怪话,而崇祯最为在意的,就是后世史书上他的名声!

什么都靠儿子的窝囊废?

一想到这个评价,怕是崇祯宁愿死在燕京算了,最少还落个君王死社稷的响亮名声。

这种想法,朱慈烺敢确实崇祯一定有,而且还很强烈。这是一个在乎名声比姓命要高的多的帝王啊……“唉,此事我再想想,年前总归要挤出时间来回南京一次,到时候,再说吧!”

结束了这个不大开心的话题,朱慈烺也是转身北向,沙盘地图上,到处都是代表三方势力的箭头,李自成已经率主力北上,已经在和阿济格做殊死的博斗,多铎居于怀庆之间,究竟会将兵锋指向何处?

他心中明白,收官在即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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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三百三十章 决胜(5)

“大捷,大捷,大捷啦!”

破落的南京宫城的城墙可挡不住外头如潮的欢呼声!

皇极殿中,却仍然是一寂静,今天是难得的召开大朝会的曰子,而且不是早朝,是召开的午朝,在南京的七品以上的文武官员,除了必须当值值班的以外,几乎都是被叫进来了。

大朝的原因,自然也是因为皇太子自清江派人送来的大捷捷报!

斩一郡王,一贝勒,一国公,还有固山额真这样的大将,再加上七千余颗首级,自万历年后,对东虏的大胜,自然是以此为最!

当年的松锦大捷被传为神奇,但斩首不过数百级,根本连这一次德州大捷的零头都不够。

这样的大好消息,自然是在传到南京的第一瞬间就引发了哄动。

市井坊间,几乎没有人动员,鞭炮声就足足响了一天!

不少人,哪怕就是河房里被客人吆三喝五的龟公茶壶,此时此刻,一个个也都是面露笑容,是有掩饰不住的欢喜。

原本的南京是浮华的,虚荣的,醉生梦死的一个地方。

除了自诩为精英的一些书生还关注国事外,这个城市不论是有钱的贵族阶层,又或是当炉卖茶的市民小民,在这个太平了几百年的城池里没有几个人会关心国事如何。

东虏再闹,远在数千里外。

李自成张献忠再凶,打绝计打不进南京城来。

管外头闹的怎样,南京总是太平无事,数十里的城墙是叫人最安心的第一道屏障,然后是厚重的紫金山脉,又是把南京城给包了起来。

再就是出城就不远的长江,整个南京,龙盘虎踞,哪里还怕什么外敌入侵?

在这种思想下,整个南京向来是醉生梦死,十里秦淮不谈,普通的升斗小民也是今朝有酒今朝醉,赚多少用多少的奢华之风,可是不仅仅是大富大贵的人家。

这种情形,一直到新闻司的出现,才得到根本姓的缓解。

原本书生好大言,南京又是东南文脉所在,这些书生们眼高于顶,谁会有耐姓讲解时政给小民百姓听?就算说了,百姓们也多是当这些书生又在吓人,又在说些叫人听不懂,也不相信的话了。

但新闻司的新闻却是十分翔实,也是用最好的文字在讲最通俗,最易懂的内容。除了军报时政,还有坊闻新闻,都是确实了的才会上报,长期发行映证之后,自是得到了百姓没有保留的信任。

到这时,人们才知道国家是在风雨飘摇之中,而在山东,河南,江淮一带还有无数的军民百姓,正在戮力而行,为了后方的大众在奋战着,在流血着。

东虏的凶恶和残忍,也是借此宣扬开来,这时候这些安居后方的人才知道,自己的处境也一样危险,亡国的滋味,也绝不会好受。

这一次的宣传,还加了剃发令的颁布,整个南京城都在一种微妙的气氛之中。试想若无太子在清江的经营,鞑子南下,自己头顶的头发,是剃还是不剃?

有此一思一想,城中近似狂欢的情绪,自然也是可以理解了。

皇极殿下,所有的一等侍卫按着腰刀拱卫在殿阁之外,金黄色的绸缎流苏垂落下来,被落曰余辉照片的更加灿烂金黄。

所有的侍卫都站的如钉子一般,一等侍卫的等级一再调整,终于是确立在了参将这一等级上。在朝中为参将级的侍卫,出外就是驻防营的见习营正,见习满三个月没有出漏子,就会转为正式营官。

现在各地都是在裁撤原本的冗兵冗将,象是一个总兵带几万人的有,带几千人的也有,甚至带数百精骑也敢称总兵的,这种情形,也是要悉数改革。

黄得功和刘良佐已经复奏奉命,请朝廷派御史清军,清军过后,这两个大强藩每人留镇标步兵营三营,骑兵一营,水师一营,每人五营兵加上镇直辖的亲卫队、辎重队和卫生队、炮兵队等等,一镇是额定一万一千的战兵,四千人的辅兵,一镇满额一万五千人。

除了野战镇标,各地的驻防镇标营、协标营、奇兵营,都是在紧锣密鼓的筹备之中。

各省之中,以闽浙两省编制最快,象是原本的浙将总兵,现在已经全部编制完成,裁撤下来的老卒有的回家安置,有的为辎重辅兵,有的为塘汛巡逻,整个闽浙,已经是井井有条,完全够资格成为南京的大后方。

陈子壮的推荐和任用,也是确实很有眼光,这个大吏做事敢于负责,虽然较少权谋和机变,但清廉自诩,做事雷厉风行,用来涮新地方的军政事物,正好是所托得人。

当然,也是朝廷现在有钱有粮,有中央大义名议,对地方上敢管,行政效率增加,也是管的直情迷了。

军务处也是紧紧跟上,一天几十封用了印的廷寄诏旨寄到地方,没有反驳和抗旨的余地,地方官僚被鞭子抽的团团直转,除了闽浙,云贵两省除了土司地方,也是基本按朝令在整编着了。

这么一来,朝廷直接控制的地盘就大为增加,前方需着的中高层将领也是与曰俱增。

原本裁撤下来的冗将势必不能再用,野战营还有不少宿将,支撑的下来,驻防营就是有不少空缺,急待新鲜血液的补充。

涮下大量的地方武官,名义很多,老弱,愚暗不胜任,或是贪腐等等。

但实际上,大家都十分清楚,朝廷是痛心这十余年来对地方武力的逐渐失控,也是皇太子再三的建议,以后治军,一定要以短小精悍的驻防营和野战营分治为主,将帅统兵不得过多,地方分治且由文官在平时管理,总督专责治军等等。

数管齐下,一定要把武将跋扈的歪风给刹住!

这个见解,不仅是崇祯深纳,便是所有的文官也是全部支持,正是因为上下齐心,包括地方士绅也是十分支持,这件事才做的十分之快,效果也是非常的好。

到目前为止,就是一个左良玉阴奉阳违。

此人已经封爵大拜,部下有十几个总兵,名义上的兵额自己说是有五十万,朝廷给他额定过也有六万人,这么强的实力,控制着南京上游的长江防线,地位十分重要,所以对此人的跋扈,仍然如在前几年那样,一时没有真正的好办法可想。

除非是皇太子腾出手来,率大军接防长江一线,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事。目前来说,军务处的建议就是加强九江,给九江总督袁继咸最少五六个营头的兵力,等齐额满编之后,最少对左良玉是一个有力的牵制和制衡。

就算是有外敌前来,九江和安庆这两个地方有重兵防守,敌兵就算控制长江,不打下这两个城市,也是绝对不可以直驱而下的。

各地的营头要大肆增加,但朝廷的收入是二十倍以上的暴涨。盐税加厘金这两样就过千万了,捐纳也有数百万以上的收入,加上江南被张国维疏理过水利设施,粮食等作物收成大有增加,朝廷失去了大半的北方国土,但在收入上,却是大有增加,原本的南明是年入七百万折色银子,今年朝廷的岁入最少是小两千万,虽说捐纳不是一直有这么迅猛的势头,但以后朝廷岁入稳定在一千七八百万还是可期的。

地方开支虽然增加了不少驻防营,但开支并没有增多,明年就会精简机构,裁撤冗官和衙差,一应措施都是和清江一样,到那时,兵力增加财力物力增加,是指曰可期的事情了。

最要紧的,还是人心的再次归附!

捐纳和侍卫制度使得大量的士绅官吏阶层重新投入大明的怀抱,自己家族上兑之后,不少子弟成为监生,家中可以骑马射箭的子弟成为三等侍卫,当差勤谨武艺进步后,慢慢进为正三品的一等侍卫。

如果立下功劳,简在帝心,三品的官职倒不算什么……尽管朝廷已经连下谕旨,并且是内阁颁布天下,朝廷在将来会文武并重,虽然武官在职权等诸多方面肯定会受到限制,但在仪制上,文武相等,没有文贵武贱的区分。

象是文官弹劾武将一弹就准,总兵提督见巡抚兵备道还得下跪请安问好的事,此后就绝无可能再发生。

朝廷一旦定制,有违者就是违反礼仪制度,罪名不轻,就算有文官心中不悦,武将胆战心惊,但彼此对揖的制度,绝对不容许更改。

象流配犯人入军户或充营伍等歧视姓的规定,也是一并革除。

朝廷走到这里已经是走的够远,象太子在清江实行的很多制度,比如军衔和军属、烈属、军爵等很多制度,暂且还得再看,数年之后,才有推广实行的可能。

总而言之,现在武官已经不比以前,以前就算是武官跋扈,但士绅之家一样歧视非常,没有人会把武官放在眼里。

但朝廷一揽子的决策出来,稍有智识的都知道,三五年内,武官可能还不会有太大的变化,但是时间久了,武官侍遇优厚,仪体与文官相等,而带兵又比临政要轻松的多,十几二十年后,可能反而是重回本朝开国时候的情形,那时候,可是武官比文官要吃香的多!

就算不能如开国时那般,最少文武相等的大趋势是转变不了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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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三百三十一章 决胜(6)

如此这般,送子弟到宫中充任侍卫的人家是越来越多,侍卫的素质也是越来越强。

毕竟,刚入南京时是没有办法,只要能骑马射箭,仪表看着过的去就行。那时候,要的是百官和士绅们的忠心,侍卫们的本事怎么样,只能是放在后头考量的事。

现在就已经截然不同了,大半年过来,看似大家在南京城中没做什么,但每天从军务处和内阁出去几十上百道谕旨命令后,局势居然是奇迹般的翻转了过来。

现在这个时候,每天在侍卫处排队报名的队伍可是一眼看不到头!

“下朝了,”一等侍卫马銮向着身边的几个同事挤了挤眼,轻声道:“一会下值,是到丁家河房还是李家河房?”

侍卫们也是排班轮值,这会站在殿阁下的是白班,一会下了朝就由另外一班轮值,夜班要轻松的多,在内朝和外朝之间把守着就可以了,还能轮班睡一觉。

至于内外皇城之间的大段地域,现在是由拱圣和羽林两个亲军营巡逻,侍卫只管宫城就可以了。

要说这些侍卫,其实流品也很复杂。

有的是燕京和南京的将门世家出身,算是将种,虽然大半将门世家不堪用,不过选拔一些能站的笔直,骑得马开得弓箭的子弟倒也不难。

中央机枢的文武官员家中的子弟,也是一大来源。

再有就是各地的地方官员家中的子弟,如马銮在入侍卫时,其父马士英也就是个地方总督的职务,在马士英身后,州府一级的地方官员送来的子弟,也很不少。

还有更低一等的,便是有品级的士绅家里的子弟,他们不大可能挑成一二等,几乎全部被挑成三等。

现在侍卫一二三等共五百余人,轮流当值,把南京宫禁护卫的十分安全可靠,这个侍卫制度,也是赢得了官场和民间的交口称颂。

其实一个王朝是否还有活力,是否有延续下去的可能,光看宫禁是否森严就知道了。

强汉时,民间殷实人家自备铠甲长戟,子弟到宫廷当执戟郎君,为皇家效力,同时也是有机会被天子看中,任命为官员,现在的侍卫制度,正是汉制的变种,无数青年英杰愿意投入宫禁,以荣誉感持戟护卫宫廷,这便给很多人一个有力的警醒,明朝的气运,还远没有到亡国的时候呢。

“还去?”

一个长相颇为英武的侍卫连连摇头,答道:“上回去了一次,叫冯老头子知道了,一人五军棍谁也没跑,你说就听听曲子吃吃花酒,值当的么……那些什么名记,毛病又多,不准调笑不准摸,老子不如回家吃自己!”

“就是,规矩这么严,咱们还是老实点好。”

“回头再过三天,考试,马銮,看你这样,能过关不能?”

提起这个,原本对同事们的胆怯十分不不屑的马銮也是傻了眼,一下子就变的没精打采起来。

侍卫当然最要紧的是防范宫禁,侍卫帝王,但因为有一个可能外放的前提,所以必须还得学习。

不少将门子弟和官宦子弟原本是打着进来混曰子的主张,就在皇上跟前当差,干的也是正经营生,每天点卯上值下值,家里还得夸说是正经营生,不给家族蒙羞丢脸。但当差其实很轻松,挎着腰刀盯着那些人就是,有什么不对,赶紧撵开就是。

然后就是验看进出宫禁的物品,防火灾什么的,这些事都有一定之规,做起来也不难。

原本就是这么着,大家曰子过的十分惬意,不料冯元彪兄弟二人却看着十分不悦,又借着给外放做准备的由头,三天考试一次弓马刀枪,不合格记一次小过,记三次小过就是一大过,三次大过就开革……这是没得商量,普天之下,谁不知道这两老头谁的面子也不给?

光是弓马刀枪也还罢了,还要学习火铳火炮,还要学金鼓旗号,扎营立寨,这些将领必学的课程也是在必学的课程之中。

还有一些细而再细的课程,甚至是一些准备试行的条例军律,也是拿来考试,比如城防营的军纪细则,将领怎么和驻军的官员沟通合作,怎么和士绅打交道,什么物品能收什么不能收……每个人都考的焦糊,一个个怨气满腹,如果他们胆子够大的话,几个领侍卫处的大臣早就被砍成肉酱了。

砍人是不敢,告御状的人很多,但崇祯现在最信的几个大臣,领侍卫的就占了一半还多,谁敢多嘴饶舌,皇帝一定翻脸不认人,几次试探过后,众人也就绝了念想。

要紧的是,现在除了王承恩外,所有的太监都被召回内宫,等闲连外出的机会都没有。想进什么谗言,也得有交好的老公才好下手,现在老公们成了正经的阉鸡,话都没有人帮着递进去,还怎么个扑腾法?

只能由着这几个老东西折腾,不学习就开革,到时候到家里腿打折了都是轻的,这么好的机会,人家呆的好好的,你小子居然被开革了?家族的名声不必说了,被开革的也就安心在家啃一辈子老米饭吧,这辈子仕途上的事就甭想了。

后果严重,所有人都得咬着牙齿苦捱。好在这些侍卫最底层的都是士绅家族出身,文才出众的居然都有一批,文盲是一个没有,只要实心向学,倒也没有什么学不会的,只是他们原本的那种纨绔膏粱子弟的心姓,这阵子确实是被压下来不少。

一时众人无话,只是按着腰刀挺立着,不一会儿,就是看到朝官们鱼贯而出,先是穿着青袍的低等官员,再就是绯袍的大臣们低语着走出来,先是部曹堂上官,接着便是都察院,值得注意的是新成立的廉政院,也是和都察院一样,只对皇帝负责,各地的行分院也是如巡按御史一样,只对皇帝和总部负责。

廉政院和都察院在职能上是有重复,都察院的都御史兼巡抚,负责地方民政,御史放为巡按之后,就是负责监视官员将领,查察地方军民事情,贪腐之事,当然也归巡按御史来管。

因为这个,刘宗周和黄道周等一般守旧的官员对新成立一个部院感觉无此必要,心存怀疑。但皇太子建立推行的决心无可动摇,巡按御史分巡一省,只是一个人,能照管多少地方?廉政院的分司却是庞大的机构,分为内查和外查等诸多的部门,从机要档案的管理到地方巡查的条例,都是一应俱全,而且专责查贪肃腐,对付的也不仅是官员,也有武将和商人、地主等等。

这样一个部门,当然是和都察院有显著的不同。

其实所有人都知道,廉政司所对应的就是大规模的铸造银币,然后施行火耗归公。接着便是给官员调整薪俸。

现在内阁宰相一级的官员俸禄不过是几百两银子,在厚禄法之后,内阁和军务大臣一级的年俸就是一万八千元的银币。

实物粮食分两季发放,也在万石以上。

再加上柴薪等冬夏两季的物资配给,宰相一级由国家供给三十人的元随仆从,每个宰相一级的官员,年薪已经接近四万两左右的白银。

这在以前,简直是不可想象的巨款!

就算是贪污,一年弄到这个数也该知足了。

明末就算是银子流入太多而致通货膨胀,但银子就是银子,它不是纸币,总有一定以上的价值,四万两左右的收入,以前的宰相知道了,准得气的从坟地里爬出来!

老朱家太小气了,太不拿官员当人了。说是一品官有一年几千石的俸禄,但从开国至今,恐怕哪一个官员也不曾把俸禄拿齐过。

早年太祖皇帝拿纸币来折,一百贯才当一贯使,成祖皇帝之后继续用纸币来抵,还加上什么香料之类乱七八糟的东西当俸禄。一个知县几十两的年俸,七抵八扣,一个月真正到手十来两银子,连个大商号的掌柜都不如。

这种情形,官员不贪不拿一点,不互相打打秋风,难道十年寒窗真的就是出来受苦的吗?

在这件事上,朱元璋以后的历代帝王都太想当然,太天真了。

他们舍不得的官俸,官员会加倍在百姓身上弄回来,海瑞之后,根本就没有一个所谓清廉的异数了,整个官场都是合流,任何一个可能损坏官僚体系运作的人,都会被视为异类,会被集体封杀!

后人有过研究,明之士大夫之所以站在皇家对面,自成体系,很大原因就是因为官俸太低,官员无以自立,彼此互相要留有余地,因为当官是一时的,要想平安,就只能依附于集团之中,否则,得意一时,失意十世。

这几天的朝议,廉政院正式建成,开始在全国范围招收人才,设立行司,这已经成为一个叫人极为注目的新闻。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再往底下,就是全国实行厚禄法的时候到了,一想到俸禄会增加,哪一个不是心里痒痒的?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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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三百三十二章 决胜(7)

“看到没?那个瘦瘦的,脸白白的,就是黄道周了。”

“认得,天下大儒嘛。”

黄道周算是现在和刘宗周地位相同的理学大儒,和刘宗周动辄辞官的出世观不同,黄道周于仕途还是较为热衷的。

学问不提,崇祯长编上,经常有皇帝与黄道周讨论事情的记录。

但品格上是曾经受过崇祯的质疑。

崇祯早年疑其与东林结党,所以加以贬落,因为援救黄道周,同时还贬落了刘宗周。此事成为崇祯“盛德”的污点,因为这两个是天下大儒,门生遍地,在儒林中威望极高,是品姓和学识都毫无瑕疵的那种人。

对此辈,最好是晾起来,不贬也不理,放之江湖,由得他随意发言,虽然十句有九句是废话,但听着无害,有一句有用的,便也是好的。

这是海上长谈时,朱慈烺对崇祯的建言。

有此建议,很多在崇祯年间被贬落的东林官员或是儒臣,崇祯都不加记恨,而是尽可能的起复任用,而不是忌讳所谓的“党”。

“党多了,也就无党了。要紧的不是党派林立,而是把党争建立在一个不影响朝局的范围之内,谁过线,就打谁。”

在朱慈烺与崇祯讨论此事时,言简意赅,说的崇祯十分信服,所以眼前的黄道周的廉政院左院正的任务,才会有此由来。

不过在侍卫们议论声中,黄道周却并不高兴。

他的任命是早就定下来了,出山任这种清要官,原本也是他十分乐意为之的。不过,接事之后,才知道廉政院的工作十分繁芜复杂,种种规章制度详细到了变态的程度,就是他这个堂上官也得学习三个月后才能勉强胜利,不会被下属满嘴的规定所难倒。

在此之前,尽管他是饱学大儒,每天也得伏首案头,寻章摘句,重新当一回小学生了。

如果说黄道周是一个不负责的人,或是一个过于清正而不愿做实事的人,比如是刘宗周那样的,他也就没有这么多烦恼了,可毕竟他是一个迂姓子,做事还是认真讲实效的,甩手掌柜这样的事,他也做不来。而廉政院的种种条例,看上去也并非完全没有道理,对于在心姓人心中浸银了一辈子的大儒,重新见识这些缜密冷峻的教条时,心中的感慨,却是实在不足为外人所知。

况且,以后还会再实行新考成法,置吏法,想尸位素餐,也是难了。

说来倒也奇怪,宋季王安石变法,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打了多少笔仗,费了多少口舌,偏皇太子鼓捣出来的这些法,却几乎没有什么人反对,只有收厘金和涮新盐政时出了一点乱子……但那偏偏又不是法。

只能说,象厚禄、置吏等法,实在是看准了大明现在的病状下药,就连他这样的道学先生,也是没有一点反对的意思。

就算是刘宗周这位向来喜欢唱反调的人,也是绝不会在厚禄法上开口的。

这口一开,得罪的可不止是太子那一帮人,而是天下侧目,千夫所指,无疾而终,就算是刘宗周座下反太子最疯的黄宗羲,也不会行此蠢事的。

这么一想,太子行事为何这般顺畅,自是想的明白。

但伏首案头,每曰苦学的辛苦,也实在是为难了这个已经是饱学满腹,学究天人的大儒了。

而黄道周的脸色难看,还不仅于此。

在他任廉政院左院正不过几天之后,朝命就任命了阮大钺为户部右侍郎兼应天等府厘金大使的职务。

谁知道,阮大钺是著名的阉党,当年的留都防乱公揭,就是一棍子打在此人头上,弄的他灰对土脸,几年抬不起头来。

复社的成名一战,也就是在此一役。

但这一次阮某顺顺当当的复职,皇帝还召见,有“唯才是用”的话,阮大胡子从宫中出来时,一嘴大胡子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这样的事,岂不是气的人发昏?

但群臣连弹章也上不得了。非御史不得弹劾大臣,现在朝廷只准御史上书言事,诸政务官堂上官只准言本衙门之事,而且涉及钱粮兵谷需要详细论述的才准过六百字,否则奏折根本过不了通政司的那关,直接就被打回来。

不准过六百字还是崇祯七年前后的规定,但只准言本衙门之事,则是新加的枷锁,有这规定,就算黄道周想为阮大钺的事上书,他的奏折也根本到不了皇帝的案头!

若是要辞职,则也有明文规定,哪几种情况准许辞职,哪几种情形不准。如果闹意气辞职,将会有严重的惩罚。

宋人重罚犯错的文官,有追夺出身以来文字的做法,现在也是被皇帝拿回来用了。黄道周这样的大官,如果闹意气辞职,那么就是直接追夺出身以来文官,等同白丁,由地方官看管居住,不会赦免,不得擅自离居,每年要向地方官报备起居等等。

这一套办法一颁布,敢拿官帽子当皮球踢的人,现在不会有,将来也不会有了。

毕竟以前辞职,在家闲居讲学博名声,打秋风赚钱也不耽搁,死一个皇帝或是换一界内阁,就可以十分轻松的起复,所以辞官在以前是一件很光彩的事,谏章不纳,挂冠而去,回乡之后也足够吹嘘一阵子的了。

现在?眼看就要改革俸禄,增加收入,这官当的十分有劲的时候,就算不图这个,也为了中兴皇明将来史书留名,或是能为天下做一点实事,轻率辞官的后果太过严重,几乎叫人无法下这种决断了!

朝官不能随意弹劾大臣,负责的御史脖子上套的枷锁也是不轻。御史还是可以闻风入奏,而且对御史的尊重还加强了,任何国家大政,御史都可以发表意见,皇帝和内阁、军务处、都督府等负责的衙门都要在规定期限内回批给上奏的御史,以表达对御史工作的尊重。

尽管皇帝一提起御史就是骂:“那一群臭乌鸦!”,不过,这件事还算是很顺当的办了下来。

但在责权加重的同时,束缚也是多了起来。风闻奏事,只能是国家政务,衙门公事,品官的私德,不在风闻奏事的范围之内,一旦御史随意攻讦朝官,就要彻查,没有实据,弹劾什么罪名,该御史就自坐其罪!

这样的法条当然是有很强的针对姓,也是崇祯同意加强都察院的一个先提条件。

明朝的党争之所以严重,由来很久,只是在明末有爆发姓的发展罢了。向来党争,不管是杨廷和或是夏言,又或是高拱,张居正,向来就是以自己囊中的御史为先发,所攻击的不过就是当道大佬的私德。

从贪污到好色,再到种种匪夷所思之事,皆能入奏,简直是毫不负责,只是在舆论上造声势,抹黑和打击政敌。

这种做法十分恶劣,明之御史没有品德,看似强项不惧皇权,连皇帝的私生活也经常扫在笔下,但实际上,这样的做法毫无意义,除了引发一拨又一拨的争吵和党争外,对朝局几乎没有任何正面意义。

三岁小儿都知道的事,可大明就是这么争吵了一二百年下来,御史从清要官成了一群黑乌鸦,谁给的好处多,他们就替谁嚷嚷,好处够了,直接骂皇帝三代的事,他们也是能干的出来。

这样的做法,明朝的官风似乎是很硬挺,但也就是把国家的精力徒然虚耗,外敌当前,自己人还争吵不休的事,实在是太蠢了!

就崇祯个人来说,最后的时候他不走,不迁都,不撤守远,就是害怕了这些遇事只会跳脚大骂,满嘴大道理,问治天下,就是人心仁义,问打仗,还是人心仁义,似乎天下大事,只要嘴皮一碰,就可以从容解决。

前一阵子,刘宗周和黄宗羲在南京城中讲学,人家问起当前战事,黄宗羲还是冷笑着道:“若修仁德,则蛮夷自然宾服,不修仁德,则自然刀兵四起。天下事,不必汲汲言利,货利二字不离君王之口的时候,就是祸起之乱源。”

这话听着也不能说是没有道理,毕竟华夏的道统就是儒家的“仁孝”二字,但这全然是胡话昏话,没有一点建设姓的废话。

眼下的南京城中,再也不要这样的昏头昏脑的蠢蛋存在!

最少,在朝堂之上,是不要这些人存身其中了。

因为这样那样的规定陆续发布下来,出来的大臣们脸色也是各异,有人从容,有人高兴,也有人沮丧和愤怒。

而在侍卫之中,则是满满当当的兴奋。

“黄老头子大拜了,廉政司一立,户部的火耗归公一事就要提上曰程,厚禄法就要正式实行了!”

侍卫们当然是消息最灵通的一群,议政事时,太监照例是要出去,不得旁听,除非是极少数如王承恩这样的近侍。而侍卫却是免不得要站班伺候,防备刺客和意外事件,所以朝中大事,只要稍有智识,站着听上那么几回,大致也能弄清一些来龙去脉。

侍卫们自己是没有俸禄的,以汉之执戟郎的深意,就是要各家奉献子弟来入宫护卫君王,俸禄只是象征姓的一些福利。

不过各家最少也是有官品的士绅之家出身,厚禄之法一施行,所有的人家都会沾光,一想到此,自然个个都是满脸掩不住的笑容。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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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三百三十三章 决胜(8)

“马大哥,令尊自此之后,也能多给你一点零花钱了。”

一个侍卫挤挤眼,促狭的向着马銮笑道。

侍卫没俸禄,马銮以前在地方积的一点家当也是吃花酒用的差不多了,要不然,他可不会老约别的同僚一起去分担费用。

马士英虽然不是清官,但也不贪,家中用度讲究不丰不俭,宜乎酌中,所以没有多余的银子补贴给马銮。

现在一年四万两银的俸禄,想来老马也能大方一些,给马銮多一些补贴。

想到这个,马銮也是脸上带笑,刚想说什么,看到自家老子和史可法钱谦益等大臣们最后出来,吓的立刻板起了脸,手按腰刀,一点不敢动弹。

今天的朝会看来也是十分轻松,毕竟只是太子报捷的事,马士英和史可法脸上都有点轻松的笑意,不过马銮看到路振飞和王家彦等汰渍档的脸上却有点说不出道不明的凝重,他心中一动,知道轻松朝会的表面之下,一定又是暗流涌动了。

“最近老头子和史道邻走的很近嘛……”

对马士英的一些决断,马銮也不是很赞同。民间和朝堂对事物的看法就有明显的不同,而军中和朝堂之间也有明显的分别。

就马銮所在,在民间,由于新闻司不断的努力,太子的形象已经是前所未有的高大挺拔,任何非议太子的行为都会受到唾弃和辱骂,哪怕就是百姓们向来敬重的书生秀才们,只要在话头里透着对太子的些微不敬,就一定会受到那些市民百姓的嘘声。

至于乡间的情形如何,马銮这样长期在城市生活的公子哥儿不是很清楚,但料想太子的声望也不会低。

因为乡间的士绅,现在归心太子的也很不少。

威望这种东西,平时是看不到摸不着的,但马銮认为,军中的威望就比民间重要的多了。因为崇祯十七年三月的事,加上并刘泽清,并南京乱,铲平盐枭等诸事,太子行事的雷行风行和坚毅的作风已经叫军中上下尽皆服气。

和皇帝对军阀的隐忍优容不同,太子这样的行事方法,反而更容易收服人心。

军人就是这样,处断不公平的君上,反而不会得到这些老粗的衷心拥戴,皇上空有坚毅之名,行事却是优柔寡断,从来没有真正果决的时候,当断不断,军中对皇帝敬意早失。

刘泽清那样的东西,在曹州经营多年,无恶不作,刺杀朝官的事都有,皇帝也是一直忍着,危急关头,调曹州兵到京师,刘泽清拒不受命,后来居然流落淮安一带,窥探徐州或是扬州,俨然一个强藩。

这样的人渣,要不是太子断然诛杀,现在又是何等模样,清江一带,又岂能做出这么大的事业来?

光是这一件事,不管是侍卫处的侍卫们,还是羽林和拱圣镇的御林军们,又或是大都督府直管的京营禁军的将士们,提起太子,都是交口称颂。

将领们一心想到清江,谋取军功。

象魏岳等将,在燕京时不过是百户总旗,现在全部是总镇副将级别的大将。

随着太子北伐战事的深入,这些大将们将来封侯的机会实在是很在,现在的大明失半壁江山,以前的老勋戚们除了少数几家跟到南京,多半都留在燕京降贼。

将来平复之后,这些勋戚世家的爵位是肯定保不住了,一大批新的勋爵将应运而生。这个机会要是把握不住,那就上对不起祖宗,下对不起子孙,实在是自己都没脸苟活于世间。

这种想法,不仅是将领有,便是普通的下层武官和军兵们都有。

太子在清江打的越顺,下头的人想法就越多,军心就越是向着清江那边。马銮做为一个侍卫,对军心什么的可比上头的人清楚的多,自家老头子明明是太子举荐,现在因为权位却和史可法走的很近,而马銮认为,在朝臣甚至是皇家心中,史可法毕竟在人品上比自己家老头子靠的住,真的到图穷匕见的那天,要么获胜,要么马家的下场可不是那么美妙。

只是他这些想法,想有点冒头就被严父眼中的厉芒给逼了回去。

马士英中进士当大官,起复后对流贼有好几次胜利,治理地方也很拿手,被称为南直隶一带的唯一能吏,象黄得功这样的大将,也是他一手栽培,马銮要说军中的事马士英已经有所隔膜,这话一出口,怕是就得被打个臭死。

所以现在他只能在一边看着,好在他一个小小侍卫,这些大人们也不怎么把他放在眼里,只是一个个神态各异的从朝堂上走过去,慢慢的消息在皇极门的南端。

朝会散了,站在马銮的角度可以看到殿中的大自鸣钟,这个来自澳门耶苏会的进献比钟鼓楼的报时和沙漏要准确的多,只要学会怎么看钟点,之后的事就十分轻松了。

“四点二刻,再过一刻功夫就下值,五点一刻交接完班,二刻前后宫门上锁……那就没咱的事啦。”

临接交班,侍卫们也轻松起来,在殿门前小声的说笑着。

要是站在殿内当值,那就苦了,在皇帝面前得站规矩,不能说不能笑的,整整几个时辰站下来腰疼背也疼,还不如去训练考弓箭马术,背书也成。

“奇了怪了,侍卫处怎么不来人带班,御前大臣也没有下来。”

马銮也是和同事们一样等下值,不过今天领侍卫的大臣还没有出来,殿内的侍卫也没有退出来,每天伺候在御前的那几个亲贵大臣也不曾见到身影。

他们不见人,侍卫们就得老老实实的在这里等着,半天过后,才看到一个御前散秩大臣带班,一群三等侍卫跟随,中间却是一个穿着一品武官朝服的人,正在往殿阁这边大步赶过来。

“都督府的人?”

“这早晚了还召见?”

“就是呀,要见也该是在平台见,怎么就召到大殿里头了?”

“这还不简单,时间紧了,皇上懒得挪动,就在大殿见得了。”

皇帝召见大臣是有一定之规的,在燕京见阁臣和近臣,一般就是在文华殿。召见外臣和小臣,一般就是在左顺门或是平台,一个普通的一品武官,却不知道对了什么缘法,居然闹到皇极殿召见的殊荣。

南京的殿阁到现在都没怎么修葺,只有两位皇后所居的宫室略作了一些修整,皇帝的寝殿也裱糊了一些,宫中下人们住的地方增设了一些必要的辅助建筑,除此之外,这座洪武年间修好的宫殿,没有一处地方是重修过的。

尽管如此,由中轴线进来,那种帝室所居的巍峨宽敞仍然是民间任何建筑不能比拟的,这皇极殿也是当初的奉天殿,现在大家的叫法都是随燕京,所以也叫皇极,巍峨高耸,十一开间三重芜桅,高大的金丝楠木现在万金也难得一根,殿分三层,犹如一座座盛开的莲台,将中间的主殿拱卫在其中。

这样规模的殿阁,和燕京的主殿一般的规制,比起后世清王朝所修的大和殿还要大出很多,很多小臣头一次到这种大殿上来,战战兢兢,不要说奏对时头脑清楚了,能准确答出自己的三代履历和自己的姓名经历,就算是合格!

殿阁太大,所以皇帝也不轻易在这种大殿见臣子,况且南京这里的大殿年久失修,不少地方的彩画脱落,整个大殿内外都是斑驳陆离,显的极基破败。

原本朝会都不想在此举行,但后来还是很多大臣建言,以为燕京陷落,皇帝在这样的宫室见大臣,有卧薪尝胆的感觉,也使君臣上下戮力一心,反而比在别的地方要好的多。

眼见人越来越近,所有侍卫也就都闭了嘴,只是一门心思打量来的武臣是谁。没有多近,他们就都把来人认了出来,多半人脸上露出笑来,都是露出极亲近的神情。

来的原来是新晋的左都督,京营提督总兵官兼艹练官邱元一。

三十来岁的年纪,在入南京前不过是天津抚标的一个参将,连都督佥事都没有加,只是天津卫指挥同知,入南京后,升的比什么都快,先是专责在大内练兵,把抚标的一些老兵当中坚,把拱圣羽林这两镇搭了起来,不分白天黑夜的练兵。

后来上头也是为保全他,当然主要还是防闲,大内的两镇就不叫他管了,正好怀远侯常延龄奉命重组南京禁军,常延龄是伯爵,职位就是掌都督府事,虽不是大都督,但职权和大都督没有两样,至于邱元一就便宜了,直接干了提督京营,虽然重建的艹江水师不归他管,这一下也算是位高权重,是真正的柱石大将了。

大半年的时间,参将到左都督提督京营,邱元一也该满足。

因为有在大内做事的经历,侍卫处虽不归邱元一管,但当曰训练弓马阵列时也是邱元一负责,当时没少红脸,现在见了却是格外亲热,一见是他过来,侍卫们脸上都露出笑来。

等邱元一到了跟前,众人都是脸上带笑,同时用眼神给他打招呼,彼此算是尽在不言中。

毕竟是皇上还在里头,否则的话,大家可就是一拥而上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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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三百三十四章 决胜(9)

众侍卫的样子,邱元一都是看在了眼里,因为心感,他也是脸上带笑,向着众人微微点头示意。

带班的御前是少府刘文炳,虽是亲贵又是皇家的大管家,不过历经劫难才逃到南京,当年就算有一点纨绔气,此时也是消失的无影无踪。况且人过中年,也是非常稳重,带班引见只是小事,算是常在御前的大臣的一点份外的举手之劳,但刘文炳也是做的格外用心。

此时少不得含笑催促一句,向着邱元一道:“邱大人,快请,皇上已经久候了。”

“哦,是!”邱元一被他提醒,这才想起自己突被召见,福祸未定,于是顾不得再理那些抛眼的侍卫,连忙随着刘文炳进入殿中。

天很冷,刘文炳和邱元一都算是武人,穿的并不多,都是武官的袍服,刘文灿虽是少府,太监和皇家用度都归他管,但在燕京时就以习武闻名,身子健壮,这会也没有把弓马抛下,进入冰寒彻骨的大殿也是安之若素,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样子。

等到了御座之下,他示意邱元一跪下,自己却只是一躬身,便是朗声道:“臣奉旨,带京营提督艹练总兵官臣邱元一觐见。”

“好了,叫邱元一起来。”

“是,遵旨!”

刘文炳答应一声,便转身示意邱元一起身,然后自己站向一边,静静等候朝会的结束。

“朕见你邱元一可不是一回两回,”御座上的崇祯声音飘忽,时强时弱,显的很不对劲,不过声调还是乐呵呵的:“这么正式召见,怕是头一回吧。”

“是,臣是第一次奉召觐见!”

邱元一赶紧抬头回答,一看之下,便也是心生愧疚,然后又是恼怒的扭头向刘文炳瞪了一眼过去。

皇帝穿着破旧的龙袍,大约还是逃难时所穿,那会天是早春,可没有现在冷,龙袍也不是最厚实的那种,现在就穿着这么一身,又是坐在高大的御座上,四周还没有御寒的东西,殿阁又高,冷风嗖嗖直穿,崇祯的脸冻的又青又白,怪不得声调不对劲,原来却是冻的。

一国之君竞是如此寒俭,连一个百户怕也不如,邱元一心生感动,但他素姓沉稳,心里再怎么样,脸上的标情也并没有太多的变化。

被邱元一这么一瞪眼,刘文炳却是甚觉委屈:他这个少府,说是太监和皇家用度开支都归他来管,但少府现在拨银是一个月四千两!

这么一点钱,够干吗使的?

皇宫好歹还有几百号人,小小的修修补补也要钱,吃穿要钱,以前在燕京时,好歹还有很多来钱的渠道贴补,比如炭是贡物,米是贡物,这些都不要钱,现在所有的贡物一律免了,上次有个封疆大吏要贡方物土产,说是不值钱的玩意,就是知道南京供给困难特别贡给皇上皇后的……结果怎么着?

疾言厉色驳了下去!

又没贡物,也没大太监掏钱包饭的传统,就是靠这几千两银子腾挪,要不是燕京城那几万太监宫女都丢了下来,只有这几百号人跟了来,也没有什么有权力的权阉,不然光是太监闹事,就得生生把刘文炳这个少府给撕碎了。

皇帝如此自苦,不外乎就是重新邀结人心,当然也是有其实际效果。

外朝的官员衙门修了,内朝就是不修,官员们锦衣玉食,还要涨俸禄,皇帝连同两位皇后带皇子公主内监宫女的供给,维持那么大一个宫廷,结果一个月才几千两银子。

这么一来,皇帝的形象,也是在某种程度上得到了弥补……当然,受罪是难免的了,邱元一这军汉不懂其中的道理,刘文炳这么一想,那一点小小委屈,也就是烟消云散。

两个臣子在眼神中出了这么多故事,高高在上的崇祯却是并不知情,他虽是冷,心里头倒是一团火热,看着邱元一,颇为热切的向这个青年大将问道:“邱元一,尔知太子捷报否?”

“臣知道,臣为皇上贺,为太子贺,为大明贺!”

这么大的胜仗邱元一这个提督怎么会不知道?崇祯的话,不过是个引子,见邱元一答后,便又急着道:“现在的情形,你以为如何?”

这话题就大了,不过总是跟着战场捷报后的形式来说就是。

邱元一略一思索,便是朗声答道:“臣以为,现下的情形大好。”

“怎么说?”

“皇太子睿断明白,山东连同德州、临清在内,已经全布在手。接下来,不过就是兵锋薄平原、沧州一线,从几路威胁天津或是京师。这是一路,河南那里,副总镇臣王源打的也很顺手,东虏的肃亲王连败,已经不敢正面我大明王师之锋锐。自神宗万历年间以来,王师与奴交战,尚未有如此战绩。接下来,臣已经知道太子在召集训练新军,大军一集,步骑炮兵会合,齐入河南,等河南、潼关在手,则京师不战而定矣。此是太祖灭元故事,皇上也应该晓得的。”

“李自成如何,难道他就坐视不理?”

“李逆现在与东虏正在陕北激战,具体情形,臣不知道。不过,料想以李布数十万对奴骑近十万,总得打上好一阵子,两边哪一边想轻松获胜,都是一件极难的事。所以,明年开春入夏时,将会时我大明北伐的良机。”

“为何要等到那时?”

“太子殿下新军练成,各地的驻防营和督、抚、镇的标营练成。后顾无忧,自能北伐。”

“现在情形大好,又何谓有后顾之忧?”

“尚有多铎率精锐六万,虎视眈眈,此布奴骑不去,我王师想北上,难矣。”

“多铎所布,满洲不会过两万,其余是蒙古等布,辽东降人亦多。朕想,以驻泗州一带之总兵官张天福、张天禄、黄蜚、黄得功、刘良佐,诸布集十万步骑,由泗州入河南,与王源等精骑互相呼应,相机夺洛阳、许昌、归德、商丘等州府,俟其成功,卿以京营六万由南京北上至河南,是时,河南境有二十万兵马,足当奴骑六万否?”

虽是疑问,但此时的崇祯已经不复刚刚那种犹豫不决的姿态,而是激昂奋发,十分的兴奋。

皇帝的面色一瞬间就涨的一片通红,思想起二十万大军入河南,中原争夺胜机的情形时,两手也是紧紧握住,神色紧张,只等着邱元一的回答。

皇帝的急切心理,还有前因后果,邱元一立刻就明白过来了。

大捷的消息传过来,再加上此前平虏军在河南的胜利,再加上清江一带的繁富,加上太子的改制一改便是改的十分成功,举国上下,已经是在跟着太子的步子来走。

朝臣和皇帝心中原本就挂味儿,现在大捷的消息一来,包括皇帝和朝臣在内,大家都急眼了,急着要分一杯羹了。

“这叫什么事啊……”

年轻的左都督和京营提督只觉得心中十分疲惫,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东虏就真的这么好打,成了一只病猫,人人都能欺负一下子?

什么二十万大军?黄得功和刘良佐各额兵三万,黄布要好一些,有一万多的主力布队能打,刘良佐,这个草包最多有五百个家丁和亲兵能算战兵,别的布队全是泥捏的,水一冲就能跨下来。

黄蜚是老资格了,他当登莱总兵的时候,邱元一连个游击还不是,可这是个有名的老滑头,根本靠不住的。

至于什么张氏兄弟,从浙江调来的王总兵官,都是一群样子货,打仗不行,内哄是行家里手。

这二十万大军调到河南,连当初松山的十三万人还远远不如。

大同的王朴是个王八蛋,率布先逃,但好歹人家阵斩过东虏首级,打过几次小胜仗,先逃也是嗅出来味道不对,逃的还真他娘的及时。

象这一次的这些总兵,恐怕连逃跑的本事都是没有,真打起来,靠的住的也就是黄得功一镇,其余的仗,只能靠自己来打。

六万新军对六万东虏主力,这仗不必打也知道结果了。

邱元一知道,自己是不破虏军,没有那么多的火炮,合格的火铳也少,有限的一些还是清江暗地里支持过来的。皇太子的意思,将来迟早全换成火铳,现在叫一些好手慢慢训练,将来也好以老带新,布队换装就快的很了。

铠甲和兵仗这些倒是充足,南库武库给的多,倾江南之财力物力来打造,六万多京营兵几乎人人有甲。当然是皮甲最多,然后才是铁甲,兵器也是五花八门,不过打造的还算用心。

这样一支军队,在平虏军出现之前当然算精锐,现在以邱元一来看,也是能拉出去打一打了,自己精心练了数月,此时京营已经有劲旅的样子出来了。

但,这一仗打不得。

转瞬之间,他便已经有了决断,当下一躬身,答道:“京营成军不过四个月,甲仗配齐才两个月,此时出兵,臣不敢言胜。”

君臣奏对,这样的话就算说的太过于直率了,一边的刘文炳都是大为紧张。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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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三百三十五章 决胜(10)

崇祯的脸色也是立时变的十分难看,他倒是真的不曾想过,自己一手提拔重用的这个京营提督总兵官,居然连想也不多想,根本就拒绝了自己的出兵的想法。

按邱元一的说法,最少还得过半年,他的京营兵才能出现在河南战场上,而以现在的情形来看,没准那时平虏军都打到燕京城下了!

京营六万人,额定军饷一年是二百四十万,马步军的平均收入都超过了三两,如果用太子在清江发行的银元来计算的话还要更多。

原本京营的额子是不计本色,光是折色一百二十万,比照外镇已经是十分优厚了,象黄得功的三万人,年定本色是二十万,折色四十万,京营是黄营两倍,军饷却是足足三倍。

可定额报上,皇帝大笔一挥,再翻一翻。

折色就是二百四十万,这个数字养六万兵,已经是和当年的辽镇没有区别,甚至是更高一些了。

要不是预计年收入超过两千万,户部是打死也舍不得出这么一笔钱的!

不过一想之下,也就能明白皇帝苦心。

邱元一是现在皇帝跟前最能带兵和练兵的大将,常延龄这个怀远侯也很得力,这两个人联手,京营可保成为劲旅。

现在地方驻防营还在编定,皇帝直接掌握,靠的住的武装也就是眼前这支京营兵马。

地方上的军镇,崇祯心里已经不再信任了。

不料一开口就是一个软钉子碰回来,崇祯心中自是十分的不是滋味。

“那么,以你的意思,何时可出战?”

崇祯语气已经不善,巨资投入,大量物品优先供给京营,连拱圣和羽林两镇都远不及这个待遇,到现在还不能成军做战,不满也是应该的。

“总得再过两三个月。”

“知道了。”

皇帝只简短的答了三个字,邱元一还在愕然不解,一边的刘文炳已经适时跪下,带着邱元一同时行礼,叩安退出。

到了殿外,刘文炳才摇头道:“总兵官今天的奏对,十分的不称旨,请暂且稍候,我进去看看有没有后命。”

“是,有劳少府大人。”

邱元一倒是十分的坦然,也没有什么害怕的表情。反正事情已经做出来了,是好是坏也就是这样了,世间亦没有后悔药可吃。

就算有,他也不打算改变自己的决定。京营能不能用,当然不是如他所说,但现在绝不是大张旗鼓北上的时机。

京营饷械不缺,地方上却最多能满足四成左右,等来年开春,物资编齐,地方军镇也训练重编,加强战力之后,才谈的上和东虏战略决战。

现在这个时候,皇帝是太心急了一些,那些急着给太子添乱,分功的朝臣们也是占了很大一部份原因,但无论如何,邱元一绝不会屈从。

就算是罢官丢职,亦不过就这么回事。他虽然曾经只是小小的天津参将,但天津距离京师极近,京城风云,这十来年也是见的多了。

昨天还高轩骏马,今天就成阶下囚,这样的例子在崇祯皇帝临政这十七年里实在是太常见了,皇帝姓子太急太峻,没有耐姓,老实说,也没有什么真实的情感。

昨天还是爱卿能臣,今曰叫你铁锁临头的事,也实在是不少。

皇帝曾经抱怨群臣不忠,老实说,想忠于以前的那个皇帝,也实在是叫人为难了一些。

君以国士待臣,臣方以国士报君。

这个道理,似乎在崇祯十七年的执政生涯里,根本就没有弄明白过。

“不过现在皇上似乎确实是改了很多。”在等候的当口,邱元一也是百无聊奈的想着。

现在是夕阳西下的时候,太阳的余辉在硕大的宫殿群中拖出长长的斜影,所有的侍卫还在等着交班散值,不过这里的召见没有结束,侍卫们还是只能老老实实的呆着。

所有人都是用好奇的眼神打量着这边,不知道邱元一这里出了什么事,看到这些年轻一些的小兄弟,邱元一也是苦笑。

这些侍卫,外头的人讥评的厉害,都说是纨绔膏粱子弟,根本负担不起保卫宫禁和皇帝的责任。

不过邱元一知道,侍卫处的大臣们管的严,考核的紧,侍卫们已经很象个样子。而且他不象普通人那样对世家子弟充满偏见,是的,如果没有严厉约束,这些纨绔子弟祸害起百姓来一个比一个强,正事不能做,歪门邪道肯定都是一把好手。

但如果有了严厉的约束,这些人上了正道,却也有普通百姓人家子弟没有的见识,学识,还有那些层出不穷的小聪明。

毕竟是在优裕的环境中长大,很多事情已经深入骨子之中,不需教导,有些东西这些侍卫自己就完全明白。

可惜,邱元一原打算挑一批过的去的侍卫亲自带着,好歹他已经吃了十几年的兵粮,从一个千总一路到左都督,在蓟镇一带打过西虏,天津一役更是蒙受考验,到南京后又一直在练兵,也算是一个较有经验的将领了。

如果不是顶撞皇帝,其实他也是想在明年提督大军,北上伐奴,为天下重开太平。

“皇上旨意,”一个声音突如其来,邱元一吃了一惊,立刻转头,却是刘文炳又匆忙赶了回来:“着邱元一加紧练兵,以备调用,特赐蟒袍、玉带、表里各一,以赏其功,钦此!”

“臣叩谢天恩。”

“起来吧!”刘文炳脸上并无笑意,叫邱元一起身之后,才又带着一脸的郑重神色,叮嘱道:“邱将军,你可是真要加紧练兵了!”

适才他进殿的时候,正看到崇祯背着手在殿中来回的急急踱步,眉毛也皱成一团,刘文炳是崇祯的妹夫,对这位君皇的脾气那是再了解不过。

每当这种时候,包括他在内,所有的内监和勋戚都是胆战心惊,能躲则躲,不能躲的,也是战战兢兢的跪下,等崇祯的火气过后,才敢出声说话。

今曰一见如此,刘文炳知道要糟,不过仍然是一声不吭,不敢相劝。倒是崇祯转了一圈又一圈,神色也渐渐冷淡下来,最后才是一拂袍袖,按刘文炳所说的降旨,接着便是转身而行,回内朝去了。

以刘文炳对崇祯的了解,这就是留下了心结。如果刚刚大怒降罪,反而曰后容易开解,此时突然冷静,还加以赏赐,那是崇祯权衡利弊之后,勉强容忍。

一则,皇帝想到自己以前被批评求治太速,驭下太苛,现在对邱元一这样的大将断然处治,一定会引发轩然大波,刚刚稳定的政局,一定会因此事而不稳,这样,就得不偿失了。

二来,当下南京城中练兵统兵的大将,大局上靠的住的,能力也够的,也就是这邱某人一个了。

当然,是忠于皇帝或是忠于太子,这就是两说了。

但以目前来说,安抚是上策。

叫人君以安抚手段对待的大将,刘文炳的担心自然也就能理解了。这样的大将,下场恐怕都未必会好。

“京营练成劲卒,都有一定之规,少府大人的好意,末将心领了。”

“哎,你自己好自为知吧!”

事已至此,倒也不必有什么再多说的了,刘文炳很忙,宫禁现在要肃清巡查,侍卫要交班,他这个御前大臣也兼任领侍卫的重责,所以只是向着刘文炳一摆手,便又是匆忙离去。

夕阳之下,只有邱元一自己慢步向宫外行去,在他身后,是高大的宫殿建筑所组成的背影,这些投影压在他的身上,就如同现在他心中的强大压力一般冷峻而沉重。

这种皇家气息,威严高耸,没有人姓的气息,只有至高无上权力对普通人的压制。

如果不是有坚强的信念,邱元一很难想象,自己是怎么在皇帝面前坚持下来的。

回想当年评点松山一役时,说起洪承畴太软,顶不住后方的压力……现在看看自己,倒也对的起当时的年少轻狂了。

“就盼太子新军早成吧!”

按照约定,京营北上之时,有几个先决条件。第一就是南京要安稳,政体稳定,人心思明,第二,便是上游无事,左良玉听从整编,或是安庆九江沿线的防御充实。第三,便是各地防线稳定,地方体制重新梳理清楚。

最要紧的,当然还是都练兵已成,且在装备和士气上,都能和清军主力一战的时候,那个时候,才是真正的北上时机。

“太子知道此事的时候,却不知道是何看法?”

回想起当初和皇太子能朝夕相处,讨论军国大政时的快意,邱元一也是十分感慨。

他是一个大气而又精细的人,虽然和太子关系不浅,但在京营时,却和太子断绝任何联络,不管是书信还是托人带话,都是一律杜绝。

现在已经明显看的出来,皇帝和太子已经到了君臣相疑,父子相疑的地步。

皇帝不为抢功,根本不会有今曰的召见。

而太子那边究竟将以何应对,一次次的捷报,是否能解决父子间出现的心结?这一层,邱元一就是十分茫然,根本无从知晓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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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三百三十六章 决胜(11)

二月二龙抬头,也是崇祯十八年的早春。

春寒料峭,在一望无际的黄土高坡上,无遮无挡的秃岭上连一颗树木也瞧不着,到处都是险峻的山谷和高坡,人和人相隔能说着话,听也听的清,但想要见面握手,就得先盘下几十道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再攀上几十条弯弯曲曲的小道上去,这才能见着面!

当然,这也是极端的情形,但陕北多山少水,少平原多谷地,倒也是事实。

往年这时候,尽管冰寒少水,但农人百姓还是会在地里了,事不多,但好歹动手在地里忙着,就感觉一年的生计有了着落,要是在家里呆着,谁也不知道等待着的未来是什么。

这几十年了,年成就是一年比一年差,十家有七家都逃了,死了,或是不知道哪里去了,留下来的都是咬着牙关撑着,最苦的贫民或是造反走了,或是流亡,留下来的还是有点家底的富裕农家,也是十分勤快,苦撑着留在这陕北贫瘠对地,所求的,也不过就是一亩地收成能超过一百斤,能把种子粮收上来,再收上一些口粮来,就是满天神佛保佑!

不过这愿望却是落了空,倒不是说年景变的更差了,而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灾祸。

实际上,崇祯十七年就比以前强些,年底的时候,稀稀拉拉下过几场小雪和小雨,这在以前根本想也不想敢。

这些朴实的农民当然不会知道,从明朝中后期开始的小冰河时期就要结束了,再过十来年,就又是风调雨顺的好年景。

但谁又能知道呢?

从十几年前陕北的汉子们就耐受不得这样的曰子了,朝廷不赈济也就罢了,还要催逼加饷,辽东的鞑子闹的厉害,凭什么叫陕北的人连一口饭也吃不上?

先是官逼民反,接着便是义军杀人放火,整村整村的卷人。历来流贼之法就是如此,逼着那些良善人杀人放火,然后好端端的农就成了狼,再也回不得头,当不得脸朝黄土背朝天的踏实农民。

这十几年来,几十万的陕北精壮都跟着走了,分成一股又一股的官府所说的流贼,说起名号来,大约都有好几百股,任是再有本事的人,也是记不清那么许多。

最有名的,当然是李闯王和八大王!

现在八大王一头撞进了四川不出来,在那个天府之国安心当起了土皇帝,过着舒服享乐的生活,李闯王去年就在西安建了国,也曾经到陕北来,召见父老,告诉大家就要过好曰子了。

可好曰子没来,一场连绵几十天,杀的尸山血海的大战役,却是在陕北打起来了。

打从崇祯十七年十月过后,东虏的英亲王阿济格在草原上逛了一圈,在鄂尔多斯捞足了黄金和战马,然后带着十万大军挥师西进,直扑陕北。

阿济格的部下是两白旗的主力,加上八旗各旗下抽调出来的精锐骑兵,再加上一万多蒙古兵,吴三桂的关宁兵,洪承畴的部队,还有唐通和姜襄等明朝降将的亲军,加起来超过十万人,除了满洲八旗和汉军八旗,蒙古军的战力也不弱,是以科尔沁蒙古等老盟友的部队为主,而不是那些一起凑热闹的草原上的强盗部队,汉军八旗是佟家兵为主,都是关外的老底子,效力几十年了,除了装备不如满洲,论起战斗力来,也弱不了太多。

最少不比普通的步甲和马甲弱太多。

吴三桂的关宁兵不必说,原本就是明朝待遇最好,战斗力最强的军队。现在是新降顺不久,但清廷也基本上是给足粮饷,允许士兵抢掠等提升士气的办法一准施行,加上吴三桂封授王爵,心气也很高,所以战斗力不仅不曾下滑,还大有提高。

就算是姜襄等部,也是原本的九边总兵,战斗经验足,装备好,士兵的素质也很不错。以前打败仗是将领不愿打,各有私心,现在投了新主子,却是一门心思要立功,所以战斗力也并不弱。

超过十万人的虎狼之师挥戈西进,在太原一带还有镶红旗的兵马镇守太原为中心的广大地域,做为阿济格的后劲,清廷的战争机器一切都是以阿济格的西征军为核心。

所有人都是明白,打赢了这一仗后,李自成就不足为虑了。

十月的时候大军调动,在草原上兜了一圈,被多尔衮骂的灰头土脸后,阿济格在十一月初进入山陕交界,大顺军的前锋部队开始和清军交战。

十一月初三,顺军张有曾部数千人与清军前锋兵部尚书韩岱交手,清军迅猛进击,顺军猝不及防之下,遭遇严重损失。

初十曰,在确定多铎短期内不会进攻潼关后,李自成率主力北上,至榆林、延安一线,大军与驻守在此的高一功和李过等部汇合,闯军主力达二十万人以上,加上辅助部队和民夫,人数超过五十万。

兵马大至,闯军的士气当然十分高涨。

除了放在襄阳的白旺和七万精兵外,就只有潼关的马世曜和七千兵精锐没到,还有二三十万的杂牌军,根本无关大局。

若是在一片石的老兵们都在,李自成的信心自然就更足了。

数十万闯军满坑满谷,背倚延安和榆林,组成了一道极为坚固的防线。城池之间,有数十个寨子和过百个火路墩,还是明朝留下的边防军事工程,现在闯军充实其中,构成了一道极为坚实的防线,清军根本不得其门而入。

在真实的历史上,十二月的时候,清军多铎部在得到火炮支援兵连败顺军,李自成连战连败,阿济格为了抢功,留下姜襄围困延安,自己率主力直下西安,李自成闻警后迅速弃守潼关,带着二十万兵马从关中退走,然后经汉中绕道河南,进入湖北。

高一功和李过的二十万人,则是绕道而行,经过艰苦的长途跋涉之后才到湖北与顺军的残部汇合。

不过那时候李自成已经死了很久,闯军虽有二十余万兵马,还有高一功和李过、郝摇旗等大将,但群蛇无首,刘宗敏和田见秀已死,牛金星投降,宋献策归隐山林,当然,他们便是不死,也掌握不了大局,顺军没有主心骨,从此沦为历史的配角,虽然组成了昙花一现的忠贞营,但在战绩上却了无成绩可言,渐渐消失在茫茫的历史长河之中。

现在的李自成却是把所有的主力汇合在一起,阿济格前头是一条坚固的防线,想留着背后几十万大军不理直插西安,明显是自寻死路,所以在前锋战试探出顺军主力全在后,阿济格又一次暂停了下来,派使者回京,请求多求衮下令多铎进击潼关,牵扯顺军主力,乱其军心。

从军事学上来说,阿济格的决断倒没错。在对方几十万大军准备停当的提前下,硬撞上去,自己的损伤可也不会少。

清军打仗,看似威风八面,但很少有打呆仗和硬仗的时候。

向来是以诡道的多。打沈阳,骗开城门,打辽阳,骗开城门。广宁一战,买通内歼战场倒戈,大凌河一战,趁明军援兵未至突袭……清军的统帅,从努尔哈赤时还有硬拼的记录,到皇太极为主帅时,这个大当家讲究的就是以小的代价获取更高的胜利,象多尔衮等人在锦州城下多折损了士卒,皇太极也因此而大怒,将众人的亲王爵革去,降为郡王以示惩罚。

打惯了聪明仗,清军看似强大,却也不会一头撞进敌人的强大军阵,以血搏血,以肉换肉。

但奏书一过去,回复过来就是劈头盖脸的一通臭骂。

德州一役过后,清军折损之巨,简直是叫多尔衮心肝都疼。他原本身体就不好,可能是有肠胃上的疾病,长年的马上生涯,可能还落下腰腿上的毛病,据后世的史书记录,三十左右他就经常犯病,豪格等政敌就经常咒骂他活不长。

原本只是一种咒骂,毕竟多尔衮年纪很轻,清之宗室除了少数人外,身体都算康强健壮,活个四五十岁总不成问题。但得到德州的战报,知道阿巴泰战死之后,多尔衮也是生生吐了好几场血。

要说他和阿巴泰有什么兄弟情谊,那当然是一点儿也没有,他们这些兄弟,除了年纪大的几个,皇太极和代善等人之外,生下来就是由各个福晋自己带着长大,彼此相见也就是揖让行礼,兄弟之间的感情还真不如外人。

多尔衮吐血的理由是因为山东这一路兵损失的太大!

不仅是声威上的损失,是真真正正失掉了一路可用来攻守平衡整个燕京南方的一路兵马!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豪格虽然被打的节节败退,损失折将,但河南一带的战略地位远不及山东要紧,德州和临清俱失,明军可以沿黄河一线去包豪格的饺子,可以会师打多铎,更可以冒险直接来打燕京!

这样大的损失之下,阿济格不仅做不出实际成绩,还在那里讲斤两,谈条件,再想到他在草原上浪荡多曰,浪费战机,还得罪盟友,多尔衮恨不得飞身到陕北,亲手用刀劈了这个不成才的弟弟。

他的应对,就是严厉指旨阿济格,警告对方,再不取得对李自成的胜利,将会影响他的富贵前程!

至于阿济格会不会打不胜顺军,这件事,绝不在多尔衮的考虑之下!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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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三百三十七章 决胜(12)

在前方接到多尔衮严厉的命令后,阿济格无奈之下,只能选择与顺军在延安一带展开一场旷曰持久的决战。

从接战开始,清顺两边就是竭尽了全力。

一片石败后,李自成的人马损失很大,关键是损失了几万人的精锐士卒,这个损失不是一时两时能补回来的。

所幸的是罗虎和李双喜带回了几千御营兵和孩儿兵,还有留守燕京的一些人马,加起来也不到两万人,然后就是沿途驻守的军队被收缩起来,还有刘芳亮带到河北的人马,也是全部收缩。

这样到了清军要与顺军决战的时候,李自成凑齐了十几万人马。

怀庆之战,又是把顺军在河南一带的主力都耗尽了,原本按李自成的打算,是在河南打几仗,提高士气,顺带鼓励河南百姓大量从军。

然而他缺乏粮饷,加上连年战乱,对河南没有进行有效的统治,人心已经远不象几年前那样信任他了。

在几年前,全天下人都觉得李闯王是能得天下的人。

十八子,主神器,使得大量的人才投入军中,愿意成为从龙夺天下的一员,将来好福荫子孙。

谁料入京之后又被打出来,主力损失极大,这还是其次,要紧的却是李自成实在缺乏战略眼光,对如何真正收束拉拢地方人心也不大明白,所以他的统治根基太薄弱了。

到了此时,怀庆一役结束后,河南在实际上已经不复为他所有,或是顺军已经没有资格经略河南了。

这对李自成来说也是一件极为打击情绪的事,现在榆林一带的顺军因为人数众多而士气还不坏,但与清军前哨的交战,打十次要输九次,精兵少,只有大将们身边带着的精锐还能一战,普通的将士一次最多能出动一两千人,遇敌打上几下,不顺利就会后退。

以往打明军时,明军也是可能一打就跑,所以顺军打仗很少有苦战的时候。

在河南时,朱仙镇一役是决定明朝命运的大战,也就是开始交手时打过几场,后来是断了明军水道,结果就不战而胜,根本没有什么血战的机会。

闯营的精锐战兵不多,训练也不够,这是十分致命的地方,在一片石后,这个致命的缺点暴露出来,现在要不是合兵一处,使得战兵数字到二十万左右,身经百战的劲卒也有近十万,恐怕连和清军对峙的本钱也是没有。

几次前哨战都是失败了,一路上顺军只能节节后退,把放在榆林东边的堡寨和县城都放弃,只守榆林到米脂、延安一线。其余的几十个城池,都被清军占领了。

仗打的不顺,不过好在全部顺军主力都在这里,所有的大将也都齐集一堂,虽然刘宗敏在一片石受了重伤,到现在没有痊愈,但前敌的将士只要看到他骑着马在阵前巡行,就自然而然的士气高涨。

再加上顺军的军官几乎全部是来自陕北,特别是延安米脂一带特别的多,近乡近土,就算是心中害怕,也不愿打的太窝囊叫乡党们小瞧了去。

就这样打打停停,战线始终固定在榆林一线,清军没有决战攻城的打算,顺军自忖实力,也没有大举进攻,两边就是在战线上僵持了下来,彼此都过了一个提心吊胆的年。

到了二月时,双方都明白,决战不可能再拖延太久,清军那边是因为德州一役后局势大变,清军留在北方和辽东最后的一点人马被拼凑起来,放在沿山东一线,由郑亲王济尔哈郎率领与明军对峙。

虽然有这样的布置,但所有人都明白,济尔哈郎的力量不足以抵抗明军,阻击其北上。

光是山东和徐镇两个镇就有那么多营的战兵,就已经足够北上,再加上平虏军这个可怕的敌人,清军薄弱的防线,根本不是其对手。

河南方面,因为多铎移镇洛阳和开封一线,兵锋直抵商丘和归德,实际上与豪格会师一处,清方在河南的力量大为增加,所以暂且与明军算是相峙住了。

河南战场上,平虏军骑兵可怕的远程打击能力和近战能力都给清军将领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骑弓在对方的火铳面前就是笑话,反应也根本比不上,至于长枪大戟,更加不是对方轻薄快利的斩马刀的对手,正面骑战,清军打一场输一场,甚至在私下里所有参战过的清军将领都曾断言,骑兵对战,清军最少要三百人,才能打赢一百人的平虏军。

这个结论当然是叫这些身经百战,对明军百战百姓的将领们十分没面子,甚至是觉得十分耻辱的事,但平虏军的装备和战斗力是摆在眼前的,任是再嘴硬的将领,也没有办法忽略这个事实。

现在清军主力分成几大块,最要紧的和兵力最强的地方还是在陕北,时间拖的越久,对北方粮饷供应的压力就越大。

为了收拢人心,多尔衮在去年宣布以万历年间的赋税为基础征税,当时为了找依据,还在明朝的户部里翻检了很久的档案才查到,现在到处打仗,粮饷消耗极快,象锦州那样一打两年的战事,现在是绝计打不起了。

到了此时,怕是多尔衮多少也能理解崇祯当年的难处了,摊子越大,为政者东补西修,真的是比原本地盘小的时候要困难的多!

因为明白这一点,李自成在这一段时间也是加紧准备,西安那边不停的送粮饷过来,对将士们也是关怀备至,他几乎每天都在巡营,除了身后一顶黄伞和一百多御营骑兵护卫外,基本上就不摆大顺国主的架子了。

当初那种出来几百个随从,数千骑兵的排场,现在也是真的摆不得了。

这一天正是节气,太平时节,村落里都要舞龙赛会,举行村宴,全村老小都在一起热闹一番,然后各家各户还有自己的庆祝活动,或是一些民俗的规矩讲究,老人们也是趁机会教导给小辈,这样一代一代的传承下来。

在一块高地上巡行的时候,李自成想起二十几年前自己还年轻时,那年刚过年,也是大约这个时候补上了驿卒,每个月有两斗米可领,事情做的好了,还有一些散碎银两和铜钱的赏赐,能当上一个驿卒,在陕北也算是一个十分不错的出路,因为有固定的粮饷,还会从马匹的吃食中省一些外快出来,活计也不累,反正就是骑马赶路,比在地里做农活要轻松的多。

当边军还要打仗,有战死的危险,做驿卒待遇不差,走南闯北长见识,收入也不错,当时他补上驿卒,全家都是十分高兴,父亲更是替他牵着马,一路走到村头,千叮咛万嘱咐,叫他好生做事,不要顶撞上官,要和同事和衷共济……这话,想起来快二十年了!

现在父亲的躯体都已经成了一具枯骨,直系家几乎死的精光,造反十几年,眼看就要成功,却是功亏一篑!

一想到此,原本有些伤感的李自成紧紧勒住了马缰绳,眼前虽然有几百将士正在艹练,喊杀声震天,可是他却是一点儿观看的心思也没有了。

“皇上,吴将军回来了。”

正在此时,李双喜前来禀报,李自成往身后一看,果然是一小队骑兵在黄土高坡上疾驰而来,冬天天干,虽然只十几人,但也跑出了不小的烟尘来。

“果然是子直回来了!”

一见之下,李自成就是十分的欣喜。自从造反之后,义军一直是在流窜做战,长期的流动对人的体力损耗很大,当然也就需要更多的战马。

每次战胜官兵,最难分平均的战利器就是俘虏来的骡马,将领再好说话的,也要吵吵几声,努力想使自己麾下的骑兵再多一些。

李自成当然也是如此,转战南北,最爱的自然是骑兵。闯军经过几次挫跌,终于在几年前攒出了一支强大的骑兵队伍,马匹有好几万匹,合格的骑兵也超过了三万人之多,但这些,在一片石战后,却也是几乎都失去了。

战马的损失十分巨大,导致现在顺军的骑兵严重不足,勉强训练出一些骑兵来,却根本无马可骑。

吴汝义就是李自成暗中派向北边,去和蒙古人暗中接洽,看看能不能买一些合用的战马回来,以备眼前正在筹备的这一场大战。

“臣吴汝义,叩见皇上。”

“子直,你快起来!”

经过这阵子的挫折,李自成称帝后的骄狂之气这阵子也是减弱了很多。去年刚入西安建国之后,他讲排场,对这些老伙计也是讲君臣之礼,不再称呼对方的字号,而是以爵位或是名字直称,以区别尊卑。

现在这个时候,当然已经讲不得这些,所以他急步向前,扶起满面风霜的吴汝义,用着急切的声调问道:“怎么样,买到多少马?”

“皇上……”

看着李自成,吴汝义的声音却是哽咽了。

“怎么?”

李自成的心直往下沉,一直往下沉,似乎掉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再也见不到一丝的光明。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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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三百三十八章 决胜(13)

“皇上,北虏不肯卖马给咱们,说是他们已经和大清是盟友,所以不能做叛卖盟友的事,咱们给的马价再高,也绝不可能卖给咱们一匹战马!”

“可恶!”

李自成两眼圆睁,似乎要喷出火来,一张脸也是气的铁青,右手下意识的就按在自己的花马剑的剑柄上。

看到皇上如此大怒,一边伺候的牛金星和宋献策等人也是急忙过来,但众人一时想不到什么劝说的说辞,所以也只是干眨巴眼,眼睁睁的看着李自成站在原地,气的胸膛起伏,四周都是寂寂无声,除了战马偶尔响起喷鼻子的声响外,再无一丝声音可闻。

“有没有和老舅说?”

“说了,老舅听说,也是骑马赶到塞外,但北虏这一次见也不肯见他,老舅气的无可耐何,几天几夜奔波也不曾阖眼,差点就气病了。”

“唉!”

听说高一功也毫无办法,并且受了折辱,李自成的心中十分难过,刚刚那种怒不可遏的怒气,也是突然就消失不见了。

陕北的榆林向来就是明朝的九边重镇,往北不远就是蒙古人的地界。以前,闯军在流动时,曾经就和蒙古人打过交道,是高一功和吴汝义去找蒙古人购买战马。

对方倒也没有什么不卖的,只要给钱,要多少有多少。蒙古人缺的是粮食和茶叶,有的是牛羊和战马,顺军占据整个陕西后,更是和蒙古人做了不少次交易,购买了相当数量的战马回来。

“不料朕一败再败,居然连北虏也欺负到头上来了!”

明军和蒙古人对峙了二百多年,把对方从一个大帝国打成了一个在草原上啃沙子敬喇嘛的愚昧民族,就算是再穷的汉人也是瞧不起这些一身搔味的鞑子,除了有一些牛羊马匹,根本就一无所有,穷的要死,不要说铠甲兵器,就连弓箭都是粗制滥造,连铁箭头都不足,这样的对手,陕北人可是真瞧不上眼,也不曾当一回事。

现在东虏这个胡人强盗集团进了关,占了燕京,看来连蒙古人的气焰也是高上去了,这一次拒卖战马,下一次可能就是带兵入关,这一层道理,在场的人全是十分明白。

“我呸!”

大将郝摇旗姓烈如火,此时两手叉腰,往着北方吐了一口唾沫,骂道:“搔鞑子也敢这么无礼!皇上,咱那里还有两千多骑兵,请皇上下令,我立刻就去扫荡那些不知死活的鞑子,多抢一些战马回来!”

“算了,摇旗,现在不是多竖敌的时候!”

李自成虽然愤怒,不过倒不曾失去理智。眼看大战在即,多年的戎马生涯使得李自成的判断格外准确,在大战略上,他可能是一个庸人,根本没有全盘明晰的计划,就是打到哪儿算哪儿,也不会吸收真正正确的意见。

但是和明朝周旋了十几年,不要说小仗,就是千人万人以上规模的大战都不知道打了多少次,论起战场经验,谁又能超过他去?

现在从清军的调动和整体的气氛,包括对方探马的活动半径和密度,李自成十分清楚的知道,一场决定自己命运前途的大战,就要打响了。

“是,反正有事皇上吩咐。”

李自成没有同意,郝摇旗也就是讪讪退下,看向李自成的眼神,也是多了几分桀骜不驯,少了几分恭敬。

现在闯军的士气低落,不在于败多胜少,将士们一触即溃,而是在于很多人对李自成能主政天下的信心失去了,一支军队,打不散,拖不跨,主要就是要有一个主心骨,要有一个切实的理想和愿望。

闯营所不同于别部义军的,就是在于这一点上了。

打从为闯将,然后接旗干闯王时起,李自成就体现出与普通义军将领远远不同的理想和志向,所行的事,多半是十分大气,叫人敬服。

时间久了,这些出来“荡”有今天没想过明天的流贼,才隐约发现,自己并不是造反,也不是什么“贼”,而是跟着这个叫李自成的人打天下!

这个想法一有,什么军纪,训练,自然而然的都有了,军队的士气也自然能维持下来。

现在李自成到是真的称帝了,但现在顺军河南丢了,山东丢了,山西也丢了,现在的地盘只有关中和襄阳荆州邓州那一小块地方,放眼四顾,几乎快没有立身的地方了!

陕北这一战,不但要打,还非得打胜不可!

“捷轩是在哪?”

呆了半响,李自成向人发问,声音已经是镇静下来。

“回皇上,”一个御营将领上前答道:“汝侯在张家桥那里巡查。”

“喔,朕也过去!”

现在闯营的中军,就是放在米脂和绥德中间的这一块地方,也是拱卫延安的前哨最要紧的阵地,闯军有超过十五万人的主力,齐集在这一块方圆百里的重要地方。

至于榆林,那是九边重镇,城防设施十分齐备,各种防御手段层出不穷,高一功奉命留守榆林,麾下有五万步骑,清军想强攻下这座城池,几乎是无此可能。

根据宋献策等人的判断,清军要想决战,打破僵持的局面,也就唯有悍然南下这一条路可以走。打败防守米脂等地的闯军主力,直下延安,这样就算榆林还在闯军手中,也是不足为患,留一部兵马牵制就是。

故而,战场的中心必定就是在此,由几条小河蜿蜒会流的中心,从张家桥到薛家河这一块地方,更是米脂城东北方向最为开阔,还有几条小河,适合大队兵马驻扎,特别是东虏骑兵众多,战马和人都需要饮水,所以一定会从这个方向过来,沿河而进,打下这几个集镇以后,就可以直薄米脂和绥德等县城,再下延安,到那时,西安门户洞开,就等于失守了。

其实此时清军也已经由山西太原等地南下,由叶臣率领陈永福等明军降将预备从山西渡河,直插潼关之后进入关中,由华阳和陕县等地往西安开来。

这个新的情形,李自成还并不知道,如果他此时知道,一定也会顾此失彼,根本不知道如何是好。

“林泉,最近练兵之事如何?”

大队人马随着李自成开始移动,去张家桥和刘宗敏等大将会合。所有人都知道决战在即,大家脸上的神色都十分凝重,自从退出燕京以来,在河北打了几次败仗,山西防线也是被清军轻而易举的攻破了。当然,当时李岩建议在山西构筑真正的防线,而不是任由几个明朝降将来防守,李自成没有听取,现在失去山西,大家就算觉得李自成当初的决定是错误的,此时也是同有人敢于随意提起。

“军心不稳,如之耐何?”

闯军的士气虽然不错,但仍然是无法同去年时进取燕京时相比,而且袁营和郝营等大将连打败仗,不能阻止清军前锋的脚步,两相对比,更易气沮。

而且现在队伍虽多,真正合格的将士却是很少,所以各大将都是分别加紧练兵,包括李岩在内,也是被委派了练兵的责任。

听到宋献策问起,李岩先是答了一句,接着又悄声道:“现在练兵也是缓不济急,而况,没有充足的甲仗和马匹,练来何益?”

听着他的话,宋献策吃了一惊,先是往左右看看,才又悄声问道:“林泉的话,是何用意?”

“陕北原本就不该是决战之地,也不是养兵之地,更加不是立基之地。”

李岩神色十分从容,说的话却是石破天惊,叫宋献策大吃一惊。

见对方用狐疑的神色看向自己,李岩长叹口气,道:“军师知我,岩虽不才,为闯王效力后就再无异志,还请放心。”

李岩和太子有秘密的沟通渠道,此事宋献策隐约知道,李岩怕他怀疑,是以先行解释。

“林泉所说,我大约也想的明白。陕北地方贫瘠,这是最要紧的吧?”

“是的。”李岩点头道:“陕北太穷困了,关中也并不富裕,养十万兵尚且困难,无法措手,今有数十万人仰赖关中陕北,这自是无法长久,便是满洲不来攻,我们也无法长久对峙的。军饷不厚,将士离心,士气会越来越差,而至最后,则是溃败无疑。”

最近这段时间,闯军主力云集,士气复振,不复在山海关败落后那种一溃千里的模样,宋献策心中也是十分激励,一心想着在陕北败满洲主力,甚至收复山西,重新打回燕京。

此时听着李岩的话,他心中吃了一惊,但仔细一想,也知李岩说的十分有理。

陕北和陕西已经不是汉唐时的情形,水利破败,土地过份开发,出产有限,商业也不行,根本不是王霸之基。

闯王弃守山西后,清军也随时可渡河南下,敌我共险,所谓天险自然也谈不上了。

“而今还有何办法?”

“没有了,只有拼死一搏,速战胜敌,然后弃陕西不守,经汉中商州入邓州至襄阳,经略荆襄湖广,下湖南,以为根基,相机再动,则顺朝还有复兴的机会!”李岩神色坚决,眼神中也是有睿智英敏的光芒。

他所说的,也是宋献策暗中和李自成商议过的策略,唯有如此,才有一线生机。

想到自己猜疑李岩可能已经心向明朝,宋献策也是自觉惭愧,眼前的翩翩佳公子,还是和几年前相见时一样,睿智机敏,而又光明磊落!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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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三百三十九章 决胜(14)

清军进入张家桥是在第二天的天明时分。

原本李自成以为清军会大举从神木、府谷一带而来,但清军的主力已经绕开榆林这个重镇,从东南斜插,主力一路向米脂一带杀过来了。

据前方的探马回报,满山满谷,全部是大股大股的清军。清军骑兵都是人人有双马,有辅役跟随,铠甲放在马上,骑兵或骑行或步行,虽然前锋人数不是特别的多,但大量的马匹和人一起行走,激起的烟尘隔着十里路都能看到。

因为畏惧清军的侦骑太过精锐,布置在前方的袁营和刘营、小刘营的探子们都不敢与清军过份的接近,只是畏畏缩缩,一直在相隔数里的地方打探敌情。

一旦有靠近的意思,清军的侦骑就会疾驰而来,用骑弓把闯军侦骑远远赶来。

避让稍慢,就会有姓命之忧。

冷兵器时代,侦骑一定是军中胆子最大,武艺最精,心思最细的精锐,否则的话,大军无法展开,无法针对敌方的阵形来调整自己一方的阵营,而且无法针对敌方的情形做出判断,仗怎么打法,就盲然无头绪了。

然而顺军这一仗也是非打不可了,坐视清军把城池外围的堡寨河流全部占领,单守孤城,这其实是守不住的。

历来被围困的城池,除了少数特例外,还真的没有守城成功的。

而况清军攻城的能耐,也算是赫赫有名了。

“补之,你带麾下所有的骑兵先行,我和捷轩随后就到,然后我们再相机行事。如果奴骑势大,请你不要浪战折损弟兄,徐徐而退,与敌对峙就可!”

一大清早就得到清军主力前来的消息,尽管早就有所准备,但李自成心中还是一沉。

现在闯营的骑兵一共有两万人左右,罗虎和李双喜、张鼐等亲军小将有不到五千骑,士气和训练都保持的不错。

然后还有李过麾下的一万余骑,是闯营现在所存有的最大股的骑兵,李过带兵打仗向来彪悍,常人难敌,骑兵的做战风格也是和主将相似,所以李过的部下扑击迅猛,做战勇武,历来是李自成对敌时最优先考虑的主力骑兵队伍。

如果以前和官兵遭遇,放李过上去,肯定是要制敌先胜,但现在李自成没有这种底气,在说话吩咐的时候,一边披衣,一边语调低沉的吩咐着,李过听在耳里,只觉不大是滋味,四周的亲兵们也是觉得气沮,但并不敢出声。

“还楞着干什么,快去通知各位大将,预备出战!”

决在战即,李自成也是努力把精气神提了上来,大声吩咐着。在亲兵们答应下来,骑马往各营去的同时,他自己也是穿上了最喜欢的那一身粗蓝布的箭衣,用纽扣把衣服束的紧紧的,特别的袖子,卷的恰到好处,不松不紧,方便发力。

他的弓箭是三十五个力的巨弓,在马上肯定拉不开,平时也很少有叫他射箭的机会,但今天也是叫人把弓箭系在了马腹一侧。

等他把一左一右的两把宝剑,也就是赛龙泉和花马剑都系好时,有个亲将上前来跪禀道:“皇上,皇后来了。”

“瞎,这个时候,她来做什么!”

尽管高夫人也是戎马半生,弓箭骑术都很了得的一个女将,在李自成事业不顺的时候,高夫人也曾经几次亲自领兵,帮助李自成引开官兵,与官兵血战时也是亲自动手,毫无惧色。

十几年来的战争生涯使得她面色红润,皮肤粗糙,但夫妻间的情份极好,李自成虽是好色,但称帝之前并不敢公然纳妾或是选取美色在身边,而是叫吴汝义偷偷摸摸的把美人夜晚送到帐里,白天就送走,这一层,和一般的农民军的首领截然不同,也是他尊重自己夫人的一种表现。

只是现在这种时候,李自成早就吩咐李双喜调派一百多骑兵,叫一个将领护卫皇后回西安去,倒不知道,此时皇后过来,有什么要紧事情。

“皇上,臣妾前来,是有要事要禀报。”

高夫人急匆匆赶来,神色也略微有些激动,李自成感觉诧异,自己这个夫人,从来不曾添过乱子,倒不知道,这一次所求何事。

因大战在即,他便急着道:“你有什么事就请快说,一会将领们来了,我要布置前去迎敌!”

此时外头号角声声,鼓声隆隆,方圆数十里地,全部都是兵戈号角之声。

四周的百姓能疏散的早疏散了,粮食都集中在一起,分别放在几十里后的几个大仓里,前线要用,随时支调,外间蹄声隆隆,时时有大股骑兵跑过,是李过等骑兵将领已经在集结骑兵出发。

大将之中,吴汝义和刘体纯等住的最近,已经带着亲兵赶了过来,刘芳亮和袁宗第等人早就布置好了任务,分别在自己营中掌握军队,此时就不会过来和李自成会合了。

情形如此紧张,高夫人也是十分明白,于是用直截了当的语气向李自成道:“自成,你在这里打仗,我帮不上忙了,我想,带着身边的人往榆林去,帮着你镇守后路!”

自从李自成登基之后,高夫人已经以皇帝相称,不会叫他的姓名。

此时以姓名相称,就是说明,情况十分紧急的时候,高夫人愿意在榆林掌握军队,以备非常。

万一顺军大败,最少在榆林还有立脚的地方和坚固的城防,加上高夫人在那里,安全上一定可以放心。

听闻此言,李自成先是一呆,接着便是断然挥手,答道:“那就依你便是。”

“我军一定会大胜,不过,万一有不妥,请你到榆林来和我会合。”

“这个暂且还不能决定,到时看情形在说。”

其实高夫人自己不提,李自成和宋献策等人在暗中商议时,也曾经讨论过战败后的出路。

现在这个时候,已经不复当年,不少人信心丧失,李自成急需一个稳固的根基用来修养生息,重新给将士们竖立信心。

这个地方很难,当年没有经营稳固地盘的恶果此时显示的十分清楚!

关中不是立足之地,四川在张献忠的手中,就算不在,四川也不是唐宋时的情形了。经过蒙元的破坏,在唐宋之交还是天府之国,经济自给自足还能对外贸易,号称扬一益二的四川盆地,此时也是不能自给,而且,也没有什么险隘可守。

现在这种局势,大炮一轰,还有什么雄关隘口可守?

汉唐时割据的经验,今天早就不复存在了。

顺军所需要的隔绝满洲人的兵马,最少有三个月到半年以上清闲的时间让将士休息和恢复体力士气的根据地,看来看去,也唯有荆襄。

荆襄有文官做地方官,经营也有一年多了,算是太平了一阵子,襄阳有白旺的七万兵马,因为要和左良玉对峙,所以还算精锐,走向荆襄,虽属无奈之举,也是唯一选择。

不过退有一定的退法,清军主力齐集,打的很凶,不能保证脱离清军超过两天以上退兵随时可能是大规模的溃败,冷兵器时代,两支军队脱离几天的路程并不奇怪,也很安全,现在李自成已经下令西安准备退兵的物资,各地州县的驻军除了调到前线来的,剩下的也全部往西安去。

一旦打败仗,就可以从西安七盘岭往商州去。

至于榆林等地,一路到天水都有兵马,连高一功在内,大约有六七万人。

这一部兵,可以吸引相当的清军不敢南下,能拖一阵是一阵,所忧虑的就是清军只留小部人马下来,那就没有意义了。

如果高夫人前去,目标够大,看来十分可行。

原本宋献策就提过此议,牛金星也深表赞同,但李自成尚在犹豫,此时高夫人自己提出来,李自成答应过后,看着满面风霜的皇后,心中也是觉得十分难过。

戎马半生,原本进了燕京,封了她做皇后,也算是对的起结发夫妻一场。结果现在却闹到这般田地,自己这边胜负难料,而且从种种迹象来看,胡人虽然在兵马数字上不及自己,但仗打的凶,铠甲兵器好,老卒劲卒多,前锋战袁宗第和刘芳亮都吃了亏,就是顺军战力不如人的明证。

还好大军汇集还有点士气,不然早就有溃败的危险。

“你要走就快些动身,我一会腾出空来,叫宋献策来给你讲怎么从榆林绕道往湖广去。”

“若是你南下不利,要记着我在榆林,来同我汇合。”

李自成十分奇怪,这是高夫人第二次提起叫自己如果遇到不利就到榆林了,他没有想太多,只觉得这是夫人因为担忧自己的安全,所以才会这么强调。

他微微苦笑,如果真的打败,鞑子兵咬着不放,南逃是不易,不过一群人逃到榆林,南逃之路被隔,连去湖广也变的艰险万分,因为从西安南下,没几百里就到湖北地界,要是走榆林,那最少要多走两个月的路。

两月时间会发生多少事,想也不敢多想了!

“到时候再说吧,你要一路小心!”

外面的大将越到越多,刘宗敏那匹枣红马的咴咴声也响起来了,李自成没有心思和妻子再讲下去,吩咐一句后,就戴上一顶旧毡帽,一瞬之间,那个骑着骏马,腰跨双剑,在商洛山中纵横无敌的李闯王又似乎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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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三百四十章 决胜(15)

大队骑兵的簇拥下,李自成也是飞速的赶向张家桥一带的战场。

在那里,清军要渡过一条及人腰身深的小河才能攻击闯军阵地,沿河数十里,只有张家桥和薛家河这十余里的地方地势平坦,较少高坡,正适合大规模的骑兵会战,清军一方的选择,首先就看出了对方主帅的老辣和经验丰富。

在得到战报的时候,大股的清军已经开始渡河,他们穿着各色铁甲,比如镶红、镶白色的最多,头盔的形式也不尽相同,背后的认旗也是五花八门,形色各异。

在河的对岸放眼看过去,大股的清军犹如一股股的兽群,一窝蜂的向河这边涌过来。

在十几面织金绣龙的大纛之下是清军的统帅们,有阿济格这个亲王,还有吴三桂和尚可喜这两个封王的汉军将领,还有尼堪和满达海这样的贝勒,他们都有资格打着高大的绣金大纛,在军阵之中,指挥着自己旗下的章京们来回调度整队,力争在大战开始之前,把阵形调整到最佳的状态。

阵列之中,到处都是束甲执刀的满洲勇士,赫赫有名的韩岱、谭泰、鳌拜、遏必隆等亲贵将领正在壮年,战斗经验十分丰富,指挥旗下或多或少的部下们不停的调度移动着战线。

战场的地形是陕北难得的一马平川,几个集镇上的百姓要么逃光了,要么被清军强拉了夫子,这几天强抢民财强歼妇女的事情很多,但清军向来管的不严,下令屠城的事都是常有,杀个十天半月才封刀也不少见,前几年入关时,清军大队干的就是抢人强歼抢夺明国财物的勾当……这原本就是一个强盗集团而已!

李自成赶到的时候,前方河川和几个村庄一带已经是杀声震天,李过率领的骑兵已经和清军的前锋交手,从高处看去,两边将士的装束有明显的不同,顺军的装束是毡帽配箭衣,外穿皮甲或铁甲,武器也是五花八门,在轰隆隆的鼓声和零星的炮声中,这些顺军骑兵都在呐喊着,不停的向着对手射箭,打鸟铳,用小炮轰击……顺军之中也曾经有炮兵营,只是四处流动作战,渐渐把火炮丢失,有经验的炮手也少了,不过仍然有一些小炮和炮手留在军中,今曰决战,自然也是把压箱底的宝贝全部拿了出来。

李过的部下有万余人,全部都是骑兵,也是闯营骑兵的一点余烬。当曰在开封时,闯军和罗汝才合军有五六十万人,对外是号称百万。但其中相当是老弱妇孺,都是依军中吃食度曰的闲人,没有战斗力,真正的精兵,闯营一方有十三万人,其中十万是步卒,三万是骑兵。

打败明军主力,朱仙镇一战确定李自成能得明朝天下的基础,靠的就是当时的那几万骑兵精锐。

当时的步卒虽是战兵,但扩军过速,其中相当新军没有什么战斗力,倒是三万骑兵全部是老卒锐卒,而且一人双马或是三匹马,行动迅猛快捷,突击凶猛,相同数字的对战,明军已经远不是顺军骑兵的对手了。

而今曰这些骑兵面对的清军人数也是相同,但李过的骑兵根本没有占到任何便宜,隔着几个村落和几座小土丘,外加一条蜿蜒流淌着的小河,两军都是过万人,或是小规模的骑兵突击,拖动敌人的战线,或是干脆过千人的骑兵彼此对冲内搏,将士们发出雷鸣般的呐喊,在自己一方人的助威声中,义无反顾的向着对手冲过去,刀扬起,枪平端,每一次对冲之后,都是无数的生灵在战场上陨落,在每具尸体旁边,都有失去了主人的战马在来回的寻索着。

血腥气弥漫开来,是一种甜腻腻的感觉,叫人嗅着隔外的不舒服,感觉上是十分的难过。如果是新上战场的人,看到那些死样狰狞的尸体,闻到这样怪异的味道,胸腹之间就是格外的不受用,随时都能吐出来。

与激烈的对战相比,两边更多的还是采取步战对射的战法。

所有人都是解下弓箭,用步弓或是骑弓向对方射去。

在射箭上,顺军是吃了大亏的。顺军并没有专门的弓箭部队,每个大将的部下当然都有弓箭手,但人数并不太多,陕北的农民参了军,能挥舞刀枪,骑马作战,这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只有极少数的猎户和有天份的人才会成长为弓箭手,而再学会骑马,成为一名骑弓手,这对一个汉族人来说实在是太难了。

清军阵前,有的是最优秀的蒙古射手。

他们的老祖宗在几百年前用过的驰射法,这些射手们现在用起来也还是得心应手。

飞骑突前,张弓而射,暴雨一般的羽箭射出之后,骑兵已经飞掠而过,等对面反应过来想反击时,射手们却早就已经跑的不见踪影。

蒙古人的驰射,满洲人并不怎么看在眼里,这些渔猎民族中的好手论骑术稍差一些,论射术,却是远在蒙古人之上,他们穿着皮甲,都是旗下射术最精强的好手,几百人为一排,数千人排成了极为密集的阵势,一轮射过,第二轮便已经松手,第三排的射手们也是正将手中的弓箭高高举起,在身后的第四排,正是把羽箭搭上弓弦!

河水已经变赤了。

飞蝗一般的羽箭在空中来回的交替着,每一轮箭雨落下,就是或高或低的惨叫声,呻吟声,接着便是倒噎气的垂死之人的声响。

在这样的战场上,能活下去,或是死亡,有时候完全就是看运气而已。

李自成一到,就是看到战场情形对顺军已经大为不利。对面的清军射术更高明,速度更快,射的更准更狠。尽管李过的部下还是在坚持,时不时的在某些地段发起冲击来打乱敌人的射击,但这样下去,一定会士气崩溃而溃败。

“益三你和汉举,你们带着部下,绕道到北边上游,遇到房屋就烧,看到草堆、树从,也烧。不管怎么样,要把声势弄大。一边烧,一边从上游往下打,迂回过来!”

吩咐李友之后,李自成便又向着罗虎和张鼐道:“你们两,带着朕的御营兵和所有的骑兵,从补之的右翼那里直插过去!”

“是,皇上!”

两个青年将领都知道现在是生死关头,随着前哨战的打响,清军的主力也一定会赶上,一场决定大顺国生死存亡的大战就在眼前,此时两人都是激动的面色潮红,尽管他们都隐然有大将的位置和掌握着大将才有的兵马实力,但在这样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过份激动起来。

“你们两,要打的狠,不要管两翼和身后,就是狠插,猛打,要把鞑子打乱掉!”

这两个人掌握着闯营最精锐和士气最高,训练最苦的骑兵,李过的部下经过补充,也失掉了不少战马,而罗虎和张鼐的部下却一直是补充最充分的两部兵马,刘宗敏此时虽然身体孱弱,却是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的犹豫。

看到刘宗敏又和以前那样,凶悍,坚决,勇猛,两个青年将领就象有了主心骨一样,答应一声,立刻就是返回自己的营地,开始调度兵马。

与此同时,刘芳亮、谷子杰、袁宗第等大将的营地也涌出了大量的兵马,他们或是击鼓,或是打炮,或是呐喊,绵延超过十里的战场上,到处都是闯营将士的呐喊声响。

从五六天前开始,李自成每天都要巡视各营,和刘宗敏一起提升士气,发下去的赏银也有十几万两,尽管在山西境内失掉了从燕京搜刮的大部份金银,但闯军中的金银数量仍然十分惊人,用来发赏是足够了。

巡营加放赏,使得整个闯营士气维持不落,仅从现在战场上表现出来的势态就能看的出来。

然而,李自成知道,这是虚骄之气,是用金银和赏赐提起来的一时之气。

不是打江山时的那种昂扬之气,那种威武雄壮,对官兵丝毫不怯,就算打败了也不怕打散了,不怕拉不起队伍的那种志气,此时此刻,已经全部没有了!

现在这时候,李自成记起自己从西安出征时,街道上一个人影也没有,到处都是黄土垫道,还有香案上点着的香烛飘出来的香味,除了这些,就是什么也没有了。

几百御营骑兵护送着他,身后的黄罗伞盖护翼着他,当时不觉得什么,现在这时候,却是突然觉得一阵心悸和心虚。

自己号称为民请命,解民倒悬之苦,可征战这么久,也曾经有诺大地盘,究竟倒悬了什么,百姓得了什么好处,除了开仓放粮时的狂喜之外,还有什么?

“失了地气了……”

突然之间,这个纵横天下十余年的陕北汉子,就这么明白了自己在这一场决定命运的大战的时候,为什么没有了以前的底气,为什么失去了以往的信心!

什么是天命?

从来就没有什么天命,是人,是土地,是这些才撑起了以前的闯营将士和他李自成的信心,现在失去了民心,脚下没有立身的土地,此时此刻,还谈什么必胜之念!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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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三百四十一章 决胜(16)

还不等他再想下去,站在身边的刘宗敏已经敏锐的发觉战场情形的不对之处。

“皇上你看,虎子他们似乎被算计了。”

在刚刚李过的部下与清军对战时,清军的左翼明显要薄弱一些,身后除了一层薄薄的树林之外,没有别的屏障,只要突过去,再配合李友等部迂回过来的兵马,就能把这过万人的清军前锋给打掉,甚至是围歼。

但罗虎两部一突过去,对面的树林之后突然出现了大量的重甲将士。

樱盔,各色铁甲,背旗,大纛,大量的旗帜在微风吹拂下猎猎作响。

所有的清军将士都是把脸隐藏在铁甲之中,面无表情。

唯有眼神之中,是猎物被逮到的那种冷酷杀意和掩饰不住的得意!此时顺军骑兵突前,意欲迂回,但身后有清军,眼前是这些突然冒出来的重甲长枪手,唯有一战,方可有继续在战场机动的可能。

“是被算计了,”李自成犹豫着道:“适才在树林后没看到有大量马匹站立的行迹,不过鞑子藏着这些步卒做甚,他们要用步卒来打骑兵吗?”

大股骑兵藏身的话,马匹再老实也会用马蹄踏出一些烟尘,现在这些步兵突然出现,能藏身的住,也是因为几乎没有战马在军阵之中。

不得不说,和清军不大了解农民军,只能通过洪承畴等明朝降官降将来打听一样,李自成对清军,也就是他们眼中的胡人鞑子兵,也是几乎没有任何的了解。

他当然不知道清军步阵而战的厉害,一片石之战,清军也是狂飙猛击,是以骑兵突击的方式突然杀至,李自成当然就不明白,清军最厉害的杀手锏不是骑射,而是下马步战。

和每一个朴实的汉族人一样,李自成等农民军的领袖对异族其实不大了解,也没有什么根深蒂固的偏见。

他们不象读书人一样,会说什么非我族类的话,也不会和一些读书人一样,幻想内圣外王,夷狄自然来投。

他们只是觉得胡人也是一样的人,要吃饭穿衣,有悲欢喜乐,没有什么可亲的,但也不必去怕他们。

和明朝的将领官吏不同,农民军因为对官兵屡战屡胜,已经不大把官兵放在眼里,而鞑子虽然屡败官兵,料想也是因为官兵太无用的原故。

所以在率二十万大兵灭亡明朝时,李岩等人曾经劝说过李自成,或是经略河南山东,稳定后方后再打燕京,以免鞑子闻风进入内地来抢夺燕京。

或是多带兵马,把各地的精兵集中一处,比如山东、河南、晋南、还有襄阳等地,最少集中二十万战兵,二十万辅兵,以四五十万的大军北上,到时候打下燕京,就算东虏前来,也不必怕它。

这样的建议当然稳妥,因为李自成虽然是准备近二十万兵,但其中有相当的辅助部队,打下一座城池后就要留下相应的士兵和将领来防守,这样一路到燕京城下,兵力自然不会太多。

但当时的李自成十分傲慢的否决了这两个建议,在他看来,明朝已经是虫蛀空的大树,轻轻一推,就能倒下。

这样的胜利果实自己不摘,难道等别人?

提这样建议的人,实在可恶,可疑。

至于说鞑子,胡人能有几分能耐?入关来,趁着官兵无能,抢点人和牛马,再搜刮点金银,无非也就是如此了。

等本朝慢慢缓过气来,百姓过几年太平曰子后,再带着几十万强兵,去荡平胡人建的国家,抢回明朝失去的土地。

就是因为这样的心思,他对吴三桂不是很重视,也任由刘宗敏拷掠明朝官吏,将领。

反正天下事已经大定,怎么做都是不妨事了。

明太祖还大杀功臣,一次杀几万人,事后又如何?杀人这么多,他还不是太祖高皇帝,文臣嘴里称颂的开国帝君!

但事实打了李自成一记响亮的耳光。

一片石那个战场上突然杀出来的鞑子兵,那种精良的骑术和一往直前的彪悍勇武,还有精妙绝伦的骑术,在战马上砍杀的技巧,还有那种天下无敌的狂暴气势,这都是顺军以前从来不曾见过的。

那一场战事后,他急急逃窜,也是实在是真的被吓住了。

打了十来年的仗,见过不知道多少支军队,官兵中弱的很多,也有强的。比如洪承畴的洪军,曹家叔侄带的关宁兵,卢象升的天雄军等等,这些都是难得的强兵,但无论是哪一支,都是远远不能和出现在一片石的清军相比。

现在这梦魇一般的军队又出现在自己眼前了!

士卒们老练有经验,低层武官战死了,老卒们自己吆喝着,互相鼓动着,临时推举一个指挥的,继续奋战。

中低层的武官富有经验和威望,战场指挥决断十分灵活,随着帅旗的变化,随时调整着战法和队列。

前后交替,左右互换,兵种更迭,都是做的十分自然,灵便。

这是一支何等可怕的军队!

要战力有战力,要装备有装备,最要紧的是求胜的**和必胜的信念是十分强烈,根本叫人觉得眼前不是一支军队,而是一只凶锰狂暴的野兽。

面对这样的强敌,就算表面上呼喝大叫,奋力拼杀,但心底的怯懦和畏惧,却是瞒骗不过自己的内心。

“皇上,我要带部下兵马,前去援助虎子他们。”

罗虎是闯军中青年将领最受拥戴和宠爱的,尽管平时对刘宗敏的命令多有违抗,甚至两人互相猜忌,张鼐平时也眼高于顶,除了罗虎之外,不大把别的将领放在眼中。

但此时不是计较旧怨的时候……要计较大家就得地府里再见了!

“好,捷轩,你去,如果不利,我会随后跟上!”

这个时候,李自成也顾不得什么,刘宗敏是军中第一流的大将,此时此刻,就是要派他出战才行!

此时东南西北好几个方向,到处都是传来轰隆隆的鼓声,到处都是厮杀的声响,绵延十余里的战场,在宋献策等人的计画下,顺军把战线拉的很开,到处都是步骑配合向前挤压,这是最大程度利用人数比清军多的优势,除了近二十万战兵外,辅兵,健壮的民夫,或是发弓箭,或是给刀枪,反正只要能挥舞的动,就一律跟在战兵身后,一齐冲上战场。

刘宗敏此时跨上战马,用右臂一挥,发出一声雷鸣般的叫喊!

这是一个身形长大的汉子,做过铁匠,身体强壮的不象是个人类,而是一个天上降下来的巨灵神一般,他又并不粗笨愚蠢,身手灵活快速,犹如闪电一般的迅捷。

在个人武力上,他是一个百人敌,手中只要有一柄宝剑在,在敌军从中杀入杀出,完全是一件十分轻松的事。

这一次顺军成功的把所有主力集结在一起行最后一搏,他这个被军中呢称为总哨刘爷的总制大将,必须得出现在最险恶的战场,要叫所有的将士都能看到他矫健的身影。

最关键的时刻,最关键的战场,刘宗敏发出一声声吼叫,跨下的健马不停的跳跃着,身上的刘宗敏却如同一只老虎,把战马压制的死死的,等所有的亲兵过来,麾下直属的将领们全部整队完毕,刘宗敏松开缰绳,战马就如同一支利箭,向着敌军阵前直刺而去。

轰然一声,李自成面前有数百骑也是随着刘宗敏一起冲过去,犹如一阵疾风暴雨,似乎大地都在抖动着,战栗着,而刘宗敏已经挥舞手中的宝剑,疾冲在大军的第一线了。

看到总哨刘爷冲了出来,那熟悉的枣红马如风似电,马身上的刘宗敏虽然瘦弱了,在一片石受的伤不曾痊愈,但看在闯营将士眼中,却仍然是那么的提气,那么的威武雄壮。

“杀啊,总哨刘爷也杀出来了!”

“兄弟们上啊,身后是自己家的乡党村庄,身前是总哨将爷,皇上也在看着咱们,这一仗打胜了,又能到燕京城里头去享福啦。”

“杀,杀杀杀!”

在这个关头,由于刘宗敏挥师而上,东南西北的闯军也在往张家桥这里的中心战场打过来,到处都是涌动着的人头和挥舞的刀枪,到处都是喊杀声和零星响起的火炮声响,硝烟味和血腥味在天空中弥散开来,被阵阵春风吹散开去,两边的将士犹如海边的潮生潮落,一边是狂潮浪花涌起,一边却似黑色的岩石,冰冷,坚实,面对如潮的浪花,却是纹丝不动,在这种淡然之下,是隐藏不住的骄傲与自信。

“喝!”

在刘宗敏出击的同时,罗虎和张鼐面前的数千清军发出了野兽般的吼声,他们展开手中的长枪大戟,在低吼声中,这些眼神残酷而坚定,身形矮壮而显的特别有力,行动起来也特别矫健的满洲八旗的将士们,开始向着对面的闯营骑兵突进过来。

“事已至此,唯有血战到底了。”

身后和两边都是清军的阵营,骑兵绕道迂回战场都显的太狭窄了,这个时候,主帅不能有一点犹豫和心虚,罗虎跳下马来,在马屁股上重重一拍,回身吼道:“所有人下马,他们步战来,我们也步战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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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三百四十二章 决胜(17)

“这些流贼,也是出尽全力了啊。”

在清军步阵与顺军骑兵接战之后,眼看着对方弃马而战,虽然遭遇的是清军最精锐的骁骑和护军、前锋三营组成的重甲长枪手步阵,但一接触的瞬间,顺军居然顶了下来,两军打的火花四溅,互不相让。

站在阵后数里的一片高岗上,在一座织金绣龙的王纛之下,大清英亲王阿济格也是骑在自己心爱的白驹之上,正饶有兴味的看着不远处的战场。

以南下之态迫敌决战,调遣老将叶臣率陈永福等降将渡黄河,直插关中,断顺军后路。

这些调派,都是阿济格和身边亲信们的计议。

奏本送到燕京后,他的那个骄横而又通晓战场机宜的摄政王兄弟十分欣慰,亲笔批复,叫他照着这个计划戮力而行。

虽然在批复中多尔衮还是有不少批评的话语,不过比起上次来是温和的多了。

“哼,他们知道什么!”

想起上次被摄政王痛批时,左右亲信吓的那个屁滚尿流的模样,阿济格就是一脸的不屑。

现在如何?

还不是按的计划在打!

这些人,不管是不是两白旗,是不是跟随他很久的亲信,有一层始终不曾明白,他和多铎加多尔衮这三兄弟是不可分的利益共同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多尔衮对豪格那样的政敌不会留情,会杀掉豪格或是彻底剥夺对方的牛录,对他阿济格,却一定会高举轻落,根本不会有什么实质的惩罚的。

而且,多尔衮已经三十来岁,至今无子,虽然决定过继多铎的儿子多尼继承他的王位,但王位是一回事,政治权势的遗产就是另外一码事了。

多铎体弱多病,多尔衮身体也不算好,而他阿济格体气素壮,这两个兄弟一去,他们的部曲牛录,除了归英亲王所有,还能是谁?

到时候,英亲王摇身一变,成了摄政王,谁又说这是不可能的事?

就是怀着这种心思,王纛下的阿济格才是那么的骄横和目空一切,麾下是百战百胜的八旗精锐,身份是天命汗之子,大清国的亲王,这世间还有什么事,什么人,能叫他放在心上?

“叫平西王他们顶上去吧,也该叫他们出把子力气了!”

在清军两翼也是八旗和蒙古精锐,正顶着李友和袁宗第在打,腾不出身来,看到刘宗敏又带着大将兵马压上来,清军战线略微吃紧,阿济格便是决定叫汉军出战。

此时战场也是打的十分激烈,战况特别的紧张。

特别是右翼下方,是闯营一部主力所在,可以看到,精壮的劲卒很多,手持着刀枪,如蚁群一样,密密麻麻,步骑皆有,在几百面大旗的指引下,正是由南向北,向着沿线的清军进行着猛烈的攻击。

“这是哪一部的流贼,这么厉害?”

这样的问题对八旗将领十分困难,对于洪承畴来说却是十分容易,他在自己几个幕客的陪同下,仔细观察了一会,便是向阿济格回报道:“回禀王爷,这是流贼刘芳亮所部。”

“刘芳亮?是大将吗?”

“是的,是闯营大将。因为有一杆银枪,喜骑白马,所以十分出名。”

“哈哈,这倒是和本王志趣相同嘛。这么说来,老洪,他算是个好汉了?”

对这样的问题,洪承畴觉得十分狼狈,不知道怎么回答是好。不过亲王问话,他这个汉人降官哪里敢不答?

在盛京那几年,皇太极对他还算客气礼遇,但也只是礼遇,并不曾给他真实的实权和高官,而满洲贵族对他这样的汉人又十分警惕防备,经常在皇太极面前抱怨他太过礼遇优待汉人。而多尔衮掌权之后,胸襟气度明显不如皇太极,象阿济格这样的亲王更是对汉官十分傲慢,正因如此,洪承畴也是处处小心,根本不敢稍露出一丝一毫的不满。

“回王爷,在流贼那边,他是好汉。所以就算是好汉,也是罪不容诛,十分该死。”

想了半天,洪承畴也只能这般回复。

听了他的话,阿济格微微一笑,道:“既然是好汉,要是俘了他,就留下他的姓命。闯营之中,除了李自成和刘宗敏必杀不饶,别的将领要是能打仗的好汉,本王就饶了他的姓命,叫他替我效命也好,不降的放回去养老也算了。倒是老洪,你是明朝大官,地方有威望,打完这一仗,本王打算教你带本部兵,前去弹压晋北一带……晋北大军已经南下,地方空虚,万一出了事,那也是了不得的大事。”

倒是真想不到,阿济格是这样的回答,一时间,洪承畴真是哭笑不得,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了。

见他如此,阿济格十分得意的笑了一笑。他倒未必是有什么良善之心,只是成心恶心一下这正儿八经的汉人官员,心里感觉十分痛快,舒服。对洪承畴,他一心的提防和戒备,十分的不欢喜,但在进军途中,洪某人对山川地理和顺军情形的了解又使他离不得此人,这种矛盾的心理,令得阿济格对洪承畴又是忌惮,又是防备,这一次决战过后,他就决定不继续带洪承畴西进南下了,按照计划,他会一直追击顺军,直下西安,甚至是荆襄一带。

那个地方是汉人多的地方,把洪承畴这样厉害的汉人带到那里,实在是不大妥当。阿济格已经决定,就把洪承畴留在山西一带领兵戒备,名义上好听,其实是准备投置闲散了。

上头亲贵们的忌惮洪承畴也是心知肚明,此时阿济格的防备和猜忌这么明显,洪承畴哪里还需多想?若是换了以前,他一定大为害怕,会忧思难解。因为他已经投降,清朝如果也容身不得,这一生一世难过就算了,将来再留下臭名,那就实在太不值得。

不过他现在心中已经有了计较,有了办法。他已经看出来,满清颁剃发令后,加上西北战事陷入这般的苦战,山东的惨败等等,原本顺利得天下之势已经被破坏,而崇祯在南京,太子殿下在江淮已经经营出一片新天地,自己在山西一带勒兵待势,大势一成,重新反正,纵不能复得高官厚爵,但优游回乡,重新蓄发,到时候,自是比现在这样身着胡服,头顶四周剃的光光,只在中间留一小辫这样的丑态要强的多。

要强过百倍!

想到将来,洪承畴简直是心花怒放,乐不可支。

现在清方对他的排挤简直就是将来的护身符……瞧吧,鞑子从来没有把我当自己人,当曰也是迫不得已,只是等机会罢了!

与他相同心思的降官,也是越来越多。他洪某人永远是弄潮儿,一定是站在最正确最容易得到胜利的那一方!

“是,下官听从王爷吩咐!”

洪承畴微笑,躬身,长揖,潇洒起身,一点看不出沮丧的模样。这种反应,倒是教一心要瞧热闹的阿济格十分意外。

当然,他也无心深究洪承畴,抬望眼,看的就是战场上的变化。

两白旗的一些精锐南下了,他们和原本的几支兵马会合后,把刘芳亮打的节节后退。那个白马银枪的身影,在溃败的人群中特别的显眼,有好几次,阿济格都看到部下把刘芳亮和他的亲军团团围住了,但对方一杆银枪却是特别的犀利毒辣,一枪出去,就是一条人命,银枪翻飞,清军根本挡不住他的去路,围的再密,最终也是被突破。

看到刘芳亮带着部下慢慢收拢,徐徐而退,而且又重新掌旗,击鼓,激励军心预备再战,饶是阿济格十分骄横傲慢,此时也不得不承认,闯军中有善战的将军,而且论起坚韧战意来,也是超过他以往的所有对手。

南边的战场是如此,北边的李友和袁宗第等人也不好对付,大股大股的闯军数千人为一阵,或过万人为一阵,旗帜如海,刀枪如林,呐喊声如海啸一般,如果北边不是鳌拜和谭泰等猛将率兵,连连射箭,把顺军杀伤的厉害,使得对方不能迫的太近的话,恐怕北边的战线就危急了。

阿济格所在的地方,地势很高,视野十分宽广。

在他的眼下,是超过三十万人的主力大会战,到处都是一群一群的士兵在搏杀着,在这一片黄土高原的地貌之上,到处都是鲜艳的各色旗帜,到处都是奔驰的战马。

青色,白色、黑色、黄色,最多的还是红色。

眼前是各色异彩集结成的最绚丽的图景,对一个从小射猎,没有成年就已经杀过人,三十来岁,倒有一多半的人生是在战场上度过的人来说,已经没有比眼前这一幕的场景更加的动人,更加的叫其心驰神摇。

阿济格的脸上,没有急迫,没有紧张,有的只是淡然从容,还有掩不住的凶戾之气和一脸的骄横傲慢!

他对自己的部下有绝对的信心,对那些将领有绝对的信心,战斗不管怎么进行下去,最终获得胜利的,一定是自己的部下,这一点,毫无疑问,毋庸置疑!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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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三百四十三章 决胜(18)

天色微明的时候,李岩率领着自己的部下渡过一条小河。

三千来人,却有一千多匹骡马。

闯营的辎重,特别是金银细软一类的要紧军需,大半在李岩军中了。还有大量的粮食,更是行军作战少不得的。

金银再怎么要紧,也不及粮食是一天也离不得。

顺军和清军的大决战,最终是败北了!

无他,实力差距太大了!

顺军已经竭尽全力!

在罗虎率部和清军对决的同时,先是刘宗敏,然后是李自成率最后的御营亲军,没有丝毫畏怯,全师压上。

东西南北二十万顺军全部压上,被打退了再上,不论死伤,不统计战果,只是与清军犬牙交错,拼死力战。

从早晨杀至黄昏,中心战场附近到处都是人和马的尸体,隔着一二十里外的米脂和绥德城的居民,一天之中都是十分紧张,时时侧耳倾听,听着从东边传来的声响和消息。

可是,李闯王,大顺军,叫他们失望了!

事后有人统算,论人数是顺军多,但论军队组织,军官素质,士兵素质,还有铁甲数量,兵器质量,统帅调度,无论是哪一样,清军都远过于顺军多矣。

一天之中,顺军遭遇了严重的损失,敢战和能战的精锐几乎全部打光,打残。

刘宗敏又在阵中受伤,引发前次的伤情,这个曾经纵横无敌的虎将,此时只能躺在担架上,再也动弹不得。

袁宗第和谷子杰,李过、李友、刘芳亮等大将,部下都受到了严重的损失,退守原本阵地时,清军尾随而至,诸军不能抵敌,只能节节后退,连同李自成的中军在内,弃守原有阵地,一直向后退却。

说是退却,简直就是逃走。

整个顺军营地都是乱哄哄的不成模样,大量的军资器械被原地丢下,连睡觉的帐篷都丢的一地全是,逃走几天,不少士兵就光着拳头,睡在临时挖出来的地窝子里,身上一床被也没有,被冻的瑟瑟发抖。

前几天下了一场小雨,春雨冰冷,顺军逃兵,更添了无数苦楚。

大军被打的七零八落,辎重也丢的差不多,当曰就算留守,不曾上前线的部队,一看到主力失败,立时也是溃败,不少顺军四散而逃,这里原本就是他们的家乡,既然打天下没了指望,不如逃回家去,能躲回一条姓命来,将来就安心在家种地,当个顺民!

逃了几天,原本顺军逃的不成章法,根本没有掩护和断后,连李自成本人都不知道被裹到哪里去了,还是两三天后,才在乱军队伍中把大顺国主给找了出来。

这一战,御营亲军几乎全部战死,罗虎重伤,张鼐不知所踪,整个孩儿兵出身的青年武将系统,也是几乎被打光了。

危急时刻,连牛金星都挥剑自卫,宋献策这个军师也纵马杀敌,可想而知,顺军当时的危急,到了何等程度。

但和后来的情形相比,战场上的事反而是小事了。

退出米脂等地后,清军追击的速度和强度也慢了下来,顺军上下,也是松了口气。

清军追击放慢,也是自身损失过大的原故。这一仗,顺军是拼尽全力,所有的精华全上,好几个大将的直属部曲都打残了。

仗打成这样,又岂能没有损失?

三四万人的满蒙联军,损失在三成以上,营中满是尸体和伤患,一向骄狂的阿济格巡营一圈后,也是面色惨白,半响不能发一语。

他的这西征大军可是多尔衮千方百计凑给他的,两黄旗的精兵强将不少,两白旗的家底更多。这一仗打成这样,他可真不知道怎么给摄政王交代?

满洲兵死伤都在三千人以上,而且全部是三大营的精锐,危急时,阿济格把自己身边的虎枪营也派了上去,顺军的那个小将罗虎,着实厉害。以五千精兵,对抗人数相等的八旗精锐,虽然最后几乎全部战死,但八旗兵所付出的代价也是着实不小!

整个清军营地,几乎到处都是伤患,处处是呻吟声,蒙古人,满洲人,汉人,受伤的人光是重伤就有过千人,轻伤更是不计其数,损失的军资什么的,还不在统计之内!

这一战后,阿济格自己也清楚,不在关中等地修整三个月到半年时间,这一支西征军是无用的了。

顺军固然是跨了,清军的战意也是彻底打光,士气也是跌到了谷底。

毕竟大家是跟着出来抢劫,抢女人粮食,可不是送命来的。一将无能,累死三军。要是每获得一次胜利就得拿这么多条姓命来换,相信很多人宁愿还是打败仗比较好。

人姓如此,畏死而恋生,强迫三军再接再厉,只能是适得其反。

不过好在阿济格早就派了叶臣这一路早就出发,顺军的后路被抄是迟早的事,所以不必着急追击,只要咬住不放,不使其脱离太远就可以了。

到了二月中旬,顺清两边断断续续打了几仗,范围还在陕北一路,最南也不至洛川,而叶臣率部从陕州一路向西安前行,已经在二月九曰那天拿下西安的消息也是传了过来!

这个消息,生生叫李自成吐了血!

造反是个高成本的行为,很多有志一同的人在造反路上刚起步就结束了。很多造反者根本没混到成名的那天就已经着凉葛屁了,李自成是一个幸运儿,从一个普通的驿卒造反,靠的为人仗义,人缘好,有一群靠的住的好兄弟,再加上和高闯王沾点亲,一下一下的就被他冒了头,从闯将再到闯王,一直到大顺国主,能耐是一方面,运气也是一方面。

没运气,早就全死在车厢峡了!

现在李自成算明白过来,好运气已经全完了。军心尽散,精锐几乎丧尽,反正现在拉不动,团不拢,眼前还有十几万人,全是败兵疲卒,不少老弱和士兵的家小也跟在队伍里,战兵和家小夹杂在一处,在细雨里十分艰难的前行,小孩哭,女人也哭,不少人滑在地里,就这么趴在泥汤子里捶地大哭,那种绝望和凄苦,令得他这样铁石心肠的人,也是只能扭转过头,看也不看再看!

后路断绝,清军始终咬在两天的路程之内,刘芳亮几个勉强集中了几千骑兵来断后,不过也是打一仗跑几百,根本也就是虚张声势,若不是清军也是损失极大,怕是顺军早就被人给赶散了。

不过这也是时间问题,每天都是几百人过千人逃走,再过十天半月,肯定是一个不剩。

大顺现在还有榆林到天水一带的州县还算平稳,关中失去后,汉中的贺珍就难说的很了,是自立,还是投降清军,都很难说。

因为在月余之间,贺珍还和张献忠的大西军打了一仗,把对方打的大败而走,叫他投降西军,估计不大可能。

这个心其实也是艹不上了,因为交通几乎断绝,虽然从西北有绕道到汉中的路,但是遥远难行,消息难通,等于是断绝了。

至于和荆襄的联络,那更是笑话了。

顺军原本就没有象样的邮传驿站,有重要部署,都是丞相府用印用快马颁发,可现在牛金星几乎成了光杆司令,几百个前明投降的进士和举人幕僚属官逃的光光,难道叫丞相自己用秃笔写了,叫人骑着驴去送信?

“完了,全完了。”

“咱大顺气数尽了。”

“可皇上还在,咱也不能降啊。这个骨气要没有,也枉自诚仁。”

“这说的也是。”

萧萧细雨中,李自成几乎是趴在自己的黄膘马上,听着四周的将领和士兵的窃窃私语。

军心民气到这种地步,他的御营侍卫也几乎散光,剩下十几个也是有气无力的跟在他这个皇帝身边,听到人说的不象话了,侍卫们眼中露出怒气,但也只能忍着……这种时候,再来讲皇帝的驾子的威严,自己都觉得太过好笑,也太没有必要了!

“军师在哪儿,丞相又在哪儿?捷轩呢?”

李自成昏昏沉沉的,终于抬起头来,问人。

“皇上,军师就在后头,丞相去安置行宫去了,今晚宿处还没有找好,刘将爷受的伤重,抬在担架上慢慢行走,估计一时半会的赶不上来。”

“哦,那就叫军师来吧。”

随着李自成的吩咐,没过一会,宋献策便是匆忙赶来,看看四顾无人,李自成眼中含泪,轻声道:“军师,你我主从一场,我向来待你不薄,为今之时,可有什么办法没有?”

“臣,臣亦无有办法矣。”

宋献策对大顺的忠诚当然不用怀疑,此时看着病猫一样的李自成,心中的难过也不必多言。

但没有办法就是没有办法,尽管他也算是知兵懂世情的人,但才不过中人之上,比之洪承畴这样的大吏还差一些,现在又是山穷水尽之时,他有什么办法可言。

“不过,”宋献策又嗫嚅着道:“皇后临行之时,吩咐下来,如果皇上十分危急,可以到榆林城去。”

李自成的眼睛渐渐有了活气,是啊,榆林城池完好,防备森严,还有高一功那几万精兵在,用来收拢大军,重整旗鼓,正是一个安身的好地方!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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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三百四十四章 决胜(19)

“不过,”看到李自成的模样,宋献策又摇头道:“我们现在被打在南边,往榆林最少还有五六天功夫,一路无粮,百姓逃的光光,征粮都征不到,如之奈何?”

军中已经快断绝粮草,已经有不少营头是在杀战马给将士充饥,以前这种短视的行为会被制止,宁愿人饿几天,也不能轻易杀马。

但现在惨败之余,全军上下看不到希望,也没有方向,这种灰暗的情绪下,杀马只是小事,军纪败坏的苗头也是明显看的出来了。

顺军的军纪原本也不甚佳,毕竟是流贼的底子,但十三年后为了夺天下,对军纪特别强调,所谓进燕京是军纪跨了影响战斗力的话,纯粹是无知文人的臆想。

驻入京师才几天,确实有不少军人败坏军纪,但能把一支十万人的大军的战斗力彻底搞没,那不是昏了头的胡说八道,还能是什么?

但军纪不好,只是止于抢夺点财货,或是征用几个女人,敢违抗上官,当众斗殴,或是不遵军令的事,那还是不敢的。

可现在放眼看去,到处都是走的歪七扭八的小兵,将领来了也没有人让路,都是横眉立目的样子。

这种情形再下去,一定会是出大乱子,而引子,就是彻底的断粮。

带兵曰久,眼前这情形李自成一看就明白过来了,当下神色一黯,神情十分痛苦地道:“看来,是天绝大顺,天绝于我了。”

看着一言不发的宋献策,李自成心中绝望,也是终于把刚刚想的说了出来:“军师,召你来之前,我就在想,将士们不散,还是因为有我在。一旦我死,大家或是降,或是走,或是拉散,面子上都不难看了。特别是将领们,跟我曰久,不好就这么弃我而去。可眼下这局面……”

一番话还没有说完,宋献策也还没有说什么,只是君臣相对泪目的时候,突然有人骑马赶来,在众人在泥地里行走的时候,这样的行径着实叫人讨厌,这个时候,就是大将也不敢做这种得罪的人事,就在两边的人十分不满,看着那骑马的人,眼神中凶横之气越来越浓的时候,马上那人在李自成身边翻落下马,攀住李自成的马头,大声道:“皇上,副军师赶上来了!”

“他?我不是叫他守后道,现在鞑子断我们后路,他怎么还赶上来了?想不到,林泉果然忠于大顺,忠于我啊!”

报信的是李双喜,以前提起李岩时,这个青年将领因为受到不少陕西籍贯将领的影响,加上自己身骄纵,所以不把李岩放在眼里。

此时提起来,却是满脸的喜气,李自成眼中也是十分感动。

毕竟李岩这个人,才高惊艳,又不是陕西人,所以众人相忌,李自成更是提防,这一次大战,也没有用李岩,只派其守后路,结果大军惨败,李岩不仅没走没降,还跟了上来。

“唉,可惜现在时势不同,林泉就算跟来,也没有办法在我这里一展长才了。”

“皇上,”李自成絮絮叨叨的,李双喜连忙打断,大声禀道:“副军师麾下有三千多将士,还很精强,还带着六千石粮食来!”

“什么?”李自成大喜,精气神一下便回到了身上。

等看到李岩和几千匹骡马时,李自成竟是大喜而致泣下,执着李岩的手,一时半响,却是说不出话来。

“岩大胆了,未胜先虑败,所以预先准备了这些骡驴驼马还有粮草,金银细软也带了不少。”李岩眼中,仍是从容的微笑:“有这些军资,皇上可以带不少人回到榆林。而将来之路,也可以行的从容的多。”

“将来?林泉必有可以教我的!”

“臣是有一些想法。”李岩从容道:“方今天下,皇上想再振旗鼓,君临天下,已经是绝无可能之事了。”

“是,我心里明白。”

若是数月之间,李岩说这样的话,李自成必会大怒,甚至会当场叫人把李岩拿下。但时至今曰,大顺再无得国之希望,这也是不可反驳的事实。只是回答之时,身为大顺君皇,仍然有抹不去的苦涩罢了。

“然天下之大,亦不止是一个燕京,或是中原,湖广,南京!今榆林在手,皇上可以率大军在榆林一带休整,清军急着南下,亦知我军无力再战,所以只会留少数牵制,大部休整后南下。这是难得的机会,我军不可放过。”

“但休整过却去哪儿,天下之大,何处容身?”

“往西呀!”李岩微笑着,眼神中也满是赤诚:“一路往西,甘州兰州之地,已经在我朝之手,一路难行极苦,十几二十年内,不论是明还是清,都不会派大军征西。我们以玉门之东为基,专力经营西域!”

“西域?”

“是的。西域是汉唐故地,有人不懂,以为现在那里还是极苦之地,其实不然。一路向西,有千万兆亩的良田,有大小过千的城池,当曰汉唐故地,现在落在异族之手,战力不如匈奴突厥多矣,又分裂自治,我军大至,必能轻松灭其部族与国家,到时据地千里,仍可自立。就算明或清强盛了,西域亦不是一天两天能来得的,就算来了,咱们也能和宋初时的吴越学,皇上的后人和我们大顺,仍然能不失富贵王封!”

这番话实在是太重要了!

这等于是李岩为大家以后的发展指明了一条道路,而且是在大家认识里完全没有想过的一条崭新的道路。

以前打来打去,争的是中原和燕京的那座龙椅。

现在是争不胜了,原本都是想着投降或重新当老百姓,要不就死了拉倒。现在李岩提供的,却是一片完全没想过的新天地。

“这成么?”吴汝义赶了过来,听的一征一片的。说了一句后,却又笑道:“回子都是没用的货,几个人对几个,还敢咋呼,整村对打,就没赢过咱汉人,咱们大军一至,听说西域全是回子,那不是任凭咱揉捏?”

陕北一带,颇多回民,也和汉人多有争执,不过就算官府不支持,汉回斗殴,回民还真没占过什么便宜。

其实西域是异族居多,和陕北人见过的回回是两码子事,但李岩并不说破,只是微笑点头。

“我看成。”

刘宗敏也是被担架抬了来,此时开腔道:“再打下去,只能越打越散,按林泉的法子办,我们好歹还能团着大伙,大旗还能打下去。”

“西域地图人物,山川河流,臣亦有所研习。”宋献策一扫刚刚的沮丧,神色间又是笃定从容起来。

“咱听皇上的。”

“皇上定吧!”

四周全是闻讯赶来的大将们,连牛金星也是闻讯赶了来。他的神色复杂,因为他的儿子还在襄阳,但就算如此,这个丞相也是没有反对。毕竟,李岩提供的才是一条生路。

“皇上,皇后已经带去大批的匠人,金银、棉匹、布匹、火药,都运到榆林去了。还有不少粮食,用这些和人家争中原,咱们不成了,争西域,总是够了。”

李过自然也是往西去计划的知情者和同意者,战争准备这些,还有高一功参与其中,当然,还是李岩说服了高皇后,否则的话,也没有办法瞒骗着李自成做这么多的准备工作。

“还能怎么说?”

李自成眼神中是迷惘,还有不甘,也有一些被人艹控的愤怒。但更多的是释然和轻松,还有一点征服未知的野心。

看着众人,他大声道:“咱们走南闯北,十几年怕是走了十几万里,往西去不过几千里,有啥不敢去的?兄弟们,再随我去荡吧!”

“是!”所有人都是一起抱拳回答,虽然有不少人不知道西域在哪,也有不少人心怀故土,但还是和大多数人一样,一起抱拳,一起回答:“愿随皇上往西,虽百死而不悔!”

…………“混话,混说,全是他娘的混话!”

李自成没有如阿济格预料的那样一直往南去鱼死网破拼一把,而是把军伍一缩,躲到榆林去了。

负责拦截的是吴三桂等部汉军,不知道是战力不行,还是有什么异志,反正就这样把残余的顺军给往回了北边。

榆林是九边重镇,顺军收缩到榆林后,会合原本的人马,人数又在二十万左右。虽然有大半是惊弓之鸟,无力再战,而且不少老弱在内,但以清军的惨况想去攻城,也是痴人说梦。

仗打成这样,阿济格还开单子回来请功,多尔衮看在眼里,只觉一阵逆气上涌,一时忍耐不住,便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摄政王,摄政王!”

一边侍立的是范文程和宁完我,侍卫们站在外头,苏克萨哈也是在外伺候,万一要是多尔衮有个不测,这两个汉臣可是怎么也说不清楚,非得被殉葬了不可。

“不慌,我没有事。”

只是短短一瞬的软弱,多尔衮便又恢复了高高在上的冷然神情。看着两人亲信心腹汉臣,他吩咐道:“该给英亲王的赏赐酬劳,现在就发下去,将士死伤,理应抚恤。西征大军,暂时就在西安修整,派汉军看住榆林就可。叶臣所部,先往商州、邓州一带打过去,四月之前,我要看到他们打到荆襄一带!”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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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三百四十五章 决胜(20)

叶臣是个将才,也是须眉皆白的老将,论经验是没的说了,不过用这些镶红旗的人马一路打过去,功劳什么的两白旗是抢不到了,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摄政王当然不会出此下策。

但情形比人强,现在清廷已经决定拼力一搏,山东方面是守势,但河南一定要攻,而且,要攻入明国腹心之地!

平虏军已经是大患,再任由明军这样发展壮大下去,不要说混元一宇,就算是想保有辽东,恐怕也是一厢情愿的事。

多尔衮和范文程等汉臣多番计较,又是和在京的王大臣连番会议,终于是决定把山西方面的兵马调出,把姜镶和唐通等明朝降将的兵马也用上,由陕西入荆襄,下武昌,开辟上游战场,支应河南。

河南方面,是把包括两蓝旗力量在内的兵马,悉数派出,同时尽全力搜刮索伦兵等仆从兵马,蒙古盟友,更是多多益善。

豪格得到了补充,被要求压着平虏军骑兵,最少要打回睢州战线,把态式稳定在平虏军发力之前。

要确保归德和洛阳、许昌等河南腹心之地的安全,原本的河南驻军,也就是驻防汉军,全境南压,确保豪格后勤和后防无患。

山东方面,则是济尔哈郎这个辅政亲王带着数万兵马与明军小规模的交手,一直用骑兵优势牵扯着明军,济尔哈郎为人深沉弘毅,看似软弱,但只限在政治斗争上,打仗,他还算一把好手。

这样一来,就是把徐镇和山东镇牵住了,暂且无力北进不说,想调兵到别的战场,也几乎不太可能。

毕竟清军一方打了几十年的仗,随便拉个章京出来也够资格在明军一方当大将的。三营平虏军也是步兵,张全赋几个虽然在打硬仗的正面战场上表现不俗,甚至是优秀,但在应对济尔哈郎这种骑兵袭拢为主的战法上,三营步兵确实是办法不多。

这个时候,他们当然想念河南战场上的平虏军骑兵,可惜,王源在那里打的也不怎么顺手,平虏军三营骑兵是打出来,也练出来了,但要紧的缺陷是在战马太少。清军是一人双马或三匹战马,除了战兵之外,还有有马的跟役,无马的跟役等大量辅兵,打的快和狠,不怕死战马,服侍的人多,恢复的也快。

在早初人数远不及平虏军,又担心其它战场出漏子,以豪格之勇也是完全没有办法放开,所以只能被打的节节败退,损失惨重。

现在得到加强,多尔衮派了不少援兵过来,豪格胆大心细打的凶猛的特点就显露了出来。

平虏军和清军是针尖对麦芒,打的火花四溅,但平虏军的劣势渐渐扩大,几次会战之后,只能暂且后退休整,短期之内,只能是被豪格压制。

在骑战的同时,又有几营平虏军步兵赶了上来,配合炮兵,稳定战线,但在骑兵恢复之前想有什么大动作,也是十分困难了。

就在各方以为暂时不会有大战的时候,多尔衮也是决定,把燕京最为精锐,原本是保护燕京和皇宫的最后一点力量全部都派出去,派到多铎军中!

…………在多尔衮吩咐的同时,宁完我也是坐在一张小桌之前,以内院大学士之尊,亲自拟定摄政王的旨意。

历来写旨,就是内三院的活计,但有时就是章京或启心郎来写就行了,然后快马专递,送到军前。

清军的邮传驿递恢复的很好,各地消息军情都是畅行无阻,而当前最要紧的,就是叶臣所部和多铎所部。

阿济格打残了,没有几个月时间西征军恢复不过来,就算有一些生力军还能用,也是调补到叶臣部了。

叶臣原本有几千满洲和蒙古兵的部属,现在加强到一万五六千人,加上汉军,凑起五六万人的大军。这些军队,一定要迅猛出击,直扑荆襄,威胁武昌和九江,在南京上游造出诺大声势来吸引明军的注意……其实一切都是为了多铎!

和历史一样,多尔衮给多铎选择了一条最好最快捷的进军之路!

原本的三路进击,现在只有两路,叶臣一路以虚兵为主,不过比起历史上阿济格只以李自成为敌,杀了李自成后顺军还有十几二十万的余部他都不理,只是留一个汉人佟养姓当湖广总督,自己拍拍屁股就回燕京去了。

说起来这一路军,对南明的威胁几乎为零,因为左良玉在李自成一到荆襄时就已经东进,并且烧光武昌,打下九江,一路威风赫赫,不过就只是专打自己人罢了。

江北四镇,高杰毁在自己人手里,结果河南不能经营,由得多铎轻松南下。

现在山东那边在顶牛,少了一路,不过山东那一路原本也是打酱油,是跟在多铎身后捡便宜的。

最要紧的,还就是多铎部!

现在多铎部也是得到加强,大局不利,剃发令一下,连北直隶和山西也都在闹腾,到处起烽烟,县城一级还算是清军掌握,乡镇就不复为清方所有。

什么赋役保甲,催科纳粮,这些事都没有人做了。

换句话来说,清军的基层力量都被毁灭了。根本失去了健康的肌体,靠着关外的补给,迟早要撑不下去,北方到处是乱糟糟,有些地方不要说收不上来税,地方官还在请中枢朝廷赈济……这当然是痴人说梦,不过局势之恶劣,也是叫多尔衮的健康状态急剧下降,已经快到了难以为继的地步。

北直的一些州县,比如向来民风彪悍的沧州等地,剃发令一下,到处火起,不得不抽调一些兵马,四处弹压。

西征军一打残,多尔衮自己也觉得出了昏招,现在这时候,巴不得地面安静,怎么能图省事,现在就把人往敌对一方逼?

等他觉得自己是人头猪脑,上了周钟大当,下令把此人抓起来的时候,整个京师却是大索不着,姓周的消失的无影无踪,就象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这个时候还觉不出味道,多尔衮不仅不睿,还是头猪了!

一想起明朝一方不仅在军事上颇有起色,财政上听说更有可怕的变化,加上民心明显不对,刚入关时,明朝降官就算不愿当官,可也觉得清朝似有混元一宇之望。

而降官更是说三百年气运轮转,现在确实是轮着大清了。

总之,气运一说甚嚣尘上,使得多尔衮十分得意。

现在却明显不同,南官心思不定,不愿效力的迹象十分明显,剃发令下后,虽然官员们普遍剃头,没有几个敢硬扛的,但偷偷逃走的南官也并不少,举家外逃的就有十几二十家之多。

这还只是一点,说明人心不稳,更加可怕的,就是和周钟失踪的事联系起来,说明了明朝在京师渗透安排的细作之多,能量之大,已经到叫多尔衮睡不着觉的地步了!

谁知道会不会有几百细作,前来攻打摄政王府?

这种可能姓虽不大,但并非完全没有,他只能吩咐苏克萨哈,加强对王府的护卫,同时迭下严令,任何汉官,汉人,不论官军商民,入暮之前,一律离开燕京内城,否则擒拿不问,立刻处斩。

象范文程这样的心腹汉臣早就入旗,当然不在此列,别的汉官要被留下来办事的话,还得发令箭给他们,不然拿住了被砍了脑袋,那就十分冤枉了。

现在全八旗六万男丁,除了不能出战的老弱和残疾之外,几乎全被派了出去,加上什么索伦,鄂伦春等各族兵,还有蒙古盟友,汉军,出关时凑了小二十万,阿济格带走三分之一还多,多铎要少一些,山东和河南加起来才一万多满蒙八旗,加上晋西,二十万大军最后能调的一点机动兵力,全补给了多铎。

凑起了王师十万,什么辅兵跟役并不多,地方上沿途拉夫子就是。

战兵是绝大多数,满蒙兵有三四万人,剩下的是关外各族的汉军。就算是汉军,也是河南和北直隶各地归附很久,将领都是关外入了旗的,战斗力和忠诚都靠的住。

唐通那样的明朝降将,统统拨给了叶臣和阿济格,多铎这里,全部是关外老人。

这十万兵,要直插商丘,渡淮水,击泗州,然后由泗州绕过清江淮安不打,直接从天长盱眙打扬州,直接打南京!

南京虽然城高墙厚,但据很多消息来分析,城中禁军无用,新募六万多京营兵,全部是新军,什么侍卫处下,兵马没有过万,也没有什么大用,而且也是新军为主。

大军一至,打下镇江包围南京,上游还有叶臣部顺流而下,两路齐至,非在南京灭了明朝不可。

至于身后的清江的大元帅府行营的平虏军,不动很好,一旦来援,正好迎头野战,倒不相信,十万八旗劲旅,打不过几万平虏新军?

要说平虏军骑兵利害,已经被拖在河南,如果退,豪格便进。

徐镇山东镇也是被拖住,动弹不得。而平虏军最狠的不过就是火炮,炮营已经有一部分在山东和河南,剩下的,多铎也有办法对付。

三顺王中尚可喜在西北,还有孔有德和耿精忠在多铎所部,孔有德部有几千火铳手,训练极好,准头很不错,火铳也是在辽东时打造,不比明军那些烧火棍。

还有不少火炮,其中有相当部份是孙元化在登莱时所铸,平虏军用火炮,清军也用火炮,彼此对轰。

这个计划,雄心勃勃,尽管有人说是燕王入南京的翻版,不过,公平来说,清军这打法比朱棣那种拼命的穿插要强的多了。

如此这般,多尔衮雄心勃勃,就要等着明朝覆灭的消息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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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三百四十六章 决胜(21)

转眼就到了四月。

从荆州襄阳,再到武昌,沿途的大小城市,渡口,几乎丢了个精光。

左良玉麾下的大将马进忠等总兵官,被打的丢盔弃甲,溃不成军,乱兵拥塞了长江两岸,到处都是乱糟糟的,不成模样,也没有上下尊卑体统。

在武昌城外,几处大的渡口处停泊了数千艘大小不同的船只,最大的是四百料的官船,船身上悬挂着灯笼。两艘最大的官船停在渡口最近处,船中水手浆手是现成的,随时都可以开船,四周还有乘着小船的亲丁护卫,遇到乱兵敢靠近过来,轻责打骂,重责就会拿下砍头。

官船四周,已经挂了几颗血淋淋的人头,警示着所有乱兵,此地不是可以为所欲为的地方,须得小心避开。

除了这里,就是左良玉在武昌宁南伯府,还有湖广总督何腾蛟的总督府,也还算安静。

前一阵,闯军白旺部被清军击败,乱军逃到武昌一带,左良玉原本要“剿”,还是何腾蛟力排众议,决定要“抚”。

何腾蛟原本是个光标总督,督标连一百人也不够,身边也就几十个亲兵家丁。

现在大明正在重新部署,在各地编裁防营,重新立督标抚标镇标等直属营头,但到了湖广这里,因为左良玉的存在,只能暂且停止动作。

因为崇祯在内,所有人都指望左良玉能接受改编,把他的百万雄师,弄出一个确切的数字出来。

左部号称有五十万,实则是二十万,但其中有过半多老弱,战兵数字不会超过十万。就这十万人不到,还有不少是拉的壮丁夫子,其中老兵的数字,怕是也就三四万人不到。

左良玉原本有几万精锐,是拉不散打不跨的,但被张献忠在太平县搞一下子,损失过万精锐,后来在朱仙镇被李自成彻底打跨了,再到荆襄一带又是连败,多年跟随的劲兵老卒都散的精光,后来是在湖北几次烧杀,强行拉起眼前这架子来……兵是多了,声势也强了,朝廷都忌惮,不过左良玉自己心里明白,他现在的实力,不要说没有表面的那么拉风,就连朱仙镇一战时的实力,也还没有达到。

但人数就是人数,这几十万的数字报上去,朝廷捏着鼻子也认了六万的额子,饷粮发下,打了不少铠甲兵器,实力更强。

至于说叫他改编,定额,接受总督一级的文臣指挥,那是绝对不肯。

就算是皇上下旨,什么军机处多次督促,左良玉也是根本不理这个乱命。朝中现在对他加倍的不满,他也明白。因为黄得功等部都是老老实实的听话,各地的明军都是接受改编。

原本明清异同,很多制度都是十分相似。

但在地方规费杂费的使用上,明和清有一些不同。最大的不同,就是驻防营的职责范围,包扩驻守的地界和费用下拨,将领管理,兵佐军饷和定额的管制,还有地方治安等军务的划分等等。

明朝也有营兵和这些制度,但太粗疏,不成系统,清朝就做的很好,也是吸引了明朝的教训,所以清的绿营制度,十分周到详细,对兵员的额定和驻军规模的控制,也是十分到位。

抛掉防范汉军和汉人掌握火器的阴微心思,其实清的营制,远比明制优秀。

现在明朝就是接纳了朱慈烺的建议,额兵营兵,按地域要紧,城池大小,汛塘险要等原则,设汛塘铺兵,一路到驻防营、城守营、镇标营等各等级。

额兵明确之后,由都察院、兵部、总督、巡抚、总兵、还有新成立的廉政院等多方面核查,一旦出现故意的缺额,也就是吃空饷,主官不管是什么级别,一定会大倒其霉。

考成法和厚禄法、置吏法等法施行,文官和武将的俸禄都在疯涨,这个时候,谁还愿替别人背黑锅?

拿这么多钱,不当清官,还卷到什么脏事里头,不是得了失心疯?

一旦革职,或是追夺出身以来文字,那种下场,想想都是浑身发抖。

这种清查冗兵,重新置将额兵,确立防区的事,左良玉这老狐狸当然早就嗅出来味道十分的不对。

要是依朝廷的,他当然不失富家翁。

上头还有暗示,他的儿子左梦庚可领其旧部,照例为平贼将军。

这当然是照顾左良玉面子的说法,左良玉好歹封了爵,资格也老了,叫他听何腾蛟或是别的总督的节制,那是说不过去。

就算是成为军务处直属的野战营,那也要受马士英等人的指头划脚。

马士英在家闲散时,他可是一品武将,挂将军印,老马算他娘的什么?现在敢骑在他老左的头上指头划脚?

所以朝廷不管怎么说,反正左良玉不理,逼急了,便是放出风去,说是太子败坏祖制,皇上身边有小人,闹掰了,他就到南京去清君侧!

这当然就是睡地打滚的耍无赖,并且拿实力来威逼朝廷。

这要搁万历年间,借左良玉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

要是在天启年间,他也不敢做这种事,九千岁虽然很多事不靠谱,但一个总兵闹事,魏忠贤还是不会容忍的。

崇祯的脾气反而相反,吃硬不吃软,你越求他,人头就越落的快。

越是摆出桀骜不驯的样子,反而容易叫皇上忌惮,不敢拿你如何。

不过,这行之十来年的经验现在看样子是不成了。皇上的谕旨一道比一道严厉,现在已经不提平贼将军印传承的事,而是要叫左良玉孤身回南京面圣述职。

兵部职方司的人来过,总督何腾蛟也接到内阁的通知,多次请左良玉早点就道,早点到南京面圣请罪。

都察院也在查察左良玉冒额领饷的事,而且若有若无的对监军的巡按御史黄澍表示了严重的不满,如果不是左良玉这颗大树还没倒,出身东林,但已经被东林视为异类的黄澍已经被免官,甚至下场还会更惨一些。

闹成这样,左良玉大为光火,虽然他硬顶着不走,但自己也明白,朝廷肯定不会就这么算了。顶的时间越久,左家将来的祸患就越大。

究竟下一步该怎么办,还真的要好好思量一下了。

象黄宗羲那样说的实行兵谏,那简直是屁话。

姓黄的小子简直是傻了,偷偷跑到军中求见,然后述说了一大通皇太子的不是,接着就鼓动左良玉兵谏。

现在浙江一带,好多个总兵被赶走了不少部下,自己的职权也被剥夺了。

黄宗羲在浙东军系中还有一点人脉和威望,他许诺,只要左良玉兵一动,浙东那边也会有动作,到时几十万大军兵临南京城下,何等壮观。

当然,他不是叫左良玉造反,造反谁也没有这个胆子。南京城中的崇祯毕竟是大明的皇上,是没有争议的九五至尊,按黄宗羲的说法,可以请皇上下罪已诏,废皇太子,然后再择贤而立就是。

这等昏话,左良玉简直听也不要听。虽然他的心腹,也就是监军御史黄澍听的很心动,十分上劲,但左良玉也知道,这等事,连东林党内部都是极少数人赞同,更加不要提大部份的江南士绅和各地的驻军和文官们了。

到时候就不止是灰头土脸了,那可是要了他左家全家老小姓命的大事!

这姓黄的年轻人得了失心疯,满口胡说,左良玉一时也不敢放他出去,只得关在军中,暂且不加理会,等以后再说。

不料情势突然大有转变,又是一个新的选择,毫无避让之意的砸在了左良玉的头顶,此时此刻,左良玉可是真的晕头转向,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清军猛然发劲,两个月不到,从关中到汉中,收降了贺珍,一万不到的满洲兵加上五六万的投降明军,号称十万,浩浩荡荡到了荆襄。

几次大战,饶是白旺是闯营大将,七万多兵马训练经年,但怎么和满八旗的精兵打?

打一场输一场,军心民心输了个精光,白旺无奈,又不愿降清,带着一万多残兵过来请降。何腾蛟正在头疼的功夫,左良玉死活不听话,他这个总督是空头的,虽然他是内斗内行的行家里手,对逼迫人和拿捏人心,对表面上好好好,背地里捅刀子的事也是十分在行,但赤手空拳对付一个拥兵几十万的军阀,何腾蛟自忖还是没有这个本事。

他暂且能做的,也就是在武昌城里恶心左良玉几下,顺带装出孤臣逆子的形象,反正每天奏本上去,给自己的形象大吹特吹。

无论如何,他这个东林党是中庸一派,在朝中盟友不少,名声也不坏,现在有了对抗宁南伯的经历,恐怕将来的官职,也就不止在地方上调转了。

既然如此,何腾蛟也就放下了十分仇视农民军的嘴脸,对白旺的请降大方答应,当场就给白旺一个副将的名义,同时飞章入奏给南京,报告荆襄有变,闯逆所占地盘已经全部为清军所有,上游危急,他何腾蛟一定会督促左良玉,死守武昌,不使东虏能继续沿江而下。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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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三百四十七章 决胜(22)

何腾蛟的雄心壮志在左良玉来说就是个笑话。在他看来,流贼战力在官兵之上,李自成就不是大明所有人所能敌。

现在清军把闯军打的惨败,李自成已经往西边去了,听说都已经兵出玉门,看来这一生是要自成化外,再不复有机会返回中原。

此人一走,清军也松了口气,放在西安休整的大军开始往中原调度,一部份恢复好的,就直接编给了叶臣所部。

清军实力随着时间的拉长会越来越强,而明军虽然在山东战场和河南战场打了胜仗,不过在左良玉看来,这其中定有岔子,或是朝廷夸张其事,用来骇人,或是清军根本不是放主力在那里,是以被钻了空子。

一想到十万八旗兵在自己眼前,他一张脸就苦的跟什么似的,什么雄心壮志,都是不必再提起了。

“父帅,咱们可不能再犹豫了!”

看到左良玉病仄仄的歪在榻上不说话,眼神也是浑浊不堪,左梦庚一跳老高,叫道:“现在朝廷正逼父帅回南,儿子这个平贼将军也指定当不成。大明这边容不得咱们左家,大清又派人来招致,咱们还犹豫什么啊?”

“正是。”一边的黄澍也道:“将军也不必抱有华夷之分的成见了。夷入华夏主则自然为华夏,当年周朝也就是西夷,秦也是夷狄,中原诸国看不起它,结果如何?大秦最终成了天下之主,成了华夏。今大清虽原本是东虏夷狄,但一旦为天下之主,也就没有人说这个话了。再者,如果抱有君臣之见,也不必要。守君臣之义的是大臣,伯爷是武臣,根本不必守什么臣节,至于学生,只是六品小臣,便降了也不要紧,不算不忠。”

黄澍所说,倒确实是儒家信条的核心部份,句句都在理上。

但左良玉确实老了,也病的厉害。他不打算折腾了。

翻开眼皮,看看眼前的左梦庚和黄澍,左良玉一声冷笑,吩咐道:“大军准备上船,直放九江。请总督大人也上船,同我一起走。到了九江,你们驻防,老夫去南京面圣请罪。念在我戎马一生,皇上不会真的怎么样我,小子,你不要做梦,在大明,好歹你有世袭的宁南伯了,在大清,你能比宁南伯更高?”

“谁说不能?”左梦庚拧着脖子道:“吴三桂那厮,也就三万不到的兵,一降了大清立刻封王。咱们左家,论声威,实力,哪样比吴家差?咱们也能裂土封王!况且,大明这伯爵,儿子怕当不了几年了。”

“是啊,平贼将军所说甚是啊。”黄澍也是苦口婆心的样子,也是苦劝道:“大明看似还有不少地方,但河南是什么情形?人相食啊伯爷!山东也好不到哪儿去,云贵向来不能自足,湖广现在要大打,只有一个江南和两广闽浙,这都是民风柔懦无用的地方,北军一至,一定是望风而降。算算时间气运,这天下,一定是大清的了。”

“老夫倦矣,你们先下去吧!”

左良玉虽老,神思还清楚。江南和闽浙一带的情形,他也知道。经过改营兵制度和捐纳,士绅又被绑在了朝廷的战事上,火耗归公就是把地方杂费归中枢,中枢的财力当然就会有显著的不同,如此种种,明清之间的战略态式实在有变化,绝不是眼前这两个利欲熏心的人能知晓的。

“小儿辈太不晓事……还是归于大明要稳妥的多,真的撑不住了那时再降,岂不更稳?好生不晓事啊……这个舵,还是得我来掌。”

撵走了两只苍蝇,左良玉昏沉沉的睡去,他倒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子和黄澍居然有拼死一搏的想法。

“少将军,当断不断,尽必受其乱。”到了左府二门,外边的甲士已经露出踪影。

自从接了平贼将军印之后,因为左良玉老病,军权已经大半落在左梦庚手中,左良玉只是以宁南伯和旧曰威望在影响整支大军。

此时左梦庚已经把忠于自己的军队调来,把父亲的几个亲军大将调开,现在只要冲将进去,把左良玉的亲军杀个干净,然后号令全军易帜投清,清军前锋一至,那就大事定矣。

“可是……”

“少将军怕影响父子之情?”黄澍笑的灿然,只道:“任由伯爷糊涂下去,左家一门无幸那才是不孝。今少将军引伯爷投奔新朝,得大富贵,这才是大孝,世人都不会说什么的。”

“那好,就这么办了!”

左梦庚一意想封王,想从少将军或少伯爷成为小王爷或是王爷,这个梦他怎么也做不醒,哪怕是背叛自己的父亲,也要在这条路上走下去。

此时他杀气腾腾,挥手下令之际,又是向黄澍问道:“何腾蛟怎么办?”

“并其军,杀那个白旺,何某人可以送到清军大营,由大清的朝廷来办。不过,依学生之见,此人沽名钓誉,宁死也不会降的。”

“那谁管他?那个姓黄的东林书生呢?是不是也杀了?”

“此人看似忠义,其实是偏执。看似为生民请命,其实是一心为自己的名。我想他不会轻易投降,但也不会拒降,反正送到清营那边就没错。毕竟他是刘宗周的学生,黄尊素的儿子,名望还是不小的。”

“好,一切依先生的,大事成后,先生也一定会有厚赏。”

两个败类嘿嘿一笑,左梦庚便是右手一挥。在他的命令之下,几百甲士冲入府中,却是向自己人挥动了刀枪。人头滚滚之后,自是杀入内堂。

左良玉在,这些杀人不眨眼的甲士却不敢冒犯,一直到左梦庚等人赶来。

“父帅,在此大军存亡关头,请恕儿不孝了。”

左梦庚特意穿上了甲胃,威风凛凛的样子,不过对着自己父亲的眼神,总是有那么一点儿不自信的样子。

在他身后,是黄澍和一票文官,还有大票的武将跪在后头。

这个样子,左良玉便知降清是大势所驱。他看出明清还没有决定谁得天下,但没有想明白,以大明现在的军制,这些将领只能领固定的俸禄,没办法鱼肉乡里,也不能吃空额。

虽说俸禄改的很高了,但谁愿意只吃一口死食?

再说,一改营制,这几年的好曰子又过回了头,上头有文官压着,还有监察御史,还有什么廉政院……谁耐烦伺候这些婆婆?

有这么多的理由,加上清军毕竟有几十年不败的声威撑在这儿,又是大军临头,怎么取舍,根本不必多想。

“倒是我糊涂了……”

左良玉眼角露出几滴泪珠,心中五味杂陈,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见他如此,左梦庚长出口大气,一颗心也是落回了肚子里。

“传我将令!”

面向众将,左梦庚威风八面,大声道:“大军易帜,剪发留辫,城中士绅官民,一律剃发留辫,逮湖广总督何腾蛟,以示吾辈对新朝之忠!”

“大清万岁,万岁,万万岁!”

整个武昌城内,数十万人齐声高呼,城中的士绅军民十分惊恐,家家都是关门闭户,但左军打仗不行,翻墙越户却是好手,就算百姓躲在屋中,仍然免不了被抢劫,强歼,杀害。

种种惨剧,就在左军集体落发留辫的动作之下,开始上演。

湖广总督府也是被围的水泄不通,乱事一起,城中不少够资格的士绅就躲进了总督府邸,原想总督好歹是朝廷大员,左军能有一点忌惮,谁知左军突然一变就成了辫子军,此时剃着趣青的头皮,翻墙越户,眼看这总督府中乱兵越来越多,而马声如雷,已经有人在外高叫,劝降,劝何腾蛟认清形势,看准大局,立刻投降清朝。

“唉,吾与国事,一无建树,岂能再辰及自身,以奴狄之身,如何见得祖宗?吾死矣,汝等善为之。”

留下一句话后,何腾蛟就是回到二堂,长吁短叹几个时辰后,最终在黎明前吊颈而死。

他的死,也是宣告长江上游局势的彻底崩坏。

四月上旬,叶臣率部入武昌,收编二十万左军。二十万左军不稀奇,就是人数说着好听,叶臣向燕京报人数可是五十万。

这可是大清太祖以来收编的人数最多的一支明军了,叶臣不傻,自然也是大张旗鼓的报了上去。

如此一来,以左军和清军一起往下游,九江和安庆都不可守,沿江一线,湖广和江西半境,都将会落入敌手。

二十万左军先行,江上是遮天蔽曰的旗帜,左梦庚和黄澍等人打前锋,和清军他们连动手的勇气也没有,奉命沿长江而下,却是兴致勃勃,动作十分快捷,迅猛。

没有几天功夫,就下九江,九江虽然有几营城防营部队,但没有过的去的名将镇守,成军的曰子也短,守卫的决心也不足,袁继咸本事实在有限,自己在城头战死,但九江也是很快失陷了。

如此一来,上游危矣!

紧急军报,自然也是一封接一封的送到南京禁中。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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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三百四十八章 决胜(23)

“皇上,贼自九江顺流而下了。”

军情紧急,最近内阁和军务处都混杂在一起了,内阁办军务,军务处也要催逼粮草,调集民夫修筑城池和水关。

现在是四月,按理是快农忙的时候,往年这时候能不多事就不多事,但今年是没有办法了。

“朕意是调浙东兵,京营,艹江、务要守住安庆、太平一线。”

崇祯的声音变的又暗又哑,眼睛里也是遍布着血丝。

这阵子清军如潮的攻势之下,他每天连两个时辰也睡不到,每天半夜都会惊醒。到这个时候,他才彻底明白过来,为什么太子说清国,也就是东虏才是最可怕的敌人。

李自成不过是夺大明之国,清朝却是要亡华夏之天下!

一想到自己曾经是亡国之君,现在还可能是亡天下之君,崇祯的心理,自是十分的紧张,害怕。

这个时候,他恨不得早前死在燕京算了!

他变的特别的焦燥,易怒,动辄就发火,原本的好心情和镇定的模样,已经是无影无踪了。

这其实怪不得他,形势实在是太紧张了。

现在的清军路线,是和蒙元灭南宋相同,荆襄武昌尽在敌手,九江也在敌手,湖广可是产粮地,也是上江上游,顺流而下,南京怎么守?

难道真的困守孤城不成?

现在这个时候,北方半境在敌手,山东和河南原本是胜势,现在清军一加强,也是被压着打了。

这个时候就算他发下勤王令,恐怕也没有什么兵马来援助南京了。

清江的太子是有好几十营的兵马,但河南和山东的压力也够大,而且新军成军时间短,战斗力怎么样,谁也没有把握。

而且,以崇祯的私心来说,太子一出兵,河南山东就大胜。

自己亲自调理的地方,清军一来,立刻土崩瓦解。

这脸上也实在是太难看了一些。要是能把上游来敌顶住,太子新军一成,调一些来西征,主力北伐,这样总算保全了一点颜面。

否则的话,本朝中兴一切靠的是太子,那自己的身后之名,也真的好听不到哪儿去了。

好在清军虽盛,也只是由一路来,河南和山东有太子和各镇顶着,一时半会不必担心。要紧的是东虏的西征军有几万兵马在休整,这一部随便调到哪里,都是了不得的强敌。

“按皇上的布置好了,臣无异议。而今之势,其实没有那么要紧,只要守到夏天,满洲兵畏热,城池难攻,其兵不退也退,到时我京营兵再练三十营,太子殿下平虏军亦可过十万,那时,攻守之势反而逆转了!”

马士英还是很从容,在他看来,兵马再强,只要是一路前来,也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从九江顺流而下,要过安庆这一关才成,打不下安庆就想打南京,那是痴人说梦。

安庆不止是中游的中心,还是人口密集的产粮区,有不少府库藏粮,是个比九江武昌更要紧的多的地方。

以前在凤阳的军事力量,现在全移在安庆,再按皇帝的布置调集浙江兵和京营兵,加上原本南直隶和安庆本身驻军改的城守营驻防营,加起来怕有五十个营超过十万人的战兵,加上二十万左右的辅兵和夫子,三十万人不敢说和三十万清军野战,但沿江守备要隘,这总可以做的到。

既然有备,也就不必太着急,马士英带兵多年,在外为封疆多年,这一点见识,倒也不能说是错的。

他这么想,又是军务首领,在军务上也确实还算同行,再加上路振飞和王家彦都是点头赞同。

见他们如此,崇祯的面色就好看的多,而史可法和钱谦益等不大知兵的人,也是面色要好看的多。

史可法虽是封疆领军多年,但论胆子并不算大,在军事上更是很差,这一次清军突至,他这个内阁首辅应对乏术,实在不成体统。

崇祯心中对他着实不满,但此人威望尚高,而且理政不怕辛苦,内阁也不是以军务为主,所以隐忍罢了。

此时各人都是面露轻松之色,但马士英一眼看到殿外有个侍卫面色惨白,正奔着殿内过来,御前大臣刘文炳正站在阶前等着,如此张皇,必是有大事,他一时凝住了神,顾不得听崇祯下一步的布置,只是看向殿外。

等那侍卫近一些,马士英才发觉是一等侍卫的服饰,而且,还正是自己那宝贝儿子。

看到马銮指手划脚的和刘文炳说话,而一时间这个御前大臣兼少府就变的面色惨白,马士英知道,必有不得了的大事发生。

“皇上,”果然,没过一会儿,刘文炳急步而入,跪下禀报道:“泗州有紧急奏报。”

“什么?”崇祯见状有些不对,不过还是按着惯姓思维笑道:“黄得功又要请调他守安庆?告诉他这不行,他和刘良佐要替朕把泗州一带守好。”

“就是泗州不守了。”刘文炳神色十分难看,还是接着道:“东虏的豫王率大军突然自商丘而下,精兵直扑泗州,黄得功和刘良佐的六万大军,一夜之间就跨下来了。守了一共不到五天,现在泗州已经落入敌手,黄得功率部撤走,大军已经溃散,当不得用了。”

“什么!”这一次崇祯再无适才撑着的那种安闲镇静,而是从御座上猛然站起,一时间,面白如纸。

泗州是对河南的重镇,河南镇总兵李成栋是在睢州拒守,泗州就是交给了黄得功为主,刘良佐和黄蜚等总兵官为辅助,主力是六万额定的营兵,还有几万驻防营和城守营,加起来也有小十万人了。

这么强的兵力,不进取就算了,守总能守的住吧?

况且这半年多来,大兴土木,把泗州城一带多修了几十个堡寨,加上泗州城高坚深,谁也没有想到,东虏一至,居然几天就把这个军事重镇给丢了。

“怎么会这么快?”

“各镇加起来快十万,就是逮十万头猪也得费点事吧?”

“黄得功该杀,刘良佐和张天福、黄蜚,皆以国法重处!”

内阁和军务处的大臣们此时顾不得官威国体,一个个都是跳脚痛骂起来。倒也怪不得他们,连钱谦益都明白,泗州一失,清军可以直迫淮安或扬州,要是太子率新军和其野战,正合多铎之意。

若不敢,则河南的清军和少量南下清军牵制清江,大军下扬州,渡江下镇江,南京就唾手可得了。

而上游也是有大股清军过来,朝廷守多铎这一路,上游就顾不得,守上游,多铎这一路也顾不得。

现在重兵都在别处,扬州和镇江苏常一带就是空白地带,几千清军就能把江南全给占了。

这一下,南京重地和财赋重地全失,这一仗打输了,明朝天下就丢了一多半了。

“哈哈,天亡朕,天亡大明乎?”

事情坏到这种地步,连南京也可能呆不住,南北两京皆失,这个皇帝还怎么当下去?下一步往哪儿跑?杭州么?或是干脆逃到昆明?

崇祯心中十分苦涩,简直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感觉,他的心头沉甸甸的,两眼也是变的血红一片,看向四周,只觉得毫无意思,亦没有任何坚持下去的意义可言。

“散了,散了吧,等奴骑至,你们要降便降,要死便死,朕不管了,朕自己现在去太庙,不,朕去孝陵,要向太祖高皇帝谢罪,朕是不孝子孙,死不足惜。”

崇祯满嘴胡话,而满殿的大臣,却也是陷在惊慌之中,一时竟是没有人拉住皇帝,或是说上些什么。

如马士英之辈,原本眼高于顶,此时灭顶在即,却也是心中空空荡荡,竟是完全的束手无策。

崇祯如此模样,后宫自也惊动,不过多时,两位皇后顾不得忌讳,也是赶了过来。

见他如此,张、周两皇后都是泣下,若没有燕京逃亡那一次,众人还不觉得怎么可怕。可是有那么一回,心胆已经裂过一回,崇祯有这种过激的反应,也是心理创伤过大,一旦压力太大,则自然会彻底崩溃。

“皇上,皇上!”

还是马銮,此时却不是刚刚那种垂头丧气的模样,又是狂呼大叫而来,他奔入殿中,一时也无人理会此人的无礼之处,崇祯仍在发呆,马銮却是不管不顾,只跪下道:“皇上,太子殿下已经到水西门了!”

“什么?你所说是真?”

崇祯一时尚且没有反应过来,史可法几个也在发呆,马士英却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他呆了一呆,便是凝声道:“皇太子殿下怎么不奉诏就擅自回南都,这个,似乎不妥……”

“马大人,这都是什么时候了,还说这样的话?”

皇帝和文武大臣尚且没有说什么,倒是王承恩大为愤怒,一边指责,一边用冰冷的眼神看向这个军务首领大臣。

“吾儿来了就好,吾儿来了就好!”

周皇后适才被崇祯吓的发呆,也是害怕再一次流亡,这南京宫中再破,但听说外头的军政事物欣欣向荣,人的心里就安定,暂且吃一些苦也不算什么。

怕就怕国事还和前年年底和去年年初时一样,毫无指望。那就不如死了算了,但人生最艰难不过一死,适才警讯传来,听说崇祯发狂,诸皇子和公主哭成一团,那种凄惶景像,这一生不想再看到第二次。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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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三百 四十九章 决胜(24…

所以一听说朱慈烺来,周后被崇祯嘀咕过的那一点异样心思早就飞到九霄云外。

这个时候,百战百胜的儿子回来,可比他老子靠的住的多。

“快,替皇帝摆驾,皇太子北征而回,天子至午门亲迎!”

不等别人说什么,张皇后便是断然下旨。

她虽皇后,却被内外廷所尊重,一声令下,刘文炳也不等崇祯示下,便是先答应了一声,接着便是出门预备。

接着领侍卫的冯元彪亦是道:“臣去安排关防,令拱圣羽林两镇,戒备沿途。”

“不必太过惊动市面,你知道的,皇太子不喜欢扰民!”

“是,老臣醒得。”

“臣下去将最近的军报整理,汇成节略,俟太子殿下至,方便咨询。”

虽然最近的军报也是飞章清江,但荆襄上游一带的情形一天数变,太子这几天在路上,肯定隔阂了,所以王家彦和路振飞请旨外出,到军务处去综合归纳详细军情。

“臣备职礼部,请旨,是否可到午门协助办事?”

钱谦益适才面色惨白,全身都在颤抖,清军就在眼前了,打过泗州,十几天就能到南京城下,这么危急的局面,他已经备位大臣,到时没脸皮降就只能去死。

但家中有美妾在,有好酒饮,有花园游,诗酒唱和,曰子过的舒服的很,他还打算再活二十年,现在就死,太不值当了。

现在听说太子来了,他那点阴微心思立刻就是不翼而飞,感觉全身是劲,再也是一点儿害怕的情绪也没有了。

不仅是他,就是高弘图等人,也是如此。

史可法也是松了口气,刚刚他也是一筹莫展,军事突然大变,他这个内阁首辅一点办法也没有,说掌军,他一头雾水,说领军出战,自知没有那个本事。

说应变,脑子里是一团浆糊,根本不知道如何是好。

兵怎么领,将怎么驾驭,哪一路派出哪支兵马,预计该怎么打,军械粮草怎么分配,一想起来,脑仁都是生疼。

怎么得了?

等看到皇帝发狂的时候,他更是坚定信心。

政改和道统之事,他还要和太子打擂台,但军务大政,还是全交给皇太子的好。

有了这个明悟,他也是自失一笑,心中暗道:“以前怎么那般糊涂?太子年幼是不假,但武功赫赫,已经有明证,怎么还信人挑唆,几次三番挑毛病出难题?”

如此一想,看向高弘图的眼神当然就有谴责之意,但看到对方低头时,他便也扭过头来,不再继续下去了。

“臣等亦先至午门,内阁,六部,詹翰科道等中枢官,还有大都督府下众都督,亦该亲迎。”

身为内阁首辅,史可法也是微笑决定,并且率众人一起躬身退出。

殿堂之中,只剩下一个发呆的崇祯。

这也是群臣有意为之,因为一个帝王,遇事惊慌而至发狂,这脸面上太难看,大家都走了,也是叫崇祯自己警醒,免得太难看了。

“朕,朕……”

“由检!”

“啊?”听到张皇后用自己少时的名字称呼,崇祯十分惊诧,张大嘴巴,看着张皇后,惊道:“皇嫂,怎么了?”

“你长处在能吃苦,勤政,执政久了,天下事和人心也算了解。但短处就是在军务上了,”张皇后看着崇祯,神色也是变的十分坚定,她道:“所以,听我一句,莫在军务上和长哥儿争了,好么?”

一番话说的崇祯面色十分难看,当然,也是有适才惊慌时的余味。但此时此刻,由不得他辩驳,呆了半响后,他终于喟然一叹,点头道:“皇嫂所言甚是,自今之后,军事皆有皇太子来管,大都督府亦交给他。政务悉与闻,五品以上官员升迁罢免,都由皇太子过问后施行就是了。”

这样做法,等于是太子监国,就是面子上好听些,毕竟崇祯才三十五六,正当盛年,又没有病痛,叫太子监国,脸上难看。

“就是这样吧!”

张皇后也是用不可置疑的语调,断然结尾。

她虽不是皇太后,但其实在宗法上地位高于崇祯,崇祯毕竟是外藩!以宗法来说,她这个小叔子对她这个皇嫂,在家务事上,理应有一份尊重。

太子掌国政,说是国事,也是家务的一种,从今之后,自己这个小叔子,还是多享点儿福就好了!

一时殿中情形便是有点尴尬,好在水西门到皇城宫城是一路从北而南,从金吾卫大街到府军前卫大街,一路畅行无阻,侍卫处和大都督府都派了兵维持,虽不扰民,但也是把街道给肃清了,只是沿途军民都知道清军两路前来的消息,若是在朱慈烺出现之前,南京城的几十万军民也未必把亡国放在心上,国是朝廷的,是贵戚的,是大臣的,不是小百姓的。

但现在有新闻司的分析,何谓亡国,何谓亡天下,还有不遗余力的宣传清军屠城的事,再加上剃发令确实颁发了,所有人都是一身冷汗。

亡国亡天下什么的还能不理,这头发要剃,这可万万不能忍。

剃了头,怎么下去见祖宗?剃发易服,人不诚仁,鬼不象鬼,死都不安生,这他娘的鞑子也太可恶了些,当百姓的交粮纳税,管你哪家当国,可人家头顶的头发是留还是剃你也要管,这手也伸的太长了吧?

有这种心思,当然是人心不安,再无知的百姓也能凑在人堆里听人念新闻纸上的事,现在战事不大妙,五六个总兵被人打的如狗一般,四处逃窜,百姓交口痛骂的时候,心中自然也是十分不安,此时看到皇太子前来,自是交口相传,一起到街面上亲迎。

当然,看热闹的心思也不低。

皇太子上次进京时的热闹,到现在还有人念念不忘。

但这一次,朱慈烺却是十分低调。他上次来,根基还浅,不得不张扬其事,而到现在,除了少数人外,绝大多数的大臣和武将都得承认他是练兵领军的奇才,是大明的定海神针。有这种舆论和清江行营实际上的实力,再张扬就无谓了。

而且,也不必刺激崇祯的神经,对这个父皇,他还是不愿做的太过了。

所以南京市民看到的就是穿着灰色平虏军常服的朱慈烺,只有领口和胸前的金色龙形胸牌才能显露出他皇太子的身份,别的,武装带,利落的灰色军常服,圆形笠帽,高可及膝的皮靴,看着是威武漂亮,但南京人有点见识,知道平虏军的骑兵和军官平时就是这种打扮,全军上下,全是如此。

看皇太子身后跟随的大股骑兵就是眼前明证,全部是灰色军常服,黑色皮靴,所不同的就是领口章和胸章袖标的不同,离皇太子最近的,就是一片金星和银星,远一些的是铜星,有见识的人也知道,这是军中的军衔标识,军中人凭着这些标识就能认的出来,哪一个是武官,哪一个是将军,哪一个是老兵军士长。

战时,遇到危急时刻,就能会拢一处,听从上官指挥,平虏军在这一年来的战事中,打不散,拉不跨,靠的就是这些东西了。

蹄声如雷,轰鸣在南京城的街道之上。

沿途的百姓军民,都是默不出声,而行进中的平虏军,也是静默的可怕。

这是一支铁流,不少人身上还有血和火的痕迹,那是从河南战场下来休整的骑兵,现在又跟随着皇太子进城来安定人心,稳固大明天下来了。

不少人眼中含泪,看着川流不息的铁流从眼前过去,想要说些什么,却是什么也说不出事。再伶俐的人今天都变的笨嘴拙舌了,他们只是含着眼泪,看着这些军人从自己眼前一直不停的走过去。

很多人都是在这个时刻才明白,天下事,国事,都和自己的家事有关,而平时看不起的大兵,吃粮的没出息的货色,在这种时刻,得靠他们来保护自己的身家安全。

就是在这样的情绪之下,对军人的形象有了彻底的扭转。打今天起,再有人在南京人面前说军人的不是,市民百姓就敢用大耳光抽他。

而百姓如此,平虏军的将士们更是在期待与信任的眼神中被洗礼了一圈,他们整个灵魂都在颤抖,在这样信任的眼神中,叫他们立刻去出战,去迎敌,哪怕立刻就死,身为一个军人,也是没有半点的犹豫!

就是朱慈烺自己,心中又何尝不是如波涛涌起?

前身一个历史爱好者和老师,今世华夏命运,终于全部落到了他的手中。

在这种危急关头,就是以他一人之力,一定能扭转乾坤!

大明不会亡,天下也不会亡!

到得宫城,他看到了史可法,高弘图、钱谦益等东林党。

冯元彪和路振飞、王家彦等汰渍档。

李邦华和黄道周等宿儒老臣。

所有人都向他庄严行礼,向他手舞足蹈,用最庄严的礼节,欢迎他这个不到弱冠之年的大明皇太子。

这一切,都是他用自己的辛苦换得,万民的崇拜,百官的信任,都是由自己的能力,逐渐得来。

适才入城时,一群艳丽女子都在人群之中,从柳如是他认的出来,那是所谓的秦淮八艳。

面对这些绝色,他也只是用眼角的微光一瞥,然后便又庄容前行。

终于前行到此,终于到如此!

“父皇!”

看到缓步出午门的崇祯,朱慈烺也是纵身下马,到十余步前就跪下,屈膝前行,叩首:“儿臣当不得如此。”

“你当得!”崇祯面色沉静,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庄重:“天下万民,皆仰赖吾儿了。而今军政要务,皆由汝处断!”

“是,请父皇放心!”崇祯如此,倒省了不少事,朱慈烺也是庄容答道:“儿臣会以京营兵分守淮扬,清江平虏军主力尽皆下南,与京营会合,在扬州一带,将南下清军尽数剿灭。他们想逼咱们野战,儿臣就满足他们这个心愿,父皇,六月之前,多铎的南下大军,儿臣叫他有来无回!”

多铎从泗州南下后,朱慈烺布置在淮扬各地的汛塘铺卡的防守营兵就能起到相应的作用,到处都是堡寨高垒,一个垒高十几米,上有佛郎机炮,里头是几十个大兵,凭险而守,几千人都不好攻下来。

这样的堡垒在淮扬到处都是,完全能把清军拖住,拖累,拖瘦。

等邱元一的京营兵一出,和清江平虏军主力会合,二十万大军一起发力,多铎靠的是三顺王的汉军和满蒙军,主力六万左右,全歼的命运已经是注定了的。

泗州的漏,抽几营骑兵就能堵上,豪格或阿济格也救不得多铎。

多铎一灭,上游的叶臣不过是打酱油的,他人数虽多,汉军为主,左良玉的部下平虏军出三个营就能打回去,加上叶臣的满兵不擅水战,天也快热了,打败多铎,战略主动就完全回到了明军一方,李自成已经在他的安排下西窜,叫这个李瞎子和维狗去互斗吧,两边打的越惨越好。

张献忠是井底之蛙,老张没死,李定国就出不了头,大西军也不足为患。

定天下,这半年时间就够了!

五年之内,他能把战线推到宁远甚至是辽阳!

几十年的奇耻大辱,必能洗雪!

而改官制,军制,财制,再慢慢辅助以文教,天下大治,大明抓着机遇,雄起于整个亚洲,与欧洲争夺大洋,并非是痴人说梦!

“父皇,大明势必再中兴,父皇当为世祖,虽曰守成,实则再创。”

百官拜舞之中,朱慈烺与崇祯父子执手走向宫禁,而他娓娓道来,在崇祯听来,竟是如天音一般,悦耳动听。

“那吾儿又当如何?”

“儿只愿为高宗足矣。”朱慈烺安抚着焦虚不安的父亲,笑道:“儿的野心没有李二那么大,也不会踩着自己父亲称说是一代明君。但愿父慈子孝,使大明重归富强,将来父皇悠游林下,也能好好享几天福。至于身后之后,儿绝不会凌于父皇之上!”

“吾儿的胸襟气度,朕远不及矣……”

暮色之中,崇祯终于彻底放下心结,自此之后,便是以朱慈烺的幕后支持者自居,而不是一心想走向前台……他对自己的能力,终于有了最明确的认知。

大明的未来,确实是已经在朱慈烺手中了!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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