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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唐朝做首富》


货币换算说明

1开元通宝:每枚重一钱

每十枚重一两

一贯(一千钱)

2白银:宋代之前,中原同行货币是铜币,所以白银只做概念说明。

一两白银即是一千枚开圆通宝,即一贯钱。

3大秦金币:拜占庭帝国发行的查士丁尼金币,八世纪丝路美元,原因是它比开元通宝容易携带,而且价值稳定。

一枚金币重一钱(4克左右)即是一两白银即一千枚铜币。

4按唐代最便宜的米价算,应该是一文钱=2rmb。

关于本剧bug说明

1按说何世仁和崔湜刚死,何氏夫妇两人最重要的事情应该是去守孝,而不是在长安经商,古代守孝期间禁忌很多,许多的生产劳动都不能进行,这也是本剧最大的一个漏洞,望轻喷……

2还有一个是茶叶,写的规模太大,有悖常理,而且茶青也不是高粱和麦子,经不住囤积。

这是个败笔,暴露智商了……

番外:崔湜其人

崔湜,中书侍郎崔仁师之孙,户部尚书崔挹之子。

宦海浮沉:

崔湜最早编修大型诗歌集《三教珠英》,后来做到考功员外郎。

1桓彦范,张柬之五人发动神龙革命后,并没有除掉武三思,但看到武三思一天天做大有些不放心,就在武三思身边安插了一个内奸,这个内奸就是崔湜。

2崔湜见到唐中宗李显明显和姥姥家的人亲,便立刻倒向武三思,将桓彦范五人的计划全盘托出,五人被贬,崔湜怕五个人回来,便撺掇武三思将五人谋害,武三思不知道派谁去,崔湜推荐了自己的表兄周利贞(以及咱们主角的父亲何世仁)。

3上官婉儿和李显是老相好,在中宗复辟之后被册封为昭容,但她还有一个老相好叫武三思,于是推荐武三思打压张柬之,而上官婉儿还有一个相好,就是崔湜。

4上官婉儿支持韦皇后做武则天,但太平公主也想做武则天,于是双方就开始掐,太平公主和李隆基联手干掉了韦皇后集团,同时杀掉了上官婉儿,而韦皇后一党的崔湜却只是被贬,一年后就被太平公主引荐入京,这我们也能得到一个信息,他再一次倒戈了。

5最后一次,就是先天政变,崔湜和崔涤两兄弟和李隆基的关系非常好,崔涤曾经劝过他倒向李隆基,但崔湜还是觉得太平公主势力更大,于是失败被杀。

这是我见过最牛的政坛大佬,乱局之中,脚踩五只船,都能逢凶化吉,实在是畜生中的畜生。

而崔湜能够搭上上官婉儿这条线的原因就在于长得帅,以及还有三个长得特别帅的弟弟:崔涤,崔液,崔莅。

所以说,从古到今都是看脸的时代。

崔湜之德,去祖逾远,谓势可恃,谓进无伤,及位极人臣,而心无止足。——《旧唐书·卷七十四·列传第二十四》

第一章 大唐?大唐!

楔子

“哗啦啦啦——”

何明远用竹竿把卷闸门拉到了自己的胸前,嘴里哼着小调,享受着自己得意的人生。

“收摊了?”路过的商家用一般人听不太懂的台州普通话和他打着招呼。

“嗯,关门。”

何明远把身子探进了房间里,关了灯,拿起手中的竹竿将商店一侧的总闸扳了下来。

接着又是一声,“哗啦啦啦——”

随后手里提着水壶,惬意的走在回家的路上。

他年纪轻轻就接手了父母的家业,做起了服装买卖,虽然这在商场里并不算特别现象,但令人惊叹的是这个年轻人在生意场上的天赋,即便是在生下来就会做买卖的江苏人面前也是不遑多让。

他从小就在这里长大,看着变化越来越大的商场,不由的感慨起来,二十年,沧海变桑田。

想当年,自己家里一贫如洗,全靠父母的打拼才有了今天这幅局面,当然,是时代给他们二老这个机会。

于是在时代的号召下,二老惩前代之失,努力想让何明远考上大学,来弥补家里最高学位只是个高中的空缺。

但他这个不肖子却是说什么也不愿意学习,反而和商场里的同龄人一样,从学校跑来接家里的班。

他当时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家里非得逼着自己去做不想做的事呢?在这几年也渐渐得到了答案。

经商确实累啊!

守着摊子,笑脸迎人,东奔西跑,不得安生,按自己老妈的话来说,做个老师,做个医生,做个公务员,做什么不好,非得来商场里受累?

朝九晚五,轻松自在,为了能让自己好好学习,父母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嘴都磨破了,就是不能让何明远浪子回头。

从此他也成为了人们口中的反面典型。

然而他并不在乎,既来之,则安之,既然要做一个商人,就做一个合格的商人!

就当他还沉浸在发家致富,走向人生巅峰的白日梦里的时候,突然,从马路一侧冲来了一辆卡车,像装了跟踪器一样向何明远撞过来,“这他吗司机吸毒了吧!”

何明远想跑,但自己的双脚像是被一双手牢牢抓住,他再次抬头看那卡车时,卡车已经开到面前了。

“天亡我,非战之罪也!我去你吗的老天爷!”

砰地一声,何明远空中旋转三周半,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他在血泊中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心中的执念使他不愿向命运低头,“我,我,我不能死!我还没娶……”

…………………………………………

正文

……

何明远渐渐从昏沉中苏醒,他似乎不记得自己被车撞过,事情来的太突然,那段记忆就像小动物在干净的雪地上留下的一丝踪影,隐约可见而不可追寻。

亮光刺的他睁不开眼,下意识的想用右手去遮挡,却发现自己的右手竟然抬不起来。

“呼,好疼啊!”

胳膊像是被人打断一样,而且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这时他才想起来,自己好像被车撞了,怪不得这么疼。

渐渐的,眼前的景象变得清晰了起来,

只见眼前的茅屋瓦舍鳞次栉比,身边稀疏的人群,三三两两的走在街道上。

有荷锄而归的老农,也有巡逻的官兵,何明远望着天边的余晖和阳光下的古建筑,不禁有些疑惑“这是?不会吧?我穿越?”

何明远用自己那只还勉强能抬起来的左手揉着眼睛,努力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发现并不是幻觉,他现在意识到自己真的穿越了。

但自己身上还是感到阵阵痛楚,似乎车祸在自己身上的作用并没有消除。

“莫非是穿越后遗症?在穿越之后,仍然要接受前世的感觉,这他吗的谁给的设定?”何明远实在想砍死这个缺德的编剧,学人家写穿越文还想别出心裁,让自己遭这份罪。

他努力从城墙跟站起来,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衣服破烂不堪,白皙而瘦弱的手臂伤痕累累,腿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这分明是被人打的,顿时一股无明业火从心中涌出。

“别人穿越当王侯,为什么偏偏只有我挨揍?编剧!出来受死!”

何明远发现自己倒霉透了,前世好端端的经商,现在就因为出了车祸,生活被打断,送到这么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不过转念一想,穿越不是都有金手指吗?

自己是不是也能遇上个当朝权贵,封侯拜相呢?

“我他吗也会熬盐啊!”

想起这些,何明远心中充满了希望,他径直走向了城门,却发现身边的人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他,不,还不是异样,而是有些仇恨。

通过他前世多年商场的打拼,他一眼就能看出来,那些人眼里发出的恨中还夹带着一种快感,恨不得他立刻去死。

他咽了咽唾沫,不得不避开这些人的目光,众口铄金,这么多人用这种眼光看着自己,连自己都不信任自己了,我到底是个什么人?

算了,姑且一试吧!搏一搏,单车变摩托,但是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好像连单车都没有,即便是单车,也是个被命运按在地上来回摩擦的单车,不是踏板掉了,就是座子穿了,连前轮都被碾歪了。

不过还好他发现了城门口站着的一队守卫,他踉踉跄跄地向城门的守卫走去,现在在他的眼里,这些士兵,哪是士兵?

简直是让他升天的天梯呀!

“不用给我蓝田侯,先给我个窝窝头。”

就当快到城门时,突然,从另一侧跑过来一个人,飞起一脚,把何明远踹在了城墙上,原本就遍体鳞伤的他,这一次,又添了一处伤疤。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遭到这么多飞来横祸,他妈早就跟他说过,走路不要那么嚣张,整天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不被打才怪。

何明远脑袋直接磕在了城墙的青砖上,他记得这种砖石,当年在老家打群架的时候被拍过,又是熟悉的味道,又是熟悉的配方。

紧跟着又是好几只脚,像雨点一样踹在他身上,何明远连抵御的力气都没有了,蜷缩在城墙根,他实在忍受不了了,大喊道:“够了!你们不要欺人太甚!”

这声大喝确实管用,只见眼前的人们怔了一下,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更猛烈的暴揍。

几个人还振振有词,边打边骂:“还想跑?你跑的出去吗?打死你大不了一命换一命!”

这哪是殴打,这就是寻仇啊!我又不是小东洋,至于这么狠吗?

“苍天有眼,让你们老何家家破人亡,你还敢这么张狂?打死你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狗东西。”

“打死他!让他强抢民女!让他纵容家奴,打死他,这种人多活一天都是罪过。”

何明远从这些人口中得到了讯息,原来这身体曾经的主人是个王八蛋呀!

他发誓找到这个作者一定让他来亲自穿越一次。

就在这时,其中一个人把众人阻止住了。

“都住手!不要再打了!再打就真的死了。”

何明远心底不由得感到幸运,发现自己还是有主角光环的,这么揍自己一定是有深仇大恨,而仇人眼前,竟然还能饶自己一条性命,实在是开挂系统,但这个挂为什么开的这么恶心呢?

但带头的那人却说道:“等他伤好了再来揍吧!一次打死了不仅要吃官司,还便宜了他。”

“对对对,等他伤好了,再来吧!见一次打一次,决不能轻饶了他!”

天呐!我是犯了什么罪过,让我来到这么个人的身上?能让人恨到这个地步,这个人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何明远现在知道这身伤痕是哪里来的了,看来自己穿越过来之前这个小子就没少遭罪,可按施暴者的说法,自己万全就是活该,没死都已经是幸运的了。

他靠着墙蹲在地上,不禁有些难受起来。

何明远并不是因为被打的,而是因为自己竟然穿越到了这么个人身上,白白替他挨揍,实在是不甘心,前半辈子的福这个孙子享够了,后半辈子的罪竟然要自己来受。

还有王法吗?还有法律吗?官府竟然也不过来管管,你们这些当兵的眼都瞎了?

何明远有一个特异功能,就是心里想骂谁,谁就出现在自己身边,以前在学校背地里骂老师就没少吃亏。

这时城门口的士兵走了过来,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饼,满脸善意的把面饼递到了自己面前,说道:“饿了吧?快吃吧!”

他一动不动地待在原地,看着士兵,他觉得命运在无情的戏耍他,像耍猴一样。

“别怕,吃吧!”士兵微笑着看着他,他动摇了,看来世上还是好人多。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大叔,我一定牢记你的大恩大德。”

士兵点了点头,说道:“快吃吧!”

就当他准备接过来时,士兵转手就是一个耳光,扇的何明远脑瓜子嗡嗡的。

“你还想吃饭?做梦去吧!”士兵转身和自己的战友们大笑起来。

人群中传来了嘲笑的声音。

“何公子,现在知道被欺压的滋味了吧?现在知道狗是什么样的感觉了吧?”

“这种狗东西,真想把他阉了,祸害多少良人,朝廷竟然只抄他的家。”

“陛下天恩浩荡,饶他一条狗命,但活罪就由咱们自己来给他效劳了。”

“你可知道他家有多少钱?整整一百万贯啊!那是什么概念?”

(一百万贯=十亿文,一贯=一千文)

唐朝的货币购买力不低也不高,寻常平民百姓四口人家,一年开销也就是四五贯。

“就这还只是现钱,不算地产,货物,金银,珠宝,他家的绫罗绸缎都堆成山了,光胡椒就八百石。”

“胡椒就八百石?我的天呐!果然是首富啊!”

(唐代胡椒是上流社会的奢饰品,八百石胡椒价值不下百万贯)

“什么首富,不过都是些不义之财,光他家放贷,害死了多少人?”

“你看他那个样子,多像一条狗啊!”

何明远一边哭一边往回爬,自言自语道:“怎么和说好的不一样啊!为什么我穿越就是这个样子呢?老天爷,你做个人吧!”

就在这时从远处跑来一个女子,身穿黑色翻领胡服,腰间带一把被灰色鲨鱼皮做成的剑鞘所容纳的汉剑,径直冲向了何明远。

何明远又高兴又害怕,他高兴在老天终于开眼了,听到了他的求救,派人来解救他,但他害怕的是,按主角身份的设定,这个人百分之九十九是来锤自己的。

何明远放弃了逃跑,他转过身来靠在城墙上,面对着向自己跑来的那个人,耳边响起了周大师的教诲。

“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来吧!打死我吧!让我再穿一次,此生无悔入华夏,来世还在种花家,二十年后,老子……”

“郎君!”

当听到这声郎君时,希望之花似乎重新在心中盛开。

第二章 崔若萱

“郎君?是在叫我吗?我有媳妇了?我终于能放弃右手了?”何明远眼中闪过了一丝希奕。

前世多年的把妹的经验告诉他,这女孩不大,顶多十五六岁的样子,在古代,已经是结婚的年龄了。

女孩飞奔到何明远面前,将他抱在怀里,轻抚着他的伤口。

何明远趁机用双眼打量着眼前这个女孩,感觉自己没有白白地被车给撞一次,“这小子艳福不浅呐!竟然能娶到这样标致的老婆,果然是首富之家,看来有钱就是好,不过很不幸,被我捡到了。”

女孩就像是从漫画里走出来的,漆黑明亮的眸子,似和田的墨玉,十分有光泽,高高的鼻梁下分红色的小嘴,纤细的手光滑细腻。

何明远有气无力地喊道:“娘子。”

这时,女孩却摸了摸他的额头,问道:“没发烧啊!被打傻了?”

打傻了?莫非她不是自己的娘子?那为什么叫自己郎君呢?附近也没有别人,为什么这么说?

何明远想了想,不如顺手推舟,问问现在是什么时候,然后又有气无力的说道:“娘子,我是谁我从哪里来”

女孩一脸惊恐,问道:“何郎?你难道什么都忘记了吗?”

何明远点了点头,但又说道:“我只记得你是我的娘子。”(机智如我)

“真的?没错!我就是你的娘子,而且你也只有我一个娘子。”

何明远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怎么好像自己吃亏了。

“那娘子能说说咱们家的事吗?还有,为什么我在这里,为什么我老被人揍?”

……

经过一番解释,原来何明远穿越到了先天二年,也就是公元713年,这一年还有一个年号,叫开元元年,也就是李隆基上位的一年。

巧的是他的名字没有变,仍然叫何明远,是长安首富,大理寺少卿何世仁之子,定州大财主何文彩之孙,听听这名字,世袭恶霸。

而自己眼前这个女子,则是自己的妻子——崔若萱,当朝宰相崔湜的千金。

那么他这么好的背景,为什么会被抄家呢?

很不巧,他穿越的这一年,正好赶上唐朝政治的波动时期的末班车,武则天时代的余震将何家和崔家送到了悬崖边。

今年七月,大唐皇帝李隆基发动政变,诛杀太平公主(李隆基的姑姑)的党羽,将太平公主赐死,成为了名副其实的皇帝,史称“先天政变”。

他的老丈人崔湜既是李隆基的心腹,又是太平公主的党羽,但他这个老油条在这一次的路线问题上做出了错误的选择,站到了太平公主这一方,于是被判长流岭南。

自己的老爹何世仁在得知亲家崔湜被贬,随即闻讯自杀,至于为什么,谁也不知道,但何明远对这段历史还算熟悉,据说崔湜提议将李隆基毒死,而自己的老爹自杀,恐怕和这件事不无关系。

牵涉到谋反大案,按理说是逃不过去的,但李隆基宅心仁厚,答应只要何家交齐五百万贯铜钱就放他们一马,要知道,唐代前期国家的收入也不过三千万贯,这笔罚款相当于大唐财政的六分之一,何家当然拿不出来。

拿不出来,那就抄家,由于何家平时作恶多端,何明远更是恶少中的恶少,人渣中的人渣,倒台的那一刻,无数人上他家寻仇,要不是崔若萱护着,早就把他打死了。

刚才崔若萱去买顿饭的功夫,又挨了三次打。

何明远点了点头,问道:“我以前就这么坏吗?”

崔若萱说道:“你何止是坏,简直就是个人渣。”

何明远看着崔若萱似乎意犹未尽,问道:“还有呢?实话实说,我想听听别人怎么说我。”

崔若萱想了想,板着指头数了起来:“你是个变态,疯狗,畜生,混蛋,废物,禽兽,无赖,泼皮,薄情郎,登徒子,忘恩负义,狼心狗肺,不知廉耻……”

“好了,好了,好了,停下吧!我知道了”何明远捂着自己的胸口,感到极其的不适。

崔若萱问道:“郎君,你怎么了?”

“你不要和我说话了,让我一个人静一会儿,我脑壳轻痛。”

何明远没想到世界上竟然有这么多的词汇能够形容自己,但看崔若萱的样子好像还不够。

“对了,我这么混蛋,你为什么还要跟着我?改嫁不就行了?”

由于唐朝极其开放,男女地位并不像宋明那样不平衡,所以离个婚只要双方自愿就行了,这也是武则天能够称帝的原因,你李治连自己老爹的宫人都能娶,还有什么不能做的?

“就因为你是个人渣啊!”

what?

“你越渣,我就越喜欢。”

what?

何明远有点觉得自己这个娘子脑子有问题,他仔细想了想,这个何明远半辈子过得好好的,为什么突然之间就倒霉了呢?

结婚几年,自己家就被抄了,心中回荡起了郭老师的一句话:这几年来,是不是你妨的我。

“还有。”崔若萱说着就捏了捏他的脸“因为你长得好看啊!”

何明远不知道自己穿越过来到底变了多少,她这么好看,要求应该很高吧?

如果能来个潘安再世就好了,最好是高富帅,额,富就免了吧!

“我很好看吗?”

“到时候撒泡尿照照你自己,你就知道了。”

何明远摸着自己轻痛的脑壳,一时竟无语凝噎。

崔若萱抚着他脸说道:“还好,那些人没打坏你这张脸。”

这叫还好?都打失忆了还好?何明远怀疑这个女人是上天派来搞他的。

“娘子,不管我过去是什么模样,我今后一定会好好待你的。”

哪知道崔若萱却不高兴了,“你知道不知道我就喜欢你渣渣的样子,你那么温柔我还有些不适应。”

何明远一脸生无所恋,立刻大吼道:“那还不赶快带着老子去就医?”

“就是这个样子,你生气的时候实在是太迷人了。”

额,这不是犯贱吗?

崔若萱把何明远扶了起来,想背着他去看医生,但何明远看看二人的个头,说道:“我还是走着吧!”

“不行,你受伤了,怎么能让你走呢?我背你吧!”说着崔若萱就想把他的两只胳膊搭在了自己的脖子前面,想让何明远跳到自己身上。

但何明远看了看自己下巴下面这个比自己矮一头的女孩,深刻怀疑这个人的智商,这要背在身上还不得摔死吗?

“快点,信我一次吧!你这点份量我还是能背的动的。”

“我暂且信你一次。”

何明远忍着疼痛,跳到了崔若萱的背上。

出乎意料的是,崔若萱竟然把自己背起来了,何明远确实也不重,瘦的跟猴似的。

只见崔若萱背着他一路小跑,向西跑去。

“慢点,慢点,我的伤。”

话没说完,崔若萱脚底一滑,背上的何明远直接就飞了出去,摔了个狗吃屎。

何明远趴在地上,脸色极其难看的大叫道:

“崔若萱!我信你个鬼!”

第三章 寸步难行

崔若萱搀着何明远找遍了她所认识的所有的医生,没有一家愿意为何明远治病的,谁也不想摊上个这么个主。

“唉,没想到我何明远英明一世,到如今,竟然连个给我看病的人都没有。”

“谁让你作孽太多呢?每次请人家给你看病,你都要打人家,以前是迫于公公的淫威,现在咱们家被查抄,谁还肯给你看病?”

何明远听了这话忽然有些后怕,幸亏没人给看病,说不定还要往里面下毒呢!

这时,何明远的肚子咕咕地叫了起来,他抬头对着崔若萱说道:“娘子,我饿了。”

见她没有搭理自己,何明远勃然大怒:“老子饿了!还不带着我去找吃的?”

“这才对嘛,走,带你去吃好吃的。”崔若萱看了看西边渐渐落下的太阳,想了想,说道:“咱们还是去先找个地方住吧!不然禁夜被抓住,是要打板子的。”

于是何明远在她的带领下,四处寻找着旅店,走着走着,发现,他们迷路了。

“嗯,郎君,你知道,我平日里是不怎么出来找这种地方的,所以……”

“所以你迷路了是吗?”

“嗯嗯。”

摊上这样的贤妻,何愁不饿死街头,可他也不知道哪里有旅店啊!只好挨个找人问。

“这位大哥,请问……”

他话都没说完,面前的人就拂衣而去,唯恐避之不及。

“这位姑娘,请问……”

“啊!何明远!”女子见了他转头就跑。

看来何明远平日里没少作孽啊!

“咱们家还有亲戚吗?”何明远一脸的生无可恋。

“有倒是有,不过,还是算了吧!”

“算了做什么?快说。”

“我九叔也在这里,可我怕……他那种人,绝对不敢收留咱们。”

“那何家呢?”

“何家?何家就更别想了,你们家三代单穿,可能是缺德事做多了吧!你正天妻妾成群,我也没见你生下一儿半女。”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就说说而已。”

“不行,这件事必须说清楚。”

“我的意思是那些女的不行。”

“你是说我不行呗?”

“我,我没说,是你自己说的。”

完了,穿越过来连能力都下降了,这小子……纵欲过度了吧!

何明远思索了片刻,说道:“走,去西市!”

“你能分得清方向吗?”

“分得清分不清就这么着吧!”

幸好何明远前世喜欢唐朝历史,时不时的总喜欢研究一下,不过还是希望后世的专家们研究出来的地图和现在差不多吧,于是现在变成他带着崔若萱满城走了,也不知道到底是谁穿越过来了。

“郎君,为什么要去西市呢?”

“咱们家住在东市旁边,认识咱们的人都不会给咱们方便,只能去西市,那里是长安县,多是平民百姓,外商也多,我应该不像在东市那边一样出名的。”

说着就拉着崔若萱的手向太阳的方向走去,只见崔若萱待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他,当他的目光转向她时,她却突然低下了头,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拘束,白嫩的脸颊上泛起了红晕。

“怎么了?”

“你,第一次……主动拉我的手。”

what?

结婚一年,连手都没拉过,这何明远也太够意思了,好歹是宰相家的女儿,就这么赤果果的实行冷暴力,如果长得丑还则罢了,这么一个萝莉放在这里竟然不知道珍惜?(好像暴露了什么)

“额,我之前……?”

“你基本没碰过我,因为你喜欢的都是平康坊里的那种,那种……”崔若萱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

(平康坊,唐朝红灯区)

“什么的?”

“头发长,大波浪的。”崔若萱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何明远一把将她抱在了怀里,抬起他仅存的左手抚摸着她白嫩的脸蛋,说道:“放心吧!今生今世……”

崔若萱却用手挡住了他的嘴“不用说出来,我懂。”

这时,一旁的路人说道:“嘿嘿嘿!那个姑娘,能不能控制一下!有什么事回家再做,有伤风化啊!”

何明远这才发现,原来崔若萱已经骑在自己身上了,这个镜头好像似曾相识啊!

二人都有些不好意思,按说老夫老妻,早就应该习惯了,可何明远是什么人?兔子不吃窝里的草,只吃窝边的。

……

路越走越远,天也越来越黑,路上的行人也渐渐少了,何明远边走边看着坊间哪里有旅店的招牌,当他们走到延康坊时,看到了一座庞大的寺院,青槐列其外,绿水亘其前,宽三四百米,廊殿楼台,飞惊接汉,金铺藻栋,眩目晖霞。

何明远不禁感叹道:“好气派!果然是盛唐气象,就是有些铺张浪费。”

“咦?这不是西明寺吗?”

“你现在怎么想起来了?”

“之前跟着爹爹来过这里,咱们可以和大师们求一个住处。”

“咱们两口子?进去,合适吗?”

“你去确实不合适。”

“嗯?怎么反倒我不合适了?”

崔若萱还没等他说完,直接就往里面闯,僧人立刻拦住了她,说道:“姑娘,天色已晚,请明日再来。”

崔若萱眼中立刻充满了委屈的说道:“大师,救救我郎君吧!他,他快死了。”

“快死了?”僧人一看到是何明远,热情立马消减,冷漠地说道:“麻烦让你郎君死的时候离寺庙远一点。”

“出家人不是以慈悲为怀吗?大师?”

“我们做慈善也是看对象的,这么个混世魔王,我们可不敢留,我怕到时候他一把火把我们的寺院给烧了,姑娘还是请回吧!”

“大……”

还没说完,西明寺的和尚就关上了庙门,崔若萱碰了一鼻子灰,回来怏怏不乐地说道:“郎君,没办法了,你实在是太出名了,现在咱们恐怕要被执金吾带往衙门去打板子了。”

何明远没想到自己的名声竟然能传到这里,真是不亏为世袭恶霸的后裔。

“咚——”

“咚——”

“咚——”

随着洪亮的钟声敲响,鼓声也越来越近。

崔若萱急忙跑到寺庙前敲着大门,大喊道:“大师,开门啊!大师。”

好像鼓声是催命的无常,何明远不知所措,看着天边一丝余晖尚存,猜测现在应该是七点多钟,古代这么早就要禁夜吗?这也太早了吧?

只见几个巡街的金吾卫走了过来,看着崔若萱拼命敲击着寺庙的大门,大喝道:“你们两个!现在才投宿?晚了吧?”

何明远转过身来说道:“还请军爷行个方便,请……”

“哟!这不是何郎吗?怎么落到这副田地了?”

只见军士满脸幸灾乐祸的表情,嘲讽地说道:“听说,你家今天被抄了?”

何明远和他对视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记得你爹前几天上吊了吧?”军士挑衅地说道,随后走到他耳朵旁边轻轻地说道:“死得好!”

“你说什么?”何明远虽然和自己那个恶霸老爹没有交集,但对方这么挑衅,放在谁身上谁也受不了。

“我说他死得好!我们还要开一坛酒庆祝!……何世仁死了,我们要开一坛酒庆祝!”看着何明远那双想要玉石俱焚的眼睛,士兵说道:“怎么样?你还要打金吾卫吗?”

何明远死死盯着金吾卫,平声静气的说道:“那用不用我给你开一坛?”

就在剑拔弩张之时,一个军官走了过来,问道:“你们在这儿做什么?”

“敬大哥?巧了,这是老天让你报仇啊!快来看看这是谁?”

军官满脸疑惑地走了过来,当看到何明远时,疑惑立刻变成了怒火,二话不说,抄起刀就直奔何明远。

第四章 一筹莫展

只见军官抽出刀来,直奔自己,何明远赶快躲闪。

却见身后跳出一个黑影,与那人缠斗在一起。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这世的妻子崔若萱。

“你不用着急,待我杀了何明远这个狗贼,便来杀你!”

崔若萱摆出电视里那种大侠的风范说道:“杀他?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何明远没想到自己这个文弱的老婆竟然这么厉害,惊讶之余还十分感动,然而瞬间就被打脸了,过了没两招便被那人擒住,按倒在地上。

“还敢和金吾卫动手,反了你了!别以为你是女人我就不能打你!”

“啊!郎君救我!”

何明远见自己老婆都被人按在地上了,不顾自己的伤势,向那人冲了过来,却被旁边的士兵一脚撂倒在地。

何明远心里咒骂道:他妈的这人的体质也太弱了,怎么这么不禁打,站都站不稳,还学人家当恶少?

“放开她!有什么冲我来!打女人算什么本事。”

“哟?狼心狗肺的何明远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敢做敢当了?”

见几个金吾卫围了上来,何明远有些后悔说刚才的豪言壮语,但话既然说出去了,要硬就硬到底,坐在地上挑衅的说道:“姓敬的,老哥我送你一句话,年轻人不要太气盛!”

“不气盛还叫年轻人吗?”

一旁的崔若萱说道:“姓敬的,你今天敢动他一个手指头,我,跟你没完。”

“卧槽,我长这么大还没人敢这么跟我说话,那我要动了呢?”

“除非你打死他。”

“你!”

敬诚转过身来对何明远说道:“你娘子都这么说了,我也没办法!”一时怒从心头起,恶从胆边生,正准备用刀刺下去,身旁的士兵赶忙将他拦住。

“大哥,你不会真想杀了他吧?”

“这种渣滓,还留着做什么?”

“大哥,你先把刀放下,先把刀放下,再怎么说,那是他爹的罪过,和他无关,打两下出出气也就完了,杀了他你怎么办?”

唐朝也是有法律的,不能杀人。

士兵好不容易才从他手中夺下了刀刃,回头对身边的士兵们说道:“给我打!”

何明远再次遭到了暴揍,这已经是今天的第四次了,他现在理解了什么叫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

士兵可比街上的那些无赖狠多了,打得何明远满脸是血,趴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但他们好像并没有要停的样子。

何明远实在撑不住了,举起了手,开始求饶,“我认输,我服了,求你们别打了。”

却见那敬诚大骂道:“你是个无赖子弟,若只和俺硬到底,洒家倒饶了你!你如今对俺讨饶,洒家偏不饶你!”

吔,这个画面何明远好像在哪里见过?

士兵们抬手便要打,可就在这时,只听吱呀呀的一声,从寺庙里走出来几个人,为首的老僧缓缓地向几个人走过来,说道:“几位施主,何明远就算是有天大的罪恶,也应该让佛祖来惩罚他,何必苦苦相逼呢?”

几个士兵立刻双手合十,向老僧鞠了一躬,说道:“智真长老,此人罪恶滔天,崔相公若是再回来,他便可东山再起,到时佛祖可会来降他?您老还是回去吧!”

“你们就是打也别在这里打呀!他死在这里,我脱得了干系吗?”

老和尚,你tm的终于说实话了!你是不是还想说“你到阎王殿下兴词,倒树寻根,他姓孙,我姓陈。冤有头,债有主,切莫告我取经人。”

啊?

这时,领头的士兵摆了摆手,说道:“兄弟们别打了,别到时候给智真长老添了麻烦,走走走,去前面那条街看看。”

几人放开了崔若萱,临走也没忘再给何明远小腹来上一脚。

疼得他蜷缩在地上活像一只焖虾。

长老挥了挥手说道:“把他抬进去吧!”

何明远捂着肚子也不忘咒骂老僧,要来早点来啊!人都快被打死了,才出现。

……

何明远躺在僧房里,浑身上下缠满了纱布。

崔若萱端着刚刚熬好的中药,走了进来,坐到了何明远的旁边。

舀了一勺放在自己嘴边吹了吹,正准备喂他,可当她看到何明远那两只熊猫眼时,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没什么,就是……噗,哈哈哈!”

“你还好意思笑?不是为了你我能被人打成这样?人家寻仇你家也有份!”

他看着毫发无伤的崔若萱,问道:“我就纳闷了,同样是两口子,怎么给人的差距就这么大捏?凭什么只有我挨揍,你却毫发无伤?”

崔若萱转着自己那双大眼说道:“应该是他们舍不得打吧!毕竟我平时并没有你那么坏,所以……”

“所以他们把你的那份算在了我头上呗?”

崔若萱笑着点了点头。

何明远问道:“那你告诉我,我到底还有多少仇人?刚才那个又是谁?”

“姓敬,应该是敬诚吧?”

“敬诚又是谁?”

只见崔若萱一只手扶在下巴上,一只手玩着辫子,说道:“这可说来话长了,敬诚之父叫敬晖,是天后朝的大将军。”

“敬晖?蝮蛇虎敬晖?真有此人?”

“什么蝮蛇虎敬晖?敬晖他当年可是权倾一时,和张柬之,桓彦范,袁恕己还有我一个叔祖崔玄暐兵谏,逼天后退位,拥立中宗为帝。”

何明远好像知道这段历史,电视剧里看到过,史称“神龙革命”。

但他并没有发现这和自己挨揍的事有关联,随即问道:“那和我何明远又有什么关系。”

崔若萱继续说道:“中宗有个相好的,叫上官婉儿,登基后把她封为了昭仪。”

“上官婉儿?我听说过,她不是和那个张易之是相好吗?”

“诶?你想起来了?”

“没,就只记得这一件事,继续说。”

“也对,要是你想起来就不会这样说了?”

何明远听不懂她在说什么,问道:“什么意思?”

“张易之是你舅舅。”

“……”这句话如晴天霹雳,他捂着胸口,感到十分的沉闷,自己的两个舅舅,竟然比自己还惨,前几年就被干掉了。

崔若萱继续说道:“你那两个舅舅和我们崔家一样,那都是靠脸吃饭的,当时上官婉儿和你那六舅舅张昌宗在一起,天后闻讯勃然大怒,一把将刀就插在了……”

“把她杀了?”

“杀了还会有后面的事吗?一把将刀插在了她的头发里,便伤到了左额,后来上官婉儿为了掩盖伤疤,便在左额纹了一朵梅花,这就叫红梅妆,我以前也纹过。”

“是吗?我看看。”何明远说着便凑了上去,却被崔若萱推开了。

“现在没了,我爹觉得大户人家纹个刺青不成体统,就让人给我洗了。”

(参考宋江洗金印)

何明远猥琐的笑道:“你原来还是个不良少女。”

“谁不良?你才不良!”

何明远笑了起来,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问道:“说什么来着,怎么说到梅花桩了?”

“什么梅花桩?是红梅妆!”

“别扯淡,快说快说。”

“谁让你要问张易之了?”

何明远看着崔若萱从榻上拿起了自己的中药就喝了起来,本想阻拦,犹豫了一下便放弃了,等着看崔若萱的笑话。

崔若萱刚放到嘴里,就见何明远大笑了起来,但她并没有马上吐掉,而是转向一口喷在了何明远的脸上。

何明远并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做,但浑身的伤痛使他来不及躲避,被崔若萱来了个中药淋头,狂笑立刻变为了无奈,现在又换成崔若萱捧腹大笑了

何明远拿手擦了擦脸,说道:“仇也报了,继续说吧!”

“哈哈哈,等会儿,让我缓缓,呼,继续说,说道哪里了?”

“上官婉儿。”

“对,上官婉儿,其实上官婉儿不止一个相好,有好几个,其中一个就是我爹。”

“你爹?”

“你爹!你说就说你骂什么街呀!”

何明远觉得崔若萱不去说相声都可惜了,马上催促道:“继续!继续!净扯淡。”

“其中一个就是我爹,以及我二叔,九叔,还有那个远房的堂叔。”

“你家人厉害呀!弟兄四个跟着个娘们混。”

“谁让我们老崔家的人长得标志呢?”

“这我倒是看出来了。”

“上官婉儿还有个相好的叫武三思,这个人是天后的侄子,当初天后在的时候他就想当太子,后来神龙政变,却侥幸逃过一劫,而武三思也有一个相好的。”

“这都啥呀?怎么这么乱?”何明远现在明白为什么叫脏唐烂汉了,这家伙真能瞎搞。

“一会儿给你捋一遍,武三思的另一个相好是中宗的妻子,也就是皇后韦庶人(后来被削夺名号,贬为庶人),他借着这条关系就再次爬了上来,当张柬之看到他有死灰复燃之势时,便想安插一个暗桩在他身边,那个人就是我爹。”

这下何明远有些明白了,这其中的关系有够复杂的,他的老丈人崔湜既是上官婉儿的相好,又是桓彦范等人的心腹,看敬诚对他的态度来看,崔湜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了。

“你爹不会倒戈了吧?”

“自然倒戈了,中宗明显和姥姥家的人比较亲,我爹曾经和我九叔说过,朝堂之争其实就是皇帝之争,谁能让皇帝为谁说话,谁就能赢,我爹一看风头不对,就立刻倒向了武三思。”

何明远一听这话,马上陷入了沉思,喃喃自语道:“是啊!朝堂之争不过是皇帝之争。”

想起自己曾经看过的那些历史,哪个不是这样,明朝的刘瑾,魏忠贤,哪个不是皇帝老子一句话就废掉了,说什么朝臣奸佞?如果没有皇帝放纵,魏忠贤算个屁啊?崇祯一登基,还不是一句话的事?一句话能成事,一句话能败事,一句话能产生一个美好的社会,一句话能把许多人打入万丈深渊,而说这句话的便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

“那之后呢?”

“之后,之后得说一个人,就是当今的天子,我爹,我九叔和至尊都是老交情。”

“所以你爹就倒向李隆基了?”

“嘘!直呼天子名讳可不好,武三思把张柬之他们赶出去以后还有一个政变,就是太子李重俊。”

“景龙政变?”

“没错,武三思掌权后,支持安乐公主做皇太女,威胁到了太子,于是联合几个大将军兵变,杀掉了武三思父子,但在搜杀韦庶人的时候军队倒戈了,兵变失败。”

“后来呢?”

“后来韦庶人毒死了中宗,想学天后做皇帝,一个月后,至尊和太平公主就发动政变,诛杀韦氏一族。”

“你爹又活下来了?”

“那是自然,我爹可是至尊的心腹。”

这就接上了,崔湜还真是个老油条啊!

“既然是朝堂之争,为什么你们家没被那个?”何明远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满门抄斩吗?你开玩笑,我家姓崔!他姓李的敢!”

何明远就有些纳闷了,“姓崔就这么骄傲吗?”

“也不是不敢,我爹毕竟和至尊有交情,而我九叔更是至尊的心腹。”

这哪是心腹,这明明是基友啊!

“还有一个问题,一个重要的问题,为什么只有我挨揍?你还没有回答呢?”

“我忘了这茬了,当初我爹不是帮助武三思扳倒了张柬之吗?”

“我爹也在其中?”

“不,行为别这个更恶劣,本来张柬之他们是死不了的,但我爹那种人怎么会放过他们,于是推荐我表叔周利贞和你爹去把这五个人做掉了,回来之后,一个御史中丞,一个刑部员外郎。”

何明远咽了一口唾沫,问道:“怎么杀的?”

“张柬之和崔玄暐一个气死的一个病死的,剩下这三个才惨,听说桓彦范被放在竹槎上拖拽,皮肉尽下,白骨外露,后被杖杀而死;敬诚之父敬晖则是被千刀万剐;袁恕己更惨,由于他平时喜欢吞食黄金,则是被强灌野葛汁,毒发后他为了缓解疼痛,就在地上挖土吃,挖的连指甲都磨破了,也是被杖杀致死。”

“畜生!”何明远听老爹的事迹之后不由得咒骂起来。

“我也觉得你爹挺畜生的。”

“那你还嫁给我?”

“没办法,我爹和你爹不分伯仲。”

何明远无语地看着这个呆萌的娘子,不禁叹道:“唉,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郎君,你好像变了很多唉。”

“怎么了?”

“你竟然会写诗了。”

何明远这才想起来,自己好像念的白居易的诗,而白居易好像是几十年后的人。

但他现在可没有吟诗作对的雅兴,自己穿越到开元元年,原本是能够大有作为的,可偏偏赶上“先天政变”,不仅如此,自己老爹和老丈人还是一对王八蛋,投到这个首富之家还不如像姓方的一样,做个小地主呢!

现在连寺院的门都出不去,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第五章 长安奉江仲逊

何明远和崔若萱几日来一直暂住在西明寺的僧房里。

但他觉得总是寄人篱下不是个事,出去吧又怕被人打死,进退两难。

他何明远一个穿越人氏也总不能一直窝在寺庙里吧?

怎么才能出去呢?怎么才能正大光明的出去呢?怎么才能正大光明的走出去还不挨揍呢?

出去?还是不出去?这是个问题。

这时,却见崔若萱端着药进来了,娇媚的说道:“何郎,该起来吃药了。”

这句话好像似曾相识的样子。

崔若萱左手扶起了何明远,右手把药便向他嘴里灌去。

何明远呷了一口,说道:“娘子,这药好难吃!”

崔若萱道:“只要他医治得病,管什么难吃?”

何明远越发觉得不对劲,感觉编剧在水壶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娘子,这些药是谁给的?不会姓西门吧?”

“姓什么西门?人家姓江,哇!那人长得,啧啧啧啧,那叫个俊啊!”

“能描述一下吗?”

只见崔若萱一脸的痴相,说道:“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

“等等,这不是曹子建的《洛神赋》吗?”

“郎君,我看你不是被打傻了,而是被打聪明了。”

然后她摸着何明远的腿说道:“我听西市一个耍百戏的赵师傅说过,双脚离地了,病毒就关闭了,聪明的智商就占领高地了。”

何明远现在深刻怀疑崔若萱也是穿越大军的一份子。

“我是说《洛神赋》描写的不是个女的吗?莫非那位帮助咱们的人是……”

“不是女的,我怎么会对女的感兴趣?”

“那倒是。”

“我只是对长得像女人的男人感兴趣。”

“你只是对……把镜子拿来!”何明远不敢相信,通过这几天的经历来看,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己有些弱鸡。

当崔若萱把铜镜递过来的那一刻,一声悲号,直上云霄。

“我,我怎么变成这样了?”何明远捏了捏自己的脸在心里暗暗说道:怎么穿越了一趟变得阴柔了,我说怎么生不了孩子?可早上升旗也没问题啊!

但同时又发现了一个问题,自己的颧骨变高了,眼窝变深了,鼻梁也变得挺拔了不少,有点像……

他心中有一丝不好的预感,向崔若萱问道:“娘子?咱们家确定是定州的吗?”

“是啊!咱俩从小就见过,只不过你忘了而已。”

“那我这脸怎么和别人不一样啊!”

“哦!忘了告诉你,你家是蕃子。”

何明远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蕃子是指……?”

“胡人。”

这句话像一道晴天霹雳,何明远被这话给打蒙了,别人再怎么穿越都没变血统啊!自己竟然换族群了。

崔若萱继续说道:“你们家自称是后汉大将军何进之后,其实是个人都能看出来,攀附高门罢了,听爹爹说你们何家是西域的胡人,北齐时才迁居定州。”

何氏,西域人?何明远感到有一丝不妙,没想到这次穿越穿大发了,连国籍都穿没了。

但何明远却没从崔若萱的脸上看出什么排斥来,按说崔家可是中原望族,他们怎么会找一个胡人家庭联姻呢?

崔,卢,王,郑,自永嘉之乱,中原沉陆以来,一向是内部通婚,耻于与诸姓联姻,就是李唐王室,也难入他们的法眼。

在这些世家大族眼中,李家和拓跋家,长孙家一样,说好听点是六镇良家子,说不好听了不过是从草原沙漠里来的蛮子,哪里配和中原望族血液相融?

想当初,不对,是想后来唐文宗时期,宰相郑覃嫁孙女,宁愿嫁给九品的崔某某,也不嫁给皇太子。

使得唐文宗不得不叹一句:我家二百年天子,顾不及崔、卢耶?

连天子都看不上,怎么会嫁给西域胡人呢?

何明远好奇的问道:“当初你爹把你嫁给我,族人不反对吗?”

“反对?有人曾经反对过,不过由于你爹这个人是出了名的人渣,我们家怕被他搞,所以就派我来和亲。”

“怎么连和亲这个词都用上了?”

崔若萱说道:“忘了告诉你了,你爹是出了名的不肖子,年轻的时候和来俊臣他们是一伙儿,整天告密,来俊臣告别人谋反是为了色,你爹告别人谋反是为了钱,两个人狼狈为奸,害了不少好人,何家几代人行善积德,没想到让你爹给败了个干干净净,阿翁就是让公爹活活气死的。”

来俊臣,不是武则天有名的酷吏吗?害死的人成千上万,何明远万万没想到自己的老爹竟然和这种东西是一丘之貉,不用别人打,自己都想自杀。

“既然你是被强迫嫁过来的,为什么还肯跟着我?”何明远再一次问起了这个问题。

崔若萱说道:“谁说我是被强迫的?我一直喜欢你呀!尤其是你那份人渣的样子,哇!帅呆了。”

“喜欢人渣,你也是厉害。”

“我也不知道,就是喜欢你,我也没办法,爱一个人需要理由吗?不需要吗?需要吗?”

何明远再次照了照镜子,“确实挺帅的,比来之前好看多了,就是妖娆了点。”但当看到崔若萱那副色眯眯的样子,暗想道:这他吗的明明是喜欢好看的人渣呀!跟人渣有什么关系?

就在这时,从外面走进来一个人。

只见这人并没有像街上的人那样穿着圆领袍,而是身穿一袭白色儒服,面如冠玉,唇若涂脂,风度翩翩,英俊潇洒,连何明远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阁下是?”

崔若萱立刻跑到了男子身边,说道:“这位就是江郎,江仲逊,药都是他给配的。”

“多谢江兄,改日定当重谢。”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江某早闻何兄大名,真是久仰。”

“不必久仰了,我这名声还需要仰吗?长安城里想打死我的不知道有多少人?”

江仲逊笑道:“何兄好有趣。”

何明远嘴角抽搐了一下,心想我这像是有趣的样子吗?

“江兄哪里人士?”

“小生泉州莆田人。”

“哦,莆田鞋挺出名的。”

“是吗?”江仲逊有些疑惑,我自己在莆田带没听说过有什么知名品牌啊!

“江兄来京可是为了赶考?”

“非也”

江仲逊说着便坐到了何明远的身旁“小生自小跟家师学习医道,来京也是受家师影响想要医治更多的病人”

“江先生大义!家师一定是一个不得了的人物吧!”

“家师一直是在炼丹,除了炼丹就是给人治病,这是先生的家传啊!”

“家传?孙先生家还是中医世家?”

“对啊!药王之子。”

“孙,孙思邈?”何明远不禁念叨起来“药王?药王爷,本姓孙,提龙跨虎,手捻着针。内科先生孙思邈,外科的先生华佗……吔,怎么突然之间就谦儿化了?”

“何兄?”江仲逊看着何明远在哪不知道叨咕什么,在他面前摆了摆手。

“江兄,改日一定让我见见孙先生。”

“这没问题。”

这时,一个小女孩从外面走了进来,女孩大约三四岁的样子,长得十分可爱,一双水汪汪的大眼,乌黑的头发盘在头顶,一边一个,跑到了江仲逊面前。

何明远本身就是个萝莉控,看到这么可爱的小女孩,直接张开了双臂,女孩一下就扑到了他怀里。

这是他的绝技之一,由于前世靠卖服装起家,而且还是童装,他知道只要拉住了孩子的心,父母买衣服的机率就大大提高,孩子,绝大部分都是善良的,但凡你释放一点善意,他立刻可以和你成为朋友,这也并不是说他好骗,而是本身带有的善,而成年人在孩子的感染下,也会不自主的向善。

何明远撩逗着小女孩,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呀?今年多大了?”

女孩十分伶俐,奶声奶气的说道:“我叫萍儿,今年四岁了。”

瓶儿?怎么起这么个名字?(明明是他自己瞎想,非得怪别人起名字不好。)

“何兄,我一直想给她起个名字,不知道起个什么好?不知何兄有什么主意?”

“不知江兄想女儿将来做个什么样的女子?”

江仲逊抬头望着房上的木檩说道:“我想让她想谢道韫一样,做个才女。”

“才女?那好办,诗经有云:于以采苹南涧之滨;于以采藻于彼行潦。就叫江采萍如何?”

江仲逊看何明远得意的看着自己,惊叹道:“好名字啊!江采萍,这是诗经的召南篇吧?”

何明远闭着眼点起头来。

江仲逊立刻拱手道:“人人都说何兄狼心狗肺,不学无术,吃喝嫖赌,样样精通,没想到……”

何明远一脸尴尬地说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是在夸我,就不用前后对比了,以后要夸就直接夸,别扯淡。”

“我听娘子说何兄有韩柳之才,今日一见,何兄果然名不虚传,只是小弟有一事不明,‘韩柳’指的是谁?请何兄赐教。”

何明远经常自比韩柳,却忘了韩退之和柳子厚还在他后面。

“额,是我从一本隐逸文上看到的,你没听说过。”

“何兄见识非凡,江某没有别的爱好,就爱和才子在一起,如果何兄愿意的话,江某愿和何兄交个朋友。”

“何某没有别的爱好,就是爱交个男朋友。”

“什么?”崔若萱和江仲逊异口同声的说道。

“额……难得的朋友,哈哈哈,你看你们两个吓得。”何明远赶快擦了擦汗,卧槽,差点没圆过去。

“萱儿?拿酒来!我要和江兄一醉方休!”

崔若萱却尴尬的说道:“郎君,你忘了咱们被抄家的事了吗?”

何明远本来想像武侠小说里的大侠那样装个逼,没想到被崔若萱打断了,但这件事确实提醒了他,虽然有钱不是万能的,但没钱却是万万不能的。

江仲逊见何明远愁容满面,问道:“何兄怎么了?”

何明远苦笑道:“没什么,就是家被抄了,这也是我活该,谁让我以前作恶多端呢?”

“我看何兄不像是天生的恶人,应该是以前接触的人不好,过于放纵,才导致有今天的名声,何兄真的愿意重新做人?”

听江仲逊这话好像他有主意,于是何明远学起了古代贤王的样子,直起身子,长跪在江仲逊面前,双手相叠,恭敬的拜了一拜,说道:“愿江兄教我。”

“教不敢当,只是寺里的智真长老和家师是好友,也与我有些交情,为何兄找一个工作还是没什么问题的,只是不知道何兄意下如何?”

“愿意,当然愿意。”

何明远立刻拉住了江兄的手感动了起来:“江兄!遇见你是我的幸运啊”

崔若萱看着二人在断袖的路上越走越远,马上把何明远的手就拿到了自己手里,笑道:“那就多谢江兄了。”

江仲逊也红着脸说道:“不谢,不谢。”随即起身带着小采萍准备离去,说道:“过两天等何兄的伤好一点,我就带何兄去吧!”

何明远点着头笑道:“那就劳烦江兄了。”

他做梦都没想到今天竟然能一箭双雕,一来有工作有了下落,二来就是江仲逊手里的江采萍了。

江仲逊,你母女二人,不是,你父女二人,入我彀中矣,哈哈哈哈。

第六章 唐朝的寺院经济?

过了几天,何明远的伤渐渐痊愈了,为了不向长安的黑恶势力低头,他毅然决然的蓄起了胡子,才几天,脸上的胡须就已经十分茂密了,这虽然是件好事,但这也使他西域胡人的身份坐实了,汉儿的胡须哪像这样疯长的。

何明远洗漱完照了照铜镜,高兴的笑了起来,这下子没人能认出他了,没有了之前的风情万种,取而代之的是匪气横流,他摸着自己的胡子说道:“好像西域的胡商啊!”

却见身旁的崔若萱却是一脸的不高兴。

“怎么了?你这两天怎么怪怪的。”

“好好的一张脸,非得留胡子,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那我出去被人打死你才高兴吗?”

何明远想起这件事就有些懊恼,自己那件五花锦袍在搏斗中被扯了个稀烂,说是搏斗,不如说是单方面的挨揍。

他十分怀疑这帮人,为什么非要把衣服给扯破呢?有一丝不妙的感觉袭上心头。

还好江仲逊给他借来了一件僧袍,由于他比较瘦弱,僧袍穿起来显得极为宽大。

他看着一旁正盘着腿坐在榻上的崔若萱说道:“我去智真长老那里找个活干,你……”

“去吧,去吧。”崔若萱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像是在练气功。

本来他是想把生活环境改变一下,但看着崔若萱这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就有些火大,好像她不用吃饭一样。

“你就没想过要做些什么吗?”

“做什么?昨天不是刚做了吗?你还想来?”

“我不是说的那个,我是说你就不去找个活干?”何明远还以为这是现代社会,男女平等,都能保持经济独立。

崔若萱比他更为惊讶:“你让我出去干活?”

“有什么不对吗?”

二人四目相对,惊讶的看着对方,好像不是一个时代的人。

其实这并不是崔若萱的错,何明远有些太高看唐朝的男女关系了,唐朝虽然在汉家王朝中算的上最开放的时代了,但比起他前面的老元家还是差太多。

唐代女子的政治地位确实在中国历朝历代都算比较高的,不过这也算是承接北朝遗风,北魏一朝先后出了太武帝保母窦氏、文明太后冯氏、灵太后胡氏一系列政治女强人。

武则天孜孜以求的与高宗并列“二圣”头衔,也是冯氏和胡氏玩剩下的。

但这也仅仅是政治方面,并不能掩盖唐代女子家庭地位的下降。

北魏均田制,计口授田,不分男女,丁男授田四十亩,丁牛授田三十亩,女子授田二十亩,虽然不如牛,但还算是国家公民,经济地位的独立,让女子不用依附于男子,这也是北朝女子地位较高的原因。

这种现象直到隋炀帝时期才被改变,隋炀帝继位后,直接废除了女子,奴隶和耕牛能够得到田地这种权力,一来是人口增多,二来就是汉家王朝本身的原因。

在中原人眼里,鲜卑人那种男女无别,尊卑无序简直就是丧心病狂,咱们国家有一句老话,叫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丈夫是天,不妒不怨,口无妄言,目不斜视,将夫比天,其义匪轻,这并不是我说的,这些都是唐代墓志铭上的东西,也是汉家历来提倡的。

虽然唐代女子有离婚的权力,但是,比例是相当相当少的,不过相对而言唐代女子的地位已经不知道胜过宋明多少倍了。

何明远也没办法,心中只能怪罪于好吃懒做的封建地主阶级。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你去让一个宰相家的千金,首富家的儿媳去做体力活,简直是痴人说梦。

他穿好了衣服,尽量抑制着自己张扬的步伐,只见门外的江仲逊早就等候多时了。

“何兄早。”

何明远见他背着药箱,问道“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崔监进来身体不好,让我去给他看看。”

“崔监是谁?”

“不是令正的叔父吗?”(令正,对他人妻子的尊称)

“她叔父那么多,我岂知道是哪一个?”听崔若萱前几日那么一说,她家还真是家大业大。

“崔九啊!至尊跟前的红人。”

崔九?怎么这么熟悉?噢!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这不是杜甫的《江南逢李龟年》吗?

没想带崔若萱嘴里的九叔就是此人。

“江兄,敢问崔监是什么意思?”

“崔九官拜秘书监,固人称崔监。”【秘书监,国家图书馆馆长】

何明远现在知道崔若萱为什么那么嚣张了,崔湜这样的谋反大案竟然对他家一点影响都没有,该当官还当官,该受宠还受宠,虽然是件幸运的事,但还是感觉古代皇帝对法律的蔑视,武则天想杀谁就杀谁,没罪也杀,李隆基想不杀就不杀,谋反也不杀。

记得《大宋提刑官》里杰森郭达森有一句话:王法王法就是皇家的法。

想到这里何明远不自觉的苦笑起来。

“何兄?”江仲逊见他又开始发呆,赶快摇了摇他说道:“何兄,咱们该走了。”

“嗯。”何明远摸着自己的头笑道:“虽然伤好了些,脑子还是有些发愣。”

……

二人找到了寺院的智真长老,他现在虽然已经退休了,但好像还管理着寺院的事务。

只听到禅房内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一个老和尚正在熟练的打着算盘,嘴里还念念有词:“房租贯,香火贯,至尊赏赐贯……”

何明远记得这个老僧,他好像就是那天救自己的那个人。

“大师?”

和尚见到二人,也没有一点掩饰,像一个商贩见了顾客一样,十分热情地说道:“哟!江先生,何郎,你们准备交租金了?这租金呢每日是……”

何明远在他身上明明看到的是自己穿越前的影子。

江仲逊连连摆手,说道:“大师,我们不是来交租金的。”

“不来交租找我做什么?别说是来讲经的,钱财是钱财,经文是经文,两者不能混为一谈!”

江仲逊立刻解释道:“我们不是想赖账。”

“不赖账就行,说吧!有什么事情要求我的,我看情况给你办。”

江仲逊问道:“你们寺院里不是开有邸店吗?”

老和尚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说道:“怎么?你想干什么?我可是正经生意人,你就是告到朝廷我也不怕的,我桑面有人。”

江仲逊学着老和尚的口音说道:“我资到你桑面有人,我这个兄弟只不过是想在你们邸店里帮帮忙,来还租金钱。”

哪知道老和尚一听这话,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人人都说何郎狼心狗肺,不学无术,么得想到何郎还有给人做活的这一天。”

“怎么,我不能来吗?”何明远简直受够了这几日的生活,掉了毛的凤凰不如鸡,现如今身无分文,只能任由别人对自己百般嘲讽。

“当然可以,有何郎这样的人给我们做脚夫,西明寺脸上有光啊!”老和尚说话阴阳怪气的。

随后从下面拿出了一块牌子,扔给了何明远,说道:“你以后就是西明寺的脚夫了,出去如果有人找你的麻烦,就报我的名字,给,你的编号。”

“你们还有编号?”何明远看了看,惊讶地看着腰牌上的数字:“9527?”

“当然要有编号,我们可是正经生意人,我桑面有人。”

几天来的唐朝生活简直颠覆了何明远的想象,寺院还能这样开?

老和尚见何明远还留在原地,马上催促道:“还呆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去干活?”

“这就开始了?”

“那不然还得给你办一个就业典礼吗?”

二人还以为何明远的身份不能吧被智真所容,没想到这个人竟然如此爽快。

江仲逊见工作的事情办妥了,便领着小采萍与何明远告别。

“这份工作来之不易,何兄可要好好工作,有什么不便,与我说便是。”

何明远深深的给江仲逊做了一个揖,说道:“何某这里多谢江兄了。”

想起这几天的经历,不挨揍都是好的情况了,何况是事事关心,这个人简直给自己省去了不少的麻烦。

随后何明远在小和尚的带领下找到了监寺。

只见一个胖胖的监寺坐在几案前打着瞌睡,几案上摆着茶水和邸报,何明远对这个景象并不陌生,好像他没有穿越,而是这群人和他在演一个情景剧。

小和尚走到监寺身边说道:“监寺师叔,这位何施主是来找活做的。”

监寺看都没看他,伸出了手,说道:“腰牌。”

何明远非常恭敬的递了过去。

“9527?让我想想。”和尚打量了一下他的体格,自言自语道:“这也太瘦了!叫什么名字?”

“何明远。”

监寺立刻打起了精神,对着小和尚问道:“这真是长老带过来的?怎么把他找来了?”

“没问题,长老的眼光你还不相信。”

“就算是不找麻烦,可像他这个样子什么也做不来啊!”

“长老说了,有他在,这不就说明咱们寺佛法的威力吗?这就是活招牌啊!”

看到监寺有些为难,何明远立刻说道:“我不怕苦,也不怕累,干什么都行。”

监寺会意的点了点头,说道:“既然你这样说了,你就去做挑夫吧!”

随即对小和尚说道:“带他去货栈。”

何明远抓住这个机会,像小和尚问道:“小师傅,你们寺院为什么还做生意啊?”

小和尚摇了摇头,说道:“施主误会了,我们不是在做生意,而是在行善。”

“行善?拿着朝廷的地出租也算行善吗?”

“施主不是长安人吧!长安东西两城,人口百余万,张袂成阴,挥汗如雨,比肩继踵,人多地少,房价就贵,而我们寺院出租屋子,每天才要两文钱,比起坊间的私人旅店,便宜了一个大钱呢!”

这明明是低价竞争好吧!不过何明远听到这个消息,低头思索起来,原来中国的房价从唐朝就开始居高不下呀!如果我也能开一间旅店,那岂不是能翻身?

“小师傅,那长安的房价有多贵?”

“上个月我听说有家人卖了一座房子,占地两亩九,卖了700贯。”

何明远开始算起了帐“两亩九?700贯,那就是一平米才350文钱,这也太便宜了,照这样……小师傅,那个寓所有几间房?”(一贯一千文铜币,折合一两白银)

“39间吧!”

“何家抄家之前资产差不多两百万贯,也就是我能买三千间寓,也就是十二万间房子,西明寺也不过四千间,我能买三十个西明寺……西明寺占延康坊的四分之一,也就是能买七延康坊?”何明远感觉细思极恐,自己家的财力竟然能在一线城市买七个小区,这那里是首富啊!这简直富可敌国!

可现在自己身无分文,也只不过是做做白日梦而已,何明远又向小和尚问道:“小师傅,房价不贵,为什么人们还买不起房呢?”

“房价不贵?你可知道像你一样的挑夫一天才挣几个子儿?”

“几个子儿?”

小和尚张开了右手,说道:“五个,按刚才的算法,一座房子70万大钱,你就是不吃不喝也得……”

“十四万天……那岂不是要四五辈子才能买一座?”何明远现在才意识到自己家二百万贯是什么概念。

“你以为呢?要不然怎么都来西明寺呢?”

“那有炒房的吗?”

“有我们西明寺在,试问,谁能把房价抬高?”

我说这小和尚怎么这么得意?看来西明寺还是个商业巨头。“那长安的房子都在谁手里?”

“大多是前朝和本朝的王公勋贵,窦家,元家,长孙,独孤,屈突,侯莫陈,宇文,尉迟……还有就是皇室宗亲。”

何明远没想到来了唐朝都会面临住房的问题,不过开旅店确实是个商机啊!人多地少,只要合理支配空间,我就是大唐希尔顿!

“9527?你傻乐什么呢?还不赶快走?”

但小和尚的一声催促却把何明远拉回了现实之中。

第七章 底层人民的生活

货栈位于西明寺的西面,一排排仓库里堆满了货物,有丝织品,有瓷器,有茶叶,有茶米油盐,大宗的商品从城外运来,邸店一般都是管寄卖的,厂家直接发货到西明寺,由西明寺转手倒给当地零卖商,批发商,以及海外胡商。

出了坊门往北走,第一个十字路口就是西市,这也是商人们都在西明寺落脚的原因之一,方便。

全城的寺庙虽多,但没有一个能比得上西明寺的。

西明寺从住店,施粥,到旅游,讲经,而且还管存货,寄卖,典当,只要是生意他就做,一条龙服务,态度还好,堪称八世纪长安城最好的经济旅店,是外商,学子,贩夫走卒以及穿越者的最佳选择,性价比很高,如果你要问我有多高,我只能说,有三四楼那么高。

何明远在小和尚的带领下来到了货栈,货栈紧靠着坊门,后面就是仓库。

小和尚趴在柜台前,用大拇哥指着身后的何明远,对柜台上的人说道:“秦师傅,这是9527,以后就在这儿工作了。”

柜台上那人看起来岁数很大,但其实才三十多岁,赤黄色的胡须,高高的颧骨,一双碧蓝色的眼睛在眼皮下若隐若现,抬起头来看了看何明远,用十分蹩脚的唐语说道:“9527?过来。”

何明远看着这个老外,他虽然知道大唐极其开放,但不至于像这样吧!总有一种穿越清朝的感觉。

在何明远的固定思维里,国人对洋大人一般都很尊重,于是恭敬地说道:“小的见过秦师傅。”

初次见面,给洋大人个印象总是好的。

老秦见他这副模样,十分怪异的看着他,问道:“9527,叫什么名字?”

“何明远。”

“和眯眼?会番语吗?”

“就是外语吧?会一点。”

“会哪国语?”

何明远心想自己的高中英语还记得一些,于是说道:“icanspeakenglish。”

哪知道这位秦师傅用蹩脚的唐语破口大骂:“你他吗的说的是哪国话?怎么这么像岛国上的番子?”

“番子?英国人都成番子了?”这时他才想起来,现在是8世纪初,英国还处于野蛮状态,即便是英语也得在几百年后发展完善。

“那你说的番语具体指的是啥?”

这时他身边的小和尚说道:“西市外商多,大部分是大食国和大秦国的商人,所以如果你会大食语或者波斯语,还有他们那个辣椒语,就能吃上一碗轻松饭,而不是和脚夫一样忙碌一天只拿五个大子儿。”

“什么叫辣椒语?”秦师傅十分自豪的纠正道:“是拉齐奥语。”

(拉齐奥,英语语音拉丁姆,罗马帝国通用语拉丁语起源地。)

“拉齐奥?蓝鹰?”

老秦一脸懵逼的看着何明远在哪胡说八道,立刻转头对小和尚说道:“这个人脑子有问题,我不要。”

“别别别别,我开玩笑的,我虽然不会蕃语,但我可以学啊!我很有语言天赋的。”

这句话何明远说的极其没有底气,显然他已经忘记了自己英语只考三十分的时候了。

何明远小声地向小和尚问道:“拉齐奥语是哪个国家的?”

“是大秦语,好像大秦分成两个了,一个东,一个西,东边那个又叫拂森国。”

大秦不是罗马帝国吗?一个东一个西,这不就是西罗马和拜占庭吗?没想到丝绸之路竟然这么繁盛,随便逮一个都是外商。

但面前的老秦对这个疯子极其不感冒,十分傲慢的说道:“那你就等学会了,再来找我吧!现在有一份工作,一会儿蓝田商人桃花驴的丝绸就到了,他委托我们给他卖出去。”

“什么驴?”

“桃花驴!”老秦实在忍受不了了,对着小和尚大吼道:“这个人反应太慢,不适合帮忙,去和智真长老说一声,换一个腿脚麻利点的!”

看来外来的和尚自古脾气就比较大啊!

小和尚马上说道:“可这是智真长老找来的,您还是将就着用吧!”

“智真长老为什么找这么一个废物来?那我只能活马当成死马医了!”

“当成死马医……”

小和尚立刻劝道:“不用理他,这人就这样。”

“那桃花驴到底是谁?”

小和尚小声对何明远说道:“他说的桃花驴其实是拓拔离,蓝田的大商人。”

拓拔离,桃花驴?这差的也太远了吧?

小和尚交代完就走了,临走还安顿了何明远一下,“老秦脾气不太好,你可别得罪他。”

何明远有些好奇,问道:“老秦是什么人?他怎么会在寺院工作,还管里邸店的事务?样子不像是个和尚啊!”

“老秦是大秦国来的商人,我们长老看他有才就雇他做了邸店掌柜,加上他又会好几中蕃语,能拉到客源,好多外商都在咱们这儿存货,住店。”

“那这不就是ceo吗?”

“他算什么ceo,我们长老才是ceo。”小和尚觉得不对劲,问道:“什么叫ceo?”

何明远想了想说道:“和长老一个意思,是蕃语。”

“你原来真的会蕃语?改天教我两句啊!”

说完,就转身离开了,何明远看着小和尚远去的背影,感叹道:“没想到人才竟然都在寺院里,我说怎么周武帝和唐武宗要灭佛呢?如果人才都待在寺院里,这还得了?”

空荡荡的货栈里十分冷清,何明远感到十分奇怪,他只听小和尚在路上简单介绍过货栈,相当于现在的托运部,由于长安人多地少,除了开寺庙的没人能在市中心置办得起这么大的货栈,于是久而久之,西明寺成为了长安贸易链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这时,一个小伙子从坊外跑来,气喘吁吁的说道:“到了,秦……师傅,桃花……驴到了。”

老秦不紧不慢地说道:“老样子,让他们在西市卸货。”

紧接着他对着空荡荡的货栈大喊了一声:“干活的呢?都给老子出来!”

然而货栈里只能听到他自己的回声,却并没有人回应他,只有何明远一个人站在原地等待着他的命令。

老秦不由得骂了起来:“这帮饭桶,开饭了——”

刹那间,货栈里立刻挤满了人,速度之快,连在货栈里一直待着的何明远都没有发现他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他吗的,一个个吃的时候一个顶俩,干活的时候连个鬼的影子都找不到!”

听到这番夸奖,下面的脚夫们都不禁笑了起来。

“好了,不多说了,老样子,去西市等着,桃花驴家的丝绸上面都有各家各户的标记,你们按照上面的标记把货送过去!快快快,动起来!要不然连饭都赶不上吃了。”

何明远听了这话心想:还说别人是饭桶,自己还不是惦记着自己碗里的饭?

数十名脚夫挑起了扁担向西市走去,何明远也提了一把,正准备走时,却被老秦叫住了。

“和眯眼,你和尝鲜一起去,让他带着你,多认认路!”

二人挑着担子,走在人群的最后面。

何明远看着身边的大个子,轻轻地问道:“你叫尝鲜儿?”

那人板着脸看了看何明远,面无表情的说道:“我他吗叫张迁!不是尝鲜!这个姓秦的嘴巴不利索,逮谁给谁起外号,连客户都不放过,好好的拓跋离,能叫成桃花驴。”

张迁嘴里仍然骂个不停,转头向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怎么我听见他叫你和眯眼?”

“我叫何绵延。”由于自己前几日的遭遇,何明远感觉四周草木皆兵,人人都想趁此机会痛打落水狗,所以他这一次不再报上自己的姓名,好在老秦是个秃噜嘴,说不清话,要不然恐怕刚来就给自己找到事干了。

“大哥听说过?”何明远试探的问道。

“叫何绵延的没听过,只知道东市有个何明远。”

“哦,那小子?我知道他,他有这么出名吗?”

“他还不出名?长安首富大王八蛋何世仁之子,狼心狗肺,不学无术,吃喝嫖赌,样样精通,是有名的浪荡子加废物,怎么?你不知道?”

何明远尴尬的摇了摇头,笑道:“听说过,当然听说过,这几天耳朵都听出茧子了。”

他有些后悔问这个问题,明知道自己的身份是人人得而骂之,还凑上去找不自在。

西明寺的众人站在西市门口,把扁担放在了大门口,其他小货栈的脚夫有的已经开始送货了。

这些货物来自于全国各地,而丝绸业在大唐更是空前繁盛,齐地的细纨,鲁地的薄缟,楚地的白练,蜀地的杂锦,还有来自何明远老家定州的绫绢,品种多样,质量上乘,是外商最看重的商品之一。

只见从延康坊西南拐角处的人群中出现了一批批的驴车,车上的货物倚叠如山,赶车人叫嚷着把拥挤的人群赶开,以免一个不小心把别人轧着,碰着。

数十辆驴车停在西市外,何明远看着这些货物,穿越之前的景象似乎再一次回到了自己眼前,但这一次,自己却不再是牛气冲天的商贩,而是出劳力,一天只能挣五个大子儿的脚夫。

何明远向一旁的张迁问道:“咱们往哪里送货?”

“你没去过西市吗?”

何明远不好意思的摇了摇头,张迁随即拿着扁担在地上画了一个九宫格,说道:“看好了,中间是市署,衣肆,柜坊,西南角就是咱们要去的地方,那里都是经营布匹的商行,南面也有一部分,是小绢,新绢行,也有小衫行,其他的你不用知道太多,咱们进天主要给桃花驴送货,等吃饭的时候我再告诉你其他地放的位置。”

说完,就拉着何明远一起去卸货了。

……

忙碌了一天,何明远感到两只膀子都快被掉下来了,以前自己推着那个小车都嫌累,现在活活用肩抗,不禁感叹起来:古人不易啊!

不过这也让他看到了致富的希望,毕竟自己可是见过世面的人,相对于古人,他知道的太多太多。

何明远洗漱完,躺在榻上,思考着发家致富的办法,做脚夫这种体力活实在来钱太慢,这东西人人都知道,越是不用技术,越是费力的,越是廉价的。

但是面临目前这种身无分文,又有什么办法呢?

想创业吧!连起步资金都没有,但凡给他一个机会,但凡给他一个金手指,哪怕低配点的,也能做一番事业啊!像这样何年何月才能走上人生巅峰?

工作一天除了交房钱的两个大子,还剩下三文,买了顿饭,又花去一个大子,一天只能攒两文钱,唐朝人的贫困程度实在是超出了何明远的想象。

“唉。”何明远长叹了一口气。

“不许叹气,男儿怎么能叹气呢?”身旁的崔若萱靠在他的肩上,抚摸着他棱角分明的锁骨。

何明远看着自己这副瘦弱的身体,实在是不适合做体力活,想到这里他就想问候编剧,既然不给金手指,那就给副好身体呗!

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连肾都不如原来的好,几天来都快被身边这个人榨干了,连挑担子都是迷迷糊糊的。

只见崔若萱又有那方面的欲望,何明远立刻把她推开了,“你离我远点,我感觉我已经快要成仙了。”

“你以前可不这样。”

“我以前什么样?”

“听别人说你没结婚那会儿,一个人包下了整个镜花楼,在里面住了好几天,夜夜笙歌,那会你都没事,这才几天,你怎么就这样了?”

“废话,我出去工作一天,回来还得伺候你,你可倒好,一天养足了精神,我哪里顶得住?”

“那就别去工作呗!”

“不工作吃啥?”

“你还真想去做苦力吗?”

“你以为我想吗?我不是没有办法吗?”

只见崔若萱坏笑道:“你没办法,我有啊!”

“你想做什么?你不会想把我卖了吧?”

“卖你做什么?我可舍不得,不过现在还不能告诉你,明天再说。”

“莫名其妙。”

崔若萱的话何明远并没有放在心上,他通过这几天的磨合已经了解这个疯子了,他现在感觉自己来之前他们两口子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混世魔王。

一天的劳累使他在合眼的一瞬间便睡着了。

第八章 终于有了本钱

距离秋分有将近小半个月的时间,太阳仍然照常早早地从东方升起。

何明远像往常一样从榻上爬起来了,下意识的摸了摸藏在鞋里的那两枚可怜的铜钱。

想想自己当年数软妹币的快感,再看看现在,这还用数吗?

只见每个铜币上面都印着清晰的四个大字——“开元通宝”。

许多人都认为“开元通宝”是李隆基铸造的,其实不然,这个盛行二百余年的大五帝钱并不是铸造于开元年间,而是武德四年。

唐廷为统一货币,铸造“开元通宝”,取代隋代的五铢,这不仅是新货币的发行,同时也象征中原大地的新纪年。

“开元通宝”每文重一钱,十文重一两,每贯重六斤四两,而这仅仅是一贯,折合现银也就是一两白银。

此时白银尚未抬头,自秦代明文规定禁止使用白银为货币以来,中国都是用铜钱做货币,原因是中国的白银非常稀少。

至于后来的晋商,徽商那动辄数百万两,上千万两的财力,都是来自后来的海外贸易。

就是身为长安首富的何家,查抄家产也都是铜币,可即便是铜币,每年大唐朝廷的发行量也不过一百多万贯。

何明远上辈子就是个财迷,这辈子依然没变,似乎是老天在捉弄他,给了他万贯家财,却连一点的荤腥都没让他碰到,看着手里可怜的五枚铜钱就不由得想起了中学学过的那篇《孔乙己》,人家当时吃个饭都是能排出九文大钱的,自己还得觍着脸去寺院的施粥棚打饭,每次那和尚看着他都是一脸的嫌弃,好像喝得是他家的粥?

虽然平日里总是骂那智真老和尚,但西明寺的慈善确实做得到位,就是筷子插到粥里,虽然不至于浮起来,但起码还有些米,由于他的那位何家大娘子没脸出去打饭,每次他都是端着两个碗,当和尚用鄙薄的眼神看他时,他总觉得人家矫情,但当他第三次去打饭时,自己的脸上也会挂着不好意思的表情。

幸亏唐朝人还比较要脸面,如果人人都像他一样,西明寺的粥场也早晚得关闭。

当检查铜钱的时候,他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有些铜钱的背面竟然有指甲印。

“娘子?这铜钱为什么有指甲印啊?”

“指甲印?那些是背月钱,当初欧阳询铸铜钱的时候,把蜡样给太宗看,文德皇后(长孙皇后)在观赏时不小心留下了一道指甲印,于是便刻入了蜡样中,就有了这么个背月钱。”

“原来如此。”

何明远准备起身穿衣,却被崔若萱一把拦腰抱住。

她闭着眼说道:“不许走!留下来,陪我。”

“留下来?留下来咱们去坊外喝西北风吗?”

“你不是每天都去讨饭吗?吃饭又不花钱。”

“讨饭?糊口啊大嫂!话又说回来了,你就打算这么过一辈子吗?”

崔若萱却怪异的看着他,说道:“那你想怎样?”

“男子汉大丈夫,安能靠讨饭为生?”话说的不错,为什么总感觉怪怪的?

只见崔若萱翘起了二郎腿,一副钵兰街扛把子的样子,说道:“你还真想靠脚夫翻身?”

“脚夫怎么了?”

“咱们和那些贱民不一样,等过几个月一改元,天下大赦,皇帝自然而然就忘了咱们了,到时候我就可以带着你回博陵老家,咱们去过世外桃源般的生活,你耕田来你织布,你挑水来你浇田。”

“合着那你什么也不干对吧?”

“我宰相之女,你怎么能让我去做下等人才做的事?”

“那我这样的脚夫算几等人?”

崔若萱捏着他的脸说道:“你不同,你有我,你有我们崔家,就是大唐没了,只要我们崔家在,我就在,那么你就在。”

何明远赶快捂住了她的嘴,小声说道:“你不要命了?这是要杀头的。”

只见崔若萱竟然故意高声叫道:“怕什么?他老李家算什么东西?武川镇的蛮子而已!和老元家一个德行,都是索虏,索——虏。”

“我就不明白了,你们崔家有什么可牛的?凭什么这么嚣张?”

“吔,你什么时候站在老李家那边了?”

“我就是好奇,你们崔家不就有几个宰相吗?凭什么天子都不放在眼里?李家不也是五姓七望吗?”

“几个?你也太小瞧人了,几十个都不止,再说李家也算望族?崔,卢,王,郑,中原望族可没有李氏,当年神州沉陆,拓跋氏(老元家)旌旗两千里,戎马四十万,照样得把我们这些大族奉为上宾,李家呢?早就被掳到塞北当骑奴了,还有,赶快把你那胡子刮了,难看不说还扎的我嘴疼。”

何明远虽然知道唐代寒门弟子还远远没有那么多的势力,但现在才知道,社会阶级差距竟然如此之大。

连李家这样的皇室都不被他们这些山东大族放在眼里,那么平民百姓是否地位更低呢?

恐怕在崔若萱眼里,对他们的仁慈仅仅是高高在上者的怜悯而已,就像牧羊人和羊群的关系。

何明远拖着疲惫的身体向门外走去,昏昏沉沉的意识之中却隐约听到崔若萱和他说话。

“如果你想做个小买卖的话,这个钱我还是有的。”

何明远现在就像是沙漠之中苦苦寻求水源的探险者,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自己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片绿洲。

“你说什么?”

崔若萱的这句话简直就是一剂兴奋剂,直接打在何明远的太阳穴上。

但为了确定这一消息的真实性,他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你再说一遍?”

“我是说,你想做买卖的话,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但何明远在片刻思索之后,理智又重新回来了,他这个妻子,一直就不太靠谱,怎么就突然之间有钱了呢?这绝对有问题。

“你不会是开玩笑吧?”

“当然不开玩笑。”崔若萱捏着他的脸说道:“我怎么忍心让我如花似玉的郎君去做哪些苦力活呢?”

“那就赶快拿出来啊!”何明远这时候急了,摊出了双手说道:“你说说你,你早点拿出来我不是就不用去这么辛苦了吗?”

“哎哎哎!干嘛?现在这钱可还没到你手里呢!”

何明远觉得有诈,轻蔑的说道:“你到底有没有啊?”他的眼神搜遍了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却没有发现能隐藏财宝的地方。按说不应该啊!何家抄家,她怎么会有钱呢?此人一向无理取闹,行为怪异,今日却突然提及此事,感觉是真的,却也感觉是假的。

崔若萱笑容中略带着些许的挑衅,“别找了,你是找不见的。”

何明眼感觉自己被耍了,沮丧的说道:“有意思吗?我走了!自己的饭自己去打!”

当他转身就要走时,却听到崔若萱在那里惋惜的说道:“可惜啊可惜,你就要做一辈子脚夫了,算了,既然你老人家看不上,我一会儿就捐给寺庙。”

何明远心中冷笑道:你全身上下我都搜遍了,怎么可能还有东西,我就不信,你能藏在肚子里。

“当真不要吗?”

在自己好奇心的驱使下,他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当看到崔若萱手里那颗闪闪发光的宝石的时候,只听扑通一声。

何明远跪在了地上,膝行而前,他无法掩盖自己激动地心情,这个该死的编剧终于肯发金手指了,天不亡我!

当他正准备碰到宝石的时候,崔若萱却突然将宝石拿走了,一脸坏笑道:“诶,现在还不是你的哟!”

“怎么了?咱们可是异父异母的亲夫妻啊!一日之恩你都忘了吗?”

“一日?你以为一日就能偿还这颗宝石的价钱吗?”

“那你还想怎样?”

“我要你签卖身契。”

“啥?你疯了吧?哪有……哪有汉子给老婆签卖身契的?”何明远急不择词,连土话都出来了。

“我可拿不住你,像你这种新婚之夜能跑去平康坊找那些歌伎寻欢作乐的人,什么事情干不出来,不行,必须签!”

何明远跪在地上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哼!我何明远岂是那种屈身牡丹裙下之人,我告诉你,我是个有尊严的人。”

“这可是宝石。”

“你以为区区一颗破石头就能买我的尊严吗?古有鲁仲连义不帝秦,今有我何明远傲然独立!自古圣贤皆寂寞,何况我辈孤且直,除非这个石头值一千两!要不然我是不会低头的。”

“这个值一万”

“哈哈哈哈,签了。”

“这么快就屈服了?我还以为你的脊梁骨有多硬呢?”

何明远嘿嘿直笑“不就是尊严吗?拿笔来!”

心里不由的盘算到,反正你都是小爷我的人,签个卖身契我还是我自己的人,只要我有本钱,加上我这二十一世纪的头脑,还怕赚不到钱?

何明远拿起了崔若萱给他的契约念了起来,契约上的字突然像刀子一样划在他的胸口。

“立出舍书。定州人何明远,今因年岁不丰,无依无靠,口食难肚,情愿卖于何家为奴。寄身之后,任凭教训。倘若夜晚山水不测,各从天命。如有亲戚哄骗逃拦走失,要亲母寻还归还,两边情愿,各无悔,永远存照。并批当付身价白银十两……”

“等等!不是说好的一千两吗?怎么降价了?”

崔若萱一脸挑衅的说道:“当初你值一千,可谁让你拒绝我呢?我现在变卦了。”

“姓崔的,你属狗脸的?说翻脸就翻脸吗?”

“少废话,我说多少就是多少,这可是大行大市,你去市面上看看,十贯大钱,买回来的仆隶,哪个不必你强?就你这么瘦胳膊瘦腿儿的,拎出去有没有人买还是问题呢?今天你签也得签,不签也得签!”

何明远无奈的说道:“就不能再加点吗?”

崔若萱看着何明远已经是黔驴技穷了,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再加五贯,十五贯!怎么样?”

他身边的江仲逊劝道:“何兄,十五贯,不少了!快点卖了吧!”

“你给我闭嘴!我就没见过还有你这么缺德的读书人!”

“何兄有所不知,读书人一般都缺德。”

“嗨嗨嗨!别扯淡!快点,要不然我可降价了。”

何明远一咬牙,说道:“十五贯就十五贯!老子认了!大不了挣了钱再赎回去!”

“赎?你想的倒美!我这里赎身可是要还利息的。”

“姓崔的,你也太过分了吧?我可是你亲丈夫啊!”

“亲夫妻,明算账!”

“多少利?”

“不多,五分。”(五分利即月利息百分之五,年利息百分之六十)

“五分?你疯了吧?”

“五分还多?西明寺的智真和尚那里也是五分利,你想去卖,人家还不要呢!你要是嫌多的话,四分九怎么样?”

“你!我!好,多久?”

“一年。”

“十五贯银子,合着一年后我他吗的要还你二十四贯?你怎么不去抢呢?”

“不能这么说,你如果逾期不还,我没跟你利滚利已经不错了,你还要怎样?”

“你还想利滚利?”

“这可是市场行情呀!”

“哇!你你你,你也太毒了!”

“不签?不签明天就只借五贯钱喽!”

“慢!我,我签!”何明远犹豫了片刻,但还是下定决心签下这丧身辱节的条约,他相信靠着自己的才能和对未来的预知性,能够把高利贷还清,还自己一个自由之身。

他凝视着眼前的契约,想自己办过无数的手续,他吗的签卖身契还是头一回。

他按照着江仲逊在桌子上写好的范本,将自己的名字抄了上去,红手印盖在契约的末尾,这一刻,他已经不在自由,这是人类智慧的结晶,就这么一张白纸黑字,就能让一个活生生的人被和契约一样无形的法律所束缚。

第九章 准备先做些小买卖

清晨,崔若萱从睡梦中醒来,确切的说,是被何明远吵醒的,她睁开了疲惫的双眼,看到何明远身穿一身黑色圆领袍,上戴幞头,脚蹬鹿皮靴,在铜镜前刮着胡子,这是他前几日刚花了一贯多铜钱在衣肆订做的。

“诶?你今天怎么了?怎么起这么早?”

何明远一边刮着胡子一边说道:“我去辞职啊!”

“辞职?找智真和尚吗?”

“对啊!”

“辞职你刮胡子做什么?”

“新的生活,新的开始,自古圣贤皆飘逸,何况我辈美且丽,刮了胡子,糟心的日子都将过去。”

崔若萱鄙夷的说道:“咦,好恶心,不过刮了好点,看着顺眼,不过你穿这么整齐做什么?”随即黑下了脸问道:“你又要去平康坊吗?”

“去什么平康坊?我去西市找找看有什么适合我做的。”

却见崔若萱一脸惊讶的表情,问道:“你不会真的想去做个小生意吧?”

“为什么不呢?”

崔若萱当即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嘲讽的意味,她笑着说道:“你?就你?”

何明远很奇怪,难道做个小生意还要什么很高的资格吗?

“我怎么了?我不配吗?”

只见她摇了摇头,笑道:“不是不配,你是不会!”

何明远苦笑道:“这有什么难的?我就那么不堪入目吗?”

“你?你可是长安出了名的纨绔子弟,除了花钱以外,什么都不会干,我真的想不出你除了长得好看以外还有什么优点,简直就是个废物,比废物还废物,不如废物……”

“好了好了,我就没见过你这样鼓励自家丈夫的。”

正准备走,这时,崔若萱却起身一下子扑到了他的背上,抱着他的头说道:“别走嘛!陪我!”

“哪有男儿整天在家的?快下去!说出去都丢人。”

“怕什么?我看谁敢说!”

“我还欠着你卖身契的钱没还呢!”

“你真以为我要你还钱啊?我让你签卖身契只不过是让你听话而已,并不是真的让你卖身,有我养着你,你又何必去做庶民做的事,再说了,你也不像个会做事的呀!”

何明远转过身来,正色道:“我之所以去工作,是因为我不想一辈子让人踩到脚下!我不是什么臭要饭的,我是个男人!我倒霉了一个多月,就是要等一个机会!我要争一口气,不是要证明我比别人了不起,我只是要告诉他们,我失去的东西我一定要亲手拿回来!”

说着便转身离去,嘴里仍然大喊着:“我生不有命在天!”

崔若萱看着这个人的背影,怔怔的喃喃自语道:“这还是何明远吗?”

……

何明远走在寺院里,所有的人都不经意的看着他,刮了胡子以后果然和之前不一样了,只是之前那种怪异的目光有又出现在了他们的目光中,不应该有胡子显得更可怕吗?为什么就不能接受我崭新的一面呢?

他径直走向了货栈,老秦和脚夫们早早的就在货栈里等候了。

老秦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竟然没有认出来,还以为是哪个找工作的,老秦的态度仍然像初次见他时一样,十分傲慢的说道:“这里人满了!去其他地方吧!”

何明远也是一脸茫然的说道:“我是何明远啊!秦师傅,你不认得了?”

老秦惊讶的看着他,这才反应过来,身形走姿确实和何明远一模一样,就是刮了胡子之后样子变得有些欠打。

“你真的是和眯眼?”

“对啊!”

“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哦,对了,我今天是来辞职的。”

“辞职?不用辞职,直接走就可以了。”老秦一脸嘲讽的说道。

这个消息确实让他有些惊讶,竟然不用辞职。

接着老秦又说道:“工钱都是当天付的,根本不用和我们说,你爱去哪里去哪里。”

话说的没错,可听着怎么就这么别扭呢?

“那你和智真长老说……”

话还没说完,马上就被老秦打断了,只见他摆了摆手,不再理会何明远。

老秦的态度使他在众人面前显得十分尴尬,他只好笑了笑,只身离去,只听后面传来一阵阵的说笑声。

“我说什么来着?干不长?智真长老也不知道为什么叫这么个人来?”

“细胳膊细腿儿的,细皮嫩肉,那是做工的料?”

“人家以前是什么人?长安何家!挥金如土,舒服日子过习惯了,看看那身衣服,人家放不下架子。”

“放不下架子?你们信不信,再过两天,还得回来。”

“我不信,他干嘛回来?”

“不回来他做什么?讨饭吗?”

“说得对!不然他做什么?反正每天吃的也是西明寺的僧粥,还一次吃三碗,一点脸面都不要,也不知道长老找这人来作什么?”

“你懂什么?长老那是可怜他,也是用他,你想想,长安出了名的浪荡子,能让咱们寺院说的回心转意,这以后香火钱还不都往这里捐?”

“你怎么把长老想成这样?让他听见了,小心你也没得粥喝。”

众人大笑起来,货栈里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何明远嗤笑了一声,摇了摇头,既是笑自己,也是笑他们。

笑吧,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们仰视我。

……

他早在前几日,便和西市的一个商人,联系好了,准备租下他的一间门面,开一家食店。

这家食店不大,两三米宽,三四米深,就夹在安家酒肆和张家食店中间,由于两家太大,几乎没人能看得见这里还有一个门面,而这也是商店老板不干的原因,地理位置不好。

地理位置这种东西说不清,至少我说不清,同样是十字街,左边的人家就好,右边的你的生意就不行,也有紧挨着的,这边人气就旺,另一边呢?换了好几家,一个人没有,这实在有些奇怪。

这一幕也被周围的老板们看在了眼里,生意人大多不像小说一样无脑,看到这种情况都是一笑而过,真心话从来不会当面讲出来,走到哪里也讲究一个笑脸迎人,不过也有个别心里阴暗一点的,那也是私底下等着看何明远的笑话。

当何明远看到这家店的时候,也发觉有些不对劲,右边是酒厂批发商还外加ktv,左边是五星级大酒店,自己就像在红杉林里的小幼苗,根本看不到一丝的阳光。

但一个月的定金已经交出去了,开弓没有回头箭,要干就干他个倾家荡产。

不过话说回来,整整三百文的租金,都快够吃几个月的稀粥了,虽然老板说一个月就能把三百文赚回来,但为什么总感觉这话怪怪的?

第十章 开在唐代的臊子面店

翌日

何明远收拾好了门面,擦拭了桌椅,往店里一摆才发现,感觉这样自家的店里连个人都站不下了,不过当他想起自己前世家门口那家饭店时,立刻醒悟到,为什么非要在店里面吃呢?

可以……占地啊!

但他并没有立刻将桌椅板凳摆出来,眼前还有很多事情要办,食材,器具,人员,招牌,都还没有着落,这还只是开业的第一步。

“嗯……得找个帮手啊!

崔若萱?

可拉倒吧!

根本指望不上那个混蛋,整天不知道在家里做些什么。脚夫也不是不能用,毕竟脚夫的活比这个累多了……可是上哪找人呢?”

这时,他想起来,在平准署的门口都蹲着一排人,闲置的工人应该都在那里。

当何明远走到平准署时,见到零零散散的三四个人坐在平准署的台阶上。

他刚走到台阶下面,还没出口,几个人便一拥而上向他走了过来,有一种过来锤自己的感觉,在人群之中,他一眼就相中了一个人,这小子长得不高,比何明远稍低点,身材粗壮,简直是天生的做工的料。

“你叫什么名字?”

“张元宝。”

“今年多大了?”

“二十四。”

“哪的人呐?”

“蓝田张家堡人。”

“蓝田?你们那里有个大商人你知道吗?”

“大商人?”

“叫什么驴?哦,对,是桃花驴。”

“桃花驴?”张元宝实在想不起来还有这么个人,说道:“桃花驴?没听说过,倒是有个拓跋离。”

“哦,对对对,是拓跋离。”

“那可是我们蓝田的大商人啊,坐拥千顷田,家财万贯…”

何明远心想道:这又如何,想当初,我们家也阔过。

“诶,掌柜的,你不是做食店生意的吗?怎么往东走?东边可是市场啊”

“嗨!我不是东西还没备好嘛?”何明远晃了晃手中的扁担说道。

“那掌柜的打算做什么饭?胡饼,煮饼,汤饼我都会些。”

何明远微微一笑,有些神秘的说道:“咱们做臊子面!”

“臊子……面?”张元宝从没听说过这种食物,虽然知道面是什么东西,但当时的社会,人们一般把面都叫饼。

在何明远的指导下,二人随即开始采买食材,从贞观以来,唐代虽然也时时爆发战争,但大多在边塞地区,而中原地带几乎没有受到过波及,所以长期以来,食品的价格并不算太贵。

米一斗十文,白面一斗才二十文。

寻常人家一年的花费可能也就几贯大钱。

何明远要用的另一件食材便是猪肉。

这种在后来才大行于世的肉类在唐代却并没有被重视,究其原因,主要还是和猪的习性以及古代人的观念有关。

由于唐代的上流社会认为这种动物比较脏,觉得吃了比较丢人,所以猪肉在唐朝登不了大雅之堂,取而代之的是羊肉,但羊肉又有腥膻味,所以唐代的胡椒特别贵。

但我认为是另一种原因,猪肉在唐代之前,并不算下等食材,传言汉武帝小名叫彘儿,原因是她妈生下他时梦见了一头神猪。

还有先秦周天子的太牢宴中也并不排斥猪肉,两个时期都没有像唐代这样。

想当初魏王李泰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吃了顿猪肉还怕别人知道,其原因很可能是受代北鲜卑贵族的影响,他们在草原上吃惯了牛羊肉,再加上他们显赫的政治影响力,上行下效,时间一长,连中原的饮食习惯都改变了。

而何明远为什么要反其道而行之呢?

因为他在的地方并不是高档住宅区,是商业街,是平民百姓住的地方,他们并不在乎自己的身份,本就是穿白衣皂的徒隶,装什么蒜呐?





一番准备之后,何明远要准备开业了。

由于他找人订做的招牌还没有下来,所以店铺上仍然挂着‘杨家食店’的招牌。

何明远也没办法,毕竟每天早晨一睁眼就欠着崔若萱二十五文钱,兵贵神速,只好将就了。

眼看还有一个时辰才到饭点,小吃街上的店家也已经开始准备了,于是何明远马上令王元宝开始烧火,准备做饭。

他拿出了崭新的厨具,只见锃光瓦亮的菜刀上刻着一行小字:吴大麻子菜刀

何明远一头黑线,怎么做菜刀的都是麻子呢?

面食,最重要最重要的就是卤子,其次才是面的口感,虽然是何明远的一家之言,但他作为一个挑食的饭桶,比较讲究的吃货,绝对有资格对食品做一番品评。

臊子面,是秦晋一带的名吃,最著名的就要数岐山臊子面了,而臊子面的来历却来援于一个古老的传说。

据传言,岐山臊子面起源于3000年前。

周人从西部的草原上迁居周原,在这里过着快乐而幸福的生活。

可就在这时,渭水之上,突然出现了一条恶龙,兴风作浪,致使周原大旱三年,民不聊生,为了部落,一个少年站了出来,他用一把菜刀和恶龙大战七天七夜,把恶龙斩为千百万段,而自己也力尽而亡。

由于这个男孩是首领的少子,所以为了纪念这位少年英雄,百姓们就把恶龙的肉和面食相拌,做成了食物,名字就叫“少子面”,久而久之,以讹传讹,便成了“臊子面”。

还有另一种说法,也是最正经的说法,就是:山西人把肉丁炒制的配料叫臊子。

但明显岐山臊子的制作更为讲究,肉丁切得薄而匀,干煸至透明状,再配以醋和秦椒辣面,文火慢炒。

上等的臊子色泽鲜红纯正,口感酸辣突出,正所谓:面白薄筋光,油汪酸辣香。

但问题就在于辣椒是在西班牙殖民美洲的时候才传进来的,所以何明远的酸辣香立刻就得被砍掉三分之一,这也提醒各位广大穿越人,在明知道自己要穿越的情况下,请务必带好土豆,辣椒,西红柿,实在不行带个仓库或者商城也行。

那没有金手指怎么办?那就只能退而求其次,做山西的臊子面了。

原料:五花肉,豆腐,海带,豆芽,鸡蛋,具体制作过程和上面差不多。

这里还要告诉大家一个出乎意料的消息,古代的海带一般都是进口的,中国的海域夏天温度高,不适合海带生长,所以一直无法培育海带,直到1927年,我国才引进海带,解放后,又进行了品种改良,这才是今天的海带。

海带的营养价值极高,属于低脂肪、高蛋白、高碳水化合物植物,既能果腹又不发胖。

同时还富含多种维生素,矿物质元素含量也很高,还有一点,那就是含碘,据说,是据说,秦始皇找的长生不老药就是海带。

面也和好了,臊子也炒就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就差人来吃了。

这时,何明远的耳朵里隐约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这个声音曾伴他走过了几个春秋:敌军还有三十秒到达战场,喂饱他们!

这一次,他所服务的对象不再是食堂的学生们,而是西市的胡商。

饭点一到,人群想沙丁鱼一样,突然之间就挤入了食店区,但令人绝望的是,何明远这边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看着安家酒肆和张家食店的顾客人来人往,连掌柜的都忙得不亦乐乎,何明远托着腮开始思考起来,这个景象使他想起了一句广告的台词:忙,忙点儿好啊!

现在他才知道白手起家的难度,创业说的容易,确实是说的容易啊!

长袖善舞,多财善贾,岂是虚言?

就当他一筹莫展的时候,一个声音把他从内心世界中拉了回来。

“诶?不是关门了吗?”

第十一章 贺知章?!

只见一个身穿浅绿色官服的老头走进了杨家食店,他看起来有五十多岁的样子,一绺山羊胡子,操着一口南方口音,听起来和浙江话差不太多,只是略文气一些。

“掌柜的,你,你,何明远?”

何明远心想完了,到哪都能碰到熟人,跑到西市都能被挖出来,自己就像一个主线任务一样,是个人都要来刷一下。

为什么就没有一两个好兄弟那样来帮帮自己呢?也有同样是恶少的,前呼后拥好几个跟班,自己的怎么就一个也没有呢?

为了不惹麻烦,他当即立刻否认道:“客官认错人了,在下不姓何,更不叫何明远,若是吃饭,我们欢迎,若是寻仇,还请客官到别处去。”

老头嗤笑一声,坐到了店里,说道:“你可算了吧!你就是化成了灰我也能认出你来,还愣着做什么?上菜上饭啊!”

“这么说你是来吃饭的?”

老头笑着从囊里拿出两瓶酒来,说道:“我来食店不是吃饭还能做什么?”

何明远只好将信将疑的去下面,不一会儿,一碗热腾腾的臊子面端到了老头面前。

老头看着眼前的新鲜事物,顿时有感而发,立刻唱了起来:

哎!你看这个碗,它又大又……

还没一句都没唱完就被何明远一声怒喝打断。

“吃你的吧!吃个饭还这么多废话!”

由于位置太隐蔽,客人们都下意识的走向了张家食店,自己的店铺里只有这么一个老不正经的官员,难得找到一个能好好说话不动手的人,必须得好好聊聊,先聊三文钱的吧!

“先生是怎么认识我的?”

老头边吃边说:“何郎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想当初你我在镜花楼斗酒,杀了个昏天黑地,几十个回合下来,不分伯仲,怎么?你忘了?”

“斗酒?我还真有点记不得了,敢问阁下免贵姓什么?”

“我免贵……怎么就免了?我老贺呀!”

“老贺?”

只见老头吸溜了一口面汤,拿袖子擦了擦嘴,说道:“看来你真忘了,既然你诚心诚意的发问了,那么我就大发慈悲的告诉你,在下,姓贺名知章,字季真,你可以叫我贺老四,反正以前你都是这么叫的。”

“贺,贺知章?”

何明远掐了掐大腿,他不敢相信,大名鼎鼎的贺知章竟然在自己的店里吃面。

而且还和自己有过交情?

还斗过酒?

还被自己叫做贺老四?

他现在才发觉,唐代著名的几个诗人一半儿都在开元年间,李太白,杜少陵,王摩诘,张九龄,王昌龄……全部都是文坛大佬。

想到这里他立刻对着张元宝喊了一声:“元宝?拿笔来!”

张元宝很奇怪,吃个饭拿笔做什么?贺知章也是一脸茫然。

只见何明远从柜子里拿出了毛笔,在面汤里蘸了蘸,伸出了袖子,激动地说道:“签个名吧!”

贺知章一向放荡不羁,自诩清流,所以根本不在乎和谁交朋友,就是何明远这样的神经病,也照样称兄道弟,只是没想到,几日不见,病的更厉害了,什么都不记得,竟然敢走出家门,也不怕走丢,而且现在竟然还问自己要签名!

“签啊!愣着做什么?”

贺知章也不好拒绝,拿起笔便在何明远的袖子上写下了“贺老四”三个大字。

“谁他吗让你写这个了?写名字!还有,再写上何家食店几个字。”

贺知章不知道何明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给他在袖子上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何明远极其满意的看着自己胳膊上带着饭香味儿的签名,发誓再也不洗这件衣服了,说道:“好了,今天的饭钱就不收了,开业大酬宾,当你白吃算了。”

贺知章看着眼前被自己舔的干干净净的碗,仍然意犹未尽,说道:“再来一碗吧!”

“没问题!”

“何郎,你这是什么饭啊?为什么我从来没见过?有一种舒爽透彻的感觉,似乎人在这一刻能够和上天相接触,你到底放了什么?”

何明远抬着头淡淡的说道:“是醋,我放了醋。”

贺知章顿时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说道:“实在是太贴切了,原来是放了醋,我说为什么会有一种舒爽的感觉,五花肉肥而不腻,鸡蛋煎炸恰到好处,炸豆腐外焦里嫩,再加胡萝卜和木耳,最后撒上一把蒜苗,由青红黑黄白五种颜色搭配而成,实在是面食中的面食,顶峰中的顶峰,有机会我一定给你拉几个客人来。”

……

待贺知章走了,王元宝在一旁洗着盆里那两个干干净净的碗,人少了,连活都没得干。

虽然何明远会照常发工资,但混吃等死并不是张元宝的性格。

“掌柜的,你为什么不收他的钱呢?就因为他是个当官的?”

何明远放下了手中的筷子,说道:“不要被小利给迷惑了头脑,你说,我做的面怎么样?”

“确实不错,比其他家的都好吃。”

“那么为什么没人来呢?”

“店小,看不见。”

“对了,没名气!咱们现在缺的就是名气,只要让人们都知道了,咱们的生意就好做多了。”

“可怎么打名气呢?总不能老白吃吧?”

就在这时,何明远展开了胳膊上的贺知章几个大字说道:“这就是名气!”

张元宝恍然大悟,对着何明远说道:“你是在借贺老四的光?”

何明远大笑起来,说道:“你别忘了,贺老四可是状元出身,咱们这笔买卖做得不仅不亏,还赚大发了!”

张元宝立刻站了起来,向门外走去。

“你去做什么?”

“去招牌作坊。”

看着张元宝远去的背影,他感叹道:“孺子可教啊!”

一天下来,除了贺知章一个人以外的客人,掰着指头都能数的过来。

关门的时候,张家掌柜走了过来,对着何明远说道:“何郎,今天生意还行吧!”

何明远长叹一声:“嗨!您看看这碗,连洗都不用洗,干脆,过两天关门得了。”

“何郎可别这么说,这家店在以前可是风水宝地,租给你之前生意还能过得去,这后来就越来越不行了。”

何明远笑了笑,说道:“那我就试试,看看这店能不能恢复往日的景象。”

掌柜的大笑起来:“何郎果然有志气,不过这年头生意不好做,你实在不行就来我这儿吧!做个跑堂的也比饿死强啊!”

“一定一定。”

张掌柜奇怪的看着何明远,发现这个年轻人的定力还不是一般的好,哂笑一阵,提着自己的钱袋子走了。

何明远现在算是见识到了这块地皮的威力,紧靠着食店行的龙头老大,来的都是西市的富户,怪不得没人到他这里来。

不过他并不担心,他对自己的手艺还是有信心的,原本就只缺一个机会,而这个机会自己现在也已经找到了。

……

夜晚,何明远一边给崔若萱洗着脚一边思考着自己的计划,崔若萱则坐在榻上吃着苹果,她看着何明远一脸的不高兴,问道:“怎么了?又被人欺负了?”

“没有,谁欺负我呀!我这么老实。”

“我听说人说,你今天就接了三个客人?”

何明远立刻抬起了头,问道:“谁说的?”

“就是……”

“我那店根本没人知道,你从哪里听说去?”

“额,我就是那么一说。”

何明远很奇怪,她怎么会知道自己只卖了三碗面条?但他没工夫想这么多,因为现在最主要的工作就是给崔若萱按摩脚。

崔若萱继续挑衅道:“实在不行了,回来吧!又不是没钱,大不了被人说一声吃软饭呗!有什么?”

何明远默默的给她捏着脚,一声不吭,要不是看在她长得这么好看,早就把洗脚水泼她身上了。

这日子过得,真特么窝囊!

第十二章 何家食店

第二天一早。

“铛!”

随着一声锣响,街道上的行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张元宝打着锣叫道:“哎!来瞧一瞧看一看了啊!”

“铛铛铛!何家食店开张了!长安神厨何师傅的拿手绝技,额……叫什么?”

“刀削面!”

“哦!何师傅的拿手绝技刀削面!”

人群中传来了小声的议论,隔壁的张掌柜也从店里出来,看着何明远小丑似的表演。

“小丑跳梁,不自量力。”

“刀削面?这是什么东西?”

“谁知道,看样子,可能是西域的杂耍。”

“刀削面,不是吃的吗?”

“你看他这样子,像做饭的吗?”





只见何明远立在街前,左臂托案,右手提刀,刀不是普通的刀,说是刀,不如说是块磨光的铁皮。

做刀削面不要菜刀,它有专业的用具,分两种,一种是片刀,一种是勾刀,片刀就是由一块薄铁板从中间弯折而成,用中间的刃削面,勾刀就是将平板的一角弯起,做成一个勾子,用勾子上的刃削面,而何明远用的就是片刀。

只见他的手在面团上下快速移动,从外到里,刃之所及,一片片面叶飞入锅中,一叶连一叶,恰似流星赶月,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形白线,面叶落入汤锅,汤滚面翻,又似银龙戏水,煞是好看。

何明远当初也没想到,前世误打误撞学来的技艺,如今竟然成了吃饭的本钱,在场的所有人聚精会神地看着他的表演,都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

没想到,平日里吃的煮饼还能这么做,群众都只顾着看戏,甚至忘记了自己来这里的初衷。

一个面团削完,何明远将木板放下,随着他的一声高叫

“三文大钱管饱!”

人们随即一拥而上,争着抢着要吃一碗,不,是吃到饱。

“诸位,诸位,排好队,一个一个来。”

浇卤子的张元宝高兴的嘴都合不拢了,这才两三天,从门可罗雀到人山人海,他实在是佩服这个掌柜的。

一手接着一手,没人能想出这样的手段来,先是一碗臊子面,又是贺知章亲自题的招牌,几天又露了一手绝活,每一次的出手都出人意料。

这时,变成何家的店前人满为患,虽然一旁张家的生意并没有受到什么大的影响,但经常来张家吃面的人却都被何明远抢走了,张掌柜实在是想不通,凭什么一家破店到了他的手中就突然火爆起来?

就凭你这两手剑走偏锋,奇技淫巧?

我就不信,我这么多回头客都能被你抢走?

然而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就连自己的回头客也都蹲在了何家食店前面,大口大口的吃着刀削面。

张掌柜感到非常的恼火,按说自己的厨子也不差,面食的价钱也比何家的要便宜,凭什么会败在何明远的手上。

人比人,气死人呐!

就在这个时候,何明远对着自己面前排成长龙的队伍说道:“实在抱歉,今天的臊子和面就这么多,已经没有了,各位实在不行明日在来吧!明日再来,抱歉抱歉!”

“我都等了半天了,你这人怎么回事?”

“是啊!都等了半天了。”

何明远连连拱手道:“实在对不住,今天没想到各位能这么热情,来捧何某的场子,明天,明天一定充分准备,让每一个人都有饭吃!”

“那好,明天掌柜的可要准备好了!若是没有,休怪我们砸了你的摊子!”

众人大笑而去,没吃饭的人随即又重新走进了张家食店,嘴里念叨着:“还来这儿吃啊?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菜,一点都不新!”

“你就凑活着吃吧!有吃的你还想怎样?人家不是没了吗?要是有还来这儿?”

“你小声点!人家张掌柜的不要面子吗?”

这哪是留面子,这就是在打脸呐!

张掌柜不愧是老江湖,心里虽然憋屈,但表面上跟没事儿人似的,依然笑容满面的迎接着在何家没有找到饭吃,退而求其次的顾客。

张掌柜容不得自己的生意被被人抢去,等何明远成了气候,到时候就轮到他在角落里羡慕别人了。

不行,必须得想个法子,看何明远那副模样就知道不是个干的长久的人,不如给他一个大厨的位置,直接把他挖过来,化敌为友,一起赚钱,自己食店行龙头的位置不仅不会受到威胁,还能一统西市的面食行当,挤垮和自己竞争的第二第三名。

何明远收拾好了桌椅碗筷,准备离去,今天比前几日强多了,从三碗五碗,到今天的一二百碗,仅仅一天的功夫就收到了将近几百文的大钱,虽然这比起旁边的张家和安家差的还远,但这一次战役,既打响了名头,也让他知道了自己的实力。

如果像这样干下去,不用一年就能提前还清崔若萱的欠债,自己也就能不用像孙子一样整天给那娘们端茶倒水,揉肩捶腿了。

他一边唱着小曲儿,一边收拾,愉悦的心情展露出来,以往的阴霾从他的心头扫去,什么叫扬眉吐气?这就叫扬眉吐气!

正当他准备上门板时,却见隔壁的张掌柜走了过来,像前几日一样,问道:“何郎,今天的生意不错啊!这四周食店的生意都让你给抢去了。”

何明远笑了笑,说道:“哪里哪里!还是掌柜的照顾我,俗话说的好,背靠着大树好乘凉啊!没有张家这棵大树,我何明远就是有再大的本事,也卖不出这么多的面去啊!”

张掌柜苦笑道:“何郎言重了,还是你的手艺好,只是这小池子,委屈你了,不知道何郎有没有兴趣……啊?”

“我这个人不爱绕圈子,张掌柜就直说吧!”

“好!何郎一看就是个痛快人,张某喜欢,我的意思就是如果何郎愿意的话,来我这里,你有更大的空间,正所谓鲲鹏展翅,抟扶摇而上九万里,来了这儿,有钱咱们一起赚!”

“谢谢掌柜的好意,可何某实在是自在惯了,受不得别人的约束,只怕到了掌柜那里,给您添麻烦。”

“何郎可要想清楚,你在这里也就只能小打小闹,若是来了我这儿,那每天可就不是挣得这百十来文大钱了。”

“何某开这店并不是图钱财,只是想有个自家的立足之地而已。”

张掌柜见何明远还不动心,指了指他自己的店铺说道:“这样吧!只要你来,看见没,张家食店,你的了。”

何明远没想到老头竟然这么下得去本钱,问道:“那掌柜的您去哪呢?”

“诶,我不止有这一家店,我有好几十家店,其实我早就想把这条街买下了,只是缺个契机,现在何郎你就是那个契机,若是你能来,我让你做张家食店的掌柜!有你在,我就可以放开手做事了,咱们两个联手,一统西市的江山!”

这个建议可真是打动了何明远心啊!

这要放在过去,他可能就去了,不过这一次不一样,张家食店在他眼里已经不算什么了,有自己这一手绝活以及还没露出来的绝活,怎么着不能自己打江山?

非得屈居人下?

再者说了,前几日的冷嘲热讽,言犹在耳,就这么把我收编了?

也显得我何明远也太没骨气了吧?

在家里跪下也就算了,出来了再跪下,那还不得被家里那个娘们笑死?

“掌柜,是不错啊!”

“那是自然,一年的工钱,最少给你几十两,除此以外还有分红,我知道这点儿钱对于何郎来说那就是个屁,但这只是个开始,只要你能来,不用多久,千百两也不是问题。”

何明远笑了笑说道:“千百两……是挺动心的,可掌柜的有所不知,我这人从小就爱吃牛板筋,不为别的,好那口筋道,有劲!”

说完,他向张掌柜的一拱手,“告辞!”

看着何明远远去的身影,张掌柜愤愤地说道:“还真他吗的不识抬举!你真当自己还是长安的首富吗?好,你不是爱吃牛筋吗?那咱们就看看,是你的腰粗,还是我的脖子粗!”

……

第十三章 麻烦

时间在渐渐的流逝,而何明远的钱带子却一天天的鼓起来,一个月下来,他不仅提前还清了崔若萱的欠账,手上还多余了二十多贯钱,这下子他也已经算是跻身小资产阶级的人了。

每天喝个酒,吃个肉,日子别提多美了,不过这还不够,现在自己已经有了本钱,有了路数,接下来的事就是复制了,重复重复再重复,先干他一年的,到时候再扩大经营。

“元宝,你今天找人做的东西怎么样了?”

何明远虽然招收了好几个伙计,但没一个人像张元宝一样,这小子别看年纪不大,却极其老道,办事熟练,让他特别放心,实在是个做掌柜的料子,所以生意上的事情也只和他一个人商量。

“我已经让吴木匠去做了,不过他说你做的东西有些怪。”

“怪不怕,告诉他,一定要做好,钱我不在乎。”

何明远让木匠做的其实就是当代小吃摊前的桌椅板凳,不为别的,一个字:方便。

唐代的起居,和汉朝类似,仍然是席地而坐,这也是华夏的传统,宽袍大袖,坐而论道,显得端庄,有涵养,有涵养的人是不用做事的,所以在行动上就要更麻烦些。

而胡人则不同,整日风里来雨里去,纵横大漠,来往于两国之间,紧衣窄袖,倚床而坐,胡靴短刀九环带,所有这些生活习惯都是为了生存而设计的,胡床,胡凳等等。

……

这几天来,何明远已经尝到了创新的甜头,一碗刀削面让他红遍了西市的半边天,现在要做就是扩大规模,他不仅要做午饭,他还要做早餐,豆浆油条茶叶蛋,晚餐烧烤啤酒小龙虾。

啧啧啧啧,顿时就感觉自己站在风口浪尖紧握住日月旋转,天下下无出我右者。

但当他和张元宝走到食店时,却发现自己的食店前站着一个老熟人,立刻走上去打招呼。

“老康?今天怎么有空到我这儿来?”

那人穿一身翻领的杂彩胡服,见到何明远和他打招呼,他也用自己不太标准的唐语说道:“何掌柜?你可来了,我等的花儿都谢了。”

“叫什么何掌柜,还是老样子,叫我何郎就行,你今天来一定是有什么事儿吧!”

却见老康满脸带着歉意的说道:“何郎,我有个事想和你商量商量。”

何明远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问道:“你直说吧!我听着。”

“就是……你得再找一个门店了。”

这个消息如晴天霹雳,打得何明远措手不及,他原本已经商量好要买下老康的铺子,连十贯大钱的定金都交了,没想到他竟然中途变卦。

“老康,不带你这么玩人的!我可是把定金都交了的,你怎么能这样?做生意得讲信用,你……”

老康随即把手上的袋子递给了何明远,说道:“实在对不住,这是十一贯钱,就当赔偿你的损失了。”

何明远当时就怒了:“损失?我他吗的是在乎这一两贯钱吗?你现在让我到哪去找铺面?你总得给我两天时间缓缓吧?”

“何郎,咱们就别在这扯皮了,我都说了,铺面现在不是我的,已经被别人买去了,我也没办法。”

“你确实没办法!”何明远冷笑着从老康手里拿过了铜币,问道:“是谁买的?”

“这你心里清楚,恐怕不用我说吧?”

何明远瞄了瞄旁边的张家食店,听到从里面传来了一阵阵笑声,他虽然料到张掌柜一定会有动作,但没想到他来的竟然这么快,而且还是使得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临走时老康小声提醒了他一句:“何郎,我知道你出身不凡,和我们这些小买卖人不同,心高气傲惯了,可识时务者为俊杰,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你们何家,已经倒了,如今挣了些钱财,老老实实的过个小日子不比什么好?还折腾什么?”

何明远笑了笑,说道:“康大叔,你知道史记里有一句话怎么说吗?”

“怎么说?”

他此时故意大声叫道:“死灰,独不复燃乎?”

老康看着何明远那副桀骜不驯的样子,嗤笑一声,摇着脑袋离去了,好像在说:我是为你好呀!

他虽然默默无言,但他的态度已经展现了出来,在他眼里,也是在所有人眼里,这个年轻人已经被短暂的胜利冲昏了头脑,他妄想用鸡蛋去碰石头,用螳螂的臂膀去抵挡战车。

反过来想,如果何明远真的是如众口所言,是个纨绔公子,轻薄少年,那么张家何必又去用这样的手段呢?

这样的话张家完全可以放任他,让他玩个够。

显然,在张家掌柜的眼里,他已经是个威胁了,而在其他人眼里也是这样,他们巴不得这个异类离开,没有他,所有人都可以安安分分的生活,有他在这儿,三天一小闹,五天一大闹,怎么都觉得不得劲。

现在全西市的人都知道了何明远和张掌柜的谈判结果,他拒绝了张掌柜的同时就已经宣告,他拒绝了所有人,没有人能拿的出老张家的条件,另外,谁也惹不起张家。

这样的话,使西市食店行再次安宁的办法只有一个,让他走,何明远看着所有店家看他的表情,无不是幸灾乐祸,都在等着看他怎么滚出西市。

“掌柜的,这可怎么办?”

几个员工满面愁容的看着他,但只有张元宝一点都不担心,何明远知道这小子有话要说,便只把他留了下来,让剩下的人回去等消息。

何明远和张元宝二人坐在西明寺的亭子里,思考着怎么破张掌柜的招数。

“你有什么主意吗?”何明远先向他问道。

张元宝坐在池塘前一脸的轻松,说道:“没!”

看着他这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简直和那个崔若萱一模一样,他甚至有一种把张元宝推下去的冲动。

何明远发现自己这一路走来,从来就是孤军奋战,没有一个人,哪怕是自己的老婆也是时时刻刻想着坑自己,身边的有一个算一个,都他妈的是混账王八蛋!自己怎么就没有一个知心的人可以说说话呢?

“掌柜的,你不用担心,车到山前必有路,何况你这一副好身手,到哪吃不上碗饭?”

“你他妈说的……对呀!”

何明远一巴掌拍在张元宝的身上,把他差点吓得掉下去。

何明远自言自语道:“你知道食店里哪家的生意最差吗?”

“掌柜的要做什么?”

“当然是去盘店了。”

“啊?”张元宝的嘴张的老大,他有点想不通这个掌柜的怎么想的,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张家把最好的食店给他,他不要,非得自己干,“掌柜的,你被打糊涂了吧?”

“你才别打糊涂了!怎么了?”

“张家雇你你不去,你非得自己干?”

“你懂什么?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张家那座小庙,还容不下我这尊佛。”

现在张元宝有些理解老康的意思了,何明远实在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一个刀削面,连自己姓什么也不知道了。

张元宝想了想,突然说道:“我想起来一家,他们家是干食店的里面生意最差的,他们家就老两口和一个半大小子,店也大,就是地方不怎么好,现在咱们可以趁这个机会把店盘下来。”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熟悉?”

“我在他们家做过一段时间活,生意不景气,连我的工钱都发不起,我就出来了。”

“后来呢?”

“后来就到你这儿了。”

何明远看着这个扫把星,现在把他推下水的冲动变得更强烈了……

第十四章 狮子楼

经过一番谈判,那家人答应把店铺卖给何明远,价钱一砍再砍,只要一百三十贯,但现在这对于何明远来说实在是太难了些,现在他手头上只有二十多贯,而那家人又不接受分期付款,这可把他难住了。

“怎么办呢?元宝?你家里……”

“掌柜的,你别看我呀!我家里如果有个百十贯大钱,我还出来打短工吗?”

“说的也是。”

“掌柜的,要不然咱们去波斯邸吧!那里能借贷。”

“借贷?”

何明远一听这个词他想起个人来,这个人也许能帮帮自己,只不过有很大的几率会侮辱他而已,一番抉择之后,他还是决定,再一次卧薪尝胆。

……

“嗯!哟!嘶!轻点轻点!对对对,就这样,右边点儿,对。”

何明远坐在崔若萱身旁,用极其熟练的手法给她捏着肩,来到唐朝,他的厨艺长进了没有,这个不知道,但他在崔若萱的训练下,已经成为了一个合格的按摩师。

“现在呢?现在怎么样?”

“嗯,舒服多了,说吧!有什么事儿?”

何明远笑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娘子的双眼呐!”

“这还用我猜吗?您老人家自从赎了卖身契,可算是扬眉吐气了,现在你怂了?早干嘛去了?”

“你看看,你看看,误会了不是,我前几天实在是太忙,一时顾不上,就疏忽了对娘子的照料,这不抽出空来,赶快给你捏捏吗?”

“哟哟哟!妾身哪敢呐!”

崔若萱说着就从榻上爬了起来,拽住何明远就往榻上拖“老话说的好,丈夫是天,不妒不怨,应该是我伺候你呀!来来来来,赶快让妾身给您老人家揉揉,别累坏了您这个顶梁柱。”

“娘子,你这说的是哪的话呀!我哪敢呐!往后你说了算,你说了算还不行吗?”

“千万别,我可管不住你。”

“再签一次还不行吗?不就是签卖身契吗?我签!我签二十年的,行吗?”

“诶?你你你,你怎么跪下了?我哪受得了你何掌柜这么大的礼呀!”

何明远的下跪技术已经在不知不觉之中从扑通一声突破到悄无声息了。

他见崔若萱的火消了些,随即拉住了她的手,恳求道:“娘子,你就再帮我一次吧!”

崔若萱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什么事把你难成这样?”

“额,我让人挤兑了,就旁边那老张家,忒不是东西,我定金都交了,竟然被他抢了先,我现在是连立足之地都让人打没了,呜呜呜!”何明远趴在崔若萱的腿上哭了起来。

崔若萱轻抚着何明远的头,说道:“姓张的和老康也太不地道了,竟然这样做生意,唉!我可怜的娃呀!被人挤兑成了这个样子,你说吧!要多少钱?”

何明远立刻抬起了头,信誓旦旦的说道:“五百贯,只要五百贯我就能翻身!”

“好吧!一会儿咱们去提钱。”

“哇!真的?我就知道娘子最好了,抱抱。”

“诶,先别急着抱呀!”

“怎么了?我不是都答应卖身了吗?这还不够?”

“此一时,彼一时,我发现当初还真是小看了你,没想到你一个多月的时间,不仅能把自己赎回去,手上还能余出银子来。”

何明远害羞的说道:“娘子过誉了。”

“现在一张卖身契已经管不住你了。”

崔若萱捏着何明远的脸坏笑起来:“所以说……”

“你又想做什么?”

只见她站起身来,像一个大侠一样背着手站了过去,不紧不慢地说道:“这一次,我要做东!”

“什么?你要做东家?”

“怎么?我不像吗?”

何明远尴尬的大笑起来:“像,天生的东家,那我做什么?”

“你就做个掌柜吧!给我打工,钱吗?咱俩谁跟谁,你的还不都是我的?”

崔若萱向他邪魅一笑,走出了房门,留下何明远在风中凌乱,他发现自己已经进入了一个怪圈,上一次还能还钱翻身,这一次连翻身的机会也没有了。

不过幸好这是自己的媳妇。

……

王家食店,不。

现在已经叫“狮子楼”了,崔若萱起这个名字的时候何明远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他越发觉得崔若萱也是穿越过来的。

“狮子楼”位于食店区第三条街的最中间的位置,紧邻着肉行,是个二层小楼,面积不大,但比原来的何家食店要大多了,由于原来的老板不会经营,所以生意惨淡。

张家食店的掌柜自以为了解何明远的底细,知道他没多少钱,即便是最差的王家食店也要百十来贯大钱,所以他才出此下策,利用自己的财力直接挤走何明远。

但张掌柜的并不知道,他把何明远逼走,迎来的是一个更可怕的敌人。

……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张掌柜闭着眼睛听着自己的女儿在吟诵诗经的第一篇——《关雎》,当背到一半时,他开口问道:“你知道为什么诗经里关雎是第一吗?”

女孩长相算的上小家碧玉,她放下了手中的书,不紧不慢的答道:“匡衡说,匹配之际,生民之始,万福之原。婚姻之礼正,然后品物遂而天命全,这是纲纪之首,王教之端。”

“嗯。”

张掌柜很高兴的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许多人都读过汉书,也读过这一段,但知道并不代表理解,现在这世道,哪还有一点礼数可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往往皆为利往,多少人被权势和钱财这张大网所迷惑,陷入泥淖而不能自已啊!”

“国有纲纪,人自己也得有纲纪,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所谓壁立千仞,无欲则刚,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我们自己心中要有一杆称,要有尺度,要有原则,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业不坠,在于斯啊!”

“父亲教诲,孩儿谨记在心。”

“你……”

就在这时,一个仆隶从外面跑了进来,说道:“阿郎,阿郎,出事了。”

张掌柜厉声喝道:“什么事情,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仆隶站在门外欲言又止,张掌柜转头对女孩儿说道:“婉仪,你先回房吧!我和阿翁有些话要说。”

“孩儿告退。”

待张婉仪走后,张掌柜才缓缓地端起了桌子上的茶水,问道:“什么事,说吧!”

仆隶走了过来,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他听到消息的那一刻,刚才的从容立刻一扫而光,惊讶的说道:“什么?何明远把王家食店盘下来了?他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不知道,我亲眼看着他和一个俊后生进去的。”

“俊后生?”

“对,又瘦又矮,细皮嫩肉的。”

张掌柜放下了手中的茶碗,自言自语道:“他的朋友?不对啊!何家都被抄了,谁会去帮他呢?不会是他定州老家的亲戚吧?”

“你继续打听,把那个俊后生也给我盯住了。”

“是!”

“慢着,告诉敬诚,就说何家,又要卷土重来了。”

“是!”

张掌柜闭着眼睛,坐在原地,长叹了一口气,他现在感到这个何明远十分棘手。

“这可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啊!”

第十五章 来者不善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但好像近几年来的温度好像都很高,即便是入秋之后,依然没有感觉到该有的肃杀模样,百姓们仍然像往常那样只穿着一身单衣。

而贺老四也像往常一样,穿着自己的七品青色官服,走在了前往西市的道路上,他显然已经爱上了何家的刀削面,虽然其他家也推出了相似的食品,但感觉总是不得要领,面和卤子都比不得何家。

长安城里熙熙攘攘,车水马龙,往来行人,衣冠辐凑,繁华之地,还是西市。

当他走到西市北门时,发现所有人在走到门前时,都会停下驻足观看一会儿,这让他有些疑惑。

他挤进人群,只见一个人立于围墙之下,手提毛笔,在墙壁上舞动,贺知章走近一看,发现墙壁上的图画,不是别人,正是自己。

画上的自己端着一碗刀削面,满脸洋溢着幸福的表情,巨大头像旁边写着几个大字:何师傅刀削面,就是这个味儿,往下看去,还有一行小字:西部三区一百零八号——狮子楼。

所有人都好奇地看着这副壁画,这些东西大多出现在寺庙里,人们怎么也想不到,何明远会用来做宣传。

贺知章走到前面,看了看画,又看向了画画的那个人发现他正是前几日为自己临摹的画师李昭道。

他惊讶的问道:“诶?这不是希俊吗?”

“哟!贺博士。”(此时贺知章官拜太常博士)

贺知章看着墙壁上的自己,问道:“你这是做什么?怎么在这里做画?是市署请你来做的?”

“不是,是何掌柜的请我爹来作画,不过家父偶染风恙,只好让我来代劳了。”

“可作画不是应该在家里吗?怎么到这儿来了?”

李昭道也是一脸的无奈,说道:“我有什么办法?人家要求在墙壁上作画,还非得在西市的墙壁上作画,我能怎么办?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管他画在哪里?给钱就行,听何掌柜的意思,若是他挣了钱,还有后续的奖赏呢!”

贺知章笑了起来,他现在才明白为什么何明远要让人临摹他的画像,他摇着脑袋,一边笑一边看,这个何明远还真是不同凡响,疯子?天才?他的手段和常人一点都不一样。

只见李昭道继续在墙上画着,身边的人拿着颜料桶在一旁配合,接下来的画好像不是人物了,而是一只鸭子,样子像是已经处理过的,外观圆润饱满,通体枣红,搞得他顿时口中生津,而身旁的李昭道更是一边咽着口水,一边作画。

“这是什么?”

贺知章见他没有反应,立马动了动他,问道:“你这画的可是鸭子?”

“啊?”

李昭道实在过于投入,以至于连贺知章在叫他也听不到了,但不知道他是在沉迷于作画还是沉迷于美食。

“这是狮子楼的新产品,听何掌柜的说叫北都烤鸭。”

“北都烤鸭?太原来的?”

(此时唐代实行三都制,东都洛阳,京都长安,北都太原)

“不知道,但我也没听族里有人说过太原有这么个菜呀!可能是近些年来新发明的吧!味道着实不错。”

“这么说你吃过了?”

“尝了尝,虽说不错,但就是容易腻。”

“容易腻?”

李昭道摇着头说道:“对啊!我连吃了三只就觉得腻了,看着第四只,怎么也吃不下去。”

听到这样的回答,贺知章一脸黑线,觉得像这样的饭桶现在着实不多了。

李昭道继续说道:“我就没见过能把鸭子做成这样的,肉质外焦里嫩,尤其是那个皮,哇!蘸着酱吃真的是……诶?人呢?走的时候连个招呼都不打,真没礼貌!还博士呢!切!”

李昭道看了看自己的大作,觉得不写点什么显得有些单调,为了使得这个广告变得更立体,同时也是表达他对何明远的敬意,于是乎。

他在烤鸭的上面用遒劲的笔力写下了几个大字——长安鸭王,何明远

他画完之后离远一看,非常得意的点了点头,说道:“嗯!这才像回事。”

……

贺知章按着广告所告知的地址向狮子楼走去,不过当他走到三区时发现,根本不用看广告,直接走就行了,人最多的那一家就是狮子楼。

只见张元宝站在门前,时时刻刻恭候着客人们的到来,当他看到贺知章的时候,立刻迎了上来,问道:“先生!好久不见了。”

“是啊!若不是你们在西市门口告知,我还以为你们走了不干了呢!”

“先生要不要尝尝我们最新的招牌菜?北都烤鸭?”

贺知章摸了摸胡子,环顾周围,见到基本上所有人不是在吃烤鸭,就是在吃烤鸭的路上。

“那就上北都烤鸭吧!”

张元宝用高亢的嗓门向屋里大叫道:“北都烤鸭一份!”

贺知章本想坐在一楼吃,却发现身边的人都对他指指点点的。

“这不是贺知章吗?就是西市坊墙上那个人。”

“是他,端着个大碗,还说什么何师傅刀削面,就是这个味儿。”

听到这些话,刚准备坐下的贺知章只好起身找到了王元宝,问道:“楼上还有位置吗?”

“不好意思,没了,如果先生不想等,我们可以给先生送到家里。”

贺知章想了想,觉得送到家里恐怕口感就不好了,可又当看到客店里乌央乌央的人群时,决定还是打包吧!

随即在柜台上写下了自己的地址,张元宝看着小纸条问道:“万年县大宁坊罔极寺三十六号僧舍,没错吧!”

“没错,,就是那,那我就走了。”

“好,先生慢走。”

可就当贺知章转身离去之际,余光突然扫到了一家四口,他先是一惊,但又不敢肯定:不会吧!他会来西市?

就在他将信将疑之际,那个男子却叫住了他。

“贺博士,你怎么在这里啊!”

贺知章准备答话,男子立刻走上前来,问道:“不认识我了?我是三郎啊!”

这一句话把贺知章都问蒙了,他吞吞吐吐地答道:“三,三郎?哦!我想起来了,对对对,是三郎,你看我这记性,怎么?你也来这儿凑热闹?”

“哈哈哈,听说这家店名气大,我带着孩子来看看,顺便给四哥买点东西。”(四哥,指的是他的父亲,唐代称呼自己的父亲为哥)

“那三郎你忙,我就先告辞了。”

“后会有期。”

虽然男子的面容很和蔼,但在外面跑堂的张元宝却发现事情有些不正常,在这一家四口身后,却带领着一大帮像是打手一样的人,个个膀大腰圆,面容严肃,时时刻刻注意着身边的动静,他对这件事的第一感觉就是,来者不善。

第十六章 不速之客

此时的何明远正在后厨片鸭肉,张元宝一路小跑进了后厨,小声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门口来了十个人,不像是来吃鸭子的,有点找茬的意思。”

“现在谁在那?”

“老高正在那里招待着呢!”

“那就行。”

何明远说着便解下了围裙,对着身边的庖厨们说道:“你们继续干,我一会儿就回来。”

他拿着毛巾擦了擦汗,走出了后厨。

来到大堂里,只见柜台前站着一群人,看样子大概有十几个,一对夫妇在最前面,其他人跟在后面。

男的看起来不大,大概有二三十岁左右,身材微胖,穿一身浅白色圆领袍,腰系玉带,脚蹬皂靴,气质也不同凡响,身边的女子面容姣好,穿一身青色襦裙,手中领着一个七八岁大的男孩儿。

妇人举止端庄,动作有礼,姿色虽算不得倾国倾城,但从气质来看一定是大家闺秀。

身后两个男子像是仆人,一高一低,一胖一瘦,一个面露凶相,一个宽厚温和,其中那个和善些的抱着一个两三岁大的男孩儿。

“掌柜的,这位客官要十份北都烤鸭,还要一个安静去处。”

老高见何明远出来了,立刻向他转述了男子的意思,何明远打量了下这一家子,看样子应该是二主六仆。

“客官只要烤鸭吗?不要别的?我们这还有其他菜品,要不要配着上些?”

男子看了看自己的家人,不假思索的说道:“把你们这里最好的都上来,不过我有要求,一定要好吃,一定要安静。”

这越发让何明远觉得是来找事儿的了,可找事也没带着孩子来找事儿的呀!

“没问题,您楼上请。”

男子在何明远的带领下,来到食店二楼,当走上楼时他发现,狮子楼不同于其他家,上下两层迥然相异。

狮子楼第一层与其他家没什么区别,都是那种传统型的席地而坐,所有人都在一起,而第二层则被分成了一个个小包间,用的都是圆桌大椅,每个包厢中都有壁画点缀。

这可是何明远学着后世的一些私房菜馆弄的,一些单间弄得闲情雅致,唐代还很少这样的单间,相信会一炮打响。

一行人十分好奇地观看着店内的景色,即使是胡人,也没用过这样高的椅子,男子感叹道:“店家,你们这里别具一格呀!”

“我们店主打创新,为的就是让客人享受最新,最好,最舒适的服务。”

“嗯!确实新。”

男子点了点头,一家四口随即落座,男子向身边的两个仆人说道:“愣着干嘛?坐呀!”

两个仆人才唯唯诺诺的坐在了凳子上。

过了一会儿,伙计从下面把菜端了上来,首先上的就是北都烤鸭,干净的盘子上摆放着酱料,葱丝,萝卜和黄瓜段,还有豆腐皮。

“哟!这可真新鲜,头一次见鸭子这样吃的,这……”

没等男子开口,何明远就拿起了筷子,将鸭肉蘸上酱,配着葱丝,黄瓜段,用豆腐皮包了起来,卷在一起,递给了男子。

男子好奇的看着盘子里的卷肉问道:“这样吃?”

“对,都可以试试,想蘸什么蘸什么,想吃什么吃什么。”

刚说完,孩子们都迫不及待的想接触一下新事物,旁边的仆人想为他们代劳,却被男子阻止了,“你让他自己干,对,就这样,哎!哈哈哈!”

男子自己也卷了一个,慢慢的放入了口中,还没等咽下去,就叫起好来:“好吃啊!哎哟!这比咱们家厨子做的好吃多了,快,快尝尝!”

“店家,你们这个叫什么菜?北都烤鸭?”

“对,就是北都烤鸭。”

男子有些奇怪,向身边的女子问道:“我记得太原没这个菜啊!”

“是啊!大母是河东人,可在家里也没见她吃过有烤鸭子。”(大母,即祖母)

“店家,这绝对不是北都的菜,就算是,也是近年来才发明的。”

“客官说的太对了,这是在下前些年刚从一个厨子那里学来的。”

男子点了点头,“嗯,不错,我觉得你这手艺在长安算独一份了,敢问掌柜尊姓大名?”

何明远有些纳闷,吃个饭难道还要问店主叫什么吗?但也不好拒绝,答道:“在下,何明远。”

“你就是何明远?”

何明远就知道是这个结果,长安城里虽然不一定都见过他,但名号却比皇帝还响。

男子用长辈的口吻品评着何明远:“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啊!不像别人说的那么不堪,人不错,挺好,最好一直能这样。”

何明远苦笑道:“以前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惹下了不少事端,如今栉风沐雨,才知道衣食之所来,稼穑之艰难。”

男子眼中突然闪过一丝欣赏又怀疑的目光,问道:“你真的是何世仁的儿子?不像啊!”

“子不类父,古已有之,我与家父性格殊异,并不是什么怪事。”

听完何明远这几句话,男子感叹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非复吴下阿蒙!”

“客官过誉。”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和宫里的人有些来往,虽然谈不上多大的交情,但举荐还是能做到的,不知何掌柜有没有兴趣?”

何明远一脸茫然,对这个讯息有些猝不及防。

“在下……已有家室了,而且也没有进宫的想法。”

男子一听这话,连连摆手道:“诶,我不是那个意思……”

女子在一旁笑了起来:“掌柜误会了,我家郎君的意思是,可以举荐你进宫里做庖厨,不是去做宦官。”

何明远这才恍然大悟,自己也笑了起来,说道:“哎哟!是我想多了,如果真是这样,感激不尽,感激不尽啊!”

他知道这是一个机会,若是能成为御厨,那狮子楼的影响力将盖过所有人,到时候张掌柜说什么也拦不住他了,但是何明远前世就不接政界,于是没有这个打算。

这时,下面的人有端上来一碟刀削面,何明远立刻接过了盘子,递了上去。

“这也是本店的招牌,煮饼,刀削面。”

男子惊讶的看着这一碟面,摸着自己的胡子问道:“煮饼还能这样做?”

“这也是北都一带的新吃食儿。”

“我家原来在北都呆过,可从没听有这些吃的呀!我得尝尝。”

男子尝了一口,立刻递给了其他人。

“你们都尝尝,尝尝这煮饼,在哥……额,这个在家里可吃不到。”

他拿着毛巾擦了擦嘴,对一旁的妇人说道:“一吃这个煮饼我就想起那年过生日,你父亲卖了衣服给我买煮饼,唉呀!一晃都好几年过去了,在潞州的时候就是好啊!那会儿也没有什么烦心事……”

……

何明远亲自把这一家人伺候走了,临走他们还订了几十只,让送到兴庆坊去。

张元宝和他站在门前,看着一家人渐渐走远,问道:“掌柜的?他们没闹吧?”

“没闹是没闹,就是有些奇怪。”

“奇怪什么,给钱就行,这家人看来还是个大财主,竟然要了几十只鸭子。”

“瞧你那点出息,买几只鸭子就算大财主了?”

“这可是一贯钱呐!这比咱们卖面可来的快多了!”

“是啊!一贯大钱呐!”

何明远站在门口自言自语道,他看着这家人远去的背影,想起了男子在饭桌上说的话,如果真的能够搭上宫里这条线,别的不说,就是王室宗亲这一大家子的钱就得不少挣,更别说这些王公贵族如果吃高兴了,还能给些赏赐,这确实是个点呐!

……

第十七章 来自于朝堂的危机

大明宫,是唐帝国的政治中心和国家象征,位于京师长安北侧的龙首原,始建于唐太宗贞观八年(634年),原名永安宫,最初目的是为了给唐高祖李渊避暑所建,所以一开始,唐皇并不在那里处理政务,而是在大兴宫(唐睿宗年间改名太极宫)。

唐高宗李治继位之初也是在大兴宫居住,但由于他体弱多病,后来又患有风湿,所以搬到了地势较高的大明宫,从此,大明宫作为唐帝国的政治中心长达二百年之久。

宫殿的布置古今相似,故宫的三大殿分别为:太和殿,中和殿,保和殿。

而大明宫的三大殿为:含元殿,宣政殿,紫宸殿。

含元殿一般作礼仪来用,被称为“外朝”,一般皇帝大赦天下,给自己加称号属性的时候才要来。

宣政殿位于含元殿之北,是皇帝听政的地方,也叫“中朝”。

也就是我们常常在电视上看到的,满朝文武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地方。

紫宸殿位于宣政殿以北,是内朝正殿,由于皇帝比较懒,不可能每天都听群臣喊他万岁,于是就每天和宰相在这里商量商量就行了,而臣子如果能被在紫宸殿皇帝召见,那是偌大的荣幸,所以又叫“入阁”。

九月十五这一天,并不是皇帝能够偷懒的一天,因为在每个月的月圆和月缺之时,就是臣子们迫不及待喊万岁的日子,于是又叫“望朔受朝”。

但此时的宣政殿内,却并没有统一而和谐的万岁声,而是激烈的争辩。

在御史中丞周立贞上奏之后,还没一会儿,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启奏陛下,臣有本奏!”

百官齐刷刷地向最后面看去,寻找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只见一个中年男子从后面走了出来。

这个人叫敬让,现居礼部主事之职,是个六品芝麻官,但他除此以外还有一个身份,右卫校尉敬诚的大哥!

李隆基当看到他的那一刻就知道他要干什么,十分无奈的说道:“说吧!”

“臣要弹劾御史中丞周利贞!”

这话说出来,整个宣政殿直接炸了,现场是一片哗然,要知道,在唐代是有专门掌管进谏和弹劾的官员的,如果你不是,那么就意味着越职,僭越可是大罪。

更何况,敬让是以礼部主事一个六品官的身份,去弹劾主管弹劾的二把手,正四品的御史中丞,无异于以卵击石。

许多人都在等着看好戏,也包括李隆基,但有一个人并不轻松,那个人就是周利贞,此时的他只有一个感觉,如坐针毡。

其实他早就知道有这一天,在李隆基兵变铲除韦后集团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已经在劫难逃了,但靠着崔湜的关系,依然活了下来,而这一次,何世仁畏罪自杀,表弟崔湜也被赐死,现在在朝廷里,除了自己手下的那些御史,谁还会为自己说话,就是坐在御座上的那个人,也恐怕早就看自己不顺眼了。

周利贞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脖子后面冷汗直冒,手中的象牙笏板早已随着自己的手开始颤抖了。

他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但敬让的那些话,就像一阵刀子雨,前赴后继的扎在周利贞的心头。

“初,周利贞与何世仁党附来俊臣,周兴,以飞闻言事,所害之人,何止千万,又会武三思,韦庶人之意,残害张柬之,袁恕己,崔玄暐,桓彦范及先臣(敬)晖五人,朝野闻之,无不痛惜,而今何世仁畏罪自杀,崔湜见诛流土,韦氏奸佞,所在驱逐,唯利贞高居庙堂。臣以为,陛下新政,当驱四害而招四贤,今利贞尚在,恐天下有志之士为之侧目而视,重足而立,臣恳请陛下明正典刑,诛利贞以谢天下!”

(简单点说就是周利贞其罪当诛!)

“臣有本奏。”

敬让刚说完,坐在周利贞后面的左台侍御史翟璋就站了出来,说道:“敬让官小位卑,以下犯上,越职言事,按律应依法严处!”

李隆基摸了摸胡子,看着下面像下饺子一样,一个个都跑了出来,有的说周利贞枉杀大臣,又是韦后一党,应当诛杀,有的说敬让此举不合规矩,不惩不足以正纲纪,七嘴八舌的,闹成了一锅粥。

“咳!”

李隆基咳嗽了一声,摆了摆手,众人立刻就安静了下来。

他慢慢的说道:“敬让为父诉冤应该矜怜,违犯朝仪也应处分,这样吧!科周利贞枉杀大臣之罪赐死,敬让罚俸三月。”

“这……”翟璋都傻了,他没想到李隆基这么果断,很明显,他这是在杀猴给鸡看,罚俸三个月,这还叫罚吗?

此时的周利贞,早已吓得昏倒在地,但他其实已经很赚了,比起当初被他和何世仁虐杀而死的桓彦范,袁恕己,敬晖三人,赐死是多么痛快的一件事。

当所有人认为事情早就结束的时候,却见敬让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没有回到座位上,也没有开口言事,经过刚才的辩论,所有人都猜不透他,不知道他下一步想做什么。

“敬让,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李隆基也颇为奇怪地看着他,不是已经把定了周利贞的罪吗?韦后旧党也都已除尽,这小子还想做什么?

“臣要弹劾刑部,京兆府,万年县。”

好家伙,这一下子把三个部门都告,这时朝堂上的所有人达成了一个共识——敬让确确实实已经疯了。

宰相张说道:“敬让,你要是再胡说八道,这可就不是越职言事了,这是藐视朝廷,到时候你就和周利贞一个下场!”

“臣并没有胡言乱语,臣要告的是万年县和京兆府执法不力,刑部审查不明之罪。”

李隆基现在有些好奇了,问道:“京兆和万年执法不力?刑部审查不明?什么事情这么严重?”

敬让不紧不慢的说道:“当初太平谋危社稷,陛下以神武之资,勘定大乱,奸佞崔湜长流岭南,酷吏何世仁家财籍没,但臣却听说,何世仁之子何明远如今死灰复燃了,如果京兆府和万年县真的查抄了何家的家财,那何明远又怎么会卷土重来呢?还请陛下明察。”

“京兆尹?”

“臣在!”

京兆尹崔日知说道:“我们当时确实已经全部清点了何家的家财,一百万贯并没有一点儿遗漏,何明远在西市经商,有可能是借贷,也有可能是友人相助,这与我们并无相干,我大唐律令并没有不让别人白手起家这一说啊!”

“何氏一族系属奸佞,何来友人相助?”

“当初朝廷下令,只是查抄何氏家产,难道我京兆府还要去管他何家之后的生活吗?”

“满朝文武谁人不知,崔湜与你有提携之恩,你这分明就是包庇!”

崔日知一听这话,差点就跳起来,连忙说道:“陛下,敬让无凭无据,血口喷人!以下犯上,扰乱朝纲,如不严惩,臣恐今后朝臣以飞闻重伤为能,邀神器而为己用,长此以往,朝廷永无宁日!”

“你!”

“好了,都别再吵了,道济?(张说的字)你看怎么处置的好?”

张说道:“敬让无凭无据,重伤大臣,又越职言事,不惩不足以谢百僚,如今辰州任上还正好缺个长史,不如就外放辰州吧!”

……

朝会之后,李隆基回到了紫宸殿内,对着身边正在给他穿铠甲的高力士说道:“何明远这小子还真是招人恨呐!”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谁让何世仁做的太绝呢?可就像何明远自己说的,子不类父,古已有之,没想到这小子变了。”

“唉,看来想要任用他只能再等等了,目前朝廷里还容不下他,诶,对了,让你去办的事怎么样了?”

“奴才已经差人去办了。”

“嗨!光顾着说何明远了,人都到了吗?”

“将军们都到了。”

李隆基拍了拍自己胸前的护心镜,说道:“走,跟我去看看咱大唐的百万貔貅!”

……

……

“我说你大兄怎么就……怎么就那么鲁莽?啊?直接说何明远私藏家财不就行了?你告京兆府干嘛?崔日知是什么人?你能告的倒他?”

敬诚看着气急败坏的张掌柜,也是一脸的沉默,无奈的说道:“事情已经发生了,说什么也没用了。”

“最可气的是那小子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竟然把宫廷的供奉拿到手了,宗室们每天都要吃他家的鸭子。”

“我觉得至尊可能本来就不想把何明远怎么着,你不要忘了,崔九可是至尊眼前的红人。”

“怕什么?他有人我就没有吗?”

敬诚起身说道:“张兄,我大兄因为这件事,丢了主事的位子,外放辰州,我可不想在因为一个何明远再弄丢了自己的饭碗。”

“你!他可是你的仇人!”

“张兄,何世仁已经死了,何家也算是得到了报应,你何必赶尽杀绝呢?”

说完,便离去了。

这时,张夫人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劝道:“郎君,你这是何必呢?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你还是对当年的事耿耿于怀吗?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退一步吧!”

只见张掌柜大骂起来:“我耿耿于怀?他何世仁怎么就没有给我留上一线?他可曾想过自己儿子有今天的下场?”

“何世仁是个小人,你难道也是吗?”

张掌柜握紧了拳头,愤愤的说道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夜晚,何明远久久不能入睡,白天的事他已经知道了,这事令他心有余悸,这是他穿越以来第一次感觉到危机,他很讨厌这种生命被人掌控的感觉。

崔若萱见他闷闷不乐,问道:“你怎么了?今天拿到了宫廷供奉,你应该高兴才是啊!莫不是还在心疼那一百枚金币吗?”

“你知道我为什么无缘无故送给那姓牛的金币吗?”

“你不就是想打通宫里的关系吗?不过一百枚金币有些多了吧?”

“多?是少了!姓牛的告诉了我一件事。”

“什么事?”

“他说有人在朝堂之上要置我于死地,却被至尊拦下来了。”

崔若萱立刻警觉了起来,问道:“谁?”

“是谁他没说,但我听说敬诚的大哥敬让被外放辰州了。”

“敬家?”

“不,不是敬家,而是张家。”

何明远就是不用脑子想也知道是谁在暗中作祟,明摆着的自己抢了别人的饭碗,这才借着弹劾周利贞的机会顺便把自己搞死,想一想简直后颈发凉啊!

“张家?咱们和他无冤无仇的,他为什么要害咱们?”

“咱们狮子楼风头太盛,断了别人的财路,还有就是像这么搞咱们,不像是没仇的,恐怕是新仇旧恨。”

何明远也有些怕了,长安是非太多,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一次是运气好,下次恐怕就没这么幸运了,一番深思熟虑之后他对崔若萱说道:“要不咱们回定州吧!惹不起咱们还躲不起吗?像这么走下去,早晚我得被搞死。”

“怎么?你怕了?我只是要告诉别人,我失去的东西一定要亲手拿回来!这是谁说的?现在怂了?你要还是个男人,你就去把那个姓张的打垮,两招都没走完就打退堂鼓,这样的人配不上我崔若萱!”

说着一脚就把他从榻上踹了下去。

“你!”

何明远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不禁笑了起来,没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心比铁石还要坚毅,就是个男儿,也没她这么气性烈的。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何明远随即将铺盖拿到了下面。

“你这是做什么?”

只见他信誓旦旦地说道:“我一天打不垮张家,我一天就不碰你!”

“好,有志气!”

但话一出口他就有些后悔了。

“能不能十天一次啊!”

“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话,说不碰就不碰,除非你不想做男人了。”

“那今天最后一次行不行?”

崔若萱想了想说道:“好吧!下不为例哦!”

……

第十八章 反击

经过那件事,何明远不再轻视自己的对手,原本他以为自己和张家仅仅只是商业上的斗争,没想到两家竟然是你死我活的仇敌,除非何明远卷铺盖滚出长安,否则张掌柜是不会放过他的。

既然对方出招了,那么自己也不能坐以待毙,他需要一个帮手,一个擅长玩阴招的帮手

……

“哎哟!舒服,真他妈的舒服,还别说,江郎,你这个按的还真恰到好处,比姓崔的强多了,她那个手,没劲儿。”

何明远躺在榻上,享受着江仲逊给他做的友情按摩,伺候了崔若萱这么久,自己还没这么好好享受过。

当听到何明远这句话时,江仲逊不禁笑了起来,冷嘲热讽道:“何兄言过其实了,就我这三脚猫的功夫,哪能跟你比?”

“那是,我成天……我成天”

“我成天就是喝着酒,吃着火锅唱着歌,你嫂子在边给我锤着腿,哎!什么叫三纲五常,这就叫三纲五常,夫为妻纲,我让她干什么她就得干什么,哪怕是大半夜我渴了,一脚踢起来,她也得给我倒水去,整天在家里就是跪着迎,跪着送……诶?你怎么停下了?继续!继续啊!”

这时,崔若萱已经站在了门口,她见江仲逊停了下来,便示意他继续给何明远按摩。

江仲逊咽了口唾沫,连声音都变得沙哑了,似乎已经知道了何明远的结局,他强颜欢笑道

“何兄,听你这么说嫂子不错嘛!”

“她还不错?也就是个做奴才的料子,要不是看在她伺候我这么久的份上,早就和她离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是,你就看看她那个模样,除了长得好看得过去以外,还有什么优点?我呸!论人品,比你差远了!”

崔若萱瞪大了眼睛看着江仲逊,只见他连连摇头。

这时,何明远继续说道:“对了,扯什么扯到这上面了?我这次来啊!是想找你商量个事儿,我想把饭庄子交给张元宝管。”

江仲逊奇怪的问道:“这事儿你应该跟嫂子商量啊!我一个外人……”

“她?她算老几?头发长见识短,除了有钱以外,还有什么优点?我呸!论才识,她比你差远了!”

只听崔若萱手上的骨头嘎嘣嘎嘣的响着,江仲逊连忙拱手作揖求饶。

却见何明远仍然不肯罢休,说道:“等我把饭庄子交给了张元宝,咱们可以去干点别的,你说开作坊怎么样?”

“可你哪来的钱呐?我听说你的钱都在嫂子那里。”

“我那不过是把钱存在她那里而已,只要我一句话,立马给我跪着把钱送到手……按呐!你怎么?”

何明远感到背上没有了力气,回头看了江仲逊一眼,在余光的角落里却发现了一个令他战栗的身影,刚才还大言不惭的他立刻变成了哈巴狗,笑了起来,磕磕巴巴的说道

“娘,娘,娘,娘子,你怎么,你怎么来的时候都不告诉我一声啊!吓死我了,我……”

“回去。”

“哦。”





翌日

“嘶!我昨天跟你商量的事情你想的怎么样了,要不要来帮我?”

何明远正拿着江仲逊给他的跌打药涂抹在膝盖上。

江仲逊非常奇怪的问道:“你俩有点意思啊!怎么你的膝盖是红的?”

何明远尴尬的笑了笑:“都说了是我自己不小心磕得,啊?你想过没有,跟我去干点大的!”

江仲逊凑近了一问:“你是不是跪了一晚上?”

“你怎么就对这事儿这么上心呢?”

“你说实话。”

“是,跪了一晚上,行了吧?这不还是你的问题?你要早告诉她来了,我至于现在这副样子?咳嗽一声也行啊!”

哪知道江仲逊一脸的冷嘲热讽:“你那个时候不是很神气吗?什么跪着迎,跪着送,说了半天,感情说的是自己呀?”

“平日里受那么多的欺负,过过嘴瘾还不行吗?”

“哈哈哈哈,都说何郎铮铮铁骨,没想到竟是畏妻如虎,可笑,实在是可笑。”

“你就别取笑我了,你到底怎么想的?之前我就找过你,那时候店铺小,你不愿意来,我也理解,可现在狮子楼也算是西区三街独一份的饭庄子,拿着宫廷的供奉,开茶馆,卖烤鸭,名声都传到万年县去了,请你过来做个掌柜不算屈才吧?”

江仲逊托着腮帮子思考起来,眼神之中透露出一丝的犹豫。

“你怎么了?”

“我从小就跟随孙先生学医,一直以来的愿望是悬壶济世,从没想过去经商啊!”

何明远大笑起来,说道:“这世上哪有注定的事?再者说了……”

江仲逊见何明远的脸变得严肃起来,奇怪的问道:“再者说什么?”

何明远强忍着膝盖的疼痛,坐起来说道:“你就真的想一辈子默默无闻?你就不想施展平生所学?你之所以不去科举不就是因为你不想走平常路吗?还等什么?”

这一席话,直击江仲逊的心头,懵懵懂懂,浑浑噩噩之中,他有如醍醐灌顶,他猛然一抬头说道:“你说的对,我是不甘,我也不想随大流,可你为什么就挑中我了呢?平准署里求职之人每天不下百十来个,为什么不去那里呢?”

何明远盯着他的眼睛认真的说道:“君有纵横之才,我有吞天之志……”说着他就握住了江仲逊的手

“从第一眼见到你,我就……”

“你想干什么?”

“你躲什么?我是说,从第一样看到你,我就知道你不是个安分的人,你愿意不愿意跟着我干?”

“可你总得先说说你要干什么吧?”

这时,何明远收起了嬉笑怒骂的表情,严肃的说道:“狮子楼在西市的生意也算独一份,论单打独斗没人能压得住我,可我毕竟是孤身一人,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那张家必欲置我于死地而后快,所以……”

“所以你想反击?”

“不错!”

“那你有什么计划吗?”

“张家之所以不把我放在眼里,是因为他们家的产业并不在食店行,而是邸店行,邸店行的龙头是西明寺,而张家就是西明寺的股东之一,我前段时间得到消息,朝廷要整治寺庙,西明寺拿着朝廷的地皮做生意,已经要大祸临头了,但市面上的人并不知道这个消息,所以要想打垮张家,可以利用这个机会。”

江仲逊一动不动的盯着何明远,他不知道何明远是从哪里来的消息,但想起崔若萱的身份他也不再多问,若是没有必胜的把握,何明远是不会和盘托出的,他只是缺一个计谋。

“何郎凭什么认为我能想出法子扳倒张家?”

“就凭你当初和娘子合起伙来欺负我,识虚实,通变数,二郎能让我心甘情愿的跳到坑里,一定也能让张家跳到坑里。”

江仲逊大笑道:“没想到我忍来忍去,竟然在小事上露出了马脚,好吧!郎君再顾茅庐,江某不才,愿助你一臂之力。”

第十九章 西明寺并购案(1)

何明远端坐起来,对着江仲逊深深一拜,说道:“先生教我。”

“如何郎所说,朝廷假如真的想要整治寺庙,那罪名一定是逃税的事了,普通百姓之家,有地就有田租,有身就有庸役,有户就有户调,而能够做到一文钱也不上交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寺庙,富裕之家,王公贵戚,无不是用让自己的奴仆,佃农,依附自己的食客剃度出家来逃避税收,而西明寺则更为过分,用朝廷的地做产业,开邸店,搞廉租房,不义之财,何止千万,如果想扳倒西明寺,关节就在这里。”

“你是说咱们直接告了西明寺?这样恐怕不行吧!”

江仲逊摇了摇头说道:“西明寺背后有人,咱们现在出手只会打草惊蛇,而且扳倒西明寺也并不能对张家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那应该怎么办?”

“商人重利,咱们应该以利诱之。”

“智真是西明寺最大的股东,他现在老了,咱们可以把风声透给他,让他把股权卖给张家,到时候咱们一纸诉状告上朝廷,让朝廷查抄西明寺,这样的话,倾家荡产恐怕只是个起步价。”

“可怎么让他卖给张家呢?怎么才能让张家上钩呢?”江仲逊突然抬起头来,似乎有所感,说道:“只能是咱们去做诱饵。”

“啊?咱们?”

“何郎还记得当初张家是怎么排挤你的吗?”

“他出手买下了我准备买下的门面,挤得我无处可走。”

“这就对了。”江仲逊笑了起来,说道:“咱们只需要做一件事,买!”

“买?”

“买下西明寺的股权和其他商人寄存在西明寺的货物,让张掌柜误以为朝廷只是追查智真本人,其意并不在西明寺自身。”

何明远有些面露难色,说道:“这,我能管的了朝廷吗?再说,咱们的钱也不够啊!”

“这跟朝廷无关,这全部是咱们制造的假象,娘子的九叔是内廷秘书监,那可是至尊身边的人,你说的话,一定有人信,你一旦放出风去,智真首先想的就是跑路,他会找一个有钱人来购买他的股权,而我们趁此机会压低价格,用比平常低一半的价格收购他的股权和他手上的货物,当然,这都是假象,咱们并不需要出钱,咱们只需要让张掌柜信以为真就行了,张掌柜一定不会让咱们得逞,他会抢在咱们的前面拿下西明寺,到时候咱们再出手,让京兆府扣留西明寺的全部货物,引发市场恐慌,所有股东和借款人就会到张家挤兑现银,张家的产业就会崩盘!不过我只是个出主意的人,至于具体怎么运作,就要靠何郎自己了。”

“妙,妙啊!哈哈哈哈!”何明远大笑起来,“你这么一副好皮囊,不去当官可惜了。”

江仲逊呷了一口茶水说道:“都说商场如战场,其实官场才是战场!伴君如伴虎,和至尊走的太近了,是好事也是坏事,像你们何家,一不小心站错了队,就是倾家荡产,家破人亡,我可不想英年早逝,在商场上折戟沉沙,不过是赔了身家,哪像你们这群高门,每天活在刀尖上,啧啧啧啧,那叫一个惨呐!”

“哈哈哈!江郎啊江郎,果然与众不同,别人都是击破了脑袋往上钻,你却当避祸一样。”

“正所谓不尽知用兵之害者,也不懂得用兵之利,只知道享受一时之快的,那么他的权势也只有一时,像浮游一样,朝生而夕灭,身败名裂,为天下笑。”

何明远惊讶的看着眼前这个人,一个医生,不去读圣贤书,好好的治病救人,整天研究这些旁门左道的东西,我说汉武帝为什么要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百家之术,害人不浅。

……

经过一番计划,何明远决定去安远门开邸店,当然,并不是真的开店,而是做戏给人看,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自己要进军邸店行了。

于是他派张元宝和老高去找地方,毕竟自己不能一直这样下去,若是老是亲力亲为,那以后各分店的掌柜还得出去雇佣,不如放开手让他们去干,要知道,掌柜的也不是天生就有的,樊哙,周勃,这些人难道天生就是王侯将相吗?还不是一步一个脚印,踩出来的?

何明远坐在柜台里,正在算账,时不时的看着在大堂里管事儿的那个少年,暗自感叹起来:“果然是老子英雄儿好汉啊!当爹的办事麻利,儿子也差不到哪去!才不到十几岁,就这么能干,这以后就是当掌柜的苗子啊!看看我这眼力,随便抓一把,都是能独挡一面的大将。”

只见这少年,皮肤白皙,容貌俊美,若是放在现在,都直接可以出道了,有他这个小哥哥在,许多的少女也经常光顾狮子楼,就连对过酒肆里的胡姬,也时不时的过来找他说说话。

这就让何明远有些不爽了,明明自己长得也算俊俏,为什么就没人来找他呢?老高长得那么磕碜,怎么就生出来这么个英俊的小伙儿?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老高叫高舍鸡,是高丽人,自高宗荡平高句丽,收复朝鲜半岛以来,大量的高丽人作为奴隶涌入中原,老高父子就是例照,何明远是接受了现代社会教育的人,根本不想要什么阶级,直接就在平准署为他们除去了奴籍,老高父子对他感恩戴德,虽然嘴上一口一个掌柜,但骨子里还是视其为主人。

这时,少年走到了柜台前,接过了何明远的毛巾,擦着头上的汗水,何明远见他有话要说,随即问道:“怎么?有心事?”

“也不是,就是我都十五六岁了,想要个名字。”

“想要名字还不好办,让你爹给你起一个不就行了?”

“说的容易,我爹说做奴隶的得主人起名字。”说着他便看向了何明远。

这下可把他给弄蒙了,“我给你起?我也不懂你们高丽人的风俗啊!”

但小高却并不在乎:“这有什么?我爹当初的主人就给他随便叫了个,这不就一直叫高舍鸡吗?你说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何明远一听这话,不怀好意的笑了起来,说道:“这样吧!你就叫高仙芝如何?”

少年一脸崇拜的看着何明远,高兴的笑道:“高仙芝?这个名字不错啊!”却见何明远一直在笑,这时候他才有点恍然大悟,于是他板着脸说道:“掌柜的,我没读过书,你不要骗我,这个仙芝到底是什么意思?”

何明远憋不住,大笑了起来,他连连摆手说道:“没事,没事,挺好的,我只是又想起了些好笑的事情。”

高仙芝可是威震边陲的名将,如果让他知道自己拿他开涮,估计能砍了自己。

小高小心翼翼的说道:“那我就叫高仙芝了?”

何明远点着头,一边算账一边笑道:“叫吧!叫吧!这名字……哈哈哈,挺好,挺好。”

就在这个时候,他老高和张元宝二人兴高采烈的就回来了,跑到柜台跟前说道:“掌柜的,地方已经找上了,价钱不贵,一尺三十二文,那家占地一亩多,问了问价钱怎么也得二三百贯。”(一尺三十二文,换算一平三百五十文)

“二三百贯……”

第二十章 西明寺并购案(2)

二三百贯对于何明远来说并不算多,虽然按唐律,买房子都是要经过所买房屋周边邻居的同意的,但大唐毕竟是个人情社会,许多法律形同虚设,邻居管你买卖房子干嘛?走个流程就行了。

何明远本来打算在安远门大道南北两侧的义宁坊和普宁坊都购置了一座寓所,但普宁坊那家只租不卖,所以只好先买一所。

……

万隆牙行的牙郎老霍接到委托,带着何明远和崔若萱二人来到义宁坊一号住宅参观,这里是义宁坊北门左数的第一家。

老霍走在他们前面,十分恭敬的问道:“掌柜的,您贵姓?”

“姓何。”

“何掌柜,久仰,您叫我老霍就行,接下来我来给您介绍一下咱们义宁坊的大概情况,整个义宁坊长宽各是六百六十六步,您是生意人,讨个吉利数,住在义宁坊非常合适,再看这间房子,坐北朝南,周遭杨柳新栽,院内遍植竹林,实在是君子之所啊!一到夏天,您在凉亭之中和友人坐而论道,伴随竹林之响……”

何明远此时打断了他说道:“霍掌柜,我要这间房子是用来做生意的。”

老霍稍停顿了会儿问道:“敢问,您是要开邸店吗?”

“额……没有,开个旅舍而已,顺便开个饭庄。”一般自己要投资个什么是不会去满大街嚷嚷的,所以何明远也不好直说,藏起来反而能让人相信自己要有大动作。

“那这里正好!现在人们的消费高了,不怕花钱,要的就是服务,所以这个庭院里的绿植完全可以吸引各路商客,而且紧靠着安远门,外商们来了就能在这里入住,最重要的是,这里距离西市非常近,走两步就到了,为什么人们都去西明寺?主要是因为没人在这里开旅舍,若是西明寺在这儿开,那长安一半儿的生意都得让西明寺拿去,就没其他寺庙的事了。”老霍也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二人心照不宣,都是商场上的人,玩什么花样?

何明远点了点头说道:“嗯!确实是这样,那价格还像咱们之前谈的那样?”

“这房子虽然住了一段时间,但还不算老,按行情折价六分怎么样?”说着老霍就把近来几笔二手房折价率给何明远看了,打着手中的算盘说道:“二十七万六千九百……总共算下来是……诶,正好是个二百六十贯零三百五十九文。”

何明远向崔若萱问道:“你觉得怎么样?”这时候她倒变得小鸟依人了,非常温柔的说道:“全听你的。”

“那行,就这样吧!明天就办一下手续。”

“您是想一次付清?还是?”

“一次付清!”

“好嘞!”

……

这几天何明远非常忙碌,因为邸店并不像食店一样,租个门面直接开就行了,收拾屋子,打广告,人员,器具,什么都要钱,光一个骆驼队就花了自己一百多两银子,这哪是买骆驼,这简直就是买了一群爹呀!

好在骆驼好养活,不喝水,不吃饭都能活好几个礼拜,实在是居家旅行的必备交通工具。

除此之外,他还从牙行雇佣了熟悉邸店事务的老吴,这家伙要价极其苛刻,每天要好吃好喝招待着,薪水还要的特别高,每个月的薪金竟然要二十枚大秦金币,那可是二十两白银呐!

何明远虽然觉得有些高,但现在他并不在乎,既然是在做戏,那么当然是越真越好。

一定要让其他人看出来,他真的在开邸店,所以需要对邸店的事务有一个全面的了解,几百两银子,就当是交学费了。

但只是开一家邸店还不够,既然要让张家上当,那就一定得让张家知道,自己要染指西明寺。

……

十月份的天气已经十分寒冷了,何明远穿着一袭黑色圆领袍,外罩狐裘,他迈着沉稳的步伐向智真长老的僧舍走去,之所以这样,主要是他怕别人说他烧包。

他敲了敲智真长老的僧舍的房门,里面噼里啪啦的声音还是那样的清脆。

“进。”

“长老?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老僧抬起头来一看,竟然是何明远,他进来也颇有耳闻,这小子的烤鸭刀削面传遍了整个西市,坊墙外的广告就是他第一个打起来的,就连自己的西明寺也不得不紧跟时代潮流,费了不少功夫,才在拥挤的坊墙外抢下了一席之地,而且据可靠消息,这小子竟然要开邸店了。

“何掌柜!”

这一次,老僧不再是那副傲视天下苍生的模样了,而是主动站起来与迎接他。

“在您老面前,我哪敢叫什么掌柜啊!何郎!还叫何郎!”

“何掌柜过谦了,请。”安排何明远坐下以后,老僧对着在一旁服侍的小和尚说道:“给何掌柜看茶。”

何明远接过了茶碗,只见这茶碗釉面光滑,色泽雪白莹润,十分好看,便呡了一口,发现西明寺喝茶的方法也和狮子楼的一样,没什么不同。

唐代饮茶与后世不同,始创煎茶法的陆羽还要再等二十年才能出生,所以现在唐人饮茶方式仍然像前代一样粗犷,竟然要往里面放葱姜,当初狮子楼的大师傅在泡茶的时候把他都惊到了。

“这是哪里来的瓷器啊?竟然如此大方?”

智真呷了口茶说道:“何掌柜好眼力,这是邢州的上等白瓷,不同于市面上的普通瓷碗,这可是老衲花了大价钱才托人买到的,就这么一个小小的瓷碗,却要了老衲几百文大钱呐!”

“就这么个瓷碗吗?”何明远惊讶的看着眼前这个白瓷碗,发现唐代的商机实在是太多了,若是自己能搞出青花瓷来,岂不是要赚翻?

“何掌柜,我听说你在安远门一带开了家邸店?”

“哦,你是说狮子楼的分店吗?下个月初八,正式开业。”

“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那!当初何郎还一无所有,没想到如今已经和我西明寺抢开生意了。”

“诶!长老高抬何某了,您是当空的皓月,跟您比,我只不过是个萤火虫而已,就是有心想抢您的生意?我抢的过来吗?”

话虽然是这么说,智真也知道自己的实力,在西明寺面前,他何明远算个什么东西?

“何掌柜过谦了,不知掌柜今日前来,是想……?”

“哦,对了,我今天是想和长老商量个事情。”

智真一脸怀疑的目光看着他,不知道他想做什么。“请何掌柜明示。”

“我想在义宁坊开邸店,但长老你是知道的,我一时半会儿的,一定找不来那么多的顾客,但如果打出西明寺的招牌,想必来的人一定多,所以何某自不量力,想可以作为长老的一颗钉子,插入安远门,直接将那些胡商拦在外面,长老不是一直想一统长安邸店行的江山吗?这正是一个大好机会呀!”

智真听完此话,稍作停顿,却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何郎果然是何郎,想出来的办法都和别人不一样,可是何郎要知道一件事,若天下的生意若是这么好做的话,那西市就没有奴行这一说了。”

“长老觉得我不切实际?”

智真有些故作深沉的说道:“何郎可知道我为什么不去安远门吗?”

“还请赐教。”

“因为我不需要,西明寺僧房四千多间,每年吞吐货物,何止百万?我就是让你去安远门,你能吃下多少货物,你能装得下多少人?到时候,人们还得来西明寺,我这样做岂不是多此一举?”

何明远现在有些明白了,原来是看不上自己,也确实是,现在狮子楼这点规模在智真眼里还真算不上什么。

只见智真补充道:“你把客人们留在了安远门,那就是和长安县的所有寺庙作对,到时候,若是有哪位高僧在至尊面前说我垄断长安邸店贸易,这个后果你想过没有?”

老僧喝了口茶继续说道:“何郎,你年轻气盛,不知道处世的道理,但老衲告诉你一句,给别人留的后路,就是给自己的后路,有钱大家一起赚,谁也别想一个人全挣了,听老衲一句劝,回西市呆着吧!一座狮子楼,你这辈子的钱都挣够了,何必来邸店行找不自在?长安干邸店这行的,你去看看,都是什么人?不是王公家的闲宅,就是寺庙道观,人家都是无本的买卖,你呢?你这是在找死!懂吗?”

但老僧在何明远的脸上并没有看到任何的恼怒,他仍然如刚才一样恭敬,只见他拱手抱拳道:“长老教诲,何某谨记在心,在下告辞。”

“请!”

当何明远走出房门之时,听到智真在身后对他说道:“何郎,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可这虫子再死而不僵,也是死的,何家倒了,你就别再枉费心思了。”

何明远转身笑道:“夫难平者,事也,臣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至于成败利钝,非臣之明所能逆睹也,告辞。”

无论成败,何明远这趟并没有白来,因为他给了西明寺股东一个讯息,自己来过西明寺,仅仅这一项就够了。

……

“他是这样说的?”

智真闭着眼,坐在几案前,为张掌柜重复着何明远临走时说过的话,他长舒了一口气叹道:“这小子不是寻常人,我觉得你有些过了。”

张掌柜呷了口茶水气哼哼的说道:“过了?你难道想看着我们两个坐在一个屋檐下去商议今后的事情吗?”

智真十分不理解的说道:“我说老张,咱们一个生意人,何必把路子走窄呢?得罪一个不如容纳一个,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何况是人?”

“怎么?你怕他咬你?”

“什么咬不咬的?你没听他说的那句话吗?”

“不就是出师表吗?怎么了,我也会说啊!”

“这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吗?诸葛亮是什么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小子就不是来做生意的!这是来玩命的!”

“那我敢问智真大师,诸葛亮后来怎么样了?”

“病死五丈原啊!”

“司马懿呢?”

智真稍作思索问道:“你的意思是……?”

“咱们怕他做什么?说破天他不过是个厨子!他有多大的产业,咱们是多大的产业?更何况,咱们上面还有人呢!”

“他娘子可是崔家的人。”

“切!崔家?崔九不过是卖卖色相而已,你当他正能翻起什么大浪来吗?”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小子能折腾,别到时候咱们这帮玩鹰的,临了临了让家雀捉了眼!最好找个人盯住他,咱们也好来得及反应。”

张掌柜不耐烦的说道:“行,找个人盯着他,长老,看来你真的老了,一个小小的何明远都要这么谨慎。”

智真叹了一口气说道:“小心点好,小心驶得万年船。”

第二十一章 西明寺并购案(3)

十一月初八,明宣邸店正式开业,店名很容易就能看出来是取自何明远和崔若萱他二人的名字,寓意非常恰当,正好是宣扬的意思,象征着何家的生意开遍天下。

第一天的效果不错,果然人们还是喜欢方便的邸店,一进安远门就能看到明宣邸店的招牌,许多外商不假思索,就在入住了义宁坊。

两所宅院,几十间房瞬间挤满了客商,这时他发现开货栈比狮子楼挣钱多了,因为有了自家在狮子楼的信誉,何明远的邸店生意也特别好做,货商们出于对他的信任,直接将货物委托他寄卖,仅仅一天,从货商们寄卖的货物所能抽取的利润就高达好几两,这要一年下来,就能上千两白银,长袖善舞,多财善贾,古人诚不欺我!

何明远看着热火朝天的客房,都萌生一种老老实实做买卖的欲望,为什么?为什么要逼我?

人人都知道我何明远在西市是人畜无害小白兔,英俊潇洒一朵花,为什么非要把我往死路上逼?天下之大,就没有我的容身之所吗?

他并没有退路,你不找事,事偏要找你,现在只有一条道走到黑了,但现在他面临一个问题,那就是没钱。

这个没钱指的是钱不够,两家邸店加上是狮子楼的生意,规模虽然已经上千,可要是想去撬动西明寺,还差的太远太远。

他和江仲逊粗略估计了一下,按西明寺的规模,它的身家至少在三十万两,而智真作为西明寺最大的股东,想要买下他的股权至少得十万两,加上货物,没个十五万都打不住,可上哪里去找十五万两现银去?

计划最怕麻烦,只要一环除了问题,整个计划便要胎死腹中,这才刚刚开始,难道我就要半途而废吗?这都快一个多月了,自己连一点荤腥都没沾过,明明是有老婆的人,过得却比单身狗还惨,世间最惨的事莫过于奶酪就放在眼前,却吃不到它。

在外面受欺负也就罢了,来了家里都不能发泄一下,想到这里,他无奈的摇了摇头,继续打着算盘。

何明远自从那天拜访过智真之后,就退了房间,从西明寺搬了出来,和崔若萱住在了北边普宁坊的货栈里,他把两个地方分了开来,义宁坊用来住人,普宁坊用来存货,他之所以住在货栈里,是因为要保护货物,要是货物有个三长两短的,岂不是白干了?

冬日晚间天黑的越来越早,他把剩下的事务交给高仙芝后,就只身回了货栈,白天的事仍然在他心头缭绕,一切都是没钱惹的祸,若是自己还是坐拥万贯家财的何地主,还用在乎姓张的?还用看他娘的姓崔的脸色?我,我想娶谁就娶谁,我想娶几个就娶几个,我每天住在平康坊,让那些花魁跪在地上伺候我,我还让你看着,哎!气不气。

当然了,他以前过的就是这种生活,现在也就只能在脑子里想想了,说出来怕是要被打死哟!

看着崔若萱坐在榻上的那副nb哄哄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他觉得是时候雄起一波了。

只见他趴在榻上,可怜巴巴的说道:“娘子,我已经很努力了,今天能不能破个例?”

“当初不是说好了吗?等你打败了张家,你才能碰我,现在就憋不住了,这才几天?”

“就一次嘛!”

“滚!”

“可我没有银子,我怎么去打败张永年?像这样下去,难道这辈子就这样,做一对友谊夫妻吗?”

这个时候崔若萱才听明白,原来是来要银子的,行啊!都学会智取了。

“你要多少钱?”

“越多越好。”

“越多越好?可我也没多少钱啊!”

“当初你就没再从家里捞出点东西来?”

崔若萱摇了摇头说道:“除了那一万贯,没了。”

何明远起身向外面走去,悲号道:“那完了,这辈子我也就只能靠左右手了,你保重。”

听这家伙的意思好像在威胁自己,崔若萱也有点无可奈何,现在若是再不给他一点帮助,恐怕就该去平康坊了。

“我可以给你帮你借到银子。”

何明远立刻转过头来,问道:“真的?”

“真的。”

“能借多少?”

“能借个几万吧!”能借个几万吧?看看这话,财大气粗。

何明远立刻坐了下来,正色问道:“这可关系到我能否击败张永年,不是开玩笑。”

“谁和你开玩笑。”

只见他摸着自己已经刮了胡子后干净的下巴,思考着接下来的步骤,借钱这件事还得往后拖,自己得先把局做出来才行。

崔若萱见他一言不发,问道:“你怎么不说话了?”

何明远摇了摇头说道:“钱先不着急借,这钱你保准能借的上吗?”

“一定能。”

“那就好,不过,这世间就没完全的事,算了,你到哪里能借到钱?”

“波斯邸。”

“好,明天咱们就先去波斯邸,只有先说定了钱,我这步子才能走得稳。”

……

次日,何明远在崔若萱的带领下来到了西市的最北端,这里聚集这西市最富有的人群——收宝胡商。

这些人不远万里,从大食,罗马而来,用珠宝玉器换走大唐的丝绸陶瓷,由于然后贩卖到西欧。

一进到西市的北部,满大街全是高颧深目的胡人,这一景象深深的震撼了何明远,如果自己刚开始是直接穿越到了西市,那么一定会认为可能走到了阿拉丁的片场,或者就是阿里巴巴与四十大盗,谁能想到这里是大唐的首都呢?

在这样嘈杂的环境中,却有一个安静去出,崔若萱拉着何明远的手走向波斯邸的最后一家商铺走去。

若是开食店,酒肆,摆在人们最显眼的地方是绝对没错的,而珠宝则不必,这里毕竟不是一个大子儿一个大子儿的交易地点,你若是真的拿出价值十几万的珠宝,街上那些铺面能不能收的起都是问题。

这家店最为安静,在同行的衬托下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似乎这里不是西市,而是世外高人谈茶论道的别墅。

当走到一家名为李家珠宝店时,崔若萱停了下来,拉着他走了进去,何明远有些纳闷,既然是波斯邸,那应该是洋名字呀!怎么不得来个四五个字的?怎么偏偏叫李家珠宝店?感觉档次一下子就下降了很多。

走进店门,只见中年男子正在擦拭着手上一件纯白瓷瓶,看样子应该和那天在西明寺见的那只一样,是邢窑产的白瓷。

男子身穿杂彩胡服,头上裹着头巾,一双大眼炯炯有神,一见到崔若萱来了,马上变得十分热情,看样子二人的关系好像很密切。

“哟!何娘子,今天怎么有空来波斯邸?”

何明远十分惊讶的看着他,他没想到一个胡人的唐语竟然说的这么好,然而崔若萱接下来的话才真正颠覆了他对唐朝的印象。

“李掌柜,这是我的内人,何明远。”

男子笑了笑对何明远一拱手道:“何掌柜,久仰,久仰。”

他现在并没有注意到崔若萱在拿他开涮,眼前这个胡人竟然姓李?除了脸长得不像唐人,其他的和唐人没一点区别。

“掌柜的姓李?”

男子点了点头说道:“对呀!在下单名一个素,字文贞,陇西成纪人。”

一个胡人,姓李名素字文贞,还还还,还陇西成纪人?你怎么不说你是李唐皇族呢?

何明远虽然知道唐朝改姓李是个风尚,但也没像这样可怕吧?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李姓是第一大姓了。

李文贞见何明远有些疑惑,反问道:“很奇怪吗?”

“这到不是,就是你们胡人来了中原都改姓吗?”

听到他说这话,崔若萱用肘子撞了撞他,只见李文贞的脸立刻就板了起来,语气十分不满道:“我是胡人怎么了?谁规定胡人就不能姓李的?谁规定胡人就不能取字的?”

这几句世纪之问还真把何明远给问住了,好像伤害了他的感情。

崔若萱当即给他解释道:“李掌柜虽然是波斯人,但早就归化了,现在可是唐人。”

这是何明远没想到的,古人竟然这么喜欢拿大唐的绿卡,想想何氏一族,一百年前从丝绸之路来到这里,刚开始还有点洋人的样子,叫个何畏萨,一到后面就开始疯狂汉化,什么何文彩,何世仁,何明远,听听人家这名字,起得多好。

李素说道:“娘子今天光临寒舍,一定是有事吧!”

“如今义宁坊开了一家邸店,你可听说了?”

“听说了,那不就是娘子开的吗?”

“现在业务出了些问题,想求你帮帮我。”

“在下这条命都是娘子给的,什么求不求的,娘子直说便是。”

“我想借点钱。”

“借多少?”

崔若萱正准备说话,只听一个声音从身边响起。

“十万。”

第二十二章 西明寺并购案(4)

两个人都有些诧异,在长安,谁也没有张嘴就借十万贯的,就算崔若萱对李素有过救命之恩,也不能这样啊!

李素笑道:“是十万钱还是……?”

“十万贯。”

崔若萱有些尴尬,这下子可丢大人了,一世英名毁在何明远这个混蛋身上,哪有这么生借钱的?好歹婉转一点啊!

“何郎也是商人,也应该知道,商人的钱是用来用的,不是放在家里下崽子的,在下虽然颇有小财,可一下子也拿不出十万贯来呀!”

这时,何明远顿了顿说道:“这十万贯并不着急用,也不是用现银。”

这下子李素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道:“什么意思?”

“在下并不是想要现银,而是想让李兄帮帮我,长话短说,现在有一家人要出售股份,我想买下来,但银子有些不够,所以需要李兄和波斯商会的帮助。”

“你的意思是让我们和你融资,一起去买股份?”

“对。”

“那我能知道是哪一家吗?”

崔若萱见他有些犹豫,说道:“李掌柜不是外人,你说出来吧!”

“西明寺。”

李素先是一惊,然后呷了口茶水,西明寺可是长安第一大寺,邸店行的龙头,商队走遍大半个中原,如今生意蒸蒸日上,他会出售?

“西明寺在卖股份?我怎么不知道?”

何明远微微一笑,神秘的说道:“很快就要卖了。”

李素看了看崔若萱,毕竟他们是宰相之家,虽说倒了,对政治上的动向比他们这些商人要知道的多。

“能告诉我是什么为什么吗?”

何明远面露难色,有些不情愿的说道:“李掌柜你是知道的,这个情报如果说出来,朝廷里有人是要掉脑袋的。”

见他不愿多说,李素也不好再问,看何明远的神情不像是再骗人。

“好吧!需要我的时候告诉我,我尽量在提供财力和人力。”

“那就多谢李兄了,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

一回到普宁坊,崔若萱就问个不停。

“你在玩什么花样?去了和人家借银子,一张口就是十万两,又不借现银,还拉人入伙,你搞什么明堂?”

看着崔若萱那副好奇地样子,何明远转了转脖子说道:“天机不可泄露啊!不过,如果你能亲我一口的话,我是可以考虑考虑的。”

崔若萱看着他那副得意的样子,十分不情愿的向他脸上吻去。

“好了,亲也亲了,该说了吧!”

“那我就稍微透露那么一点给你,你可知道最近长安来了一个人。”

“谁?”

“姚元之(姚崇)。”

“我记得他,此人两度拜相,吏事明敏,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怎么,你和他有瓜葛?”

何明远笑了起来,“我哪能和他有瓜葛,只不过和他的儿子有点瓜葛而已。”

“就他那两个败家儿子?”

崔若萱从小就跟着自己的老爹,她对满朝文武那点烂事实在是太了解了,姚元之虽然没有受贿,但他却不阻止自己的两个儿子受贿,这他吗的跟受贿有什么区别,你儿子收受贿赂你自己不知道?鬼才信!

何明远点了点头说道:“我可是花了重金才从他们口中得知姚元之要整治西明寺的。”

其实他根本就没去,也不需要去,因为姚元之在明年正月上奏皇帝整治寺院的事情,司马光写着呢!还需要花这个冤枉钱?

“整治寺院?怎么整治?”

“当然是要把那些假和尚找出来喽!像智真这样以公谋私的,恐怕他的股份会让朝廷全部收回。”

“你怎么就知道朝廷不会像查抄咱们家一样查抄西明寺?”

“咱们家和西明寺不同,爹犯得是谋反的罪名,智真怎么能和他比?”

“那你打算坑智真一把?然后拿下西明寺的股权吗?这倒也是一个恶心张永年的办法。”

他却摇了摇头说道:“非也,非也。”

“那你想怎么办?”

“接下来?诶,你知道你九叔家在哪里吗?”

“你找我九叔做什么?”

“拜访一下,单纯的拜访一下。”

“他可是内廷秘书监,怎么可能见得到嘛?”

这下子让何明远陷入了沉思,见不到崔九,怎么让别人相信自己的消息是真的呢?也许根本不需要见到他,只需要让别人知道自己找过崔涤就行了。

……

“你倒是快点啊!”崔若萱蹲在门口等待着何明远,一个大男人,出个门比娘们还费劲。

只见何明远身穿黑色圆领袍,腰系玉带,披着一袭白色狐裘,大老远一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一家的夫人。

“你好骚啊!”

何明远一把抓住她的手说道:“骚点好,骚点更健康,整天憋着,那还不得憋死?”

二人随即上了马车,望着万年县走去,他透过车窗,看着外面的景色,长安和万年截然不同,相比于万年奢豪的侯门王府,长安县的民居显然更接地气。

梁家画阁中天起,汉帝金茎云外直。

果然记录历史的并不是朝廷修的史书,而是诗歌,一路上走来,熟悉又陌生的景色让他想起了当初出走万年县的惨状,一天四顿毒打,吃打比吃饭都勤快,几个月过去了,谁能想到,我胡汉三又回来了!哈哈哈哈!

沿着春明大道一直向东,一座座高楼林立,只见这些侯门王府,修的都快赶上皇宫了,当看到最高的那一栋时,何明远不禁感叹起来:“当初太宗创业何其艰难,百业待兴,自天后以来,朝野沸腾,王公官宦,竞相奢华,你看看这楼修的……”

崔若萱在一旁提示道:“这是咱们家的宅子。”

“额……咱们家的?”

何家的宅子和崔家是对门,都在政道坊,对面就是兴庆坊,原来本是李隆基的住所。

马车缓缓的停到了坊外,何明远拉着崔若萱的手从车里走出来,他们并没有先去找崔府,而是先看着自己家的宅院,但现在已经不再是何家的产业了,只见上面赫然写着两个大字——“张府”。

“张府?”他立刻想到了什么,莫非是张永年?

这时,崔若萱在一旁小声提示道:“张永年!”

随着这三个字的出现,他的双拳紧紧的握了起来,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不是冤家不聚头啊!我说为什么张家非要把我置于死地?原来我不死他睡不着觉啊!

这时,只见从张府里面走出两个女子,一个身穿青色齐胸襦裙,身披白色狐裘,身后跟着一个小丫鬟。

张府和崔府相隔并不远,对方的脸旁清晰可见,初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但她那副气质却将何明远深深的吸引住了,她仿佛有一种力量,能让身边的人感受到她的宁静,这才是大家闺秀啊!动作有礼,举止典雅,贵族的气息扑面而来,没想到张永年一个商人,教出的女孩却比宰相家的懂礼数多了。

二人正好打了个照面,四目相对,张婉仪并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对面那个男子用那种眼光看着她,身边的丫鬟对她说道:“娘子,那人一直盯着你。”

“不必管他。”张婉仪回头看了他一眼,随即向坊外走去。

由于他看得比较入神,忘记了身旁还有一个人,在看着女子离去的背影时,瞬间感觉自己的耳朵快被拧下来了。

“哎哟!疼疼疼!”

崔若萱撒开了他的耳朵说道:“你还知道疼?你那两颗眼睛怎么不跟着她一块儿走啊?”

“大街上,就不能给我点面子吗?”

却见她把自己拽到面前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有时候面子也是自己凑上来丢的!”转身向崔府走去。

何明远虽然被教训了一顿,但张婉仪那回眸一视仍然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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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西明寺并购案(5)

“你当真看到了?”

“错不了,我家和崔家是门对门,何明远那小子确确实实进了崔家!”

“然后呢?”

“然后?这我哪里知道?我只能看到他进出崔家,又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没见崔九吗?”

张永年摇了摇头道:“没有,我觉得他们根本见不到崔九,就算是见到了又能怎么样?也许就是大侄女想见叔叔了,单纯的拜访而已。”

“这小子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他怎么会单纯的拜访?”

智真坐在几案前,试图站在何明远的角度上,思考他的下一步动作,但他实在想不出来何明远在耍什么把戏,看他这几日的行为,带着他的夫人满长安的跑,一会儿波斯邸,一会儿崔家,整个长安都让他转遍了,难道他知道了什么消息?

虽然何家倒了,但智真对于他们家还是不敢放松警惕,毕竟他的身份在那里摆着,崔九仍然是内廷秘书监,波斯邸的商人之前就和何家就一直有生意上的往来。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何明远的实力,还真让人摸不透,从他一文不名开始,突然就在西市租了门面,然后又是花一百多贯大钱拿下了王家食店,现在又要开邸店,他到底有多少钱?

按说京兆府在查抄他们家家产的时候是不会给他留下钱财,等他东山再起的,可种种迹象表明,这小子还有手段,而且智真冥冥中已经感觉到了,他接下来还有大动作。

可他会做什么呢?

看着智真发愁的样子,张永年也觉得事情有些出乎自己的意料了,何明远近来的动作已经不像是开邸店的样子,而是得到了什么消息。

“老张,我总感觉这小子有猫腻,但还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你得继续盯着他。”

张永年点了点头,现在的情景简直和几个月前他们密谋吞并何家产业的时候一模一样,“没想到这个兔崽子还是起来了。”

“哼!我就不信,他一个毛头小子,还能把我这艘船掀翻了不成?”

张永年见他这副样子,想了想说道:“要不然,找人做了他?”

智真一听这话就感到悲哀,摊上这样的队友,迟早得出事情。

“我说老张啊!你一个读书人,怎么想出的办法这么下作呢?”

“做了他不是更干净利落吗?”

“我说了多少遍?咱们是商人,商人!商人要用商人的办法,走那些歪门邪道,你以为你能瞒得住?真相总有一天会被人知道!只不过是早晚的问题,若是被人知道咱们干这种勾当,往后谁还敢和咱们做生意?”

“那行吧!我回去派人盯着他,一有情况,我就来告诉你!”张永年说完之后便出门了,当他走出坊门时,正好碰到了何明远和江仲逊,但张永年并没有看到二人。

“哎!”何明远压着嗓子把江仲逊拉到了树后面。

“怎么了?”

“那个就是张永年。”何明远指着那个身穿黑色鹿裘的中年男子说道。

“他就是张永年?”

“对!”

“看来他不少往这儿跑啊!”

“我得快点,要是让他们两个人在一起,咱们的计策就没法实行了,江郎,你先守在这里,见机行事。”

“好!”

何明远的心在疯狂的跳动,不知道是因为天冷的还是过于激动,穿着一身狐裘都不能阻止他双手打颤,成败的关键一环就在于说动智真,低价抛售股权,但仔细一想,好像自己的这一套计划每一步都挺关键的。

他满怀着激动的心情敲开了智真的大门,他强压着对成功的渴望,尽量露出平静的姿态。

“长老,打扰了。”

智真伸出手说道:“什么打扰不打扰的,出家人心如镜湖之水,随时应对迎面而来的一切,不急不躁,上门都是客,何来打扰之说?”

“长老就是长老,说起话来让我们这些生意人,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不知何郎此行何为?”

何明远看了看侍候在一旁的小和尚,故意清了清嗓子,智真见他这副模样,立刻摆手示意,让小和尚退下。

“现在可以说了吧?”

何明远还是不放心,走出门口看了看,见没人后才放心进来,这一举动足以引起智真的怀疑,什么事情如此保密,还要几次三番的确保没人知道。

何明远坐了下来,仍然压着声音对智真说道:“我是来救长老的。”

这要放在常人,智真早就把他给赶出去了,你这不是消遣我吗?确实,何明远这种行为,再加上他那张欠揍的脸,是个人都会觉得他在戏弄别人。

“何郎开玩笑了,我一个出家人,需要谁去救?”

“长老还不知道吧?西明寺大难临头了。”

智真冷笑一声,摇着头大笑道:“何郎怕是不知道我是谁吧?我?大难临头?自高宗建寺以来,我就在这儿,天后,中宗,韦后,太平公主,几十年的血雨腥风,我,岿然不动!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是僧人,我背后,站着的是佛!我会大难临头?哈哈哈哈!”

可何明远接下来的话却打断了智真的笑声。

“可是,如果来了个不怕佛的怎么办?”

这句话提醒了智真,对手过招,不怕玩阴的,就怕头铁的,他和你玩命你有什么法子,百分之五十的几率同归于尽,这是所有玩家不想碰到的对手。

“何郎什么意思?”

“长老知道姚元之吗?”

姚元之四十九岁就官拜宰相,是有名的能臣干吏,据说这次进京,为刚继位的皇帝陛下提出十事要说,其中之一就是不得增建佛寺道观,何明远此时过来告诉自己将大难临头,恐怕不是虚言。

“姚元之?整个长安都知道他要当宰相了,怎么?和他有关系?”

“岂止是有关系?我听人说姚元之要整治佛寺,彻查假冒僧人,勒令一切妄度者还俗!我知道长老一定不是假冒的,可是贵寺自天后以来,一直以寺庙营私牟利,恐怕这一次逃不过去吧?”

智真年纪大了,听到这个讯息差点一头栽在地上,只听何明远继续说道:“西明寺经营日久,股东众多,其他人的股份已经成为既成事实,朝廷没有罪名,不好下手,但长老就不同了,你是主犯,要犯,朝廷可以拿你开刀,定你一个假冒僧众,以公谋私的罪名,白白拿掉长老手上的股份,而趁此机会,还可以直接收回寺庙的使用权,长老这几十年的心血可要付诸东流了。”

智真看着何明远如此镇定的向他剖析着这次政治波动的利害关系,他有些怀疑,为什么他会来告诉自己这个消息呢?他想要倒卖情报?还是想敲自己一笔?于是他故作镇定的问道:“何郎不会是仅仅给老衲报信这么简单吧?说吧!想要多少钱?”

“哈哈哈哈!长老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如果是那种眼光短浅的小人,我会来这么慢慢的跟你讲这其中的利害?”

“那你想做什么?”

“我都说了,我是来救长老的。”

“救我?”

……

第二十四章 西明寺并购案(6)

智真稍作思考,便明白了何明远救他的办法。

“你是说你要买下我在西明寺的股份?”

“没错,只要长老把西明寺一卖,这就成为事实了,朝廷能怎么样?直接抄了西明寺?至尊刚登基,上一次查抄我们何家已经引起了不小的波动,如果这一次要动西明寺,那全长安的商人还不人人自危?到时候西市的胡商全跑光了,囤积在长安的丝绸瓷器,谁去贩卖?”

智真呷了口茶水,说道:“何郎容我想想,三天之内,必定给何郎一个回复。”

“好,不过长老可要快些,晚了,就没机会了。”

“请!”

……

在何明远走后,智真马上把监寺叫了过来,将何明远的意图全部告诉了他,但好像监寺并不相信这是真的。

“会不会是何明远在诈咱们?”

“这件事我也想过,但我觉得他还不至于蠢到这个份上,你去打探打探,看看到底是不是真的。”

“可找谁呢?崔九?姜皎?还是高力士?”

智真摆了摆手,起身说道:“不,羊毛出在羊身上,既然是姚元之提出的,自然就得找姚元之。”

“您是说他那两个儿子?”

“满长安都知道他那两个儿子贪得无厌,要钱不要命,这一次事关重大,必须问清楚,到底朝廷是什么意思。”

“那我就多拿一点,五百贯应该够了吧?”

却见智真摇了摇头,欲言又止,他也拿不准这笔钱送多少合适。

“拿一千吧!”

这下子把监寺可惊住了,一千贯,这可不是个小数目,这要按斤算,那就是八千斤,这得用马车拉!而且还得要拉十几车。(开元通宝,十枚铜钱重一两,一贯一千个铜钱)

“这……”

见到监寺这副模样,智真说道:“花钱消灾,如果这个事情是真的,咱们的损失还不止如此!”

“那我这就去拿飞钱。”他刚准备出门,却被智真叫住了。

“慢着,拿五千吧!”

“五千?这,这可是咱们小半个月的收入啊!”

“哎呀!这都什么时候了!怕就怕,这条消息,五千都不一定够!”

智真坐在榻上,扶着几案叹息起来,这么多年,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见过,从天后屠杀李氏宗族开始,到张柬之神龙政变,从太子李重俊兵败身死,到韦庶人伏诛,每一次波动都紧紧牵动着他的神经,他靠着手上的银子每每逢凶化吉,无论朝堂上是谁在坐庄,他都能保住西明寺的营盘,但这一次,恐怕真的不行了。

姚崇的十事要说像一颗巨石,砸在了长安这个看似平静的水潭之中,正所谓一石激起千层浪……

……

自从姚崇拜相之后,去平康坊拜访他儿子的人数不胜数。

为什么人们要去拜访他儿子呢?主要还是因为我们的姚相爷是个清廉的人,他自从到了长安,连自己的家都没有,一直寄居在罔极寺,当然了,这并不妨碍他的两个儿子在平康坊里过灯红酒绿,歌舞升平的生活。

平康坊位于万年县的中部,紧邻东市和皇宫,南面的崇仁坊即是万年县衙所在,是出了名的要坊闹曲,由于平康坊地处城北,所以又叫“北里”,这就是唐代的八大胡同。

但这里与后来的窑子妓院可不同,平康坊的这些青楼都是私人会所,并不只做皮肉生意,这里多数的交易都是高雅的!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一个身穿绯红色圆领袍的中年男子闭着眼,跟随着歌声和琵琶声打着拍子,点着头,他沉浸在这首旷世神作之中,这是姚崇的大儿子,光禄寺少卿姚彝。

他听得这首歌叫春江花月夜,是扬州当红歌星张若虚的名作,在后世有“孤篇盖全唐”的美誉。

坐在男子身前的红衣女子用极其熟练的手法弹奏着与此诗同名的那首曲子,据说这首曲子还有一个同伴,叫玉树后庭花,它们二曲都是创自同一人之手,那个人叫陈叔宝。

正当男子在自己的精神宇宙之中畅游之时,一个声音打断了他。

“少郎君?少郎君?”

小吏见他沉浸其中不能自拔,只好在他耳边小声说道:“有人要见郎君,那人送来一袋子大秦金币,看样子应该有一千个。”

听到这话,男子立刻就从天上的悠游状态回到了现实,但他并没有马上动身,待歌伎退下后,挖了挖自己的耳朵问道:“谁啊?”

“西明寺的监寺,智清大师。”

“智清?他找我做什么?”姚彝很奇怪,一个和尚怎么会找到平康坊来?

“这老奴就不知道了。”

男子从袋子里拿出金币,用牙咬了咬,在确认无误之后,才起身拿起了自己的皮袍,问道:“什么地方?”

“西明寺在平康坊的分店,十字街东南。”

“备马。”

“是!”

两人随即来到了西明寺在平康坊的分店,当走到门口时,一个胖和尚迎了上来。

“姚少卿,贫僧打扰了,进来说吧!”

姚彝在这方面从来都是别人登门拜访还要被挡在门外,哪里像这样亲自拜访。

但面对一出手就是一百两金子的人,还是屈尊一下吧!他在智清的带领下,来到了店铺的二楼,这里隔音效果好,不怕被别人听到,实在是行贿受贿的好去处。

“大师请我前来,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吧!”

智清从怀里拿出了一张一千贯的飞钱,放在了桌子上,慢慢的推到了姚彝的面前。

“大师这是什么意思?”姚彝看了看钱的数目,制钱一百万文,一百万文,就算是放到现在也是一笔巨款,何况古代?

刚才已经收了人家一百两金子,现在又是一千贯铜钱,看样子是紧急情况。

“一点意思,不成敬意。”

姚彝也不卖关子了,开门见山的说道:“都说西明寺的家大业大,果然名不虚传,说吧!想从我这里拿什么东西?”

“事情紧急,贫僧也就不客气了,令尊拜相,世人皆知,十事要说,振聋发聩,但其中的不准今后增建佛寺道观一事可有后章?”

“哥哥对于朝廷的政事是从来都不和我们商量的,大师……”(哥哥,是对他爹姚崇的称呼)

话还没说完,只见智清又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张一千贯的飞钱,说道:“寺庙自天后以来就借机敛财,中宗之朝尤甚,如今国家百废待兴,至尊一心求治,西明寺又是长安第一大寺,当然少不了麻烦。”

智清听了这话,心中恨不得拿着自己的钱把这个王八蛋砸死,你能说些我不知道的吗?谁不知道西明寺是长安第一大寺,谁不知道我们寺庙用朝廷的地皮做生意?看来是钱还使得不够,他一咬牙一跺脚,从袖子里一次性拿出了两张飞钱,这一次轮到他说话了。

“近来市面上有朝廷意欲整治寺庙的举动,不知道少卿可有耳闻?”

这下子可把姚彝给问住了,他平日里不过是借着自己老爹的官位坑蒙拐骗,他哪里知道这些机密,但看着桌子上的四张每张价值一千贯的飞钱,又不忍心放弃,听智清的意思,这件事一定非常重要,要不然也不会把自己从青楼拽出来,他犹豫了一下说道:“这,大师是从哪里听来的?”

“坊间飞闻而已。”

“坊间飞闻?不足为信。”

智清一下子就放轻松了许多,但姚彝说话是个大喘气,后面的话才真正让他陷入了沉思。

“朝廷里确实没有这方面的消息,但家父的意思你懂吧?他这个人不信佛,有他在至尊身边,谁知道会不会整治寺庙呢?”

“您的意思是相公有可能说动至尊,整治寺庙?”

“诶,我可不是这个意思,家父从来就没有过想要左右朝堂的意思,而至尊的事情,也不是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应该去考虑的。”

“是是是。”

“我还有事,就不在此打扰了,这个……”说着姚彝就把桌子上的四千贯的飞钱收拢到了一起。

智清见他看着自己,马上说道:“一会儿我派人送少卿去西市。”

“麻烦大师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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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西明寺并购案(7)

智真坐在他的几案前,打着算盘,他现在不再去理会那些一文两文的小账了,他目前最重要的事情是把自己在西明寺的股份和分账算清楚,虽然现在朝廷是否要整治寺庙的消息还不明确,但他也得早作准备了。

他一笔一笔算着西明寺的产业,看看自己的股份能算多少钱。

“田产……亩,制钱……贯,现银……两,大秦金币……枚,波斯银币……枚,还有河南河北,西川昆明,扬州安南的分号,整个西明寺总共价值六十四万贯……”

“铛铛铛!”

随着一阵敲门声响起,老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账本收了起来,问道:“谁?”

“长老是我,智清!”

“进!”

智清在进来之前向四周看了看,在确定没人后关上了房门,他气喘吁吁的说道:“长老。”

“事情怎么样?是真的吗?”智真没等他说话,就问了起来,他此时迫不及待的想知道朝廷的动向。

“额……”

“你快说啊!”

“姚彝没说清。”

“钱给了吗?”

“给了,全给了,可姚彝含糊其辞,我也搞不清他想做什么?”

“他都说了些什么?”

“他说朝廷里并没有整治寺庙的风声,但姚元之却有这方面的意思。”

“是吗?”智真摸着胡子,思索片刻之后,一把拍在桌子上,说道:“看来是真的了,你马上去把何明远请来,我要和他谈谈这件事。”

“就算姚元之想整治寺庙,这主意不还得至尊拿吗?”

却见智真摇了摇头说道:“你不明白,知道张相(张说)吗?听说他曾经委托殿中监姜皎排挤姚元之,不仅没有成功,反而被至尊责骂了一通,御史大夫赵彦昭的弹劾,也被驳了回来,这还是姚元之没有做宰相时候的事情,现在的朝廷,看似有四五个宰相,可真正手握大权的却只有一个。”

“是姚元之?”

“没错,现在至尊需要他,所以他的话,至尊言听计从,只要是姚元之确定干的事情,一定会实施的。”

“那我现在就去找何明远。”

只见智清走了没几步,突然又返了回来,问道:“张永年那边,他可是正在盯着何明远,被他发现怎么办?”

智真笑了笑说道:“一个人会压价,两个人就得争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样咱们才能把损失降到最低。”

“长老果然老谋深算。”

“还有,你去把咱们存在长安柜坊的钱全部提出来,转到波斯柜坊上,咱们得计划计划跑路的事情了。”

“是!”

……

“啪嗒,啪嗒,啪嗒。”

何明远闭着眼睛,右手的手指在几案上轮流敲击,等待着智真给他的回话。

“何郎,你别敲了,敲的我头都炸了。”智真怀疑他实在使用心里战,故意扰乱自己的思维,好成功施展他的计谋。

“怎么?还没想清楚吗?我觉得这件事应该不难想吧?”

智真紧握着双拳,他实在割舍不下自己辛辛苦苦打下的这片江山,但他还是放弃了,问道:“你打算给多少钱?”

只见何明远不紧不慢的说道:“我看了下你们的账本,西明寺总共是六十四万,你所拥有的股权是三十二万,除去你应该给我十二万的情报钱,你的股权还剩下二十万,但现在是非常时期,折一半不过分吧?十万贯,你血赚!”

听了何明远这句话,智真恨不得现在就掐死他,妈的老子六十四万的东西,你给我十万,还血赚?你怎么不把六十万剁了只给我四万呢?

他真后悔当初没听张永年的话,直接做了这小子,不然哪有今天的祸害!可话又说回来,要不是他,自己还沉迷在独霸长安邸店行的春秋大梦里呢!跑了总比抄了好,赔就赔吧!丢卒保车,舍不得这几十万,到时候连个屁都没了,但作为商人,搞价是职业病,改不了的,哪怕死到临头。

智真的表情逐渐狰狞,他已经从刚才的心如止水成功的变换成为咬牙切齿了。

“三十二万的股权,你给我一把砍掉三分之二,何郎,这就有点过分了吧?就你那几个店铺加起来才多少钱?恐怕连一千贯都没有,三十万,最低价,两万贯,就当是给你的情报钱了。”

“长老……三十万,整个长安,谁能拿出这么多的钱来?还是现钱?”

智真想了想,觉得何明远说的有些道理。

“二十八万,不能再降价了。”

“长老……二十八万和三十万这不都一样吗?朝廷的国库里才有多少钱?开元柜坊里才有多少钱?”

“二十五万,我已经给你少了七万贯,你不能再得寸进尺了。”

只见何明远缓缓的站了起来,叹了一口气说道:“长老,你怎么就想不开呢?十万和二十五万对于你来说有什么区别?都是万贯家财,你要这么多没用,还不如做个人情,给了我,我替你完成一统天下的梦想。”

现在在他心中是一点都不焦虑,就算是他不买,智真也是要找张永年买的。

只不过张永年可能会压价压得更狠,他今天来,其实是为了抬高价格,张永年想要占这个便宜,他出的价格就必须高过自己,但也不能太高,如果是三十万,那张永年就是借钱也买不起,所以这个价格主要取决于张永年的实力。

智真见何明远没有止步的意思,立刻说道:“何郎!你可想清楚了,二十五万已经不少了,你白赚七万啊!西明寺一年才多少钱?”这时,他看到何明远有些犹豫,智真乘胜追击,继续说道:“何郎,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你可得把握住!要不然,等张永年知道了消息,恐怕到时候,就是你想买,都没地方了。”

“好吧!”

“成交!”

虽然僧房里有火炉,但温度并没有像现在暖气一样,而就是在这种半冷不温的环境之下,智真和何明远的汗水都浸透了重衫,然而,这盘棋下到现在才刚刚开始!第一个人上钩了,也不能说上钩了,只能说何明远的第二步已经完成了,接下来就要看张永年的表现了。

“那咱们多会交易?”

说完这句话,智真却从何明远的脸上看到了为难的表情。

只见他从靴子里拿出了一张价值五千贯的飞钱,说道:“这是我的定金。”

智真接过了这张飞钱问道:“多会去办手续?”

“等我凑够了所有钱,咱们一块办。”

“好吧!让我等多久?”

“三天,三天之内,一定给长老个回复。”

智真摇了摇头,说道:“两天时间,我等不了那么久。”

何明远想了想说道:“两天就两天,但这事可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放心吧!这事我绝对不说出去!”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请!”

“告辞。”

智真在何明远走后,立刻找来了监寺智清和尚,他现在正盘算着怎么在最短的时间内让自己的利益最大化,佛珠在他手上一个个划过,正如智慧,一个个涌上心头。

“你去告诉张永年,就说我要卖股份了,何明远出价二十五万,看看他什么意思?”

“如果张永年作壁上观怎么办?毕竟咱们是低价抛售,是个人就会觉得反常……”监寺话还没说完,智真就打断了他。

“那就让何明远那小子吃一次便宜!事情只能这么办了,我们只能寄希望于张永年,希望他能够出价出的更高,而且希望何明远不会中途变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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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西明寺并购案(8)

昏暗的灯光下,何明远一个人靠在墙上,思考着接下来的事情,接下来的事情才是最难的,首先是钱的问题,刚开始和李素商量的还是十万贯,如今涨到二十五万,谁知道他会不会答应?

然后就是收购的问题,到底是选择安全的收购,还是用整个身家放手一搏?面对这个选择,他有些游移不定,智真的条件着实打动了他。

我为什么要放弃现在的美好生活,去投身于一场难以预料的赌博呢?不如直接借着这个机会,买下智真在西明寺的股权,每年吃分红也吃到饱,何必非得和张永年拼个鱼死网破?

可自己好不容易找到一次能够扳倒张永年的时机,怎么能轻易放过,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机会到了,把握不住,下一次死的恐怕就是自己。

但白天江仲逊的话仍言犹在耳:“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以目前的局面来说,买下智真的股份是最好的选择,何郎,虽然我曾经建议过你去引诱张永年上钩,可那毕竟只是个建议,依我看,还是稳妥点,一旦失败,倾家荡产啊!”

我又何尝不想安分的生活?我到底怎么了?碍着谁了?我不就开了小饭庄子吗?不就是不向你张永年低头吗?竟然要千方百计置我于死地!究竟是什么仇?什么怨?

何明远还从来没有过这样痛苦的经历,想逃避,又怕被人看不起,想进击,又舍不得放弃。

就当他进退维谷之时,崔若萱转过身来,问道:“你怎么还不睡?”

“一会儿就睡。”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说道,来了古代,连烟都没有,何以解忧?

“你不是说智真已经答应你的条件了吗?钱不够?还是谁又欺负你了?”

何明远不想自己的妻子跟着自己一起发愁,只是强颜欢笑道:“没事,你先睡吧!我想想下一步怎么走?”

既然当初答应了崔若萱,就要说到做到,他暗自下定了决心,都走到这个份上了,就搏一把!自己这辈子还从没豁出命去干一件事情呢!不就是倾家荡产吗?来的时候就是一无所有,大不了从头再来!

……

次日,波斯邸中,何明远坐在火盆前烤着炉火,等待着李素的消息,过了一会儿,李素外面走了进来,只见他身上披着一件黑色的貂裘,上前和他寒暄道:“何掌柜,这么早就来了?”

“掌柜的还记得上一次答应在下的事情吗?”

李素想起了上一次的事情,看来他是来要银子的,但还是微笑道:“当然记得。”

“我想和贵店借二十五万贯,不知掌柜能不能拿的出来?”

这话简直就是晴天霹雳,二十五万,竟然比上一次的两倍还多,李素有些诧异地问道:“这……”

何明远也知道即便有崔若萱的人情在,也不能这样要钱,想了想说道:“实在不行,十万也行,不知掌柜的能不能拿的出来。”

“着急吗?”

“两天之内。”

李素稍作犹豫,说道:“我尽力吧!”

这句话虽然给了何明远一丝希望,但还并没有让他从这个泥潭中彻底脱身。

“那李兄能筹到多少钱?”

“应该能筹到二十万,不过何郎要提前做好准备,一旦不够,你就只能去柜坊借钱了,那里你的钱你是借不到的。”

何明远也知道这件事,毕竟自己的产业根本不足以抵押到四五万的地步,他十分感激的说道:“大恩不言谢,今后李兄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直说便是。”

但李素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感到吃惊:“娘子与我有救命之恩,虽倾尽家财亦无以为报,何郎不必说这个谢字,这不过是我应该做的而已。”

虽然有这份人情在,但就像电影里说的,当初你爹给我半个饼,我还你一百个饼。

在大多情况下,不去落井下石,作壁上观,恩将仇报,已经是好的了,何况倾尽身家相助,何明远笑了笑,拱了拱手,一时竟无言以对,他确实说不出来,这是他来到唐朝遇到少有能够帮助自己的人。

这时,他已经有能和张永年一战的资格,但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需要再找一个同伙。

……

在何明远从波斯邸走出后没多久,坐在家中的张永年已经得到了他的动向,看样子他已经在波斯邸借到了钱,而张永年对于智真低价抛售西明寺股权的事情还狐疑不决,智真那样的人,怎么会白白扔掉七万贯的巨款?

如果是陷阱就死无葬身之地了,所以他需要一个为自己试毒的人,只有当何明远亲口将毒药喝下,他才能出手,靠着自己雄厚的资本压过何明远,将西明寺收入囊中,按他的话说就是“不见兔子不撒鹰!”

张永年一边下棋,一边等待着前线的战报,看似他心中毫无波澜,其实他的胸中早就翻江倒海了,他也希望智真抛售一事是真的。

毕竟自己这么大的家业,每年的收入也不过几万,仅仅几天之内,就能净赚七万,上哪里去找这么好的事情?

由于过于紧张,导致他一直把棋子放在手中,忘记了落子。

只见坐在他对面的张婉仪提醒道:“爹爹,该你了。”

“哦!嗯……”张永年现在根本没心思下棋,他所有的思绪都在购买西明寺股份这件事儿上。

整治寺庙的消息,他已经托王仙童问过薛王了,却被以藩王不问朝事而回绝搪塞。

现在的局势就是在赌,就看谁的胆子大了,豁出去,低价吃进智真的股份,今后长安的邸店行就是自己说了算,犹豫不决,让别人得了手,自己就要仰人鼻息了。

就在他迟迟不能落子的时候,前方跟踪何明远的人从外面走了进来,在他耳边小声的说了几句话,张永年悬在心头的心落了下来,嘴角扬起了一丝微笑。

静谧的环境中突然响起了棋子儿和木案的碰撞声。

随着黑子落在棋盘上,张婉仪几番思索之后将手中的白子投入了棋盒之内,说道:“孩儿技穷,败了。”

张永年从一旁拿起了茶碗,喝了一口说道:“你和这个何明远还真有些相似,手法凌厉,颇有朝气啊!可毕竟年纪还小,就差那么一点点,就差一点!”

张婉仪并不知道他父亲口中的何明远是什么人,更不知道为什么父亲会这样针对他,她唯一知道的就是这所宅院的主人原先姓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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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西明寺并购案(9)

张永年得到的情报是:何明远在离开波斯邸之后,去了西明寺,但并不是去找智真,而是货栈的大掌柜,老秦。

在货栈的阁楼上,有两个人正在商谈收购智真股权的事情,一个人说,一个人听。

何明远这几天都快把朝廷整治寺庙的事情讲烂了,老秦那两只蓝色的眼珠直勾勾的盯着他,他似乎不太相信世界上有这样好的事情,应该说,他很大程度上不相信这件事情的真实性,在听何明远讲完他的消息后,他学着本地的风雅之客抚着胡子,思考此事的真伪。

房间内像死一般的寂静,只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如果仔细听的话,还有何明远的心跳声,他心中有事情,才会心神不宁,他尽量抑制着自己紧张的心情,不让老秦看出来,因为老秦正是钓张永年最重要的那一步棋,只要这一步棋下好了,张永年抢在自己之前收购智真的股份就十拿九稳了。

这时,老秦打破了沉默,说道:“我是胡人,在长安的根基不牢,虽然我很想参与这件事情,但我也知道天下莫得免费的午餐,送上门的生意要不得。”

“怎么就要不得了?七万啊!你就不心动吗?”

“不要说是七万,就是七十万我也不会动心的。”说是这样,七十万放在自己眼前,那个鬼才不动心。

何明远有些绝望了,没想到自己的计策走到老秦这里,竟然给让他这个愣头青给走死了,无奈的说道:“我又不是不出钱,我都出二十万了,你还怕什么?”

“你……”说到这里,老秦似乎也想开了,如果西明寺真的完蛋,何明远怎么会拿出这么多的钱来收购智真的股份呢?但自己曾经羞辱过何明远,他会真的和自己一起收购西明寺?“你为什么找我呢?我之前对你的态度你也是知道的,你就一点都不在意?”

何明远笑了笑说道:“秦师傅,咱们是商人,没有永远的朋友和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敌我只见的关系从来都是跟着局势所转换,只要我认购了西明寺的股份,咱们以后就是一口锅里搅马勺的兄弟了”

这个敌我关系论老秦曾经听北边平原上萨克逊的蛮子说过,他没想到中原人也像这样没原则。

“那你为什么不找其他人呢?”

“比如说?”

“张永年!”

何明远听到这个名字后笑了笑,他还真不知道怎么和老秦说,说自己和张永年有仇?那不是打自己的脸吗?想了想说道:“因为他太大了,凭张永年的人脉和财力,他恨不得自己一个人吃下这份好处,怎么会给咱们?”

老秦点了点头,眼神中透露出了赞同的目光,说道:“好吧!咱们就说定了,我出五万,你出二十万,咱们明天见!”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老秦看着何明远离去的身影,心中暗笑道:何明远既然敢这样办,应该如张永年所说,智真出售股份一事确信无疑了。

……

“你是说何明远已经准备出手了?”张永年放下了手中的玉算盘,看着老秦问道。

“他和我在货栈已经商量好了,他出二十万,我出五万。”

“二十万?他哪来的这么多钱?不可能!”

“我亲耳所见!”

“我看不到他的钱,我不放心呐!”张永年仍然有些怀疑,会不会是何明远在套他。

老秦见他仍然犹豫不决,立刻劝道:“张兄,当初是你让我看着何明远,现在他出手,你又不敢抢先,这可是大好的机会啊!七万贯,那可是七万贯啊!咱们西明寺一年才多少钱?咱们能分多少钱?”

老秦的一声声质问,迫使张永年也有些乱了阵脚。

这时,老秦有些急了:“你到底买不买给一句话啊!”

“哎呀!你急什么?越是这个时候越要稳住!朝廷最是阴情难测,他要谁死,谁就得死!我怕到时候便宜捞不到,咱们自己的身家倒是折了进去!”

老秦却仍然不能冷静,起身说道:“你要是不买,何明远那边还等着我呢!我是仁至义尽了。”

这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当老秦正在穿靴子的时候,张永年叫住了他。

“我买!”

老秦转过头来说道:“这才对嘛!怎么能让何明远那小子占了便宜?”

“那咱们可得快点。”

老秦笑道:“不用,我答应了那小子,他不会去找其他人了,只要没有我,他想一个人拿下西明寺?那是做梦!”

“那就好!”

张永年也想不了那么多了,只要敲定了这个决定,就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老秦问道:“那你的钱准备的怎么样了?”

“两天时间,哪去凑那么多的钱去?”

“这……明天就是最后期限了,如果波斯邸再给何明远钱可怎么办?”

张永年笑了笑,说道:“如果波斯邸还能给他弄到钱,他还会找你吗?他们怎么放心把钱借给一个没有产业的人?不过就这也让我有些好奇,他们为什么敢给他二十万?”

“说的也是,可你的钱怎么办?”

“我已经和柜坊的人商量好了,从他那里先借二十万。”

老秦听到这话放心的点了点头,但突然眉头紧锁,问道:“这样的话,咱们可就欠了外面不少钱了,一旦……”

“你是说资金的事吧?”

“是啊!一旦资金链断裂,怕是不好收拾啊!”

张永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玉算盘,抬头说道:“我觉得没什么问题,咱们唯一的点就是朝廷对于整治寺庙的消息还不明确,但这一点已经让何明远排除了,剩下的就靠钱来说话了,而且西明寺只要转起来,大把大把的钱还不是源源不断?”

老秦点了点头,拱手道:“但愿吧!”

……

何明远躺在榻上,久久不能入睡,明天胜负就要见分晓了,他实在按捺不住心中激动

一方面是对胜利的渴望,一方面是对失败的担心,他怕张永年不上钩,如果他真的能忍得住,那自己就得去买下西明寺了,难道到时候要和他在一个屋檐下吗?

他现在才知道,什么临危不乱?什么处变不惊?都tm的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话好说,事不好做啊!

次日清晨。

崔若萱为坐在铜镜前的何明远梳着头发。

几个月来,他早已习惯了身为一个男人而长发及腰的形象,虽然看起来有些像娘们,但好像配上自己的脸型,并不违和啊!

崔若萱十分熟练的给他将头发编起来盘了头顶,为他戴上了幞头,看着镜子里的何明远,像揉面团一样揉着他的脸说道:“怎么样?很漂亮吧?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去迎接胜利吧!我在家等着你的凯旋!”

何明远长舒了一口气,平复了下心情,转过身来张开了手臂笑着说道:“抱抱!”

崔若萱每次看到他这副模样,立刻就失去了抵抗力,撒娇卖萌不应该是自己做的事情吗?莫非是自己压迫他太久,导致他雌性激素分泌过多?可也没见他胡子少长啊?

……

何明远迈着轻快的步伐向西明寺走去,他试图以这种方式来缓解自己紧张的心情。

当走到半路上时,他遇到了两个人,张永年和老秦,三个人擦肩而过,他和张永年双眼对视,互相看着对方,漆黑的瞳孔里,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与一旁逃避他眼神的老秦不同,张永年敢于迎接他那双愤慨的目光。

好像在说:我就是这样,你能奈我何?

何明远的脚步渐渐加快,在张永年的目光下,他显得有些惊慌失措,当他跑到智真的僧房时,只见老僧已经收拾好了一切,在蒲团上静静的坐着,好像已经等待他很久了。

黑色几案之上空无一物,只有一张发黄的,带有油点子的白色飞钱。

何明远认识那张飞钱,是自己两天前给智真的定金,看样子张永年已经得手了,他现在已经成为了西明寺最大的股东,占有四分之三的股权,也就是,西明寺已经是他的了。

老僧见何明远进来了,起身寒暄道:“何郎,等你很久了。”说着,便拿起了手中的飞钱,递到了他的面前。

他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西明寺已经为他人所有,自己也无能为力,要怪只能怪你的实力不够。

何明远冷笑了一声,从智真手里接过了飞钱,两个人一句话也没说,但心照不宣,他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出了僧房,智真紧随其后,老僧见他的神情有些落寞,叹了一口气,可能是在同情吧!或者是表面上的安慰。

何明远心想现在自己一定很狼狈,他忙前忙后的,却是给别人做嫁衣,既然张永年已经上钩了,那就开始准备下一步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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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收网(上)

腊八节,即农历十二月初八,在上古时期,中原是没有这个节日的,只是在这一天祭祀祖先和神灵,以祈求丰收和吉祥,在南北朝时期才开始在佛教的影响下变成腊八节。

传说佛陀当初在菩提树下入定七日,在腊月初八这一天,夜睹明星,得道成佛。

据说,他得道的原因,是由于在入定之前喝了一碗牛奶燕麦。

于是在后来,僧众们为了纪念他得道的日子,各寺院会在这一天举行法会,效法佛陀成道前牧女献乳糜的典故,用香谷和果实等煮粥供佛,名为腊八粥。

久而久之,这个习俗就传到了民间。

“是吗?腊八节竟然还有这么一个传说?”

何明远站在西明寺的粥棚前吃着免费施舍的腊八粥,听崔若萱给他讲着腊八节的来历,吃完抹了抹嘴对着眼前的僧人说道:“再来一碗。”

僧人十分不情愿的给他打了第四碗腊八粥,并且故意用勺子刮了刮锅底。

然而何明远对此并不在意,说道:“小师傅,你知道汉高帝刘邦吗?以前他整天在他大嫂家吃饭,不仅是他来吃,他还叫着自己的朋友一起吃,于是他大嫂就故意刮锅底骗走了那些人,其实他锅里还有饭,他……”

僧人知道这是何明远借着“刮羹侯”的典故来损他,于是他当即一把抓住了何明远,将他拉到了大锅前面,厉声说道:“你看看,你自己看看,是我在刮羹吗?你看看还有饭吗?”

“诶,我说你这个小师傅,你怎么火气这么大呀?我不就……”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崔若萱一把给拉走了。

“快走吧!没看见那么多人看你吗?和你在一起丢死人啦!”

两人刚出坊门,迎面走来一男一女,一老一少,男的是张永年,女的是他的女儿张婉仪。

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不是冤家不聚头哇!

二人针锋相对,何明远直勾勾的盯着张永年,然而在他的余光里,时不时的看向他身边的张婉仪。

张婉仪也瞟了他一眼,二人的目光恰好在此时相撞,都被对方的容貌所吸引。

至于何明远的气质嘛?那是没有的,即便他非常想给人一个老实巴交的形象,但按常人的眼光来看,依旧是个流氓。

但就是这样的一个眼神的交流也并没有持续多久,仅仅千分之一秒,目光就下意识的转移在了其他人身上。

何明远盯着张永年,张婉仪看着崔若萱。

空气突然之间就变得古怪了起来,最终还是何明远打破了沉默。

“哟!张掌柜,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我还以为你身子骨不行了,回清河老家颐养天年了呢?”

“哪里哪里,自从收购西明寺以来,我张家的产业蒸蒸日上,来西明寺存货的不计其数,忙都忙不过来,这不是,让小女来帮我的忙,嘶……何郎,你不是在安远门置办了两处邸店吗?看样子很清闲嘛!”

“你!”何明远一听这话,火腾的就上来了,“张永年,你阴损坏,你挤兑我!好几笔账咱们还没算呢!”

“怎么?何郎脑力不足就要动武吗?我告诉你,你动我一手指头,我就立刻躺倒地上不起来,我看你怎么收场?”

“呀哈!我还怕你?有种你躺下!”

“躺下就躺下,来啊!互相伤害啊!”

“你躺?你躺我也躺!反正我年轻,耗不死你!”

说着两人就躺在了地上,开始互相问候对方家里的女性成员。

崔若萱和张婉仪实在嫌丢人,赶快把两个人拉开了,但二人嘴里仍然骂骂咧咧的。

“何明远!我*你娘!”

“张永年!我*你闺女!”

“你!你!你!”张永年气坏了,他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一旁的张婉仪听到这话,原本白嫩的脸变得通红无比,她用自己那十分动听的怒喝声骂道:“商场如战场,是你自己技不如人,就莫要怪他人,败了就在这寺庙之前,狺狺狂吠,还敢妄称健儿,我从未见过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哎……”

何明远有些被打蒙了,自己怎么了就狺狺狂吠?怎么了就厚颜无耻,不就是想表现一下我该有的怒气吗?这很正常的呀?

果然是屁股决定脑袋,张家的女儿怎么会就事论事呢?就算是他爹做的不对,也必须站在他爹的一边,毕竟,这是立场问题。

当爹的含辛茹苦把我养大,欺负你何明远怎么了?就是把你逼死,我也得叫好。

张永年得意的看着站在自己面前沉默不语的何明远,你占理又怎么样?我不仅要搞你,我还要骂你,我还说你欺负我,我还说你罪有应得,诶,气不气?

“嘿!我今天非撕烂了……”何明远话还没说完,就被崔若萱拉走了。

他挣扎着叫道:“你拦我做什么?我非得打死他不可!”

这时,崔若萱随即放开了他,一脸鄙夷的说道:“去吧去吧!快点死!两个大男人,坐在地上,连妇人都不如,竟然互相吐唾沫?要不要脸?”

何明远尴尬的笑了笑说道:“我不是身子虚吗?真打的话不一定能打得过他。”

这话把崔若萱都气笑了,“说你是个废物都高抬你了!”

何明远打了打身上的土气哼哼的说道:“我迟早让这老小子付出代价,走,陪我去一趟京兆府。”

“去京兆府做什么?”

“去告状呀!”

“告,告状?”

崔若萱惊讶的看着他,就为这事吗?不至于吧?

……

京兆府,位于西明寺北面光德坊内的东南角,掌管下辖京畿二十二县,京兆尹官拜正四品,位高权重,至于怎么个为高权重呢?就是他可以不受上级约束,能够当堂判决死刑,当然了,这是对于平民百姓而言的,长安位处天子脚下,大街上随便领出一个来,不是王公就是贵胄,这个官是不好当的。

但也得分人,现任京兆尹崔日知是有名的“健吏”,此人敏于吏事,还在兵部待过,为人极其彪悍,当年在东都的时候,曾只身平叛,因此功封安平县侯。

既然是“健吏”,就和那些整天侃侃而谈的书呆子不同了,他是个俗人,俗的彻底的人。

……

何明远和崔若萱来到了京兆府,虽然他想告状,但现在有一个问题摆在面前,怎么进去?俗话说的好,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没钱别进来。

“你待在这儿干什么?”崔若萱见他一直盯着府衙大门前两个门吏,都把人家盯毛了。

他摸着下巴说道:“我在想,怎么进去?我也没……”

“直接进呀!”

“不是……”

只见崔若萱径直向大门走去,何明远马上就把她给拦了下来,说道:“京兆府哪有这么好进的?”

他虽然是个现代人,但对于这点还是有深刻的认识的,京兆府,这可是首都市政府,自己平日里就是去办个小证件还那么难,何况是找市高官,那是自己想见就见的吗?

“让我先去问问吧!”他走到了大门前,找到了门吏,连嘴都没张,就被怼回来了。

“郎君不在!”

“我……”何明远随即拿出了一张一贯的飞钱,笑着递给了门吏,但好像并没有收到什么效果,还是那句“郎君不在。”

崔若萱见他灰溜溜的回来了,骂道:“废物!连这么点事都办不好!”

“你行你上啊!”

只见崔若萱一个白眼,随即走到门吏面前,拿出了半吊钱不客气的说道:“我姓崔!有事要见你们府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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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收网(中)

门吏感觉好像受到了侮辱,姓崔又怎样?凭什么这么嚣张?

他冷笑一声,说道:“府尹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整个长安不知道有多少人要见府尹,你……”

“我说了,我姓崔!”

“姓崔……”门吏看她的样子,结合她的话,好像不是平民百姓,十分认真地说道:“敢问令尊是?”

(“我爸是李刚!”

“吔?”门吏在一阵惊讶之后问道:“李刚是谁?”

“额……这不是我想说的,重来重来。”

门吏倒也十分配合,问道:“敢问令尊是?”)

“我九叔是内廷秘书监!”

“秘……娘子稍候,我这就去禀告郎君。”

“哎!”崔若萱叫住了他,把刚才那半吊钱扔给了他。

门吏接住了钱,笑了笑说道:“多谢娘子。”

这一幕把何明远给惊住了,姓崔就了不起吗?

诶,姓崔就是这么了不起!其实也并不是姓崔就nb,主要因为这里是长安,王宫贵胄多如牛毛,崔姓家族在长安为官者数十上百,看她这副飞扬跋扈的样子就不像个善茬儿。

这其实和红楼梦里的护官符是一样的,崔、卢、王、郑就是里面的贾、史、薛、王,毕竟红楼梦里的“当年笏满床”的原型就是博陵崔氏。

等了没一会儿,门吏一脸笑容的跑了过来,像奴仆一样说道:“娘子,郎君有请!”

崔若萱回头看着站在原地的何明远,吐了吐舌头,轻蔑的说道:“废物!”

何明远呆呆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实在是令人不可思议,自己掏钱都进不去的市政府,她自报家门就能像贵宾一样被对待,为什么自己不能有这种待遇呢?凭什么自己一说出自己的名字就要挨揍呢?

不过像他并不在意这些细节,毕竟软饭吃的,简直不要太爽啊!

……

二人随后便被门吏请到了后堂,等待着崔日知,等了差不多有半个时辰的样子,才见到崔日知。

只见一个身穿绯红色圆领袍的胖老头走了进来,笑嘻嘻的,看样子十分和蔼,非常像寺庙里的弥勒佛。

何明远刚准备开口,一旁的崔若萱就立刻跑了过去,竟然直接拉住了崔日知的胳膊,说道:“世伯,好久不见,您进来身体还好吧?”

崔日知故作生气状说道:“哼!你这么长时间也不说来看看我!”

“哪里的事?这不是怕家父的事情连累到你吗?”

“连累,我要是怕连累,我就不会在朝堂上管你们家的事情!”

“我早就听说了,这不是带着阿郎来看您嘛?”

两个人像一家人一样坐在后堂的榻上喝茶聊天,留下何明远一个人在风中凌乱,崔若萱能力实在出乎他的想象。

真是应了那句老话,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说的一点没错,但他在庆幸自己遭遇的同时,又感到非常悲哀,这人走茶不凉的世态什么时候才能改变?

想想自己穿越之前,一介草民,无权无势,不过是个小商贩,勉强在国家强盛的大势之下搭上一条出穿不愁的快车,其他方面,连想都不敢想。

平日里看那些人叫嚣乎东西,隳突乎南北的样子,无不是抬头仰视。

每日里听市井之间的炫耀,无不是以剑走偏锋为荣,在紧急时刻,那些诅咒贪官污吏的,又有哪个人想过,自己曾经也是破坏规则的一份子,想到这些,何明远不禁冷笑起来。

这时,崔日知看着何明远问道:“这就是何郎吧?”

崔若萱简直不忍直视,好歹主动过来打个招呼呀!只好说道:“当初被抄家的时候,他被人打坏了脑子,连我是谁都忘了。”

“是吗?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崔日知的眼中闪出一丝同情的目光。

“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也好,要是还是原来那副德行,恐怕还得死在外面。”

寒暄一阵子之后,崔日知问道:“你们今天来绝对不仅仅是来拜访我吧?”

“嗯……最近还真的遇到点事情。”

“什么事情,你说吧!能帮你的我一定尽力而为。”

“这事情还是让他来说吧!我一个妇人,就不掺和了。”

崔日知点了点头,对门外的小吏说道:“带着娘子去花园走走,关上门,没我的话,别让任何人进来。”

“诺。”

崔若萱走到何明远面前狠狠的在他的胳膊上掐了一把,在他耳边小声说道:“我只能送到你这里了,剩下的,就靠你自己了。”

“嘶!你掐我做什么?”

“嗯……我觉得这样更有氛围吧?”

“你!”

何明远强忍着疼痛,坐在了崔日知面前,拱手道:“小侄见过世伯。”

可从崔日知的脸色上就能看得出来,明显不太待见他,这一点他非常清楚,自己一向是这样,莫名其妙的四处受气。

“你和萱儿结婚多久了?”

他没想到崔日知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这让他有些猝不及防。

“嗯……我,我……”(我哪知道啊?)

“我可听说了,你对我这个侄女不是很好啊!”

“没有,没有……”(我敢吗?她不欺负我就不错了!)

“没有?结婚一年多,整天在平康坊里鬼混。”

“额,这个……”(这是我长久以来的梦想)

“现在家没了,就两口子,那就好好过,要是从她嘴里让我听到受气这两个字,我饶不了你!”

“是……”他忽然感觉这个人是不是自己老丈人附身了?上来竟然是问得这些问题。

“咳咳!接下来谈正事吧!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直说吧!都是一家子。”

都是一家子,他这么一说还真让何明远有些受宠若惊,感觉大腿就在眼前啊!

只见他坐直了身子,对着崔日知深深的一拜,说道:“小侄要举报西明寺寺僧智真挪用公款,以公谋私,非法借贷,畏罪潜逃,还请世伯明察!”

“智真长老?畏罪潜逃?这,这,这,这……怎么可能呢?”显然,崔日知并不相信何明远的话,笑道:“世侄,你在开玩笑吧!”

“小侄并没有开玩笑,智真确实已经跑了,不信,世伯可以去查!”

看何明远的样子不像是在说谎,可他为什么要揭发这件事情呢?莫非是因为西明寺非法借贷?可唐律是允许高利贷存在的呀!除非逼死了人,一般官府是不会管的。

崔日知摸着自己的胡子,看着何明远,意外之中发现这小子长得还不错,挺白净的,大眼睛,高鼻梁,整体来说什么都好,可为什么就有一种想揍他的冲动呢?

“世侄啊!你不会是在西明寺借钱了吧?”

“没有。”

“那你告西明寺是……”

“为了社会,为了秩序,为了让平民百姓不再受到他的剥削,为了……”

“好了好了,意思就是你闲着蛋疼想搞人家呗!你还真不愧是何世仁的儿子啊!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是个告密的,儿子也好不到哪去!”

何明远有些委屈,自己无缘无故就背上了告密的罪名,可谁知道我才是受害人啊!

“不能这么说,小侄无意于此事,只是气那张永年三番五次的加害于我。”

“张永年?”

“原本是我出手收购西明寺的,价钱已经谈好了,可那智真却把股份给了他,这违背了契约!”

“契约?你们的契约呢?”

“额……”

“你拿不出契约来,我怎么裁定?”

这下子让何明远的棋陷入了僵局,他现在都有些怀疑,崔日知到底能不能帮到自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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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收网(下)

话说崔日知不应该是站在自己这一方的吗?怎么会为一直为难自己,像这样的事情不应该是自己一句话就把西明寺置于死地,然后等着分红吗?看样子,这件事并不像表面看着这么简单。

何家现在已经倒了,自己家就自己这么一根独苗,而崔家却不是这样,毕竟姓崔的那个九叔还在朝廷里做官,还是皇帝近臣,这就明白了,崔日知只不过是在给崔若萱面子,自己哪还有什么脸面而言,何世仁倒了,随便一个人也想过来踩一脚。

何明远开始将自家的情况和朝局相结合,发现只有利用朝廷整治寺庙来打动崔日知了。

这时,何明远冷静的说道:“小侄并不是在针对西明寺,只是想献给世伯一个机会,一个立功的机会。”

崔日知冷笑一声,说道:“什么机会?”

“世伯可知道朝廷要整治寺庙的事情?”

“朝廷里没有这方面的消息,不过坊间飞闻倒是经常听说。”

“这并不是什么坊间飞闻,我已经从崔监那里得到了消息,朝廷确实要整治寺庙。”

崔日知十分惊讶的看着何明远,他听到崔监那两个字时,有些相信了。

但他并不知道,这小子已经靠着自己的身份骗了不少人了,毕竟,他的九叔是内廷秘书监,崔老大当初一手把崔九养大,关系说是兄弟,其实就是父子,而他的女儿崔若萱和他的关系,就和兄妹一样,这件事情很有可能是真的。

不过由于崔老九嘴比较严,自己也不好亲自找他去核实。

只听何明远继续说道:“姚相公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十事要说里最好一条,今后不准增建佛寺,这就是信号啊!信号就是动向,动向就是机遇,机会来了,抓住了,到时候世伯恐怕就不再只是穿绯衣的京兆尹了,恐怕就是穿紫衣了。”

紫衣服是三品以上官员才能穿的衣服,而三品官是什么,也不用何明远说了,在唐朝,掌握核心权力的正是这些三品大员,比如姚崇的同中书门下三品,这就是宰相。

出将入相,多少人的梦想?

而且自己一旦官拜宰相,就能大大提高朝中从龙旧臣的力量,就能和姚崇分庭抗礼!

(从龙旧臣,即李隆基的心腹旧交,他们在政变之后全部成为朝廷高官,却受到了来自姚崇的威胁。)

崔日知思考着这里面的玄机,如今姚崇得势,不如抢在他前面,把寺庙这件事情办了。

“何郎打算怎么办?”

“查抄西明寺!”

崔日知听了这话,顿时一震,说道:“这,这恐怕是要引起轩然大波呀!”

他明白查封西明寺意味着什么,商人最重的就是信誉,一旦信誉没了,那就什么也没了,如果被朝廷盯上,谁还敢跟你做生意,即便在八世纪还没有产生股市的唐朝,这样的大动作也是会引发金融界地震的。

何明远摆了摆手说道:“并不是真的要查抄西明寺,只不过是要检查一下西明寺的货物而已,府尹可以什么都不说,剩下的交给小侄就行了。”

“可你能保证的了西市的商人不会逃走吗?”

何明远正色道:“小侄是个商人,是个开邸店的,如果西市的商人跑完了,我还做什么生意,我还没有蠢到那个程度。”

崔日知想了想说道:“好,那我明天就去查西明寺的事情,只是这个……下面人不能白跑一趟吧?”

“哈哈哈!明白!”何明远当即从袖口里拿出了一张两千贯的飞钱,送到了他的面前。

崔日知看了一眼飞钱上的数目,两百万制钱,他没想到眼前这个年轻人竟然这么大方,一出手就是两千贯,自己盖个京兆府的官邸也不过从中贪了五千多呀!他现在已经不再用那种眼光看他了。

“何郎,你这个人有前途。”

……

今天是张永年接收西明寺的第一天,十几个账房先生打理着账房里的十几本账册。

账房之内,噼里啪啦的算盘声此起彼伏,像乐队一样,时而高亢,时而低沉。

而张永年则坐在隔壁,给他的女儿张婉仪讲解着商场上的规矩和传奇。

虽然他并不希望自己唯一的女儿去涉足此行,但他还是忍不住,去分享一下自己的成功经历。

“……一行有一行的规矩,商人就是唯利是图,只要不犯法,无所不用其极,谁才唯利是图?小人才唯利是图,这也是我不想让你嫁给元家,丘家的原因,我不想让铜臭味儿毁了你。”

说着,张永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道:“我这辈子,原本是要考一个功名,光宗耀祖的,可有些人就是不让,就是和我过不去。”

张婉仪好像知道什么了,问道:“那个人不会姓何吧?”

“那个人叫何世仁,是当年出了名的酷吏!”

“何世仁,何明远?他们……”

“你经常在家,不知道市面上的消息,何世仁就是何明远的父亲,是定州土豪何文彩的儿子。”

张婉仪小心的问道:“那何家和咱们张家只见曾经有过恩怨吗?”

“十几年前,那会儿还是天后的时候,因为天后倒行逆施,所以引发了许多人的不满,她想知道谁对她不满,就让下面的人互相揭发,久而久之,人人以告密为能事,以告密来表现对天后的忠心。”

“今天你告我,明天我告你,老子告儿子,妻子告丈夫,道路以目,百僚钳口,有的人告密是为了生存,可有的人告密就是为了残害他人,其中有好几个,像什么来俊臣,周兴……。”

“其中就有何世仁,那个王八蛋盯上了咱们家的家财,就诬陷咱们家勾结反贼,引狼入室,他们武家人自己造下的孽,说咱们引狼入室?难不成是我在辽东欺侮契丹人,逼的他们造反?是我陷害忠臣良将,才导致无人可任?贼娘!”

张永年越说越激动,他恨不得去把牙咬碎了,只见他还不肯罢休,再要谈时,自己的满腔的怒火已经涌上了心头,咳了起来,张婉仪马上把水递给了他,拍着他的后背说道:“爹爹,过去的都过去了,你再为这种人生气,不值得。”

“我是气呀!我冤呐!我无处伸理啊!咳咳咳!我发誓一定要报仇,一定要让何家倾家荡产,家破人亡!可没想到,何明远那个小杂碎竟然逃过一劫,我想不通!为什么老天这样对我?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恶人偏偏能幸存下来,好人就没好报?”

张婉仪听了他的话,想起了早上那个和自己父亲坐在地上吵架的人。

“何明远虽然看起来有些犯贱,但还不至于到恶贯满盈的地步啊!”

但张永年好像根本不会相信何明远这种人会从良,会脱胎换骨,重新做人。

他怒吼道:“他那是在伪装!何明远是什么人?长安城出了名的恶少!他干过的那些事情,你想都想不出来!他只不过是在等一个机会而已,等着能够翻身,落水狗不打,等翻了身,他是会杀人的!”

就在他为过去的事情还气愤不已的时候,账房先生神色慌张的从外面走了过来,说道:“东家,这账出问题了!”

“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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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一笔烂账

张永年不相信有这种事情,但从他紧缩的眉头上,能看的出来,他只是不愿相信罢了。

看着自己的父亲焦急地翻看着账册,张婉仪走了过来,说道:“爹爹莫要着急……”

但张永年现在显然听不进去这话,他核对着老先生手上的几本账册,发现其中的几项除了大问题。

老先生指着有问题的那几项说道:“东家,这些货款都应该是要转给存货商和寄卖人的,你看这一笔,五千匹蜀锦的进货钱是要转给蓝田元家的,可这里却提到了波斯人开设的安息柜坊,还有这一笔,给河南丘家的三千匹紫色上等定州绫罗的钱,应该是要汇到他们在长安的钱庄的,却也转到了波斯人开设的安息柜坊,像这样的账目那边还不知道有多少?”

张永年发现事情越来越不对劲,他猛然的把账本一合,想起一件事情来,智真这个老家伙是要跑路的,他还会想往常一样遵守规矩吗?难道这些钱……不,不可能!

他马上走到了账房里看着先生们还在核对的账单,发现每一笔大宗交易都被提到了安息柜坊里,这种异常的事情绝对是要出大麻烦的。

张永年的声音都变得颤抖了,他对着账房先生说道:“你,你跟我去一趟波斯柜坊。”他现在只想知道,西明寺到底怎么了。

……

两人向着柜坊街一路跑去,柜坊街是大唐的金融中心,也是整个东亚的金融中心,这里聚集着十几家全天下最大的柜坊,每年的流水在几千万贯,但就是这样一个掌握着国家经济命脉所在的地方,才占据了不到五百米的街区。

波斯柜坊,位于柜坊街最西边,门口的招牌上写着安息柜坊的那一家就是了。

虽然商场上向来注重名字的作用,起个“安息”的名字简直有些找死,但这些客居长安的波斯人为了表达对故国的怀念,仍然采用了这个不太合适的名字。

张永年和账房一路小跑,后面张婉仪和家奴紧紧的跟在后面,生怕出什么事情。

他走进柜坊里,见到有十几个人都在排队办理业务,他知道这件事情刻不容缓,便立刻找到了柜台外面的服务人员,说道:“我是西明寺的张永年,我想见见你们的穆大掌柜。”

“张掌柜?您稍等。”

过了一会儿,一个大胡子的波斯人走了进来,对着张永年拱了拱手说道:“张掌柜,您有什么急事吗?”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能不能……?”

“没问题,楼上雅间请。”

张永年现在心急如焚,他恨不得一步飞上二楼,但生活就是这样子,你着急的时候,他慢了下来,你懒散的时候,他却飞速运转。

待上了二楼,张永年马上问道:“我们西明寺可在你们这里存过钱?”

穆大掌柜有些奇怪,他怎么会问这种问题?一脸好奇的问道:“存过!”

“存了多少钱?”

“存了大概十几万吧!都是从你们原来的长安柜坊转过来的,怎么?张掌柜对此事难道一无所知吗?”

张永年终于问出了他从发现假账以来的那个问题:“那钱……还在吗?”

“不是让你们的店里的东家智真全部换成金元提走了吗?”

“提!提走了?”

穆大掌柜听到张永年这话感到有些不妙,看着他那双眼从激动变成绝望,小心翼翼的问道:“老张,你不会不知道吧?”

张永年顿时感到天昏地暗,连站都站不起来了,我说呢?他怎么会白白扔掉七万贯大钱,原来是个套啊!那何明远呢?难道这是他们合起伙来设的局吗?

天呐!几十万呐!完了,一切都完了。

想到这里,张永年再也支撑不住,先是感到头晕和胸闷,随后就觉胃里有一股火憋着,不吐不快。

穆掌柜看到他这副模样,害怕极了,如果这人死在自己的雅间里,这往后的生意还怎么做呀?他赶紧向下面大喊道:“来人呐!快来人呐!”

言未毕,只见张永年一口鲜血吐了出来,倒在了榻上,穆天顺的身体也多多少少有些病,看到这个情况直接就晕过去了。

还在等待的张婉仪听到了楼上的呼救声和人倒地的声音,赶紧和家奴冲上了二楼,只见榻上躺着两个老头,一个自己的父亲,一个是安息柜坊的掌柜穆天顺。

这下子好了,安息柜坊的诅咒终于应验了,不仅妨住了顾客,连自己家的掌柜都妨住了,其实这也不能说是名字起得不好,只能说穆天顺实在是太背了,竟然摊上这么档子事……

……

几天后,张府。

张夫人母女守在旁边张永年的身旁,等候着医生的消息,只见那医生看了看母女二人,和他们一起走了出来,平静的说道:“郎君的病没什么,就是气得,肝火太旺,损伤了胃络,照着方子吃几副,调理调理就差不多了,这两天千万不要让他过问生意上的事情,免得再出现什么问题。”

“谢谢先生了。”

母女二人刚送走医师,只见张永年从榻上坐了起来,张夫人赶紧走上前去,说道:“你快躺下吧!先生说了,你还得静养一段时间,这段时间,你就别过问生意上的事情了。”

“不过问?难道等到咱们家倾家荡产的时候,我再去过问吗?咳咳咳!扶我起来。”张永年强撑着身体,想要坐起来,但终究力不从心,张夫人见劝不住他,只好把他扶了起来,用枕头给他垫在身后。

他有气无力的问道:“吴大掌柜呢?”

“在外面候着呢!”

“把他叫进来,你们不必担心,我处理的来,只要有西明寺在,我就还有回旋的余地。”

张婉仪走了出去,看到自己家的大掌柜愁容满面的,在庭院前踱来踱去,好像又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告知父亲,随即上前问道:“吴伯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老吴焦急的说道:“出大事情了,我得去见东家。”

当老吴刚走了没几步的时候,张婉仪把他叫住了,说道:“爹爹身体不好,吴伯伯,你……”

“唉!看看吧!”

这一刻,张婉仪十分想为自己的父亲去承担些什么,她都有些恨,恨自己为什么不是个男儿,恨自己为什么前些天不去阻止父亲的轻敌冒进。

老吴径直走了进去,见到了靠在榻上的张永年,看到他虚弱的样子,他也不想打击张永年,但毕竟是他是这个家的主人,自己只不过是雇来的,西明寺出现这么大的亏空,如果再不做决定,那些货商就要上门讨债了。

就在他犹豫不决之际,张永年开口了,说道:“说吧!又是什么事情?”

“额……西明寺被京兆府查封了!”

“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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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一箭三雕

西明寺被查抄的消息打破了张永年的一切计划,西明寺一旦被封,无论是货栈还是邸店的生意都会受到波动,自己在柜坊街的信誉会一落千丈,面临一个即将倒闭的店铺,谁还会伸出援手呢?

外面自己还欠着柜坊二十万的贷款,内部是十几万的亏空,他本想借着西明寺庞大的规模来弥补这个大窟窿,但现在京兆府连最后一条路也给他封死了。

他终于为自己的冒险行为付出了代价,汤子曰:步子迈得太大,容易扯着蛋。

这下子,算是鸡飞蛋打了,但张永年有些不理解京兆府为什么这么做,向老吴问道:“京兆府查抄的理由呢?”

“他们说智真和尚以公谋私,侵吞朝廷资产,所以他们要检查货物。”

“那也不该查封西明寺啊!”张永年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劲,“一定是有人暗中作祟!会不会是何明远?你就没问问?”

但老吴却说道:“我送钱了,可这一次不知道怎么了,一点消息都没有!他们依旧是要追查智真的事情。”

“果然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啊!”张永年仰天长叹,自己现在是什么法子都没有了,在稍作思考之后,他变得稍微冷静了些,对老吴说道:“你去,告诉柜坊的人,钱我是一定会还上的,但是,得等我的银车到了,至于欠元家和丘家的货款,你明天去找找人,看有没有人要顶了咱们的铺子?先借些钱来。”

只见老吴绝望的说道:“掌柜的,我今天走了好几家柜坊,已经没人再敢借咱们钱了。”

“为什么?”

“如今朝廷封了西明寺,市场上都觉得咱们一定是惹了什么人,才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都说……”

“都说什么?”

“都说东家要被抄家了。”

“抄家?”张永年闭上了眼,长叹了一口气,他没想到,报应来的如此之快,何家的门牌子才换了几个月啊?就轮到自己家破人亡了。

…………………………

“你说,张永年下一步会怎么走呢?他会把铺子顶出来吗?”何明远躺在榻上,悠闲的吃着从瑞明斋里买的的小点心,向崔若萱问道。

崔若萱则坐在一旁,盘着腿一边练着气功,一边慢慢的说道:“我说,你真的不打算给张永年一点活路?”

“活路?他可曾想到给我一条活路?”

“退一步海阔天空啊!”

“退?我进一步多难啊!好不容易才让他上钩,现在放虎归山?等张永年翻过身来,指想出什么招数呢?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我要张永年倾家荡产!”

“这样不好吧?”

何明远立刻坐了起来,激动的说道:你以为是我想去和他斗个两败俱伤吗?是他不给我活路!怎么我倒成了恶人?我的委屈去哪里诉?当初他让敬让害我的时候,他怎么就不想想退一步海阔天空呢?”

“你说就说,生什么气嘛?我是觉得,西明寺这么大的产业倒了,于国于家不利啊!”

“你还是想我放他一马了?”

“我……”

就在这时,江仲逊从外面跑了进来,气喘吁吁的说道:“赢了,咱们赢了!”

何明远从榻上腾的跳了起来,一把抓住了江仲逊,问道:“怎么回事儿?来来来,坐下说。”

江仲逊连鞋都没来得及脱,直接坐在了榻上,说道:“李素派人来说,张永年手下的吴大掌柜找到了他,说想出售铺面。”

“多少钱?”

“连上宅子一起卖,下来差不多要十五万多。”

“十五万?”

听到这个消息后,他面无表情,似乎击败张永年对于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但仅仅几秒过去后,他的嘴角就渐渐上扬,尽管他想保持平静,但他实在是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狂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妈的!哈哈哈哈!”

他顿时感到自己长久以来藏在心头的一口气吐了出来,是那样的痛快,是那样的畅爽,有一种轻盈感,这不仅是他穿越以来未曾得到的,也是他这辈子也未曾得到的。

他挪到了崔若萱的面前,直立着上身,一双白皙的大手捧着她的脸,看着她,就那么呆呆的看着她,双眼中含着喜庆的泪水。

“郎……”

她话还没有说出口,就被何明远一把抱在怀了里,热烈的胸膛紧贴着自己,耳边响起了他低沉而沙哑的声音:我们,胜了!

“胜了!胜了!”何明远哽咽的说道。

“胜了,也安全了,没人再会欺负你了。”崔若萱拍着他的后背,安慰道。

但这一句话却是开启何明远泪洪的一个闸门,使他哭得更厉害了。

他孤身来到这个世界,除了一个妻子以外,举目无亲,挨过打,当过脚夫,遭受过冷嘲热讽,受过排挤,还差点命丧朝堂,想逃离这块魔域吧?还被自己的妻子看不起,他都不知道到底该找谁倾诉。

崔若萱哄着这个大男孩:“好了,好了,别哭了,再哭就不好看了。”

越说何明远越来劲,哭得更加厉害了:“呜呜呜……我委屈啊!我无处伸理啊!我冤呐!”

“好了,别哭了,别哭了!看看你那副德行?娘们兮兮的!”

“哦!”

江仲逊在一旁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冷笑道:“我发现你还真是贱呐!”

何明远擦干了眼泪,忽然之间,发现一个事情,自言自语道:“不对呀!”

“什么?”

“不对!”

“怎么了?”

“按说张永年不会为了一个西明寺而放弃整个身家啊?”

“你什么意思?”

“就算是西明寺垮了,他的二十万打了水漂,他顶多是将他们家所有的银子补上,可他还不至于到变卖所有家产的份上,为什么这一次会输的这么彻底呢?”

江仲逊好像也发现问题所在了,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说道:“难道是西明寺本身就出了问题?”

何明远伸出了自己的三根手指,说道:“很有可能,江郎,咱们今天先拿下张永年,其次是西明寺,这一次,我要一箭三雕!”

“三……三雕?张永年,西明寺,哪来的三雕啊?”江仲逊愣了一会儿,恍然大悟。

二人异口同声的说道:“张婉仪!哈哈哈哈……”

他们笑了还没两声就戛然而止,突然感觉到房间内的恐怖气息陡然上升。

“娘子,其实我……”

“跪着去!”

“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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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不共戴天

“咕噜咕噜咕噜!”

黑色的砂锅里,冒出一阵白茫茫的蒸汽,十几种药材被裹在其中随着沸水而翻腾,张婉仪坐在火炉前,拿着手里的蒲扇,一下一下,催促着砂锅,想赶紧将他们变成汤药,还时不时的用袖子擦拭着眼泪。

看她通红的双眼就知道,不知道抹了多少次泪。

她虽然从小也是娇生惯养,但相比于崔若萱那种从小对于牝鸡司晨这种事情耳濡目染的铁娘子不同,她非常的柔弱,属于那种温室中的花朵,原因嘛是因为两个人的父亲就不一样,张永年是个伪君子,而崔湜则是个真小人。

这时的张婉仪才忽然感到自己的毕生所学在世事面前没有一点用处,诗词歌赋不能当钱花,经书子集也不能救自己家于水火,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人生是否有价值。

在现实面前,侃侃而谈好像不堪一击。

“呼!”她掀开了盖子,想将汤药倒出来,却发现自己笨的连这种事务都应付不了,直气得跺脚,这时,一旁的老仆走了过来,将最简单的事务的过程展现在了她的面前。

现在她发现,自己简直就是天下最没用的人,当她的眼泪又将从眼角滑下的时候,老仆开口说道:“娘子从没干过活吧?”

张婉仪点了点头,一脸的气馁,说道:“我太没用了,这点小事情都做不好。”

仆隶微微一笑,安慰道:“娘子莫要灰心,世间所有的事务,无不就是手熟两个字而已,只要多做,自然就会了,没必要妄自菲薄,看阿郎的样子,今后咱们张家是不好过了,娘子可要保重好自己,怕就怕今后老奴不能照顾娘子了。”

张婉仪点了点头,端起了药汤向张永年的卧室走去,当她经过大堂时,却听到有人谈话的声音,其中一个是自己的父亲,而另一个人的声音也很熟悉,她想起来了——何明远。

只见张永年坐在大堂里强撑着身体,与何明远在品茶寒暄。

“何郎,今日前来,所为何事啊?”

“我听说您老要出售西市的门店?”

“没错。”

“那……”

“不过……”张永年笑道:“唉!可惜啊!何郎还是晚来了一步,我张家的产业已经被别人,收走了。”

“是吗?那劳烦张东家看看这是什么?”说着何明远从怀里掏出了一张契约,上面是关于张家抵押所有房产和门店的内容。

张永年瞪大了眼睛,他不敢相信,出手收购自己门店铺面的竟然是何明远。

“什么?是,是你?”

“是啊!是我!让你上钩可真不容易啊!哈哈哈哈!”

看着何明远的那副嘴脸,笑的是那么的张狂,此消彼长,张永年的笑容逐渐消失,嘴角开始抽搐,他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愤怒了,一把将几案上的茶盏全部扫了下去。

空旷的大堂里,质问和回应针锋相对,你一言,我一语,而何明远的每一句话好像都夹带着无形的穿透力,击打在张永年的心脏。

“并购西明寺是一个圈套?”

“不仅如此,就连朝廷要整治寺庙的事情也是我编的。”

大堂随即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突然,张永年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没想到啊没想到,我张永年玩了一辈子鹰,临了临了让家雀儿啄了眼!”

“家雀儿?张东家,你就别撑着了,现如今你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不如说两句软话,求我放过你?”

面临这样的挑衅,张永年动摇了,他想抓住一切能够存活下来的机会,他犹豫片刻之后,终于鼓起了勇气,问道:“你……”

“哈哈哈!当然不会了,好不容易把你置于死地,我怎么可能放手呢?”

刚建立起的希望就被打碎,张永年暗自嘲笑着自己,人家凭什么放过你?但还是感到极其的愤怒。

“咳咳咳!何明远!你不要忘了,死灰也能复燃!”

“你就别做梦了,你们张家还有什么?我还告诉你,这一切都是我设的局,不仅消息是我编的,西明寺也是我让人查封的,目的就是要你倾家荡产!”

张永年气愤不已,剧烈的咳嗽着,张婉仪随即冲了进来,央求着张永年,求他不要再说下去了。

她抬头说道:“何掌柜,你已经得到了我张家的家产,又何必咄咄逼人呢?”

“我咄咄逼人?你自己问问你阿爷都做了些什么吧!是谁在逼谁啊?”

张永年打断了继续想跟何明远争吵的张婉仪,向他问道:“我只想知道,老秦是不是也是你的人?”

“老秦?只不过是一个用来诱你上钩的饵料而已。”

“那么,智真总是你的人吧?”

何明远一听到这个消息,不由得一愣,问道:“智真?怎么,他出事情了?”

只见张永年摇了摇头,大笑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何郎使得好计较啊!你让智真抛售股权,引我上钩,然后卷走柜上的货款,在我进退维谷之际,再出手收购我家的产业,可谓名利双收啊!”

“张东家说的……何某怎么听不明白啊?”

何明远突然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没想到这个局里边,最大的受益者竟然是智真,但张永年是不肯相信的,而且通过刚才的判断,他认定了是何明远、智真二人勾结起来,加害于他。

“你糊涂也好,装糊涂也罢,我败了,你胜了,成王败寇,张某甘拜下风!”

这下子何明远倒是不像刚才那样意气风发了,因为他现在发现,这件事情已经脱离了原有的轨道,事实上,这件事情,从一开始就没人能够把握得住,若不是他当初一口气走到底,恐怕现在倾家荡产的就是他了。

“张东家,咱们都上当了,真正的胜者是智真呐!”

“你不要再演了,既然我张家的产业已经尽入你的囊中,老夫我话可说,不过今日老夫有一事相求。”

他有些好奇,现在张永年还有什么可以和自己谈的?

“什么事情?”

只见张永年强撑着身体从座子挪到了榻上。

“爹!你这是做什么?”

只见张永年竟然跪在了何明远的面前,说道:“何郎,我张某人已经倾家荡产,你的目的也达到了,可我就这么一个女儿,我希望你放过她。”

何明远看着个画面,怎么自己反倒成了逼得别人倾家荡产的恶霸?好像是自己不给他们生路?自己一直蓄意谋害?自己必欲置他人于死地而后快?

他十分冷漠的说道:“张东家,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也太看不起我何明远了?”

“我就是求你……”

张婉仪双眼含着泪水,咬牙切齿的说道:“爹!不必求这种人!像这种狼心狗肺之徒,阴险狡诈的小人,不必求他!”

何明远只不过是来恶心一下张永年的,没想到自己反倒陷了进去,此地不宜久留!不然真的把张永年给气死了,就算是自己有理,人品也败完了,不过仔细一想,好像自己根本没有人品。

他随即站起身来,拱手说道:“张东家,像这样的话就没什么可谈的了,在下,告辞!”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张永年大吼道:“姓何的!如果你敢动婉仪一个手指头,我就是变成鬼也不放过你!”

何明远无奈的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说道:“张东家,我何明远一生行事,磊磊落落,从不欺负女人,这件事情,是你有错在先,并不是我要你怎样?如今你倾家荡产,不过是咎由自取罢了!至于你的女儿?哈哈哈!像你这种整日背地里下黑手的小人养出来的儿女,我何某人还嫌脏呢!”

“何明远!你!你!”张永年气急败坏,口涌鲜血,昏倒在了地上。

“爹!爹!”

……

张永年过了好一会儿才苏醒过来,他的病情更加严重了,原来还能说话,现如今话都说不清了。

他有气无力的说道:“我,我悔不该,悔不该去争这些呵……蝇头小利,落入了呵落入了何明远的陷阱……”

“爹你别说了!”张婉仪拉着他的手,痛哭起来,央求着,希望他能够好起来。

“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们母女,今后孤儿寡母的……在长安恐怕,恐怕……没有立足之地!何明远已经翻身了,看样子他是不会放过你们的,走吧!走吧!回清河老家!别回来!”

“爹!”

“你记着,我和何家的恩怨已经了结,你千万不可……不可……不可报……仇。”

“爹!”

“郎君!”

张永年这一次不再强求自己的女儿了,他害怕因为这件事,张婉仪去找何明远寻仇,他明白,那无异于自杀。

但他的死却在张婉仪的心中种下了一颗仇恨的种子,其他的她不知道,她只知道,是何明远逼死了自己的父亲。

“何明远!我与你不共戴天!”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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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驿动的心

清晨,何明远渐渐从睡梦中醒来,昏昏沉沉之中,感到有些头疼。

他转过头去,见仍然还在熟睡的崔若萱,呼吸的气息轻轻的波及到自己的脸上。

唉,这是哪辈子修来的福分呐!整天和这样可爱的人儿一起同床共枕,虽然平时稍微带着那么一点点暴躁,但是瑕不掩瑜,缺点在颜值面前不值一提!

想到这里,他将她紧紧的抱在了怀里,在她的额上轻轻的吻了一下,继续睡了过去。

刚闭上眼睛就突然感到胸口一阵剧痛,他揉着前胸说道:“你掐我做什么?”

“额……突然醒了,闲着无聊。”

“你……我靠!”温馨的气氛在她的摧残之下一扫而光,现在他不再觉得身边这个人可爱了,随即转了身去,继续着自己的美梦,希望在梦里,自己能够强势一点。

“嘿!”只见崔若萱一副狡黠的样子,趴到了自己的肩膀上说道:“大早上的,你除了睡觉就没别的想法吗?”

“没有!”

“真的没有?”

“有那么一点儿。”

……

“啊切!啊切!啊切!一次就感冒,这么高效?”

“为什么孩子来的不像这么高效?都好几个月了,一点动静都没有?”崔若萱轻轻的摩挲着何明远的小腹,失望的说道。

“要什么孩子,这样多好,二人世界……”

话还没说完,只见崔若萱竟然哭了起来,何明远有些不解的问道:“你怎么了?好好的哭什么?”

“你会不会因为这个不要我了?”

崔若萱知道自己平日里比较强势,何家又是单传,她不知道何明远会不会接着这个名义和自己离婚,毕竟在古代,无子可是很容易被休的,而且,即便是不休妻,恐怕,一个没有孩子的正房,在家里能有多高的地位?但她也不想想,这才几天?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何明远,还以为这家伙天不怕地怕呢?原来还是有点畏惧自己的。

不过看着她哭的跟个泪人儿似得,何明远顿时把刚才受欺负的场景忘得一干二净了,将她抱在了怀里,说道:“我哪敢呐!你就是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呐!这辈子,我要你一个……”

“真的?你发誓!”

刚说完他就后悔了,当即打了自己一巴掌,说道:“两个,不,最少得给我三个吧?”

“你!”刚刚止住的她眼泪又下来了。

“好好好好,我发誓,我要是敢对其他的女人动心,你说吧?我怎么样?”

“你就去净身!”

“我靠?……这有点太狠了吧?”

“你!”

“好好好!我去净身,我去净身,行了吧?”

崔若萱一边吻着他的脸,一边十分温柔的说道:“如果你不忍心去,我亲自帮你。”

听到这话,何明远顿时感到后颈发凉,搞得刚升起的军旗立马落了下去,不过这也让他冷静了不少,思维又再次回到了日常事务中。

“你知道张家的事情吗?”

“略有耳闻。”

“听说张永年死了,张家娘子也自杀了。”

“不会吧?这么惨?不会是因为你吧?”

“怎么……怎么能是我呢?明明是他自己钻牛角尖儿,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虽然嘴上是这么说,但心里还是有些内疚,毕竟,自己还没有那么铁石心肠。

“我没想到他们一家人……唉,真是,我其实当时就想侮辱他,如果他求我的话,我也会帮他一下的,我……”

“要不我去看看?”

“你去?你去做什么?去了还以为咱们恶心人家呢!谁的福谁享,谁的罪谁受,让她自己受着吧!”待沉默了一会儿,他又说道:“还是我去吧!”

……

何明远坐在波斯邸中烤着炉火,品尝着二掌柜为他调制好的奶茶,隔壁的账房中算盘劈啪作响。

“嗯!香气四溢,诶,奶茶不应该是甜的吗?”他尝了一口,感觉和自己印象中的奶茶迥然不同。

二掌柜觉得何明远实在是枉为胡人,一脸嫌弃的说道:“奶茶怎么可能是甜的?”

“我喝过的奶茶都是甜的呀?”

“不可能,大漠南北我走了一辈子,就从没见过甜的奶茶!”

“是吗?”何明远有些纳闷,发现自己突然之间在甜党和咸党之间开辟了一个新的争论话题。

他见二掌柜烹制奶茶的手法十分熟练,听他刚才所说的话应该是在外工作的员工。

“您老贵姓啊?我之前好想没见过您。”

“在下李文忠,是安北都护府的掌柜,我一直在沙漠行走,何掌柜没见过我并不奇怪。”

“李文忠?”

“怎么?何郎听说过小人?”

何明远摇头笑了笑,说道:“有一个名将也叫李文忠。”

“哦?是吗?那挺巧的。”

“听你口音挺奇特的,不是本地人吧?”

“在下是突厥人。”

“突……突厥人?”

二掌柜见何明远有些不可思议,淡淡的问道:“很不寻常吗?”

你个突厥人叫李文忠才肯定不寻常啊!

“您是突厥人?”

“在下祖上老姓阿史那,所以又叫阿史那文忠。”

“阿史那?这,难道您老是突厥王族?”长安果然卧虎藏龙,随便拎出个掌柜的都是突厥王室。

二掌柜摆了摆手长叹一声,道:“什么王族不王族的,过眼云烟而已,想我先祖伊利可汗以一部之众,崛起于金山之下,披荆棘,开疆土,十余年之间,翦商定业,遂有草原,然子孙不肖,弃之如敝屣,以万里之地,举以予人,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额……你身为一个突厥人,这么装逼合适吗?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听二掌柜诉说着突厥汗国往日的传奇,何明远不禁感叹起来,话说翦商定业又是什么鬼?

“在下有一事不明,还请掌柜不吝赐教。”

“何事?”

“先生所说的翦商定业是什么意思?”

二掌柜呷了口奶茶说道:“就是伙计干掉东家实现(diao丝)逆袭的意思,这不是典故吗?你不知道?”

“那你们翦商翦的是哪个商?”

“柔然啊!最早我们本是柔然人金山之下的锻奴,后来先祖发迹,击败了柔然人,亲手杀死了他们的可汗阿那瑰,取而代之,成为了草原上的主人。”

“哦——那你们突厥人都姓李吗?”

“那倒也不是,我只不过是因为和李掌柜一起做生意才姓了李而已,主要是容易和本地人也打交道。”

看着二掌柜说的头头是道,他也不禁点起头来。

都说大唐在历代之中最为开放包容,果然名不虚传,胡汉之间,竟然没有丝毫的隔阂,波斯人改姓李,然后突厥人跟着他一起姓李,这操作有点六呀!

可正是这份包容,才导致了之后的安史之乱,以至于后来者谈胡色变,再也没能走出这道坎儿。

这件事情让何明远陷入了深思,现如今他已经有了产业,生活已然安定,所谓衣食足则知荣辱,仓禀实而知礼节,经济决定上层建筑。

物质上的满足使他那颗火热的心再次跳动。

“我,是不是应该做些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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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我有一个梦想

何明远思量着自己所在的这个时代,大唐不就是因为安史之乱,才陷入藩镇泥潭的吗?不就是因为安史之乱,中原王朝才由盛转衰的吗?想想后来的弱宋,面对外敌屈膝求和,对内猜忌武将,靖康之耻,崖山海战,令人痛断肝肠!

(尤其是靖康之耻!看的老子肺都炸喽!!!老子tm一铁锹拍死这些臭**!)

(汤尼!那个死跑龙套的怎么又出来了?给我拉走,拉走!)

……

我要变!我要大变!我要大变特变!

这是何明远此时的心声,作为一个二十一世纪合格的穿越人,不改变历史简直就是给广大的穿越在汉唐宋明的仁人志士丢脸。

我要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可问题是现在根本就没有鞑虏可以让他可以驱除啊?虽然说李掌柜是突厥人,总不能无缘无故的打人家吧?

更何况,就自己这风吹一阵都可能被刮走的小身板,还真不一定能打得过这个常年行走塞外的商人。

恢复中华?但开元盛世不就是种花家的巅峰吗?想了想这些,何明远刚才还沸腾着的心渐渐熄灭,他发现去想这些漫无边际的事情还不如回家搂着媳妇儿睡觉来的好。

但话又说回来了,自己作为一本书的主角,怎么能就这么没出息呢?一般好多穿越者都是在末世力挽狂澜,拯救大汉民族,不过也有少数在盛世里去开疆拓土的。

此时,他的脑海中诞生了一个新的想法,东印度公司,想当初不列颠的蛮子不就是靠着行商而建立起庞大的殖民帝国的吗?我也是个商人,现如今世界上百分之七八十的土地还属于未开发状态,那么……嘿嘿嘿?

借着行商的目的去开发殖民地,印度,东南亚,印尼,非洲,北美,南美……

那岂不是以后的课本上,都会写上我的名字,第一个发现美洲的人,第一个发现澳洲的人,第一个环游世界的人,哈哈哈哈!到时候,全世界都就姓何了!哈哈哈哈!

想到这一步的时候,冥冥之中,耳边响起了一个彪悍的声音:饿滴!饿滴!都似饿滴!

当这他还做着征服世界的白日梦的时候,李素从账房里走了出来,坐在了他的身前,摇了摇他,道:“何郎?何郎?”

“哦!完了?”

“完了,算了一下,十五万买下张家在河南河北六处买卖不仅不赔,还小赚了一笔,所以他在长安的产业,就归你了。”

这让何明远有些受宠若惊,张家在长安的铺子和宅子,起码也得两三万,他有些不敢相信,诧异的问道:“都,都归我了?”

“是啊!都是你的了!何郎忙前忙后的,这些都是你应得的,所以咱们的账也两清了。”

何明远明白李素的意思,他说的账不仅是那十五万,还有他和崔若萱的人情债,也清了。

他放下了手中的奶茶,拱手道:“多谢李兄!”

虽然李素说了这是他应当应分,但他还是觉得应该谢谢人家,随即深深的拜了下去,随后起身辞别了波斯邸。

在何明远走后,坐在毯子上的李素感叹起来:“仅仅靠着一条假冒消息就掀翻了西明寺,气死了张永年,虽然其中不乏运气成分,但此人的胆识和手段,实在是令人惊叹!”

身边的二掌柜也十分赞同这个说法:“我经商几十年,就没见过胆子这么大的?依我看,西市往后的二十年,就是此人的天下!”

“岂止是西市,我看长安这潭浑水都要被他搅动了,所谓谋事不如谋势,如果能和这种人做生意,咱们可以把李家店开遍整个大唐!”

……

辞了波斯邸,何明远带着高仙芝来到了何家老宅的所在地——政道坊。

这是他第二次来这里,上一次来的时候还是十几天前,那时,张永年还风光一时,如今已经家破人亡了,是非成败转头空啊!

当他们走到张家门前的时候,发现整个府上冷冷清清的,没有一点生机。

不对呀?自己当初明明答应张家可以暂缓收回正道坊的宅子的,怎么人去楼空了?

何明远感到有些内疚,成王败寇,但侮辱其实真的没必要,都怪自己年少气盛,非得把面自子找回来,但当自己报仇雪恨之后,才发现,面子这东西,值几个钱?

看着空荡荡的宅院,何明远向身边的高仙芝问道:“我是不是真的像市井之人所说,是个人渣啊?啊?我真的有那么坏?”

见高仙芝沉默不语,他低下头苦笑起来,走到了横在院子中间的一个水缸面前,水缸的表面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层,他轻轻的抚摸着,看着冰层里面自己的倒影,他发现现在的自己和以前不一样了,刚来的时候,自己虽说长得娘了点,但还是个正常人,但现在再去看镜像中的自己,这简直就是其他小说里的反派啊!

“算了,不想他了。”何明远刚才还从眼神中闪过的一丝善念立刻化为泡影,马上变成了倒影中的那个人,他四处走了走,看了看,参观着这个充满诅咒的宅院,短短半年的时间,两家人在此家破人亡。

他扶摸着院子里的大树,闭上了眼,好像能感觉到事物变迁,欢声笑语,妻离子别,人来人往,在这个大院里,最干净的,也就是这几棵树了。

“改天找个黄道吉日,咱们就搬进来。”

“阿郎,这地方怕是不吉利吧!”

“怎么?这就怕了?”

“也不是,我觉得这地方实在有些背,且不说死过人,就冲半年时间两家人在这里全部倾家荡产,家破人亡这个份上,这还有人住吗?”

“怕什么?”

“我当然不怕,可这不是为了阿郎着想吗?阿郎是个生意人,讲究的是个吉利,住在这地方,怕冲了财运。”

当二人参观完毕,走到门口的时候,何明远对着他说道:“刀。”

“哦。”

只见何明远拿起横刀,一把将其钉在了大门上,高仙芝见状有些不解,问道:“阿郎,你这是做什么?”

何明远笑了笑:“给鬼提个醒,让他们看清楚,要是想捣乱的话,那也得看看这是谁的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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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赴宴

“呼!好久没这么放松了。”

何明远一个人躺在浴盆里,整个人浸在里面,享受着高温带来的舒适感,这时,他不自觉得改编起了中学课本里那篇文章。

“当余之穿越也,身无分文,行长安里坊之中,为人拳打脚踢,足肤皲裂而不知,悍妇在旁,敢怒而不敢言。越明年,四支僵劲不能动,媵人持汤沃灌,久而乃和……”

还没改完,只见房门轻轻的被拉开了,崔若萱从外面走了进来,对着他笑了笑:“我拿个东西,你忙,你忙。”说完,便走了出去。

妈的这人是个变态吧?这哪里是娶了个媳妇?这简直就是锦衣卫啊!

按理说,主人洗澡是要有婢女伺候的,可摊上这样的媳妇,干啥都得自己来,就是想犯个错误什么的,连机会都没有。

何明远洗漱完毕,穿上了自己几天前在衣肆订制的一件黑色深衣,系着犀带,拿着折扇,腰间的白玉叮当乱响,清脆可闻,颇有一种读书人的风貌,他站在铜镜前来回看了看。

我的天,怎么说呢?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总而言之一句话——骚!骚得耶批!

这还是他来到唐朝以来第一次穿深衣,往常栉风沐雨的,从来没时间打扮,不打扮不要紧,一打扮,有种潘安再世的感角,果然是宽袍大袖更有韵味啊!深衣果然是文化人穿的东西,穿上这个肯定得先在镜子前面来回溜达一个钟头再说,还哪有心思干活?

“郎君。”

“穿好了?穿好就……”

待他转过头来,整个人都被惊到了,几个月以来,第一次看到自家娘子穿女装。

只见她胸前束一袭红色斜格长裙,上披白花格子纱衫,紫色帔子上纹有粉花和青花两种纹样。

当何明远看向她时,圆润的脸庞上泛起了淡薄的红晕,瓜子形的黛画短眉,浓淡适宜地斜峙在粉额之前,眉间红色的点饰如梅花般大小,丹唇轻扬,微微一笑,差点把他闪倒,这还是那个人吗?

平日里她整日穿着胡服短靴,一副假小子的模样,今天穿上了裙子,还真有点不习惯。

他随即走到了崔若萱的面前,在她的脸上用力的捏了一下,不会是做梦了吧?

“啊!你干嘛?”

“看来不是梦。”

一旁新买来的婢女看到二人的样子,不自觉的笑了起来,感觉两个人好像是第一次相遇。

这时,高仙芝从门外走了进来,说道:“阿郎,车已经备好了……”当他见到两人的时候,声音越来越小,他也是第一次见自家主人穿着的这么庄重,感觉自己穿越了,好像回到了秦汉三国。

二人手拉着手上了马车,向着大明宫走去。

……

今天是除夕,太常寺会在大明宫的麟德殿举办“舞会”,大宴群臣,长安的上流人物都会聚集在此,由于麟德殿足够大,非常适合举办大型晚会,朝中的文武百官,都会携带亲属到此,和皇帝皇后一起入阁守岁,通宵达旦。

其实长安的上流人物里,只有两个人与会,一个叫权,一个叫钱,而这两个人结合在一起却能让天地改颜,当然了,很大的程度上是往深渊里推。

很多人就会问,像这样的高级宴会,为什么有商人参加?士农工商,商人排在最末,他们不是身份最低的人吗?

虽然每朝每代都把商人贬斥的一文不名,可又有哪一朝能够彻底抑制商人呢?抑制商业呢?

所谓食足货通,然后国实民富,而教化成。

商业本就是人类发展出来的正常现象,和工业,农业一样,怎么可能抑制得住?(如果强力而为之……)

所以无论是法律的轻贱,还是社会风气的贬低,都不能阻止商人的地位上升,而朝廷无论怎样去抬高农民,也没能解决农民在生活条件上的窘况。

每当国力强盛之时,无不是商人的天下,交通王侯,倾动海内,更有甚者,比拟人君。

而现在,是盛唐!所以也是商人最好的时代!

何明远也看到了这个机会,一个抱大腿的机会,按说以他的资财是没有资格进入这场舞会的,但由于光禄寺用了许多他家的膳食,所以,他成为了与会的唯一一个身家十万贯以下的人。

一路上二人在车里打闹不止,马车里时不时的传来嬉闹声,虽然与他们的身份不太符合,但要是从他们的年龄上来看,就正常多了,毕竟,二人之中最大的何明远,今年才二十岁,用当下十分流行的一句话说:他们还是个孩子啊!

“如今咱们收了张家的产业,我就能大张旗鼓的搞事了。”

“西明寺怎么样了?”

“智真携款潜逃,老秦也不见了踪影,京兆府正在彻查此事,看这次的样子是要大力整顿了。”

连何明远自己都没想到,这次的整治寺庙竟然是自己一手促成的。

“没了西明寺,咱们家邸店的生意岂不是更好做了?”

“哈哈哈,那是当然,不仅邸店,咱们以后还要进布行,开丝绸庄,到时候……嘶!你怎么又掐我!”

“哎呀,玩一会儿嘛?快反抗!”

“没工夫和你胡闹。”何明远揉了揉胳膊,把脑袋从小窗子里探出来,观赏着沿途的美景,街上的人已经渐渐少了,每年的这个时候,他现在都还在家里和老爸一起包饺子呢?

唉,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一定伤心极了。

想起往日的一切,他的鼻头一酸,差点就哭出来,真想拿自己的万贯家财,换得回去的生活啊!

过了一会儿,他们就抵达了大唐的政治中心——大明宫。

“阿郎,咱们到了。”

何明远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皇宫,也是第一次见到还在喘气儿的皇宫。

刚下马车,就看到一座城楼拔地而起,东西七十余米,高四十米,中间开有五个门洞,门上写着三个大字——“丹凤门”。

两旁设有马道,城墙外包青砖,城楼之上,雕梁画栋,其巍峨雄伟,即便是天安门,也难以望其项背,这使得何明远不得不感叹大唐财力物力之雄厚,盛唐之称,名副其实。

正当他准备从中间进去的时候,一把就被崔若萱给拉走了。

“你找死啊?”

“怎么了?”

“中间是至尊才能走的地方!”

“哦,刚才太激动,忘记了。”

只见丹凤门外衣冠辐凑,马车一辆接着一辆,从人们的穿着就能看的出来,与会者无不是王公贵戚,不是衣紫就是穿红,不过也有些许身穿白色和皂色服饰的人,何明远知道,这些是自己的同类。

人们一个一个按身份走过不同的宫门,接受着监门卫士兵的检查,这些士兵每个人都仪表堂堂,其中不乏王公家的子弟,明光铠,凤翅盔,一看就是八世纪灯塔国的标志,其他蛮荒之地,哪里能配备得起这些贵重物品。

何明远和崔若萱一步一步的向前挪了进去,交出凭证之后,他们和与会人员一起前往宴会所在地——麟德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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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元子修

麟德殿位于大明宫西北部,东邻太液,西接翰林,是朝廷举行宴会的地点,就像现在的钓鱼台国宾馆,不过想要进入麟德殿,就必须要通过含元殿和宣政殿两旁的城门,大明宫建在龙首原上,倚山势起伏而立,那种自然而然的雄伟霎时间展露无遗,给人以精神上的震撼。

此时何明远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想当皇帝了,“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天子以四海为家,非壮丽无以重威,岂虚言哉?”

何明远一路走一路感叹着大明宫的豪华与壮丽,可惜他毁于了战火,若是放到现在,岂不是世界第一?现在发现故宫还真是幸运呐!没有像未央宫,大明宫一样,跟随他们的王朝一起,化为一抔黄土。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好诗,好诗啊!”

何明远并没有注意到,当自己还在感叹宫门的时候,自己正在被别人感叹。

这时,一个男子径直向自己走来,这男子大概二十出头,身着白色深衣,纯白色的大氅,腰系玉带,手持纸扇,至于长相嘛?自然得稍微比何明远差那么一点点喽!

崔若萱看着两人,一黑一白,怎么有种说不出的古怪感?衣服一样也就罢了,连佩饰都一模一样?这很难让人相信是一个正常事件。

男子走到何明远身边,拿着扇子拱手道:“适才九天之章,可是出自兄台之口?”

“九天?是在下,怎么了?你,你,你不会姓王吧?”

何明远不太清楚唐朝各位诗人的出生年月,十分惧怕别人起诉他侵犯版权,剽窃诗集,刚才他所吟诵的,正是王维的《和贾舍人早朝大明宫之作》,这才有了像刚才这么欠打的问题。

“额……在下河南元子修。”

“定州何明远,这是贱内。”整句话说的唯有那个jian字最为清楚,不过在外面崔若萱还是多多少少给他点面子的,不会当众捶他。

“何……”元子修当听到这个名字时,先是一惊,随后笑道:“您就是狮子楼的何掌柜吧?”

“兄台听说过?”

“长安鸭王,谁人不知?”

“额……鸭王?”何明远现在十分像砍死李昭道那个混蛋,妈的画广告就画广告,谁让你自由发挥的?

“适才听何兄所作九天之章,气象非凡啊!九重宫门迤逦而开,万国使臣俯首叩拜,两句话,就写出了冲天的气魄,佩服,佩服!”

何明远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害羞的说道:“还行吧!”

“何兄不必谦虚。”

正当他们正在交谈的时候,许多路过的人无不向他们打着招呼:“哟!二郎。”

“二郎。”……

看元子修拱手回礼,二郎应当是在叫他了,但过去这么多的人却没有一个是跟何明远打招呼的,气氛显得有些尴尬。

“元兄是做什么的?”

“在下是个读书人,祖籍河南洛阳,现居蓝田,家父讳离。”

“离,令尊不会是蓝田的拓跋离老先生吗?”

“正是。”

“久仰。”

“依托家门而已,与何兄白手起家相比,不值一提。”

“话不能这么说。”虽然何明远明知道这是恭维他的话,但听上去还是甜滋滋的。

“请。”

“请。”

……

众人相跟着一起进入了麟德殿内,今夜的晚会没有那么多的拘束,文武百官,土豪巨商,在此一起宴饮。

何明远和长安的一干商人们都坐在一个角落里,毕竟他们是帝国最下贱的人,只好藏身角落,等晚会开始之后,气氛缓和起来,他们才能出动,在这些大佬中纵横捭阖。

所有人都到齐了,只有中间的位子上还空着。

过了一会儿,一个尖锐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进来:圣人驾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文武百官一听这声音,马上跪拜在夹道两旁,虽然唐朝跪拜不像明清一样频繁,动不动就跪,但当皇帝陛下出席正式场合,还是要需要跪拜相迎的。

何明远跪在人群的后面点的位置,和所有人一样,低着头,等待着皇帝宣布平身的命令,不过他和别人稍稍有一点区别,那就是他在扣地板。

天子从外面,到达自己的御座之上,足足走了十几分钟,崔若萱跪的腿都麻了,却见身边的何明远,纹丝不动,稳如泰山。

“平身。”

“谢陛下。”

“哗!”

一声令下,所有人都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只见所有人都一副痛苦的表情,但他们并不在乎,因为只要能够出席这样的宴会,痛并快乐着。

随着钟声的敲响,宴会拉开帷幕。

……

一排排舞者,歌伎鱼贯而入,晚会节目繁多,形式多样,既有滑稽幽默的优人表演,又有气贯长虹的大型舞蹈,既有令人眼花缭乱的杂技魔术,又有扣人心弦的功夫杂耍。

就像电影里说的,这是极乐之宴!与会者无论贵贱,今夜只有一个任务,玩!好好的玩!

在宴会上,何明远看到了许多认识的人,李素,李文忠,崔日知,但他向御座上看去时,只见宝座上的那人,穿明黄色圆领袍,身材微胖,器宇轩昂,眉目之间透露出唯我独尊的霸气。

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李隆基吧?

不过,为什看起来这么眼熟呢?好像在哪里见过,就连他身边的妇人,也在很眼熟,当他看到伫立阶下的那个将军和站在皇帝身边服侍那个紫衣男子时,他想起来了,这不就是当初在自己狮子楼吃饭的那一家子吗?

“嘶!”他十分后悔,当初怎么就瞎了眼,没认出来呢?要是能舔好了皇帝,还用去西明寺折腾?直接找人把张永年收拾一顿,赶出长安,不就行了,何明远呀何明远,关键时刻掉链子,平日里大言不惭,什么识虚实,同变数,自诩当世无出我右者,真的一个大皇帝放在自己面前,却没认出来,可恨可恨!

如果座上的是李隆基,那他身边的一定是王皇后了,而站在一旁服侍他们的,十有八九就是高力士,但下面那个将军是谁,他还真猜不出来。

这些唐代娱乐项目最丰富的节目,但在何明远看来,实在不值一提,看着所有人都聚精会神的样子,心中不禁冷笑一声:乡巴佬。

而崔若萱则在自己的身边欢呼不停,“你看你看!哇!你快看呐!还会吐火哎!”

看到她这个样子他更加崩溃了,他不仅自己看,还非常爱跟别人分享,尤其是你不和她一起,她还掐你。

“好好好,我这不正看着呢吗?”

何明远在晚会的空隙中寻找着能够逃离的契机,终于,大型歌舞表演终于结束了,接下来的晚会就变成了小规模的舞会,相识的人一起举杯庆祝,亲朋好友共迎新春,连皇帝也没了那么多拘束,和大臣亲信一起,下棋喝酒,就差跟嘴里叼根烟了。

他一边吃菜,一边想着,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一个靠山呢?据说姚崇在开元初年的时候备受信任,如果能够搭上他这条线,岂不是一步登天?可听人说他家那两个儿子是出了名的贪得无厌,就自己这小身板,还不够他塞牙缝儿呢!

为什么自己身边就没有一个程处默呢?也不知道这些勋贵都死哪去了?

他偷偷的瞟了一眼邻座的元子修,觉得如果能跟元家做生意,那自己就是风口上的猪啊!可怎么才能打通和他的关系呢?

当他看到自己水杯之中的倒影时,恍然大悟,发现自己还有一个最大的优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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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冤冤相报何时了

何明远拿起了酒杯,凑到了元子修那一桌子,当崔若萱还想和他分享快乐的时候,发现自己的魅力竟然还不如一个男人。

令何明远奇怪的是,像元子修这样的巨商,为什么没人过来舔他呢?其实这一点并不奇怪,因为与会的都是长安的巨商。

在长安,身家一万的被称为雄鸡,身家五万的被称为白鹅,二十万的叫山羊,四十万的叫水牛,八十万的叫大象,而像何世仁那样身家百万的,叫王八蛋。

至于何明远现在的规模,比鸡大点儿,比鹅小,那只能是个鸭子了。

他看着元子修愁眉苦脸的样子就知道他,他的心不在这里,随即问道:“元兄不开心吗?”

元子修苦笑道:“我本将心托明月,谁知明月照沟渠。”

“在下早年习得些阴阳五行之学,能化人心中郁结,如果元兄信得过在下,不妨和在下说说,或许能解开兄台心中的疙瘩也说不定啊!”

只见元子修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脸上露出苦闷的表情,说道:“我心中烦闷者有二,一来是家父的事情,我从小就热爱诗文歌赋,但家父一心要我继承家业,反对我前往国子监求学,一年前我离家出走,只身来到长安,想向所有人证明,我不靠家业也能活下来,但我错了,从小锦衣玉,肩不能抗,手不能提,没过几天,从家里偷来的银子便挥霍一空,而我又没脸回去,于是流落长安,差点冻死街头。”

“令尊没派人来找过你吗?”

元子修大笑道:“找过,我不回去!我就是不回去!不让我读书,千金于我何加焉?”

千金于你何加焉?于我有加啊!咱们两个换换不就行了?买一送一,媳妇儿也给你。

元子修再次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继续说道:“可就在这时,一位女子出现了,她把自己的钱财节省下来,供我吃穿,供我读书,我觉得她就是上天赐给我的。”

“后来我学成归来,回到蓝田的家里,找媒人去她府上提亲,没想到却因为我是商人之子而被他的父亲拒绝。”

何明远此时叹息了起来:“商人jian呐!人人都看不起咱们。”

“对啊!人人都看不起你们,无奸不商!”

“……”何明远有点懵逼,为了骂我你也不用这样啊!七伤拳吗?

“那后来呢?”

“后来我听说这家人家破人亡了。”

“是吗?唉!可怜呐!可怜,那女子还在吗?”

元子修痴情的笑了起来:“在,不仅在,我还要把她娶回家里,不过这得等为她报仇之后才行。”

“报仇?”

“是啊!他的父亲落入了别人的陷阱里,家产抵押一空,后来还遭到那人的侮辱,他父亲气不过,吐血身亡。”

何明远越听越不得劲,就在这时,只见元子修死死地盯着他,轻轻地说道:“婉仪托我向你问好!”

元子修的声音并不严厉,他的眼神中也没有愤怒,因为这件事情与他无关,但由于是为了张婉仪,他会奋不顾身。

何明远正准备离开,却被元子修叫住了。

“何明远,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被我赶出长安或者自己滚出去,二,在西市门口给张婉仪磕三个响头谢罪,我就饶了你,到时候你还可以继续跟我元家做生意。”

何明远笑了起来:“哈哈哈!元兄的意思是我无论如何都是要滚出长安了。”

元子修挑衅道:“也可以跪下谢罪啊!这不比滚出去更好吗?”

“在下有个毛病,腿不行,打不了弯,跪不下去。”

“哈哈!啊呀!既然何东家不给元某这个面子,那也不怪元某人不讲情面了。”

他起身离开时临走时留下一句话:“我劝你好好想想,如果想负隅顽抗,趁早打消了这个念头,让你的饭庄关门就是我一句话的事儿。”

何明远说道:“我选三。”

“三?”

“你滚!”

看着何明远认真的眼神,元子修沉默了,他从未见过如此狂妄自大之人,而后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可爱,可爱,好好好,那咱们就看看鹿死谁手吧!”

“我等着你!”

何明远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崔若萱瞅了他一眼,讥讽道:“吃了闭门羹了吧!你还真以为你貌美如花吗?也就是我……”

只见何明远双手捂着脸自言自语道:“这事儿怎么,怎么就一步一步走成这个样子呢?呼!”

他实在没想到,仇越结越深,没完没了了。

崔若萱一把将筷子拍在了几案上,厉声问道:“他欺负你了?”

“没有。”

“那你这是怎么了?”

“你知道元子修是谁吗?”

“不是元离的儿子吗?”

“他的情人是张婉仪。”

崔若萱长大了嘴巴,不敢相信这个消息,世界竟然如此之小。

“又是张家?”

“是啊!又是张家,这次恐怕不好斗了,元家和张家不一样,他们家体量太大,和他们斗,无异于以卵击石。”

“他说什么了?”

“要么咱们滚出去,要么给张婉仪磕三个响头。”

“那你选的哪个?”

“我选的第三个。”

“还有第三个?”

“我让他滚。”这时,崔若萱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肩上。

“健儿!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你才贱呢!”

说着何明远便把她的手打了下去,左手托着下巴说道:“逼好装,事不好做呀!顶?拿什么顶?元家身价起码在六七十万,咱们在他眼里,那就是一只蚂蚁,和他斗,粉身碎骨啊!”

“那你还和他叫板?”

“可我总不能去为了生意上的事情,去认我不该认的罪吧?只能看看了。”

……

宴会之后,已经是早晨了,元子修回到了自己平康坊的住所。

此时的张婉仪仍然在灵堂里守着,他轻轻的走了过去,说道:“我见到他了。”

“谁?”

“何明远。”

“何明远?”张婉仪瞬间变得清醒起来,这个名字像是能唤起她心中的斗志,使她不再疲惫。

“他答应你了?”

“怎么可能呢?我开出条件的时候就没想着他能答应,放心吧!答应你的事,我一定会做到!”

“你能说服你爹帮咱们吗?”

“我和他商量好了,我答应他去经商,他替我去报仇。”

……

第三十九章 姜还是老的辣(二更)

春节期间,街上的行人与往常相比,稀少了点,但还好西市的胡人多些,在许多商店关门的情况下,仍然来照顾狮子楼的生意。

何明远前些日子净忙着和张永年斗法,没来得及处理食店的生意,这次细细的检查了一番,发现在张元宝的管理之下,狮子楼的盈利翻了一番。

这小子有变废为宝的本事,当初何明远也只是随口说了一句,把鸭子身上的东西利用利用,他就全给端上盘子了。

酱鸭心,卤鸭胗,芥末鸭掌,鸭四宝,烧鸭舌,烩鸭腰,清炒鸭舌,鸭绒包。

用鸭子身上的五脏六腑,制成的八种菜品,号曰:全鸭宴。

何明远一手拿着算盘,一手看着账单,看着自家店在春节期间依旧是络绎不绝,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经过一番汇总,狮子楼一个月的收入竟然能达到一百五十贯,除去成本,人工,税收,保护费,他能净收入三十多贯,一年就是三四百贯,而他手下的店铺不止一家。

虽然从张家接手的食店还不能和狮子楼相提并论,但只要再给他一两个月,他就能把狮子楼的模式推广开来,然后再向京兆府治下的二十二个县城进军,不用多,以每个月一家的速度向四周辐射,两年之内,自己的规模,就能扩大一倍,然后就是陇西,安西,西川,河东,河南……到时候狮子楼开遍全天下,自己就是大唐鸭王。

就现在这个规模而言,何家已经是年入万贯了,那要开遍全天下,还不是年入百万?

但他还并不满足于此,看到春节期间,人们都窝在家里不出来,他又想到了一个好主意――外卖。

如果能把外卖搞起来,自己相当于打破了旧有封锁,翻一倍不说,涨一半儿是有的。

主意虽然不错,但真正干起来却有一定的难度,因为缺一样最重要的东西,手机,还得是智能手机。

“如果有一个随意召唤人物的系统就好了,直接来个,去吧!乔布斯!哎,就能让人人拥有一部手机,然后我就可以搞外卖了,可手机怎么造呢?”

正在这时,从大堂里传开了争吵声。

何明远的心立刻警惕了起来,元子修的警告一直在自己的脑子里挥之不去,他这几天时刻警惕着店里的一切。

一听到声音,他立即放下了手中的东西,跑了出去。

刚来到大堂,只见几个家奴模样的人坐在当中大吵大闹。

“叫你们掌柜的出来!”

张元宝站在那里说道:“我就是掌柜的,客官有什么事跟我说就行了,没必要生气。”

“你就是何明远?”

“那是我们东家,我是这个店的掌柜,有什么您跟我说。”

“你说了不算,叫何明远!”

张元宝无可奈何,只能让伙计去叫他。

这时,何明远走了过来,说道:“在下就是何明远,您有什么事情吗?”

那男子笑了笑,问道:“你就是何明远?你们是怎么做生意的?老子吃了一只鸭子,跟我要两只鸭子的钱?”

何明远回头看了看伙计,问道:“有这样的事情?”

“他明明就是吃了两只鸭子,却只给一只鸭子的钱,要走,我把他拦下了,他便在这儿闹。”

“放屁!我明明看人家吃了一只鸭子,你们凭什么要人家两只鸭子的钱?你们狮子楼莫不是开黑店的不成?”旁边一个大汉站了起来,说到,看样子应该是一伙儿的。

何明远不想与之纠缠,直接说道:“好,那只鸭子的钱,我们不要了,客官慢走。”

哪知道这人却不依不饶,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骂道:“你说不要就不要?我今天偏偏要评评这个理!”

何明远强压着怒火说道:“客官,我奉劝你,别在我狮子楼捣乱!来人呐!”

高仙芝一听到号令,立刻带着伙计们跑了过来。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之际,一帮不良人从外面闯了进来,大呼小叫的,走在最前面的是长安县不良主帅。

“谁敢造次?”

这让何明远有些纳闷,不良人好像跟准备好了似的,就等着自己和这帮人较劲。

何明远越想觉得事情越不对劲,马上笑道:“袁头儿,您怎么来了?没什么事情,和客人别了两句嘴。”

“别了两句嘴?你们这刀枪棍棒的是在别嘴?全部给我带到长安县去!”

何明远见情况不妙,赶紧走到袁头儿身旁,给他塞了一把钱,想让他通融通融。

“你看,都是老朋友了,就不用这样了吧?”

那不良帅直接张开了手掌,说道:“都看清楚了,何明远贿赂公行,来啊!把狮子楼给我封喽!”

“袁头儿!”

“带走!”

“你们不能这样!我,我没罪!你们不能抓我!”

“狮子楼掌柜何明远公然抗拒执法,嗯!”

他一个眼色下去,一旁的不良人对着何明远的脑袋就是一棍子,当时就把他敲晕了过去。

“东家!”

“仙芝,你别添乱!”

张元宝死死地拦住了高仙芝,害怕他做出什么不利于何明远的事情来,他小声在他耳边说道:“你现在还不明白?这明显就是个圈套,你再添乱,东家就得死在牢里!”

“可,可这……”

“现在得赶快去告诉娘子,你快去呀!这儿的事情有我!”

高仙芝愤愤地叹了一口气,马上跑出了大门,像普宁坊跑去。

……

在距离狮子楼不远处的元家店门口,来了一辆马车。

这辆马车与长安城中的马车样式不同,此车前宽后窄,轴短轮长,上有木棚,覆以毡帛,车辕,车轼,涂之以银漆,辔头,约束,饰之以金玉,但凡在江湖上行走的人都知道,这,是元家特有的马车,由草原上的奚车改进而来。

只见从车内下来一个老头,花白的大胡子布满了整个下巴,高达挺拔的身材使他看起来十分威严。

店内的掌柜一见东家到了,赶忙跑出来迎接他。

“东家。”

“闾掌柜,事情办的怎么样了了?”

“人已经被长安县抓起来了,就等您老说话了。”

“修儿是什么意思?”

“少郎君的意思是能打死就打死。”

元离坐到了胡床上,摇头道:“不可,何明远毕竟在长安还是有一定根基的,不然不可能杀得张永年片甲不留,如果是个平民百姓,杀了也就算了,可他的妻家,毕竟是姓崔,闹大了对谁都不好,这样吧!打个半死,让他拿上钱,滚蛋。”

“东家是想警告他?”

“打死怕麻烦,不打我在儿子面前没脸,教训一下吧!”

“我估计这小子也明白,即便是想斗,他也不是对手。”

“记着,千万别弄出人命来。”

“是。”

元离端起手中的茶碗,一饮而尽,道:“这茶没什么味儿啊!”

……

第四十章 一力降十会

长安县衙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外面传了进来。

一个皂隶从外面小跑进了后堂,说道:“郎君,那小子昏过去了。”

“打了多少下了?”

“嘿嘿,刚好二十大板,和您吩咐的三十板子有些差距,不过我又自作主张,又加了十鞭子,外加十个嘴巴,算是补回来了。”

县令指着他笑了起来,向坐在一旁的闾掌柜说道:“你看看,你看看这些人呐!多会办事,和您要求的三十下,不多不少,还死不了。”

闾掌柜满意的点了点头,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张飞钱,递了过去。

那县令有些不好意思,“这,这不像话,闾兄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不过是打了打板子而已,这钱绝对不能收!你务必收起来!”

“诶,我知道,郎君是个清官,可三班衙役呢?他们总不能白受累吧?一点意思,给下面人买点儿酒,犒劳犒劳。”

“那,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哈哈哈!”县令满意的收起了那张飞钱,问道:“你怎么这么着急打他呀?把他扔牢里,慢慢办不就得了?”

“他家也颇有些钱财,一旦他娘子来了,拿钱赎了他,这板子还能打成吗?所以啊!赎金我替他给了,两份钱,杀杀这小子的威风,还有一件事要劳烦郎君,我想,见见这个何明远。”

“你见他做什么?”

“一点私事。”

“私事?老孟,你带闾掌柜去检验检验你们的成果。”

“好嘞!闾掌柜,您这边请。”

皂隶带着闾掌柜来到了大牢里,走到了最后面一个比较干净的牢房里。

为了完成委托人让他活下来的任务,牢房也是颇费了些周折,才给何明远找到这么个好去处。

闾掌柜走到了刑房前,只见何明远被吊在那里,上半身被打的皮开肉绽,嘴角上还挂着血迹,奄奄一息。

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不能太重,太重死了就不好办了,也不能太轻,太轻这小子不长记性,要的就是这不重不轻,半死不活。

衙门里打板子,是要看给钱多少的。

二十大板,重的皮开肉绽,轻的当晚下地,下死手的话……杖毙。

他向皂隶问道:“把他弄醒。”

“来人呐!打盆凉水来!”

“噗!”

“呼……呸!”

“啧啧啧……何必呢?啊?”闾掌柜撩开了他的头发,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冷笑到。

“你是元家的闾大掌柜吧?”

“正是鄙人呐!”“何掌柜还没进过大牢吧?也是,何家的少郎君,崔家的东床快婿,哪吃过这份儿苦啊?”

“好了,老夫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不要你的命,只要你离开长安,你的店我买了,三万五千贯,何郎,你这趟罪受得值不少钱啊!一顿打就是几千贯,您这才叫金枝玉叶啊!”

“你给我……等着,千万别放我出去!”

闾掌柜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你真以为何世仁还活着啊?你真以为崔家,能保你一世平安?势随时转,如今,西市是我元家的天下!我知道你有些手段,可你需要明白一件事,叫一力降十会,在绝对力量面前,没有技巧可言。”

“你不就是仗着那个崔九吗?是,我不敢把你怎么样,但我可以封你的店,抓你的人,你一天不离开,我就一直抓你,抓一次,打一次,打到你离开为止,这一次是二十大板,让你皮开肉绽,下一次,十板子下去,就可以让你站不起来,与其飞蛾扑火,不如拿着几万贯大钱快活一辈子?”

听了闾怀仁这一番话,他才感到了力量的悬殊,元家确实不敢直接把他打死,但可以恶心他,耗着他,这招没什么高明的,就是实力碾压,简单粗暴,他仔细思考了一下,感觉如果再硬撑下去,自己就会像闾怀仁所说,会被折腾死。

“我……我认输。”他有气无力的说道,鞭笞造成的伤痛使他连寒冷都来不及躲避,稍微动一下就是烈火灼心。

“何郎果然识时务,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不过你千万不要心存侥幸,明天我等你的消息,西市,元家店!钱已经备好了,拿了钱,当天走。”

闾掌柜随即走出了大牢,对着站在门口的皂隶说道:“人可以放了,别冻死在牢里。”

“明白。”

他从府衙里出来的时候刚好遇到了前来要人张元宝和江仲逊,两帮人正好擦肩而过。

张元宝苦苦央求着衙役,请求能够进去见何明远一面,但今天长安县好像跟换了个人似的,竟然分文不取。

“张掌柜的,您就别为难我了,我们今天真的不方便!”衙役把张元宝塞给他的钱又退了回去。

这让张元宝有点慌了,能让这帮人不收钱,得多大的能量?

就在他束手无策的时候,老孟走了过来,对着张元宝说道:“人你可以带走了。”

张元宝有些不敢相信,自己什么也没干,这就能带走了?

老孟继续说道:“不过得交一点赎身钱。”

“那,那我能知道我家郎君是什么罪名吗?”

“寻衅滋事,贿赂公行,抗拒执法,但好在没有造成人员伤亡,所以本县予以简单教训一下,鞭笞二十,罚钱一百八十贯。”

“钱可能不够,我们后面再补上。”

老孟撇了他一眼,不耐烦地说道:“去吧!”

说话的同时接过了他手中的一袋子铜币。

他们在狱卒的带领下,来到了关押何明远的牢房。

何明远看到是江仲逊,嘴角轻轻扬起,说道:“你来了……”

狱卒将何明远身上的镣铐解下的那一刻,他瞬间像一摊烂泥似的倒了下去,高仙芝赶忙将他抱住。

他解下了自己身上的绵袍,裹在了何明远的身上,慢慢的将他扶了起来,看着自家主人被打成这个样子,既愤怒又无奈,他浑身的力气竟然没有一丁点儿的用处。

如果是有罪名打成这样也就罢了,关键是他的那三项罪名全是编的,这就很让人恼火了。

他小心翼翼地将何明远背在了身上,向门外走去。

而崔若萱此时正瘫坐在崔涤家的门口大哭着,因为这一次她的护官符不再有用了,崔涤不在家,崔日知闭门不见,面对长安县令的“秉公执法”,她已经束手无策了。

她第一次体会到了屁民的感受,那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感觉,简直就如同世界末日。

其实她并不知道,如果何明远是个屁民的话,早就让张永年给捏死了,还轮不到元离出手。

高仙芝在一旁劝道:“娘子,你别太伤心,阿郎,他一定没事,再说江先生不是已经去了吗?”

崔若萱自责道:“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让你和张永年去斗,都是我的错……”

“娘子!”邸店掌柜老吴骑着马狂奔而来。

“娘子,是吴掌柜。”

“娘子,郎君已经出狱了!”

“什么?你说什么?”

“郎君出狱了。”

“真的?你没有骗我?太好了,他怎么样了?他没事吧?”崔若萱高兴地抹了抹眼泪,她还没来得及去思考何明远为什么会被捕,以及为什么会出狱。

但老吴显然还不能告诉她何明远的状况,含糊其辞的说道:“应该……没什么大碍吧?”

“到底怎么样了?你倒是说清楚啊!”

“……娘子还是自己回去看吧!”

……

第四十一章 失之东隅

待她回到了家中,只见何明远整个上半身没一块儿好肉,江仲逊坐在他的身边正在给他上药。

看到自家郎君被打成这个样子,眼泪瞬间就淌了下来,抱着他大哭起来。

“你哭什么?我又没死!”何明远有气无力的说道。

“这群王八蛋竟然把你打成这个样子……”她轻轻抚摸着他脸上的伤痕,双眼中充满了怒火。

“前几日我还在张永年家风光无限,今日便成了阶下囚,受牢狱之灾,听着,明天你和张掌柜去一趟元家店,把店卖了吧!”

“嗯。”

“闾怀仁答应我三万五千贯,一分都不要少!”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着钱?”

“我不是惦记钱,我只是不想白白的挨这顿打。”





次日清晨,崔若萱相跟着张元宝和高仙芝来到了元家店,而闾怀仁已经在门口恭候多时了。

而在店内还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一男一女,她认出来了,是元子修和张婉仪。

这是要亲眼目睹整个复仇过程啊!

但谈判的却不是他们两个,而是一个老头,这老头与其他人不同,别的商人身上从没见过他这样大的杀气。

锐利的双眼,似乎能看透人心,一举一动,宽厚中夹杂着不容置疑的霸气。

见到崔若萱来了,元离并没有迎上来,而是等着对方过来向自己行礼。

在闾怀仁的带领下,崔若萱走到了元离身前,拱手道:“崔某见过元东家!”

“崔娘子果然是女中豪杰啊!一介女流,亲自赴会。”

“家有百口,主事一人,我家郎君不懂事,有什么冒犯元东家的地方,还请多多包涵。”

“娘子说什么呢?元某有些不明白啊!”

好啊!还在这儿装糊涂呢?你不明白,你在这儿等着我做什么?

崔若萱笑道:“明说吧!我要卖店。”

“价格?”

“四万。”

“鄙店实在是一下子拿不出来这么多钱呐!三万你看怎么样?”

“最低三万五。”

“成交!来人,笔墨伺候!”

交易的过程十分简单,三言两语,便将几万贯的交易完成了,双方都心照不宣,虽然谈妥了,但明面却不能表现出来。

元离本想掩饰一下,但后来想了想,在自己店,好像没什么必要,便按昨天闾掌柜在牢里谈的那样,三万五,拿下张永年的所有门店,而张家何家的恩怨,也跟着这笔交易,烟消云散了。

“好了,钱,多会儿提?”

“闾掌柜,去带着崔娘子办一下手续。”

“是。”

当元子修把契约拿到手的那一刻,张婉仪跪在地上痛哭起来:“爹,孩儿给您报仇了!”

元子修刚把张婉仪从地上扶起来,便被元离叫去了。

老头喝了口茶,道:“你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从这一次的交手你看出什么些什么来?”

元子修显然有些抵触,但金钱的力量却是实实在在的展现在他的面前,京兆府,长安县,京城中大大小小的衙门无不得给他老子的面子,他作为一个饱读诗书的人,显然不愿相信天子脚下的首善之地是副样子,这与他所追求的圣人之道截然相反。

只见从他嘴里说出了几个字:有钱能使磨推鬼。

“哈哈哈!说得好,我能看的出来,你不想接受我的帮助,可现实就是这样”

“你的那些大道,你的那些,那些个空谈,什么圣人,什么以天下为己任,都是放屁!”

“你没有钱,你能让京兆府和长安县俯首听命吗?别说没有,你就是钱少点,都打不垮这个何明远!”

“我告诉你,有了钱,百工技艺就是孙子,有了钱,官僚缙绅也是孙子!朝堂上,皇帝是天子,下了朝堂,我们这些人,就是天子,明白吗?”

元子修万万没想到,自己这个一贯谨慎的父亲,竟然能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来。

元离拍着他的肩膀感慨道:“扶上马还要送一程,这是为父最后一场仗了,希望你从里面看出些东西来,我不只是想让你知道钱财的用处,也想让你知道商场上的险恶,这里面没有规则,没有禁忌,无所不用其极”

“好了,说这么多也没用,从今往后,路就靠你一个人走了。”

“爹,你,你不来帮我吗?”

“爹老了,累了,厌了,倦了……我终于可以实现多年来的梦想,回河南老家种地了。”

看着元离远去的身影,元子修的心中五味杂陈,从现在起,他就是元氏集团的掌门人了。





崔若萱办完手续,便回了义宁坊的家中,她按着何明远吩咐的一切安顿好了手下的员工,除了厨子,其他人都跟着店铺,转让给了元家。

按照约定,他们今天就要离开长安了。

她收拾着屋内的金银细软,准备搬离这个地方,在她收拾的中间,看到张元宝还站在门口,没有离去。

“张掌柜,你没回去吗?”

“我是来和娘子道别的。”

“道别?”

“东家身负重伤,我就不进去打扰他了,我张元宝从一个跑街的,能做到大掌柜,全凭东家抬举,代我谢谢东家!”

说着,张元宝对着崔若萱便是深深地一拜,感谢何明远对他的提携之恩。

“张掌柜,你快起来,我一个女子,受不起你这么大的礼。”

“受得起,受得起,娘子,你多保重,后会有期!”说完,张元宝便转身便离去。

看着萧然的院落,她的心中感到莫名的伤感,冬季的寒风吹过她的脸庞,这一次的考验如同严冬一样冷酷无情。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

何明远身上裹着大氅,在高仙芝和崔若萱的搀扶下,走出了坊门。

江仲逊将何明远送出了坊门,拱手道:“何郎,娘子,你们一路上多保重!”

“等送完了孩子,一定要来江南找我。”

“等等!江南?咱们不是回定州吗?”崔若萱明白这两个人在说什么。

“去定州做什么?我他娘的才二十岁,就要养老吗?咳咳咳!”

“你慢点!可你身上的伤?这长途跋涉的,你受得了吗?”

“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仙芝,咱们去扬州!”

“为什么要去扬州?”

“韬光养晦。”

“韬光养晦?”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今天所失去的,明日我一定要亲手拿回来!”



世态炎凉,人心不古。



到是来点评论呀……

第一章 烟花三月下扬州

丈夫只手把吴钩,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何明远一行人离了长安,一路向东,经汴州上运河,沿江而下,直驱维扬。

原本他是想去金陵的,但当他上了运河之后,突然想起来,在古代,有一个比金陵更好的去处,那便是——扬州!(江苏)

此时的扬州还没有像几十年后那样地位重要,扬一益二的格局尚未形成,江南虽然经过了吴晋六朝的发展,但现在还仍然无法超越北方。

而何明远正是看中了这一时机,做时代的弄潮儿?

老子要做时代的领军人!

开元二年,春,三月

清明时节,春风拂面,细雨如丝。

行人穿着南朝特有的高齿屐走在湿漉漉的地砖上,身上的宽袍大袖配合着油纸伞,以天空中的蒙蒙细雨为点缀,简直就是一幅江南画卷。

这种意境,就像那句多少楼台烟雨中一样,让人感到无比的宁静与悠闲。

与胡风盛行的长安不同,这里的汉韵较之北国而言,更加浓厚,如果你到了这里,可能会误认为这里是某个岛国,但这其实并不夸张,毕竟,他们的吴服木屐就是来自这一带。

现在有一种观点,叫唐在倭国,明在朝鲜,而在八世纪,也可以说一句相似的话,叫汉在吴越。

想当初隋文帝灭陈,听到陈国的宫廷音乐都不禁感叹:这才是我华夏正音啊!

当何明远第一次见到江南风景的时候,也吓了一大跳,他还以为自己从运河直接漂洋过海,来到扶桑了呢?

主要自己在长安也确实没见过穿木屐的,而以前在电视里早就形成了一种习惯。

那就是,穿木屐和服的一定就是倭人,而中国的形象则是:鼠尾辫,瓜皮帽,长袍马褂,提笼架鸟,这确实也是令广大网友愤恨的一个形象。

扬州城和长安的布局不同,这也是令何明远惊讶的地方,它竟然没有罗城!

这里唯一的一座城池就是在唐朝初年建造的一座子城,也叫牙城。

后世扬州城的罗城还是在安史荼毒中原后,才建起来的,不得不说,安禄山是唐代经济中心南移的“大功臣”啊!

何明远一行人下意识的就向着地平线上的那座城池走去。

当看到扬州城的时候,他也不禁感叹起来:“真寒酸呐!”

何明远摸着自己的下巴,发现自己好像陷入了历史常识的怪圈,一千多年前的扬州不一定有派头。

东西两千米,南北一千五百米,这哪里是个城啊?这不就是个据点吗?这和长安的西市有什么区别?

他仔细思考一番后有些明白了,扬州之所以不修城的原因是根本不需要,扬州是什么地方?

中原腹地。

大唐是什么国家?

一个一向只在他国领土作战的八世纪灯塔国。

连长城都懒得修还会修扬州?

就在他彷徨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在思考的方向上就是错的,为什么非得进城呢?

扬州城池虽小却有一个最大的优点——自由!

这里不用像长安那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需要按时关门开门,想必草市和夜市在扬州比长安要发达的多,这里比长安更自由,所以,赚钱的机会也更多!

早知道就下江南了,长安固然有巨大的市场,但竞争也同样激烈,自己不正是陷在政治漩涡中才险些丧命的吗?

何况……秦淮歌妓,扬州瘦马,嘿嘿嘿!





何明远他们就近在子城南岸的九曲池一代找了一家寓所,此处和子城隔江相望,窗户底下,就是潺潺的河流。

这个时候的扬州,还没有瘦西湖,也没有瘦西湖上的诸多亭台楼阁,就是简简单单的居民区,看到人们坐着小舟来往与各地之间,这让何明远想起了意大利的一个城市——威尼斯。

同样是水网密布,两地的情景韵味却截然不同。

何明远泡在木桶里,感受着热水冲击皮肤,而带来的舒适感,长途跋涉以来,他没少受虱子的困扰,这么一泡,顿时如获新生。

不过安逸的环境也容易使人堕落。

原本出发的时候还雄心万丈,但不知怎么的,一到了南方就没了复仇的动力。

人们常说江南湿气重,果然是有根据的,多少帝王葬身牡丹裙下,醉生梦死。

“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吹的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此情此景,来个妹子可好?”

“哗——”

浴室的门慢慢的被拉开,只见崔若萱裹着浴巾走了进来。

何明远惊讶地说道:“我,我开玩笑的。”





洗漱完毕,何明远穿上了自己那身旧的黑色圆领袍,照着镜子,将自己的头发盘了起来。

崔若萱从后面抱住了他的脖子问道:“你要出去?”

“我出去找找本地的钱庄,过两天等老高押送的钱一到,就存进去,到时候就能开店做生意了。”

唐代商品经济发达,当时许多的商人都靠邸店发了家,而长安,洛阳这样的大城市尤其繁盛,所以何明远仍然打算做自己的老本行,邸店和食店。

“顺便买个婢女怎么样?”

“……”

何明远听到崔若萱这话,他怔了一下,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或者是在试探我?

“你怎么想起买婢女来了?”

“我好歹也是你何家的娘子,连个婢女都没有,也太过寒酸了吧?”

试探!一定是试探!

何明远转过身来,抱住了她,抬头说道:“要什么婢女,我伺候你不就行了?”

“哎呀!我是说真的!有个婢女方便一点,等几天,你又要出去四处奔波,我一个人在家,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

何明远有点动摇了,小心翼翼的说道:“好吧!我看看吧!”

“要不,我和你一起出去怎么样?”

“一起?”

“对啊!反正我在家里待着也没什么意思,不如扮作你的家奴?陪着你四处走走?”

“家奴?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谁会在意?”

……

自从那次牢狱之灾以来,崔若萱好像变了不少,她再也没有迫害过自己,完全像是换了一个人,从腹黑傲娇女,摇身一变,成为了贤妻良母。

上一次元离对他的陷害,着实吓到了崔若萱,那时候她才知道原来这个枕边人这么容易就有可能失去,失去的往往是珍贵的,失而复得,才会倍加珍惜,当然,例外也很多。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一场无妄之灾,竟然为何明远打开了人生新的一扇窗户,好像自己前几个月就跟白过一样,家财万贯,内有娇妻,这才是穿越主角正常开局啊!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去找一个钱庄了。

由于唐代的银行还不发达,所以他只能花钱托官府的驿站为他运送那三万五千贯铜币。

三万五千贯是什么概念,那是二十八万斤铜!

放到现在都是一千多万,何况是唐代?那就是好几个亿啊!





第二章 买铺

有的人可能会问,古代不是有银票吗?

再不济,飞钱总是有的吧?

怎么还得把钱拉来拉去的?

这里有必要为大家解释一下古代的生活方式,银票,是北宋才有的东西。

而且银票这东西最初只能算存折和支票,而且还是由民间自由发行的,并不是法定纸币。

而且在古代,一旦由朝廷发行纸币,那就等着当擦屁股纸吧!

从大明宝钞到大清银票,无不造成了通货膨胀,而北宋的徽宗皇帝连铜钱都不放过,直接大笔一甩,在一枚铜钱上刻上几个字:大钱当十,然后就能明目张胆的搜刮民财了。

自古以来官方发行纸币,基本上都导致了通货膨胀。

而私人发行的银票虽然可能会有倒闭的风险,但却价值却比官方稳定的多。

这些讲信誉的商家都会根据自己的银库真实钱币的储有量而酌情发行。

官方?

想印多少印多少,其实就等于变相的搜刮!

而唐代的飞钱则更原始,它原本是商人为了便于携带而寄存在各地官府,水陆要道的衙门产生的,人们往来只需要一封信便可提取,而官府从中也能暂时借用或者收取汇水(手续费),这便是飞钱。

到了后来,有的富商巨贾看到了这个行业有理可图,于是也在各地办起了钱庄,管理异地汇兑,这就叫柜坊。

但由于这是近年来才发展起来的业务,还没有在全天下通行开来,而且由于唐代较为封闭的里坊制度较为严格,商业的流通程度远远没有北宋那样高效,所以,柜坊的异地汇兑还没能做到汇通天下。

而何明远也看到了这个商机,但他现在的实力还不足以引领风骚,所以积攒力量还是第一位的。

吃一堑,长一智,闾怀仁教会了何明远一个道理:羽翼不丰,不能高飞!

现在这个雏鸟,还需要些时日,才能翱翔万里。





在扬州的街道上,可以看到有趣的一幕,那便是,一高一低两个小白脸,前后相随,何明远跟在自己那个“家奴”的身后,游览着扬州的风景。

他们在多方打听之下,来到了扬州的交易地点——南市。

很多人也许会下意识的认为会有北市,其实不然,扬州的市场只是因为在南面才被称作南市的。

这里长五百米,宽一千米,是许多杂货的主要交易场所,而像食店,酒肆这些服务业都已经飞入寻常百姓家了。

一路走来,沿着河流的人家,家家开着门店,邸店,食店,药铺,酒楼,应有尽有,比长安的里坊繁华多了。

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何明远感慨起来:“这才是我想要的局面啊!”

听他的口气似乎扬州城已经是他的天下了。

他们转了好长时间,终于在南市的十字路口找到了他想来的地方——牙行。

在这里他能够更容易找到一个经理和门店。

走进牙行,只见办公大厅里的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二人独特的圆领袍和这些身着深衣的江南士绅显得格格不入,马上就引来了异样的目光。

而他也并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毕竟,这些人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少钱,三万多贯,算不上巨富,怎么着也跻身上流了。

这时,一个牙郎迎面走了过来,他穿着一身黑色短打,头上带着巾子,与长安的牙郎一点都不一样。

“掌柜的前来鄙店可是要转卖货物?”

何明远也没工夫和他啰嗦,直接问道:“你们这儿有出售的门店吗?”

“没和你说话!”

牙郎一把将何明远扒拉到了一旁,走了崔若萱身边,十分客气地说道:“客官贵姓?”

崔若萱尴尬地看了看何明远,说道:“免贵姓……何?”

“原来是何掌柜,在下姓王,上元下龙,是本店的牙郎,主管房屋租售,人员介绍,货物转卖等业务,敢问掌柜有什么要吩咐的?”

王元龙看着崔若萱,崔若萱看着何明远,三人大眼瞪小眼,沉默了一会儿。

崔若萱开口说道:“这事儿让他和你说吧!”

“这位是?”

“在下何明远。”

王元龙明白二人的身份了,主人姓何,身边这人也姓何,那便是家奴了。

“哦!何管事。”

“管事?”

何明远有些不明白,难道是自己气场上有问题吗?

为什么会把崔若萱认成主人?

当他看到她身上穿的衣服的时候,他明白了,人靠衣裳马靠鞍呀!这家伙说的是扮作家奴,却穿了一件上等的蜀锦做的圆领袍,而自己却穿了一件小水布做的旧衣服,怪不得这人会看错。

他只好将错就错,说道:“我家阿郎要买间门店。”

这声阿郎叫的很不得劲,因为阿郎在古代是奴对主,子对父的称呼,从来只有别人叫自己是阿郎,自己还没叫过别人呢!

“那不知掌柜的想要多大的店?”

牙郎顺手拿起了一本册子,在里面翻找着最近在牙行挂售出租的门店,放在了崔若萱的面前。

何明远在一旁说道:“要大点的,最好能临江,要有阁楼,房间吗……百十个吧!”

只见王元龙纹丝不动,等着崔若萱开口,可她哪里知道。

“他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可百十个?大了吧?小市附近有小点的,价格便宜,还临近市场,极为方便。”

“就要大的,钱不是问题,嗯……还要一个大仓库,最好能这两座屋子能近一点。”

“驿桥三岔河那里有一家人要卖房子,紧靠着驿站,有一百间房屋,上下三层,总控运河,黄金地段,就是价钱有点高,没人买,仓库可以去和驿站商量商量,他们想租租不出去,便宜不说还不怕被盗。”

何明远点着头,感觉牙郎所说的满足了自己的所有要求。

“能带我去看看吗?”

牙郎微笑道:“可以。”

“有劳……”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这家伙已经带着崔若萱出去了。

“家奴不是人吗?”





二人在王元龙的带领下来到了驿桥处的一所房屋,何明远四处看了看,驿桥处于扬州中北部的水陆要会,运河经邗沟直达这里,一分为二,一路北,一路南,将扬州包围起来。

沿河货船成千上万,昼夜不息,五湖四海的人来到这里,带走货物,留下银子,可以说,这里遍地是金银,机会多的很,就看能不能把握的住了。

“王掌柜,这座屋子下来得多少钱?”

“一百间屋子,不多要,按折旧百分之五算,一口价,一千贯!怎么样?”

“一千贯?”

何明远十分惊讶,一千贯确实有些多,不过真正算出来,一间十贯大钱,好像也不是太贵。

看着何明远惊讶的表情,牙郎笑了起来,基本所有人来问的人都是这副模样,但看崔若萱却一脸轻松,这不由使得王元龙感到一丝奇怪,看他的样子,应该是个大财主!

不过还是先探探为好。

王元龙笑道:“掌柜还是跟我去小市吧!那里便宜些。”

何明远能听的出来,这是觉得自己买不起,当即反问道:“去小市?去小市做什么?就这儿了,定金多少,这儿我买下了。”

“买……买下了?这可是一千贯啊!”

一千贯,说买,就买了?

“不过我们的钱过两天才能到,咱们先去牙行交一下定金吧!”

牙郎呆呆的看着他,这简直就是财神爷啊!





第三章 何若暄

“屋子的价格是一千贯,如果定金如果让您交二百也太麻烦,这样吧!一百贯,为您省省力气,您看怎么样?”

说着,王元龙拿出了近十几日出售的住所,交给了何明远,向他展示自己牙行的信誉,多少就是多少,童叟无欺,价格绝对公道。

“一百贯?五十贯怎么样?我还要去找仓库呢!怕到时候钱不够用。”

王元龙想了想,这要放在平常,他是不会让步的,但一千贯的大生意,万万不能因为这点小事给丢了。

“何管事什么时候来交定金?”

“今天下午吧!交了定金顺便去看看仓库。”

“没问题,我一会儿就去给你找。”

“那就多谢王兄了,王兄可知道这扬州城哪里有卖人的地方?”

“卖……人?”

王二眯着眼看着他,明白了他的意思,眼神中带着一丝猥琐的问道:“敢问可是想要婢女吧?”

“就是想要一个婢女,最好是听话的那种,我家阿郎……至今身边没个女人,寂寞的很。”

二人同时看向了在牙行里闲着无聊四处转悠的崔若萱,只见她这儿看看,那瞅瞅,百无聊赖的闲逛着。

“确实挺寂寞的,下午我给你带过来一个吧!让你家阿郎先看看怎么样?话说何掌柜多大了?”

“十六吧!”

“哦,行,他喜欢什么样的?”

“喜欢……文静点的,听话的,最好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

王元龙笑了起来:“我懂!富家子弟,都喜欢这样的,高雅,有情调。”

“那可真麻烦王兄了。”

“没什么,一个奴婢,顺手的事。”

何明远继续说道:“我家阿郎还想找个掌柜的,最好有过邸店经历的。”

“邸店?”

王元龙思考了不到几秒,说道:“有一个,南市陈家店的杨掌柜觉得他的薪金太低,刚辞职,这个人不错,在邸店行干了二十多年,为人干练,能说会道,就是要钱有些多,一个月要五十贯,不知道你能不能接受的了?”

五十贯?比起长安的老吴要的二十贯多多了。

他若有所思的问道:“确实有些高,不过我很好奇,一个月要五十贯得有多大的本事?找个时间谈谈吧!对了,我还想要几个厨子,一定要好厨子!”

“我正好认识几个,过几天我给你介绍过去。”

何明远坐在原地,思考着还有什么事情想咨询,紧接着,他又问起了本地人的风俗习惯,扬州的地理情况,只见王二像砍瓜切菜似的挨个解决。

牙郎就是干个中介的活,他们对扬州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就是在地上掉根针让他们听到了,他们也知道是在哪掉的。

王二的本事把何明远给惊到了,这简直就是一张活地图啊!有了王二这样的百事通,不知为自己省去了多少麻烦。

人尽其才,物尽其力正是行商之人所应该做的,像王二这种人,做个牙郎实在是可惜了。

……

下午,何家主奴二人如约而至,来到了牙行。

王元龙见崔若萱来了,马上出门相迎,现在在他眼里,这人就是个摇钱树。

这下子,从铺面到人员,全部是自己一手包办,只要把这件事办好了,往后有了生意,就肯定会找自己,这岂不就是一个固定客户?

二人拱手抱拳,相互问候了一下,便走了进去,上一次王元龙没来得及给他们找个雅间,只是单单和他在外面谈,这一次他不能再疏忽了,豪掷千金的大财主,那可得好生供着。

二人跟着王元龙来到了牙行的雅间,只见熏香袅袅,从金兽中升起,珠帘碎动,琴筝清响,伴随着木质装饰,给人以一种典雅,舒适的感觉,仿佛来的不是闹市牙行,而是名山大川。

来到这里,人的心绪不自觉的就慢了下来。

王元龙挥了挥手道:“请用!”

崔若萱拿起了几案上的茶盏,呷了一口,感叹道:“嗯!清香四溢,沁人心脾,好茶!”

“何郎识货,这可是从昆明东川来的神泉小团,不易得啊!”

昆明?昆明不是在云南吗?何明远虽说不是非常了解唐代历史,但大理南诏他还是有所耳闻的。

云南虽说自古以来就是我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但这个自古并不能从唐代算起,真正把云南全境纳入版图的却是跟云南八竿子打不着的蒙古人,我觉得大理国一定很懵逼,隔着十万八千里,他咋就过来了捏?

而中原王朝的扩张大多是点到为止,使对方称臣纳贡即可,所以无论大唐在强盛时期锤爆了多少英雄好汉,等到了衰落时期,就会发现,边患并没有解决,该冒出来的仍然会冒出来,而且不仅解决不了就连自己内部都开始闹独立了。

南诏就是那些英雄好汉之一,弱则请服,强则入寇,这个在晚唐一度攻破成都,安南都护府的西南霸主,在开元初年还没有崛起,没崛起就只能请服了,蒙舍诏的首领皮逻阁在去年刚刚被封为台登郡王,而他将在十几年后统一整个云南,建立起一个强大的政权,成为唐朝的西南大患。

“昆明六诏,以及西南诸蛮之间,经常发生战争,商队十有八九一去不返,所以这神泉小团也就成了奢侈品了,物以稀为贵嘛!”

听了王元龙的解释,何明远又发现一个机遇,但这也同时是个挑战,在自己羽翼未丰之前,像什么贩茶,钱庄就只能想想而已了。

何明远点着头,从囊里拿出一个钱袋子,递给了他。

“这是寓所的定金。”

王元龙有些奇怪,按说即便是五十贯的定金,也没这么少啊?

当他打开钱袋子的那一刻,就被惊到了,竟然是五十枚大秦金币!

大秦金币可都是丝路上的大商人才有的,像往常走街串巷的小贩哪里见过这等大面值的货币?

他抱拳拱手问道:“敢问何郎尊姓大名?”

崔若萱倒也毫不犹豫,要装就装像点,搓开纸扇,微微摇动,道:“在下定州何若暄。”

“定州何氏?可是长安首富何家?”

“切!他家,他家算什么东西?跟我家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这句话可把王元龙惊着了,首富都不算什么?这得多有钱呐?

何明远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赶忙打断了二人,说道:“我家阿郎还有事情,咱们什么时候去看仓库啊?”

王元龙笑了笑说道:“不着急,不着急!”

只见他拍了拍手,从里屋走出来一个人。

一个,女人。

更准确点,是个女孩儿,她年纪不大,年方二八,身材高挑清瘦,漆黑的大眼,乌黑的长发,粉嫩的脸颊,高高的鼻梁,长长的睫毛,放佛是从画里走出的美人儿,让人春心荡漾。

这哪里是找了个奴婢,这简直就是找了个小妾啊!

只见女子走到崔若萱面前,低头福身道:“烟儿见过何掌柜。”

双眼一眨,如摄魂的诡器,一声烟儿,似夺魄的魔音,把人的心牢牢抓住。

何明远被女子的容貌深深吸引,而身边的崔若萱则是一脸茫然地看着女孩儿,接受着款款秋波。





第四章 瘦马

王元龙一脸得意地看着崔若萱,问道:“何郎觉得如何啊?”

“这是做什么?”崔若萱有点不知所措,这是在色诱吗?

一旁的何明远提醒道:“婢女。”

王元龙继续介绍道:“这女子是穷人家的孩子,从小寄身姨娘家学得百般技艺,像什么琴棋书画,萧管笛弦,都是样样精通,只是这价格要贵些。”

崔若萱刚想说话,就见何明远就高声说道:“只要合了我家阿郎的心意,钱我们不在乎!”

“我……”

“二百贯,怎么样?”

“我……”

“成交!二百就二百!”

“这……”

王元龙向女孩儿使了个眼色,女孩马上过来道:“阿郎。”

崔若萱发现自己着了何明远的道了,也不知道这两个人私底下有什么交易,竟然叫了个这么好看的,自己这几天妻纲不振,对他放纵了些,没想到这家伙竟然顺杆爬。

不过这也是个机会,我到要看看,有我在,你能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再者说了,这女孩儿长得也确实美艳动人。

这一次轮到崔若萱先发制人了,说道:“我们现在还没那么多的钱,过两天,钱一到,就来领人。”

“没问题。”

何明远有些奇怪,这么快就接受了?莫不是又有了什么阴谋?

只见她继续说道:“该去看看仓库了吧!”

“请!”

……

三人来到了驿站,这里跟何明远要买的寓所相距不远,走两步就到了。

驿丞答应何明远可以把库房租给他,由于朝廷明令不可与民争利,驿站的驿丞只能看着诺达个货栈废弃不用,而本地又很少有人需要这么大的库房,只好一直空着了。

如今有人来租,实在是一个捞外快的好时机啊!

几个人一商量,整个库房大概一千平米左右,比何明远的寓所大一倍多,如果是私人地皮,一年的租金起码在一百贯,但由于驿站是朝廷的,再说也长期不收拾,就折了一半,以每个月五贯钱的低价租给了他们。

何明远在回家的路上,计算着自己的即将要支付的费用。

除了购买寓所的一千贯以外,好像也没有太大的费用,尤其是仓库,一年才五十贯,这也太便宜了。

对了,还有瘦马,二百贯,比仓库还贵!

一路走来,何明远一言不发,生怕被问及此事,只是像个家奴一样,跟在崔若萱屁股后面。

两个人就这么走着,场面极其尴尬,终于,回到了九曲池的家里。

一进家门,崔若萱就把圆领袍脱了下来,往榻上一扔,直接坐在了几案上,手里拿着扇子,而何明远则是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二人的动作像排练好似的,配合的天衣无缝,而令人赞叹的还是何明远下跪的功夫,时隔三个月,依旧娴熟。

“说吧!你起码有三句要说!”

“娘子我错了。”

“不是这句!”

“我真的是为了你。”

崔若萱一扇子就朝他扔了过去,骂道:“买婢女?还敢躲?”

“这不是你说的……啊!”

一大堆经书子集砸在脸上,何明远现在才明白了什么叫做知识就是力量。

“我说的其他话你怎么没记住?”

“够了!姓崔的,你别欺人太甚!这个家……你,你说了算。”

当崔若萱站起来的时候,他立刻就怂了,只见她在榻上寻找着趁手的兵器,书,算盘,几案,唐刀,挨个试了一边,觉得还是赤手空拳来的爽些。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何明远急中生智,道:“慢着!娘子,你可知道那女孩儿是什么人?”

“什么人?我管她是什么人?你先管好你自己吧!”

“你可知道扬州瘦马?”

“扬州瘦马?”

何明远悲情地说道:“没错,她们是专供富商土豪玩乐一种人,从小孤苦伶仃,被人贩子收养,学习琴棋书画,等长大了,有幸的能卖给那些肥头大耳的商人,做小妾,不幸的就只能卖到烟花柳巷,做妓女,如果咱们不买下她,她明天就有可能被卖到青楼,你难道就忍心眼睁睁的看着她一辈子失足在这泥潭之中吗?”

他抬头偷偷瞟了崔若萱一眼,见她好像被感动了,马上施了个欲擒故纵之计。

“如果娘子执意不愿的话,我就去退了,就说不合你的心意。”说着何明远便站了起来,准备向门外走去。

“就让她淹没在财色交易之中,到老一无所有,客死他乡。”

他心里默念着:一,二,三。

“等等!不用去了。”

但何明远却没有停下脚步,依旧向外走去。

“我让你站住你没听见啊!”

“我总得去驿站收拾一下库房吧!过两天钱就到了。”

“你存钱庄不就行了?”

“还不一样?驿站安全又便宜,再说了,以我的资本,就是开个钱庄也不成问题。”

“哼!看你烧包的,那顿打又忘了?”

听到这句话,何明远待在了原地,他怎么能忘记当日的狼狈之景?

他握紧了拳头,说道:“唯,不敢忘!”

……

何明远在市场那边雇了十几个工人,来收拾驿站。

无论是什么时候,三条腿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多得是,只要价格公道,一切好商量。

他亲自带着工人们一起除了院中的杂草,把仓库里的陈年旧米和杂草都整理了一下。

谷子能烂掉,就说明这是一个好时代啊!如果连树皮都被扒了,这才是悲哀呢!

一下午,上千平米的仓库被打扫一空,他又在南市那边订做了几个大锁。

忙碌了一天,夜晚悄悄降临,在长安,大街上早就行人禁绝了,虽然里坊之间或能自由行动,但还是不如扬州来的快活。

只见城南的集市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游船比之白昼,反而更加多了起来。

青楼的歌妓,沿江弹唱,整个扬州城南,灯火通明。

在长安拘束久了,扬州城外没有夜禁的自由生活反而使他感到有些不习惯。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感叹道:“嗯!久违的自由气息!”

……

第五章 万贯家财

二月二,龙抬头,三月三,生轩辕。

三月初三,上巳节

这是一个特别的日子,用一句经典解说词描述它就是:春天来了,万物复苏,大草原又到了动物们……

在这一天,所有人都会盛装出行,结伴春游,在郊外水旁沐浴祓禊(fuxi),除去暮春的邪气。

其实这一天,才是古代的情人节。

青年男女,身穿深衣襦裙,脚踏木屐,拿着油纸伞,一起结伴乘舟,前往郊外。

但在这其中,也有一个异类,那个人就是何明远,整条船上,只有他一条独狼。

许多女子看到他清秀的面庞,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如此貌美的男子竟然没有同行的人,实在是暴殄天物。

而男子们也非常仇视他,因为这家伙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了。

气氛是能压死人的,一到了目的地,他赶紧下岸,向着子城走去。

今天,他要见一个非常重要的人,这个人就是手握他身家性命的那个人——高仙芝。

走到城门口,只见一老一少正站在银车旁边闲聊,像是等待着什么人。

何明远待走近了,确认了是高仙芝后,便蹑手蹑脚的走过去,当距离近些时,一个冲刺,从背后扑了上去。

“哈哈哈!你小子,可想死我了!”

“阿郎?”

他打量着这个比自己小几岁的俊小伙,这么长时间的押运路途,不仅没晒黑,还白了不少。

“让我看看,高了,快和我一般大了。”

“姐姐呢?”

“你姐去醉香楼订了一桌子菜,有你最爱吃的酱肘子。”

“真的?那我可得多吃几个,这一路上,我爹总说我浪费,只让我吃粗粮拌菜,都瘦了!”

“你小子跑这儿告状来了?”

老高欣慰地看着眼前这个把下人当做亲人对待的家主,竟然让崔若萱认高仙芝做了兄弟,从此以后,这小子便一口一个姐姐的叫着,这是放在其他家里是想也想不到的。

何明远一个人来到这里,没有父母,没有亲人,只有母夜叉相伴,有了高仙芝,有了老高,这个家才初具规模。

“一路上还安全吧!”

“安全,顺风顺水!我这一路就是睡过来的。”

……

何明远先带着铜币先去了扬州刺史府,交割了手续,然后在府衙大院将铜币清点完毕,保证分贯不少后才将铜币拉回驿站。

三万五千贯,整整三百五十箱,六十多辆马车一辆接着一辆,往驿站的银库搬去,看到这么多箱钱,连驿站的人都惊呆了。

看门的门吏咬着牙说道:“这得多少钱啊?”

“不知道,看样子,起码得好几万!”

“好几万?我的天呐!要是匀给我点该多好啊!”

“匀给你?你算老几?”

其实何明远在长安装箱的时候也感到惊讶,他一直以为三万贯就是个数字,根本没想到三万贯竟然用车拉都要六十辆,更没想到电视里经常出现的六百两银子换成铜钱要拉整整一车。

何明远将驿站的银库里属于自己的那件房门紧紧关闭,换上了自己配的几把铜锁。

走出银库,高仙芝坐在马车上问道:“阿郎,你为什么不都存了?”

何明远三两步便跳上了马车,搂着高仙芝,叫道:“走!”

“去哪?”

“用这两车钱换房子!”

“我的天呐!换房子的钱都论车了吗?”

这一次的经历更加坚定了何明远以后办银票的决心,像这样拉来拉去的,不仅不安全,还极其麻烦,光清点一下就不知道要费多少功夫。

高仙芝赶着马车,在何明远的指挥下,来到了牙行,人们一看马车拉着带封条的箱子就知道是来做什么的。

何明远大步流星的走了进去,一眼便认出了王元龙,王元龙那边正在和别的顾客交谈,当他看到何明远时,赶紧说道:“客官稍等,我去去就来。”

“何管事?今日前来有何贵干?”

“我把剩下的钱带来了,你点点吧!”随后他对着门外喊道:“来啊!抬进来!”

高仙芝带着何明远原来狮子楼的几个厨子将马车上的箱子搬了进来。

除了搬进来的整整十二箱,而外面还有慢慢一车呢!

其他牙郎十分嫉妒地看着王元龙,这下子,这小子可赚翻了,一千二百贯,起码能得到几十贯的抽成,便宜他了!

王元龙随即叫来了人,挨个清点,连房子带瘦马,一千二百贯,一共八千斤(唐代一斤比现在重,大概六百多克,换算一下差不多快一万斤)。

王元龙笑得嘴都咧成荷花了,这可是自己今年第一笔上千贯的交易,抽成百分之一那就是十二贯,这可是黄灿灿的铜啊!

“烟儿一会儿我就给您送过去!”

“不着急,不着急,能不能把那五十枚大秦金币的定金退给我?”

“完全可以!”

相比于开元通宝,何明远和丝路上的胡商一样,更喜欢大秦国的金币,就这么一枚金币,便能抵得上一千枚开元通宝,方便多了,在这一点上他是坚决支持外国货的。

拿了房契和卖身契,何明远还得去办一件事,那就是将牙行门外的那六箱子钱换成顺手的大秦金币和波斯银币。

“王兄,这里有柜坊吗?我想换一下钱。”

“这样啊!在本地经营的胡商不多,如果你想方便些就只能把钱换成绫子了。”

“绫子?”何明远也想过这件事,但总觉得绫子这东西价格实在不是太稳定,一旦多了就容易贬值,想了想说道:“那算了,扬州本地有什么大点的柜坊吗?我想存一下钱。”

“存钱,存钱最好到南边的广陵柜坊,他们家大业大,信誉良好,是个好去处。”

“多谢王兄了。”

“何朗慢走,我送送你。”

王元龙这次算是见识了何家的财富,看样子这可能仅仅只是冰山一角,以后合作的机会好很多,即便是个小小的管事自己也得舔好了。

……

刚办完手续,何明远又马不停蹄的前往广陵柜坊。

柜坊的前台和所有人一样,一见到这六箱子铜币也惊呆了,六百贯不是小数目,能一次性就存这么多钱的可是大财主,千万不能放跑了,伙计赶紧把掌柜的叫了出来。

第六章 后生可畏

一般上了五百贯的存款,都会成为钱庄的vip,得到掌柜的亲自接待,在这一点上,扬州要比长安的服务好的多。

广陵柜坊的掌柜走了出来,笑盈盈地来到何明远的面前,问道:“郎君可是要存钱呐?”

“存钱也换钱,不知贵店有没有金币可换,银币也行,方便携带嘛!”

“郎君先坐,上茶!敢问郎君贵姓?”

“在下何明远。”

“哦,何掌柜,恐怕何掌柜有所不知,这胡商来唐,大多是满载而来,在本地换成铜钱,然后再用铜钱换成茶叶,丝绸,陶瓷,满载而归,所以基本上不会留下金币的,由于外商嫌我大唐铜币价廉,不易携带,所以很少收铜币,也尽量不会把金币带进来啊!因为他们还要回去拿这些金币和其他外商交易啊!”

“原来如此。”

“所以,不是鄙店不给郎君换钱,而是实在无钱可换呐!”

“没关系,没关系。”何明远没想到扬州柜坊的服务竟然如此周到,即便是没有也要给自己解释清楚。

“那我还是把这些钱先存了吧!随时取用。”

“没问题,来人呐!把秤拿来。”

待过秤之后,掌柜的给何明远开了一张票据,上面写着:制钱六十万。

“有了这张存单,郎君随时可以来支取铜钱,不仅安全,我们还有利息哦!”

“像我这六百贯,每年是多少钱?”

“这要看何郎存多长时间了,当然是存的越长,利息越高喽!六百贯,存一年的话起码相当于一间寓所的租金,二十贯大钱是不成问题的。”

年利率百分之三,四,和现在的银行差不多呀!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三万贯大钱存进来,岂不是是坐着不动也是每年一千多贯的收入。

想到这里,还拼个什么劲儿啊!一年娶上五六个小妾,在扬州老死得了,还复的什么仇?

“除此以外,我们这里还主管借贷,典当,如果郎君有什么周转不开的地方,是可以来这里借钱的,借钱的规模嘛当然是和客户的信誉挂钩了,像客官这种大户,我们只要稍做评估,就可以把钱借出,利息嘛稍微贵一点。”

“那如果我是那种超大户,不知贵店最多的话能借出多少钱?”

掌柜明白,何明远是在探自己的家底儿,他浅酌了一口茶,微微笑道:“如果郎君真的是做天大的生意,鄙店倒腾个二三十万还是不成问题的。”

“二三十万?”

何明远从本都柜坊的规模上便看出了扬州的经济水平,本地最大的柜坊也不过只有几十万的规模,比起长安那些巨头差远了。

……

当天下午,何明远得到王元龙的消息,前往牙行去和陈家店的杨大掌柜碰头,原本他想约杨大掌柜去烟花巷商谈此事,后来考虑到杨掌柜年纪大了,身子骨不太灵,便放弃了这个想法。

杨朝先所在的陈家店是南市最大的邸店,拥有沿河两岸四十多家旅馆和十几个仓库,如果说他家是偏安东南,那么北部就是群雄争霸。

为什么说他是偏安呢?因为陈家店的少郎君是个败家子儿,自掌舵以来陈家是一年不如一年,但他不进不思进取,还把杨朝先给辞了,这让老头丢尽了颜面。

杨朝先被炒后,由于他名气大,所以登门拜访的人络绎不绝,但由于他要价太高,许多人都出不起这笔钱,一个月五十贯,一年就是六百贯,一家邸店,能不能挣六百贯都是问题,全给了掌柜的,东家不活了吗?

但何明远却不再意,因为他要的不是一家五百来平米的小店经理,而是能够胜任整个扬州的大掌柜。

走进牙行,他一眼便找到了王元龙,只见他身边坐着个老头,老头身材清瘦,却十分精神,双眼炯炯有神,一缕长髯,颇有些儒雅气息。

王元龙介绍道:“这是长安何家店的何大掌柜,这是陈家店的杨大掌柜。”

何明远抱拳拱手道:“晚辈何明远。”

“在下杨朝先。”

“那你们先聊,我就不掺和了。”

说完,王元龙便退了出去,屋里只剩下他们一老一少。

何明远先试探性地问道:“杨前辈,我听过王掌柜的介绍,说您一个月要五十贯大钱,在下以为要的有些多了。”

“多有多的好处,一分价钱一分货,何掌柜如果就像糊口,那完全可以去找那些每个月只要十几贯甚至几贯大钱的掌柜,何必来问老朽?”

何明远感觉这人话里有话,他好奇地问道:“那杨前辈的意思,五十贯的掌柜能帮我做什么?”

只见他的眼中发出慑人的寒光,“何掌柜买下驿桥最贵的店不会只是为了找个营生而已吧!一千贯完全可以干些别的,就是存在柜坊里生利息也能过一辈子,可大掌柜偏偏重金买下这里,这说明大掌柜是想大干一场,而且资金雄厚,直说吧!如果何掌柜只想开一家店,那就是给老夫五十贯老夫也不回来,那是作践,可如果掌柜的想把生意做遍整个扬州的话,老朽还是能做到的。”

就知道这老头不安分,那个正常人能这么要价?

他立刻端坐了起来,认真地说道:“我想问问杨大掌柜,如果我把邸店行交给你,你能胜任吗?”

“邸店行?”听何明远的口气,好像他的气魄比自己大多了,而且在气场上自己也渐渐被这个年轻人盖过。

“是啊!何某人这次下江南不止是开邸店,往后还有很多事业等着我干呢!今天我只不过是一家邸店,往后还有三家,四家,十家百家,六百贯大钱要一个管理几十家邸店的大掌柜,合算多了,只要杨大掌柜能帮我把生意做大,别说每个月五十贯,就是五百贯也不是问题。”

“说白了,我是何家负责东南一带的大掌柜,为的是把何家店的生意做进扬州来,邸店的生意只不过是我打进扬州的第一步而已,只要您有能力把生意做大,我就把邸店行交给你,钱嘛不是问题。”

杨朝先这时才发现自己在这个年轻人面前不过是只井底之蛙,只顾着邸店上面的生意,从来没想过去涉足其他行业,看他的意思,何家恐怕是个能和盐商茶商们比肩的商业巨头。

他其实一直在等一个这样的人,和一个真正能发挥自己作用的平台。

“后生可畏啊!”

“嘻嘻嘻,还行吧!”

杨朝先看着眼前这个极其自信的年轻人,感叹着时光易逝,天下终究是年轻人的天下。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

第七章 烟儿

“烟儿姑娘,这往后的路就要靠你自己了,那何若暄没有妻妾,你只要把他照顾好了,你就是正妻!何家的财力你是知道的,千百贯铜钱连眼都不眨一下,荣华富贵,近在眼前!”

顾凝烟接受着王元龙对她最后的祝福,自从出阁以来,每日听的便是这些关乎前途的谆谆教导,嫁个好人家,不然就有可能会前往烟花柳巷,漂浮一生。

虽然以何家的财力还算不上巨商,但能够进入这样的中等家庭,已经是万幸中的万幸了。

每年从人贩子手中卖到烟花柳巷的不知有多少人,又有几个能嫁入侯门,成为锦衣玉食的夫人呢?

“王掌柜大恩,小女子没齿难忘,奴婢这就告辞了。”

“姑娘慢走。”

说完,她在车夫的搀扶下上了马车,缓缓地向九曲池走去。

她坐在马车里,回忆着自己的童年,无不是在枯燥的训练中度过,今天,她终于逃出了那些人的魔掌,但按她对这些人的认知,只不过是刚出虎口,又入狼群而已。

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什么时候自己也能向他们一样,自由自在的生活,堂堂正正的生活,而不是以奴隶之身,动辄得咎。

她没什么志向,没什么野心,只是想像常人一样,过正常的生活。

这时,她又回想起了那天见过的两个人,一高一矮,一主一仆,都长得比较标志。

尤其是那个高个儿的,高高的鼻梁,白皙的皮肤,深邃的双眼,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非常迷人,可惜他偏偏是个家奴。

当想到这里时,她有些好奇,为什么何家郎君身边会有这么美貌的男子?

难道?他是何若暄养的男宠?听闻长安里那些富商和权贵,许多都有龙阳之好,莫非,这个人也是如此。

马车慢慢的行,车轮跟着她的思绪慢慢地旋转,突然,停了下来。

“烟儿姑娘,咱们到了。”

她掀开了帘子,在车夫的搀扶下走下了马车。

“姑娘在此稍候,我上去让他们下来接姑娘。”

“有劳阿翁。”

她打量着寓所的大门,怎么看怎么也不像是一个能花二百贯大钱买奴婢的家庭。

这时,一个俊小伙跟着车夫走了出来,拱手道:“仙芝见过烟儿姐姐?”

男孩儿长得很俊美,非常阳光。

“敢问郎君是?”

“我是阿郎的家奴,高仙芝。”

高仙芝的话使得她又陷入了沉思,一个家奴长得那么好看已经够奇怪的了,两个家奴都是这样,让人实在怀疑这家主人的癖好,既然好男色,那么还找我做什么?

她在高仙芝的带领下走进了宅院,何明远他们在屋内便听到了脚步声。

“来了来了,严肃点!”崔若萱正了正衣冠,跟何明远换了位置,坐在了家主的位置上,而何明远则坐在正妻的位置上,一旁的老高无奈的看着这一家子,年轻人实在是不像话。

“阿郎!烟儿姑娘到了。”

“进来吧!”

“哗”的一声,随着房门被拉开,一个女子的身影引入眼帘。

只见她身着浅蓝色织锦长裙,裙裾上绣着洁白的点点梅花,用一条白色织锦腰带将那不堪一握的纤纤楚腰束住,虽然简洁,却显得清新典雅。

崔若萱见何明远那双眼都瞪直了,便给了他一扇子,对着顾凝烟说道:“姑娘请坐。”

“奴婢不敢。”

在古代,奴隶是不能上桌子的,因为他们根本算不得人,何家这样的待遇实在让她感到受宠若惊。

“坐吧!咱们家没那么多规矩。”

说话这人正是那天在何若暄旁边的那个人,看他的打扮,不像是家奴的样子,坐在正妻的位置,莫非真的是男宠?

当她看到高仙芝也坐了过去,她才有些放心,她从来没听说过,主奴还能一个桌子吃饭的。

不仅如此,桌子上还添了碗筷,好像自己不是来服侍他们的,而是来这个家做客。

“愣着做什么?吃啊!我都说了,这个家里没什么规矩,没尊卑的,放开点。”

“奴婢已经用过了。”

“哦,对了,不要老是奴婢奴婢的,你不是叫烟儿吗?今年多大了?”

“今年十六。”

“你也十六?以后就跟着我吧!从今天起,你就和我一块儿睡。”

所有人顿时如五雷轰顶,这是要疯啊!

何明远现在明白她的用意了,自己这一次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这一波强行单身的操作让他猝不及防。

而顾凝烟也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能成为正妻,不,只能说是正妻候选人,实在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自己什么都没想,什么都没干,就一步登天了?这是多少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好事。

何明远惊讶地看着崔若萱,以为她是在开玩笑,但看她的面部表情,好像是认真的。

“这是咱们家的管事,老高,还有我表弟,小高,这是……这是咱们家的大掌柜!”

“大掌柜?”

……………………

“姓崔的,你什么意思?”

晚饭后,何明远把所有人支了出去,他要和崔若萱好好谈谈。

“什么什么意思?”

“你和她睡?那我呢?我去哪?”

“你,你爱去哪去哪!怎么?你一个掌柜的,还非得和我这个东家一起睡不成?”

“你!这是我的家!”

“谁的家?”

“……你的。”

崔若萱挑衅地说道:“别说这个家是我的,就连你也是我的。”

“好,好,好啊!那你们两个就好好睡!”

“那是自然,我还没尝过扬州瘦马是什么滋味儿呢!”

“那我可要恭喜了!我祝你来年生个大胖小子!”

“诶,你这话就说的不对了,我是阿郎,要生也是她生。”

“好,好!”只见何明远怒气冲冲地走了出去。

“你去哪?”

“厨房!”

……

“噔噔蹬蹬!噔噔蹬蹬!”

何明远在厨房里正拿着自己的菜刀以极其熟练的手法将萝卜切成均匀的薄片。

这是他减压的一种办法,切墩儿能让他保持清醒,缓解怒气。

有时候,切墩儿,不一定是脑袋大脖子粗的伙夫,有可能是个气管炎。

“噔”的一声,他把菜刀立在了垛子上,托着下巴,思考人生。

我怎么就摊上这么个媳妇儿呢?打她两下,下不去手,骂她两句,张不开嘴。

毕竟自己所有的钱都是人家的,不得不听命于她。

孙子曰:经济条件决定家庭地位,大丈夫能屈能伸,想吃软饭就得怂。

但当他看到菜刀的时候,顿时有一种拿起菜刀奋起抗争的欲望。

就在这时,他突然发现,这个家里还有一样不姓崔,那便是自己的本事。

我可以另开炉灶啊!

不过这件事得做的隐蔽,做的滴水不漏。

“哼!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姓崔的,咱们走着瞧,我就不信治不了你!”

……

第八章 当金钱来敲门

虽然有了自己单干的想法,但他现在还没时间去搞那些,毕竟,私房钱和主业不一样,本末还是要分清的。

他目前正在忙收拾邸店的事务,稍微精装修了一下房间,尽量让顾客住的舒适些,但并不能做到精益求精,一则自己时间不多,二则资本主义连萌芽都没诞生的时代,人们对于衣食住行的要求并不是太高,只有那些万恶的资本家和封建地主以及统治阶级才能做到食不厌精。

人员上除了杨掌柜以外还有高仙芝,小伙子为人干练,能说回到,还有就是长得好看。

庄子曰:始于颜值,陷于才华,忠于人品。

有时候颜值在交际方面实在是个大杀器,不过何明远的那张欠揍脸就除外了。

店铺定在三月十八日开业,距离开业还有好几天,招牌上面仍旧是四个大字:明暄邸店。

考虑到当时北方的地位较高,他专门让南市的吴木匠在上面刻上了长安何氏四个大字,以吸引客源。

老高和小高带着厨子们把大大小小的物件布置了进去,何明远抚摸着崭新的柜台,望着人来人往的运河,新的事业,即将开始。

邸店分三层,一层是饭店,二三层是宾馆,院内能存放少量货物,不远处还有驿站的库房,邸店正对运河,门口就是河岸,就像王元龙说的,总控运河,是扬州的黄金地带,原本位处其他地带的人也想买这家寓所,可觉得五百平米一千贯,要的实在有些高,于是就想抻一抻,等便宜些再买,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何明远在穿越之前印象最深的就是房价,他知道这玩意在多少人的有生之年里,从来没下跌过。

他激动的看着自己的店铺,这口气他憋的实在是太长了,他需要一个胜利,鼓舞士气,重振雄风!

正当他坐在柜台里幻想自己的商店开遍大江南北时,一艘船停在了自家酒楼的岸边。

一个伙计从船上跳下来,对着身后的伙伴说了几句话,便走了过来,问道:“掌柜的,你这儿存货什么价格?”

何明远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来,应声道:“存货一包五文,住店一间五十文。”

“存货一包五文?贵了。”

看他正准备上船离开,何明远立刻喊道:“送货免费!”

“配送免费吗?”

“对!只要你写上是谁家的,我一律免费配送!”

“这还合算些。”他随即对着身后大吼一声:“来啊!把货卸在这里!”

只见船上的伙计将一袋袋货物搬进了邸店,一船的货物,起码在百十来包。

不到一会儿,邸店的货仓就放满了,由于他的邸店主要是用来住人的,所以没那么大的存货空间,这才在驿站买了间仓库。

“掌柜的,货仓快满了。”伙计赶快过来和他说明了这一情况。

“满了?你让他们不用卸货了,直接把船开到驿站,把货存到那里,记着,数量一定要清点好,不能有遗漏!”

“明白了。”

刚说完,只见一艘艘小船接踵而至,这让何明远有些猝不及防,他听老杨说过,清明前后是茶叶的采摘季节,现在正好遇到了茶叶的采摘期过去的一段时间,扬州市场迎来了茶叶交易的小高峰,而今年采摘的又早一些,于是江南一带的前期新茶一下子全部涌入了扬州市场。

他的几个伙计来来回回跑了十几次,仓库里的货物堆积如山,邸店里的房间人满为患。

老高小高和十几个伙计手忙脚乱的,根本顾不过来。

虽然这已经算的上繁忙了,但比起长安的交易量,仍然难以望其项背。

……

忙碌了一天,一回到家中不是先休息,而是查看今天的营业状况,如果成绩好的话可以视条件考虑扩张的问题。

这时,崔若萱从屋里走了过来,趴到了他的身后,看着他自己那本用阿拉伯数字编写的账册,不禁好奇的问道:“你这东西从哪里学的?”

“字符吗?李文贞交给我的,从天竺国学来的,专用来计数,长安的胡商都用这,方便,不过也有缺点,你看,在这中间加个点,一万就变一了。”

“哇,好神奇唉。”

话虽然听起来不错,可听她的语气极其敷衍。

“今天挣了多少钱?”

“你看啊!今天光存货就是一千六百包,这下子就是八贯大钱,可算上酒食,住宿,零零总总的,差不多十二贯,一天就十二贯,你算算一年多少?”

“一年就是四千贯!那咱们岂不是发财了?”

“发个屁的财!你当每天都像这样吗?我觉得是时候和杨大掌柜商量商量扩张的事情了,等拿下我拿下了北边的邸店,接下来就是南边的,然后就是……”

“今天既然生意这么好,你就不打算庆祝一下?啊?郎君?”

说着,便开始在他身上摩挲起来,娇媚的声音从耳边轻轻响起,使何明远有些动摇了,不过他还是假装生气地问道:“你不是和烟儿一起住吗?还要我做什么?”

“我开玩笑的。”

就在此时,顾凝烟走过了门口,看到了这一刻,吓得把手中的琵琶也丢在了地上,她本来想给崔若萱弹奏一曲的,没想到……他竟然在调戏大掌柜?

“阿郎?大掌柜?你们?”

崔若萱这才想起来自己的身份,抓着何明远的头一把按在桌子上,拿起账册就往他脸上砸去,连打带踹的。

“你他娘的就是这么给老子算账的吗?”

“你看看你写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狗奴才!我要你有何用?”

打完了何明远,崔若萱面红耳赤的地坐在那里说道:“我和何掌柜在谈生意,你先回去休息吧!”

虽然崔若萱的行为并没有打消她心中的疑虑,但看到何明远这样挨揍,她也不好说什么。

“那,那妾身告退。”

待顾凝烟走了,何明远一脸生无可恋的看着她,他简直是猪油蒙了心,竟然会相信崔若萱会悔改?

他待在原地,抗争的欲望一浪高过一浪。

这时,崔若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向他挪了过来,想给他擦擦脸,他下意识的就像后面躲去。

“哎呀!我不是故意的。”

何明远摇了摇头道:“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

“你过不过来?我数三下,一,这就对了嘛!”

她用手绢给何明远擦着脸上的墨汁,摸了摸他的后脑勺,说道:“乖,不生气了,啊!”

何明远坐在那里呆呆地看着她,心里暗暗发誓:总有一天,总有一天,咱们两个得角色互换。

……

第九章 兼并

明暄店还没开张生意就如此火爆,使得何明远不得不提前让杨朝先上岗。

毕竟,作为东家,是没必要任何事情都亲力亲为的,大汉刘氏集团的首任董事长曾经说过: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吾不如张良;镇国家,抚百姓,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连兵百万,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此三者,皆人杰也,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也。

领导者所要做的事情就是:用人和拍板!

他和老杨在牙行碰头的当天就商量过扩张的事情,老杨觉得三四月是茶叶高峰期,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大肆扩张。

但何明远觉得饭一口一口吃,路一步一步走,步子迈得太大,容易崩盘,毕竟,张永年这个前车之鉴,足为后车之师。

他走在沿河的街道上,看着一家家邸店货栈前人来人往,觉得不好下手,人家生意做的好好的,谁会出售?

只见来远邸店的几个伙计正在帮忙卸货,何明远看他搬得有些吃力,便走上前去,搭了把手。

无意之间听到了他们展掌柜和客户的谈话。

“今年的茶叶收的怎么样啊?我看比往年多了些。”

来远邸店的掌柜和茶商寒暄着,问及了今年茶叶的情况。

茶商擦了擦汗,说道:“今年行情不错,好几个茶山都丰收了。”

“是吗?那这价格低了不少吧?”

“那是当然,不过薄利多销吗?还能勉强赚个糊口钱。”

“你可算了吧!你们这些茶商我还不知道,就是把整条街买下来,我看你都绰绰有余!”

“你成天听他们瞎说吧!过两天去钓鱼怎么样?”

“钓鱼?哪有时间啊?我邸店的鱼还没钓完呢!”

何明远敏锐的神经主要到了他们的对话,茶叶丰收,那意思是接下来的几个月,茶货会越来越多地涌进扬州,分发各地,而扬州邸店就这么多,所以相同状态下,一定更拥挤,高峰期持续时间也会更长。

那么,只要把资金控制在一定范围内,扩张也不是不行,不,是必须扩张。

像这些开小邸店的,几千贯大钱已经算不错的了,很少有上万规模的,他们的优势是位居本地,自己的优势是钱多,如果单单只用一家邸店竞争,一定不如他们,所以才更需要扩张,此所谓扬长避短是也!

思来想去,何明远暗自下定了收购的决心,他决定按赵匡胤的路数,先易后难,一统江山。

……

当晚,他约了杨掌柜来自己家里做客,商量并购的事宜。

他这一次多点了几支蜡烛,平日里昏暗的环境顿时换了副模样,他有时候都感觉自己像吴敬梓笔下的严监生。

由于是店里的大事,杨朝先觉得怎么也得见一下何家的少郎君,何明远也不好推脱,只好让崔若萱出面相见。

崔若萱为了接见这位年薪六百贯雇来的大掌柜,特意穿了一件雪白的直襟长袍,腰间束着祥云纹的犀带,外加一只墨玉做点缀,经这么一打扮,她摇身一变,从原来长安的假小子变成了江南的何公子。

乌发用一根银丝带随意绑着,既无束冠也无插簪,额前有几缕发丝垂在耳旁,显得英气十足。

连何明远都惊到了,自己这位夫人简直就是个衣架子,无论男装女装,襦裙袍衫,手到擒来,要是她长得高一点,就能让她去当模特了。

“杨掌柜,这是我家少郎君,郎君,这位是咱们邸店的杨掌柜。”何明远介绍道。

崔若萱双手抱前,给杨朝先行了个礼:“晚辈见过杨大掌柜。”

“早就听何大掌柜说过,少郎君年少有为,持家有方,今日一见,可谓闻名不如见面,英气逼人啊!”

“前辈过誉。”

杨朝先不紧不慢地说道:“老夫今日前来,特为兼并一事,兹事体大,不得不劳烦郎君出面一叙,打扰了。”

“既然来了,不必这么客气,为什么兼并,怎么个兼并法?还请杨大掌柜详细说说。”

“扬州的三四月正是茶货上市的季节,茶商把茶货从乡下收购上来,然后再倒卖出去,外来胡商也会把本国的香料,琉璃放下,换回茶叶,这中间就是咱们挣钱的契机,而何大掌柜今天听到消息,茶叶丰收,我也找人确认了一下,确实有这档子事,看样子,茶货的交易,要比往年更盛。”

崔若萱说道:“这确实是个好时机,明年茶货的收成谁也说不好,趁今年茶货丰收,大举并购,不仅能在茶货交易上赚一笔,还能有邸店行的地皮做保障,一本万利。”

“没错!所以我和何大掌柜商量了一下,有两种办法,他提议先北后南,先买下驿桥周围的寓所,再收拾陈家不迟,我觉得应该先收拾了陈家,到时候北边的邸店望风而溃,不战自胜,至于哪种方案,自然是由少郎君定夺了。”

“那吃掉陈家大概需要多少钱呢?”

“陈家在南市有四十多家邸店,十多家仓库,大概需要四五万贯大钱就能吃掉。”

“可是……”

见崔若萱满面愁容,杨朝先立刻说道:“少郎君是怕钱不够吧?这没问题,我和广陵柜坊的林大掌柜是故交,只要咱们以拿出三万贯大钱来,他们一定会把钱借给咱们的。”

崔若萱若有所思的摸着自己的下巴,看向了何明远,却见他在那里微微摇头。

她沉思片刻之后,说道:“我觉得何大掌柜的办法更妥当些,陈家虽然颓势已现,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还是等他自行崩溃的好,一者,我们在扬州没有根据,广陵柜坊不一定会轻易借钱,二者,吃掉这么大的商号,也要消耗些时日,对其内部进行改组,这样一来,恐怕精力不足以应付茶货市场的高峰期,所以,饭一口一口吃,路一步一步走,扩张是好的,但不可盲目扩张。”

只听杨朝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少郎君一席话实在让老朽汗颜呐!所谓将不以愠而兴师,老朽差点就犯了兵法上的大忌,我一心想要复仇,却没想到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少郎君说的对,只要我们打下北边的根据,以地产作为筹码也能从广陵柜坊借到钱,到时候陈家店就是囊中之物了。

“不错,正是如此。”

“哎呀!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看来杨某人退出陈家店,不与两位为敌实在是明智之举,不然,一世英名,就要扫地无遗了。”

三人举杯相庆,何明远以一种赞许的目光看向崔若萱,他只不过告诉了她这其中的厉害关系,却并没有分析的如这般详细,这老婆娶的,感觉和战友一样,虽然时不时地虐待自己。

……

第十章 老高的科普

三人商议了一下,决定先出手收购驿桥以北的私人小店,然后再是经营不善的中型邸店。

而购店和找掌柜的事情自然就交给杨朝先了。

………………

“看见了,拿盘子,一定要扣着盘底子,不要让客人看见你们碰盘面,听见没?”

何明远在视察邸店之余在教那些跑堂的伙计怎么端盘子,这是他从电视上学的,一方面是为了在其他邸店面前更有竞争力,另一方面,这是他的性格作祟,一件事,如果做不好,那不如不做。

“干咱们这行的,待客接人,不准说个不字,听到没?客人是什么?是天!是咱们的衣食父母!今天的课就上到这儿,去吧!”

几个伙计相互笑了笑,他们也经受过些锻炼,知道什么叫做人情练达,但开着个食店,不至于这般费神吧?

但他们岂知道,生活从来不是可以省事儿的,所谓劈柴挑水,莫非妙道,样样是修行。

明暄店一层的饭馆里人来人往,全都是奔着菜品来的,别的不说,就一个挂炉烤鸭,就横扫整个大江南北,没人见过,没人吃过,酒香不大巷子深,就这么个小玩意儿,竟然惊动了那些家财十几万的东南大佬——丝绸商。

这些人可谓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可能有人会问,扬州不应该是盐商称雄吗?怎么会是丝绸商?

其实这只是明清的情况,在唐代并不是如此。

早在春秋时期,青楼的祖师爷,管仲发现了盐铁的巨大利益,将这两样收归国有。

汉代时,武帝穷兵黩武,国家生民疲敝,几十年的汉匈大战将汉初以来的积蓄打了个干干净净,于是武帝也盯上了这一暴利行业。

而唐代在安史之乱之前,是不收盐税的,而且人人可以贩卖,这下你知道唐太宗的厉害之处了吧?

光靠着二百万户人口的租庸调,就锤爆了东西突厥,薛延陀,吐谷浑,高昌等大小社团,还能保证国家财力和生民安康,这得多大的本事?

所以,在唐代,是可以合法贩盐滴。

有私盐在,就没有垄断,没有垄断,就没有剥削,明清盐商之所以能达到成千上万两的家底,那纯粹是帝王间接用来搜刮民财的手段,君不见,大清的十全老人那所谓的“十全武功”都是怎么来的?

那都是盐商的钱砸出来的,而盐商的钱哪里来的?羊毛出在羊身上,还不是从百姓身上来?

盐铁专卖,官说什么价格就是什么价格,反正是必需品,你不买有的是人买。

所以,在唐代,最富的不是盐商,而是丝绸商,一手抓着朝廷的贡布,一手抓着海外贸易,焉能不富?

像这些人,掏出十贯大钱吃一顿全鸭宴,根本就不是事儿!

物以稀为贵,何明远知道有钱人的性格,不贵不要。

吃着十贯钱一桌的饭,骑着十贯一次的马,喝着十贯钱一盅的酒,要钱干什么?就是浪费!就是享受服务。

而他们也肯定是不会亲自登门来吃的,打包送到青楼。

这让何明远想起来上一卷他未竟的事业——外卖。

原本在长安的大好时局全让元家给破坏了,自己本来想着能够把食店开遍整个长安,到时候再靠着自己的一勺烩走进宫里,说不定还能去伺候李隆基,舔好了要个侯还不是轻轻松松?

虽然扬州更自由,但距离权力中心也更远了。

像这样下去,封侯拜相,朝堂装逼,教太子,娶公主,这样的日常任务,什么时候才能完成?

“唉!呸!谁稀罕?自古圣贤皆寂寞,何况我辈孤且直?老子就是个商人了怎么着吧?老子还看不上你那铁饭碗呢?侯爵?给老子国公都不干!”

他倚在店门口,抬头仰视着天空中飞翔着的信鸽,发出无限的感慨。

“江兄,是你吗?”

从闽南到扬州,千里之外,你几时能来?

现在他才明白为什么古人的离别情最深,一别就是三年五载,如果遇到些事情,那可能就是一辈子。

思念对方的时候,只能靠信件来往,而信鸽,也顶多算古代的短信。

“短信?短信?”他一人喃喃自语道:“短信好像可以订餐唉!”

心中的火焰顿时燃烧了起来,这是一个商机,一个前所未有的商机。

今天外卖的受众大多是大学里的学生,和公司里的上班族。

而唐代谁会坐在家里点外卖呢?

学生?不可能!唐代的那些学生放到现在估计都是社科院的,哪有那么多?

上班族?应该就是伙计,工人了吧?他们会不会点外卖呢?只要配送费低的话,应该也会点的。

还有青楼,他们一般都会派手下的龟公来点饭,扬州的青楼窑子不少,这也算一批受众。

还有南市的商人伙计们,码头的纤夫。

南市三万多家商户,作坊工人起码不下几十万,只要有十分之一的人去订外卖,自己就赚翻了。

可信鸽送信是个问题啊!至今何明远都没搞懂信鸽是怎么送信的。

面对这种专业性问题,他只好叫来了老高,毕竟他比自己多活几十年,日常生活上的东西总是要比自己懂的。

……

“阿郎是说信鸽吗?其实很容易,有两种方式,一种是利用其归巢的本能,也就是将鸽子带离巢穴,然后放飞,它会自动找到巢穴方向,飞回家里;第二种就比第一种要方便了,能够两地往返。”

“那怎么才能让它们两地往返呢?”

“这就要靠训练了,比如让信鸽往返于九曲池和明暄店之间,给信鸽在明暄店喂食,但不让它进鸽舍,鸽舍在哪呢?在九曲池,它吃饱了,就会飞回鸽舍,饿了就会飞来明暄店,这样就做到两地往返了。”

“哦~原来如此!”

老高的一堂科普教学解决了何明远多年以来的谜团,看来什么都逃不过衣食住行啊!

有了老高这番讲解,他知道该怎么办了,利用鸽子反巢和就食的本性,可以让鸽子带着订单往返于明暄店和客户家里,而扬州本地也没有鸽子的天敌,基本不会走失。

但有一个问题就是,难道还得让每家每户养一只鸽子吗?

想到这里,何明远不仅发起愁来,这种行为不现实啊!

就在这时,杨朝先从外面回来了。

……

第十一章 飞鸽计划(上)

杨朝先笑呵呵地走了进来,看他的样子,一定是凯旋而归了。

“杨大掌柜,今天的收获如何啊?”

何明远亲自为他倒了一碗茶,送到了他的手中。

老头接过茶盏,呷了一口,笑着说道:“全部拿下!”眼神中透露出自豪的神情。

“全部?”何明远十分惊讶地看着他,他还以为起码要十几天才能拿下那些小邸店,没想到在他的手里竟然这么容易。

“你怎么说的?”他十分好奇,这个老家伙到底使了什么样的手段?能一天之内把所以邸店全部搞定?

“小的直接高价收购,大点的,我和他们商量了,孙掌柜和刘掌柜他们想入股,用店的形式。”

“店?他们是想合并吗?”

“嗯!差不多,这几天咱们在驿桥抢了他们不少的生意,被直接买下他们又不愿意,想要个长期收入,于是我就从中间折中,让他们入伙,有钱大伙儿一起赚。”

“他们就这么心甘情愿?”

何明远非常怀疑其真实性,毕竟自己是初来乍到,他们已经干了多年,怎么可能会和自己做生意?

“我和他们说了,陈家行将就木,背靠大树好乘凉,大伙儿绑到一起,拿下陈家!到时候水涨船高,分红多一些不是?”

紧接着杨朝先把入股的事情具体说了一下,孙刘两家用店换股份,每人差不多是两三千贯,他把钱分成十一股,两家各持一股,除此以外,他们还可以出钱入股,而他们的店铺原封不动,仍然由他们掌管。

何明远在扬州就立刻多了好几个据点和合伙人。

不仅如此,他还准备把挂炉烤鸭和鸭八吃引进去,帮他们把店的生意提上来。

有了他们的带头作用,扬州其他的邸店将会望风迎溃,而自己将来在收购陈家店的时候,也会更容易些。

这时,他再次想到了自己那档子事儿,趁热打铁,看看老杨对于外卖的事情是什么态度。

“杨老,我想在咱们食店的服务商再加一条,搞个外卖你看怎么样?”

老杨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他从没听说过外卖这种东西。

“什么叫外卖?”

何明远立刻拿着筷子笔画起来:“就是客人不用来,直接在家里下订单,省了他们跑来跑去,你想想,如果他们连门都不用出,就能等着饭上门,那是什么景象?”

老杨惊讶地说道:“那岂不是人人都成王公了?”

他从来没听说过这种说法,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不是自己这些中产阶级才能享受的到的吗?

“说得好!就是这个,我就是要人人都成王公!让他们享受王公的待遇。”

只见老杨一脸地为难,道:“我觉得有些不妥,这可是僭越!你想想,咱们这些做商人的已经是比拟人君了,本来就是人家的眼中钉,肉中刺,他们怎么肯让百工技艺这些低贱的人和他们比肩?王公的词不好,是在找死!”

“王侯将相,宁有种耶?”

“话是这么说,可哪朝哪代不是口衔天宪,先给自己戴顶高帽子?人家能容忍你挑战他的权威?咱们还是老实点,就送个外卖就行了。”

但何明远明显有些不甘心,他还是觉得总统套房这样的名号更具有吸引力。

“那行,不做王公,就订外卖不就行了?”

听何明远说外卖的事情,老杨再次陷入了沉思,问道:“他们怎么坐在家里订呀?灵魂出窍吗?”

只见何明远把两只手放在了肩膀附近,频繁的扇动。

“啧!鸽子啊!”

“那总不能人人一只鸽子吧?这……”

“所以才问你啊!”

顿时,刚才还滔滔不绝的两人陷入了沉默,老杨觉得眼前这个人一定是个疯子,鸽子这东西是不稳定的,被鹰捉了,被雌鸟勾了,被人打了,煮了,吃了,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即便是不出意外,怎么养呢?

人人抱一只鸽子?等着放飞去订餐?那整个扬州城恐怕就得满天尽是白鸟粪了。

不过看何明远这个样子,自己如果不提出个解决方案来,他是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

“要不先这样,让一个人带着鸽子出去,沿河叫卖,有订餐的,就把鸽子放回来,这个主意怎么样?”

何明远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老杨不明白他到底是支持还是反对。

只见他先是一惊,好似醍醐灌顶,道:“咱们可以让人在一个地点常驻啊!哪里的需求大,就带着鸟去哪!他再在那里把鸟放回来,这不就行了?”

“可是,专门调出一个人出去放鸽子是不是有点浪费?”

老杨极其怀疑这件事情的可行性,新事物被接受是需要一段时间地位。

“咱们可以实验啊!”

“什么?”

“额……就是格物。”何明远怕他听不懂,只能找到一个和实验比较相似的词。

“格物?”

“格鸽子啊!我明天去试一试,看看这件事到底可行不可行,你继续去收购其他家的邸店,还有,收购隔壁寓所的事情你也一并担了吧!”

“……”

……

当天下午,何明远就带着老高,去了鸽市。

买鸽子是一样高技术含量的事情,在外行看来,鸽子长得都一样,没什么区别,但在内行眼里,它的每一个部位都决定了是否能飞的更快,更远。

一只优良的信鸽,首先要具有流线型的身体,身长,背宽,胸厚,羽毛光滑,色泽亮丽,前胸富有弹性,听起来好像并不是在选鸽子,而是选健美先生。

在老高的指导下,何明远打算先买十几羽尝尝,待实验成功后就可以大批量购买,而训练信鸽这项任务就交给了老高。

但现在他还需要找一个地点,供老高训练鸽子色往返能力。

这个地方,应该是一个既能够联系明暄店,也能够联系青楼的地点。

但租房子的话实在是得不偿失啊!本来把一个人调出去放鸽子已经浪费人力了,再租一件房子,那岂不是舍本逐末?

要不挂在树上?挂在树上?对啊!

到也不用挂在树上,像美国那种小别墅门前的邮箱一样,给每家每户门前放一只鸽舍,让鸽子带着订单来明暄店就食,鸽子吃饱后会本能的返回鸽舍,顺理成章!

如果每家每户都有一只鸽子,这可是个大需求量啊!

而训练鸽子这项任务也可以交给鸽市的人,无意之中,这又是一笔财富。

除此以外,还有鸽舍,售后,配种……

不过目前最重要的是确定此事的可行性,不然一切都是空谈。

何明远仰望着蓝天,一幅画卷慢慢地展开在自己的面前。

想想吧!八世纪,没有电的情况下,满天的鸽子带动信息发展,这是一副什么样的景象?

那么,外卖叫什么名字呢?不如就叫飞鸽外卖吧!

嗯!就叫飞鸽外卖!

……

第十二章 飞鸽计划(中)

三月十八日,晴空万里,湛蓝的天空下没有半点云彩,只有鸟儿在空中自在的飞翔。

何明远穿着一身白色儒服,手里拿着一把纸扇,来到了扬州的红灯区——宛虹里。

这里位于扬州城南的东南,与南市隔河相望,许多商人的洽谈有时候并不是去牙行,而是来这里,而撮合生意的也不是牙郎,而是这些歌妓。

由于这里不是什么正经地方,起码在崔若萱心里不是什么正经地方,所以他心里总有一种负罪感,时不时地回头看去,生怕有人跟踪。

他突然有一种回到小学上网的感觉,那会儿自己还是第一次去,经验不丰富,心里还不成熟,总觉得后面有人跟踪。

其实根本不用担心,家长们一般都会等到你已经玩的尽兴时候,他才会出现在你身后,双手按在你的肩膀上,说一句:“小伙子,你就是这么补课的?”

然后回家少不了一顿毒打,他还深深记得,用来启动陀螺那带锯齿的塑料长条在自己身上留下的印痕,久久不能消退。

想到这里,何明远不禁加快了脚步,他穿过人群,来到了扬州最豪华,最高档的会所——宛虹阁。

你没有听错,这也是扬州红灯区的名字,宛虹里的叫法正是来源于宛虹阁。

但在这里并没有看到影视剧上面的那种你争我抢的局面,一座座阁楼前极其清净,时不时从院内传来欢声笑语和萧笛之声。

这里之所以是这般模样,是因为此处是卖艺不卖身的青楼,而不是给钱就能上的窑子。

来这里的人,不是文人墨客,就是尝遍了山珍海味的富商,俗得久了,就得用雅兴来刮刮油。

这也是何明远选择这里的原因,如果能让这些富商们认可了外卖,凭他们的家业,百十间铺子的外卖都有可能会交给自己,还有文人墨客,说不定,还能免费捞一个广告呢!

“哟!何大掌柜?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一个身穿短打的中年男子跟何明远打着招呼。

何明远认得他,他叫阿六,是这里的龟公,经常受托到自己的店里买全鸭宴,一来二去,也就熟了。

“阿六啊!阿姨在吗?我有事要找她。”说着便坐在了大堂前的木榻上。

阿六一脸的猥琐样,凑到他跟前,一边给他倒茶一边说道:“阿郎是不是又想买雏儿了?我认识一好的,给阿郎带回去?”

整个扬州都知道何家郎君花二百贯钱买了个女婢,这可是普通人家几辈子的收入,却连眼都不眨一下,这些人都想趁机攀上何明远这高枝儿,骗些钱来。

但这些人哪里晓得何家的情况,即便是何明远有那个心,也没那个胆。

“这得我家阿郎亲自来,我可做不了那主,快去把阿姨叫来,我有正事。”

“你都来这儿了,能有什么正事儿?要不进去,边听边聊?”

他连忙推辞道:“别别别,我真的有正经事,对了,这件事对你可有好处。”

“对我有好处?”阿六听了感到有些新奇,哪里见过青楼的龟公得好处的时候?

“你每次往返于明暄店和宛虹里,一定辛苦了吧?”

“来来去去,怎么着也得好几里路,当然累了,可又有什么办法?我们这些,天生的贱命。”

何明远当即摇了摇头道:“我告诉你,等我这主意一出,你就不用跑了,你就坐在这堂前,等着我家的菜送上门即可。”

此话一出,让阿六颇为惊讶,什么东西能让菜自己送上门?巫术吗?

“那你得给我好好说说。”

何明远随即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他,却见阿六的面部表情似喜剧里的小丑,变化多端,最终以怀疑的目光结束,他从未听说过用鸽子订餐的。

“你这行吗?”

“行不行试试不就行了?”

“那我岂不是还得养鸽子?”

“我替你养啊!我在这里放个鸽舍,然后放回明暄店去喂养,它吃饭的时候,同时就把人们要吃饭的消息带到了我家店里,然后它吃饱了,飞回来,日复一日。”

“那我要是还想点第二份怎么办?总不能让鸽子把饭吐出来吧?”

“啧!你放另一只不就行了?”

“哎哟!看我这脑子,没转过来,我这就和阿姨说去。”

最终,阿六成功的说服了宛虹阁的阿姨,同意何明远在此地尝试他的飞鸽计划。

宛虹阁的阿姨在后院的仓库给何明远的宝贝鸽子选了个去处,由南市吴木匠亲自操刨,打造的鸽舍,花了他整整一百文大钱,给他心疼的哟!恨不得把这个奸商的脚筋给挑了。

看鸽舍已经安装完毕,他对阿六满意的说道:“差不多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明天我把老高叫来,让他训练鸽子,时间不长,只要几天,到时候,你只要把鸽子放出去,就等着饭菜上门吧!”

“这真省了不少力气。”

“那当然。”

“这……你这能挣上钱吗?”

看着阿六一脸怀疑的表情,显然不相信他会干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情,就算是省了力气,那也是给别人省力气,你能捞到什么好处?

“试试吧!等挣了钱,我就来这儿报恩,我一定点多点几个姑娘,哈哈哈!”

“哈哈哈!我回头就去和阿姨说,一定给你物色几个标志的。”

“一言为定!”

说话的同时,只见一只信鸽从宛虹里飞出,向着明暄店飞去,紧接着,一只只信鸽陆陆续续地被放飞,有的路人停下脚步,好奇地看着这一景象。

蓝色天空下信鸽逐渐消失的无影无踪,它们带走的却是何明远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

在他捣鼓信鸽的这段时间,杨朝先已经扫遍了整个扬州,南市以北的大小邸店基本全部被说服,加入了何明远的阵营,而且还将明暄店扩大了整整五倍,成为了驿桥一带最大的邸店。

扩张是要本钱的,这一趟下来,人员,设备,装修,地皮,上上下下花了将近一万多贯,但换来的却是垄断扬州市北业务,坐拥三十多家邸店的大商号,直接与南市陈家店分庭抗礼。

要想在与陈家店的竞争中获胜,飞鸽外卖又将成为至关重要的一步。

第十三章 飞鸽计划(下)

“阿郎,都这么久了,它们还来不来了?”高仙芝双手托着下巴,一脸沮丧地问道:“会不会被人捉去了?”

“不会吧?”何明远也拿不准,他之前也想过这个问题,但老高之前几天的培训,并没有发现太大的问题,基本都能飞回来,不过他激动的心中仍有一丝担忧。

“飞着来,来了吃,吃了走。”他嘴里念叨着小时候看过的动画电影中的台词,像那群蚂蚁一样盼望着蝗虫一样高盼望着鸽子的到来,与其说他是在盼望鸽子,还不如说,他是在盼望鸽子给他带来的巨大利益。

只要这次的实验成功,他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去找鸽市老板们谈判了。

他望着昏暗的天空,乌云从另一边飘了过来,扬州的天相比于自己老家要低一些,在高原上,你才能体会到什么叫黑城压城城欲摧。

灰黑色的大片雨云,如同兵临城下的敌军,伴随以其多变的形状,让人望云兴叹。

他之所以选择今天正式实施就是想检验一下,这个飞鸽天然手机的防水作用。

他虽然不懂鸽子的送信原理,但他听科普频道讲过鸽子的定位依据,晴天它们定位靠的是太阳的位置,而在雨天则靠磁场感知,也就是我们所熟知的它鼻子上的白色块状物。

但那些毕竟都是理论,正儿八经的工作是不能出问题的,只有先将有可能的问题找出来,确定大部分顺利的情况下,才能向各店推行,目前面临唯一的不确定点就只有抓鸽子的人了,而何明远现在还没有想出来怎么解决。

渐渐的,渐渐的,鸽子来了,金钱的脚步更近了。

只见一只灰色的信鸽飞到了院子里,颈上的翠绿色羽毛在阴天下依然能看的清楚,灵敏的眼神在地上寻找着每日都按时抵达的食物。

何明远从簸箕中抓起一把米粒,向地上撒去,高仙芝慢慢的走了过去,轻轻的将鸽子抓起来,当看到红色腿上的信筒时,二人脸上洋溢起了幸福的笑容。

何明远从高仙芝手里接过了来自青楼的短信,大声的读了出来:全鸭宴一份儿,宛虹阁小小姑娘!

然而当他刚转过身去,笑容逐渐凝固,他看到,崔若萱正站在门口看着他,手里的扇子有节奏的拍打着,何明远的心跟随着扇子的敲击而快速跳动,像是产生了共鸣。

这时,高仙芝挡在了他的面前,说道:“阿郎,你先跑,我拦住姐姐。”

何明远这次不想再逃避了,他一把将纸条塞给了高仙芝,用一种视死如归的语气说道:“不,你先去忙正事,我去和他说。”

“阿郎!”

“快走!别管我!客人的饭要紧!”说完,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向崔若萱走了过去。

“阿郎?你怎么来了?”

崔若萱并没有理他,而是四处看了看,随后又走进了厨房,看了看烤鸭的制作,一会儿又进了账房,翻了翻账本,这才开口说道:“小小是谁?”

“扬州的乐……”

“什么?”

“扬州的乐妓。”这个妓字的发音极其微弱,以至于崔若萱听不清他说什么,不过是个人也能猜的出来他说的是什么。

“客人吗?”

“嗯嗯嗯!真的是客人,宛虹阁那边还有一大堆呢!什么章台柳,李小妹,杨采……”当看到崔若萱那副眼神时,他的声音渐渐变小。

“哼!记得挺熟啊!那些男儿的名字怎么没见你记这么清?”

“我一大男的记一堆男儿的名字做什么?”他低着头小声说道,像一个犯了错的小学生,他就知道会有这种结果,是非之地不可久留,这几天为了装鸽舍,没少往宛虹阁跑,去那种地方,早出晚归,难免会让人起疑心,这也是情理之中,所以他也不多做无谓的解释。

毕竟,韩非子曰: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事实。

反正解释不解释都是一个样子,还有什么好说的,直接承认错误就行了,什么?冤枉?天底下只有含冤的曹操,哪有含冤的汉献帝?

“这么长时间一个人睡,寂寞了吧?”

“废话。”

“嗯?”

“不不不,不寂寞,哈哈,不寂寞。”

崔若萱一把将他推到了墙上,将扇子架在了他的脖子上,杀气腾腾地说道:“如果让我知道你在那里喝花酒,玩女人……”

何明远一听这话,立刻竖起了三根指头,信誓旦旦地说道:“我自宫。”

“这还差不多。”

正当她要离开时,何明远下意识地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其实他并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他犹豫了一下说道:“咱们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吧?”

崔若萱回眸一笑,道:“等着吧!”

“还要等多久啊?”

只见她拍了拍自己的肚子,笑道:“这下明白了吧?”

“明白啥?”

看着何明远一脸茫然的样子,崔若萱捂着脑袋出去了,她觉得这个人实在是无药可救,自己暗示这么清楚都不明白,实在是天下难得一见的呆子。

“你倒是说清啊!啥意思啊!”

崔若萱红着脸,向他大叫一声:“等到明年!”

“明年?你要憋死我吗?”

“你不是憋死!是蠢死!傻子!废物!”

何明远站在原地,一脸的不知所谓:“好端端的骂我做什么?真拿这人没办法。”

……

待送走了崔若萱,何明远马上回到了厨房去查看外卖的情况,他看到高仙芝正在把外卖装在盒子里,准备让伙计送走,问道:“怎么样?来了几个?”

高仙芝一边装菜一边说道:“比往常多了些,平日里不在咱们这儿订饭的几个姑娘,也都过来了,效果确实不错。”

“嗯,那便好,总共多少份?”

“我爹放来的最后一只鸽子说,鸽子不够,起码还得要十来羽才行。”

“是吗?”

何明远摸着自己的下巴,思考着接下来的步骤。

目前的情况说明,用鸽子送订单已经毫无问题了,但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怎样将外卖铺开,怎么更省钱的完成这项任务,怎样既能省钱,又能达到客户要求,还能盈利。

毕竟,商家的一切活动是为了盈利,合于利而动,不合于利而止。

但盈利的依靠就是需求,二者合一即是,在满足客户需求的情况下,从中牟利。

只有如此,才能将生意做大,而那些靠着骗术经商,不,就是诈骗,只能横行一时,被客户抛弃,明智一点的,抛弃客户,赚上钱逃往异国他乡,那种已经不再是商人了,仅仅是个诈骗犯而已。

而何明远既不想这样,而且也不想那样,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挣钱已经不是目的了,三万贯和三十万贯,三百万贯有什么区别?如果用一辈子来衡量的话,这些钱都是一样的等级:花不完。

心中的一个声音告诉他:“我要改变这个时代。”

……

第十四章 身股

扬州的宠物市场,在城南的洗马桥一带,位于驿桥之北,子城之南,这里不同于长安的畜类交易市场,八世纪的长安贵族和清朝时期的旗下大爷颇有些相似,鹰鹞犬马,梨园声乐。

无论是哪个王朝的腐败,大多离不开两个字:声色。

千年之后,这些贵族仍然是唱着京剧,提着鸟笼子,虽然长安的李氏贵族要比觉罗家的要强些,还没那么废物,不过使大唐在灭亡边缘擦肩而过的也正是李家的子孙。

扬州没有长安那么多的胡韵,所以这里的人们对鸽子也不像那么喜爱,而何明远的外卖正好能够提供给信鸽商人一个机会,一个互利共赢的机会。

……

“陆兄,你还有多少鸽子啊?”何明远压着腰,看着笼中的,一个个身姿挺拔的信鸽说道。

“那要看何掌柜想要多少了?”

“这我倒是有些说不清。”

“说不清?”陆掌柜有些好奇,买一只就一只,买十只就十只,怎么还能说不清呢?不过这正是何明远的意图,只有说不清了,才能谈判嘛!

“是啊!我也不知道我到底需要多少羽才够,上一次的十五羽已经用光了,这一次恐怕比十五羽要更多。”

“更多?不知何掌柜要多少鸽子,只要你说个数,陆某一定能找的到。”

何明远闻言一笑:“不着急。”随即走出了存放鸽舍的房间,在陆掌柜的带领下,来到了茶厅。

“陆兄近来生意可好?”

“茶楼的生意还不错,鸽子当然不行了,不过我也不以此为生,权当爱好而已,遇到有要信鸽的,我也不拒绝,助人方便。”

何明远点了点头,沉吟片刻问道:“我有一个生意,你想不想一起做?”

“什么生意?”

“我需要一批鸽子,还有鸽舍,这些我全部可以交给你去做,不过你得负责鸽子的训练,也就是能够让鸽子往返于两地之间,对于你来说不难吧?鸽子和鸽舍的钱全部由我付,你只需要对鸽子进行训练就行了。”

听何明远的意思,是要自己免费赠送训练服务了。

陆掌柜搓着自己的胡子,想了一会儿,答应了何明远的要求,陆掌柜明白,这小子是在和自己做交易,开辟了这么大的渠道,训练上面的事情,自然要他费些心思了。

何明远不是没想过自己去养鸽子,只是他还没准备好,只有等这套程序运转起来,他才能去投资这个项目。

几天之后,宛虹里的各个青楼在宛虹阁的带领下,全部定购了陆掌柜的鸽舍和信鸽,老陆雇佣了十几个内行挨家挨户对信鸽进行训练。

短短几天之内,明暄店的生意直线上升,由于外卖方便,不仅是青楼的客人,就连在宛虹里的其他住户也通过宛虹里开始订购外卖。

明暄店的厨房里,变得无比忙碌,订单的加多,使得他们需要做比往常更多的活。

看着一笔笔订单的到来,何明远除了高兴之外,还有一丝忧虑,这个忧虑便是,相对于其他家更多的工作量,工资也一定要更多,作为一个位处剥削阶级的万恶资本家,怎么能随随便便就给员工提工资呢?

何明远站在院子里,只见信鸽陆陆续续地抵达就食地点,外卖小哥挑着担子一个接一个的走出大门,心中感到无比的自豪,真想站在山巅大喊一句,看看吧!看看朕打下的江山,现在他才有些明白那些功成名就之人不愿明哲保身的原因了,成就一件事,是多么美妙的感觉。

随着规模的扩大,明暄店的人员也越来越多,但何明远尽量去认识他们每个人,他给与了他的下属绝对的尊重,有时候荣誉能够达到金钱所达不到的效果,金钱荣誉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人尽其才,物尽其用,怎么才能将企业员工的积极性调动起来呢?加薪?太俗了!还容易在涨薪的道路上一去不返。”

“俗?俗你来个不俗的呗?”

“我,我想不出来……”

何明远闲着没事就好一个人扮演两个角色,每当他自己玩左右互搏之术的时候,下人往往会发出一声感叹:唉,又发病了!

他趴在几案上,思考着如何既能够满足员工的需求,还能让人耳目一新,逃离加薪这一恶性循环之中,前世思考时长期转笔养成的习惯使得他不自觉的转起毛笔来。

“啊!md沙雕!”

他擦了擦脸上的墨汁,突然心生一计,他想起来一个人,乔致庸。

他仍然记得电视剧里乔致庸曾经给自家店的伙计顶一厘的身股,也就是百分之一,可百分之一也太多了,别说扩张后的明暄店,就是扩张前,明暄店也起码有二三十个员工,这一下子就是三分之一啊!全分给员工我这不白干了?

“求求你给我个机会,我不会对开挂说无所谓,如果系统是完美,就让我们用真心,去面对……fucker,没有金手指的日子真难啊!连个提示都不给……”

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好将自己埋在了账册之中,祈祷自己能够通过这种修炼,多吸收一些金融属性,从而想出身股的分配方式。

……

“你愣什么呢?”

崔若萱见何明远端着碗,一动不动的坐在几案前发呆。

“想事儿。”

“想啥呢?和大伙儿说说,说不定他们也能想出主意来呢!”

他环视四周,发现好像并没有人能为自己解忧,老高?小高?打个下手还行,战略方面根本指望不上啊!崔若萱?顾凝烟?头发长见识短,还是算了吧!如果江郎在的话,他一定有主意,江兄,我想你啊!

崔若萱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说道:“这儿又没外人,你怕什么?”

他顿了顿说道:“我想给店里的伙计顶一份身股,但是遇到瓶颈了,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

“身股是什么意思?”

“身股就是一种奖励方法,给每个员工一厘的股份,年年有分红,这样既可以让他们努力工作,也不会因为自己的薪金和其他家一样而感到不平衡。”

“哦~原来如此,这不挺好的吗?直接按这样做不就行了?”

何明远当即摇了摇头道:“可我现在有些搞不懂这个一厘股到底给多少?一人一厘,十人一股,那现在咱们有一百多个员工,难道要分出去难道所有的股份全部分出去吗?”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旁边响起:“阿郎可以将银股和身股算在一起啊!”

……

第十五章 惊喜

所有人都看向了说话的那个人,竟然是顾凝烟,但何明远惊讶的并不是她的想法,而是……

“等等!你……叫我什么?”

顾凝烟这下子才发现自己刚才叫错了,她尴尬的看着崔若萱,不知如何收场。

其实在见面的那天,崔若萱就把实情告诉她了,只不过不让她说破而已。

二人约定,在面对何明远的时候,称她阿郎,私底下的时候,则叫她娘子。

就在她进退两难的时候,崔若萱立刻说道:“她说的是我!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能不能说话客气点?”

“我这人就这样,你不服可以走啊!我逼你在这个家了吗?”

“嘿!听你的意思是我上赶着作践我自己呗?”

“那当然了,要不然说你贱呢?”

“你!”

看着何明远一脸地无可奈何,老高父子低头笑了起来。

待平复了心情,他继续着刚才得话题问道:“烟儿姑娘,你能不能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顾凝烟看了看崔若萱,在征得同意之后,她才开口说道:“就是……大掌柜可以按本店资金的规模分配身股,比如甲店的资金规模为一百贯,那么一个伙计的身股就是一厘,也就相当于一贯的股银,如果我们有一百个伙计,那就是一百贯的股银,但分红的时候,应该将身股算作一派,阿郎的算做一派,也就是即便有一百个伙计,他们在年底分红的时候也只应该占比二分之一。”

“对对对对对,你看看我这脑子,还没姑娘灵光,我看,这个大掌柜,应该你当!”

顾凝烟听到何明远的夸奖,马上害羞低下了头,白皙的脸颊立刻泛起了红晕,她这一害羞,在原本的典雅之上又添了一分可爱,惹得何明远和高仙芝二人时不时地看向她,崔若萱看到二人眼珠子都快飞出来了,当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何明远打去。

看着一旁偷乐的高仙芝,何明远极其不满:“为什么只打我?”

“不打你打谁?这儿就你一个外人。”

“我是外人?那谁是内人?”

崔若萱怔了一下,微笑着将顾凝烟揽入了怀抱,说道:“叫娘子。”

一听这话,正在喝酒的老高差点没呛死。

“娘子?”

二人异口同声地喊道,他们一直以为这两口子在开玩笑,这下子,玩得有点大了吧?

“怎么了?一个个眼瞪着跟牛蛋似的,就这么定了,从今往后,改口叫娘子!叫啊!”

“娘,娘……”

“叫什么娘啊?娘子!”

“娘子……”

老高父子看了看何明远,只见他脸色发青,收敛起了平日里玩世不恭的模样,露出了严肃的表情。

“你有病吧?”

“放肆!”

“平常的事儿上,我还可以让让你,你这算什么?你一女的,你……”说到这里,何明远发现了她们之间的裂隙,笑着说道:“烟儿姑娘,你还不知道吧?你身边这位阿郎,她是个女的!”

但他这一番惊天地,泣鬼神的言论好像没有收到想要的效果,相反,崔若萱将顾凝烟抱的更紧了,她一脸挑衅地看着他,说道:“烟儿,告诉阿郎,你跟谁?”

“我……我跟着,娘子。”

何明远狠狠掐了高仙芝一把,见高仙芝确实感到了疼痛,他才确认了刚才顾凝烟说的是真的。

这个情况有点特殊啊!有点诡异啊!有点出乎意料啊!

“你,你疯了吧?你没病吧?她啊!是女的。”

“奴婢知道。”

“女的!女的!”何明远歇斯底里的叫了起来,他实在不敢相信,柑橘的香味会弥漫在自己这个高颜之家,是可忍孰不可忍!

“别喊了,你就是喊破喉咙也没有用的,烟儿可是我的挚爱。”

阿郎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何明远现在非常生气,他生气的并不是她勾引婢女这件事,而是自己好好的荒淫生活竟然过成了清心寡欲的出家人,不让去青楼也就算了,不让碰别的女人也就算了,现在倒好,连碰她都不行,这还过个屁啊!

分了居,还不让出去浪,这不就是监禁吗?

冷静,一定要冷静,忽然,他发现了一个漏洞,一个能突破yu,wang壁垒的漏洞。

“好好好,咱们先别谈这个,那咱们说说生意上的事儿,我打算把身股分一下,每个伙计一厘身股,每个掌柜一股身股,你觉得怎么样?”

崔若萱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松口,不过她确信,这家伙一定在捣鬼!虽然现在她还无法确定他的阴谋是什么,但好像在生意这方面,他一贯尽心尽力,于是她只好应声道:“就按你说的办吧!”

吃完饭后,何明远依然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明明自己是有老婆的人,为什么过得这么凄惨?好在崔若萱并没有发现自己的奸计,哈哈哈!姓崔的,你就等着吧!我一定拿回属于我的尊严!

就在这时,房门缓缓的被拉开,何明远下意识的看过去,竟然是顾凝烟。

“你怎么来了?”

“我,我来是想说,阿郎千万不要怪罪娘子。”

“都这时候,还为她说话,你们两个的夫妻感情还真是融洽啊!”

这话说的顾凝烟登时双脸一红,吞吞吐吐地说道:“不是那样的,阿郎,阿郎误会了,娘子她,她确有难言之隐。”

“她能有什么难言之隐?难不成你们两个还能生出孩子来不成?”

这时却见顾凝烟睁大了双眼,看着他,使他感到十分惊讶:“难不成,你们,你们……”

“不是不是不是,不是我的,不是我的。”

“这不是废话吗?不是你的那肯定是……我的?”

当看到顾凝烟低头沉默的样子,他才反应过来。

他现在不知道到底是该激动呢?还是该冷静。

“我有……孩子了?”何明远的声音变得颤抖起来,一种不可名状的喜悦从心中爆发出来,他尽量想表现的稳重一点,但他那张贱贱的笑容已经出卖了他的内心。

他敲击着几案,试图以深呼吸使自己保持冷静,他的内心渐渐放空,在他的脸上看不到任何的情绪波动。

不过仅仅三秒之后,他还是站了起来,向崔若萱的房间走去,由于过于高兴,以至于在过门槛的时候连木屐上的屐齿被绊折了都没有发现。

……

第十六章 阴谋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寄言全盛红颜子,应怜半死白头翁……”

清脆的琵琶声伴随着婉转而悠扬的歌唱,女子的肌肤在血红色的丝绸下若隐若现,似剥葱的手指轻轻拨动着琴弦。

“此翁白头真可怜,伊惜红颜美少年……”

一个男子躺在榻上,身穿锦袍,闭着双眼,享受着几十贯钱的高档服务,男子大概三十多岁的样子,长相一般,比何明远当然要差几个档次了。

此人叫陈希俊,是陈家店的东家,而坐在他身前的则是扬州的花魁,苏小怜。

她是扬州出场费最贵的乐妓,卖艺不卖身,所以大多数的比陈希俊有钱的那些巨商并不选择她,只有痴于诗词的那几个文艺青年和他才会每次花三十多贯大钱来此听曲儿。

正在兴头上的时候,却见身旁的红衣女子停下了手中的琵琶,问道:“怎么不弹了?”

他见苏小怜默不作声,感到有些奇怪,问道:“怎么了?阿姨骂你了?”

“不是。”

“还是有人欺负你了?”

“也不是。”

“那你这是怎么了?”

苏小怜伤感地说道:“你说,我会不会和歌词中的白头翁一样,到老没有个归宿?”

“你尽说些傻话,我不都说了吗?过几天,我就将你赎出去,然后明媒正娶,将你娶进陈家。”

她笑了笑:“可你那娘子能容得了我吗?”

“你管她做什么?到时候,我一纸放妻书,与她离了,你就是陈家的正妻。”

陈希俊准备离去,离别之际,他问起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阿姨可说了,她到底要多少钱?”

“她……”她吞吞吐吐的,似乎难以启齿。

“你不要在乎钱的事情,说吧!多少钱我都付的起。”

“她说至少要千百贯。”

“等着我。”

其实苏小怜对他根本没有多少感情,对于她来说,陈希俊不过是众多来此地寻找慰藉的客人之中的一个而已,在乎的不过是她的容貌,她需要的,是一个能够和她一起仰望星空的人,一个不在乎她外表的人,一个真正的知己。

但她又有什么选择的余地呢?她又不能决定自己的命运。

……

陈希俊坐在账房里,听着自己家的老掌柜噼里啪啦的打着算盘,为他算着这个月他在宛虹阁的消费,一番指尖运动之后,老掌柜擦了擦头上的汗说道:“少郎君,你这个月的花销实在是太大了,不算点小怜姑娘,光缠头金钿就花了差不多几十贯,您可不能这样下去了。”

陈希俊不耐烦地说道:“我问你这个了吗?我是问,我是说现在柜上还有没有钱?能不能给我再支两千贯?”

老掌柜无奈地说道:“有是有,可那里面有给人家茶商的货款啊!”

“那你先给我,我有急用!货款的事,你再和他们说说,又不差那几千贯?”

“可……”老头看了看他的表情,便放弃了争取的念头,他明白,如果他不给这笔钱,就会像杨朝先一样,被赶出陈家。

难道就这么一直下去吗?陈家的家业毁在自己的手里?唉!当初多好的一个孩子,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刚愎自用,挥霍无度,好像就是从接触了苏小怜开始的,红颜祸水,诚非虚言。

他最终还是向陈希俊妥协,将柜上的两千贯货款拨给了他,同时说道:“少郎君,你知道何家的事情吗?”

他试图用一个敌人来激起陈希俊的斗志,让他重新回归自我。

“何家?你是说何若暄吗?”他听说过这个人,扬州城南的商家里,一千贯买一家寓所,二百贯买一个女婢,这样的手笔,都快赶上东南的丝绸商了,据说他长得还特别标志,就是个子不高。

“对,就是这个小子,他不仅并了市北三十多家邸店,还和孙刘联手,给了他们全鸭宴和烤鸭的技术,现在何家已经压过咱们一头了,不仅如此,他最近还弄了个什么飞鸽外卖,如今整个宛虹里的青楼全部吃他家的菜,听说最近他已经准备向南市下手了。”

陈希俊不以为然地冷笑一声:“不就是做个鸭子吗?这有什么难的?他能做咱们不能做?”

“鸭子好做,可烤鸭不好做啊!关键在技术上,这东西是人家吃饭的本钱,怎么可能能搞得到手?”

陈希俊想了想道:“要不从他那里挖个厨子过来?”

老掌柜说道:“恐怕没那么容易,听说这些厨子都是他们从长安带回的,不会那么容易得手的。”

“那怎么办?”

老掌柜笑道:“其实比那些庖厨有一个更合适的人选。”

“谁?”

“何明远!”

“你老糊涂了吧?收买一个掌柜会比一个厨子更容易?”

“少郎君有所不知,这何明远不过是何家的家奴,平日里颇受那何若暄的欺压,听说前段时间还被赶出来了,一直在邸店住着,最近才搬回去。”

“看样子他们之间有裂隙啊!”

“没错,而且这个何明远至今还是个光棍。”

“你是说用美人计?”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咱们给他送个姑娘去,不怕他不交出秘方!”

陈希俊点着头说道:“我觉得可以把他挖过来,你说呢?”

老掌柜却不太同意这个想法,毕竟,家奴是主人的私人物品,人家不卖是带不走的。

“这……恐怕不容易办到,何明远是个奴隶,若是何若暄因此事把他给杀了,那也没办法,我觉得如果能给他许诺一个更高的条件,他会上钩的。”

“那你先去试试吧!能套到秘方就套秘方,能要到人就要人,或者……策反他!金钱还是美人儿,随他挑。”

“好!”

听了陈希俊这番话,老掌柜好像又重新燃起了斗志,少郎君若是认真起来,还是可以好好办事的,完全是那个苏小怜坏事,苏小怜?

这个人让老掌柜提起了兴致,苏小怜说不定能够打动何明远,还能让那女子远离自己郎君。

这样的话,或许能拯救陈家,不负老东家临死前的寄托。

……

在扬州的另一边,他们的猎物何明远正和几个掌柜商量着顶身股的事情。

“三位大掌柜,你们觉得怎么样啊?”

孙刘杨三位掌柜听了何明远的方案,一时惊为天人,这不仅不用加薪,还能充分调动伙计们的积极性,除此以外,何明远还加上了一条,那就是身股属于店里的虛股,也就是公司白送的分红股,在则有,不在则回收。

这将保证了优秀的员工不会因为待遇问题而产生跳槽的现象。

由于这件事实在是第一次听说,三人都不敢确定其可行性。

他们都表示应该慢点来,不如先从小点儿的邸店开始,但这遭到了何明远的强烈反对,因为,这不仅仅是店里员工的福利,这还是自己走向自由的关键一步。

……

第十七章 亦敌亦友

“顶身股这件事情,我看就这样办吧!让利给所有人,这样一来,他们就不是为何家干,还是为自己干,我看了一下,明暄店上个月的收入是一千八百贯。”

“除去成本和税收还有保护费等等,咱们差不多能留下一多半儿左右,也就是将近一千来贯,按照刚才咱们说的,每个大掌柜的身股是一股,二掌柜九厘,三掌柜八厘,每个伙计的身股是一厘。”

“我和老杨两个大掌柜和五个分店掌柜,这是六股,六十二个伙计是六股二厘,加起来也就是十二股二厘的身股,咱们按每股一百贯来说,阿郎的银股就是五十股,那么算下来,一厘的身股,在一个月后除去自己的收入,还能分到一千六百文的分红,这可比他们每个月一贯钱的收入还要多啊!”

听完何明远的一番计算,老杨等人才明显感觉到了身股的诱惑力,那像他这样的大掌柜,一个月岂不是能分到十六贯的分红?竟然能占到自己薪金的十分之三强,有这样的东家,谁还不死心塌地?

而这也是何明远想的,作为何家的大掌柜,他能从这里面偷取六十多贯的私房钱,那么一年下来,就是将近五百多贯。

金钱的味道!自由的气息!

等有了钱,他就可以为所欲为,就可以重新拾起被那个人践踏的不像样子的尊严,就可以重新做人,就可以明目张胆的去青楼了。

“那这身股能不能涨呢?”

杨朝先的话提醒了何明远,对啊!身股当然可以涨,自己如果给自己涨成两股,那么每年就有一千贯的私房钱……

何明远整理了下激动的情绪,正色道:“身股一定得涨,不过要看伙计的工作能力,这是咱们得一项奖励机制,并不是慈善和福利,若是工作不力,那就将身股收回去,这样一来,人人只会努力,而不会偷懒了。”

这下子,几个掌柜不再反对了,因为这不仅代表员工的利益,还包括他们自己,生意做的越大,分红会越多,就像何明远说的那句话,这不是在给何家打工,而是在给自己打工。

所有人以一种看神仙的眼神看着他,没有人能想出这种办法,没有人有这样的胸怀,能够和下面的员工共分利益,即便是将这件事说出来,许多商人也不会接受。

新事物的诞生,大多数人每每会投之以质疑的目光,而不是赞同,因为大多数人愿意维持现状,而新事物将会带来不可预知的危险,会把大多数人眼前的大好时局葬送,所以,多数人会跟随着一小撮人将新事物埋葬。

但时间会检验一切,而且只有时间能够检验一切。

……

在回去的路上,杨朝先一直想着身股的事情,感觉这个何明远不像是掌柜,也不是家奴,自从自己进入何家店以来,管事情的大多是何明远,而不是何若暄,好像何明远才是这个家的一家之主。

可看他那么支持身股的样子,又不像是何若暄的家人,更像个在何家牟利的牙郎。

当走到自家门前的时候,却见一位老朋友已经恭候多时了。

“朝先,别来无恙啊!”

说话的正是陈家的老掌柜,已故陈老东家的家奴陈青。

“你怎么来了?”杨朝先明显不是很欢迎这个老朋友。

“怎么,这么多年的交情,连一杯茶都讨不到吗?”

“请!”

……

二人坐在府里杨宅的亭子里,回忆着当年的峥嵘岁月。

“想当初,你我同心协力,辅佐阿郎,从一无所有,到万贯家财啊!可惜,可惜。”

“是很可惜啊!”杨朝先听了陈青的话,也感到十分悲怆,他爱陈家店,那就想是自己的孩子,一步步看着他壮大,但正因为爱的深,才会恨得强烈,一个为陈家工作了十几二十年的老人,就少郎君一句话,就被辞了,他是多么绝情啊!

他咬着牙说道:“所以我要让陈希俊付出代价,我要看着陈家覆灭!”

“你难道要学伍子胥吗?”

老杨冷笑一声:“我没那么大的本事,我一个商人,还做不到灭人社稷,掘坟鞭尸,但我起码能够让何家的生意,做的像陈家一样大,把你们从邸店行挤走,让陈希俊知道,没有我,他什么也不是。”

陈青大笑起来:“你要学伍员,那我就是申包胥,你必灭楚,我必存之!”

“你还是当年那么倔啊!哈哈哈!”

“你和我不一样,你是阿郎的伙伴,我是阿郎的家奴,只有赴汤蹈火的命。”

杨朝先闭上了眼,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不想被以往的回忆所感染,人老了,是最容易感动的。

“和解吧!”

陈青的话使杨朝先感到一惊,这绝对不可能是他自己的意思,莫非是陈希俊?他后悔了?

“你什么意思?”

“咱们两家斗下去,只能是两败俱伤,不如联合起来,向扬州以外的地方发展,向邸店以外的行业发展,不更好吗?”

杨朝先不是没想过这种情况,但他实在不想放下身价,接受这样的结局,化干戈为玉帛,哪有那么容易,开弓没有回头箭,不打个山穷水尽,家破人亡,还叫商战吗?

而且按陈家的级别,有必要现在讲和吗?虽然何家形势一片大好,但仅仅只是和陈家平分秋色,在做不到能够击败陈家。

只听老陈继续说道:“要不然,让我和你们那个何大掌柜谈谈吧!”

“你是说何明远?”

“没错。”

杨朝先虽然反对,但似乎也拦不住自己的老友去找何明远。

“你为什么不亲自去找他?”

“这不是想借此机会,会会老友吗?自从你你去了何家,咱们俩再也不能在一起吃饭了。”

商场上有商场上的规矩,为了不让人说三道四,处于竞争状态下的掌柜们是不能够见面的。

就像杨朝先,他在被辞号之后,才可以和自己的对门,孙家邸店的掌柜一起喝茶,下棋,但当他进了何家,便立刻又恢复了以往的生活状态。

杨朝先思考了一阵子,觉得自己才来一个月,何家的生意,还做不到由自己说了算,既然是何家的事情,那就让何家的人来决定吧!

“明天,我帮你把他邀出来,你们谈谈。”

“多谢!”

……

第十八章 将计就计

“沓,沓,沓。”

沉稳而从容的脚步声,踏在阁楼陈旧的木板上,引起一阵“吱呀呀”的惨叫声。

待走上阁楼,一个沧桑的声音随之而来。

“何掌柜,有失远迎,还望恕罪啊!”

只见一个老头迎面走来,看他的装束,应该是陈家的老掌柜没错了。

何明远拱手抱拳,弯腰拜了一拜道:“晚辈初到扬州,应当先来拜访前辈才是,如今竟然让前辈邀请在下,是在下失礼了。”

“哈哈哈!老夫不过陈氏一介家奴,不敢在何郎面前妄称前辈,叫我老陈就好。”

“岂敢岂敢,小子也是家奴,在人前卑微惯了,不敢造次。”

“既然你我都是家奴,那今日就不要有那么多的规矩,就当这里是你的家,如何?来来来,坐。”

“多谢前辈。”

看着彬彬有礼的何明远,老陈不禁感叹起来,眼中露出欣赏的目光,如果自家的少郎君和他一样优秀该多好啊!

奴隶与主人的关系往往是微妙的,身为奴隶的人,在长期的自然生活中,他会发现,自己才是主人,而奴隶主则不过是一个五谷不分,四肢不勤的废物,即便是他奴隶主的身份也需要奴隶来承认。

当奴隶主经过一代又一代的衰败,奴隶就会发现,自己可以推翻他,在经过一步步的试探,下克上的事情便会发生。

翦商定业,射王中肩,九合诸侯,问鼎轻重,哪一个不是下层臣子对主人权威的挑战?

以至于在最后,发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时代强音。

……

何明远接过了老陈递来的茶盏,吹了吹问道:“不知前辈邀我来此,所为何事?”

“老夫想冒昧的问一句,何郎在何家过得怎么样啊?”

何明远立刻警惕起来,问道:“前辈问这些做什么?”

“我就是想问问,咱们这些做家奴的,不比人家那些有籍的良人,咱们命贱!人家一个月能拿五十贯,咱们呢?白干!”

何明远觉得这老头不应该只是向自己抱怨,这么简单,他一定是想玩花招,随即应和道:“可不是嘛!杨掌柜一个月多少钱?五十贯!还有分红,我呢?成天挨打不说,还半分钱都捞不到。”

这句话正中陈青下怀,这比他想象的还要惨,竟然还挨打,按理说这种有才的家奴一般不会受到这样的对待啊!

“你还挨打?”

“是啊!”说着,何明远就把自己的衣服解开了,露出了上半身,将当初被长安县打的那一道道伤疤展现在老陈的面前。

这更加坚定了老陈的信心,何明远一定能被说服。

“这,这么狠?”

何明远穿上了衣服,长叹一声:“我有什么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唉!”

“没想到啊!那何若暄不是看着挺随和的吗?怎么,怎么这般狠毒?”

“前辈不知道,这家伙是个疯子,每天对我非打即骂,有时候还拿蜡水烫我,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我从小无依无靠,是他收留了我,命是他给的,只好任其残害。”

何明远将自己的经历添油加醋一番,说给了陈青,并不只是为了过过嘴瘾,主要还是为了让撒谎的时候能够更加自信,还减少负罪感,毕竟,添油加醋不过是夸大其词,比之撒谎,不知道高尚了多少。

老陈觉得是时候出手了,像这样的人不挖墙脚简直对不起他,而他也能够更加名正言顺的解救何明远,而自己的心理上也更顺畅一些。

两个人都心怀鬼胎,干着尔虞我诈的勾当,却在无意之间达成了共识,那便是,一个是待解救的失足少年,一个是愿意伸出援救之手的和蔼老人,两厢情愿,何乐不为?

“孩子,你命苦啊!”

“唉!多说无益,以茶代酒吧!”

何明远将茶盏中的茶一饮而尽,竟然从眼中挤出了几滴泪水,这并不是在逢场作戏,这是他真实的心情,连他自己都被自己的谎言感动了,一想到崔若萱,他就觉得感到无助,感到恐惧,感到难以呼吸。

世间最大的谎言莫过于能欺骗自己。

看着他这副模样,老陈再也忍不住了,他满含着深情说道:“何郎,你可想过,却别处?”

“别处?”

“没错,你可以来陈家!”

何明远笑了,但并没有笑出来,而是在心里暗笑,他没想到,当初崔若萱和自己的一个游戏竟然能诱发这么多奇怪的事情。

这个家奴的身份实在是太方便了,声东击西,还能钓鱼,不过,好像只有一次使用机会。

但他现在还不能答应老陈,所谓姑欲取之,必先予之,欲擒故纵,以退为进。

“可我怎么去啊?连我这条命都是人家的,我还能逃到哪去?”

“何郎先别着急啊!你只要把烤鸭的技术和酱料的秘方偷出来,我就能给你赎身。”

原来你惦记的是这个,我还真以为是老杨所说的联合呢?那就怪不得我了。

他的眼眶里立刻泪光闪闪,哽咽道:“前辈,你……你的大恩大德,小人永世难忘,我一定把秘方偷到手,不过,光赎身是不是少了点?”

老陈立刻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我就喜欢你这性格,这样吧!过两天我给你一个惊喜!”

“惊喜?”

“没错,你很容易想到,但绝对出乎意料。”

“美人儿吗?”

“不错。”

“出乎意料?”

“绝对出乎意料。”

“是吗?”

何明远突然感觉到自己即是蚌,又是渔翁。

不过自己之前的用身股洗私房钱的计策好像化为了泡影,弄来弄去,给崔若萱做了嫁衣裳!

不行,我一定要补偿回来!

………………

“来吧!用点劲儿!”

“那我可不客气了。”

崔若萱撸起了袖子,表情立刻变得严肃起来,使出全身的力气,用她那娇小的拳头对着何明远的肚子来了一拳。

“噗!呼!你……你这是要谋杀亲夫啊!”

何明远跪在地上,捂着肚子,差点就吐出血来,他不知道到底是自己太弱还是对方战斗力太高,他先在有些庆幸以前没有试着去挑战她的地位,不然恐怕早就被打死了。

这时却见她收起了拳头,淡淡地说道:“俺是耕田滴。”

“……”

……

第十九章 假戏真做

“好了好了,不打了,不打了,就这样吧!”

何明远捂着肚子,准备逃跑,没想到却被高仙芝拦了下来。

“阿郎,这是你当时说的,无论你怎么求我们,也必须得把戏做足,做真,你就忍忍吧!”

“我,我觉得已经够了……”

崔若萱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义正言辞地说道:“不行,为了能够成功打入敌人内部,你应该勇于牺牲自我,发扬东吴黄盖的愿挨精神,你就再忍忍吧!烟儿,该你了。”

听到是轮到烟儿的时候,何明远的心情放松了不少,只见烟儿伸出她瘦弱的手,对着他便是一巴掌。

现场变得寂静无比,所有人都沉默了,俗话说得好,打人不打脸。

就是整天欺负何明远的崔若萱,她也只不过是掐他,锤他,踢他,实在不行拿针扎他,却也是没有碰过他那金贵的脸面,看到他双眼中的怒火即将喷发,她连忙把他给拦住,说道:“烟儿经验不足,还是让我来吧!”

一听这话,何明远的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连忙拒绝道:“不不不不,还是烟儿来吧!记住,别打脸,给阿郎点面子。”

顾凝烟点了点头,对着一旁的老高父子说道:“好吧!那得让他们控制住你。”

何明远有些畏惧:“控制住?不必吧?”

这时,高仙芝默默走到了他身后,一把将他锁住,使他动弹不得。

当他看到崔若萱和顾凝烟二人的魔鬼面孔时,他马上央求道:“我觉得不用了吧!娘子,烟儿,咱们还是算了吧!仙芝,放开我,快放开我。”

可无论他怎么挣扎,却见身后的高仙芝似磐石一般岿然不动。

“啊~”

一阵惨叫过后,高仙芝抓着何明远的衣领,从院子里拖了出来,将他扔在了大街上,指着他的鼻子大骂道:“何明远!做人做到这个份儿上,我都替你丢人!滚!”

何明远慢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在大街上,凌乱的头发随风飘扬,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发生了什么。

与他擦肩而过的行人时不时地看向他,被打骂声吸引出来的邻居指指点点,猜测着他被赶出来的原因。

“这不是何家的大掌柜吗?怎么被赶出来了?”

“还能是什么原因?吃里扒外呗!我听说这小子勾结陈家,想夺了人家的家业。”

“是吗?没想到啊!这人看起来挺好的,怎么是这么个东西?何家锦衣玉食的养着他,他竟然如此歹毒,活该。”

“我听说他是看上了人家的妻妾,才被主人给撵出来的。”

“有这等事?”

“我早就知道这小子长不了,你看看他那副奸相?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

经过路人的一番指点,平日里带人和气,任劳任怨的何大掌柜一下子就变成了早有预谋的小人,原来这个人早就潜伏在了我们身边,只不过是东窗未发而已。

何明远看着他人仇视的目光,连他自己都差点信了,好像自己真的是那个勾结外人,意图夺人家产,霸占人妻的小人。

是我杀了我?这个不幸的悖论再次上演。

他落魄的走在街上,心里咒骂着家里那几个混蛋,说好的做戏,差点把自己给捶死,尤其是崔若萱和顾凝烟,两个女娃娃,下手竟然这么狠,最毒妇人心,老话说的真没错。

最可恨的还是那个高仙芝,竟然把自己擒住,让那两个人肆意蹂躏,我那火一般炽热的公狗腰,我那如花似玉的容颜,这两个人是真下得去手啊!

吃得苦中苦,放睡妹中妹,姓崔的,你迟早会为你的行为后悔的。

一顿打,换得快活一阵子,值了!

……

何明远光着脚向着那天陈青邀请自己的那间阁楼走去,为了显得更逼真,他故意把一只木屐丢在了家里,这样可以让自己看起来更凄惨一些。

由于崔若萱下手太重,过了好长时间,肚子仍然隐隐作痛,而他还不知道,自己的脸上还存有顾凝烟的五个手指印呢!

走了半个时辰,便到了阁楼,门子受过陈青的嘱托,特意留意了一下此人,只是不知道他为何作这般打扮。

“何掌柜,您这是……”

何明远苦笑道:“我想见见你们家的陈大掌柜。”

“您快进来,哎哟,这是谁干的?”

“不提也罢,不提也罢,我有事要找贵号的陈大掌柜,劳烦老伯为小人通报一声。”

“好好好,来人呐!给何掌柜倒茶,您慢用,我这就去找我们大掌柜。”

……

陈青一听说他被打的鼻青脸肿的,顿时心急如焚,他倒不是关心何明远的死活,只是在乎秘方而已。

“何郎呢?何郎?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被人打成这样?”

却见何明远在那里低头不语,似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难以启齿,陈青会意的让其他人退了出去,房间里只留下了他们两人。

这时,何明远才小声说道:“我让何若暄给赶出来了。”

陈青一脸惊讶地看着他,只见他脸上流露出十二分的落魄与惭愧,像极了一个丧家之犬。

“那……那烤鸭的秘方?”

“已经到手了。”

“到手了?秘方呢?”

看着陈青饥渴的表情,何明远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道:“我能让何家横空出世,我也能让陈家所向披靡,一个烤鸭,不过与何家打个平手,如果咱们再加上茶的话,何若暄必败无疑!”

“茶?”

何明远端起了茶盏,呷了一口道:“没错,就是茶,我当初在一个老头手里弄到过一本茶经,上面记载了各种失传了的制茶方法,煮茶技术,只要有了这个,咱们能打遍天下!”

“什么制茶方法?”

“我的这种制茶法不必再进行繁琐的研,炙,罗,而是直接将茶投入沸水,即可饮用,岂不是方便了许多?”

何明远的话让陈青为之一振,他从没听说过茶饼不经研罗即可饮用的,除非是新茶,这可是独一份的技术。

他迫不及待地伸出了手,问道:“茶经呢?”

“烧了!”

“烧了?那你怎么制茶?”

只见何明远继续指了指脑袋,笑着将杯中的茶汤一饮而尽。

陈青明白了,何明远这是想把他自己卖个大价钱,不过如果他真的能得到烤鸭技术和新的制茶法,即使花个千百贯钱也不成问题。

他试探性地问道:“不知何郎想要什么?”

何明远马上吧唧着嘴说道:“最近有些嘴淡,先让我尝尝荤腥吧!”

听了这话,陈青放声大笑:“哈哈哈哈!没问题!”

……

第二十章 堕落吧!少年

“这是采儿姑娘,是我们这里唱的最好的……”

“过。”

何明远躺在绣帐里,看着扬州地界上的美人儿们走马灯似的在眼前轮流走过,赵阿姨的介绍尚未说完就被他无情打断,脸上露出了些许的不快,但仍然强颜欢笑,为何明远介绍着店内的菜品。

“这是李小妹,身轻如燕,肌滑似水,您……”

“要了,下一个。”

……

经过一番斟酌,何明远终于想好点什么了,说道:“李小妹,绿珠,翠微,三娘,还有……算了,就这着,先上着吧!不够了再点!”

“没问题,那这钱……”

“你别看着我啊!我又没钱?记着,所有的钱,全部记在陈大掌柜账上!”说着一把将李小妹搂在了怀里,对着她那吹弹可破的小脸便是狠狠的一口。

“啊!爽!哈哈哈哈!自由的气息!”

看着何明远那一脸的贱相,坐在一旁的老陈脸都气绿了,摆了摆手道:“他的钱,我给了。”

但他现在心里其实正在咒骂着:一口气点四个姑娘,也不怕撑死你?

这孙子简直比自家郎君还混蛋,四个姑娘,将近一百贯大钱,像这样下去,一个月就是三千贯,不用何家来挤兑,光这小子就能把陈家打垮,现在他十分怀疑是不是何家派他来的?

苦肉计?极其有可能,不行,不能再拖下去了。

待何明远正在肆意享受自由的气息的时候,老陈一把将他从女人堆里拽了出来,说道:“何郎,来来来,我有事找你谈谈。”

“怎么了?”

看着他满脸无所谓的样子,老陈更气了,这孙子还真是个没心没肺的,拿了好处,连个谢字都不会说,好像这是我老陈该你的!

“何郎不会忘记了什么吧?”

“什么?”

“秘方呢?”

“你着什么急啊!等几天,等我在这儿活活筋骨,泄泄火,到时候我亲自出马,帮你打垮何家!”

“还等?”

“我说陈大掌柜,欲速则不达,你别急啊!我才花了你百十来贯钱,你就急成这个样子,这我要把我的要价说出来,你还不得吓死?”

“咱们挑明了吧!你到底要多少钱?”

“不多,烤鸭的技术,酱料的配方,一样一千,茶经我要一万。”

“你!”

“陈掌柜,一万两千贯,我让陈家的生意做遍天下,不贵吧!”

“可我凭什么信你?”

“凭我何家大掌柜的身份,凭他何家的生意都是我抬起来的!”

看着何明远信誓旦旦的样子,陈青心动了,说道:“好,我等着你,不过如果让我发现你在耍我,你会死的很惨!”

“前辈慢走,记得买单!”

何明远脸上的笑容渐收渐放,现在他想出了一个能让陈家破产的办法。

这时,耳旁响起了娇媚而酥软的交响乐,滑嫩的纤纤细手在自己的脸上略过,温柔与脂香将他包围。

横在心头的铁锁被强酸渐渐腐蚀,被禁锢已久的魔王将重现人间!

放纵吧!我的青春!堕落吧!何明远!

………………

“还没出来吗?”

“没有。”

“都七天了,这小子他就不虚吗?”

“可能憋的太久了吧!”

老陈听着宛虹阁前线的军报,七天以来,全部是何明远点姑娘的消息,一天三顿,比吃饭都勤快,这简直就是个公狗。

每天五十多贯,七天以来,花了差不多四百多,可自己这边只出不进,连个盼头都没有,是时候找这小子好好谈谈了。

……

陈青再次来到了宛虹阁,在赵阿姨的带领下,走到了何明远的房间,男女嬉笑之声仍然不绝于耳。

在陈青的示意下,赵阿姨轻轻的敲击这房门,问道:“何郎?何郎?陈掌柜找你有事要说。”

“陈掌柜?等会儿!”

陈青在门前踱来踱去,等待着何明远,正在这时,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隔壁走了出来,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家的少郎君,陈希俊。

陈青无奈地摇了摇头,长叹一声,为什么年轻人都这么放纵呢?不知道血气方刚之时,最应该需要控制自己吗?

随陈希俊一同走出的还有一名女子,陈青不用看都知道,那一定是苏小怜了。

几人在走廊里相遇,陈希俊没想到老掌柜会来这里,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时,只见何明远从房间里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身上的衣服半系不系,凌乱的头发也不曾整理,一股二十一世纪的颓废风格在众人面前展露无疑。

他伸出了两条细长的胳膊,伸了个懒腰。

“啊!哟!陈掌柜,你怎么又来了?咱们不是……”

当他不禁意之间看到苏小怜时,他的声音逐渐变小,待在了原地,他从未见过有如此美貌之人。

而苏小怜同时也看到了他,二人四目相对,打量着对方。

就当何明远还沉浸在苏小怜的倾城之貌中时,老陈将他从中拽了出来。

“何郎,你不是一直想见见我家少郎君吗?这位就是。”

陈希俊见这小子色眯眯的看着苏小怜,下意识的挡在了二人前面,拱手道:“在下陈希俊,何掌柜的大名,在下早有耳闻,一直想见一下,却没有机会。”

“少郎君过誉了,咱们要不进去边吃边聊?”同时还拍着自己的胸脯说道:“我请客。”

陈青听了这话,恨不得当场掐死他,给他脸了。

陈希俊随即转身对苏小怜说道:“你先回去吧!我与别人有些事要说,你不必送我。”

“奴婢告退。”

何明远时不时的看向苏小怜的背影,显然已经和所有来这里的人一样,都被苏小怜的气质所吸引,至于是哪种气质?在下说不出来,也许是男儿天生的保护yu吧?

尤其是何明远这种怂逼,当面对苏小怜这类人见人怜的类型,丝毫没有抵抗力,他的男儿气质也只能在这里表现出来了。

……

几人找了一件清净的房间,商谈着烤鸭的事情。

“何郎,这都七天了,你还没玩够吗?那何家的买卖,都要做到南市了!”

陈青焦急地说道,他希望何明远能够早点从脂粉里抽出身来,力挽狂澜。

而何明远似乎也被他的诚意所打动了,说道:“这几天我也玩够了,行吧!我这就准备出山,不过这个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

何明远咳嗽了几声,老陈立刻心领神会,道:“第一天的一百贯我白送,可后面的四百五十贯得算在你的账上。”

“没问题,那还有一千六百贯呢?”

“那得等你把烤鸭搞出来才行!”

只见何明远立刻站了起来,径直向外走去,说道:“那现在就走吧!”

……

二十一章 真真假假

“这个何明远,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崔若萱现在已经被目前的状况搞得焦头烂额了,何明远不仅帮助陈家做成了烤鸭,连酱料都一模一样,虽然他之前也发明了不少新菜品,但哪一样也比不上烤鸭更具有竞争力。

无法预知的事物往往会和恐惧挂钩,何明远的这一套七伤拳打得崔若萱有些不知所谓。

除此以外,她还得到消息,何明远在宛虹阁连玩七天,除了扬州的头牌,苏小怜,整个宛虹阁的姑娘基本让他睡了个遍。

“不好!中计了!”

她一把将手中的毛笔握断,眉头渐渐紧缩,现在她才发现,自己误入了何明远的圈套。

这哪里是苦肉计,这明明就是金蝉脱壳,看样子他是早有预谋,但更可怕的一件事浮上心头。

难道他是假戏真做,利用这次机会,逃离自己?

想到这里,她变得无比慌乱。

一个人的时候,很容易胡思乱想,无助的时候,这种情绪将发展到最大。

难道,难道他真的要离我而去?

不,一定是做戏,可他还有什么本钱可以使我反败为胜呢?

目前何家对陈家的优势已经荡然无存,掌柜们纷纷抱怨何若暄用人不当,自己的家奴竟然会叛变,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无形的压力全部堆在了她一个人的身上,现在她才发现,离了何明远,这个庞大的机器瞬间就停止了高速的运转,而自己弱小的身躯,怎么才能扛起这杆大旗?

瞬间,泪水从眼角淌落,她趴在顾凝烟的怀里大哭起来。

“你说,他是不是真的走了?”

顾凝烟有些奇怪,按说平日里两口子恩恩爱爱,举案齐眉的,没出现过这种情况。

“娘子为何作这般想?”

“我平日里待他严厉,会不会因此离我而去呢?”

其实是个人估计都受不了崔若萱的折磨,有时候连家里人都觉得她特别过分,但在何明远身上好像并没有看出什么反常的现象。

但正因为看不出才最反常。

顾凝烟并不敢把她的思维说出来,如果说出来,恐怕崔若萱就要亲自前往宛虹阁,把何明远抢回来了,她尽量安慰着自家娘子,让她保持冷静。

“娘子,阿郎是没有那个胆子的,我看的出来,阿郎他绝对不会背弃娘子的,而且,阿郎一定在临走时留下了对策吧?”

这时,崔若萱才突然想起来了何明远临走前的嘱托。

‘我走之后,按兵不动,等我的消息即可。

这一走,我可能要离开你几个月的时间,在这期间,千斤重的的担子就要压在你的身上了,记着,休要太累,能保住营盘就行,等我回来。’

“他没有叛变!他没叛变!”此时的她破涕而笑,脸上的愁容一扫而光。

她敲打着自己的脑袋,笑自己竟然不信任自家郎君。

“是啊!他怎么会离我而去呢?不过他连玩七天这件事,回来一定要和他慢慢算!”

随后她立刻叫来了高仙芝,让他接替了何明远的大掌柜一职,命令只有四个字:避其锋芒。

崔若萱抚摸着被何明远盘的黑的发亮的算盘,似乎能感觉到他的呼吸。

“阿郎,我等你回来!”

……

“哈哈哈!怎么样?大获全胜了吧?”

何明远光着身子躺在锦帐里,全身上下,不过用一张锦袍遮羞而已。

即便是当着老陈的面,他仍然是左拥右抱,与身边的乐妓纵情嬉戏,毫不避讳。

他为的就是尽量把自己的缺点暴露在陈青的眼皮子下,好让他利用自己。

(鬼才信)

陈青实在没见过像他这样放荡的,只好背对着他点了点头,说道:“没错,有了你的烤鸭,陈家在食店这方面,已经好多了,我们用比何家低一分的价格,已经抢回了不少顾客,在存货方面,两者之间,咱们陈家更胜一筹。”

何明远的烤鸭让陈青对他彻底放心了,没有人会把这种绝密技术放出来做诱饵的,代价实在太大了。

这时,陈青低声问道:“那么何郎之前说的制茶,咱们什么时候开始啊?”

何明远想了想说道:“陈掌柜,我那一千六百贯的费用……”

“早就给何郎备好了!”

说着他便从怀里拿出了一张一千六百贯的飞钱。

何明远从脸上露出了贪婪的笑容,这也正是陈青想要看到的,不过为了他的这些钱,老陈可费了不少的力气。

他好不容易才说服了少郎君,让他把赎苏小怜的钱补给何明远,毕竟,后面还一笔一万贯的茶经钱要给这小子呢!

待何明远收起了飞钱,老陈继续问起了茶经的事情:“你什么时候开始?”

何明远一边吃着陈家买来的全鸭宴,一边说道:“明天就行,对了,不过这次你这一万贯不能后面给了,你得提前付!不然我不做。”

“何郎,你也知道,一万贯可不是个小数目,我上哪给你找去?就这两千贯还是挪用的客人的货款呢!要不你宽限两天。”

“如果你实在不行,我找别家去,一万贯大钱,买制茶法,这可是稳赚不赔啊!我觉得茶商们对对这东西比你更有趣!不送!”

有了烤鸭的技术,何明远比之前更硬气了,跟老陈说话像对孙子一样,谁让你有求于人呢?

所谓技不压身,恐怕说的就是他了。

老陈咬了咬牙说道:“何郎,一万实在太多了,我做生意还得等这钱周转呢!要不这样?我把一万贯的钱折成股银,你年年吃分红怎么样?”

何明远冷漠地看着他,明显不太动心,不过还是半推半就地勉强同意了他的提议。

“这……好吧!我就吃一次亏,不过想要制茶,我得要一个作坊,一个美人儿,制茶的工具和原料,备足了,我才能开工。”

“没问题,我这就去给你去找。”

待送走陈掌柜之后,何明远再次看到了苏小怜的身影,这一次她则是和另一名男子相跟着。

他有一种本事,能看透人心,他能看得到她的强颜欢笑之下的苦恼与寂寞。

“天涯何处无芳草,多情总被无情恼,就让我何明远一解姑娘心中烦愁吧!”

……

第二十二章 红颜

何明远曾经打听过苏小怜的身世,不出所料,也是个苦命人,但并不像电视剧里的老套路,什么卖儿卖女,什么逃荒,这些事情在唐朝是很少发生的,尤其是江南地带。

虽然武则天治下的大唐没她老公和她老公公时期那样nb,但国家整体上还是可以的,不至于民不聊生。

那么这种情况下的女子怎么还会在青楼卖艺呢?真相只有一个,那便是,她的身份是世袭的,由于她的母亲是奴婢,所以她的地位在家里十分底下,和普通婢女没什么区别,加上她的父亲经常酒后犯错,所以孩子也越生越多,以至于他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个女儿。

在世家大族,像她这种庶出,卑贱的孩子,基本上没有什么话语权,死鬼老爹死后,基本也就告别温饱生活了。

几经辗转,来到了这是非之地,运气好了,像顾凝烟一样,跟着善良的少郎君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运气不好了,待人老珠黄,接替阿姨的位置,后半辈子,做这么一个下贱的职业。

但她的运气非常好,年纪轻轻便成为了扬州的花魁,而陈家的少郎君还愿意出一千五百贯钱买下她,不过运气却恰恰在此时止步不前。

何明远的到来,扰乱了她的命运,原本给她的赎身钱都付给他点姑娘了,而这笔钱也即将花在她的身上。

“如果我要苏小怜的话,得多少钱一晚上?”

只见赵阿姨伸出了三根手指,何明远当即心领神会,赵阿姨见何明远并不感到惊讶,瞬间明白了,继续补充道:“小怜可不同于其他姑娘,像小妹,采儿这种卖艺卖身的姑娘,说多少钱就多少钱?小怜姑娘的三十贯只不过是个进门钱,后面弹曲子,写诗作画每一步都要钱,何郎受得了吗?”

“这话你得去问陈掌柜,他受得了也得受,受不了也得受,总之一句话,不差钱!”

“阿六,送何郎上楼,让小怜姑娘好好伺候着。”

“何郎,请!”

“慢着,敢问阿姨,小怜有没有什么爱好?”

何明远明白,花魁这么高档次的乐妓,就不能任由自己使钱儿玩弄了,需要投其所好。

只见从赵阿姨嘴里说出了四个字:雅好风骚。

一听这话,何明远当即露出了笑容,道:“原来如此,阿六,取些纸笔来,我要用。”

说着,他便走上阁楼,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好好洗漱了一番,与此同时,阿六已将纸笔备好,何明远不假思索,在纸上写下了一段诗词: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他万万想不到,这首诗词竟然和自己现处的情况如此相似。

我在206,君在203,日日思君不见君,夜夜云雨声……

“把这个交给小怜姑娘。”

阿六稀里糊涂地看着这一行字,他哪里知道上面写着的是什么?不过看何明远的表情好像十拿九稳似的,他也不再多问,当即给苏小怜送去。

何明远心中狂笑道:“哈哈哈哈!穿越穿的早,写诗写得好,诗写得好,才女投怀送抱,人无癖不可交,不过这癖好却正是弱点啊!君不见,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阵脚步声,便立刻从锦帐里坐了起来,再次拿起了笔,继续写到: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

他本以为苏小怜,没想到却是阿六,只见他手中拿着一张纸,上面题有诗词:月色溶溶夜,花阴寂寂春。如何临皓魄,不见月中人。

“什么意思?”

“这是小怜姑娘写的,要阿郎和一首。”

玩砸了,彻底玩砸了,他没想到这小蹄子还留了一手,何明远当时急得抓耳挠腮,我特么哪里会写诗啊!算了,强行憋一句吧!

他慢慢地在纸上写到:“兰闺久寂寞,无事度芳春。料得行吟者,应怜长叹人。”

苏小怜以男子的口吻试探一番,何明远则报之以久居闺中的女子寻求知己之情,一来一去,竟然写出了对方的心思。

当苏小怜再次收到何明远的诗词时,她越发肯定了,此人是有真才实学的,便让阿六将何明远邀请过来。

待听到苏小怜邀请自己,何明远突然紧张了起来,像是去面试一样,他连忙整理整理了衣服和头发,照了照镜子,看到铜镜之中完美无瑕的那张脸时,紧张的心情渐渐消散。

“都这样了还紧张个屁啊!应当是她紧张才对。”

他收起了平日里放荡不羁的笑容和行为,十分文雅的向苏小怜的房间走去,几步的路程差点儿让他走成千里之外,心中时刻提醒着自己,我是一个淑女。

当他走进门去,只见一个丽人独立其间,红色丝绸包裹下的她xing,gan无比,待她转过身来,何明远当即惊为天人。

以编剧的水平根本不足以描述她的容貌,只能再次抄袭,她此番风度,正好比:大风起兮云飞扬!

不不不不,应该是:

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

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

泪光点点,娇喘微微。

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

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

苏小怜抬头看去,一只白衣男子站在门前,身高臂长,丹唇朗目,眼中的点点寒星,发出诱人的光芒。

两人看着对方,第一眼便被对方的才情所吸引,好像是上天赐予的缘分,让他二人在此见面,这是他们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接触,弥补了之前远观而不能亵玩的遗憾。

两人越走越近,似磁石一般,迅速向对方靠拢。

何明远呆呆地向她走去,一边走,一边将要间的黑色玉石解了下来,说道:“初次见面,不成敬意。”

苏小怜看玉石的光泽便能感觉的出来,不是普通玉石,她连忙拒绝道:“奴婢不敢,你我萍水相逢,岂能受阿郎如此大礼?”

何明远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将冰冷的玉石放入了她的手中,说道:“投我以诗词,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

第二十三章 制茶

何明远一把抓住了苏小怜的纤纤玉手,将墨玉塞给了她,温柔的说道:“我知道姑娘的规矩,在下此行,不为别的,只为听得姑娘抚琴一首。”

说着,他便躺在了锦帐中,双手放在了头下,闭起了双眼,等待着苏小怜给他弹奏一曲。

安静的房屋内,古筝声如流水般穿过何明远的双耳,进入了他的心中,他得到了长久以来未曾得到的宁谧与放松,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

……

次日清晨,何明远渐渐从睡梦中醒来,这一觉睡得,真可谓昏天地暗,长久以来的疲乏消散一空,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

他伸了伸懒腰,只见苏小怜已经醒来,坐在几案旁边,面前摊开来一把纸扇,手中提着毛笔,久久不能下落,他径直走过去,问道:“姑娘这是做什么?题诗吗?”

“本想题诗一手,无奈才疏学浅,难以下笔。”

何明远稍加思索,握着她的手,在纸扇上写下了一行诗: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送你了!”

苏小怜惊讶地看着这个人,只觉得此人天赋异禀,虽然是写情诗,却能写的如此变化多端,风格迥异。

见他正要外出,苏小怜连忙把他叫住。

“阿郎何处去?”

何明远停在门前,笑道:“离了巫山,回郢都。”

苏小怜不禁笑了起来,说道:“那阿郎的玉佩当真送给我吗?”

“姑娘喜欢,赠与姑娘便是,不过并不白送。”

“你要何物?”

何明远转过头来,笑道:“我要姑娘的心。”

说完转身离去。

十步撩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装逼一时爽,一直装逼一直爽,不过装完了就该干正事了——制茶。

接下来的操作,恐怕就不是震动扬州那么简单了,像炒茶这种先进的技术,放在唐代,恐怕都能呼风唤雨了。

茶这东西并不像古装剧里演的那样,什么时候都像现在一样把茶叶倒进碗里,拿水一冲即可。

现代的炒茶法是经过了上千年的演化才得来的,从蒸到晒,从团茶到散茶,一步一步,将茶叶内的水分出去,留下了内部的精华,使得茶叶想泡面一样,能够做到开袋即食,再也不用经过研,炙,罗等繁琐工艺,人人都可以随时随地的品鉴茶香。

何明远在伙计的带领下,来到了陈家的一个小作坊里,按照他的要求,一口铁锅,十斤新茶,妹子的事情本是开玩笑的,于是所有人都被他赶了出去,只留下了他一个人在屋里。

现在,他开始回想着自己以前的实验经历,由于平日里闲得慌,他经常按照电视上的方法,尝试一下各种食物制作方法,葡萄酒,炒茶,糕点,烤鸭,以前心血来潮的玩耍却成了今天发家致富的手段。

“这还叫玩物丧志吗?”他愤愤不平的扪心自问,随后往灶台里添起了柴火。

炒茶拢共分几步?答:分三步,把锅盖子掀开,把茶放进去,把锅盖子盖上。

这是戏说,真正的炒茶分为:采摘,晾青,杀青,揉捻,团揉,干燥六步,六步做完,散茶也就基本完成了。

其实在干燥之后还可以经过紧压使把茶压缩成块状,便于携带,比如茶砖,茶饼。

还有一种是在揉捻之后进行渥堆,也就是将揉捻之后的茶陈放,使其氧化,茶经氧化之后颜色会变得深红,这便是红茶。

何明远按照以前学过的工艺,对茶进行加工,几天以来,他一直住在小作坊里,未曾离开一步,最终,极其凑活的散茶在他的手里诞生了。

为什么说极其凑活呢?因为制茶在各个步骤上都是十分讲究地,就拿采茶一例,一定要正午十二点到下午三点最佳,炒茶的力道,均匀与否都决定了茶的品质。

像何明远这种二把刀能把茶炒出来已经算不错的了,希求何物?可就算是这样一个二把刀,放在唐代,那也是国宝级人物,茶叶的新纪元即将开启,一个新的时代即将来临。

……

……

老陈看着何明远炒制的散茶,无论从形状,色泽,味道上看,都别具一格。

看着疑惑的老陈,何明远提醒道:“直接泡就行。”

老陈将信将疑的将茶叶放入了茶盏里,看着茶叶随着沸水的加入而欢快起舞,他的心如同旋转的茶叶,一同跳了起来,他正在见证历史。

待他下意识要放盐的时候,何明远当即将他打断。

“不必放盐,直接喝就行。”

“直接喝吗?”

看着老陈即将端起茶盏,一饮而尽,何明远讥讽道:“烫死你呀老板!”

惹得老陈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陈希俊端起茶盏,对着茶水吹了吹,呡了一口,十分惊讶地看着老陈,说道:“嗯!不仅没有了普通茶饼的苦味儿,还沁人心脾,这,这有了鬼吧!”

剔去茶叶中的苦味儿,一直是长久以来的难题,自洪武年间,朱元璋废团茶,兴散茶以来,散茶大肆盛行,制茶技术也大大提高,散茶不仅保留了大量香味,还能够长时间保存,开袋即食大大方便了饮茶的程序,使得人人能喝茶,人人能够喝好茶。

品鉴完毕,开始摊牌了。

何明远咳嗽了几声,将沉浸在醇香中的老陈给拽了出来。

老陈会意地笑道:“我这就去给何郎记上一笔干股。”

他刚要起身,却被何明远打断了:“哎!慢着,我现在觉得一万贯的干股买不下这制茶法,得加钱!”

“何郎,咱们可得说话算话,你怎么能言而无信呢?”

但何明远好像并不在乎他的感受,他闭着眼睛说道:“八千的干股,四千贯现钱,我卖给你。”

“哼!你做梦呢?你爱要不要!我就不信了……”

老陈见陈希俊如此鲁莽,连忙把他拦住,将他叫到了一旁。

“少郎君,这可是个挤死何家的大好机会,不仅是何家,咱们有了这东西,就能进入茶叶市场了,趁今年的茶便宜,不如将新茶全部制成散茶,然后在咱们把所有的茶商召集过来,给他们展示咱们散茶的好处,到时候,所有的茶商就只会买咱们的茶,而不是其他家的。”

“那岂不是赚大发了?”

“何止啊!咱们有了这个技术,能独吞整个扬州!”

……

第二十四章 误打误撞

听了老陈的话,陈希俊当然心动了不少,但他一想起还在青楼里陪笑的苏小怜就于心不忍。

“可小怜她还等着我……”

没等他说完,老陈近乎哀求地将他打断:“我的少郎君啊!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想着她?你是不是想娶她?”

“如今咱们家的生意不是已经起来了吗?还差那两千贯?”

“……”

老陈听到这话,变得沉默了,他没想到这孩子为了个女子竟然如此痴狂,堂堂陈家,竟然要去一个乐妓?荒唐!但他并没有办法。

面对这样的情况他只能高呼一句:如果阿郎还在就好了。

老陈长叹一声:“既然如此,我也不再多说什么,陈家是少郎君的陈家,路怎么走,全靠少郎君决断。”

“青叔,误不了的,小怜我要娶,收茶我也要收,打不了咱们到时候少收两千贯不就行了?实在不行和广陵柜坊借?”

“……好吧!”

老陈无奈地答应了这个要求,两千贯的茶钱,起码能翻一倍的价格一大笔生意就这么打了水漂,里外里赔出去六千贯。

这位少郎君并没有意识到,钱都是一分一分挣出来的,万贯家财哪有那么容易?

何明远看着两人嘀嘀咕咕地说了半天,终于商定了,答应给他四千贯的技术费,外加八千贯的干股,他这才肯松口。

何明远之所以临了仍然要钱就是要让他们知道,自己是个贪婪的家伙,越贪婪,他们才会越放心。

“这下,何郎可以制茶了吧?”陈希俊看着他说道,却见何明远仍然摇了摇头。

“还不行?”

“当然不行,我连晒茶,炒茶的地方都没有,我怎么制茶?”

“那你把你需要的东西都列出来,我让陈大掌柜去找!”

“要二十个灶台,一百个工人,院子也得大些……”何明远掰着指头将制茶需要的工具,人员,材料全部说了一遍。

老陈估算了一下,这些全部下来也不要几个钱,院落,工人,自家就有,灶台现造也成,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就缺茶了。

“何郎觉得要多少茶合适?”

“看着收吧!今年茶市兴茂,茶叶价格低,不如趁此机会搏一把,将所有的茶叶制成成茶,过了今年,扬州的茶叶市场就姓陈了。”

三人大笑起来,陈家的少郎君和老掌柜憧憬着未来的场景,老掌柜终于不负老东家重托,将少郎君扶上了陈家的王座,而少郎君也将抛弃败家子儿这个称号,何明远将能够在自家主人面前扬眉吐气,吃分红吃到饱,睡美人儿睡到老。

皆大欢喜!皆大欢喜?

………………

“他收茶,你收茶,收茶卖陈家,远儿。”

何明远在纸条上写下了即将扰乱扬州茶货市场的十二个字,然后将纸条交给了每天来送饭的高仙芝手里。

他看着刚刚进入苏小怜房间的陈希俊,叹道:“少郎君,多玩一会儿是一会儿,时乎时,不再来啊!哈哈哈!”

……

陈希俊走进了苏小怜的房间,看到她正痴迷的看着纸扇上的一首词,他也好奇的凑了过去,当看到题词诗,他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

“两情若在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这是谁给你的?”

“没什么,这是我自己写的。”

“自己写的?”陈希俊不相信一个人能看自己写的诗看这么久,那是该有多自恋?他开玩笑道:“这诗可是给我写的?”

却见苏小怜笑而不语,这让他更加恼火。

从她的眼神里能够看的出来,她对此人十分仰慕。

他稍微思考了片刻,还是鼓起勇气对她说道:“你今天愿意跟我走吗?”

“什么?”苏小怜对这突如其来的信息感到措手不及,虽然陈希俊一直说过要娶她,但她现在已经迷上了另一个人,对陈希俊要娶她的事情早已抛之九霄云外了。

“我说如果我今天赎你,你愿意跟我走吗?”

苏小怜低下了头,有些犹豫不决,她心中想的一直是何明远离别时的笑容,但她也知道何明远在宛虹阁连睡七天四十二妓的混蛋行为,她明白,陈希俊爱她,而何明远则有些好像是在玩她,自从上次一笑留情之后,他再也没来过。

在这人生的十字路口,她有些迷茫,到底是跟着感觉还是遵从理性?

最终,女人的直觉压垮了理性,她选择了何明远,拒绝了陈希俊。

苏小怜握着何明远赠给她的玉石,带着些许的惭愧说道:“我不打算走。”

陈希俊想过这一结果,但仍旧不能接受,自己的好友也曾劝过他,什么姑娘不能玩?怎么就非得吊死在苏小怜身上?

但他并不死心,他仍旧打算,用自己的一片赤诚之心打动她,但很明显,赤诚之心不敌花言巧语,长久以来的陪伴不如何明远一句诗词。

陈希俊一把抓住了苏小怜的手,哽咽的问道:“为什么?那人是谁?你告诉我,那人是谁!”

苏小怜一把将他甩开,道:“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吗?咱们不过是金钱关系,你花钱,我卖唱,我与什么人交往,与你何干?莫名其妙。”随即走出了房屋。

她说的确实有道理,但陈希俊是听不进去的,对于他来说,他付出了就应该有回报,但她辜负了他的期望,而且有人让她辜负了他的期望,他一定要将那人找出。

他走上前去,一把将苏小怜抓住,厉声问道:“你告诉我,那人是谁!”

阿六见事情不对,赶快跑了上来,却被陈希俊一声呵退,看来今天他非得问出个所以然了。

苏小怜见事情在向着自己不利的地方发展,便想到了一个人,何明远既然是被自己主人赶出来的,那就替他报仇吧!

她冷静地说道:“何若暄。”

“何若暄?”当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陈希俊当场就气炸了,生意上与我作对,斗不过我,就来勾引我的女人?混蛋!

见陈希俊气冲冲的离去,苏小怜还不忘补上一句:你别碰他!

这下子,陈希俊的怒火更大了,这也是苏小怜想看到的,却不是何明远想看到的。

他没想到,苏小怜竟然会把祸水引向自己的老婆,如果这疯子干出什么事情来,自己后悔都来不及,他想都不想,赶紧向明暄店跑去。

…………

第二十五章 郁金香事件

“他收茶,你收茶,收茶卖陈家……远儿?”

崔若萱一脸糊涂地看着何明远送来的纸条,不过令她感到绝望的还是这个沙雕名字,着实将她恶心到了。

“娘子,这是阿郎吗?”顾凝烟来的时间不长,有些不适应何明远这种风格。

“除了他还有谁还像这样不正经?”

“那阿郎说的是什么意思?什么收茶卖茶的?”

高仙芝虽然在崔若萱的锻炼下已经颇识得些字了,但对于何明远这种哑谜式的指示他还真有些摸不着头脑。

崔若萱想考考顾凝烟,笑着向她问道:“烟儿,你可知道阿郎的意思?”

“嗯……这个‘你’肯定指的是娘子,而这个‘他’说的自然就是陈家,这样阿郎的意思就明白多了,阿郎是让咱们趁陈家收茶的时候与陈家一起收茶,抬高茶价,然后待茶价高的时候将茶叶卖给陈家,大赚一笔。”

崔若萱欣慰地点了点头,何明远真可谓是瞎猫碰了个死耗子,竟然能买到这样聪明伶俐的女婢,临了不忘调侃一下高仙芝:“臭小子,学着点!”

“切,这有什么?”

这时,烟儿却皱起了眉头问道:“不对,阿郎只告诉咱们收茶,却没说收什么茶?”

崔若萱想了想说道:“他收茶,你收茶,自然是陈家收什么咱们就收什么了,那咱们就等着陈家出手吧!”

这时,一个小伙计从外面跑了进来,气喘吁吁的说道:“何……何明远!”

“阿……何明远回来了?”

“不是,是何明远在外面骂阿郎呢!特别难听。”

“这家伙疯了吧?”崔若萱的嘴角一阵抽搐,前面的几笔帐还没跟这小子算呢!现在到来这卖乖来了?

“仙芝,出去看看!”

“是!”

高仙芝走出了门,只见何明远站在街头放声大骂:“何若暄,别让我逮到你,让我逮到了,我打折你的腿!你最好待在家里别出来,当你的缩头乌龟,出来我有你好看……”

何明远见高仙芝出来以后,便放心的回去了,所有人都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在他逃跑的时候还不忘加上一句:你倒是继续骂呀!

高仙芝也搞不懂何明远在做什么?总感觉他的疯病越来越严重了。

他只好原封不动的将何明远的话告诉了崔若萱。

而她一听这话便明白了,这是在警告自己,这段时间不要外出。

夫妻二人,心有灵犀。

……

……

……

“从今天起,所有店开始收茶!”

陈青的一声令下,陈家各店开始高价收购新茶,另一边,何家也闻风而动,与自己下属的孙刘两家联合收茶。

这个举动让陈青不得不将怀疑的目光投向了何明远,是不是他泄露了秘密?还是说他是间谍?

他当即将此事上报给了陈希俊,想听听陈希俊的想法。

“何若暄和孙刘两家都开始收茶了?不对啊!何明远有咱们的干股,何必把消息透露给他们呢?”

陈希俊对于此事感到颇为奇怪,按说何明远昨天还去骂他来着,应该不会泄露出去啊!莫非何明远再使激将法?

“对,是激将法。”

“激将法?”

“那何若暄一定是想处处压我一头才出此下策的,咱们收茶,他也收茶,可他并没有制茶的技术啊!如果有技术,他们为什么不早收?非要等到现在才收?非要等着咱们收茶的时候他才要收?”

陈希俊得意地笑了,他自认为猜到了对方的想法,他终于可以像自己的父亲一样纵横捭阖了。

何若暄,你处处和我作对,抢了我的女人,还和我争茶市,我要让你知道死字怎么写!

“明天抬高一分价格收茶,把何家彻底打垮!”

……

几天以来,何陈两家争夺茶货市场,何家加一分,陈家就加两分,陈家加两分,何家便迎头赶上,加价收茶。

茶价在何陈两家的带动下,一天比一天高。

而这一情况也影响到了普通小商号和本地居民。

他们也开始收购茶货,等着将茶叶卖给两家。

加入茶货市场的人越多,茶货高涨的现象就越明显。

明明今年是丰收年,却不知怎么的,茶叶的价格却比往年还高。

何明远时刻注意着茶货市场,但近几日的价格变动却让他感到十分不妙。

因为事情已经脱离了他的原有计划,向不好的方向发展。

他原本计划是想骗陈家大量吃进茶货,造成资金链断裂,然后自己再一走了之。

不经加工茶叶都只是普通茶叶而已,当没有了制茶技术,陈家高价收购的行为,就会变得毫无意义。

但以目前的情况来看,事情已经不像他想的那么简单了。

陈家的收茶行动,原本是不需要加高价格的,但在崔若萱的催化作用下,茶价越涨越高,没有一丝减少的样子。

在这样的环境下,小型投机者也加入了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渐渐地,人越来越多,茶价越来越高,本地有高价收茶者,便导致外地人卖茶就需要和本地人同样的价格,这间接性的抬高了外地茶价。

但一个问题所在就是,今年是个丰收年,也就是,茶叶的市场价格远远高于了他的实际价值,这个现象,我们给他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字——泡沫。

人类历史记载的第一例泡沫事件发生在十七世纪的荷兰。

明朝嘉靖年间,郁金香从土耳其引入欧洲,万历年间,郁金香在荷兰开始成为一种奢侈品的象征,并且成为了一种投资对象。

当到了崇祯年间,一株郁金香的价格达到了1615佛罗林(荷兰货币),也就是十六头牛的价格,而在唐代,一头牛的价格是四两,也就是说,一株郁金香的价格能卖到六十四两的地步!

紧接着,最稀有的一株郁金香出现了,它卖到了4600佛罗林,也就是四十六头牛的价格,相当于一百八十四两的高价,要知道,它只不过是一朵花而已,却比黄金贵多了。

为了方便郁金香的交易,荷兰干脆在阿姆斯特丹的股票交易所开设固定交易地点。

(早在1602年,荷兰就设立了股票交易所,而在荷兰设立股票交易所十几年之后,明军在萨尔浒遭遇惨败,十万大军全军覆没,四万人阵亡,三百多名将领战死沙场。

就在郁金香泡沫横扫欧洲市场的同时,女真人在努尔哈赤的带领下,横扫了整个辽东。)

谁都相信,郁金香热将永远持续下去,世界各地的有钱人都会向荷兰发出订单,无论什么样的价格都会有人付账。在受到如此恩惠的荷兰,贫困将会一去不复返。

但只要某一个人开始卖空郁金香,这个泡沫就会被戳破。

但与郁金香泡沫不同的是,扬州茶叶市场的泡沫是来自于陈家对制茶技术的投资,其始作俑者正是何明远。

而他将会亲手戳破这个泡沫。

……

第二十六章 凛冬将至

“借钱收茶!阿远。”

看着这五个字,崔若萱心里一点底也没有,因为她从来没见过这种情况,不仅是她,所有人都没见过丰收价格上涨这种异象。

在古时候那个纯粹靠经验判断而没有理论总结失败教训的时代,所有的参与者全都靠一直灵敏的鼻子来判断时机,一旦失败,万劫不复。

“银库里只剩下三千多贯,孙刘两家掌柜的也花了不少,咱们还收不收了?”

面对杨朝先的问题,崔若萱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但她依旧选择相信自己的郎君,赔光了钱,大不了回定州老家种地。

她十分坚决地下达了何明远交给她的指示:“继续收!仙芝,去把广陵柜坊借钱,咱们借钱收。”

……

“何若暄去了广陵柜坊?他,他疯了?”

陈青听到这个消息时,已经感到了一丝不妙,市场已经陷入了不稳定的状态,他从来没遇到过危险的状况,直觉告诉他,扬州即将迎来一场巨大的风暴。

他对陈希俊说道:“我看咱们还是别收了,这件事有问题。”

“有什么问题?”陈希俊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异常,他只知道,对面的何若暄在和他赌气,而他则有何明远在,“有何明远咱们怕什么?对了,他那边怎么样了?”

“已经准备晒茶了。”

“那就行,等散茶产出来,他们就会明白这茶不是一般人能收的了的。”

听了这话,老陈也渐渐放心,毕竟自己收茶不是在投机,是有根据的计划,万无一失。

“咱们还有多少钱?”

“股东们凑来的,和咱们银库里的,差不多花了将近五六万了,如果再借,还是能借个五六万的,再加上咱们剩下的钱,能收七万的货左右。”

陈希俊听到这个消息,当即笑了起来:“让他收,收够!让他收个够!哈哈哈!我到要看看,这何若暄有多大的肚皮,能把这个月扬州的茶货全部吃进去!”

“那我去先去广陵柜坊把钱借上。”

……

何明远站在陈家作坊的大院里,看着一个个工人在自己的指示下,将新茶摊晒在地上。

他现在正估量着陈家还能坚持多久,以及四处寻找逃跑的路线,这要被发现,还不得被打死?

就是赢了,恐怕往后也难以出面见人了,信誉啊!只要失去一次,就能够让人无法立足。

当得知陈青已经开始借钱时,他的脸上再次露出了笑容,又得去一趟宛虹阁了。

何明远每次都是以泄火的名义前去宛虹阁向何家发送信息。

这一次,他写下了他的最后指示:时机已到,远远。

……

“远远?真家伙越来越恶心了。”

连崔若萱都忍不住吐槽起来,高仙芝看了纸条问道:“阿郎的意思是让咱们出手茶货吗?”

“没错。”

“可现在茶货市场可是一直在涨,咱们是不是再等等?”

他实在有些舍不得这百年难得一遇的牛市,如果能掐着最高点卖出就好了,但谁知道最高点到底在何处呢?

现在连崔若萱也拿不准到底该怎么办了,谁也不知道茶货将涨到什么价格。

这时,顾凝烟抓着崔若萱的手说道:“娘子,听阿郎的,阿郎是不会错的。”

“你知道什么呀!阿郎未必能想到有今天的局面,他一贯谨慎,他是怕茶价下跌才让咱们这么做的,咱们如果再等等的话,等到最高价在抛售,那咱们可赚翻了!”

只见顾凝烟厉声喝到:“你知道这茶价多会儿是最高吗?你知道这茶价多会儿要下跌吗?你知道是谁在背后操控茶价吗?”

“操控茶价?”崔若萱一听到这话,当时就愣住了,如果是操控茶价的话,难道是何明远?

“往年茶叶歉收,价格上涨,也从未想今年这样疯狂,今年茶叶丰收,价格却比歉收还要高,如此反常,背后一定有人操纵!”

“你是说阿郎?”

“这我不知道,但是市场的局势一如阿郎所料,如果现在不听他的,恐怕到时候,全军覆没。”

看着屋子里的每个人眉头紧锁,崔若萱平静地说道:“那就听阿郎的,明天把所有茶货抛出去。”

……

陈希俊和陈青两人来到了作坊里,看着上百名工人正忙着晒青,杀青,心中无比欢喜。

“何郎,这茶还得制多长时间?”

何明远指着地上正在炒制的新茶说道:“这些茶已经经过处理,再经两道工序就可以打茶砖了,看咱们的规模,我觉得,不用等,今年咱们这茶卖出去,就能称霸茶市!对了,我当初制作的成茶给各位掌柜的送过去没有?”

老陈眉飞色舞地说道:“何郎你真应该去看看,吃茶的时候掌柜们都惊呆了,根本就没人见过像咱们一样味道醇厚的茶,这不,刚见了个面,第一批已经订完了!”

“是吗?这么快?”何明远心中暗自笑道:“可惜啊!这钱你没机会花了。”

……

茶叶价格一路高歌猛进,仅仅四五天的时间,茶货价格上涨了百分之十左右。

如今扬州城是人人买茶,人人卖茶,所有人都沉浸在茶叶的牛市之中。

第六天,第七天,第八天,茶叶的价格仍然在涨,人们明白,茶叶的价格虽然不会一直上涨,但是起码这段时期是会一直上涨的,胆小的人在确保万无一失之后也加入了投机的行列,但事情到此为止了。

第十天,何家脱手茶货的行为,立刻引起了市场恐慌,一夜之间,茶货价格一落千丈,从原来的每十斤一百四十文瞬间跌回了每十斤一百二十文,然后是一百一十文,一百文,九十五文,九十文,随着四月份新茶陆陆续续进入市场,茶货价格变得比之前还低。

随波逐流的人们受到了来自贪欲的惩罚,小商户们在何家的带领下纷纷抛售茶货,随即引发了抛售狂潮,即便有陈家在收茶,依旧不能阻拦茶价跳水的趋势。

“茶价又降了?收!继续收!”

老陈像一个局外人一样观察着市场上的人们如同动物般的投机行为,他们没有根据的投机将自己送入了深渊。

仅仅半个月的时间,扬州茶货市场的财富被席卷一空,无数小商户破产倒闭,胆大些的投机者陷入债务危机,而获利者只有何家。

“听说何家在这一次的买卖之中赚了不少钱,他们把茶货炒到了一百四十文,然后大举抛售,期间的差价近乎十分之四强,仅仅十天,我估计他们就赚了将近一万贯。”

听着二掌柜在一旁分析的头头是道,陈青问道:“你是不是觉得咱们失去了一个大好时机?”

“咱们也可以稍微卖点儿。”

“哈哈哈!你呀!你是只知眼前小利,不顾大局,我问你,如果咱们的散茶制出来,能卖多少钱?”

“那天茶商已经许诺过了,只要咱们把散茶制出来,怎么也得每斤要一百二百文的价格。”

“每斤一二百文,这不比他何家炒茶来的快多了吗?咱们现在库存已经达到了一千万斤茶青,制成干少说也有一百七十万斤,你想想,如果每斤茶能卖到二百文,这是什么情况?”

“二百文……那就是……三十四万贯,我的天呐!咱们发了!”

二掌柜瞠目结舌地说道,这是陈家几十年都未曾遇到的大好时局,不客气的说,他们在制造奇迹。

“不仅如此,往后扬州最大的茶商就是咱们了,而且不止扬州,有了何明远的技术,咱们能把茶叶卖到全天下!”

……

第二十七章 咎由自取

扬州茶货市场大局已定,茶叶上的事情便交由老陈继续打理了。

而陈希俊仍然不死心,他依旧像往常一样,在闲暇之余,前往宛虹阁,去找他的苏小怜。

“阿六,小怜在吗?”

陈希俊是来宛虹阁的客人中最大方的一位,只要让他开心,任何人都有赏钱,就这么一句话,还没回答,便给了十几个大子儿。

“额……小怜她……”

陈希俊见他支支吾吾的,一看就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而且又是关乎小怜的,这让他更着急了。

“你别卖关子呀!小怜怎么了?”

“她……”

“阿六!”

阿六尚未开口,就立刻被一旁的赵阿姨所打断,赵阿姨笑呵呵地对陈希俊说道:“少郎君,小怜她今天有事,您要不换个姑娘?”

“小怜她有事?有什么事?是不是何若暄来了?”

“何若暄?什么何若暄?哦!你是说何家的少郎君吗?他从没来过这里。”

“什么?那……”陈希俊感觉自己见鬼了,小怜明明说是何若暄的,难道是这帮人在跟他打哑谜?想到这里,陈希俊转头就走。

“哎!少郎君留步。”赵阿姨连忙叫住了他,面带愧色地笑道:“小怜姑娘不在,我们还有其他姑娘啊!少郎君……”

她还没说完,陈希俊就头也不回的走了,在他心里,谁也不能够代替苏小怜。

“唉!金子做的孔方兄,就这么走了,一去不返呐!”

阿六也在旁边摇着脑袋叹道:“要是他知道是何明远给苏小怜赎了身,还不得把咱们店给拆了?”

“我本想瞒着他,让他换换口味儿,待习惯了脂粉香就把小怜给忘了,没想到……他还是个痴情种?可惜啊!一厢情愿。”

……

苏小怜最近的态度使得陈希俊感到十分懊恼,茶不思,饭不想,对苏小怜的思念都化作了心头的蛛网,将血液和氧气缠住,使他连呼吸都难以驾驭。

其实苏小怜当日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他们二人只见只不过是金钱关系,他出钱,她卖唱,而苏小怜的种种态度可能给陈希俊造成了一定程度上的误解,让他误以为,苏小怜对他有意思,使得他将她的服务态度当做了感情。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从外面响起,伴随而来的是老陈苍老的声音:“少郎君,少郎君,大事不好了!”

“哎呀!滚!别来烦我!”

“少郎君,少郎君!”

老陈耳朵不怎么好,并没有发觉自家的少郎君在愁苦之中,继续拼命敲打着房门。

“啊!这个老不死的!没一点眼力件儿!”

他突然打开了大门,看着气喘吁吁的陈青,不耐烦的问道:“什么事啊?急成这样?”

“少郎君,大事不好啊!何明远,找不见了!”

“什么找不见了,他不是去宛虹阁了吗?”

“没人呐!”

“没人?你再去找找!”

“整个宛虹里都翻遍了,哪个青楼也没有何明远的踪迹。”

陈希俊有点不太相信手握八千贯股银的人会逃跑,他图什么呢?难道是内奸?

“他多长时间没回去了?”

“自从他那天走后就再没回过作坊,而且,我还听到一个消息。”

“什么?”

“何明远临走时,还带走了苏小怜。”

这一句话如晴天霹雳,彻底撕碎了陈希俊心中的希望,他没想到,苏小怜会舍弃他,选择一个人渣!

只见他的神情逐渐落寞,他不仅失去了苏小怜,也失去了何明远,一个是感情上的寄托,一个是生意上的伙伴,通通离他而去了。

现在,陈希俊才发现了事情的严重性,没有何明远,陈家收购的那些茶青就是一堆树叶子,何况在何明远的指挥下,将近一半儿茶青已经炒制成功,这些办成品连树叶子都不如,就算是把剩下色茶青再制成蒸茶,自己也照样得赔死。

他双手抱着头,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之中,“完了,陈家……完了,咱们上当了。”

陈希俊现在确认了,何明远的逃跑一定与何若暄有关,这个家伙不仅要抢走自己的知己,还要抢走自己的家业,这是个阴谋,这从一开始就是个阴谋,而一手促成这个阴谋的,正是自己身边的老陈。

“少郎君……”老陈本想安慰安慰他,却被他一把打开。

陈希俊愤怒地吼道:“都是你!你非要与那何家争个短长,非要去拉拢何明远!你让我怎么去见我爹!”

“我……”

“你给我走!你给我滚!滚!我现在真后悔,听信了你的谗言,将杨朝先赶出陈家,如果有他在,我陈家断不至此!”

老陈一时被骂的无言以对,他那种欲说还休的表情,与苦笑一同构成了他的冤情,他缓慢地走出了陈家中堂,泪水从遍布皱纹的脸上流了下来,自己辛辛苦苦一辈子,竟然换来的是这样的结局。

他自己都想嘲笑自己,老头摇着头自言自语道:“哈哈哈!陈青啊陈青,你咎由自取!”

陈家即将倒塌,自己的毕生心血将付诸东流,几个月前,他还在以幸运者的姿态看着被辞号的杨朝先,而今天,他一败涂地了。

士可杀,不可辱,他选择了一个体面的告别方式,离开了自己工作几十年的商号,离开了自己曾为之奋斗的邸店行。

陈家即将破产,老奴已然上吊。

但对于陈希俊来说,好像没什么可惋惜的,他在乎的,只有自己,即便是苏小怜,也只不过是自己的一点心思而已,面对危险和困难,他只能借酒消愁,低头买醉,用酒精麻痹自己,将脑袋塞在土里,以防自己被敌人发现,不过即便是他将头塞进土里,崔若萱也是要找上门的,她再次得到了何明远的指示:收陈家。

陈家的二掌柜在巨大的债务压力之下,只能低价卖掉手里的新茶和半成茶,这样还能换取些钱来还账。

但找了好几家,没有一家收他们家的那些半成茶,那些半成茶,全部成了废品,想卖都卖不出,只有何家愿意出手,低价收购他们的半成茶和新茶,短时间内能够吃进大量茶货的,也只有何家了,但即便是这样,也不能弥补陈家在资金上的漏洞。

数万贯钱全部打了水漂,陈家几十年的建立的财富帝国,被夷为平地。

而前来办理收茶交易的正是几个月前被陈希俊赶出陈家的大掌柜,杨朝先,他看着自己曾经待过的院落,看着自己曾经爱过的一切,心中无限感慨,看着老陈的尸体,无限辛酸,当然,他至今都不知道当初将他赶出陈家的,正是老陈,他的回忆仍然停留在阿郎在世时的美好日子。

那个时候,多好啊!陈家蒸蒸日上,所向无前,就这么毁在这个败家子儿的手里,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看着陈家作坊里陈放的一箩箩茶叶,以及灶台,铁锅,好奇心促使他抓起了一把茶叶,闻了闻,他发现这些茶叶和平日里常见的茶饼一点都不一样,是散的,而且工艺似乎尚未结束,还差那么一两步。

“何明远?”

……

第二十八章 蜕变

开元二年,五月初一,天气,晴

这一天,风轻云淡,就像是刚就受过暴雨洗礼一般,空气格外的清新,湿漉漉的地面尚留有积水,木屐穿过积水与地砖相碰的声音和往日明显有了区别。

此时的九曲池的何家寓所,将迎来一位新成员,这便是何明远趁着自己老婆怀孕在外面另寻的新欢,花魁新欢。

女子长得极清纯,就如同刚刚洗干净切就的蔬菜一般,娇艳欲滴,实在是与这江南美景,契合无比。

再看她身旁的那个人,长得嘿!

“真下贱!”

崔若萱一见何明远那副色眯眯的样子就嫌弃的不行,明明有自己这样倾国倾城之貌的娘子,还去外面采摘野花,尤其是他在宛虹阁七天单打四十二将的壮举,这账实在得好好算算。

只见何明远在他身边的苏小怜耳旁低语了几声,那女子点了点头,便停了下来,转身向着顾凝烟的房间走去。

“好啊!这是怕我伤着她呀!行啊!这才几天就学会怜香惜玉了,我到要看看,谁来惜你!”

何明远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没有了往日低三下四的样子,反而添了几分男子气概,似乎这一趟出去做卧底的日子,使他有所增益。

崔若萱仍然是那副样子,斜着身子坐在几案之上,一只腿放在了表面,好似一个睥睨苍生的霸主,待何明远一进门,她便准备好了一切羞辱他的词汇和行为。

当她正准备开口辱骂他时,却被他一口将嘴堵住,看着眼前这张平平无奇面孔,任何的污言秽语也无用武之地了。

她尽力想摆脱何明远的诱惑,但她发现自己和何明远就像铁钉与磁石之间的关系,只要在一定的距离范围内,她就会不顾一切的扑上去。

二人热吻了足足有三十多分钟的样子,仍然热情不减,由于其中一人处于怀孕状态,二人也只能够以亲吻来表达对对方的思念。

所有的气恼,所有的愤怒,都随着时间一去不返了。

一去不返?怎么可能?

崔若萱趁其不备,一把向着他的要害抓去,却被何明远将手腕一把抓住,另一只手试图前来支援,也被他一网打尽。

她待要挣扎时,何明远抓着她的两只手,将她扑倒在榻上,笑道:“从今天起,这个家,我说了算!我才是阿郎!”

崔若萱见武力已经不能够征服这个人了,硬的不行,只能来软的。

她随即大哭起来:“我,我为了你,受了多少的苦,受了多少罪?你,你这个负心汉,竟然把乐妓带回家,我不活了!”

何明远最受不了的就是她的音波攻击,所有的强硬姿态像打在了棉花上,没有一点效果,在崔若萱的眼泪面前,他只能再次屈身求饶。

看着她一边哭一边在地上打滚儿,他只好放弃了纳妾的想法:“好了好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说着,便将她抱在了自己的身上,央求道:“你快别哭了,我什么都没干,我真的什么都没干。”

“你还说你什么都没干?七天四十二个,整个扬州城都知道了,如今你还把乐妓带回家,你到底还是变了。”

“我没有……我其实就是看她可怜,才将她赎出来的,和当初买烟儿的时候一样,我是在做慈善,真的。”

“你真的没碰过她?”

“真的没碰过,千真万确,什么七天四十二妓,那都是谣传,就算是真的有,我能受得了吗?”

何明远一边说,一边暗自窥伺着她的眼神,看她的情绪渐渐缓解,他才乘胜追击,继续说道:“苏小怜也是个苦命人,咱们先收留她几天,让她有个立足之地,待她能够自己生活了,再让他走也不迟啊!你说是吧?你不必担心,我这辈子只有你一个发妻。”

何明远为自己留足了余地,这辈子谁也是一个发妻啊!等改天酒后乱性,犯一个错误,生一个孩子,生米煮成熟饭,到时候不娶都不行。

……

安抚了崔若萱,何明远再次回到了工作的岗位上。

他翻看着一个多月以来的账册,询问着目前何家的生意现状。

当所有人看到他时,都惊呆了,除了他从长安带回来的厨子知情以外,所有人都认为他叛变了。

没想到,他们竟然在使苦肉计。

不知道何明远到底靠着什么样的本事,竟然能获得陈家的信任。

杨朝先的直觉告诉他,茶货价格暴涨暴跌的事情,一定与他有关。

“杨大掌柜,咱们店现在还有多少存货?”

“按照阿郎的指令,我吃掉了陈家所有的茶货,咱们库房里现在有十几万斤废茶和六十万斤新茶。”

杨朝先查看过那些半成茶,虽然他知道那是何明远所为,但并不知道为了什么,按说如果是为了毁掉陈家,应该收购的是陈家的门店和铺面,而非他家库存中的茶货,尤其是经他手已经废掉了的茶。

何明远似乎对此胸有成竹:“杨大掌柜不必担心,你只要告诉我如今何家的处境便可。”

“咱们收购陈家的茶叶用了差不多五万贯,目前手里还剩下两万左右。”

“两万?这些都是广陵柜坊的借款吧?”

“除了这两万,咱们还欠六千呢!”

何明远抬着头,若有所思地说道:“现在茶价多少钱了?”

杨朝先现在对茶价非常敏感,他一听这话,生怕何明远再次收茶,不过,他猜对了。

他犹豫了一下说道:“茶价,茶价现在已经降回原来价格了,根据不同品种,有每十斤八十文的,九十文的,还有一百三十文,一百五十文的,均价差不多在九十四文上下,难道何郎还要收茶吗?”

“收,当然要收,这么低的价格,为什么不收?新茶是一定要收的,不过咱们要少收些,留下些余地,你说对吧?”

听到少收这两个字时,杨朝先的心情好些了。

“就先收他个一万吧!”

“一……一万?”

“怎么了?这不才收一半儿吗?你怎么这么大反应?”

“大掌柜,咱们要不,少收些?陈家前车之鉴,就在眼前啊!”

何明远合上了账本,起身伸了个懒腰,说道:“放心吧!杨大掌柜,茶市不会再风起云涌了,你就放心的收茶,大胆的收茶,对了,和陈家一样,给我找二十几个作坊,二百来个工人,我要用。”

“工人?何郎,我知道你心里有底,可如果再有人出乱子怎么办?”

何明远大笑起来,狂妄地说道:“哈哈哈哈!难将由我,我不为难,谁敢兴之?”

“这……”

在场的所有人都看着一个月前的这个青年,怎么变成了这般模样?

眉宇之间,露出了几分狠厉。

……

第二十九章 销售是个问题

“晒青,一定要注意晾晒的时间,一定要是午后申酉之际这个时段,晒青最好,每萝放茶一两斤左右,晒青时间时间大概是半个时辰左右,视晒青颜色决定,什么颜色就算合格呢?”

何明远拿起了自己制作的成品,给手下的工人们展示了起来:“看好了,颜色暗青,手捏成团,有弹力,明白吗?接下来是炒青……”

他一步一步的为手下最为机灵的工人们教授着现代制茶技术的要诀所在,但由于他的水平也是新手,所以只能先将就着了。

虽然比起现代社会的精品差的还很远,但在唐代,即便是这样的三流货色,也比那些原始的蒸茶做饼的技术要好的多。

几百年的经验累积,就浓缩为了这么简简单单的几句话,经验的总结正是人类能够成功登顶食物链,创造伟大文明的一个重要因素。

整整一天,他都在为手下的技工们示范如何炒茶,他将他们分成了五组,五个组分工不同,一组一个阶段,在学炒茶的同时,他们也即将成为老师,由于何明远的计划比较紧凑仓促,也只能将就着来了。

三天后,明暄店第一锅茶出炉,所有人都好奇地看着自己亲手制作而成的茶叶,每个人都跃跃欲试,想品尝一下这与众不同的制作方式所制作而成的茶叶是什么味道。

“都尝尝,都尝尝。”

在何明远的带领下,技工们从箩筐里抓起了一小把茶叶,放在了嘴里,细细品尝。

“哎!有一股子香味。”

“和蒸茶一点也不一样,和别家的散茶也不一样。”

何明远也尝了尝,感觉比起现在工艺里的炒茶差远了,但还是比蒸茶来的好,味道鲜爽醇厚,不比蒸茶那般苦涩。

这是我何明远的一小步,却是全人类的一大步!

他兴高采烈地说道:“在座的各位,从今往后,每人领两份工钱!”

所有人都惊住了,不就是炒个茶吗?怎么就领两份工钱了?

整个作坊里,呼声雷动,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和幸运的表情,他们确实很幸运,因为他们成为了大唐第一批高端炒茶人。(唐代有炒茶技术,但远不如现在这般完美。)

嘈杂的声音中,何明远继续说道:“不仅如此,你们还可以把你们的亲朋好友,一块儿叫来炒茶,叫五个,你领两份的工钱,叫十个,你领三份的工钱。”

“那要叫上一百个呢?”

“那你就领二十一份的工钱,叫多少,领多少,不过有个条件,叫过来的人,由你负责交他们炒茶的技术,一旦质量不合格,那就没赏钱了,只有一份,所以说,你们得认真干,好好干!直说了吧!只要干得好,钱,要多少有多少!”

听完他的话,技工们无不欣喜若狂,额手称庆,这可都是钱呐!一年种茶种地种桑麻才挣几个大子儿?就叫几个人,炒几个月的茶,就能领这么多的钱,谁不想来?

就这么,何明远解决了人员上的问题,有了奖励制度,所有人都得给他这个万恶的资本家卖命。

一方出钱,一方出力,多么和合情合理?动员?号召?不存在,一个利字就可以让天下人趋之若鹜,可以让高高在上的神明俯首听命。

几天之后,何家店的二百人瞬间增长了五倍,成为了一千人,每个人手下都有两三个茶工,炒茶的进度也进步了不少。

与此同时,何明远还设计了简单的流水线作业,那个时候分组的方法派上了用场,一个作坊管一道工序。

五个作坊同时作业,几百名工人轮番上场,大大的弥补了工作缝隙,利用了工作时间,但何明远仍然感到有些不足,不足之处就在于没有机械化作业。

“如果有电就好了,这些东西可不是一蹴而就的,不像人工技术革新这么简单,西方有大量科学环境做底子,从蒸汽机,到一战二战,这都经历了将近二百年的时间,在诗文兴盛的大唐,谁会去研究这些细枝末节呢?”

“清政府一路买买买,洋务运动多少年?还不是以全军覆没而告终?西方的科学体系,教育体系,制度体系,那都是欧陆战场上几百年打出来,那有那么容易一下子全部引进?”

不过大唐还算开放,他还记得唐代科举制种是包含许多种考试的,例如明法,明算,明字等五十多种学科,虽然设立,但并不为人重视,不过也好过明清时期直接以四书为标准的八股取士。

其实科学在古代中国只不过是个别人的爱好,无论是统治者还是民间,都是对此不屑一顾的,毕竟,巫医乐师,百工商贾,但凡是与文学政治不挨边的,皆是下品。

想到这里,何明远便放弃了像隔壁和对门一样高举科技兴国旗帜的想法。

“还是低头赚钱吧!我这个人是多么的爱钱啊!现在茶虽然有了,可销路呢?我得打开销路才行啊!嗯……找谁呢?”

他仰卧着躺在榻上,用账本将自己埋起来,继续吸收着金融属性,口中喃喃自语道:“茶,收茶卖谁家?据说唐代的广州外商云集,可比长安,海上丝绸之路,在唐代已然有了起色,还有北方,此时的中原尚未受到战乱影响,人口密集,河北,河南,河东都是繁华之地,不如回定州怎么样?我还从来没有去过自己所谓的定州老家呢?何明远自己恐怕也没去过吧?”

“不行,我还得等江郎呢!话说这都五月份了,他也该来找我了吧!江郎,我想你啊!”

“对了,等他来了扬州,不如和他一起去武夷山看看,那里的武夷山云雾茶和大红袍,可都是绝世茗茶,对啊!我可以去开发新品种,太平猴魁,信阳毛尖,西湖龙井,云南普洱,额,普洱就算了。”

“不过目前还是要先把茶叶卖出去才行,怎么卖呢?要不开个茶楼先试着推销推销?让谁来推销呢?苏小怜似乎很适合,就是不知道她愿意不愿意,唉,两千贯钱赎来的宝贝儿,竟然用在这方面,实在是暴殄天物。”

……

第三十章 尔虞我诈的夫妻生活

想起自己最近的行为实在是太奢侈了,一开始是二百贯买了个婢女,如今又花了两千贯买了个妓女,有钱人的生活可真是无拘无束啊!想做什么做什么。

看看自己家里的这些物件,象牙的扇子,翡翠的算盘,沉香木做的茶托,紫檀的几案,一个比一个上档次,一个比一个贵。

现在他才知道了什么叫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渐渐的,成为了自己曾经讨厌过的人,这恐怕不是自己讨厌,而是得不到才会讨厌吧?呼!

“世人只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用时……眼闭了!”

何明远翘着腿,躺在榻上,唱着曹某人的好了歌,他很矛盾,如果及到用时眼闭不了怎么办?年纪轻轻就挣了这么多的家财,好无聊啊!

此时此刻,他只想高歌一曲:无敌是多么寂寞?

“哗”的一声,房门被打开了,不用猜,何明远靠听脚步声就知道是谁来了,这是自己的一生之敌。

“何明远?”

当听到这三个字时,他顿时一惊,怎么好好的称呼全名?他连忙把头上的账本给扒拉掉了,只见她正提着一把横刀,站在自己面前,待要起来时,却被她一声喝断。

“站住!”

“怎么了?”

“我问你,我给你的墨玉去哪里了?”

“墨玉?嘶……”他登时倒吸一口凉气,墨玉似乎送给苏小怜了,而自己最近太忙又忘记将它要回来,看她的样子似乎是已然发现。

“墨玉……墨玉,我……”

言未毕,刀已出鞘。

崔若萱没有丝毫犹豫,一把将刀向何明远两腿之间劈去,眼看自己下辈子就要蹲着上厕所了,何明远急中生智,大喊道:“刀下留人!”

当时那把刀离我的命根子只有零点零一公分,但是四分之一炷香之后,那把刀的女主人将放过我,因为我决定说一个谎话。

虽然本人生平说过无数的谎话,但是这一个我认为是最操蛋的……

“说,为什么你的墨玉会在她的身上?”

“我是在利用她!”

“利用她?”

“她是扬州的花魁,利用她的花魁身份,可以推广茶叶,你说是吧!我就是想把她找来卖唱的!至于那颗墨玉,我根本就是骗她的,我从来就没有对她动过一点心思,这些全部是我的计谋。”

只见她将横刀从他的胯下慢慢移走,何明远赶忙去检查了检查,发现完好无误之后才开始呼吸,乍立的汗毛已然落下,颤抖的手依然颤抖,额头上的汗珠在太阳的照耀下闪闪发光,喉头的唾液在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咽下。

这时,却见苏小怜从门外走了出来,她的神情无比落寞,眼神中充满了失望,她没想到,何明远竟然是这样一个人,他不仅是个骗子,还是个懦夫,更是个人渣。

而她的出现,则让何明远恍然大悟,他没想到,这一切竟然都是崔若萱的计谋。

她收起了横刀,一把将苏小怜搂在了怀里,诡异的笑容再次出现,她拿出了自己那块白色玉石,对她说道:“这个人配不上你!你肯跟着我吗?”

苏小怜那失望的双眼撇了一眼何明远,随即跟着崔若萱离去,何明远再次被击败,他已经被这个人连抢了两个女人了,这一次他着实不甘!

从屋子里传来了绝望的悲号,如同失去释放yuwang的匣子,他跪在地上,大喊道:“no!

don,tgo!

eback!

don,tleaveme!

please!please!”

院子里的人看着何明远像疯子一样高喊着连高仙芝都听不懂的胡语,而苏小怜和崔若萱头也不回的就走向了北房,血红色的夕阳打在他的脸上,预示着他将迎来终身监禁。

他口中喃喃自语道:“freedom,myfreedom,no!”

像极了一个丢失心爱玩具的孩子,哭的是那么的绝望,那么的惹人哀怜。

这时,高仙芝走了过来,将他紧紧抱住,说道:“阿郎,你还有我。”

一个单身汉和一个强行单身汉相拥在一起,倾诉着男儿的悲哀。

…………

“这几日你怎么了?”

杨朝先看着这几日精神不振的何明远,一脸被玩坏了的样子,问到。

何明远则是一句话也不想说,趴在几案上,百无聊赖的玩着手里的玉算盘,时不时的叹气感慨。

“何郎莫不是再为咱们店的茶叶发愁吗?”

“可不是嘛!茶卖不出去,就没钱,没钱,就要回去挨骂。”

看着他失意的样子,老杨实在有些忍俊不禁,“哈哈哈!何郎不必担心,我已经找好了一家商号,他们肯吃下咱们第一批的五百担的干茶,只要有一家买,后面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五百担?”一听到有钱赚,何明远立刻就来了劲头,近几日的烦恼一去不返。

“是啊!不过价钱他要的有些低,我和他商量了商量,一斤卖他一百三十文,你看怎么样?”

“一百三十文?五百担……就是七千八百贯?虽然和我想的差了些,不过也还可以。”

“这还差?咱们如果能把所有的茶叶都卖出去,咱们今年少说要赚二十万贯。”

“我还以为咱们的茶价能定到二三百呢!现在想来,有些不切实际,既然你能找的见主雇,那今后售茶的事情就交给你了,如果真的能达到咱们的预期效果,我可以和阿郎说说,你和我的身股再涨一涨。”

何明远的这话,说的云山雾罩的,我去办售茶的事情,凭什么你也跟着涨?不过毕竟是人家制出了炒茶法,还是阿郎的家奴,就是涨一股又算的了什么?

只见他继续说道:“在售茶这件事上,咱们得主动出击,我打算开个茶叶博览会,邀请扬州的士绅,外地的客商,一块儿品茶,对了,一定要有比较,把本地的所有的散茶,炒茶,绿茶,蒸茶都买一些过来,和咱们的放在一起,让他们尝尝,临走时,给他们每人带两斤,对了,告诉他们,扬州花魁,苏小怜,当天会在席上演出。”

“明白了,我这就让仙芝去办。”

杨朝先没有想到,何明远买下苏小怜竟然是为了推广茶叶,此人心思之缜密,难以估量,陈家败在他手上,不冤,只是像这样的人才,为什么就屈居于何家,做一个家奴呢?

难道少郎君也是一个深藏不露之人?

……

第三十一章 茶博会

送请帖的事情就交给老杨了,可现在还有一个问题,苏小怜,刚刚说了那些让她伤心的话,不知道怎么才能劝她为自己服务呢?

“小怜,我,我不是故意的。”好俗套的理由,就连语言上的修饰都显得平淡无味。

“小怜?刚才的话是说给阿郎听的。”转头被卖了怎么办?

“小怜,其实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墨玉……”啊!该死的墨玉!

这东西如同布在他周围的铁丝网,使他难以自由发挥自己的纵横之才,怎么才嫩打动人心呢?

回家的路上,何明远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思来想去,还是用曹振镛交给自己的办法,多磕头,少说话,这样恐怕能行吧?

走进家门,庭院里的树叶沙沙作响,老高正坐在石阶上怡然自得的休息,见他回来,高舍鸡赶忙走到他的身边,为他更衣。

虽然南方比北方环境好,但他还是下意识地掸了掸身上的灰尘,脱下袜子,换上木屐,在他看来,这东西和凉拖没什么区别,就是走起路啦声音较响而已。

未到正堂,远远地便听到了几人的嬉笑声,他透过打开的窗户偷偷的看去,只见三人正在玩双陆棋,这是一种古代的游戏,到了今天,已经渐渐被人遗忘,而何明远在这方面属于笨蛋类型,水平太低,加之自尊心较强,受不了姓崔的冷嘲热讽,随即放弃。

看到他们玩的正开心,何明远觉得时机来了,他仔细注意了一下苏小怜的表情,能看的出来,她的脸上已经看不到半点愁绪,他实在佩服自己这个老婆,没想到对女人这么有一套,不过想到这里,突然发现有些不对劲。

他脱下鞋子,走了进去,而三人也注意到了他的到来,尤其是苏小怜,根本不想多看他一眼,只是低头看着棋局。

何明远再次露出了他贱贱的笑容,十分温顺地坐到了崔若萱身边,酥软的叫了一声:“阿郎。”

崔若萱十分奇怪的看着他,难道又是在耍什么心眼?

“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啊!顺便看看烟儿和小怜姑娘。”

刚说完,崔若萱一把将他推开,用她的扇子护住了自己身后的两个女子,道:“你休要打我家小怜的主意。”

“我没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借我用一天,生意上的事情。”

一般只要是生意上的事情,崔若萱是不会阻拦的,她将手上的扇子挪了开来,说道:“答应不答应,这要问她了。”

“知道,知道。”何明远正要去抓苏小怜的手,立马就挨了一扇子。

“说话好好说,别动手动脚的!”

何明远揉了揉脑袋,无奈的笑道:“小怜,我……”

苏小怜自从听了他的话后,对他的态度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原本是仰慕的对象,如今成为了唾弃的仇敌。

从第一次见到他,她便迷上了这个人,出口成章,仪表堂堂,在宛虹阁的那几天,每天晚上的情话说的都不带重样的,每句话都似山盟海誓,尤其是他那纯洁无暇的双眼,如汪洋大海,但没想到竟然是个人渣。

“你不必再说了,我不想看到你,我原本以为你对我是情真意切,没想到,你竟然拿那块石头骗我。”

“没骗你,我说的都是真的!”我说什么来着?

连他自己都忘记了说过什么样的混蛋话,才将她骗到了何家。

“听着,小怜,我现在需要你。”

“说了让你别动手动脚的!”

“我知道!”

何明远再次使出自己的绝技,凝视大法,他那颗连自己都能骗的了的眼睛瞬间让苏小怜屈服,她还是不忍心拒绝他的请求。

“你说吧!要我做什么?”

一听这话,崔若萱瞪大了眼睛,看着两人,简直匪夷所思,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干,就答应了?这恐怕才是真爱。

这次轮到何明远得意了,不过他还是满含着深情地说道:“过两天有个宴会,我想让你去弹奏一曲,就一曲,也不露面,怎么样?”

“好吧!”

呼!哈哈哈!崔若萱啊崔若萱,这么严密的封锁都让我突破了,你就甘拜下风吧!

夫妻二人的眼神在分毫之间交错,其中夹杂了太多的爱恨情仇。

……

五月初七,何明远在扬子津的画舫上宴请了在扬州暂住的客商以及本地茶商,临江饮茶,听花魁弹唱,别有一番韵味在其中啊!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何明远这次不再让苏小怜弹奏代悲白头翁了,而是换上了秦少游的鹊桥仙,正是这首词,让苏小怜迷上了他,与其说是迷上他这个人,不如说是迷上了秦少游的诗。

如果这首诗放在那些文人士子哪里,这必定是要查出是谁写的,可看着身旁只顾看花,无心赏月的商场诸公,他们根本不在意诗写得怎么样,他们只关心人长得好不好看。

清脆的琵琶声在岸上穿响,就连路过的行人都被乐声所吸引,驻足聆听。

何明远从她的歌声中,似乎感觉到了她的情意,是那么的真切,那么的清纯。

使得他近乎忘记了自己开宴的初衷。

随着琵琶声的停息,何明远将目光看向了她,二人眼神交汇,你来我往。

苏小怜的目光停留了片刻之后,转身走下台去。

此时何明远的耳边响起了一个声音,追上去,追上去,这一刻,情感压垮了理智。

何明远起身走到杨朝先面前小声说道:“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老杨有些措手不及,未来得及问他的去向,人已经消失在他的视线之中了。

何明远一路追到后堂,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苏小怜抱在了怀里。

乐妓们看到这幅情景,相视一笑。

可怜的娃呀!可算是找到自己的意中人了。

而何明远再次凝视着她的眼睛,这一次,不再是欺骗了,当然,谁也分不清楚他的瞳孔里表达的意思。

二人相拥在一起,只听得几个字传到了她的耳旁。

“我娶你。”

……

第三十二章 纳妾

“何郎,还是你的主意好啊!一个茶博会,几乎售完了咱们所有的茶。”

老杨兴高采烈地向何明远汇报着茶博会的情况。

一万三千担干茶卖了二十万贯,盈利率达到了百分之三百,前所未有,空前绝后!

可何明远现在的心思并不在这上面,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苏小怜和崔若萱,到底怎么说呢?

娶吧?无异于找死。

不娶吧?活都说出去了。

杨朝先似乎从他惫懒的神态中看出了他的心思。

他明明看到的是另一个人的影子——陈希俊。

陈家在这一次的投机和投资中赔得血本无归,原本想着一举独霸扬州茶市,却没想到将近几年来的资产赔了个干干净净。

不过好在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在顶掉门店铺子以后,陈希俊依然能衣食无忧,只是不能再像过去那样,挥金如土了。

“何郎?何郎?”杨朝先试图将他从爱河中唤醒,回到正常的生活上来。

“嗯?哦!我听着呢!你继续说。”

“我……说完了。”

何明远双手放在自己的脸上,学着赵师傅的样子为自己减压,他在生意上从来没有如此犹豫过,上万贯的交易他连眼都不眨一下,但生活上的事情却让他寸步难行。

他对苏小怜的感觉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他不知道是否应该为了她去和崔若萱摊牌。

这时,他看到老杨欲言又止的样子,问道:“怎么了?什么事儿你说吧!”

“我就是想问问咱们这么多的茶工,如果技术泄露了,怎么办?我听说,兴隆茶行也出炒茶了,味道和咱们的差不多,只是他不敢轻易降价,毕竟,咱们的茶是低价收来的,打价格战他知道吃亏的是自己,可到了明年恐怕就不是这个样子了。”

这确实是个问题,他在教茶工炒茶技术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到了,技术这东西,迟早是要泄露的,加上国人山寨属性很高,基本没有山寨不出来的。

何明远感到有些烦躁,他最怕遇到两档子事情搅到一块儿了,那简直就是噩梦,根本睡不着。

攘外必先安内,面对山寨品牌的挑战,他必须先处理掉家庭内部的事情。

他合上了眼前的账册,说道:“这件事我下去会考虑的,我有些事要回去一趟,告辞。”

“何郎慢走。”

杨朝先摇了摇头,叹道:“美人关,美人关,连皮带肉往下粘啊!年轻人,多防范。”

……

何明远在回家的路上,不停的与自己作斗争。

虽然作为二十一世纪教导出来的,接受过先进文化改造的新人类,是不应该具有这种万恶的封建主义思想的。

最终他还是决定,纳妾。

这一次他连衣服也没换,靴子也未及脱掉,径直走入了家中,对着正在下棋的崔若萱说道:“姓崔的!我有事要和你说。”

所有人都诧异的看着何明远,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疯了呢!

但苏小怜却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儿,她只是低着头,呆呆地看着棋局,第六感告诉她,应该是有关于自己。

崔若萱有些纳闷,此人行为如此反常,一定是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她跟着何明远来到了偏房,只见他鬼鬼祟祟地看了看四周,发现没人后才慢慢将房门合上。

“扑通”一声,何明远的泪水随着膝盖的自由落体瞬间流出。

他抱着崔若萱的腿呜咽地哭道:“娘子,我,我想纳妾,你就成全我吧!我求你了,我实在是受不了,这几日,我,我茶不思,饭不想,我连生意都没法做了!啊!求你了……你就成全我吧!”

“唉!没想到,你这么没出息,为了一个女人,你竟然给我下跪?你还有没有点血性?你什么时候才能像个男人?喜欢你就大声说啊!我说过我不同意你纳妾吗?你只要大声说出来,我会说什么吗?”

何明远抬起头来,泪光闪闪看着这个站着比自己跪着高不了多少人。

他怀着无比地希冀问道:“真的?”

崔若萱却拍着他的脸说道:“当然是真的了,我从不骗人的。”

这句话才是让何明远最感到绝望,她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答应自己?

不过还是试一下吧!

他站了起来,双手捏着崔若萱的肩膀,摆出一副地痞流氓的面孔说道:“我要纳妾,你同意也得同意,你不同意也得同意,听明白了吗?”

“呼!你都这样说了,我还有什么办法?看来你是铁了心要娶她了。”

“你答应了?”何明远从她的话中听到了一丝希望,连忙问到,然而听到的回复却是:

“怎么可能?原本你如果一直在地上跪着求我,也许可以成全你们二人,可你刚才的态度很不友好,很不礼貌,所以我反对。”

“这不是你说的吗?”

“我说什么了?”

“你不是说,我如果像个男人一样,在你面前向苏小怜求婚,你就成全我……”

何明远回想了一下刚才崔若萱的话好像她除了数落自己以外没有任何的许诺,而自己就这么稀里糊涂的上了她的当。

“哎呀呀!你你你你!你欺人太甚!”何明远气的欲哭无泪,干脆坐在了地上,干号起来。

“欺人太甚,怪你太蠢!行了别号了,咱们各退一步,你可以娶她,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何明远立刻擦干了根本就没有哭出来的眼泪,问。

“今年咱们挣了多少钱?”

“把所有的茶卖出去差不多能挣个十几万吧!”

崔若萱暗自想到:才十几万?这距离自己的目标差远了。

她回头说道:“那等你挣到一百万的时候再来娶她吧!”

何明远差掉吼出来:“一百万?你疯了?这得挣到哪辈子去?你以为年年茶叶都丰收?年年有陈希俊那样的蠢蛋给咱们送钱?年年可以炒茶价?”

“那我管不着,你自己看着办!不过在此之前如果你敢越雷一步,我就废了你。”

看着她如此认真的表情,何明远不禁后颈发凉。

可一百万也太难了吧?想要娶她还不得等到四五年之后?到时候孩子都打酱油了。

怎么能快速赚钱呢?

什么才是最赚钱的呢?

待崔若萱走后,他坐在了偏房的小几上,思考着来钱快的行业,贩茶已经是够快了,比贩茶来钱还快的,那无异于开银行了,开银行?

……

第三十三章 老友

“开银行?如果开银行的话,茶叶上的生意怎么办?似乎银行不是必须非得要自己的钱,对啊!用别人的钱就可以,这倒是个好主意,如今茶叶上的生意已经稳定,只要我把技术稳定下来,就可以放心的做甩手掌柜了。”

正当他在兴头上的时候,高仙芝拉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只见那人身穿一袭白色儒服,手中拿着斗笠,挡在自己的面前,似乎不想让何明远一下子猜到他的身份。

“这是谁啊?”

何明远不知道高仙芝抽的哪门子疯,突然和他开这种玩笑,这时,那人摘下了斗笠,露出了他莲花似的面庞来。

“何郎,别来无恙?”

“是你?”何明远腾地而起,扑了上去,一把搂住了他肩膀,抱住了他的脑袋,长久的离别使他恨不得在他脸上亲上一口,以表达他对友人的思念之情。

“啊呀呀!姓江的!你怎么才来啊?你可想死我了!走走走,今天必须得好好喝一杯!仙芝,去让你爹订几个菜来,今日,我要和江郎一醉方休!”

他握着江仲逊的手说道:“你是不知道没有你的这段日子,我是怎么过来的?”

“没我,你不是还有……”当他走到大堂时,正好遇到了苏小怜,当时就惊为天人,他呆在原地,口中喃喃自语道:“我的天……这是谁?”

何明远马上介绍道:“小怜,是我的好友,江二,江仲逊,二郎,这是我的小妾,没过门的小妾,苏小怜。”

“小妾?”江仲逊感到简直不可思议,“连你何明远都娶上小妾了?”

何明远得意地笑了笑:“什么叫都呐?这不是应该的吗?你是不知道我费了多大的心思,才把她请进家门,主要是你嫂子。”

“我就知道,像你这般草包,指不定贵了多长时间呢!”

二人一边说一边走进了账房里,老高将酒菜预备齐了,放在了几案上。

江仲逊今天刚到扬州,连饭都没来的及吃,就直接找到了九曲池,桌子上摆着的是他的最爱,鸭子卷饼配米酒。

何明远为两个人倒满了酒,问道:“江郎啊,有了你,我的事儿就好办多了,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这一次我又杀败了一家商号。”

“是吗?”江仲逊好奇地问道。

“……”

“……”

何明远将自己怎么施苦肉计,怎么打入陈家,怎么把茶叶市场搅得天翻地覆,绘声绘色的描述了一遍,只见江仲逊的眉头逐渐紧锁,缓缓的将嘴边的酒杯放在了桌子上。

他平静地说道:“何郎,你变了。”

“我变了?我哪变了?是不是变得更迷人了?”

看着何明远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江仲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开心:“你可能不会觉得自己有什么变化,可我能看的出来,我知道你有恨,可你没必要把任何人都当做死敌,对谁都像对张永年那般,下死手,陈家不过是玩玩心眼,他还没到取你性命的地步,可你逼死陈青,让陈家倾家荡产,而在这期间,你还让无数小商户家破人亡。

可这些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你竟然以此为荣?难道把别人整死?让满大街的商户纷纷上吊,才是一个商人该干的事儿吗?你的德在哪里?你的义又在哪里?”

何明远还没听完就急着反驳:“我当时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也是被逼无奈!若放做是你,别人找上门来,买通你的大掌柜,试图将你挤死,你是什么感受?难道,要等着别人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的时候,我才能去反抗?

你知道吗?我现在特别感激闾怀仁打我的那一顿板子,他让我知道了,面对对手,要打就把他打死,绝不留后患,看看现在的我,二十万,再过两三年我就能回到长安复仇!

所以我和陈家的战争,非死即伤!陈希俊怎么样?他没机会抬头了!他这辈子都别想跟我作对,就连他的女人,我也要抢走!江郎,你是不知道,掠夺的感觉,那简直……是一种无法形容的美妙!哈哈哈哈!”

看着眼神逐渐失去人性的何明远,江仲逊第一次感到了恐惧,他从未见过,一个温柔和善的小伙儿,竟然会化作一个魔头,现在在他眼里,已经只剩下金钱和征服了。

“何郎,你回头吧!你这样是不行的,你这是做金钱的奴隶,你已经不是他的主人了,你现在一脑门子就是想着去怎么赚钱?怎么来钱快,你忘记了经商的初衷啊!何郎!”

江仲逊摇晃着他,希望他从孔方兄的钱眼儿里逃脱出来,但似乎无济于事。

何明远将他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一把打开,转过身去说道:“你不必担心,我明白你的意思,咱们经商为了什么?不就是货通有无嘛!为了全天下的百姓,能够及时,享受到更多的商品,没有茶商,喝不到茶,没有盐商,吃不到盐,人人疾商,不过是嫉妒罢了,可我不在意,我宁愿燃烧自己,照亮苍生!天不生我何明远,人间万古如长夜啊!哈哈哈!”

“何郎,我没跟你开玩笑,我是认真的,如果你还是这样,那么我没必要再和你在一起了,我喜欢的是那个真正干大事的何明远,不是现在这个视金钱如己出的疯子,而且看样子你也不需要我的帮助了,想当初破张永年就是你在外面东奔西跑,纵横捭阖,如今你又以一己之力杀得陈家片甲不留,已然证明,你不需要我的陪伴。”

说着,江仲逊起身拿起自己的斗笠就向外走去,这下子何明远才意识到他真的生气了。

赶忙夺下他手中的斗笠,将他拦住,说道:“慢着慢着,江郎,你别着啊!你容我想想,正因为我控制不了自己,我才需要你啊?对吧?你就忍心看着我掉进钱眼儿里难以自拔?”

江仲逊盯着他的眼睛,当发现他原来温存的目光再次回来时,他才勉强被何明远拉回了座位。

当他拿起筷子的时候,何明远拿起酒杯对着他就泼了上来,像只狐狸一样,窜了出去。

江仲逊一边吃菜一边说道:“这孙子他娘的还真是一点儿没变啊!”

……

第三十四章 月夜定策

夜色渐渐降临,一轮半新不圆的月亮升上了天空,在当年那个尚未存在灯光污染的时候,是能够有欣赏满天星辰的机会的

长安一片夜,万户捣衣声。

但这里不同于长安,扬州的百姓没有夜禁的束缚,子城之南,灯火通明,游船画舫,沿江而行。

何明远与江仲逊坐在自家的阳台上,一同饮茶谈天,其实何明远十分想上楼顶坐着,但由于此地的屋顶更加陡峭,所以他们还是放弃了享受沐浴晚风的想法。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猛然发现,平日里过于操劳,竟然忘记了欣赏这无污染的世界,他多想要这么一个无忧无虑的时代啊!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采茶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可惜啊!可惜,多么美好的时代,会葬送在李隆基,安禄山,李林甫,杨国忠的手里。

强大的帝国,就将埋葬在自己的武器之下,从此以后,谈胡色变,闻兵胆颤,唐人的威名,也到此为止。

何明远走到了栏杆旁边,问道:“江郎?你说如果有一天,大唐没了,或者说,大唐不复从前,不仅不复从前,还变的野蛮,落后,如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你是什么样的想法?”

江仲逊奇怪地看着他,不知道他为何会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疯话来。

“你,你没事儿吧?虽然咱大唐自天后以来频吃败仗,但对整体的影响还不是很大,我觉得就算是大唐亡了,也不至于到任人宰割的份上,至于你说的变得野蛮?落后?怎么可能?”

何明远他知道,这事情没法说,谁会认为一个蒸蒸日上的王朝会轰然崩塌?谁会想到从谏如流的圣天子会执迷不悟?

可事实就是如此,大唐的外部力量根本不足以威胁到他,甲兵强盛,风行万里。

可让他陷入泥淖的并非外敌,而是内乱,这也说明,想要改变这个时代,不是改变一个皇帝,一个太子那么简单,不是发明一把火枪,一门大炮那么容易。

想要改变这一切,只有一个方法:歌名。

好可怕,想想都好可怕,算了,还是赚钱吧!

江仲逊一边吃着桃子一边说道:“对了,你下一步想怎么办?”

何明远转过身来说道:“我想开柜坊,我发现一个新的业务,用钱来生钱,当初我从长安来到扬州,拉着几十车的铜币,为什么?就是因为扬州没有喝长安联营的柜坊啊!如果有的话,我一纸书信,就可以在扬州把钱提出来,何必带着几十车的钱满天下跑?”

“你具体说说怎么经营?”

何明远拿着两个酒杯为江仲逊比划道:“你看,这是长安,这是扬州,我分别在这里面放进去五万贯钱,扬州在长安的商人仅凭一封信就可以在长安提取钱财,这种方式,我管他叫汇兑。

这只是个比方,如果我在全天下都有柜坊,那岂不是每个人仅凭一张纸就走遍天下了?”

“这……你怎么想出来的?”

由于柜坊是一种上流人士才有资格动用的手段,所以平民百姓一般是接触不到的,而江仲逊虽然对他们这方面的业务少有了解,却从来就没想过还有这种运用方式。

何明远得意地看着他,没办法,谁让咱是过来人呢?

不过江仲逊想到了另一个问题,说道:“我觉得现在咱们的时机还不成熟。”

“不成熟?”他现在正陷在资本大鳄的形象中不能自拔,忘记了这并不是现代社会,银行不是有钱就能开的。

“没错,你想,第一,咱们在长安没有名气大的商号,怎么让别人对咱们信服呢?第二,咱们的钱还不够,仅仅二十万,恐怕不足以支持你在各地开柜坊。”

江仲逊这么一说,何明远犹如醍醐灌顶:“对对对对!咱们还是得抓住邸店这一点不能放,咱们先得把邸店铺开,这样吧!咱们定一个小目标,比如说,先把邸店开遍江南道!然后是才是河南,河北,关中,西川,西域……”

“不,何郎,你错了!”

就在何明远按着最正常的思路思考时,江仲逊再次启发了他。

只听人继续说道:“为什么你非得自己开邸店呢?”

何明远奇怪地看着他,问道:“那你想?”

“朝廷水陆驿站千余座,遍通四海,如果能借朝廷的势不正好吗?”

“可有那么容易吗?朝廷会把驿站租给我?不可能,办不到。”

江仲逊却非常平静地说道:“只要钱到了,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儿,何郎,要知道,谋事不如谋势,只要你能把住朝廷的脉,知道他想要什么,缺什么,你就可以借他的势,到那时就是扶摇而上九万里了,不过我和上次一样,只是提建议,具体怎么干,还得靠你啊!”

这个江仲逊实在是来的太及时了,他总是能在自己没有方向的时候指出一条路来,何明远现在恨不得扑在他身上,亲他几口,但考虑到他是个男的,只好作罢。

何明远自言自语道:“这件事我记住了,明里,咱们开邸店,贩茶,暗里,咱们要争取朝廷的支持……”

……

“哗!”

“咳咳咳!灰这么大?”

“忍忍吧!”

何明远,杨朝先等几个何家的大掌柜,挤在他九曲池的屋子里,看着一幅从黑市上买来的地图,上面标绘着天下所有的水陆要会,名藩大镇。

杨朝先问道:“咱们真的要往外打了吗?”

“现在陈家都倒了咱们怕什么?扬州一带,再无敌手,对了,茶商们的货款结了吗?”

“结了一半,我已经把炒茶的技术发给乡间各地了,化整为零,这样,炒茶来的快些。”

“现在咱们手里有多少钱了?”

“八十万斤干茶卖了十万贯,还了广陵柜坊两万六,还有孙刘二位掌柜借的五千,下来是六万九,还有茶工们工钱,十天来的工钱是一千五百贯,接下来恐怕还得十几天,也就是咱们现在能动的只有六万六左右。”

“足够了,你们准备动身吧!”何明远看着面前的几位掌柜们说道。

“可咱们去哪呢?”

“大伙儿看好了,接下来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杨朝先他们被何明远说的一头雾水,难不成这小子要升天不成?

只见他从胸口掏出了一把铜币,说道:“扬州水陆要会,是咱们的根基所在,这里的生意就交给杨大掌柜掌管了。”

“那你呢?”

“我要去四处转转。”

杨朝先还以为他会坐镇后方,指挥大局,没想到竟然是自己。

说着何明远将一枚铜币放在了他手中。

“孙掌柜,你带上一万贯去杭州,刘掌柜,你带一万贯去苏州,周掌柜,你带一万贯去湖州,鲁掌柜……”

何明远让他手下的三个掌柜,沿运河南下,苏,杭,湖三地,每人一万贯大钱,足够他们四面开花了。

……

第三十五章 都茶院

掌柜们各自领命而去,唯独老杨留了下来。

刚才的事情还在他心头萦绕,他问道:“何郎为什么不留下来,有什么事情,让我们去做不就行了?”

“你年纪大了,不适合东奔西跑,再说扬州的事情你比我熟悉,把你留下来,再合适不过,邸店扩张的事情就交给你了,扬州四县,天长,海陵,高邮,六合,每个县一家,然后可以往周围扩张,我过几天就得出去,扬州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好奇心促使他问道:“何郎此行何为啊?”

“你不是说咱们的炒茶技术已经外泄了吗?所以我打算引进新的茶叶,趁着别人尚未发现,不如先发制人,直接买下自己的茶山,这样就算别人有技术,也没原材料。”

杨朝先说道:“不错,办法虽笨,却是最好的。”

只听他继续说道:“现如今市面上的蒸茶仍是主力,但被咱们的炒茶取代是早晚的事情,如果想要加快取代进度,那只有一条,上行下效,让王公贵族都喝咱们的茶,但咱们的普通茶并不足以将他们打动。

所以,我想去找些稀有茶种,这样能增强咱们的竞争力,对了,还有咱们炒茶技术外泄之事,这让我想起了一件事。

咱们的炒茶技术现如今并不完美,味道只能算是一般,仅仅能压制普通蒸茶而已,与名茶叫板,尚缺乏实力,所以,我打算建一座专门管理茶叶的技术学院,雇那些茶农,专门研究这个炒茶怎么来的好?怎么味道更香?”

何明远摸着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地说道:“不如名字就叫都茶院吧!”

杨朝先笑着说道:“这可是个好主意,以前从来没有人这样想过,谁能想到,茶叶,竟然能作为一种学问去做?实在是闻所未闻。”

“其实什么都可以当学问去做,茶叶,丝绸,织布机,纺纱机……”

说着说着何明远把自己给说住了,对啊!什么都可以研究啊!

自己应该成立一个实验室,一个专门改良技术的实验室!

我的天呐!我简直就是个天才,这不就是格物致知吗?

不过好像隔壁有人干过这事儿?

管他呢?他货与帝王家?我凭什么?老子自己的东西凭什么货与帝王家?吃力不讨好不说还受猜忌,贼娘!

何明远顿时感觉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心情变得无比兴奋。

让他兴奋的并不是茶叶的事情,而是实验室,有了这个,他可以花钱招揽那些失意学子,给予他们高昂的报酬,让他们研究科学技术,让他们知道,地位没必要去通过科举来获得,还能是钱财,还能是世人所鄙弃的奇技淫巧。

这样一来,自己就是在找死。

朝廷好不容易才想到这么一个网罗天下人的机会,让平民百姓也趋之若鹜,你倒好,拿钱骗走了,这不是打皇帝的脸吗?

你打皇帝的脸,皇帝要你的命。

到了目前他才发现,自己的许多想法想要实施起来非常困难。

为什么?因为他的思想就极其危险,他打心眼儿里就不认同皇权这种东西。

这本身在古代就是一个错误,岂止是错误,那简直就是大逆不道,十恶不赦,千刀万剐都不足以解其恨的。

所以,还是慢慢来吧!

看着他兴奋的面容逐渐变得平静下来,杨朝先问道:“怎么了?不就是个茶院吗?至于这么高兴?”

何明远摇了摇头说道:“不止啊!你这几天准备准备,把咱们手底下的较为优秀的茶工叫过来,就可以开工了,说是个茶院,其实不用太大,能炒茶就行了,对了,这几个人告诉他们,好茶工,每人二厘的身股,一般的给他们顶一厘,他们就不用回家种田了,每天五十文,不,一百文钱,我养了,从今往后,他们就是我何家的人!”

杨朝先会意的笑着点了点头,他知道这小子是什么意思。

如此恩待之下,技术是很难外泄的,不仅如此,重赏之下,还能招来更多优秀的人。

杨朝先说道:“那我今天就着人去选地方吧!”

……

何家的都茶院选在了九曲池附近,这里距离南市远,位于城南,地形偏僻,所以是个种茶,炒茶的好去处。

不到几天时间,茶院就布置的差不多了。

何明远在杨朝先的陪伴下,来到了具有现代化意味的实验室。

两三间房,五六亩地,十来个工人,就这么开始了他们伟大的研究生涯。

杨朝先指着一片空地对何明远说道:“明天茶苗就到了,到时候就种在这里,采摘,种植,都可以试着来。”

他指着灶台说道:“这里是杀青的地方,那边的房子能通风干燥,总之都是按你的意思办的。”

何明远点了点头,实在佩服这个职业经理人,任何事情,挑不出一点毛病来。

看到那些炒茶的茶工,何明远对杨朝先说道:“对了,咱们还得需要几个会计,让他们在这儿看着。”

“炒茶要会计做什么?”

“咱们可不能死干,建都茶院的初衷是为了让咱们更高效的获取炒茶技术,不是和以前一样,靠人工积累经验。

你想,一个茶院差不多能有好几口锅,几天的时间就能炒出一种干茶来,把每种干茶的质量与其方法,技巧相匹配,记录下来,不出一年,咱们的炒茶法会一天比一天好,并且能将最完美的方法以最快的速度普及给咱们的茶工,对了,到时候把咱们的炒茶技术总结一下,名字就叫《茶经》!”

杨朝先没想到,茶商还能这么干,这哪里是在做生意,这简直就是在做学问,还茶经?

他现在是越来越佩服这个年轻人了,要是他早出生个二三十年,自己就能和他干一番大事业,可惜,恐怕自己在有生之年,看不到何家店开遍天下了。

说着,何明远就叫来了院子里的茶工,说道:“你们炒茶的时候,把时间都记下来,炒茶的时间,揉捻的力道,干燥的时间,有什么新的发现,比如说,这种方法炒出来的茶香,你就叫会计把方法记下来。

多试,记住,一定要多试,咱们何家没别的东西,茶青有的是,几千斤,不怕你们造不完,只要能造出好茶来,我重重有赏,至于多重?那得看你们炒出茶的质量,你们也听说了,我给你们每人顶了二厘的身股,这就是我的诚意,我待人以诚,希望你们也能待我以诚,咱们共同致富!”

说完这句话,满院子的人都笑了,看着茶农们脸上淳朴的笑容,何明远笑得更开心了,如果能像他们一样种茶,采茶,何尝不是一件乐事?

……

第三十六章 分红

开元二年,五月十六日

九曲池的何家宅院中热闹非凡,因为今天是分红的日子。

按理来说分红没这么早,应该是每年的年底,但由于何家这两个月中成绩斐然,何明远决定提前分红,让全扬州的人,以及自己所有的员工知道,何尼斯特,有债必偿!

何明远坐在榻上,拿着手里的账本说道:“这两个月以来,咱们的邸店生意利润是三千二百贯,按分红,一厘身股是三千二百文,你们这些掌柜的,尤其是大掌柜,比如杨大掌柜和我,是一股二厘的身股,那么两个月就是三十八贯四的分红,还有周掌柜,鲁掌柜的,这上面都有,一会儿给你们发。”

他顿了顿,喝了口茶继续说道:“有人可能会问,全扬州都知道咱们店挣了大钱,为什么分红只分这么一点?这就要好好说到说到了,我当时说过,每个人的身股是自己店内的分红,也就是邸店的人在邸店有分红,干茶叶的在茶叶上有分红。

但很不幸,咱们店并没有茶货方面的业务,只不过是临时起意,雇佣的员工也都是短工,全部是临时的,这大伙儿都知道,所以在茶货上每个人是没有身股分红的。

但是,茶货上有银股分红,大伙儿都知道,当初咱们店在炒茶货的时候,由于资金周转不足,曾经像各位提议,让你们认购咱们店的股份,由于掌柜们比较有钱,所以这件事只有各位知道,有些人买了,有些人没买,买了的自然就有银股分红,没买的,对不起,没有。”

何明远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下面一阵阵的愤恨声,明暄店二掌柜周子敬把手都快掐破了,这个后悔的啊!当初一念之差,错过了时机,肠子都悔青了。

他就像是股市里的投机者,当听到自己当初曾经留意过得股票涨了百分之三百之后,留下了悔恨的泪水,最让人伤心的是,在分红现场亲眼看着别人吃分红,人世间的倒霉,莫过于此。

“这两个月,咱们茶叶上的利润是十六万贯……”

“啊呀!”这笔天文数字就像刀子一样戳在周子敬的心头,十六万啊!多的不说,当初自己只要往里面扔个一千,那就能分到六千六百贯钱,这可才是两个月的分红啊!钱相思,摧心肝!

何明远继续说道:“当初咱们劝广陵柜坊买咱们的股,他不干,现在他后悔都来不及,两个月的利率,也不过是两千六百贯,不过幸亏他没借,不然今天咱们至少得分他十万贯钱,相差了二十多倍啊!哈哈哈!

咱们老祖宗有一句话,叫小心使得万年船,可还有一句话,叫撑死大胆的,饿死胆小的,闲话不多说,孙掌柜,你当初以四千贯的邸店做干股入了何家店,后来又追加了一千贯的股银,算下来,得分红一万六千贯,这是飞钱,一会儿和仙芝一块儿把交易去办了。”

“多谢何大掌柜。”孙掌柜用自己颤抖地双手接过了一万多贯的分红,几乎都快哭出来,要知道这才两个月啊!年回报率高达十九倍,谁能相信?谁敢相信?谁会相信?

“接下来是刘掌柜的一万两千贯,杨掌柜的五千贯……”

当初没敢认购股份的掌柜们后悔不已,得了便宜的孙掌柜却感到后悔不已,他后悔当初买少了,自己在广陵柜坊里还存着一千多贯钱,若是都买了,那岂不是就是三万多的分红?

这个想法让让他生出一个问题来,我何必把这一万多的钱拿回家去呢?直接现场买股份不就行了?

他马上问道:“何郎,你说如果我不把这笔钱存起来,而是用这笔钱买下咱们何家的股份能行吗?”

孙掌柜一说完,只见各店的掌柜眼冒绿光,像狼似的,盯着何明远。

何明远一听就知道这老小子想干嘛?想趁现在规模不大的时候买进原始股,吃分红?虽然说正常,但也得问问我同不同意啊!

他犹豫了一下说道:“这样吧!我回去问问阿郎,看看他怎么说?”

所有人都满怀着希冀看着何明远,希望他能够说服阿郎,给他们最后一次入股的机会。

十六万贯的利润分出去四万三千贯,看似失去了不少,其实赚来的是人心,从分红当天各店掌柜们身上就能看的出来,一个个岂止是见钱眼开,那就是钱疯子,而这正是何明远想要的结果。

他要把分红的好处让所有人都知道,把银股的好处让所有人都知道,这才是保证何氏帝国千秋鼎盛的法宝!

目前掌柜们已经从茶叶生意中得到了不少的回报,而何家在这一次的大战中也是声名鹊起,是时候正式入住茶货市场了。

……

次日,何明远再次召集了明暄店里的掌柜们,他就认购股份一事做出了回复。

但这次不单单叫了他们,还有广陵柜坊的林大掌柜,上一次的亏本买卖让他后悔的直跺脚,这一次他不能再错过了,一听何明远要和他一起做生意,赶紧跑了过来。

面对这群蠢蠢欲动的掌柜们,何明远说道:“我决定了,你们可以入股,不过方式要变一变。”

诸位掌柜好奇地看着他,由于他说话一向云里雾里,所以许多时候不便插嘴,只好听他一个人说。

“大伙儿都知道,我们是做邸店生意的,并非是茶叶,而这一次的茶叶生意让咱们尝到了甜头,所以,我打算办茶庄,咱们正式入住茶叶市场,让大伙儿一块儿挣钱!”

只见下面的掌柜们一个个喜上眉梢,自从见识了这位何家大掌柜的本事,所有人都抛却了过去对他的疑虑。

不过所有人并没有干过贩茶这一行,对此不甚了解。

孙掌柜首先提出了疑问:“敢问何郎怎么办茶庄?能给我们大伙儿细细说说吗?”

只听他继续说道:“说是茶庄,其实贩茶最重要是什么?是产茶地,没有产茶地,何来茶青没有茶青,何谈制茶?何谈贩茶?咱们扬州的茶不如别处,价钱卖的低,所以我这次要南下泉州,在那里开辟咱们的产茶基地,咱们这一次要用质量取胜!用质量攻占全天下的茶叶市场!具体细节,我已经告诉杨掌柜了。”

……

第三十七章 别了,扬州

杨朝先接过了话柄,向所有的掌柜说道:“为了方便入股,咱们的茶庄和邸店分开了,一码归一码,名字是由少郎君想的,叫扬子公司。”

“公司?”

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商号的名字有以姓氏命名的,比如陈家店,窦家店,何家店,还有图吉利的,比如兴隆,万福,永兴,可就是从来没有听说过叫公司的。

其实公司一词并非舶来品,只不过在唐代尚未出现而已。

公司一词是清代南方帮派的名称,最负盛名的恐怕就是爪哇岛的聚胜公司和兰芳公司了。

“孔子云:公者,数人之财,司者,运转之意。庄子有云:积弊而为高,合小而为大,合并而为公之道,是谓‘公司’,这意思再明白不过了,意思还是合伙做买卖,不过换了个名字罢了。

扬子公司,扬州人的公司,扬州之子,是为扬子,当然了,扬州城南二十里有扬子津,自前朝隋炀帝开凿运河以来,便是水路要冲,总控南北,这也是象征了咱们即将掌握天下财富啊!”

听了杨朝先的一番解释,在场所有人无不纷纷点头,连何明远都没想到,公司竟然是这个意思?竟然是我华夏土产?

接着何明远开口说道:“扬子公司,我和林大掌柜出大头,我出十万,他出六万,各位出多少,自己看着办吧!”

孙掌柜早就饥渴难耐了,举起昨天何明远给他的一万六千贯的飞钱,说道:“我出一万六!”

上一次一分钱没捞着的周掌柜也举起手来说道:“我出三千!”

“我四千!”

“还有我,还有我,给我记上一笔,我出八百!”

明暄店五十几个掌柜蜂拥而上,差点把何明远给撕了。

他一笔一笔地将各位掌柜的姓名,资金写在了上面。

待众人仔细看过合同之后,才让他们挨个签字画押,摁了手印。

这是历史性的一天,大唐的第一个股份制公司,就此诞生。

它由五十三名掌柜一同组成,启动资金高达二十五万贯,别说在扬州,就是放到长安也是一笔天文数字。

……

“你要办茶庄?办就办呗!还用给我汇报?”

不过何明远伤感的表情使她感到有些奇怪,她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这时,何明远拉住了她的手说道:“我这一走,不知何时能回来,你一定要照顾好你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

哪知道他的温存被崔若萱无情抛开,将他的手一把打掉。

“你看看你那个样子?儿女情长的,没出息,没出息……”

原本她还不在意这件事,可一想到这张脸即将消失在她的视线中时,心里又害怕起来。

情感支配的身体促使她直接扑在了何明远身上,将他紧紧地抱住,有了上一次的经历,她再也不想失去他了。

“那你可得快点回来!”

“一定,一定……”

……

“什么?泉州?何明远你有病吧!我刚从莆田来没几天,你现在又让我回去,你早说啊!你倒是早说啊!你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不早说?”

当江仲逊听到这话的时候肺都气炸了,自己好不容易回了趟家,便被这小子叫到了这里,现在又要回去。

何明远也感到不好意思,让人家白白浪费了生命中的十几天,他惭愧地说道:“我当初不是没想到吗?谁知道我要贩茶?对吧?”

“那你得补偿我。”

“你说吧!让我怎么补偿?我……”

只见江仲逊猥琐的笑了起来,直勾勾地盯着他。

何明远不自觉的向后退去,咽了口唾沫,颤抖地说道:“你,你想做什么?”

“做什么?今后去青楼的钱,就由你来报销吧!”

“嗨!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要……”

“我要什么?”

“额……没什么。”

“没什么?你今天得把话说清楚,哇!你这人可真恶心。”

“我说什么了就恶心?”

……

几天之后,何明远收拾好了行装,在一家人的陪伴下,来到了扬子津。

由于需要带大笔的钱前往泉州,所以他还得从这里乘小舟到港口更深的瓜洲渡去转大船。

崔若萱拿出了一个盒子,递给了何明远,说道:“这是我和小怜给你做的糕点,你带着路上吃。”

“你们还会做糕点?以前我怎么不知道?行了,我知道了,你们回去吧!”

看着苏小怜那副惹人怜爱的样子,何明远真想过去,给她一个拥抱,不过碍于崔若萱和众人,还是算了吧!

毕竟这是古代,不像现代社会,可以明目张胆的表现自己的情感。

他和江仲逊一起登上了游船,却见高仙芝在那里磨磨蹭蹭的,和顾凝烟说个不完,他有些好奇,这两个人什么时候好上的?连自己都不知道。

“仙芝,你去的时候千万小心!这一路上不知道要遇多少麻烦,千万小心。”

高仙芝高兴的说道:“遇到危险情况,我一定第一个跑!”

“……”

当他看到他老子那闪着寒光的双眼时,他笑着说道:“我开完笑的,放心吧!我一定会保护阿郎周全的,,我一定把阿郎完完全全的,一根毫毛都不剩的带回来,放心吧!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船夫解开了木桩上的缆绳,小船顺着水流就漂了出去,船夫滑动着船桨,越走越远。

何明远不停的挥手,与和他这个相依为命半载之多的妻子告别。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分别,归期遥遥,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渐渐地,他挥舞着的手消失在了人们的视野之中。

望着烟波浩渺的江面,望着远离的江岸,何明远不禁感慨万分。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来到唐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遇到她,从西明寺到狮子楼,从长安县到扬州,这是我们第一次分开,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见面。”

这是何明远现在最想写下的句子,简简单单的文字,表达着他对这个世界的复杂的情感。

丈夫只手把吴钩,烟花三月下扬州,日暮乡关何处是,风波江上使人愁。

别了,扬州。

……

第一章 扬帆,起航

何明远三人乘着游船来到了瓜洲渡,唐代的长江比以前要辽阔的多,今天的瓜洲已经与陆地连成一片了,而在当时,尚在江心。

自隋炀帝开凿运河以来,扬子津与瓜洲渡逐渐成为了长江的水路要冲,南北往来船只,浩浩荡荡,年逾百万,四百州人物,衣冠辐凑,无不为了一个利字。

“京口瓜洲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

王安石的泊船瓜洲从何明远的嘴里脱口而出,江仲逊听到之后连连赞叹:“好诗好诗,这个绿字用的特别好,春风又绿江南岸?哎呀!何郎,你不去应试可惜了,像你这般才学,考一个进士是不成问题的。”

却见何明远摆了摆手道:“唉!可惜我何明远一介商贩,无缘科场,徒有这满腹经纶,不得施展,再者,似我这般闲云野鹤,便是给我个宰相,我也是不换的。”

江仲逊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他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不过以他的诗学水平来讲,确实有狂的资本。

这时,他抬起头来向何明远问道:“对了,你到底打算去哪呀?我都问了好几遍了,你也不说,只是一个劲的说贩茶,贩茶,贩什么茶?贩茶也不该去泉州啊!”

何明远躺了下去,把两条胳膊放在了后面,问道:“看来你是知道应该去哪里的,说说看?咱们应该去哪贩茶?”

“考我?现如今市面上最受欢迎的,首推剑南雅州的蒙顶,其次是常湖二州的紫笋,怎么样?没说错吧?”

何明远笑着点了点头,道:“没说错,继续。”

“还有神泉小团,不过由于近些年来六诏之间经常攻伐,所以市上鲜有,物以稀为贵,价格也就上去了,还有泉州的方山露芽,不过由于那是贡茶,所以贩不得。”

何明远听后不禁鼓起掌来:“江兄可谓博学多才,连我这个贩茶的所知也未必比你多啊!”

“说了半天,你也没告诉我咱们去泉州贩什么茶呀?”

何明远微微一笑说道:“不要着急,你可知道泉州安溪有一种茶树叶,其形也扁而肉肥,其色也绿而光润,嫩芽紫红?”

“安溪?形扁肉肥?没听说过,名字叫什么?”

“铁观音!”

“哦~”

何明远惊讶地看着他,不应该啊!铁观音宋初之时才开始栽培,他怎么会知道?

紧接着就听到一声:“嘿嘿!没听说过。”

“嘁!我还告诉你,你没说过的茶叶多了去了,武夷岩茶,听说过吗?大红袍,听说过吗?太平猴魁,听说过吗?哎,不存在。”

江仲逊一个劲的摇着脑袋,从何明远嘴里蹦出来的全部是他未知的东西,除了武夷茶,他基本没有印象,而且他不知道为什么他最后要加上那一句,多捞哟!

二人说着说着便到了渡口,随即走上了码头,只见一艘艘漕船驶向这里,码头上的脚夫们将货物运送至此,等待着漕船的到来,将他们发往四方。

码头上的脚夫,讨价还价的商人,坐在船上歇息的船夫,使得何明远像是来到了加勒比海盗的电影里,只不过相对而言,大唐要干净的多。

想想看,如此庞大的帝国,人口数竟然才五六千万,这个时候的大唐的百姓远比后世要轻松的多,朝廷除了租庸调,几乎没有什么可以麻烦他们子民的事情,虽然有贪官污吏,但总比税上加税来的轻松。

“阿郎,这边走。”

在高仙芝的带领下,他们找到了自己的船,船的一侧打着一个大大的“何”字,桅杆上挂着整个长江流域都找不到的第二个的旗帜,它由杏黄色布面做底,由绿色茶苗做图案。

旗舰的名字也是由何明远亲自拟定,它叫:老歪脖子树号。

没有人知道这位仁兄脑子里想的是什么东西,他的脑子里显然不止是进了水和面那样简单,那里面有可能装的是水,水泥和骨料,待经过初凝,终凝之后就会变的坚固无比。

一艘大船出现在众人面前,只见它方头方尾的,甲板面宽,型深比普通船都要小,是专门用来载货用的,它叫“方艄”,后世称之为沙船,它有一个奇特的性能,不怕搁浅,可以在浅海以及内河航行。

何明远此行不是去好望角,也就没必要找那种能劈风斩浪的远洋船只。

只见十几个汉子正在往船上搬运箱子,里面装的是何明远从布店里换来的布匹,没办法,谁让唐代人不用银子呢?十万贯钱,接近六十万斤铜,那还不得累死?

水手们都光着膀子,露出了他们一身从未经过健身锻炼的腱子肉,每个人都是何明远从自家商号里挑出来的精壮汉子,能力和忠诚度毋庸置疑。

何明远在上船之前向高仙芝问道:“东西都到了吗?”

“已经放进去了。”

他点了点头,江仲逊看着他们故作深沉的样子,怀疑他们又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待上船之后他才发现,这两个家伙竟然买了一大堆兵器,弓刀长矛,一应俱全。

“你们这是去贩茶还是去抢茶啊?”

江仲逊深刻怀疑他们此行的目的,过去就经常听何明远鼓吹殖民,他生怕有一天和这个家伙走上犯罪的道路。

“你懂什么?有备无患嘛!”说着他就抽出了一把镔铁横刀,看了看,递给了高仙芝,“咱们一人一套,以备不虞,仙芝,你的。”

“至于吗?咱们又不是去敌国异域,用得着这些?你顶多也就沿着海岸走走,你还真打算去大海的另一边看看吗?”

“我正有此意!”何明远看着手上明晃晃的长枪,心中澎湃之情,难以言表。

一个斗笠,一袭披风,手持长枪,横行天下,这是每一个孩子儿时的梦想。

只见他三步并两步地走上了船头,看着头顶悬挂着的黄绿相间的旗帜。

举起了手中的横刀,口中念念有词:“乘长风破万里浪!布国威于四方!巍巍巨唐,抚临万邦!”

“扬帆!起航!”

……

第二章 老歪脖子树号

“老歪脖子树号”沙船满载着扬州的绫罗绸缎从瓜洲渡出发,沿江而下,缘海岸而行,仅仅用了十来天的时间,就到达了他们的目的地——泉州。

从北到南,人烟愈发稀少,虽然海上的船只来往不绝,但通过每日靠岸时的景象就能看的出来,六朝以来对闽越的开发根本没有想象的那么发达。

前天在福州港口停靠时,都把何明远给惊呆了,堂堂福州都督府,还没长安一个县的人多,这和杜甫说的“小邑犹藏万家室”实在相去甚远,也可能他说的是中原地带吧?

不过期间航行之顺利,倒是远远超出何明远的想象,在他印象里,东南应该是海盗猖獗才对,怎么平静的连个鬼的影子都看不到。

原因其实很简单,因为唐朝时期,民间不禁刀兵,出海航行的,基本都是武装商船,比如何明远的“老歪脖子树号”,四千担的大船,上百名水手,每人一把刀,像他这样的规模,不去抢劫已经不错了,别人还敢来抢他?

这一路走来的所见所闻,更加坚定了何明远殖民的决心,敌弱我强的时候不抓住机会,等别人强了那就等着挨打吧!

“三带一!要不?不要啊?顺子!片三!完了,哈哈哈!”

只见何明远嘴里叼着根筷子,把手上的木片儿甩在了地上,长久以来没有烟抽的生活几乎都让他忘记了烟叶的味道,往常也只能拿根筷子了解余情。

看着他那副贱贱的样子,高仙芝不服地说道:“再来再来!我就不信了!斗不倒你?”

无聊的时光只能任由纸牌来打发,由于何明远不会玩牌九,只能以扑克牌来代替,他找了一种质地坚硬而薄的木片来充当原材料,在上面写上各个数字,为了让他们好懂,他把“jqk”换成了“甲乙丙”。

为了显得和扑克牌更相像,他用毛笔在上面画了三个小人,分别是秦始皇,汉武帝和隋文帝,他还在另外两张木牌上画了孔子和孟子,儒家的至圣和亚圣好比是大小王,无论哪个帝王来了,都得拜一拜,当然了,秦始皇除外。

何明远摆了摆手说道:“不玩了,不玩了!走,去看看到了没。”

“阿郎,你这一天都看了多少遍了,哪有那么快?”高仙芝无奈地说道,他十分想让这个家主好好带在屋子里,毕竟,海上不同于陆地,你丢了还能找的见,掉进海里,一个浪卷走那可就真走了。

“江先生,你也不劝劝阿郎?”

江仲逊则是满脸疲惫的看着他,伸了伸懒腰说道:“我也劝不动啊!”随即倒在席子上睡着了,高仙芝无奈地摇了摇头,赶忙追出去。

只见巨大的硬质帆在几个人的操控下就可以随便转换,即便是逆风也可航行,帆船就是这样一个好处,划船不用桨,全靠浪。

船老大骂骂咧咧地指挥着操帆的船工,像极了坐在副驾驶上教授学员开车的教练,他用着五湖四海的方言,五花八门的词汇,变着法的骂。

何明远站在船头,感受着吹袭而来的海风,从身边略过,脚下的甲板,随着海浪的冲击而变得躁动不安,由于他身子骨太弱,抓不牢也站不稳,所以高仙芝为了防止他自作主张飞出去,只好在他欣赏美景时给他栓一根绳子,并且时时刻刻在他身边陪伴。

“阿郎,咱们还是回去吧!”

“我说你烦不烦?只要我一出来你就把我往回拉,跟个娘们儿似的,婆婆妈妈的。”

“我这不是怕你出岔子吗?这要有个好歹,我姐非把我皮给扒了不成。”

“你怕什么?这不是还有绳子吗?这不还有你吗?”这时,何明远看向了高仙芝,只见他一脸的哀愁和焦躁,他好像明白了什么,随即问道:“你是不是怕海啊?”

他支支吾吾地回答道:“有点。”

“出息!”

何明远把目光投向了远方,只见眼前的船只渐渐增多,身边同行的货船也向着自己缓缓驶来,通过这几天的观察,这应该是到了。

待驶进泉州湾,平静而宽敞的海面突然变的拥挤而嘈杂,各种各样的船只络绎不绝,在同一天抵达,大大小小的货船塞满了整个港口,其繁华程度,绝对不亚于扬州的内河。

何明远张着大嘴说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刺桐港吗?”

正当他欣赏泉州湾的海景时,一个小帆船引起了他的注意。

小舟不大,仅仅能容纳两到三人,船帆与众不同,是以蜀锦制成的。

船上男子打扮的也别具一格,他光着身子,全身上下,只用一个犊鼻裤遮羞,头上插着羽毛,腰间带着弓箭,船上系着铃铛,出没之时,叮当作响。

“好一个锦帆贼!”

看到这副景象,何明远不禁感叹起来,要不是他这副身体如此若不经风,真想驾着帆船,和他一样,踏浪而行。

这时,高仙芝却不屑一顾的说道:“嘁!蛮夷!”

何明远当即笑道:“啧啧啧,我怎么觉得这么酸呢?啊?哈哈哈!”

高仙芝的脸立刻变得红了起来,说道:“这有什么呀?不就驾个帆吗?有什么?我才不屑做这种事情呢!好男儿当在马上决雌雄!”

刚说完,却见何明远笑得更厉害了,他从没见过高仙芝这般样子,这小子天生要强,即便是不如人家的事情也要争个两三分,如今却说出这样的话来,连他自己的身体都为他遮掩不住了。

说着说着,海边突然挂起来强风,天边乌云密布,海浪变得越来越大。

高仙芝拽了拽何明远,说道:“起风了?阿郎,咱们该回去了。”

何明远正准备回去,可突然想起来那个“锦帆贼”,他好像是朝着外海去了。

他回头看了看,见那小舟也返了回来,悬着的心也落了下去。

可就在这时,只见小舟身后的浪越来越大,像一只巨手,将小舟紧紧包围。

不过几秒钟的时间,“锦帆贼”和他的小舟被巨浪所吞没,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之中。

甲板上变得平静无比,看样子是没救了。

突然,一个微弱的声音穿透了海浪的呼啸,传向了这里。

“快去救人!”

……

第三章 救命之恩

风越刮越大,没有一丝减弱的迹象,乌云在狂风的吹动下,将大雨也带了过来,即便是适航性极高的“老歪脖子树号”,在汹涌的浪涛下,船身也开始剧烈地摇晃。

何明远和水手们一起抓着绳索,试图把救人的和被救的从巨浪手中夺回,终于在一番争斗之后,大自然屈服了。

“快快快,快带他们去甲板底下!”在风声雨声浪涛声之下,暴躁的船老大也竟然被埋没了,不过好在船员们都还比较正常,不用听也知道他想说什么,刚忙把这些闲散人员给请下了甲板。

“呼!这雨怎么下这么大?”何明远用干布子擦着自己的脸,十几日来,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情况。

“是飓风。”说话的是老戚,就是救人的那个水手,这家伙年纪不大,经验却极其丰富,船老大四处跑船,不管什么情况,都要带上这个家伙,说是个水手,但他的地位却要高的多。

何明远把布子递给了他,说道:“一会儿去找我领赏。”

他看了看躺在甲板上的这小子,几个水手正在用他从未见过的极其古老的方式给男孩儿施救。

“噗!咳咳咳咳!”

当看到男孩儿醒来,所有人的脸上无不露出高兴的表情,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可是要被佛祖在功德簿上记一笔的。

何明远蹲在了男孩儿面前,仔细打量了一番,这才看清楚男孩儿的长相,说是男孩儿,比起他也不过才小两岁。

此人生的身高臂长,体型健硕,从他古铜色的皮肤能看的出来,天天日光浴,但看他的手脚却并不像是个苦力。

何明远这才想起来,这小子的帆好像是用蜀锦做的,这哪里是苦力,这明明是土豪啊!就是他自己,也不敢像这般浪费的。

这时,高仙芝拿来了毯子,给老戚和男孩儿裹在了身上,何明远向男孩儿问道:“你还好吧?”

男孩儿点了点头,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嘿!我说你这人,被人救了,连声谢都不会说吗?你……”高仙芝正准备责难他时,被何明远给拦住了。

“我们是从扬州来的客商,我是这艘船的主人,我叫何明远,这是我的表弟,高仙芝。”

男孩儿拱手道:“在下王平延,方才失礼了。”

说着便对着何明远磕了一个头,道:“多谢恩公救命之恩!”

何明远指了指老戚说道:“你应该谢他!”

“多谢恩公!”

“这么危险还敢出海?”

王平延见何明远问及此事,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和别人打赌,没想到差点丧命于此。”

“还笑?要不是我家阿郎心善,你早就死了!看看这天,连我们这样的大船也只不过是沿着海岸走,就你那小破帆,还敢这样玩儿?不过这样也好,吃一堑,长一智。”高仙芝在旁边说着风凉话,当看到何明远那双眼时,他连忙躲开了。

王平延尴尬地笑了笑,问道:“你们是要出港吗?”

“不,我们是来泉州贩茶的。”

“哦?贩茶?泉州也没听说过有种茶的呀!”

“所以我们才要来啊!”

听了何明远的话,他先是一愣,转而笑了起来:“明白了,奇货可居,恩公方才说你们是扬州来的?”

“不不不,在下本是定州人,在扬州做生意而已,不过也算得半个扬州人吧!”

“巧的很,家父也是扬州人,在此开有邸店,如果恩公不嫌弃,来我家如何?”

“哎哟!那可要多谢了。”何明远也没想到竟然这么巧,救了个人,竟然是开邸店的,还是扬州人,这样一来,自己连向导都省下找了,实在方便了不少。

“恩公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这点小忙,还是要帮的,不过,恩公如果见了家父,能不能把这件事情说的婉转一点呢?”

“怎么婉转一点?”

“就是……就是不要说我是自己主动出海的就行。”

何明远听了抚掌大笑:“哈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你是自作主张出海的?”

“没错。”

“没问题!我一定让你这辈子都不能出海!”

王平延还以为何明远会给他打掩护,没想到这个陌生人竟然如此无情,但何明远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惭愧不已。

“你还知道怕家里骂呀?现在下着大雨,家里找不见你!你爹娘不得担心死吗?今天如果没有我,你家怎么办?你爹娘怎么办?你就没想过吗?”何明远说着说着双眼便开始泛红,连王平延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时无言以对。

“行了,这事儿我替你挡了,不过以后你想出海,一定要找一个老人跟着,勇可不是傻,所有的事情,所有的行动,无不是在保证安全的情况下进行的,即便是死路一条,那也是以死为生。”

王平延虽然并不想听何明远的说教,但谁让人家救了自己呢?只好在那里接受着和这个比自己看起来大不了多少的青年的说教。

……

待大雨过后,何明远他们才从船里出来,在王平延的指挥下,“老歪脖子树号”没有沿着晋江直接前往泉州城,而是直接在泉州湾停靠。

泉州城像所有的东南城市一样,都不怎么大,周遭三四里,人口一两万,相比之下,已经算密集了,所以这里的人和扬州一样,只能在城池外围开辟土地,除了没有城墙以外,一应俱全。

而朝廷似乎也没有增加城防建设和扩大城池的需要,毕竟并没什么敌人给他们提供增加城防的理由。

倭寇?早在前些年改名日本,天天派遣唐使来留学朝贡了。

西班牙?葡萄牙?连东罗马都还在安拉之剑下瑟瑟发抖呢!遑论伊比利亚?

八世纪的海域上,只有大食和大唐的旗帜在迎风飘扬,而泉州正是东西方交易的四大港口之一。

在王平延的带领下,何明远为自己的船员们找到了栖身之所,并将四千担丝绸存入了仓库。

当得知何明远是自家儿子的救命恩人时,王之泰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紧紧握着何明远的手说道:“实在是给您添麻烦了,大恩不言谢,您往后有什么事情,您和我说,只要我能办的到,还有,您就把这儿当自己家,想住多久住多久!我一文钱也不收!”

见王掌柜如此热情,何明远也有些不好意思,只好说道:“怎么能这样呢?这样吧!把你家的邸店卖给我吧!这样我就能一直住下去了。”

“……”

第四章 我是土豪,请和我做朋友

老王一听到何明远说的话,当时就愣住了,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够有钱了,可没想到这家伙这么有钱,也不知道他的箱子里都装的是什么?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切搞得有些措手不及,只能报之以微笑:“额……这个这个,咱们,咱们进去谈吧!哈哈哈!”

……

王之泰将何明远请进了屋内,拿出了自己花重金买来的蒙顶茶,这可是老王家的最高待遇。

“我听犬子说何郎此番前来泉州,是为贩茶?”

何明远浅酌了一口,点着头说道:“没错。”

老王捋了捋下巴上的胡子说道:“何郎有所不知,这泉州虽为天下巨港,却无茶无桑,不过是个转运之地而已,田间物产,能供本地市场已是力屈,何况向外?依老夫愚见,何郎应该去西川贩茶才是。”

“哦?王掌柜说的可是这剑南蒙顶?”

“何郎果然见多识广,正是剑南蒙顶,这蒙顶茶汤色碧清微黄,清澈明亮,滋味鲜爽,浓郁回甜,加之量少稀有,一斤茶即便一束帛也是换不来的,何郎何不去那里?”

何明远笑道:“一束帛?王掌柜恐怕不知道吧?你们泉州的茶就是三五束帛也休想换的一斤!”

“有这等事?”王之泰自认为在泉州生活了几十年,若有这种名茶,自己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这正是在下来泉州贩茶的原因啊!与其说是贩茶,不如说是种茶,所以我才问王掌柜是否愿意将邸店卖与我?”何明远在听得王平延说他家有邸店的时候,这个主意就产生了,既然有现成的资源,不利用岂不是浪费?

王之泰还以为他实在开玩笑,没想到这个人真的想买下自己的邸店,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来历?年纪不大,口气不小,他可知道这间邸店要多少钱?

他笑了笑说道:“何郎玩笑了,既然何郎有心参与邸店之事,不如这样,我将这店中的干股分你一半如何?我这店不大,每年却也能有个千百贯的收入,何郎就是坐着,每年也能有四五百贯的分红啊!”

何明远突然发现自己被看扁了,五百贯,还没我一天挣得多呢!不过看他的态度,能让出一半的股份感谢自己,这已经十分难得了。

他低下头思考着怎么和老王解释,自己确实是想要买下他的店,为什么就不相信呢?

老王见他低下了头,心想难道给一半儿都不够吗?确实有救命之恩,可一般人谁会拿出全部家产来答谢?这世上哪个人不是涌泉之恩当滴水相报?自己涌泉报涌泉已然是仁至义尽了,莫非他真的想要借机勒索?

老王在一番纠结之后开口问道:“何郎如果想多要,给你七分也不是不行。”

何明远一听这话,连忙摆手道:“不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真的想买下来,王掌柜你听我说,如果你真的不想欠我这个人情的话,不如把平延送给我吧?”

王掌柜越听越糊涂,现在他才发现,这个何明远长得确实有点潘安的意思,不会是个……

看着王掌柜脸色越来越奇怪,何明远这才意识到他说错话了,赶快解释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让平延给我来帮忙,这样总可以了吧?我要在这里开茶庄,有平延做向导我更方便些。”

听了这样的解释,王掌柜这才放下心来,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也无话可说,您当真要买下我的邸店?”

何明远想了想说道:“不如这样吧!你也不必将邸店卖与我了,我在你的邸店里入股怎么样?我有钱,你有根底,咱们两家合作,一起赚钱?何如?”

王之泰好奇地看着这个毛头小子,问道:“不知何郎打算在我这店里入多少股呢?”

“那得看掌柜的店值多少钱?”

“这个店,怎么也得三四千贯吧!”

“三四千?那我就给你五千贯。”

“五千贯?”

“嫌少吗?”

“不不不不,多了多了……”

王之泰没想到,这家伙一出手就想相当于自己的全部身家,碰上这么个人,就是想报恩也没法报。

这时,只见何明远望着对岸的青山,风轻云淡地问道:“王掌柜,你们这儿买做山得多钱?”

买山?现在的这些年轻人都这么狂吗?买田置地都不论亩了?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关键在这一带也没有买山的呀?再者说了,何郎就是想买山也是找不到买主的。”

“为何?”

“泉州人口稀少,加之近些年来港口兴盛,百姓自给自足,根本不需要开垦荒地,不垦荒,自然山林无主。”

何明远若有所思地说道:“是吗……”

他此次前来泉州,为的就是在别人尚未开发之前,将茶山收入囊中,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泉州城的开发程度竟然如此之低,连城池附近的地都尚未垦完,遑论森林?

长安是竞争激烈,泉州别说敌手,就是连个人都难看到,简直就是两个世界。

不过按老王所说,岂不是能跑马圈地?这未免也太爽了吧?

突如其来的幸福使何明远感到无比的乏味。

挣钱挣得是个过程,如果把十几个亿直接摆在你面前,还有什么意思?

现在尚未种茶何明远就有了一种感觉:我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就是创办了扬子公司。

……

雨过天晴,万里无云,不过由于江南的雨说下就下,何明远只好与众人带着蓑笠,驾着游船,前往他们的目的地——九日山。

这里有泉州的名茶石亭绿的产地,由于铁观音产地还在安溪,所以他顺道先来这里看看。

看着江上的渔夫驾着竹排顺流而下,大江上的白帆由近而远。

何明远不自觉地唱了起来:“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

“何郎唱的是扬州吗?”王平延划着桨,向何明远问道。

“这唱的不是只是扬州啊!这唱的是咱们每个人心中的家。”

“那我怎么没听说过?”

何明远撇了一眼高仙芝,不屑地说道:“你除了骑马舞刀以外还会干啥?”

刚说完,只听高仙芝便用胡语哔哩吧啦哔哩吧啦的唱了起来,紧跟着,江仲逊和王平延也开始用越语叽叽喳喳叽叽喳喳的歌唱,整个船上,只剩下何明远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古代还真他娘的多元……

第五章 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泉州府四县一万五千户,将近八万口人,还大多集中在泉州城一带,南安说是个县,可放到现在,顶多也就算个大点儿的村儿,万把来人,散居各处,整个山上看不到一个人影。

何明远现在有些明白为什么中国古代没人去殖民的了,自己家这两亩三分地还玩不转呢?还去殖民?残酷的现实把他弄得都有点迷茫了,他现在都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经过半个来月的探查,他发现,自己来早了。

漫天遍野的原始森林呐!那家伙,根本找不着茶树,原本想着把泉州几大名茶都开发出来,现在除了南安石亭绿以外,已然无茶可种。

不过好在九日山上的茶树较多,再加上自己带来的茶种,搞出茶叶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无数的想法和计算从何明远脑中闪过,编制成了一张大网。

既来之,则安之。

与其找茶树,不如走一步看一步,通过跑马圈地将泉州的荒山野岭买下来,伐其树木,改种茶苗,从广州买来昆仑奴,像美国的南方种植园一样,打造自己的庄园经济。

树木,茶叶,一进一出,利用了时间,也利用了空间,实在是个好主意。

不过跑马圈地这么大的事情还得去找泉州刺史。

……

“泉州刺史?嘿呀!那你可真是来对地方了。”

何明远听王之泰这口气不太正常,像是在说反话,只听他继续说道:“这个刺史,那可是出了名的好官,清官,他在刺史府开了几亩地,每日吃的是自己种的,除去俸禄之外,分文不取。”

“是吗?天底下真有这样的人?”连何明远都感到无比惊讶,来到大唐将近一年就没见过清官,连姚崇都是纵容家属贪污,何况是其他人,不过人家姚崇好像本来也不是因为清廉而出的名。

“可不?你说泉州这么大的港口,就砸在他的手里,这要放在那帮孙子手上,指不定能收多少钱呢!”

虽然何明远站在公民的角度上是非常希望有清官的,可像自己这种商人,最怕清官,遇到贪官,送点钱还能办事,这要遇到清官,说什么就是什么,这可就不好办了,自己这跑马圈地的事情,恐怕就要黄了。

众所周知,在古代,一般什么人才是清官?不食人间烟火的才是清官,尤其是那些老夫子,奉圣人之道,以养民为要务,除了种地,建学校以外,他基本觉得什么都是错的,尤其是经商,这些人恨不得把绫罗绸缎都烧了,回到史前,感受三皇五帝时期的淳朴民风。

王之泰看他待在那里若有所思的样子,问道:“何郎?何郎?你怎么了?”

“哦!没什么,你说我想要在这里买田置地,他会同意吗?”

王之泰想了想说道:“应该不会同意,唐律规定,除去永业田和分口田,基本不准拥有更多的田地,其实这要放在其他州县还是个事儿?连钱都不用塞就能四处买卖,只是咱们这位使君太死板,一式一样都是按法律来的,这任你有多少钱,在这里都买不下地。”

何明远顿时感觉事情陷入了僵局,自己现如今是进退两难了,进,没有茶叶可贩,没地可种,退,白跑一趟,这脸面可就丢大了,现如今再折回去,到西川贩茶?开玩笑,等去了西川,黄花菜都凉了。

他问道:“这人?在这儿待了几年了?”

“这是第四年,上次调他去大州,泉州父老无不阻道相拦,最后误了行期,只好请求在泉州继续待下去,不得不说,冯使君确实是个好官呐!他在的这段时间里,风调雨顺,轻徭薄赋,政通人和,百业兴旺……”

“行了行了,那意思就是没戏了呗!”

王之泰也摇了摇头说道:“没戏,他可能会允许泉州百姓自己个儿去种茶,但绝对不允许你去圈地!”

“为什么?”

“无奸不商!”

听了这句话,何明远不禁苦笑了起来,这他娘的是什么理由?虽然也有些道理。

如果像这样的话,那自己只能去雇农人自己种茶,然后包分销,可这样一来,就得等一年,原本想着官商勾结来个“改稻为桑”,快速致富,这下子好了,在青天大老爷的秉公执法下,把路给走死了。

只见他的眉头紧皱,好好一张莲花脸都快拧成包子了,低着头思考着怎么才能突围,现在想来,清官比贪官可怕多了。

突然,他想到一个问题,既然是清官,那一定爱名了,名利名利,名在前利在后,这个缺点想必能让我抓住吧?

何明远猛地抬起头来,向王之泰问道:“他有什么爱好没有?”

“爱好,似乎……没有。”

“他爱古玩吗?”

“不爱。”

“他爱书画吗?”

“不爱。”

“茶叶呢?”

“不喝。”

“连茶都不喝他还有什么前途?”

仔细一想,好像此人被百姓阻道相拦已经青史留名了他怎么会上自己的当?

原本已经看到希望的何明远再次陷入了谷底,壁立千仞,无欲则刚,说的真没错啊!面对这样的铜墙铁壁,还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他突然发现自己就像黔中道的驴子,已然技穷了。

但他仍然不打算放弃,像王之泰问道:“要不我去找找他吧!试试能不能说服他让我去开山辟林。”

却见他冷笑一声道:“别想了,冯使君是从来不见商人的,几年前一位丝绸商人曾经登门拜访,想在泉州买田种桑,建织造作坊,他什么都没送,就带了条鱼,就这,不行,不过鱼倒是收了,你猜他怎么干的?”

“不会是把鱼挂在了自家门口吧?”

“你怎么知道的?这事儿都传到扬州了吗?不至于吧?”

何明远好像在哪里听说过这个故事,只是不记得了,没想到还真有这种人,这不就是海瑞吗?怎么一遇到“改稻为桑”的事情就有这种人从中作梗呢?

何明远绝望的看着窗外时涨时落的海浪,眼中闪出了点点泪花,他没想到,自己纵横一世,如今竟然败在了清官手下。

谁他娘的能想到这个世上还有清官呢?几率也太小了,怎么这么凑巧就让我遇到?

……

第六章 无奈的选择

夜晚,何明远洗漱毕了,躺在榻上为种茶的事情发愁。

江仲逊在那里将这十余天来探险的发现列入了自己的笔记之中。

高仙芝则是呆呆地坐在月夜之下,望着潮起潮落,思念他的顾凝烟。

“失策啊!失策!竟然犯了这种低级失误。”

何明远一晚上说了起码不下十几次,天底下果然没有那么便宜的事情,难道别人就都是傻子?挤破了脑袋去西川贩茶?就你能?知道泉州有铁观音?有啊!去找吧!十万大山,看你找到什么时候?找到了又怎么样?还有一个铁面如山的刺史等着你呢!

“骄兵必败啊!”

“行了,别号了,行军作战,哪个不是庙算为先?吃一堑,长一智,这一次长了记性,下次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江仲逊一边看着自己的医书,一边说着风凉话。

听到这话,他号的更厉害了,现在轮到他抱怨了:“啊……江郎!你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不早说?你早说啊为什么……”

江仲逊冷笑一声:“我虽然知道他是个清官,谁能想到对你的影响如此之大?再说了?你就非得搞官商勾结那一套吗?”

“你懂什么?官商勾结不是来钱快吗?谁能想到竟然碰上个清官,我不活了!”

“行了行了,别号了,你先买下田种着不就行了?买不上租,先干着再说呗!”

“也只能如此了,可就那么点地,想开茶山,种到猴年马月去啊?”

江仲逊抬起头来说道:“你可以干其他的呀!又没人逼你种茶?”

“唉!隔行如隔山,谈何容易?”

“实在不行可以去其他地方,继续南下,广州?安南?或许那里能够圈地种茶。”

“去外面……”何明远看着天花板喃喃自语道,去外面?

一个声音突然在脑海中响起,心中渴望开拓的种子终于萌发。

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泉州不让跑马圈地,我去别的地方不就行了?

泉州都是这般荒芜,何况世界上的其他地方?不如趁现在,去一个无主之地,称王称霸!

何明远当即从榻上坐起身来,向江仲逊问道:“你知道去台湾的航路吗?”

江仲逊一脸茫然地看着他,问道:“台湾是哪里?”

何明远这下子才想起来,台湾是后来的叫法。

他想了想说道:“夷洲?”

“夷洲?”

“还是琉球?”

“是琉球吧?”

“对对对,就是琉球。”

听到这个地理名词的时候,江仲逊停下了手中的笔,若有所思地说道:“以前好像听老人们讲过,前朝炀帝的时候,曾派遣人去过那里,第一次语言不通,第二次劝降不成,第三次直接一把火烧了他们的房屋,把整个岛上的人都抓过来了。”

何明远一巴掌拍在了大腿上,说道:“要的就是没人!这多好,省下咱们打了。”

“可你去哪干嘛呢?种茶?没人啊!”

这时,何明远狡黠地笑了起来:“没人?没人咱们可以买人啊!”

“你是说昆仑奴?”

“聪明!昆仑奴贩到长安也不过五贯钱,你想想,在这里,在广州只会更便宜,以我的财力,买个几万人都不成问题。”

“昆仑奴每年不过千百来人,恐怕不够吧?”

“不是还有倭国和新罗吗?等咱们有了自己的武装,咱们自己出去贩卖奴隶,这来钱可比种地快多了。”

江仲逊停下了笔,认真地问道:“你真打算去琉球?”

“那还有假?”

“不是……你,哈!”他一把将毛笔掷在了账册上,想了想问道:“你不会是想去开疆拓土,然后诏安吧?”

何明远笑着说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

“别做梦了!你是不是脑子里面进茶汤了?”

“何出此言?”

“连孙权杨广都不能将琉球收服,你一个商人?凭什么?”

“凭这里!”

见他指了指脑袋江仲逊冷笑了一声道:“我敢跟你打赌,这事儿成不了,不仅成不了,你还会赔得血本无归!”

“那就试试看!”何明远拍着江仲逊的肩膀说道:“有朝一日,我做了大王,封你当太子!”

“行!一言为定。”

何明远好奇地看着他说道:“你就没什么要求?”

“要求?你那几十万都赔完了我拿什么要求你?”

……

次日清晨,何明远一大早就去找了王平延,想问问关于澎湖和琉球的事情。

“航海图?难道恩公要出海吗?”

“没错,泉州有没有了解外海的人?”

“不知恩公想去哪里?”

“琉球。”

王平延突然嘴角轻扬,随后又赶紧憋了回去,他若有所思地说道:“我认识一个姓王的老渔户,他经常出海打渔,想必他应该知道琉球的位置。”

“那你能带我去吗?”

王平延拍着胸脯说道:“当然没问题,恩公的事就是我的事,大飨之后,我带恩公去找他。”

“行吧!”

吃过午饭,何明远按约定再次找到了王平延,在他的带领下,来到了一个比较偏僻的小码头。

何明远突然产生了一种即将被卖掉的感觉。

只见这里杂草丛生,木质的码头饱受雨水冲刷和虫蛀,已经残败的不像样子,海面上漂着两三只小艇,更显得凄凉无比。

何明远突然发现这几艘帆船都有一个相同的特点——蜀锦制帆。

他回头看向了王平延,只见这小子的嘴都快咧成荷花了,他才恍然大悟,敢情姓王的老渔户就是你呀?

何明远头也不回的就走了,王平延连忙将他拉住,央求道:“恩公,恩公,别走呀!”

何明远转过头来说道:“我告诉你,你这辈子都别想出海。”

王平延极其不理解他的所作所为,十分无辜地说道:“为啥呀?”

“为啥?你上一次怎么死的?这么快就忘了?”

“恩公,恩公,您别急呀!实在不行,您叫几个水手带着我,这总可以吧?当初我爹让您白住您不同意还给了他五千贯,您的大恩大德我们家这辈子都还不完了,您就给我一个报恩的机会吧!”

看着王平延那副可怜巴巴的模样,何明远有些心软,便答应了他的请求。

“不过咱们说好,得和你爹说了,不然出了事情,我可负责不起。”

“啊?还是要说啊?”

“啊什么啊?走吧?”

……

“您就放心吧!我一定安安全全的把他带回来。”

看着何明远那副坚定的表情以及王平延无辜的眼神,王之泰也只好同意了这次行动。

“好吧!既然何郎发话了,老夫也没什么可拒绝的,他的命本就是你救的,报恩的事情,就让他来吧!只是你去琉球是不是有些?这事儿怕是不好办啊!”

老王也不好说什么,毕竟是人家的钱,任人家造呗!这要放在自己家孩子身上,早就给他踢河里去了。

“放心吧!对了,还请王伯伯给我找些瓦匠河木匠来,我要用。”

“瓦匠,木匠?你这是要去做什么呀?”

……

第七章 琉球

“果子,蔬菜,淡水,羊肉,猪肉,嗯……对,还有昆仑奴,横刀,短矛,盾牌,木料……”

何明远坐在几案前写着前往台湾要带的物品,他记得之前哥伦布在远洋之前都是要带上柠檬汁以预防坏血病的,可找遍了整个泉州市场都没能发现这一水果,使得他大为失望。

穿越的太靠前也不是很好,尤其是中古时期的大唐,要啥没啥,不过好在这个时候已经发明了罗盘,何明远虽然对许多东西都是略懂,可唯独航海这方面是个白痴。

“也不知道以前的人都是怎么活的?还好我有钱,一天一洗澡,要不然还得和童年时候的老爹一样,整天抖虱子。让我想想还要带什么?先带着这些吧。”这时,他看到高仙芝端了一盆水走了进来,便问道:“仙芝,让你办的事情怎么样了?”

“啊?哦,我按你说的,租了二百亩地,第一批茶苗已经插进地里了。”

当何明远抬起头来时,只见这小子又光着身子坐在那里洗澡,并欣赏着自己的胸肌腹肌二头肌,欣赏之余,还闻了闻自己的腋窝,同时感叹道:“健儿当如是哉!”

“你能不能文雅一点?大家都是文明人,别整天动不动就脱光了,不穿上半身衣服这没什么,你整天……算了,不说了。”

高仙芝笑了起来:“这有什么?你看看那些纤夫,那个不是光着身子,再说了,谁还没……”

“你管好你自己!”

“哦。”

何明远写完之后将案上的物品都收罗了起来,说道:“这次出海,你就不用去了。”

一听不让自己跟着,高仙芝马上问道:“为什么?我穿上衣服还不行吗?”

“这跟你穿不穿衣服有什么关系?我需要你留下来照顾茶庄。”

“茶庄让老吴去办不就行了?”

“所以让你和老吴一起留下来啊!”

“不是……我……”他很奇怪,平常无论什么事情何明远都是要叫着自己的,这一次出海为什么偏偏把自己丢下了?

“锦帆贼要去吗?”

“你是说平延吗?指路都得靠他,他当然得去。”

“那江先生呢?”

“他可是医生!不带他,死了人怎么办?”

这就让高仙芝很不高兴了,问道:“为什么他们都能去?我却不能?”

“因为你没用啊?”

“……”

何明远看着他那副呆呆的样子,笑了起来:“哈哈哈!你不用着急,有用得着你的时候,你就好好待着吧!”

……

……

……

泉州码头,一群人看着船老大,等待着他发号施令,他高举着右手,看了看天空,干脆利落地说道:“能出发了。”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何明远手下的船员开始了行动,有赶羊的,赶猪的,搬箱子的,吊木料的。

高仙芝和王之泰站在码头上准备和自己的家人分别。

王之泰在安顿王平延之余,还向何明远问道:“你真的打算去海的那一边开拓?”

他一副关爱智障的表情,就好像再说:傻孩子,我知道你钱多,可也不能这么作啊!

“何郎,我知道你的想法和正常人不一样,可我作为一个长辈,劝你还是别去了,别人都是往繁华之地跑,你呢?专爱挑没人的地儿,从扬州到泉州,你已经吃到苦头了,就别去了,泉州也不是什么也不能干,还开你的邸店不好吗?再要有个两三年,咱们就能打下整个泉州城了。”

何明远笑着说道:“王伯伯这番好意,在下心领了,不过我意已决,您还是回去吧!等着我的好消息。”

不光是老王,船老大,江仲逊,老戚以及所有的员工,除了高仙芝那个傻小子和王平延这个野心家,没有人支持他的行动。

但凡正常一点的人都知道,出海开拓这种事岂止是愚蠢,那简直就是愚蠢。

看着老王笑了笑,何明远也不再说什么,他明白,有时候超前和愚蠢没什么区别。

只见港口内的许多人都好奇地看着这一幕,大多商船为了能够随时停靠港口进行补给,都是沿岸而行,除了大食人,很少有人带这么多东西,莫非他们要出海远洋?

经过一番准备,杏黄色的茶苗旗再次升起,船员们收起铁锚,展开巨帆,三艘船缓缓的驶出了港口。

由于沙船性能良好,故而何明远又购买了两艘小的,并再次亲自为他们命名,一艘叫“煤山”,一艘叫“大清药丸”,通通跟在“老歪脖子树”的后面。

待驶出了泉州湾,船老大叫来了王平延,问道:“该往哪走?”

王平延把手挡在额头上,望了望太阳的位置,刚准备说话,一旁的船老大让人拿来了罗盘,递给了他,却见他说道:“我之前都是看太阳的,没用过这东西。”

船老大当即心领神会,随即让人拿了张生绢来,让人根据罗盘上的指向将航海图大致绘制出来。

果然如王平延所说,从泉州到琉球,确实不用多长时间。

大概在下午四五点的时候,他们就看到了陆地。

从船头望去,黑色的点逐渐扩大,变成一条线,变成一片山,山也逐渐露头,黑色与绿色构成了这个岛屿的主要色调。

郁郁葱葱的树林,没有一点被人破坏过的迹象。

由于没有港口,他们只好把船停在了沙滩上。

太阳渐渐西沉,血色的夕阳洒在碧蓝色的近海,海鸥翱翔天际,如果有手机的话,这一定是个摄影的好机会。

何明远带领着自己的员工们走上了沙滩,扫视了一眼,随即将刀抽了出来,指着面前的几个方位说道:“明天你们带着人在这三个地方开始建造屋子,今天时间有点不够,就先免了。”

说完,将刀放了回去,几个船长呆呆地看着他,问道:“完了?”

“完了!先让你们歇一天,从明天开始,就没得歇息了。”

三人对视一眼,小声说道:“这钱还真好赚!”

“人傻钱多。”

刚说完,只见何明又转了回来,他面无表情地说道:“还有,虽然现在还没有发现任何敌人,但为了防止遇到危险,每艘船留下两名船工值星,明白了?我不希望这次的行动出任何意外。”

在何明远走后,三人再次对视了一眼,道:“这人傻吗?”

“看来不是傻,是不正常。”

待遣散了船员,何明远又叫来了王平延和老戚,对王平延说道:“你每次来只发现了这个地方吗?就没发现别的岛屿?群岛什么的?”

王平延一听何明远的话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问道:“恩公说的可是小琉球?”

“小琉球?你具体说说。”

“小琉球应该就在此地西南方向,不过百十里,大概三个时辰就能走到。”

何明远看着西南方向,他现在已经大概知道了自己的方向,而王平延嘴里的小琉球应该就是澎湖岛,而现在自己脚下所踩的地方,大概就是琉球岛的中部了。

……

第八章 机遇

夜晚,何明远躺在甲板的席子上,久久不能入睡,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成功,兴建港口,连朝廷都不敢轻易干的事情,一个商人又怎么可能成功?

现在连他自己都有点怀疑自己的决定,头脑一时发热?三分钟热度?

随波逐流有的时候确实具有安全感,因为你有好的例子可以参照,逆流而动则不然,不仅要面对未知的世界,还要承受外界带来的压力,流言蜚语。

以前还有江仲逊和他一起并肩作战,而这一次,他真的成为孤家寡人了,在这种情况下,即便有想法,也会变得狐疑不决。

……

次日清晨,船员们有序的开始了作业,根据他的指示,第一件事就是建立临时根据地。

所谓的根据地,其实就是大型茅草屋群。

挖地打桩,修理木料,数百人忙忙碌碌。

何明远和江仲逊走在沙滩上,商量着将来的对策。

“你真的要在这里干下去?”

江仲逊疑惑地问道,从此可见,他对这件事毫无信心。

何明远笑了笑,指着面前的森林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荒山野岭,还能有什么?没别的了。”

他摇了摇头,说道:“荒山野岭?这是漫山遍野的财富,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在大唐,你只能望而兴叹,如今这些,都是咱们的!”

江仲逊恍然大悟,他惊恐地看着何明远,长久以来的管制,使他忘记了这里是法外之地,也就是任人开发。

何明远继续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山是谁的山?是皇帝的山,树是谁的树?是皇帝的树,别人谁有那个资格去动他的树?更何况,泉州的冯使君是个老夫子,他讲究的是斧斤以时入山林,百姓进山里采些树木做柴还是可以的,哪里会让人去开伐木场?相比之下,咱们的更具有优势。”

他淹了口唾沫说道:“造船,造家具,建房子,建宫殿,什么都需要木头,而且如果这里面有矿的话……岂不是发了?”

二人互相看着对方,开始傻笑起来,逐渐地,笑声越来越大,笑得是那么张狂,那么无所顾忌。

江仲逊一扫之前的阴霾,开心的说道:“何郎,我支持你!不过咱们先得有个计划。”

“你觉得应该先干什么?”

“我觉得咱们不能光投入不产出,我觉得咱们应该先建一个伐木场,先把这一带的树砍掉,然后买进奴隶开荒,种地,种茶,咱们趁茶树没长起来的时候伐木,等木头砍的差不多了,茶树也长起来了。”

“哈哈哈哈!你小子还真是个狗头军师,咋就跟我想的一样呢?我告诉你,我今天就准备去趟泉州市场,和那里的人联系一下,快的话明天就能回来,慢的话恐怕得在那里待几天几天,所以……”

这时,何明远一把握住了江仲逊的手,说道:“我想把这里的事情交给你打理,你能胜任吗?”

“我……我,我也没干过啊!”

“我相信你!”

只见江仲逊双脸一红,低头说道:“好吧!”

“房子的你就让他们建,能建多少见多少,将来咱们还有大批的人要来这里,房子一定不够用,对了,你先让他们锯些木头来,我好用来做样本。”

“行,你就放心的去吧!”

“……”

……

何明远离了琉球,驾着“大清药丸”返回了泉州,当他们走进海港的时候,刚好看到码头上的几个工人正在装卸木料。

“这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他没想到幸运女神来的这么及时,连市场都不用去了,就地解决即可。

巨大的木料从船上早已在运送之前就被锯成了好几段,工人们用绳子将这些大家伙绑起来,同心协力,运上码头,岸上的小驴车将这些木料一个个的送往自家店内。

忙碌的人群之中,可以看到一个中年汉子在那里左右指挥,看样子大概是他们的小头头,何明远径直朝着那人走了过去,按理来说请教这等事情是要交一根学费的,但苦于身在大唐,没有卷烟,只能以槟榔相待了。

这东西初放入嘴里时,会感到一阵清凉,清凉过后,嚼出来的却是淡淡的苦味,待嚼完了,却又感觉头有点儿晕,似喝醉了酒,着实是在无烟环境下的代替品。

他到了那人跟前,展开了手心,问道:“老兄,你们是哪个店的?”

中年汉子也毫不客气,一把接过了他手中的槟榔,嚼了起来,道:“我们是武荣船场的。”

“武荣船场?”这正是何明远当初购买“煤山”和“大清药丸”两艘沙船的地方,当看到这一幕他才明白过来,古代造船,都是木制船,而泉州是个货运大港,船只买卖如日中天,这样说来,他连市场都不用去了。

看着一根根木料陆续卸下,何明远继续问道:“你们船场这木料都是哪里来的?”

“这些?这些都是从福州府来的,咱们的冯使君讲究的是按时樵采,不让过度砍伐,就只能花钱从福州买咯!咱们泉州人眼巴巴的看着人家挣钱,咱们自己的山却不让动!这他娘的叫什么事儿?”

工头无奈的语气中夹杂着嘲讽与鄙夷,在他心里,这个使君不是个傻子就是个傻子,哪里有一点人性可言?

不出何明远所料,泉州府的政策给了他极大的方便。

在了解了情况之后,何明远便独自前往了武荣船场。

泉州林氏,是本地的造船世家,如果想找他们的掌柜,一定不能去账房或者酒楼,一定要去船场。

用一句话概括他,便是不是在造船就一定是在造船的路上。

代代相传的技艺,耳濡目染的教授,使他对这个行业无比痴迷,就像天启一样,不爱江山爱木头。

他无心将祖父留下的船场扩大多少,只求造好每一条船而已。

走进武荣船场,可以看到许许多多的工人以及他们身旁各种各样的船只。

飞舸,小艇,鸟船,沙船,从大到小,不一而足。

尚未成型的大型沙船停留在船坞之中,数十名工人正在船只上作业。

在船坞的旁边,可以看到一个瘦老头,正在亲自操刨,将木料天然的形状改成自己所想的模样。

何明远走到了他的身旁,静静地看着,由于这家伙讨厌别人在干活的时候打扰他,为了搞定这位客户,他也只好就这么等着……

第九章 大赚

前来武荣船场订购船只的人一般是不会来找林显荣的,他毕竟是幕后大老板,除非有生意上的事情他才会出面。

他在忙完了自己手上的活之后,擦了擦额头上由汗珠汇聚而成的河流,头也不抬地问道:“何大掌柜此番前来,不为购船,想必是为了谈生意了,那就说说吧!”

何明远拱拱手,浅笑着说道

“在下这次拜访,特为木料之事而来。”

“木料?”

这个词儿引起了林显荣的兴趣,这才抬起了他那满布皱纹的老脸,花白的山羊胡上浸满了汗液,时不时地滴落脚下的泥土之中。

“想必福州府来的木料不便宜吧!”

何明远说话的表情极其平静,双手背在身后,双眼注视着老头的神态,试图从中获取些什么。

林显纯轻笑一声“不便宜,也算不得贵,中规中矩吧!怎么?难道何大掌柜有比福州更便宜的木料?”

由于福州是距离泉州最近的城市,路程成本比较低,价钱相对来说也不高,所以正常来说,只要不是赔本赚吆喝,一般是不会再有更低的价格了。

“还真有,就是不知道如果我的价格比福州木料更低的话,林掌柜会不会选择我的木料。”

“选不选择当然要看质量了。”

“相同质量,两丈价格可以低五文,怎么样?”

(一丈三米)

“低五文?那你明天带些木料来,让我先看看,如果合适的话,我会考虑的”

“那在下就不打扰了。”

这是何明远最短的一次会谈,以前每次都得说一大堆的客套话,然后动之以情,晓之以利,老头的简洁干脆反倒让何明远感到有些不适应。

过于轻松反而不能给他带来什么心里上的成就,按公孙龙子的话说,这也可能就是贱吧!

……

越是古代的人,体力活方面越是灵巧。

就像咱们的父辈,祖辈,别看是个农民,木工,瓦工,种地,修车,什么都是要会一些的,。

唐代也是如此,本地的居民,种地打渔,刨木修屋,但凡是有助于生存方面的技能,没有他们不能干出来的。

当何明远回到琉球岛上的时候,茅草屋已经快要搭建完毕,就差墙壁和茅草了。

手下人也已经将带着枝杈的树木修好,呈圆柱形的木料整齐划一地摆在空旷的草地上,分成了好几堆,令他感到十分满意。

他摸着这些木料问道:“这些是什么木头?”

江仲逊说道:“有松木,杉木,大的是杉,小的是松。”

“松木?松木可以用来造船吗?”

“当然可以,造船主要就是松木和杉木。”

“原来如此。”

何明远看着这些木料,顿时感到有些可惜,不过这有什么办法,谁让你多呢?

物以稀为贵,只有失去的时候才知道珍惜啊!既然不稀有,那就先浪费浪费吧!

他对江仲逊说道:“我明天先载这些过去,成不成呢?就看人家怎么说了,反正咱们不交税,拉过去就能卖,你带着他们放开手干!”

……

天尚未启明,何明远就带着一船的木头向泉州飞驰而去。

“你有多少亩这样的山林?”

林显荣看了看木头的纹理,敲了敲,神色有些动容,随即问到。

“额……这,这不好说啊!反正就是您要多少,我有多少!”

何明远看到老头这表情,感觉有戏,不过不敢把数字告诉他,怕说出来吓着他,整个琉球岛,恐怕几千万亩都不止啊!

“那价格?”

“您定!”

“我定?我定的话就要比原来还高,松木一丈一百五十文,杉木一丈二百文,怎么样?”

“成交!”

林显荣还是像往常那样干脆利落,与何明远敲定,只要他把木头运过来,照单全收,至于他敢说出这样的话,那是因为他不知道何明远有多少树。

林显纯并不像一个商人,更多的是像一个朴实的匠人。

……

几天后的琉球。

“咔嚓!”

高大树木在经历了一阵痛苦的呻吟后最终在高呼声中倒地,它的同伴也相继倒下,刀锯带走躯体,留下头颅,鳞次栉比的树木从大河上游,一排排运到海口。

以往只能在照片上看到的放排,今天竟然亲眼见到了,数千根树木的尸骸,所换来的巨大利润,就如同江河的水,源源不断的流进了何明远的腰包。

“哈哈哈哈!发财了!发财了!”

何明远龟缩在船舱的一个角落中,点着油灯,用算盘算着每一笔交易,仅仅几天时间,他的日营业额达到了近四百贯,这比卖茶还赚钱。

过高的收入差点让他心肌梗塞,当场暴毙,由于没有税收,挣的所有钱,大多数都归入了自己的囊中,投资和回报,简直就不成正比,这哪里是不成正比,与未来的前景相比,他那几艘船的钱和工人的工钱,简直微乎其微。

“我的天!哈哈哈!整个琉球岛,我他娘的能砍一辈子!哈哈哈!哈哈哈哈!”

“咳咳,何郎”

江仲逊实在看不过去,过来打断了何明远。

何明远意识到失态,咳了两声站起来说道

“怎么了老江?”

“人手不够了”

何明远眼睛一眯“明天去泉州买些昆仑奴,对了,咱们带来了多少人”

何明远也意识到人手问题,硫球这么大,靠着他带来的区区几百人简直就是水滴入大海。

“加上船老大水手,总共是二百二十人,而且除了几个厨子,现在都投入到了砍树大军中”

何明远摸摸下巴“嗯,人确实是少了点”

“这样吧,老江,明天去买一千个昆仑奴,咱们的人要二十个厨子,其余的二百人一人带五个昆仑奴”

何明远觉得现在当误之急是赚钱,等从木材中捞出一大笔后建立港口,然后让他们定居此处。

江仲逊皱眉道“可我们也不能只砍树啊,我认为我们一千二百人留下一半砍树,剩下的一半先开垦,开垦后就种茶树”

何明远思索片刻,觉得这样更有道理“行,就先这么办!”

……

第十章 何氏庄园经济

翌日

被何明远叫做金岛的琉球已经启明,人们刚吃过早饭还未开始一天的忙碌就被召集到了连夜建成的简陋港口前。

“你说东家叫咱们在一起干啥呢?”

“估计是赏你个女郎”

“哈哈哈”

“那也不是不行,在这岛上这么多天火气都大了”底下熙熙攘攘的人群乱哄哄一片,激烈着讨论着这次集合的事情。

喧闹的人群中突然让开了一条路,一脸烧包的何明远身后跟着江仲逊走到了人群中央,何明远巡视一圈开口说道

“诸位!大家一起共事了这么多天了,我何某待大家不错吧?”

“东家给我们好吃好喝,除了月钱,平时干的好还有赏钱,东家对我们自然是没的说!”

“对对对,小的愿意以后一直跟东家干下去”

何明远双手背后,听到这些话也不禁是一脸笑意

“诸位,何某准备在这里扎长桩子,如果诸位愿意的话,以后可能要常驻这里了”

“常驻?”

底下又是呈现了乱哄哄的一片。

江仲逊这时候站出来双手抬起向下压大声说道

“诸位不要吵,待遇方面让我给大家说一下”

“愿意留在这里的,月钱一贯!”

“不过一个人要带五个昆仑奴工作”

哄,江仲逊话音刚落,下面刚安静一会就又成了乱哄哄的一片,这实在不是他们没见识,而是唐代的平民百姓并不富裕,只能说是温饱水平。

“一贯?!”

“我没听错吧!?真的有这好事”

“这可是以前三倍的月钱啊!别说带五个昆仑奴,带十个都行!”

“可是要常驻这里,老婆孩子咋办”

何明远早就顾忌到了这点,他不仅要这些人留在这里,还想让他们拖家带口的来,嘿嘿嘿,不然我何氏庄园怎么发展壮大!

何明远面色一正,大手一挥“诸位,何某想过了,等过一段时间我们岛上稳定下来后,诸位可以把家人孩子都接来!”

“而且何某会带一批泥瓦匠来帮大家建房子!不住这些茅草屋!想象一下,早出晚归有老婆孩子,每月还有一贯大钱,闲暇之余还可以出海捕鱼,这是多美好的生活!”

何明远给他们画了一张大饼,没办法,古代人吗,比较好忽悠,嘿嘿嘿。

“我王大力愿意跟东家留在岛上!”

“我史义理也同意!”

江仲逊还以为要多非一番口舌,没想到何明远这么能忽悠,分分钟就搞定了在场的诸位。

“既然大家都愿意留在这里没问题的话就去上工吧,今天每人多拿一百文!”

“谢谢东家”

“大家都散了散了”

众人一哄而散,听到何明远说到加工钱的事更是像打了鸡血似的前仆后继的冲向伐木场。

江仲逊在一旁也是笑意吟吟“我看那几个船老大可不太愿意”

那几位船老大在大陆都算是富足家庭,本来也就不缺钱,现在让他们常驻岛上且给他们加钱那无异于画蛇添足。

何明远也思索了片刻“去把他们三个叫来”

不一会儿江仲逊就领着三位面色不岔的船老大到了,何明远也不拖泥带水,干脆道

“我听闻三位不愿意常驻岛上?”

“东家,不是我们不愿意,而是我们家里面都置办的有宅子田地,到时候要是在搬过来在这安家,那不就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吗?

说话的三位中带头的王姓船老大,本名王可,泉州人氏,平日里跟何明远也是较为熟识。

王老大也不敢说话太过分,生怕何明远不放他们回去,那就白忙活了。

何明远点点头,双眼注视着对面有些紧张的三位船老大

“何某不是强人所难之人,既然三位不愿意,那这趟去泉州购置昆仑奴后三位就散了吧”

三位面色一喜“啊,谢过何老爷”

“唉,只是原本要和三位成立一个海上运输公司,现在看来何某又要另寻他人了”

三位船老大彼此对视一下,随后王可道

“敢问何老爷何为海上运输公司”

“就是我们四位集资,本人拿出七成的成本购置沙船,而你们三位带船加入,船队由你们三人经验,你们每人占一成股,一年一分红”

“老王,我是看平日里你为人处世朴实才决定的,不过既然你们三位都不愿意留在这里,那我也是要另寻他人了”

“不不不”

“何郎,我们其实很喜欢琉球!劳烦稍等一会儿”

王可急忙拉着其余两位转身窃窃私语。

“老鹏,老田,这可是笔大买卖,何老爷赚钱的速度这些天我们是有共目睹的!”

“娘的,老王,干吧,大不了捞一笔走人”

“我看行”

何明远跟江仲逊对视一眼,露出了只有对方懂的笑意,如果不是实在没人,何明远还是想要高仙芝父子来管理,但是奈何这样就要从头开始,不如直接拉几位船上的老油条参股。

“三位意下如何啊?”

“哈哈哈,老东家,过些天我们就会老宅把家眷接来”

“不走了?”

“不不不”三位急忙摆摆手道

“那就劳烦三位叫上几个水手跟我们一起先去泉州买些昆仑奴”

何明远站在最前面的一艘老歪脖子号上看着此时有些翻滚的大海,后面还跟有有三艘船,一艘船上可载百余人,此行去泉州购置一千号昆仑奴明显不够,而且平日里向泉州运输木材现在也捉肘见襟了,幸好只供应了林显纯一家,若是以后扩大市场明显不够。

所以何明远要先去购置些沙船,这些日子赚林老头的钱又要给人家了,何明远心累,他感觉此时他就像在给林老头打工。

何明远带着一干人马不停蹄的去往泉州。

刚到泉州就去拜访了林显纯,听到何明远说是来购置二十艘沙船的,林显纯笑的嘴都合不拢了,急忙让下人看座看茶,合着你何明远是在给我打工啊。

何明远忍着对面一脸笑意喝茶的老头强笑着说“林老可要给我优惠优惠啊”

“哈哈哈,一定一定”

“”

这老头不会坑我吧

“五百担的船一千贯”

“一千担的船二千贯”

“二千担的船四千贯”

“最大的四千担的船八千贯”

何明远一时语塞“”站起来一手把身旁的江仲逊拉到一边“老江,这船怎么这么贵?”

江仲逊也悄声说道“这是正常价位,如果是游行用的游玩船还要更贵”

何明远现在看着坐在那一脸笑意的林显纯想要一把掐死,老子真的是终极打工仔。

何明远又坐下心里细细盘算着,一旁的林显纯也喝着茶丝毫没有让利的感觉。

局面就这样僵持这。

第十一章 初具雏形

四千担的船大约五百吨要价八千贯

一千担的船大约一百二十吨要价二千贯

五百担的船大约六十吨要价一千贯

何明远现在运输的船是四艘五百担的沙船,日收入四百贯,要干两天半才可以买一艘,四千担的何明远暂时不考虑,又不是打仗,要那么大的船干什么。

何明远现在手里面有大约九千贯,接下来买昆仑奴,不够的话在让老王他们三人一人对出一千贯,就这么办了,他心里已经有了打算出声喊到“林老爷”

“哦?何大掌柜的有打算了?”

“何某要十艘五百担的沙船”

“何掌柜可真有眼光,我武荣船厂的船就属这五百担的最实惠,用料也是没的说”

老子给你供应的原料,这不是废话吗!何明远搓搓手笑着说“林老板,这价钱方面你看,是不是”

“明码标价一万贯,我林显纯可是童叟无欺的”

“咳咳,八千贯吧”

“何大掌柜难道还差这两千贯?”

“生意难做啊林老板!”

见林显纯没吱声,何明远觉得有戏,如果林显纯直接拒绝那就没得玩了,气定闲神的喝一口林显纯上好的茶叶等待着回复。

“九千贯”

“成交!”

何明远咧开嘴笑着搓搓手,开口就白省一千贯的事情,傻子才不干!

“何掌柜,先交五千贯定金吧,剩余的四千贯待明日交船时补上”

“照您说的办”何明远摆摆手,江仲逊就带着一队大汉抬过来了两个大黑箱子。

林显纯也没有提出验钞,毕竟都是合作伙伴,在一个是大庭广众之下有失身份,得知何明远接下来要去购置昆仑奴,林显纯说在市场上有位老客户是经营的昆仑奴买卖,特意让他的管事给何明远带路。

何明远赶忙做鞠“那何某就谢过林老板了,明天泉州港口交船时见”

何明远一行人跟随林显纯的管事到一处院落找到了经营昆仑奴的老客户,是位精壮的老汉,满脸胡子拉碴的手上拿根皮鞭,就那样阔马扬刀的坐在院内的一张板凳上闭目养神,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个山大王。

林显纯的管事低眉顺眼的走过去叫到“雕爷,我家掌柜让小的给你带来了一单生意”

雕爷?座山雕?我呸!何明远在心里吐槽一番。

雕爷睁开眼扫视了一下何明远一干“来买黑蛋的吧”

“对,我家掌柜的听他们说想要买一批昆仑奴,立马就让小的带到了您这”

雕爷扭扭脖子用他那浑浊的双眼凝视着何明远一干,看穿着就知道是一票大生意“林老头还算讲点情意,行了,你去吧,告诉他这个情我承了”

“代老爷谢过雕爷了”管事谢过雕爷走到了何明远身前笑着说“何掌柜去跟雕爷谈吧,这位跟我家掌柜是世交,不会漫天要价的,小的就先告辞了”

何明远瞟了一眼雕爷“行了,你去吧,代我谢谢林掌柜”

管事刚走出院门,雕爷就拍了拍手,从屋内出来了几个伙计抬来了一个茶桌和一个板凳。

“何掌柜请”

何明远深深的注视了一眼雕爷,管事也没告诉他我叫什么,他怎么就知道,这不是个简单人物。

“何某谢过雕老爷了”

听到何明远这么称呼自己,他笑意更盛“别别别,何掌柜的可不要折杀本人了,雕爷那都是家里干活伙计们叫的,本人姓杨名东林,何掌柜不嫌弃的话就称呼杨某一个杨大哥吧,我也称呼你一个何老弟”

杨东林,泉州人氏,祖上也是干船厂行业,跟林显纯家是世交而且两人还是发小,不过不同于林显纯的稳重,杨东林少年时期爱到江湖上鬼混,败光了船厂,最后气死了他爹,方才悔恨,又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就干上了贩卖昆仑奴的行当,如今在泉州这一行也是一个人物。

何明远拱手到“杨大哥客气,这是应该的”

杨东林也一摊手对身旁的伙计示意道“何老弟见笑了,看茶”

杨东林刮刮茶盖轻吹一口“何老弟此番前来怕是要有大动作吧”

何明远端起茶盏轻笑“哈哈,就是不知道杨大哥能不能吃的下”

“何老弟小看我了啊,不瞒何老弟说,这泉州贩卖的昆仑奴,有七成都要经我杨东林的手”

何明远放下茶盏,扭头注视着杨东林,正色到“如此甚好”杨东林倒是喝着茶不急不慌,看看他能要几个。

只见何明远认真的说道“何某要一千昆仑奴,而且都要壮劳力”

噗,杨东林整个人一颤,喝进了一大口烫茶,顿时喷出,也不顾身上的茶渍双眼紧盯着何明远“咳咳,你此话当真?”

“当真,最好是明天交货”

“何老弟,你可知道一千个昆仑奴要多少钱?”

“这当然得杨大哥您说啊”

杨东林斟酌片刻“一个壮劳力五贯钱”

一个壮劳力五贯钱,一千个就是五千贯,现在手中只有四千贯了,还要在给林老头四千贯,唉要多往下搞搞价了。

何明远顿了下“二千贯,一手结清”

杨东林面色露难色“何老弟莫不是拿我开涮吧,这一下子杀下去三千贯,这可是白花花的银子啊,就四千贯吧!”

何明远不依不饶轻喝了一口茶“二千五”

何明远心里价在三千贯,昆仑奴本来就是一暴利行业,成本不高,不同于船厂行业。

杨东林用手比一个三邹眉道“三千!最低三千”

“成交!”何明远摆摆手“老江,先给杨大哥一千五百贯定金”

杨东林看到身前的一箱大钱,也是露出了会心的笑容,这差不多是寻常半年的收入了“何老弟,明日泉州港口交货吧?”

何明远也是舒了一口气“何某明日也在港口交接船舶,正好一并结清,劳烦杨大哥费心了,以后会多关照杨大哥生意的”

“谢过何老弟了,不妨一会儿到一品坊小聚一会儿?”

何明远做鞠道“下次吧,何某就先告辞了”

杨东林也还一礼“何老弟慢走”

江仲逊路上给何明远竖一个大拇指“老何,厉害啊,这动动嘴皮子就少给了三千贯”

“嘿嘿,一般一般”

身旁的三位船老大也是满面红光,他们可都是参股了,所以何明远占便宜就是他们占便宜。

“东家就是厉害啊,我们仨真是跟对了人”

何明远轻笑到“三位明日也要拿出来三千贯大钱啊”

“这就回家取,顺便把老婆孩子也捎带上,明天接了船就走”

何明远乐呵道“快去快去”

何明远扣扣鼻子,心中意淫到,这算什么我何明远前世做生意的时候,三百万能杀到三百!

何明远心情不错,把其他随从打发去了王平延的邸店,跟江仲逊去了酒楼。

大唐的夜晚并不浑浊,满天的繁星映照大地,映照到泉州城里的灯火通明,何明远跟江仲逊此时在一处酒楼喝的天昏地暗,以至于出门的时候步履蹒跚。

泉州城的宵禁并不太严格,毕竟天高皇帝远的。

一路上漆黑一片,两个人借着月光走着晃悠着在说些疯言疯语,忽然一阵凉风袭来,吹的何明远清醒了几分,何明远眼睛迷蒙的注视着江仲逊

“老江啊,你知道吗,以前啊我都不知道我到底要干什么,开饭店啊,开宾馆啊,又送外卖啊”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干,好像是为了赚钱,但其实我是对我家乡的思念吧”

江仲逊也迷蒙着眼“什,什么家乡”

“老江啊,你可能不会知道我的感受,你看啊,我来到这举目无亲,看似过的很充实,但其实很空虚”

“哎,不对,我还有老婆,嘿嘿,呃,对,还有老婆,还有你老江”

以前我不知道我要干什么,我迷茫,但现在我知道了!我要带领唐朝一些人过上后世的生活,虽然不太可能让全大唐人都这样,但我要努力,我要避免一些耻辱历史的发生!老江!跟我一起把琉球(台)建的更好吧!建好后还有阳岛!我们一起努力,然后把若萱跟采萍还有仙芝都接过来,多么美好。

何明远说完就不省人事,整个人都耷拉在了江仲逊身上,这或许是他在这个世界除崔若萱外现在唯一信任的一个人了。

江仲逊迷蒙这眼睛沉默。

他第一次看到这个男人这么雄心壮志,不同于以前,这次是这么的自信,这么的坚强!

唉,虽然听不懂你说的什么意思,但是感觉好有斗志,走了,回邸店。

第十二章 满载而归

何明远起来的时候头痛欲裂,双手撑着床板下去洗了把脸,虽是如此可依然还是要去港口,何明远出了房,带着等候在邸店门口多时的老王三人和其他随从跟王平延父子道了别就去往港口。

泉州港口今日是照常的人满为患拥挤不堪,不过今天格外属目的是在港湾上有一大群席地而坐的昆仑奴,远远望去黑漆漆一片,而且都是健壮的大汉。

何明远带着一干人正往那群昆仑奴处赶去,这黑压压的一片弄得何明远有些心悸,前世还没见过这么多黑人呢“老江,你看着一个个大块头的,这群人不会造反吧”

(昆仑奴虽然是黑人,但却是马来人,并不是非人,大家不要误解,不过皮肤也确实黑)

江仲逊听到也是为之一愣,自古到还没听说过昆仑奴造反一事“老何你就放心吧,给他们好吃好喝的,他们不但不会造反,还会感激你”

这倒不是说昆仑奴没有骨气,而是八世纪的昆仑奴在原来的地方(马来)生活很贫瘠,非常落后的年代,是远远不如在大唐的生活,而何明远稍微对他们好一点,估计就会十分衷心于何明远。

杨东林正在港口满头大汗的招呼着一群伙计清点昆仑奴,昆仑奴们都被链子穿了起来锁住,一百人一串,这样也是为了防止他们逃跑,比较他们也有个别刺头,不甘被束缚。

杨东林正忙活着,又看到了何明远一干,于是抛下活计赶忙迎了上去拱手道“何老弟来的真早了,老林那家伙还没过来呢”

“哈哈,辛苦杨老哥了,来人啊”何明远也不废话,笑意尹尹向身后摆了摆手,两个伙计抬上来了一口装钱的黑箱,杨东林见状笑意更盛了。

“何老弟不验验货?”

“那就不用了,难道还信不过杨老哥吗?”其实何明远来的时候在港口之上就跟江仲逊研究了一段时间,虽然隔得远但也看出了大概,都是些壮劳力,虽然精神状态都不太好,不过养一段日子应该都生龙活虎了。

“哈哈,何老弟真耐性情中人”何明远这番举动也是引起了杨东林的好感,杨东林示意手下人收下了钱箱,一干人稍聊片刻,便看到了港口外隐隐约约驶来了一队沙船,头船之上的人正是林显纯,何明远等人急忙到岸边迎人。

“何掌柜来的可真早啊!哟,东林也在呢”林显纯下了船见了何明远二人就是一阵寒暄,在他眼里何明远可是大金主,不仅供货便宜,而且还购买自家的船,这可是好事。

“林老哥哪里话,老江,把林老哥的那份抬过来吧”何明远爽朗一笑示意江仲逊交钱,林显纯也是示意手下去接货。

“何掌柜啊,这一批船送上,那你可就有一个十四艘的船队了,只是”林显纯笑眯眯的看了一眼杨东林。

杨东林跟林显纯是老伙计了,只是一个眼色,杨东林就知道这老伙计要自己要离场了,眼神回应了一下林显纯,浅笑了一下拱手道“何老弟,既然杨某已经把人带来了,那就先告辞了,至于我的家丁,等你们接收完毕才会返回,告辞”

“杨老哥慢走,等我下次再来给杨老哥送钱啊”何明远与杨东林互相道过,杨东林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港口。

“林掌柜有话不妨直说”

“我听说何掌柜购置这些沙船还是为了运木材?”

“不错,何某现在囤积了大量的木材”

“可何掌柜应该知道,我武荣船厂一家只能吃下一天四船木材,现在何掌柜可是一天可运十四船啊”

“这”何明远倒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本来准备等今日回岛时跟江仲逊再商议一下寻找收料的事情,没想到这林老头竟然先发声了。

“呵呵,何掌柜的,您一时半会恐怕也难找到用料商,不如这样,老夫在泉州也有几分薄面,我愿意给你牵线找几个,不过嘛”

何明远暗骂一声这老狐狸!

“林掌柜请说,不管什么条件,何某会尽力而为”

“何掌柜的运往我武荣的木料要永远打八折”林显纯笑意尹尹,仿佛断定了何明远不会拒绝。

“我答应你!”何明远果断回答,前世经商时确实有几个忠实客户,都是在困难时候没有对何明远落井下石,所以何明远答应了林显纯,要把他发展成为忠实客户。

“哈哈,何老板果真成大事者”

“待过几日何掌柜的带木材来,老夫就跟何老板走一趟”

“都是船厂吗?”

“不不不,是些木器厂”

“那就劳烦林掌柜了”何明远眼上笑眯眯,心中暗道,赌对了!在唐代人们没有塑料什么的,身边的器物几乎都是木器!而林显纯承诺的木器厂,无疑是一吃木大户。

这样一来,一天运十四船木料,一艘船就是一百贯,十四艘一千四百贯!这干上十天就又是一个船队了,不过工人们的待遇也要跟上,这个要跟老江好好思量思量。

“这些都是小事,既然如此,何掌柜就打理一下可以试试这些新船了,我武荣船厂的船,那可都是精品!”林显纯应该是谈好了生意心情很好,大手一扬就点评起来自己船厂的沙船,惹的何明远一阵白眼。

“林老哥也不要称呼我何掌柜了,林老哥年岁比何某略大,就称呼何某何老弟吧”何明远觉得对林显纯一定要打好关系,于是自降身份拱手道。

林显纯坦然受之,回应一声何老弟大气,就目送何明远一干人指挥昆仑奴上船远去。

两人隔海相望心中各思不语,对于何明远林显纯来说,情义已经结下,就看日后如何发展了。

“老江,明日去会会林老头给介绍的木器厂”江仲逊在旁点头轻笑,原本还要为这事发愁,现在完全省了这份心思,真是瞌睡的时候来枕头。

何明远心中已经对此事有了主意,不管对面什么条件,何明远都会尽量满足。

实在是琉球岛上遍地的树木,就连草地都很少,开垦一半的岛屿恐怕都够何明远在唐代舒舒服服的活几十辈子了,如果唐代有那么长的话。

而何明远可不是普通人,不会安于现状,老子穿越过来可不是为了颓废的,等这些昆仑奴投入使用,过些天就把高仙芝看着的二百亩茶树移植过来。

由四艘船变为十四艘船的船队在大海上横行,怕不会知道以后会变成多少艘。

第十三章 你叫马路德?!

船队到达岛上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主要是船员们对新船有些爱惜,不肯拿对待老船的疯狂对待新船。

被拉着下来的昆仑奴们全都站在茅草屋的空地上,就这样被岛上的唐人们包围着,岛上的唐人们对这么多的昆仑奴赶到十分好奇,而且自己以后就要跟这些人共事了。

岛上的茅草屋两天不见就又呈现出了一番景象,早在何明远去泉州前就被扩建了二百多个,一个茅草屋可以住五个昆仑奴,正好一队。

而何明远此时正在岸边跟一个不是太黑的黑人在大眼瞪小眼,据江仲逊所说,这位猥琐且毛发旺盛的大叔就是杨东林给何明远物色的昆仑奴头子,精通昆仑语跟唐语,叫什么,马路德?

“你真叫马路德?”

“回何掌柜的,小的就叫马路德”

“那你是不是有一个梦想?”

“梦?小的不喜欢做梦”

“”

当时听到这名字何明远就是一脸的懵逼,这也太巧了吧,他不会带着昆仑奴起义吧?何明远没有细细思索,便让这位马路德去召集一下昆仑奴。

马路德在昆仑奴中貌似很有威严,两声大喝之下,乱糟糟的昆仑奴就整齐划一的聚集在了何明远面前的一大片空地上。

“何掌柜的,已经全部喊过来了”

马路德一路小跑过来给何明远汇报。

“老马你很不错,何掌柜听着别扭,以后就叫我老大吧”

何明远对马路德印象不错,这个人看起来不是那么的奸诈,就是召集人的时候跟鬼子的翻译官似的,慢着,那我是啥?

“谢谢何大哥信任!何大哥有什么指示!”

马路德马大翻译官瞬间对何明远感激十足,要说收买人心,最管用的其实还是跟人说些亲近的名字,比直接拿东西要好很多。

“你跟大家说,以后,我就是他们的主子,我叫何明远”

马路德听后随即就面向一干昆仑奴大声翻译。

“再跟他们说,只要大家好好干活,我何明远绝对不会亏待大家!每人每年有一贯大钱,干满十年送他们回家!”

虽然何明远知道,十年后让他们回家这个承诺,像是空头支票,但是也是无可而为之,这样他们心里至少也有一个目标,不然这么多昆仑奴造反可就不好了。

何明远说完就静等着看下面的群情激奋,因为他还承诺一年给每个工人一贯钱,要知道昆仑奴都是奴隶,是没有工钱的,有的昆仑奴等到干不动的时候甚至可能会被再次转手卖掉。

然而身旁的马路德听完何明远说的这样一番话之后却愣住了,他脸憋的通红,稍时憋出一句话“老大,你说真的?真的要让他们十年后回家,一人还要一贯大钱?”

“怎么,你不同意?”

何明远有些不满马路德,怎么这么墨迹,这实在是不怪马路德,因为这么多年来还没有听说过要给昆仑奴工钱的事,更别说放他们回家了。

“不不不,老大真乃圣人!”

马路德满脸通红,仰着脖子声音有些嘶哑的冲黑人们大喊大叫,何明远虽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是,声音大的快把他的耳朵震聋了!

马路德语音刚落,昆仑奴们激动都一起看向了何明远,嘴里面还叽里呱啦的不知道说些什么,有的甚至还带手比划的,见底下乱哄哄的一片何明远知道目的达到,他大手一挥高呼

“我何明远不是不守承诺之人!”

马路德赶紧将这句话翻译,台下的众人一阵欢呼。

而周围的唐人们就有些思虑万千了,他们实在想不通何掌柜为什么要给这些昆仑奴工钱,这些昆仑奴已经被买回来了,现在又给工钱,这不是白白浪费钱吗?!

何明远并不多做解释,对下面的昆仑奴们比一个努力的手势后就交代马路德跟江仲逊交接一下,让二百位工人一人带五个昆仑奴,五个昆仑奴先暂住一个茅草屋,而马路德就负责监工这些昆仑奴。

记划完这些何明远就走向了江仲逊的草屋,何明远又头疼了,现在人员又增加了一千,吃喝方面也是一大难题了,必须要找江仲逊商量商量。

“什么?老江,你不是逗我吧?我们的粮食只够三天的量了?!”何明远听到江仲逊说粮食只够三天的量,紧皱眉一脸的不可置信,江仲逊也是无可奈何

“本来还是够大半个月的,可增加了这么多人口,现在只够吃三天了”

何明远瘫坐在江仲逊的小床上,满脸的焦急色,江仲逊也在屋里不停的来回走动,何明远心一横

“不行,明天去看木器厂的时候就要把粮食的事情安排下!”

“对了,老江,咱们的船一艘能带多少头活猪?或者活鸡活鸭之类的”

江仲逊思索片刻眼珠子转动着说道“一艘沙船带成猪的话五十头还是没问题的,鸡鸭这些可以带五六百”

“你不会是想回来的时候带些活畜生回来养殖?”

何明远脸色这才有些缓和“当下只能这样了,四船猪,五船装鸡鸭,剩下的五船要带些泥瓦匠,我们建造房屋的事情也必须要提上日程了!”

“这倒是没问题,可我们现在手里没有现钱了!”江仲逊思来想去,发现最大的问题就是现在没有现钱,因为何明远一大番的购置,所以现在缺少资金。

“老江你怎么那么傻呀,我们明天去的时候船总不能空着吧?带十四船木材!一千四百贯!还不够我们置办这些东西?”

何明远从床上一个鲤鱼打挺就起来了,对着江仲逊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对对对,这样也行,我能跟你比?!不给你说了,我出去看看昆仑奴情况怎么样”

江仲逊一脸的不服气,鄙视了一眼何明远就出门视察情况了。

屋里只留下了何明远一人,何明远看着江仲逊的背景,一时间不免入了神,何明远觉得江仲逊这么长时间跟自己相处,也不图些什么,何明远对江仲逊是有些亏欠的。

而且现在岛上也没有什么值得信任的人,老江更是财政管理一把抓,接下来去泉州就不用老江了,让老江安心在家。

不如跟老江商量商量,以后岛上的收入他分一成!

因为今天迎接昆仑奴做了很多大菜,所以今天晚上的岛上热闹非凡,何明远远远的看着唐人跟昆仑奴们都围着火耕欢声笑语,还有的因为语言不通还在互相比划着想表达什么,何明远很欣慰,他就怕唐人们歧视这些昆仑奴,这会影响昆仑奴的心理发展。

幻想着岛上的一切发展,何明远孤独的走进自己的屋子歇息了。

第十四章 大买卖!

第二天一大早,何明远交代了江仲逊看岛后,就带着三位船老大,开着十四艘满载木材的沙船驶向泉州港口。

要说这泉州港口不愧是唐朝四大港之一,何明远数次来到这个港口,这里都是这番的人满为患,何明远已经对这里麻木了,他让三位船老大留守在这里,自己带着几位侍卫就下船去了武荣船厂。

“何掌柜的,您老来了,请”

林显纯的老管事显然已经等候多时了,鞠身请何明远进了船厂一边的林家宅院,林家还真没有愧对于泉州一大船厂世家等称号,宅院里面十步一楼阁,装饰的古色古香,不过何明远满脑子都是赚钱,实在是无心欣赏这些古代美轮美奂的工艺品。

“哟,何老弟来了”

林显纯手捧茶盏稳坐中堂,身后一个木质条案依墙摆在正中,墙上挂着一大幅字画,条案上瓷瓶3对,下摆一米见方的八仙桌,摆在屋里不大不小正合体统,桌两边是太师椅,其下依次对照共计八张椅子,六张茶几。

“哈哈林老哥好一番闲情雅致,有道是茶饼嚼时香透齿,水沈烧处碧凝烟,配上林老哥家里的这番装饰,品起来茶可谓是美不胜收”

何明远拱手进门,打趣了林显纯一道,顺便打量了一番屋里的装饰,真是不得不赞叹大唐盛世,就一州的商人家里的宅院都这么大,屋里的装饰都这么奢华,而且这还是处于林显纯这种不爱显摆的人身上。

“哪里哪里,都是一些小玩意,入不得何老弟的法眼啊”林显纯听到何明远此话,也顾不得喝茶了,眉眼都是笑意,心情更加愉悦。

“哈哈林老哥真是说笑了,何某羡慕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入不了我的眼”

“哈哈,何老弟真是谦逊,对了,今日的木材样板带来了吗?”

“都带来了,小李,把木材样板带过来给林老巧巧”何明远今早起行前,他就从一颗最好的松木树上挖下了一块,当做样本。

林显纯接过这块样木,反复翻看,频频点头。

“不错,相信公孙家应该会同意”

“公孙家?”何明远一时间脑海中浮现出无数的家族名称,可就是不记得这个公孙世家,看来又是一个隐世家。

“不错,公孙家跟我林家世代交好,不过他们做的是木器生意,何老弟,请”一语毕,林显纯放下手中的茶盏,站起来示意何明远跟他走。

何明远会意,带着一干随从跟在林显纯身后,林显纯早已经吩咐了下人准备一辆宽敞马车,船厂大门处,只见这辆车一马当头,后面的车厢挤挤的话足够座下四人,但是今天有资格乘坐的只有何明远二人。

“何老弟,随从就不必带了吧”林显纯显然是想要跟何明远独自前往,何明远也没有异议,安置下了随从便上了车。

二人在车上正襟危坐,车夫一声“驾”马车起步,马车虽宽敞,但是对于何明远,这种前世做惯了汽车的人一时间还是座不习惯,马车晃晃悠悠的前进,何明远此时有些晕,迷糊的应着林显纯的话语。

“何老弟,到了”

林显纯在车上看何明远的样子就知道,他应该是没做过几回马车,不过也没事,做的多了就习惯了。

林显纯一声惊醒了昏昏沉沉的何明远,何明远强迫自己眼睛集中注意力,随后给了自己头上一巴掌“林老哥,这么快?”

林显纯笑呵呵的先行下车“哪里快了,这都走有半个时辰了,只是何老弟有些不适马车,有些迷失了神”

何明远下车后才注意到周围的场景,正值晌午,不远处可以看到有些正冒着炊烟的小村庄,何明远面前不远处有一个栏杆围起来的作坊,这作坊大概有几百亩地,周围被树木环绕,想必这就是林显纯所说的木器厂。

何明远看到这木器作坊的规模,何明远的第一反应就是暗喜,暗自赞叹林老哥仗义,这么大的木器作坊,看来我要发了!

不过何明远也没有高兴的失去智商,何明远瞬间联想到,唐朝私人作坊一般也就不过百人,可是现在看到的这个规模怕是有千人!

能在泉州开这么大的木器作坊,那一定是有大来头的人。

“林老哥,这么大的木器作坊,这公孙家也怕是不简单”何明远虽然不知道林显纯为什么能搭上这条线,但还是面带笑意问向林显纯。

林显纯可是老狐狸了,他知道何明远怕是顾忌公孙家势大欺人,也报之一笑

“何老弟不用担心”

“何老弟也不用惧怕他们会仗势欺人,当今的泉州刺史冯仁智,跟我们泉州本地官不对付,只要有一点黑料冯仁智就会大做文章,所以何老弟不必担忧”林显纯站在一边细细为何明远解释。

“而且更重要的是这公孙家是儒商,不然早就被冯仁智折腾了”

(儒商,即为“儒”与“商”的结合体,是儒者的楷模,商界的精英,儒商都注重个人修养,诚信经营,把名声看的无比重要)

“哈哈,何某不是不信任林老哥,而是有些顾忌这公孙家,既然林老哥这么说了,那何某就去会一会这公孙家”何明远知道儒商的含义,便大方的应承了。

林显纯跟何明远齐头并进,门口的侍卫显然事先知道会有客人来,恭恭敬敬的将二位请了进门,

何明远进门,入眼的就是囤积的一排排的松木,占地几十亩的囤积。

“何老弟应该知道,这冯仁智不允许泉州商人砍树,你巧巧,公孙家外面一圈的树都不敢砍!”

“这冯仁智当真是个人物啊”

“唉,就因为这福州和广州的木料市场现在肥的流油,仗着我们没有原料,几次三番的提价,不过幸好有何老弟出现啊!”林显纯越说越激动,再说下去何明远怕他抱着自己转圈圈,于是打断道

“林老哥言重了,林老哥这么照顾我何明远,我何明远不会知恩不报”

“林老哥放心,等过些天我在采购一批沙船,达到可以供应泉州整个市场的时候,就没有福州跟广州的事了”何明远也是事先给林显纯打了预防针,让他知道自己接下来要有大动作。

林显纯深深的凝视了一眼何明远,拍了拍何明远的肩膀没有说话,大概是支持的意思。

第十五章 公孙家的大订单

何明远林显纯二人,在仆从的带领下穿过了作坊区,再次央入何明远眼帘的是一座青砖黑瓦的小宅院,它坐落在这粗糙的大作坊中,精致的仿佛跟外面的大作坊永远隔绝。

仆从打开门恭敬的请何明远二人进去。

入门便是曲折游廊,阶下石子漫成甬路。

有大株梨花兼着芭蕉。

又有两间小小里屋。

右边墙下忽开一隙,清泉一派,开沟仅尺许,灌入墙内,绕阶缘屋至前院,盘旋竹下而出。

而据林显纯所说,这只是公孙朔来厂里办事的时候,他临时的居所。

何明远赞叹着走到了堂屋,终于得已看到座于堂屋的木器厂掌门人,公孙朔。

这个中年男人身穿一件淡蓝色夹袍,腰间绑着一根白色缕带,一头鬓发如云发丝,有着一双丹凤眼,身材挺拔,当真是儒雅静怡文质彬彬。

林显纯已经是见惯了这些奢华,路上波澜不惊,直到见到眼前此人,情绪才焕然一新,林显纯拱手道“公孙掌柜,好久不见”

何明远紧跟其后,眼睛直盯着公孙朔,也拱手行礼道“何明远见过公孙掌柜”

“二位请上座”公孙朔也还之一礼,给林显纯点了点头,随后目光就一直放在了何明远身上,他作为一个传统的儒商,实在是对何明远的胡服有些不感冒,只不过就是这位何掌柜的真是年轻啊。

何明远跟林显纯相对而座,在一旁侍候的仆从,此时已经端上了一盏芳香扑鼻的蒙顶茶。

“朝晖,这位就是昨日你给我信中的何掌柜吧”

朝晖是林显纯的字,在唐代只有亲密的人和挚友才会互相称字,何明远听到后心中一动,对着公孙朔点头微笑,心中有了打算。

“正是”

“哈哈,可真是英雄出少年,何掌柜应该刚刚及冠吧”

“公孙掌柜廖赞了,在下年方二十一,能有今天也都靠各位长辈照拂”何明远十分谦逊,毕竟这可是大客户。

“何掌柜真是谦虚,既然如此,那我也就不废话了”公孙朔打开茶盏轻喝一口蒙顶茶,随后又说道

“何掌柜的样材带了吗?”

“公孙掌柜您过目”

何明远赶紧掏出袖中的小样材,旁边的仆从十分有眼色的上前接过,快步呈给了公孙朔。

“这木材还有多少?”

公孙朔仔细的观察片刻,最后问出了当初和林显纯一样的话语,何明远的松木都是琉球岛上的老木,而且福州那边,供货商买给公孙朔的多是杉木,而公孙朔一个做木器的,还是比较喜欢松木,毕竟成品多供上流社会。

“您要多少,何某就有多少,而且现在在泉州港口就停着十艘五百担的沙船,全是松木”何明远看到公孙朔这幅模样,他就知道这事稳了,现在就看如何定价了。

“既然何掌柜这么爽快那我也就不客气了,何掌柜也看到了我的规模,我不废话,五百担的沙船,一船松木一百五十贯,一船杉木一百贯”公孙朔显然是十分自信,相信何明远不会拒绝自己,于是低下头闷喝了一口蒙顶茶,看起来回味无穷。

林显纯听后刚喝入口的蒙顶茶差点没噎死自己。

何明远听到后手中的茶盏更是一颤,心随之也颤动了一下,上帝啊,让土豪来的在猛烈些吧!

但是,何明远应该会控制住自己,毕竟我们何明远是什么人?

“成交!”

林掌柜听到这话又喝了一口蒙顶茶,这一口,畅意无比。

对,他没猜错。

林掌柜淡笑着亲自将二人送出,并派出一队伙计去港口搬运,木材定金的已经给了五百贯。

林显纯何明远二人拱手道别,公孙朔也回礼恭送。

“二位,一路顺风”

“公孙大哥,下次见”

“何某就提前恭喜公孙掌柜木器大赚了”

“希望如此”

回去的路上何明远在也不晕车了,现在找到了公孙这一个大客户,日营业额就达到一千九百贯了,满眼的小星星让林显纯看的想给他一拳。

“何老弟,按照公孙家这规模,怕是一天要二十艘的量,所以”林显纯正襟危坐,一脸正气的给何明远分析局势。

“所以不如先委屈林老哥用福州的木材?”何明远一脸贱笑,这老头还想让我买沙船?

“你”林显纯见诡计被识破,也就没有搭理这个不要脸的。

不过何明远确实还需要大量购置沙船,林显纯分析的还是有道理的,何明远下一步想着独吞泉州木材市场,大大小小的只要是用木头的作坊,都要用我何明远的木头!

可如果这样做的话,势必要遭到其他两州的针对,福州专供泉州的几个大作坊,像公孙家的跟林显纯的都是用的福州的,而其余一些小作坊都是用广州的,仿佛这两州已经协议好了瓜分这块大蛋糕。

当误之急还是多买沙船,全泉州一天的用量可要有百多艘!公孙家二十艘是因为公孙家是泉州最大的木器厂。

“林老哥,何某想跟你谈一件生意”何明远正色道

“何老弟不妨直说”

“林老哥沙船现在有多少库存?”

“十多艘”

“何某想要在购置三十艘,分期付款”

“分期付款?”林显纯很新鲜这个词语

“就是三万贯钱何某分三个月给结清”

“这倒是可以,只不过三十艘船可能要等到下一年了”

“不行,就一个月交全”何明远心底暗道:一年的时间,开什么玩笑,黄花菜都凉了!

“造船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何老弟,上次交给你的十艘沙船,这可让我两个月都不能出售了”

“那你也不少赚”

“这样吧,过几天我联系几个造船厂,让他们也用何老弟的原料,正好也给何老弟搭上这条线”林显纯还是比较靠谱的,想了一会就给出了一个主意。

“林老哥,大恩不言谢,明日送达您厂的木材,不,是以后,全都是七折”

林显纯早在之前就给何明远提出的条件,是八折,现在何明远又给出了七折,无疑是锦上添花。

二人这一番路程又完成了一笔交易,以至于何明远下车的时候还乐呵呵的,当何明远看到船上的木材跟水流似的流向泉州就笑的更灿烂了。

第十六章 仙芝加入

何明远跟林显纯道了别,随后拿出刚收到的五百贯交给三位船老大,安排他们去采购猪,鸡,鸭,以及菜种子,还要找一队泥瓦匠,五百贯足以!

其实何明远把这件事交付给他们还是有想法的,何明远想借此机会看看他们人品怎么样。

等这次何明远回岛细细检查一下东西就知道如何,如果他们真的贪掉一部分钱,那何明远会毫不犹豫的踢他们出局。

交代完事情后,何明远就独自又踏上了马车走上征途,虽然何明远这次雇的马车没有林显纯的宽敞,而且只能坐下两人,但是何明远坐马车是越坐越舒服,丝毫没有疲倦之感。

车夫活很好,约摸小半个时辰的功夫,就到了当初何明远租下的茶庄。

何明远一下车,就看见了迎着烈日在地里埋头干活一群茶户们,顺带着看到了高仙芝,在人群中显得有些廋的高仙芝弯着腰,小心翼翼的照料有自己一半身高的茶树,即使身上汗流浃背也不自知。

“仙芝!”何明远对着茶地大喊一声,高仙芝猛地回头,看到了一身胡服在马车一旁观望的何明远,高仙芝抹了抹满头的大汗,嘴角咧开了笑意。

“掌柜的!”

高仙芝高呼一声,随后放下手中的活计,在衣服上抹了抹满是泥土的双手,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向了何明远。

何明远看着眼前满身大汗的高仙芝,心中不禁动容,看高仙芝这幅模样,比半个月前要更黑了,脸色也有些憔悴。

毕竟二百亩的茶庄,上上下下都要高仙芝这个粗人操心,何明远现在都能想象到高仙芝想办法时候的神情,半大的少年在那里苦思冥想,很有画面感。

何明远不顾高仙芝身上的污秽,重重的拥抱了一下眼前这个黢黑的半大少年,高仙芝也是笑意更甚。

两个人都是大老爷们,诉情的话就不说了,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之中,何明远这一去就是小半个月,高仙芝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自家掌柜的这一趟出海赚的如何了。

“掌柜的,出海怎么样”高仙芝松开何明远,一脸迫不及待的问道

何明远听到这话却是不高兴了,一脸的不情愿,对看到自己这幅样子后,有些胆怯的高仙芝认真说道说道

“仙芝,以后就叫我大哥就行”

“这可不行啊掌柜的,我爹肯定不同意”高仙芝听后赶忙摇头,如果真这么叫,爹肯定不同意!

“让你叫你就叫!”何明远详装生气,一旁的高仙芝只好用颤音叫了一声大哥,不过看他那充满期待的眼神,他应该很高兴。

“那好吧,大哥”

“哎”

何明远笑着又重拍了高仙芝的肩膀,随后二人不再傻站在这里,走向了茶庄里居住的黑瓦宅院,在堂屋里何明远正在跟高仙芝说搬迁琉球的事情。

“仙芝啊,你去收拾收拾东西,一会跟我一起去琉球岛”

“大哥,什么意思?刘秋岛?这是什么国?”

何明远听后捂着自己的脸一脸苦相说道“什么刘秋岛!是琉球岛,那以后是我们的根据地!”

“那我去的话这茶庄谁来照看?江先生也不没回来啊”高仙芝还是不明白,在这里过的好好的去什么岛啊。

“茶庄我准备也搬迁到岛上,毕竟是二百亩上好的南安石亭绿”

(前文说过,南安石亭绿茶是明代被在泉州被发掘的,现在何明远早早弄出来,对于整日喝几种不变的茶叶的唐朝人来说,这无疑是让茶市焕然一新,必定大赚)

“我感觉”高仙芝正想劝说一下何明远,何明远突然附到高仙芝的耳朵边上,何明远神秘的说道

“仙芝,我现在在琉球岛一天可赚两千贯”

高仙芝沉默片刻,又以百米赛跑的速度跑回了自己的房屋,何明远还没有坐下歇息会,他就背着一个大包裹出来了。

“走吧,大哥,我收拾好了”

“”这下轮到何明远沉默了,恨铁不成钢的说道“先让茶户们出来我给他们说两句,不然这二百亩茶树不要了吗!?”

“哦哦哦,对对对,大哥你等我一会,我去叫他们,他们现在都在地里”高仙芝放下沉重的包裹一溜烟的跑了出去,只留下了何明远一个人在堂屋唉声叹气。

估计高仙芝叫人回来还得好一会,何明远出了堂屋环视了一下自己这座茶庄的院子。

院子没有丝毫的装饰,只是为了实用,发黄的墙面,简陋破旧的家具,瓦片密布如鱼鳞的屋顶,大梁上布满蛛网、落尽灰尘、屈指可数的几件摆件,辛亏不在居住这里,不然何明远自己恐怕都忍不住把他拆了。

“唉,不说公孙家,就是什么时候能达到林老头家的水平就行了”何明远一手摩挲着堂屋破旧的木门,心中感叹。

“大哥,他们都回来了”这时,宅院外传来了高仙芝的声音,何明远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宅院门口处,看到了眼前满头大汗的高仙芝,还有一片熙熙攘攘的茶户正在急着往这里赶。

茶户们走的这么着急自然不是因为跟何明远感情深厚,而是高仙芝到茶地里跟大家说掌柜的要和他走了,于是茶户们估计是掌柜的要辞工,所以火急火燎的赶了回来。

何明远看着眼前这二百多个茶户,心中不妨思索这些茶户同不同意去琉球。

“诸位安静一下!今日何某召集大家在这里是有要事相商!”何明远给高仙芝一个眼色,高仙芝瞬间就是对着乱哄哄的茶户们一通训斥。

“都别吵了!听掌柜的说!”

一个带头的茶户也不胆怯,而是问道

“何掌柜的,您也别拐弯抹角了,兄弟们知道您要走,可这二百亩茶树相信您不会扔了吧?总还是要兄弟们照顾的”

“不错,我是要走了,既然大家都知道了,那我何某也不废话了”

“何某现在在海外开垦的一处岛屿,而且在哪里生意逐渐有起色,这二百亩茶树何某也准备移植到哪里,如果各位还愿意跟我何明远做活的话,就请进宅跟何某议事”

“去琉球的茶户,待到炒茶时节,一人十贯大钱!”

何明远说完扫视了一下下方的茶户,随后就头也不回的走进了宅院,高仙芝对着茶户们比出了十个手指头,也一脸讪讪的进了宅院

第十七章 卿自勉之

现在的初秋九月份,距南安石亭绿三月出茶还有六个月,六个月,能拿十贯钱!

傻子才不去!

茶户们商议片刻,就鱼贯而入,何明远在堂屋跟拥挤的水泄不通的茶户们交流,说了一番注意移植中不要损伤茶树的废话后,就带着高仙芝踏上了马车。

过几天就可以派一队昆仑奴来拉茶树了。

何明远和高仙芝座在两个人就显得拥挤的马车中,高仙芝一上车就开始昏昏欲睡,引的何明远一阵吐槽,丝毫不记得自己上午还在车上昏昏沉沉。

何明远安静下来思索了一番茶树。

自己的二百亩南安石亭绿,一亩二个月可以采摘三百斤茶青,茶青就是未炒的树叶子。

六斤茶青炒一斤干茶。

三百斤茶青又可以出大约五十斤干茶。

现在的蒙顶茶是一斤一贯,那我这石亭绿就卖一斤二贯!反正唐朝人整日就是那几种千篇一律的茶叶,突然出来个新品,那还不让他们求贤若渴!

这样一来一亩茶地五十斤干茶,一亩地就是一百贯!二百亩,两万贯!减去二百茶户的二千贯工钱,净利润一万八千贯!

何明远越想越开心,就差没有一巴掌将高仙芝拍醒了,虽然何明远现在岛上的木材一天就可赚将近二千贯,但是伐木终究不是长久之事,何明远还想给子孙后代多留点东西,琉球的树,采一半就差不多了。

马车不慢,何明远下车后支付了马夫费用,就带着背包裹高仙芝上了在岸边装畜牧的沙船,三位船老大干的热火朝天,一会儿让水手小心点,别弄伤了猪,又一会嫌弃水手手脚不利索,把好好的母鸡弄得不下蛋了,船上的水手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何明远和高仙芝在沙船上笑的止不住,等畜牧装完的时候,老王总算是看到了在一旁领着一个半大孩子的何明远,老王看着何明远旁边的孩子,心中泛起了疑惑,难道这是东家的儿子?

不对啊,东家方才刚及冠,这孩子看着都十五六了,不过这孩子五官挺俊美,就是比较黑,难道是刚买的昆仑奴?

“老王,干的不错,对了,让你招的泥瓦匠准备的怎么样了”何明远打断了老王的胡思乱想,老王收回了放在高仙芝身上的目光,转而指着边上的一艘沙船让何明远看。

“何掌柜,我叫了一队二十三人的泥瓦匠,都是些老手,当时问他们,他们还说只要材料够,三天盖上一所住五人的小房子,那是没有问题的”

“三天?盖一所五人的房子?”何明远看了一眼老王,自己暗道,我想要的可不是只住五人的小房子。

“掌柜的不满意吗?”

老王面色有些尴尬,以为是何明远不满意,忽然又想到自己还带了一队木匠,又说道

“哦,对了,掌柜的,因为木匠比较好找,所以我还顺道招收了一队三十人的木匠”

“木匠?”

何明远来了兴趣,这老王一定是有什么想法,不然不会这么搞,见何明远来了兴趣,老王挠挠头不好意思的说道。

“我看到咱们岛上那么多木头,所以就自作主张招了木匠,想着应该能派上用场”

语毕后,老王就有些忐忑的看着何明远,毕竟这是何明远的钱。

“嗯,木匠”何明远自喃,视线从老王身上转移,看向了那艘满带琉球建筑师的船上,何明远突发奇想,前世日岛上很多住户不就是木屋吗?

那我何不就这样搞?

何明远细细思索,在心中有了一番注意。

“不错,老王,你干的真不错!”何明远对老王竖起了大拇指,对老王好一番夸赞,弄得老王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哈哈,谢谢掌柜的夸奖”

“哦,对了,这位是高仙芝,以后准备让他管理岛上的昆仑奴”何明远总算是给老王介绍起了一旁的高仙芝,高仙芝笑着给老王打了招呼。

老王也笑着回礼,一来就委任这么重要的位置,可一定要打好关系。

十四艘沙船在何明远一声大喝下起航了,何明远还给自家船队起了一个酷到爆的名字。

远征!

远征船队!

我何明远相信,在不久的将来,就会变成远征舰队!

看着站在船头高呼远征的何明远,高仙芝心中暗暗的种下了一颗梦想的种子。

何明远也用眼角余光瞥见了,在一旁眼睛发光的高仙芝。

前世没有我何明远的大唐,高仙芝是唐朝中最典型的一个护国将军,他一生都在为守护大唐而努力,虽然人生最后一场大战惨败,但是也不能否认他在军事方面的能力!

而这辈子!

有了我何明远!

高仙芝必战无不胜!

可能老天都想让何明远快点停下装逼吧,在天公的推波助澜之下,这次的航程异常的短暂。

到了琉球,何明远让船老大先给两队工匠安排一个住处,又召集马路德带领昆仑奴们去建一些猪鸡鸭舍,建好一处就先将畜生关进去一处。

安排完琐事后就带着高仙芝走向了江仲逊的茅草屋。

“江先生!”

“仙芝”

“江先生在这里住的如何?”

二人相见后上前赶紧是嘘寒问暖,将一旁满头黑线的何明远晾在了一旁,何明远自讨没趣做在了一旁的椅子上,拿起桌上的茶盏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

一旁的江仲逊说着也座了下来,并示意高仙芝也坐下。

“还是不错的,反正接下来你也不走了,对了,让你读的吴子和三韬六略读的怎么样了?”

“高仙芝面露难色,江先生,我都不认识几个字,看不全啊”

“噗,哈哈”在一旁喝水的何明远笑喷了,直接笑的一口水喷了出来,江仲逊的眼睛剐了一眼何明远,何明远也不笑了,并对高仙芝竖起了大拇指,加油,哥看好你。

也对,前世史书上高仙芝的确是个泥腿子,不过这一世有老子在,我就让他成为文武双全的人!

何明远出去这一天岛上并没有出什么大事,三人小聚了片刻,何明远就带着高仙芝出去了。

何明远早有打算将一千昆仑奴交给高仙芝带领,毕竟何明远想要将高仙芝培养成一个将军,管人,是必不可少的一件事,而且这些昆仑奴身强体壮,未必就不能成为护岛之力。

此时天色已经黄昏,天空并不火红,而是有一种明丽的淡红,树林在夕阳的照射下,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晕。

何明远与高仙芝并行与有些昏暗的小路上,何明远看着眼前这个半大的少年,忽泛疑问。

“仙芝,你长大想要做什么?”

高仙芝好像有些惊讶,想了一会才说道

“我想跟我爹还有掌柜的一直在一起,对了还有江先生,江先生可以教我识字,然后,然后娶个媳妇”

“哈”

何明远轻笑了一声,一手搭在了高仙芝的肩膀上,何明远抬头看着空中正在下降的夕阳,刺眼的阳光十分炫目,何明远欲言又止,但终究还是说道。

“你就没有其他的想法吗?”

高仙芝沉默了一会,嚅喏道“有,可是那不现实,我高仙芝不过是个奴隶”

“谁把你当奴隶了?谁又敢把你当做奴隶?”

高仙芝沉默了,是啊,今日的高仙芝在何明远的带领下,谁又敢小看我,欺负我?

何明远见高仙芝这幅模样就知道,话说到他心坎上了,何明远站到了高仙芝面前,双手搭在高仙芝双肩上,大声的说道

“仙芝,想让别人尊重你还是要靠自己,你就算是有一个远大的理想又如何?大胆说出来口,即使有人嘲笑你又如何?那你应该更努力,而嘲笑你的人更加可笑!因为他们连理想都没有!”

“告诉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高仙芝情绪被带动了起来,顾不得其他,甩开何明远跑向了海边,一边奔跑一边大吼。

“我,高仙芝!要做一个大将军!要做一个大将军!要做一个大将军!”

声音贯彻海边,惊起一片鸥鹭。

“哈哈”

何明远站在一旁开怀大笑,他知道,以后高仙芝不在是小少年了。

“老大,您真的让这位公子带领这一千个昆仑奴?”马路德看着何明远身旁,这位有些黝黑且双眼闪光的半大小子,他忐忑的问到。

“他做老大,你做老二,他不行不是还有你呢?再说了我找的人,你怕什么,是吧仙芝”何明远一手搭在高仙芝的肩膀,一手搭在马路德的肩膀,给两人好好的打了一番气。

何明远一夜没有入睡,满脑子都是今天跟仙芝分开时候说的话,也不知道仙芝懂不懂,算了,不想了,就是现在不懂,以后也会懂。

“琉球之北,我自经略,琉球之南,卿其勉之”

第十八章 福州原料商的威胁

琉球岛上每天都布满人们忙碌的身影,弹指间,就过去了小半个月。

琉球岛秋天的清晨,秋景迷人而忧郁。

一夜间秋天细雨的洗礼,一切都很湿润,清新,一片雾气蒙蒙,像梦境一般,雾气像幔纱,浮满琉球岛。

大雾中有一个人影正在土路上奔波,他身穿一件青色夹袍,一头黑发异常好看,身材挺拔,怡然一个读书人的模样。

这正是江仲逊!

江仲逊此时快步走向何明远新建的两层木屋中,脸色还有些气愤,嘴里不停的喃喃自语道

“这些福州木材商忒不是个东西!”

江仲逊走到了何明远木屋前,一把推开了紧闭的大门,把屋中正在吃早餐的何明远吓得一个激灵,一看是江仲逊,这才舒了一口气。

“我说老江,什么事啊那么慌慌张张,你吓死我了”

江仲逊看了他一眼,从袖可中拿出一封已经拆看过的信来,叹口气拿给了何明远。

“林显纯的来信,你自己看吧!”

何明远擦了擦手上的污渍,小心翼翼的打开了信封,带着疑惑的心情看了下去,谁知却越看越气愤,最后干脆不看了,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江仲逊好像知道他会这样,悠闲的闭目沉思。

其实也不怪福州商人,泉州市场一天流量也才五千贯,而何明远前几日又新加入了十条沙船,一日就要分出二千五百贯!这差不多让福州木材厂收入大打折扣。

“真是没白又订了他十艘船,林老头还挺够义气,这福州木材商两天前,承诺在原有的基础上降价百分之十,还送货上门,这他都没心动,还给我们传信”

“看来这福州木材商,是准备鱼死网破了”

何明远冷哼了一声,一脸不頻的看着江仲逊说道,江仲逊也睁开了眼睛,眼睛注视桌子前的茶盏,随后试探的问道

“那我们也降价?”

“哼,他们还要给朝廷交税,上下还要打点,我们呢?在这岛上一身轻!我就不信了,光脚的还干不过穿鞋的?”

何明远说完这句话后思索片刻,最后拍板

“公布我们外面降价百分之二十五!”

“直接在价格上打死他们!”

江仲逊一脸的不可置信,百分之二十五是不是太多了?江仲逊说道“可如果百分之二十五的话,我们仅供应公孙家的木材,日营业额就少了二百五十贯啊”

“那又如何,无非是少赚一点罢了,如果不一下打死这些福州的商人,慢慢的磨几个月,要少赚多少钱?”

“嗯,是这个理,趁现在远征船队还没出航,我去给他们说一下”

江仲逊说着就准备去岸边告知老王。

谁知何明远起身道

“不用了,我亲自去”

何明远的两层小木屋在一群木屋的最深处,外围还有一大片正待修建的木屋和泥石屋,还混杂着一些圈养畜牧的木排,唐人工人们都基本上住进了泥石屋,昆仑奴们也大部分都住进了木屋。

本来是让何明远住泥石屋的,但是何明远喜欢住木屋,于是就让给了唐人们住,这一下可把唐人们感动坏了,以为老东家是想让自己住泥石屋才委屈了自己的。

老王本来躺在船头,懒懒散散的准备起航,可突然看到何明远,于是一个鲤鱼打挺就起来了,老王下船恭恭敬敬的迎接

“东家,您咋来了”

“今天去泉州办点事,老王这些天干的不错啊,走吧,上船起航了”

“哈哈,都是东家教的好”

何明远江仲逊又上了老歪脖子树号,一队二十四艘船又匆匆涌向泉州,秋天的海洋海天一色,一望无际,虽然又加购了十艘船,但远征船队在大海上还是显得很渺小。

在此时的另一边,泉州一品楼,一品楼今日门口处站着几个守卫,奇怪的是这几个守卫互相针锋相对,一品楼也倒不是得罪了什么人,而是今天被一队福州商人包了下来。

店里的小厮不时望向楼上的包间啧啧道,“这有钱人就是有钱啊,只是六个人吃饭就包下了我们一品楼一天!啧啧”

这是福州的木材商今日来泉州议事包下了。

只听包房里也没有喝酒划拳之声,只是时不时传出一句交谈,房里此时坐了一圈身着杂色圆领袍的商人,年长的已是满脸皱纹,小一些的也是胡子拉碴。

这里最有话语权的,是首座哪位身着黑色圆领袍老头,这老头可不简单,是福州木材市场的龙头,叫做蔡宏琨,有一个独子叫做蔡旭空。

其创立的蔡氏木料厂占了福州和泉州两州的三成用料!日营业可达三千贯,不过因为何明远抢占市场,失去了公孙家这个大客户,现在只有二千五百多贯了。

只见蔡宏琨满面无表情的朗声说道

“这几日泉州的用料厂,减少了我们泉州很大的进量,据说是一个叫何明远的外地商供应了更便宜的木材”

“各位,依我看,干脆我们就跟何明远也划划地界,跟他谈谈让他少出售点,大家和气生财。”

“而且这两日各位降价销售,少赚了不少吧”

在这老头旁边,一位身着蓝色圆领袍的儒雅中年人附和道

“郑某觉得蔡老说的不无道理,这两日降价,我郑氏木料厂赚的是预发的少了,在上下打点一番,利润是越来越薄了呀!”

“在下也觉得不妨分他何明远两成市场”

“也对,大家和气生财,细水长流是不是”

“不错”

刚说完,在场的众人都随声附和,除了一位长相有些粗犷的中年汉子,这汉子的气质跟周围众人格格不入,一身黑色圆领袍穿在身上,到像是一个讲究的江湖中人。

这汉子叫做欧阳锋,是福州第一大家族欧阳家的二公子,其夫叫做欧阳靖,是福州刺史!

欧阳锋冷哼一声,似乎是对在座的诸位这般畏畏缩缩不满,欧阳锋嗤笑一声说道

“不过是一个外来户罢了!诸位都是广福泉三州的老江湖了,难道害怕他一个外来的新胡商!?”

虽然欧阳锋的生意做的不大,可这脾气着实不小,仗着自己的爹是福州刺史,在福州横行霸道,天不怕地不怕,蔡宏琨有些头疼,但还是问道

“那小峰你看你有什么办法?”

“蔡伯父啊,你就是太心善,要我说咱们就将那何明远喊来,然后给他一个下马威,到时候他肯定吓得不敢跟我们争利!”

“诸位稍等片刻,我早有安排!我听说今天何明远会来泉州,我已经找人截下他了,这何明远啊,一会就得来给我们赔罪!”

欧阳锋自己给自己倒上了一杯酒,满眼得意的小酌了一口,丝毫不顾周围同僚们的难看脸色。

蔡宏琨紧邹眉头,这欧阳锋在福州的所作所为他可是知道的,不会将这何明远打一顿强带过来吧?

蔡宏琨有些担忧这样会让两边结大仇,有些气急的问道

“小锋,你做这些事怎么不跟我们商量呢?这可不是福州!泉州刺史冯仁智可不买你爹的账!”

欧阳锋听到这话随即摆了摆手,环视了一眼在座的所有人,轻笑着说道

“哎,蔡老,你就别瞎操心了,在座的诸位,也就咱们两家有资格行事,再说了,咱们两家的关系,我的意思不就是您的意思吗”

欧阳锋说完这话后,在场的众人脸色就更加难看了,这是不把我们当回事啊!

蔡宏琨脸上也不好看,今天毕竟是他组织着来跟泉州的用料厂门联络联络感情,让他们传达给何明远先传达一下示好的意思,然后再慢慢谈,谁知道这欧阳锋一来就派人去截了何明远。

欧阳锋所言非虚,他一早得知何明远今日会来泉州港,所以早派家丁在泉州港口驻守,并且下了死命令,无论如何都要将人带去!

果不其然。

何明远刚到泉州港口,下了船还没有找到马车,就被一个小厮拦了下来,这小厮恭恭敬敬客客气气的说道

“何掌柜的,在下福州欧阳木厂的,我家掌柜邀请何掌柜去一品楼有要事相谈!”

何明远看了一眼这个小厮,对身边的江仲逊说道“老江,这福州方面也太心急了吧?”

“是啊,我还以为他们要怎么着也待让泉州做中间人,这么心急,不会有诈吧?”

旁边的小厮听到这句话,连忙摆摆手说道“这位先生多虑了,我们是诚心邀请何掌柜的去有要事相商”

何明远和江仲逊对视一眼,江仲逊附到何明远耳边说道:这泉州的地界,量他们福州方面的不敢动什么小动作。

随后何明远开口道

“既然如此,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带路”

十九章 赴宴

“蔡伯父啊,你就是太心善,要我说咱们就将那何明远喊来,然后给他一个下马威,到时候他肯定吓得不敢跟我们争利!”

“诸位稍等片刻,我早有安排!我听说今天何明远会来泉州,我已经找人截下他了,这何明远啊,一会就得来给我们赔罪!”

欧阳锋自己给自己倒上了一杯酒,满眼得意的小酌了一口,丝毫不顾周围同僚们的难看脸色。

蔡宏琨紧邹眉头,这欧阳锋在福州的所作所为他可是知道的,不会将这何明远打一顿强带过来吧?

蔡宏琨有些担忧这样会让两边结大仇,有些气急的问道

“小锋,你做这些事怎么不跟我们商量呢?这可不是福州!泉州刺史冯仁智可不买你爹的账!”

欧阳锋听到这话随即摆了摆手,环视了一眼在座的所有人,轻笑着说道

“哎,蔡老,你就别瞎操心了,在座的诸位,也就咱们两家有资格行事,再说了,咱们两家的关系,我的意思不就是您的意思吗”

欧阳锋说完这话后,在场的众人脸色就更加难看了,这是不把我们当回事啊!

蔡宏琨脸上也不好看,今天毕竟是他组织着来跟泉州的用料厂门联络联络感情,让他们传达给何明远先传达一下示好的意思,然后再慢慢谈,谁知道这欧阳锋一来就派人去截了何明远。

欧阳锋所言非虚,他一早得知何明远今日会来泉州港,所以早派家丁在泉州港口驻守,并且下了死命令,无论如何都要将人带去!

果不其然。

何明远刚到泉州港口,下了船还没有找到马车,就被一个小厮拦了下来,这小厮恭恭敬敬客客气气的说道

“何掌柜的,在下福州欧阳木厂的,我家掌柜邀请何掌柜去一品楼有要事相谈!”

何明远看了一眼这个小厮,对身边的江仲逊说道“老江,这福州方面也太心急了吧?”

“是啊,我还以为他们要怎么着也待让泉州做中间人,这么心急,不会有诈吧?”

旁边的小厮听到这句话,连忙摆摆手说道“这位先生多虑了,我们是诚心邀请何掌柜的去有要事相商”

何明远和江仲逊对视一眼,江仲逊附到何明远耳边说道:这泉州的地界,量他们福州方面的不敢动什么小动作。

随后何明远开口道

“既然如此,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带路”

这小厮领着何明远江仲逊二人穿过闹市,来到了门前一群守卫的一品楼。

“何掌柜,请”

小厮弯腰请二位进楼。

江仲逊正准备进入,却被何明远拦了下来,何明远看了一眼一品楼,委委说道

“老江,你就别上去,记下这个一品楼,你去林老头的船厂等着,一个时辰我不回去你就去报官”

何明远还是不能无所顾忌的相信这群福州商人,他在一品楼的门前驻足思索片刻,还是觉得不放心,最后决定让江仲逊回去等侯,没办法,防人之心不可无。

何明远给了江仲逊一个放心的眼神,随后一摆衣袖走进了一品楼,这小厮将何明远领到了二楼的包房,何明远眼神凝视,深吸一口气大步跨入包房。

一旁的小厮在何明远后面对欧阳锋使了一个眼色“阿郎,何掌柜到了”

“你就是何”

不等欧阳锋说话,蔡宏琨就率先开口道

“哎呀,这位就是何掌柜吧,果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何明远没有在意说话被打断的欧阳锋,环视了一下屋内坐着的这些福州商人,意识到在首位的老者应该是主事人,且这老者如此的礼貌,何明远自然不能失了礼数。

何明远拱手礼貌的说道

“想必您就是福州木料方面的龙头吧?不知贵姓?”

蔡宏琨也报之一笑,缓缓说道“哈哈,何掌柜的没说错,老朽姓蔡双名宏琨,是福州蔡氏木料坊的掌门人”

何明远一时间在脑海里搜索这个蔡宏琨,突然想到林显纯曾经提到过这个蔡宏琨。

这蔡宏琨为人厚道,以诚信立业,创立的蔡氏木料坊在福州可谓是一家独大。

何明远在脑海中过了一遍这些信息,既然林老头说这姓蔡的为人厚道,那还有的谈,何明远笑意更加旺盛,心道:反正我现在也吃不下泉州这么大的市场,让出去一点有没什么,而且太早跟福州撕破脸也是极为麻烦。

何明远哈哈一笑“哦,原来是蔡老,何某曾听闻蔡老以诚信立业,至今做大,蔡老又是业内前辈了,何某一干晚辈对蔡老可是极为敬佩啊”

只见在场的诸位除了欧阳锋,纷纷笑着附和何明远。

场内的气氛顿时热闹了起来,蔡宏琨也显然是对何明远的态度极为满意,连忙为何明远加座。

“快来人,给何掌柜的加座!”

何明远笑着坐在了靠门处,正想跟在座的诸位切入正题,欧阳锋突然冷哼道

“你就是何明远?”

何明远听到这句带着挑事语气的声音后,注视了一眼在蔡宏琨旁边这个大汉,长的像后世的社会人一样。何明远虽是有些不满,但还是笑着看了一眼蔡宏琨,见到蔡宏琨脸色有些不好看,顿时暗道这人怕是不简单,何明远应声答道

“在下正是,不知阁下是?”

欧阳锋冷哼一声,瞥了一眼何明远粗着嗓子说道

“欧阳锋”

何明远暗道这人太不知礼数

“不知阁下是代表哪个木料坊?”

“我欧阳家的木料坊”

何明远听后思索片刻,倒是对欧阳这个姓氏,有一丝印象,因为福州刺史好像就姓欧阳!

“不知家父是?”

“呵,我父亲的名讳,你还不配知道!”欧阳锋十分不屑

”小锋!!!哈哈,何掌柜的你别在意,他这人从小就喜欢开玩笑“蔡宏琨见气氛不对,连忙打起了太极。

何明远听道这话后,深深的凝视了一眼欧阳锋,他爹是福州刺史这件事,八九不离十了,不过那又如何?我何明远不惧!

何明远同样淡淡的瞥了一眼欧阳锋

”蔡老不必在意,何某最喜欢开玩笑了,古人云,有其父必有其子,我看欧阳公子这番没有礼数,难不成欧阳公子的阿郎也是如此?“

”你“

欧阳锋眼神渐闪冷色,一旁的众人都沉默不语,哪怕是蔡宏琨都没有出声,静看着眼前二位针锋相对。

”没想到大名鼎鼎的何掌柜竟是如此的牙尖嘴利!跟昆仑奴一般!而且我听说何掌柜的喜欢购置昆仑奴,难不成暗地里是昆仑奴的杂种?”

欧阳锋同样不甘示弱,冷声反击。

“哈哈,这个何某倒是觉得欧阳公子更像啊!”何明远笑着说完,眼神还故意瞟了几眼有些肤色黢黑的欧阳锋。

欧阳锋脸色涨红,顿时气急,站起身来一把将手中的酒杯摔碎,声色俱厉的大喊道

“何明远!”

第二十章 剑拔弩张

“何明远!”

何明远见欧阳锋如此不堪受辱,眼神间不屑之意更甚,详装害怕的样子说道“哎呀,没想到欧阳公子开不得玩笑,是何某唐突了,欧阳公子可不会怪何某吧?”

欧阳锋见状冷哼一声,环视屋内一圈不敢吭声的人后,趾高气扬的说道

“我欧阳锋也不是不讲理之人,既然今天的事都是你何明远的错,那你必须要给我赔礼道歉”

何明远眼中冷意更盛“不知欧阳公子要什么赔偿呢?”

欧阳锋听到此话后更是得意

“听说你何明远找到了一片绿岛,岛上遍地都是树木,不如你分我欧阳家一半,今天的事就算过去了,而且以后你何明远跟我欧阳家就不分彼此”

何明远听到此话后恍然大悟,原本以为这些人是要找他谈划分市场的事,没想到对方胃口更大,竟然直接开口分岛,何明远累积多时的怒火终于按耐不住了

“原来欧阳公子是打的我琉球岛的主意”

“不错,我欧阳家能看上你是你莫大的福气”

“哦?这么来说我何明远要对欧阳公子感恩戴德了?”

欧阳锋以为目的已经达到,呵呵一笑说道

“这倒是不用,以后咱们可就是一家人了”

“呵呵,欧阳公子也太自以为是了吧?”

“你什么意思?莫非你想跟我欧阳家对抗?那你也太不自量力了吧?”

“我想欧阳公子记错了,这里是泉州!可不是你们欧阳家为非作歹的福州!”

“你”

欧阳锋整个身子都因为气愤而颤抖,他是欧阳家的二少爷,在广福泉三地向来都是横着走,没成想这个何明远这么给脸不要脸,竟然如此羞辱自己,甚至琉球岛这个到嘴的鸭子都飞了!

“欧阳公子今日的所作所为何某会记在心上,何某既然来了,就送欧阳公子一句话”

“以后但凡是欧阳公子供应的木料坊,到何某这里购买木料都可以获得六折优惠!”

何明远又注视了一眼眼前这个公子,一甩衣袖摔门而出。

“完了”这是在场所有福州木材商的心声。

欧阳家的木料坊铁定完了,等何明远这个消息一放出去,恐怕欧阳家的木料厂门可罗雀。

欧阳锋紧握双拳,狠砸了一下桌子,冷哼一声,随后也摔门而出。

在场之剩下了五个福州商人面面相窥,首位的蔡宏琨叹气一声缓缓说道

“诸位,泉州市场怕是要放弃了”

在场的福州商人无不唉声叹气,这无异于在他们身上宛下来一块肉。

“谁知道这欧阳锋竟然如此跋扈”

“我估计按照他以前的性子,这家伙可能会联合砖南帮占岛”

“又是砖南帮!这砖南帮自从两年前认了欧阳靖当义父后,跟欧阳锋在一起可谓是狼狈为奸!”

蔡宏琨打断了这次对话,皱眉说道“各位不必在此事之上纠结,接下来我们的主力应该放在广州市场了,今天就先到这里吧”

“就依蔡老您说的”

“我也这样认为”

“大家散了吧”

蔡宏琨说完就带头离开了包房,余下几人鱼贯而出,只留下了包房里的一地狼藉。

此时在林显纯的宅院中,何明远三人正端坐中堂议论纷纷。

“何老弟,你真跟欧阳锋对上了?”

“那还能有假?欧阳锋那恨不得让我乖乖把琉球岛献给他!”

“哎,这可就麻烦了,估计这欧阳锋会做些小动作”

“怕什么?难不成,他还能让他爹命令军队把岛给我占了?”

林显纯听到这话苦笑的讪讪说道“这肯定不会,没有圣上手谕,谁也不敢调兵攻打琉球岛,只是”

“林老哥不妨直说”

“这欧阳锋有一个义哥,现在叫做欧阳南,是认了欧阳靖做义父后随的姓”

“这欧阳南是福州砖南帮的帮主,这两年仗着他义父是福州刺史,在福州放驴打滚(高利贷),开赌场大肆敛财,且手底下有几百个暴徒”

“何老弟,怕是他们会攻上琉球啊!”

江仲逊这时紧皱眉头跟何明远对视片刻,两人心中各思虑万千,江仲逊终于是忍不住开口道

“这光天化日之下,他们还能造反不成?”

“江老弟,琉球岛朝廷现在是不管的!”

“那难道就只能让他们抢去!?”

“这”

何明远在一旁沉默不语,耳边听着两位的嘈杂声音,何明远突然想到,让高仙芝带领的一千昆仑奴,好像高仙芝分出来的一百昆仑奴练兵!

叫什么护岛校队!

不错,砖南帮不过几百人,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能相信后世高仙芝尚未及冠就能打仗的事情是真的了!

何明远连忙开口“林老哥,可曾有渠道购置兵器?”

林显纯听到这话,心中顿时一怔,说道

“何老弟,你不会是想和他们拼了吧?千万不要这样想!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要三思啊!”

何明远一头黑线“林老哥想到哪里去了!我就是想增加点防卫力量,再说了我们做点防卫公事,他们也不一定能打上我们琉球岛”

“这还尚好,我有一个朋友开了一家大铁匠铺,里面刀剑什么的一应俱全,不然我们现在就去看看?”

“备车”

(唐代铁匠铺出来盔甲,长矛,弓弩不卖,其他的都可以)

何明远三人马不停蹄的赶向了铁匠铺,在铁匠铺挑选片刻,终于敲定三百把长刀,唐横刀!

不仅如此,何明远自己也挑选了一把卖相好看的唐刀,也给高仙芝挑选了一把。

何明远江仲逊二人在铁匠铺门口,跟林显纯道了别,就头也不回的用几匹马车拉着这些几千斤的兵器赶往港口。

林显纯在铁匠铺旁注视着二人焦急的身影,默然无语,但求平安。

何明远江仲逊二人将兵器安置在船上后,就同步的坐在船头不语,途中何明远还购置了一些烈酒和一些布料,江仲逊并不知道这些是干什么的。

何明远笑而不语,如果江仲逊是现代人的话,可能会联想到一个东西,燃烧弹。

可这个年代没有汽油,别说汽油,石油都不知道是什么,于是何明远退求其次,买了浓度极高的烈酒,酒头,一贯钱一缸坛,就这老板还不太情愿。

何明远现在已经想象到,当大火突然在砖南帮的木船上星熊熊燃起时,砖南帮的那群人鬼哭狼嚎的叫声。

何明远此时在船头笑的有些鬼魅,那眼神叫江仲逊看的不寒而栗。

这老何不会是打击太大失心疯了吧!

第二十一章 备战!

已是傍晚,琉球岛上繁星点点,夜深人静。

此时在岛上的泥瓦屋群正中央,是一个平顶的泥瓦房,当初盖这个房子的时候泥瓦匠无不惊讶,这还能这么盖?跟个盒子似的。

这间房子盖的很宽敞,何明远当时也是想将这座房子用来议事,等日后琉球发展起来了还可以用做办公。

但此时在这间屋子,本应该用来讨论琉球发展的大堂,此时却在讨论琉球生死存亡的大事。

屋内灯火通明,何明远坐在首位,其下右坐高仙芝,左坐江仲逊,在下面还有老王跟马路德。

江仲逊现在将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了何明远的燃烧弹身上,从进了大堂就不停的追问何明远

“老何,你说的那什么燃烧弹真的有那么好用?“

”对啊,老大,真的可以用吗?“

马路德自从听说有人要来攻打琉球也是忧心忡忡,他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好下家,可不能就这么没了。

何明远处变不惊,呵呵笑道

”你们就放心吧,这燃烧弹绝对会打的他们一个措手不急!“

”对了老王,哪二百把横刀分给二百个弟兄了吧?“

”已经全部分给弟兄们了,可是“

老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老王,有什么话你就直接说“

”弟兄们都是些老百姓,大多都不会使兵器啊,给他们也就起个防身作用,让他们杀敌,恐怕是没可能“

老王说完后有些心虚的看了眼何明远。

说实话,要不是老王全身的一千贯家当都投给了何明远,恐怕现在早就带头跑了,而且带到岛上的二百多名唐人,现在因为家眷没有带来,所以大多都对岛上还没什么感情,何明远想凭借他们跟砖南帮干仗,在他看来简直就是鸡蛋碰石头!

而老王当然猜不透何明远的心思,何明远笑了一下,有些神秘的说道

”我给了弟兄们二百把唐刀,不是让他们打仗,而是让他们起到震撼作用!还有九百昆仑奴,到时都拿着木棍,震慑他们!心理上给他们造成负担“

”我将一百把横刀分给了高仙芝训练了半个月的护岛昆仑奴,这,才是底牌!“

”在说了,他们敢不敢来还是一回事呢!所以你们不用太担心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这一百昆仑奴,何明远私底下给了高仙芝一套训练方法,就跟后世的特种兵差不多的训练方法,不过才半个月,希望高仙芝给一个惊喜吧。

听到一百护岛昆仑奴才是底牌,江仲逊和马路德眼睛闪起了光,江仲逊不用说,江仲逊每天都能看到这些昆仑奴在高仙芝的带领下喊什么一二三四,而马路德,担任翻译官,每每看到这一百昆仑奴的精气神就觉得不可思议,他真的没见过这样自信的昆仑奴,在肌肉的衬托下还显的强大!

何明远见他们都坚信欧阳锋会带人杀上来,只好看着高仙芝说道

”仙芝,你有没有信心?在大家的助阵下以一百挑几百人!“

马路德江仲逊和老王三人,齐齐看向了高仙芝,高仙芝自从进来后倒是端坐在何明远右侧,这个孩子,不,应该说是脸上有些稚气的小大人,一直自信的坐在哪里,散发的一种不亚于何明远的自信。

这种自信或许就是后世大将军的雏形吧。

高仙芝目光锐利且坚定,斩钉截铁的说道”大哥,你就放心吧,古有孙孙仲谋九岁出使,今有我高仙芝,弱冠之龄带兵杀敌!“

何明远在琉球岛上紧张的备战,而在大海对面的福州,在福州城中心地带,尽显奢华的欧阳家府邸大堂,也是同样的灯火通明。

此时的欧阳家大唐端坐三个人,首座端坐着一个略显的不耐烦的长须老者,这就是欧阳靖。

他其下左边坐着欧阳锋,右边坐着长相跟欧阳锋不妨多让的欧阳南,欧阳南虽然长的像个粗人,但是其心思缜密,且心狠手辣,不然也不会打下如此大的家业。

欧阳锋与欧阳南二人私下已经窜通一气,今日来就是征求欧阳靖同意,不然二人也不敢贸然去攻打。

欧阳靖的眼神浑浊且阴冷,只见他一脸不耐烦的说道

“只是一个小商人,就将你创办的欧阳木料坊挤兑的无法经营,你还是我欧阳靖的儿子吗?”

欧阳锋此时唯唯诺诺,已经丝毫没有今日在泉州那副趾高气扬的样子,他有些忐忑的说道

“爹,不是锋儿我不争气,而是这何明远他走了狗屎运,竟发现了一个无主之岛!要是阿夫您得到这无主之岛,献给皇上”

首座的欧阳靖听到这话后,眉头突然紧邹,点着头思索片刻说道“这倒是个不错的想法,到时候就说是我派人航行发现的,献给圣上,圣上一高兴,说不定我有望入京啊!”

一旁的欧阳南听到这话眼神却是闪烁了一下,他知道时机到了,他站起身来拱手道

“义父!孩儿有一计相告!”

欧阳靖听到此话后轻笑了一声“还是南儿主意多,说吧,又有什么好点子”

欧阳南笑着说“也不是什么好点子,只是我曾听说这何明远在岛上有很多干活的奴隶,却没有雇佣任何一个守卫,这样一来让我带领我砖南帮的弟兄们打上岛去,那还不是手到擒来!一群乌合之众罢了”

欧阳靖听后点了点头有些不悦“南儿,这何明远不过是个商人,这样的话有些大材小用了,既然是商人,那就用商人的办法去对付他!”

欧阳南欧阳锋听到这话,顿时觉得这岛上攻不成了,于是赶忙跪在地上大呼请父教导。

欧阳靖转着阴气森森的眼珠子说道“明日给这何明远去一封书信,就说我欧阳靖惜才,想收他作为义子,让他带岛来见我”

欧阳南和欧阳锋二人虽然不情愿,但也是有苦说不出,只能应下。

二人随后就出了大堂,两人相约走在路上,无不可惜,本来二人是想将岛献给欧阳靖,岛上何明远的财宝就归了二人,可现在欧阳靖要收何明远为义子,二人白记划了一场。

尤其是欧阳锋,想着以后就要跟这个不对付的家伙公事,就是满脸的烦躁。

所有人似乎都觉得何明远一定不会拒绝。

他也没有资格拒绝。

第二十二章 要谈判?

翌日

何明远江仲逊二人一夜未眠,因为二人都担心转南帮会趁夜攻上琉球岛,所以不仅二人没睡,就连高仙芝以及旗下的一百人护岛昆仑奴也都守在港口处。

可谁知,这一夜的等候并没有等来砖南帮的进攻,竟是等来了福州刺史府的使者。

何明远在接到汇报的时候就带着江仲逊赶向琉球岛港口,他倒要看看,这欧阳靖到底在玩什么幺蛾子!

使者见正主赶来后,收起了对一干伙计的趾高气扬,恭恭敬敬的将一封书信敬上,随后又客客气气的说明日会来接何明远,使者说罢道了别就开船离去。

在使者看来,何明远一定不会拒绝这次劝降,而何明远同意劝降之后官一定比自己大的多,这可不能得罪。

何明远在使者远去的目光中打开了这封书信,他一目十行,看完后嗤笑一声将信递给了江仲逊。

“这欧阳靖真是个老狐狸,你看看书信上说了什么”

江仲逊也是一脸好奇看向了书信,看完后脸色难看的说道“这欧阳靖这不是空手套白狼吗?”

何明远轻笑一声,一手拿过此信撕了个粉碎扔向空中,随后头也不回的走向平房,江仲逊急忙赶上。

何明远在路上走的很慢,他细细思索。

既然是来劝降的,那不如就将计就计,诈降一下,反正琉球岛我不给他,他早晚就要打上来,还不如让我坑他一笔,随后在跟他们硬拼,嘿嘿。

何明远想到此时突然加速走进了平房,自己一个人做在大堂中闭目岑参,他现在需要一个干这件事的具体计划。

这时江仲逊喘着粗气走进了大堂

“我说老何,你走那么快干嘛!”

“老江你怎么那么慢,来来来,我一个计划说给你听听”

何明远一五一十的将计划告知了江仲逊,江仲逊听后赞叹不已,真够奸的!

“对奸人,就要用奸计,反正现在好像没有人相信我不会投降”

“既然如此,那我们何不将计就计”

何明远江仲逊二人嘿嘿直笑,二人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在长安做西门寺案件的时候。

但这次不一样,这次关乎生死存亡!

何明远和江仲逊思索了一上午才拟定了全盘计划。

何明远明日不去欧阳府,而是先让使者带去一封书信,书信里的意思就是不给好处不投降。

而信里何明远索要了一百套盔甲,五百把唐刀,还有一万贯大钱。

何明远深知,唐代盔甲是一定不会外流的,如果被揭发,那就是杀头的大罪,所以提这个条件也是为了恶心欧阳靖,而大钱和唐刀相信欧阳靖一定会给,相信福州刺史的敛财手段不会低级。

而等到欧阳靖给的钱财一到,何明远就翻脸,跟砖南帮干仗!

我何明远恶心不死你!

下午何明远又去看了休息了一上午后还在练兵的高仙芝,高仙芝正通过马路德反复的给这些昆仑奴,不,现在是战士了,反复给这些战士灌输阵法。

古代练兵就是战斗技法以及阵法,何明远还记得后世的一种三人自成一阵的阵法。

具体叫什么何明远也不记得了,反正就是三人自成一体,同攻同守,把这个阵法给高仙芝一大概一说,高仙芝瞬间就来了灵感,直呼大哥天才。

于是就演变成了今日何明远眼下的阵法。

三人自成一体,九人成一队,三队互相呼应,十队人相互扶持,余下十人是头脑灵活之辈,每队配上一队长,一百人成一营!

可能何明远不知道,这就是这一世高仙芝以后威震天下的昆仑营的雏形!

高仙芝看到了何明远,将这些战士遣散到一旁的演武场训练阵法,和马路德一起走了过来。

“大哥你怎么来了”

“老大”

“我来看看这些战士,不看看心里总感觉没有安全感”

何明远说完又看了看高仙芝腰间悬挂的横刀,刀鞘都被擦的锃亮,确实是不错。

何明远笑着给高仙芝二人打了打气,就赶着去了在岛里面看燃烧弹准备的如何了,何明远特地在岛内安排了一个泥瓦屋,让二十个伙计做燃烧弹。

何明远总共买了三十坛烈酒,只能做三十坛,何明远赶到的时候已经准备给燃烧坛封口了,瓶口下还用了沾油布堵住,瓶口上扎上布块作引。

何明远让这些忙碌了一上午的伙计们做完后就去休息,随后自己又赶向了海边木匠的作坊。

此时的木匠坊里面干的是热火朝天,三十多个伙计都在动手做零件,这是何明远昨天晚上吩咐木匠头老朱做的。

何明远给老朱概括了一下后世,在一些书上看到的投石器的模样,然后自己又凭借记忆力画出了大概图纸,又加上老朱的修改,这才成功,于是老朱连夜赶制,现在再外面已经有了一个投石器的大框架了。

何明远没有去打扰在最里面仔细制作的老朱,而是拉着外面一个伙计问道

“伙计,这完工大概还要多久?”

这伙计一看是何明远,叹气说道“东家,我们从昨天晚上做到现在,才刚做好大框架,给这些零件配好装上,估计今天晚上不休息,也明天才可以造好”

何明远听到明天就可以造好,顿时有些兴奋,心里又添了几分底气,一高兴,兴奋的说道“你去告诉大家在加把劲,等造好后大家一人两贯赏钱!”

伙计一听这话,顿时感觉一身的疲倦都消散了,冲坊里面大喊道“东家说了,明天赶出来,一人两贯大钱!”

“谢谢东家!”

“娘的,还不赶紧造!”

何明远暗叹,看来不管时候时候,现钱都是利器啊!何明远索性不在打扰他们,独自一人去岛上转悠。

何明远看了自己二百亩的石亭绿,还有开垦的昆仑奴,砍树的昆仑奴,正在建房子的泥瓦匠,畜牧的汉人。

叹息不停。

似乎是什么事情都要有了危机感才会珍惜,前些天那么岛上安稳,何明远都没有哪怕是转一圈,而现在,何明远已经转了好几圈了,毕竟在这里努力了有一个月,自己就靠这个开始在唐朝的征程了,没想到半路杀出来一个程咬金。

何明远走累了,一屁股坐到了海滩上,何明远忽然想到了自己在长安受的屈辱。

“唉,我一个穿越人士,做事瞻前顾后的畏首畏尾,真是不爽!”

何明远越想越烦躁,最后一咬牙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老子有了大本营就不会让出去,欧阳靖老子玩死你!”

而此时的另一边,福州刺史府。

欧阳靖正在自己金银装饰的书房,他一边品着上好的蒙顶茶,一边思索着自己进京的大梦。

在他的思考中,好像从来就没有何明远不愿意这一条选择,不过确实,何明远确实“同意”了。

“一个小小的商人,拿什么反抗呢?可笑!”

第二十三章 我,何明远,打钱!

琉球岛上又度过了紧张的一夜,迎来了一个崭新的投石器,也在黎明中迎来了福州刺史府的使者。

使者停船后就下船准备亲自迎接何明远,可不料何明远拒绝上船,使者皱眉问道

“何掌柜,您这是?”

“哦,我觉得欧阳刺史十分没有诚意,人家招降都是带着大礼来的,可欧阳刺史什么都没有给,该不会是想空手套白狼吧?”

使者脑袋飞速选择,立马找好了一个说辞,鞠身说道

“我们刺史怎么可能不给您备礼,只是这礼要先等您到福州才能接到啊”

“原来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样吧,我也先不去福州了,我这有一封信,你帮我交给欧阳刺史,就说我何明远可等着他呢”

何明远说完就将手中拿多时的信封交给了使者。

“这”

使者有些为难,因为来时候欧阳靖下的命令是让他务必带回何明远,可现在

何明远看出了使者的心思,笑道

“你就告诉欧阳刺,这是我的意思,他不会责怪你”

说完,何明远就去查看投石器了,丝毫不顾后面面色难看使者。

这真是脸上笑嘻嘻,背后捅死你啊。

福州刺史府,一大早就到大堂准备迎接何明远的欧阳靖,此时看着手上的信封神色有些不耐烦,满是皱纹的脸上有些气愤,在下方坐着的欧阳锋欧阳南感觉事情有转机,一番神色交流下,欧阳锋小心翼翼的开口道

“爹,这何明远什么时候到?”

欧阳靖听到这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将手中的信封狠狠的摔在脚下阴沉的说道

“你自己来看”

欧阳锋吓得大气不敢出,但还是走了上去捡起了信封,他眼神瞟了一眼信封,心想什么事啊爹这么气,但当他看下来这封信的时候,神情已经呆涩了。

欧阳靖冷哼一声说道

“这何明远胃口不小啊,盔甲的主意他也敢打?”

在一旁的欧阳难终于是沉不住气了,他上前拿起了欧阳锋手中的信封,也快速的看了一遍,看罢欧阳南皱眉说道

“义父,这何明远太不识趣了,不如您一声令下,孩儿现在就回去召集人马攻上琉球岛!”

欧阳靖摆摆手,眼神愈发的渗人

“他不是要钱吗,那就给他钱!是我们先提的招降,自然不能因为没给招降礼而被笑话,给他一万贯!”

“那这盔甲和横刀?”

欧阳南有些心疼,到时候的钱又要他跟欧阳锋凑齐,欧阳靖一定不掏一点,而欧阳锋你那一点资产。

有个二千贯就不错了,这次又要大出血了,奶奶的不如老子也占岛为王去!

”盔甲和横刀?今天给他们,明天估计就用这些东西来打我们了!“听到提起兵器欧阳靖直接出口呵斥

武力,无论什么时候都要掌握在自己手里

“行了,你们下去吧,尽快凑齐一万贯,晌午前给他送过去,让他晚上带人回福州,不论如何,今晚之前,我一定要接手陆琪岛!”

欧阳靖满是皱纹的脸上不住的颤抖,他毕竟是老狐狸了,他已经容不得何明远再消磨时间,夜长梦多,他必须今晚接手!

欧阳南二人道安退去,途中欧阳锋面露难色的对欧阳南说道

“三弟啊,哥的情况你也知道,前些日子又出了何明远这个变故,现在哥掏空家底也只能拿出来一千贯啊!”

欧阳南心中虽然极为肉疼,但是表面上还是安慰一笑说道

“二哥不必这样,正好小弟这些年累积了不少金银,这些钱小弟拿出来九千贯也行”

听到这话,欧阳锋激动的说道

“好,好兄弟,二哥果然是没看错你,那就委屈兄弟一次了,下次二哥请你喝酒”

欧阳南看着微笑着远去的欧阳锋,啐了一口吐沫,俨然忘记自己也是其中的一份子。

“什么玩意!”

“这一家人没一个好东西!”

欧阳南回府后就接到了欧阳锋送来的一千贯,看着眼前的一马车大钱,欧阳南黢黑的脸上不知是哭还是笑。

欧阳南动作很快,一船满载大钱的船晌午就出发去往琉球了,只是可怜使者这是第三次前往。

而且欧阳靖还对使者说如果何明远不来,那就告诉何明远等着杀头!

这可难为了使者,他要是真的点火说这句话,估计他也活不下去了。

“老大,老大,你快来”

“出什么事了?砖南帮打上来了?”

何明远说着推开门,然后就看到一脸猴急的马路德带着两个小厮在大声呼唤。

“不是,是福州又来人,这次带下来了几十箱子钱,现在都在港口放着呢,你快过去看看吧”

“哦?动作还挺快,早上刚传的信,刚过晌午就送来了,这欧阳靖是个人物啊”

何明远轻笑着快步走向港口,刚跟使者打了招呼,何明远就命令伙计,挨个打开放在地下的箱子验钱。

使者虽然心中鄙夷但面上笑着说

“何掌柜的,这次可以跟我走了吧”

“慢着,我要的盔甲和横刀呢?”

使者暗道不好“何掌柜难道不知道这是军用的吗?”

“当然知道了”

“既然知道,何掌柜就见好就收吧,一万贯,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

何明远听到这话,觉得在装下去也没用了,索性一摊手

“我何明远还真不会见好就收,麻烦大人回去告诉欧阳老头,小爷我就是耍他的!”

使者听到这话直接气急

“何明远,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今日你不跟我回去,明日可就是死罪!”

何明远撇了一眼使者,高呼一声

“送客!”

使者走后,何明远召集了全部伙计,江仲逊,高仙芝,马路德和三位船老大围在何明远身边,后面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杂乱不堪。

昆仑奴们也是十分心急,他们已经听马路德说了,有人要来攻打他们的家园,虽然他们是奴隶,但是在这些天的生活下,丝毫没有人吧他们当做奴隶,而且每天做完工都有好吃好喝,这些昆仑奴已经喜欢这里的生活了。

倒是这些唐人听到这些消息后总是嚷嚷着离开,紧接着有带头的唐人问道

“东家,我们在岛上也没用,不如放我们回家吧!”

这话一说出口,人群中顿时炸开了锅。

“对啊,我们是来干活的!又不是来卖命的!”

“我不干了,让我们回家!”

何明远看着乱哄哄的人群有些头疼,正想着如何解决,人群中的老朱突然出声了

“你们这些人也太窝囊废了!”

“老头你谁呀?”

“就是”

“凭什么说我们?”

“好像是木匠头老朱”

“老朱?老狗也不行!”

看着这么多人讨伐自己,老朱脸色涨红,嘶哑的喊到

“东家每天给你们你们别人那三倍的工钱!每天还好吃好喝的供你们!现在遇到奸人挑事,你们就一哄而散,你们不是窝囊废谁是!?还不如昆仑奴!”

人群中又是一阵骚乱

何明远看到老朱的样子有些感动,随即大声说道

“诸位!我何明远已经召集了战斗人员,所以不需要诸位上阵,只需要诸位拿着刀给个气势就行!”

何明远语音刚落,高仙芝就接着大喊一声

”昆仑营!集合!”

随后地面有些震动,在人群后方出现了一群气宇轩昂的昆仑奴,人人手持横刀,配合壮硕的肌肉,看起来极具威胁!

人群中出现一些感叹声音

或许是昆仑营给了大家安全感,也就没有人在去乱说什么,倒是一干黑人看着昆仑营双眼发光,幻想这自己什么时候成为这里的一员。

何明远见此决定添一把火,让马路德说道

”告诉他们,等下一批昆仑奴来的时候,他们就可以成为下一批战士!“

马路德说完,下方的黑人沸腾了起来,恨不得马上将侵略者撕碎。

何明远解决了大家的思想问题,就召集江仲逊几人过来研究战术。

因为已是秋后,下午的福州岛十分凉爽,而在欧阳靖书房,欧阳南欧阳锋二人自从被喊过来后汗就不停,不是因为天气,而是因为座位上的欧阳靖从来时就黑着脸直到现在。

欧阳靖气势逼人,阴历的目光直打的二人脸疼。

“明天,给我带人杀上去,带何明远的头来见我!”

第二十四章 砖南帮

在福州,除了城中心的欧阳家宅院最大,其次就是城南的砖南帮总部,也是欧阳南家的大宅院。

欧阳家家住宅真是远瞧雾气沼沼,瓦窑四潲,就跟一块砖抠的一样。门口有四棵门槐屹立,其中高墙深院。如果从天空俯视的话,你会发现,这宅院占地几百亩,几百人居住都宽敞的很,妥妥的大户人家!

此时在转南帮聚义堂中,首坐的木桌虎头座坐着一身黑色圆领袍,一脸阴沉的欧阳南,在其旁边还给脸色略显高傲的欧阳锋加了一个座位,其下就是砖南帮的六个堂主了。

砖南帮不是街边的小流氓帮派,有欧阳南这个有野心的人带领,且有神算子相助,已经成体系化,砖南帮分居六堂。

掌管财务的财堂,掌管各种信息的探堂,和善于谈判的言堂,还有多是会武人的武堂驻守大宅总部。户堂收取路打滚,和战堂收保护费的一起外驻四大城区。

欧阳靖当初就是看上了砖南帮势力的打手,欧阳靖自己毕竟也不能随意动用部队,不然欧阳靖也不会收取欧阳南为义子。

欧阳靖命令欧阳南二人明日启明时,对陆琪岛发起进攻,当然,是用砖南帮的帮众做打手。

所以今日欧阳南召集这些堂主来商议明日起事,欧阳锋这家伙也虽然也贡献了一百人家丁,不过这些家丁宅欧阳锋看来,无异于废物,跟砖南帮招收的地痞流氓没法比。

“诸位,明日攻打琉球岛,你们可有什么主意?”

欧阳南虽是询问六个堂主,可眼神却是直接放在财堂堂主高建白身上了。

其余的几位堂主也是不约而同的望向高建白,这高建白上身穿素色儒袍,因为这高建白曾经是个落魄的读书人。

后来遇到欧阳南,被邀请接手掌管砖南帮的财务,以及思考日后发展方向,可以说砖南帮做大,有很大一部分他的功劳。

欧阳锋也有饶有兴致的看向了高建白,这神算子的称号,他还是有耳闻的。

高建白见势起身拱手说道

“高某以为,我们砖南帮可战三百多人分成三队,战堂和武堂各有百人,分二船,余下的户堂和言堂加起来一百多人分一船,哦,还有欧阳锋大哥的一百家丁有分一船,到时我们汇集力量一拥而上,一定是气势如虹,一举成功!“

”财堂和探堂人士较少,就不参与此次事情”

欧阳南听完这计划是不住的点头,脸上也是露出了一点微笑

“不错,还是建白厉害,那就依你的”

又看了一眼身旁兴致勃勃的欧阳锋说道“二哥意下如何?”

欧阳锋笑着说“三第的人,我还信不过吗?”

“哈哈哈,好!那就明天起事!今晚让兄弟们好好休息休息,明日大杀四方!“

”大当家威武!“

”那今日就到这,各位回驻地安排事宜吧“

砖南帮的办事效率挺快,各位堂主一回驻地,直接吩咐了下去,砖南帮成员奔走相告,过年似的三三两两汇聚街头,闹的恐怕就连街边的小孩子都知道,他们明日要攻打琉球岛了。

世风日下,秽鼠尚可成人!

不同于夜色里福州城砖南帮的热火朝天,一旁茫茫大海中屹立的琉球岛,依然照常的生息时间,没办法,既然走不了,那就照常过吧。

倒是何明远,一遍遍的给昆仑营洗脑,要想人家为你卖命,首先心理上要给他改变。

何明远此时一身黑衣,站在一个木头搭建的高台上,身旁是一脸沧桑的江仲逊和马路德,他望这下面带头的高仙芝和一干紧握横刀的昆仑营战士,眼神坚毅的呼喊道

“战士们,你们知道吗,这些人,是为了抢夺你们的同胞才来入侵我们的!你们答应吗!?”

马路德紧接着就大声翻译,台下的昆仑营战士们顿时就是一片怒骂声,随后整齐划一的大喊道

“不答应!”

“好!我何明远果然是没看错你们,都是一群汉子!我很期待你们明日在战场上的作为!”

“明日在战场上杀五人以上者!我何明远有大赏!总之,杀的越多我何明远赏的越多”

马路德快速的翻译,得到了台下昆仑营众人的呼声,何明远看着台下的这些昆仑营战士,陷入了沉思。

他并不知道这些人中到底有多少可战之士,但走到了这一步,所以他只能重金悬赏,希望重金之下有勇夫,不让他失望才好。

何明远给高仙芝打了一个眼色,让高仙芝带着昆仑营继续操练一番,他带着江仲逊赶往港口处未砍伐的林中,准备检查一下安装在那里的投石器,不过投石器现在还并没有人会熟练的使用,倒是一个难题。

待到何明远江仲逊二人赶到的时候,投石器已经组装完成了,老朱不知道去往了何地,在边上有一群木匠正围着投石器欢声笑语。

突然“嘭”的一身,投石器应声而投,炮梢弹出,一颗十几斤重的大石头应声投在了海面上,激起了大片水幕。

“老李就是厉害啊!”

“可不是吗,这大家伙也就老李能玩!”

“哈哈,承蒙各位捧场”

何明远看到这场景,心中瞬间释放了一股压力,真是要什么来什么!何明远顿时喊道

“刚刚是谁投的?”

这一声惊动了投石器旁的众人,一群人扭头看见了是何明远,以为何明远要来责问,心想完了,于是顿时都默不作声了。

何明远见状笑了笑,还挺团结,又说道“大家尽管说是谁投的,我是要赏他!”

说完后何明远就直视着眼前的众人,眼前的众人还是鸦雀无声,丝毫没有开口的准备,何明远正准备再次发声,这时一脸疑惑的老朱走了过来。

“东家,您怎么来这了?”

“老朱啊,刚刚我过来时候看到有人用这投石器,然后”何明远还未说完,老朱就醇厚的脸庞就气的涨红,大喊道

“是谁?不是跟你们说过不能动东家的东西吗!?”

何明远一头的黑线,让我说完行不行,这万恶的旧社会!让我没办法深入人民!这观念必须改变,何明远正思考着。

人群中走出来了一位脸庞白净,五官端正,身穿粗布衣的青年,这青年走出来后随即跪在了地上,一脸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嘴里说着

“师傅,东家,刚刚是我带头动的投石器,我甘愿受罚!”

这青年身后一众木匠都脸色自责,也都随声道

“东家,这不怪李二”

“对啊,都是我们起哄的”

“要罚连我们一起罚吧!”

尤其是老朱,还说让何明远狠狠的打,这弄的何明远看着眼前的劳动人民哭笑不得,一旁的江仲逊看不下去了,开口说道

“大家,东家来这不是来罚大家的,而是想找一位会用投石器的人明日打仗用!”

“用好了,你们都有大赏!”

一旁的老朱听到这话,看着何明远激动道

“真的吗?”

“我何明远说的,这还能有假?行了,李二你站起来吧”

“是,东家”

“我刚刚看你打的不错,在打一个让我看看”

何明远亲自走到投石器旁,双手抱住了一块十几斤的石头放到了炮梢上,炮梢交给了李二掌控,一干木匠走到了末梢,拉起了末梢的绳索,随着李二一声令下,石头应声而出,打在了岸边百丈之外的大海。

何明远江仲逊无不赞叹,何明远笑着吩咐老朱。

“老朱,明日,就让你们用这个投石器,李二,你有信心一打一个准吗?”

老朱听到这话,一脚踢到了李二屁股上,李二不好意思的说道

“东家放心,我有信心!”

“好!那我就相信你!加油吧”

何明远说完后吩咐李二,让他用十几斤的石头练习一段时间,随后去了平房安排伙计将燃烧坛送到了投石器身旁,让李二掂量掂量。

何明远做完这些总算是布置完成了,跟江仲逊无声的对视了一眼后,二人便各自回去休息,不过睡不睡的着就不一定了。

夜色撩人孤枕难眠。

何明远躺在床上,脑海中浮现出来到大唐后的种种,这一战,败了,就完了。

第二十五章 昆仑营!进攻!

天边泛起了一片鱼肚白,破晓,日出。

今日的琉球岛并没有开始一天的忙碌,所有人都趁着黎明不约而同的来到了陆琪岛港口,围坐在一大片空地上,在最前方的位置,坐着默然一片的昆仑营,在一旁的空地,还立着一干木匠围着的投石器。

昆仑营,人皆手握横刀。

何明远站在港口最首位,抬头望望天空,还有些稀落的残星疲倦地闪这最后一丝光芒,周围的一切都是模模糊糊的。

身后的江仲逊和高仙芝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目不转睛地望着太阳升起的地方,耐心地等待着这神奇而又美丽的景色。

高仙芝握紧了手中的横刀,身体不首控制的颤抖,口中喃喃自语道:来吧,来吧。

今日,在这片土地之上,将有大战。

福州,刺史府,欧阳靖书房内,香薰烟气袅袅,弥漫整个书房,将房内三人的嘴脸弄的缥缈,让人只感觉房内肃杀的气氛,似如寒窟。

看不到欧阳靖的面部神情,只听他阴沉且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

“今日,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待到为父入京当上那御史,阿南,砖南帮的势力,可就在江南东道没有障碍了”

欧阳南首先拜谢,随后斩钉截铁的说道

“义父尽管稳坐钓鱼台!”

欧阳靖有些笑意

“去吧,为父在府中为你们备好庆功宴”

“是”

欧阳南欧阳锋二人拜谢退去。

两人出了欧阳府,就上马疾驰至城南的砖南总部,在此时的砖南总部,肃杀气息十足,四百人已经集结完毕,人皆手持刀剑整齐划一,前方的台阶之上站定着此番前去的四位堂主,但是最前方的位置却无人胆敢逾越。

一声勒马急停中,欧阳南二人终是到达,人群中分割出一条道路,红毯般迎接二人上台,欧阳南处变不惊已然习惯,一旁的欧阳锋却是百感交集,心里很不是滋味。

欧阳南走到四位堂主首位站定,看着眼前的帮众,心中豪气直达云霄,卯足力气大呼一声

“起事!!!”

没有太多的花里胡哨,没有过多的废话,众人们在一声起事中踏上了去往港口的路。

天刚启明,福州城也即将开始一天的忙碌,但刚上街,就都被砖南帮的众人惊到了。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众人们窃窃私语。

“他们这是干什么去?”

“不知道”

“据说是去开疆扩土”

“放他娘的狗屁”

“是去抢劫!”

“对对对,我也听说了”

“好像是外地来的一个商人,得罪欧阳家的二少爷了”

“这商人家得多有钱啊!”

“这么多人,那得几十万贯吧”

“啧啧啧”

在没有任何意外的情况下,砖南帮众人登上了事先准备好的四艘沙船,沙船离岸,顺风驶向琉球。

站在船头的欧阳南看向大海,突然有些心悸,虽然还没有跟何明远打过照面,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总是不安。

欧阳南嗤笑一声喃喃自语道:老了,怕死了。

在尾处的一艘沙船上,欧阳锋眼神怨毒的看着琉球岛方向,因为何明远,自己在江南东道没有了一点威信可言。

而如今更是被平日里自己看不起的二弟蔑视,欧阳锋暗暗下决心:今日,我一定要将你大卸八块,还有这欧阳南,殊不知,你做的一切都是给我们家干的,呵呵。

琉球岛近在眼前,船上人各怀鬼胎。

欧阳南的船队即将到达琉球岛,一干帮众此时已经有些兴奋,欧阳南也轻茂的看着眼前尽在眼前的琉球岛,他不屑于岛上的昆仑奴,凭借一帮奴隶想要抗衡我?

他们敢杀人吗?

“来了”

岸边的何明眼眯起双眼,想要自己看的更清楚一些,当看到即将进入投石器射程的四艘沙船时,何明远似乎不那么忐忑了。

何明远看了眼江仲逊,江仲逊给了何明远一个坚定的目光。

随后目光转向了高仙芝,高仙芝没有说话,摸索着自己的横刀,跳下巨石走到昆仑营前,昆仑营众人见此,皆持横刀站定,高仙芝的目光带着逼人的锐气,他大喝一声。

“备战!”

何明远扫视了一下昆仑营,以及和昆仑营一起站起的一千多号伙计,何明远没有说话,只是大步走向投石器。

何明远拍了李二一下肩膀,严肃的说

“射程到了,可以打了”

“是”

李二应声而动,指挥木匠拉动末梢,自己把持炮梢,将燃烧坛放上,何明远手中拿起了准备好的火把。

李二眼睛眯起紧紧盯着目光中的四艘沙船的位置,幸好,这四艘沙船走的比较紧凑,李二看准了时机,脸色有些狰狞的喊到

“东家,点火!!!”

何明远一把火迎向燃烧坛,引布烧起,李二松手,燃烧坛带着数千人的翘首以盼,飞向四艘沙船的位置。

在欧阳南身后的一个帮众看到了空中的黑坛子,喊到

“大当家的,你看那是什么!”

欧阳南抬头望去,随即嗤笑道

“别大惊小怪的,估计岛上有投石器,这何明远真是没了法子,竟然用石头砸了?”

欧阳南声音刚落下,旁边战堂堂主的沙船就被击中,燃烧坛击中沙船后,巨大的冲击力使他直接在沙船中央爆开,烈酒带着火焰不要钱似的飞溅四处,只是片刻,大火熊熊燃起。

战堂堂主也是思虑灵活之辈,直接歇斯底里的大呼“快,快,快,救火!!!”

一时间,沙船之上惨叫声不绝于耳,其余的三艘沙船也都大呼救火,可他们本就是短时出行,船上没有准备淡水!

处在首位沙船的欧阳南双目充血,他当然不会想到这些黑石头竟然会着火,看着自己的兵马不少都受不了烈焰跳入水中。

欧阳南竭尽全力大喊道

“都分散开来!别让他们打住!尽量用长棍将这些鬼东西挑开!”

“这何明远,真该死,老子上岸要将他活活烧死!祭奠死去的兄弟们”

其余的三艘沙船闻声离开,在末尾的欧阳锋此时也是担心害怕,快速指挥船夫离开其余沙船,看着燃烧的沙船,欧阳锋竟是有些快意。

而不同于气急败坏的砖南帮,琉球岛上现在是兴高采烈,欢呼声不绝于耳!何明远现在心中憋了一肚子的情绪,但是何明远还是淡定的给了李二一个赞赏的眼神。

李二长舒一口气,随即又放下一颗燃烧坛,一番瞄准下又是一颗燃烧坛飞出,这颗燃烧坛长驱直入,直击欧阳南的沙船。

船上的欧阳南见此,脸上表情狰狞,随手拿起身边的长棍,在燃烧坛即将击中沙船时一棍将其打入海中。

李二见状有些泄气,何明远皱眉思索,这应该是欧阳锋的船,看来今天来的有高手,何明远让李二不要担心,先打其他的沙船。

一时间,海面上空中黑坛轮番出击,迫击炮一般射中的除欧阳南以外的所以沙船。

燃烧坛还剩最后五颗,砖南帮离海岸只余六十几丈!

在前进一点,他们就可以下海抢滩了!

现在其他三艘船的落水帮众们,已经开始游向了琉球岛,何明远无心在管投石器,只给了李二一个信任的目光就跑去了岸边。

此时岸边的昆仑营已经整装待发,即将迎敌,何明远也拿了一把其他伙计的唐刀,紧握在手中,跟高仙芝和江仲逊来了一个紧紧的拥抱,何明远隐晦的在二人耳边说

“老江,仙芝,不行你们两个就跑”

“死战,不退”

“嗯”

三人分开后,江仲逊也去拿了一把横刀,站到了何明远一旁。

高仙芝凝视着即将要游上岛的一些帮众,大喝一声“昆仑营,备战!”

马路德颤颤巍巍的翻译,昆仑营的人紧握唐刀横于眼前,有些战士甚至双腿还在颤抖,没办法,他们还没有经历过厮杀。

在场的众人大气都不敢出,抢滩的人十米上岸,突然“逢”的一声,距离琉球岛三十丈的欧阳南沙船被燃烧坛打中,大火燃起。

这一下,将琉球岛众人的心,打上了一层堡垒。

欧阳南歇斯底里的喊到“都下船!快!!!”

海面上已经是一片狼藉,烧死的人也不在少数,沙船的残躯混合这鲜红的血液,满目狼藉。

这时候一个狼狈的帮众上了沙滩,随后无力的倒在了岸头,这样的人接踵而至。

“昆仑营,进攻!!!”高仙芝见此一声令下,趁他病,要他命!

昆仑营的人瞬间冲向前去,途中何明远喊到

“都砍头!”

但是马路德没有敢跟来,并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意。

昆仑营的众人来到岸边举刀就砍,大片的鲜血内脏流出,有些昆仑营战士已经呕吐,何明远和高仙芝虽然也想呕吐,但是这时间真的一个愣神就会死去,二人忍着恶心继续举刀,昆仑营的人也不乏心狠手辣者,何明远就看到一个壮硕的战士砍人跟砍瓜切菜一般,没有丝毫压力。

欧阳南这时游到了岸边,不过不好的是,他正好跟哪个壮硕的战士碰上了,两人打的难舍难分。

形势渐渐明了,砖南帮众人大多都精疲力竭,对上精力旺盛的昆仑营战士没有丝毫胜算,而且大多都丧身海底,于是场上的砖南帮众人越打越少。

太阳已经高挂当空,刺眼的黄光夹杂着一抹惊心的绯红,一如那战场上百人的赤血,妖娆,而又美艳。

砖南帮的兵刃随意的丢弃在地上,血肆无忌惮的流淌,岸上尸横遍野。

砖南帮逐渐汇聚成了一团抵抗,约几十人,双方僵持着,只见砖南阵中渐渐分开出了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小路,欧阳南走了出来,双目充血,头发散乱,横刀倒拖在地,划出一道深深的沟痕。

虽然脸上狰狞,但双眼带着逼人的凛冽锐气,直直的望向了昆仑营首位的高仙芝。

第二十六章 落幕

双方在满是鲜血的沙滩上僵持,欧阳南就这样直勾勾的看着高仙芝,他咽了一口唾沫,将横刀指向高仙芝,声音沙哑的喊道

“你,就是何明远!?”

高仙芝没有理会,转眼将目光放在了何明远身上,何明远给了高仙芝一个放心的眼神,将手中染血的横刀用力插在了沙滩上,雄浑的声音随即贯彻周围

“我,是何明远!”

欧阳南惨笑一声,歇斯底里的喊道

“无耻小人,可敢单独与我一战!!?”

何明远注视着眼前满身鲜血的欧阳南,手持唐刀指向自己的样子让何明远有些出神,或许,这才是唐朝人的气节吧。

何明远心底里不知道突然从哪里来了勇气,学着后世在电视中无数次看到大唐将军们拔剑的动作,何明远在无数目光下拔出了横刀,嘴里不由自主的喊到

“来将,可留姓名!!!”

欧阳南此人眼中泛起一丝冷意,举刀冲向何明远,口中不停道

”福州!欧阳南!!!”

何明远就算明知自己打不过眼前这个根正苗红的大唐人,可手中的剑还是迎了上去,只是一回合,何明远虎口就被震的生疼,欧阳南趁势再砍,何明远忍着疼痛举刀抵挡。

这一刀下去,何明远的刀竟是直接横飞出去。

不等红了眼的欧阳南再次举刀,高仙芝见势不妙就举刀冲了过来,及时抵挡了一刀,随后急忙命人将何明远拉出战场。

眼前的欧阳南眼神中流露出了一丝轻茂,高仙芝因为顾忌何明远,一个不慎被欧阳南从头前斩落。

高仙芝瞬间倒下,鲜血在脸上四处飞溅,一时间在场的所有人都怔住了。

刚被救出战圈的何明远更是全身颤抖,瞬间热泪盈眶,疯狂的喊道

“仙芝!!!仙芝!!!”

“你们还愣这干什么!给我杀了这群人!!!”

在何明远的一声大吼下,所有人都反映了过来,不顾一切的都冲向了欧阳南一干。

墙倒众人推,人潮拥挤之下,顷刻间欧阳南一干人被人海淹没。

江仲逊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背起人群中的高仙芝就向自己的屋里跑去,奔跑中江仲逊感觉到了肩上的温热,江仲逊忽然想到了高仙芝前几日的欢声笑语,眼泪不由自主的往下淌去,无形中奔跑的更快了。

沙滩上砖南帮众人的惨叫声不断,所有的伙计都参与到了痛打落水狗之中。

只有何明远这时候呆坐在了沙滩上,何明远现在内心十分慌乱,心中不断的自责:

是我。

都是因为我才害了仙芝。

更完蛋的是,我改变了历史!

因为我高仙芝才这么早死去!

何明远不仅仅惧怕改变历史进程,高仙芝是何明远在这个世界为数不多相信的人,如果真的就这么死去,何明远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心安。

迷茫中,何明远望向了沙滩前的众人,何明远知道现在还不是堕落的时候,强撑着疼痛的手臂站了起来,蹒跚着走向了正在围攻砖南帮众人的伙计们。

人群中为何明远让开了一条路,何明远望向了被打的鲜血直流,已经站不起来的欧阳南,惨笑一声沙哑的说道

“把所有人都给我绑了!”

在一旁愤恨的老王说道

“东家,就不杀了他吗!?”

何明远几乎是从牙齿里挤出来几个字

“没那么便宜!”

“是”

何明远交代完这些事情,无暇在管其他的琐事。

只交代了老王安排伙计清理战场,收缴武器,随后自己跌跌撞撞的冲向了江仲逊的房屋,何明远途中不断的自我安慰。

“但愿还有救!”

江仲逊的房屋在住宅区的最中心,平日里充当医馆,何明远来不及感叹江仲逊的二楼大房子,当他跑到门前的时候江仲逊正坐在门前的桌椅前愣神。

何明远见此心中就是一咯噔

“完了”

何明远靠着大门努力想使自己振作一点,随后双腿沉重的走向了江仲逊,江仲逊抬头看了一眼何明远,刚准备开口说话,却被何明远打断,何明远声音颤抖

”老江,都是我不好!是我不应该装逼!应该直接就拿下他!娘的,你说说,你说说我是装什么呢!!!”

”我,我真想打死我自己,这样我回去怎么给他爹交代啊!!!”

江仲逊拍了拍趴在桌子上痛哭的何明远,叹气了一声

”你这是给谁哭丧呢?”

”别安慰我!”

江仲逊无语的看了一眼趴在桌子上的何明远,一脸无奈的说道

”他没有事,命大着呢,那么直愣愣的一刀砍上去,就把脸给砍破了!”

正在抽泣的何明远听到这话,整个人戛然而止,何明远站起来看着江仲逊一脸不可置信的说道

”你说真的?!?!”

江仲逊摆了摆手说道

”就在里面躺着,估计也许是被吓到了,现在昏迷了,我已经给他脸上包扎好了”

何明远瞬间觉得自己身体倍棒,风一般冲进了医馆,但何明远看到头上缠着白布,胸口正在起伏的高仙芝的时候。

何明远笑了,笑自己果然还是应该相信历史。

江仲逊在后面说道

”这下放心了吧?“

”还是老江你厉害啊“

二人相视而笑。

何明远处理完高仙芝的事情之后,就跑到了老王临时造起的牢房,总共是五间,一间单独关押欧阳南,另外四间关押打捞上来以及还活着的二百多人。

何明远刚到牢房,老王就火急火燎的跑了过来,给何明远汇报到

“东家,我们刚刚打捞上来一个大汉,看穿着像是领头的人”

“领头的?领头的不就是哪个欧阳南”

“这个,据他自己说,他叫什么,欧阳锋”

“欧阳锋?”

何明远听到这名字瞬间就笑了,不是冤家不聚头,还以为这家伙不敢来呢,看到何明远的脸色,老王顿时感觉捞到大人物了,赶忙说道

“我带您去看看,现在在跟欧阳南一个屋子”

“嗯”

老王带着何明远走进了牢房,牢房不大,何明远刚进去就看到了木排栏杆后的欧阳南二人,欧阳南此时也昏迷不醒,他的样子十分狼狈凄惨,身上血迹斑斑,看起来就好似一个野人。

倒是欧阳锋,穿着实在是干净,除了身上满是水渍,其余的丝毫不像是经过大战的人。

欧阳锋从何明远进门就看到了他,此时看到了眼前的何明远,欧阳锋更是气急败坏的喊到

“何明远,我劝你赶紧将我们放出去!!!”

“不然我父亲大军压境,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何明远失笑道

“哟,欧阳公子也有今天?哈哈,还威胁何某呢,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将你碎尸万段!”

欧阳锋虽是气急,但是也无可奈何,只能灰溜溜的不再去看何明远。

何明远嗤笑一声走出了牢房,打发走了老王,何明远独自一人看向了正在徐徐降临的烈日。

残阳如血,夜幕降临。

何明远扭头走向医馆,一场算不上大战的大战,落幕了。

第二十七章 棋逢对手

何明远坐在高仙芝的身旁,双手抚着自己的脸,就这么呆呆地等候了一夜,他整个夜晚在自责中度过,矛盾的心情在胸中和脑中来回激荡。

为了自己的一时之快,让家人冒锋刃之险,赴汤蹈火,值得吗?

慈不掌兵,义不行财,现如今他可真算得上是不慈不义,两样都占尽了。

“阿郎……”

微弱地声音从身边响起,何明远赶忙转头看向躺在榻上的高仙芝,在包裹着他脸的白色纱布隐隐能看到渗出血痕。

看到这一幕,他虽然感到心疼,但长期以来的一家之主的身份,以及商场上的磨炼让他的杀伐果断更占据上风,妇人之仁在他的眼中仅仅闪了不到一秒就被利益的计算所湮灭。

“没什么大碍吧?”他问。

“没什么,小伤不碍事。”

“慢慢锻炼吧!疤痕就是军功,往后的仗多着呢!行了,你先歇会儿,药汤我已经给你热好了,趁没凉,赶紧喝了。”

“哎!”

何明远起身回到了自己的作战厅,再次来到沙盘和地图面前,他静静地看着老戚绘制的琉球沿岸地势险要,港湾,林地,沼泽,但凡有关作战的一切都从浮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这时,只见江仲逊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在伤兵营里沾上的满身的血渍让他看起来格外狼狈。

“怎么样?伤亡如何?”何明远说。

江仲逊答道:“咱们这边死了七个,重伤二十三个,轻伤无算,砖南帮那边死的比较多,不是烧死就是淹死,大概齐三十来个吧!剩下的全都被缴械了。”

看着何明远冷静的面孔,他又问道:“何郎接下来可有什么打算?”

“如果这次只是欧阳南来还好,没想到老头子将他的儿子也派了过来,这可是个烫手的东西啊!”

江仲逊也想到了这一层,说道:“是啊!送回去也不是,留下来也不是,进退两难。”

“欧阳锋……哎呀!这个人还真是……”

何明远想起这个人就有些犯愁,脸上顿时充满了困惑。

如果说打败一个砖南帮仅仅只不过是私下械斗,要是宰了他那就相当于公开造反,这样鸡蛋碰石头的行为,他是不会去做的。

环境变得无比静谧,除了外面时起时落的哀嚎声之外没有任何的杂音,而此时却从何明远的嘴里突出了几个字。

“献岛归国,何如?”他说到。

“献岛归国?你不打了?”

何明远嗤笑一声道:“打?拿什么打?靠这帮乌合之众?”他摇了摇头说:“真打起来,他直接上报朝廷,萱儿怎么办?那帮子人的家怎么办?到时候就是用我的人头换去荣华富贵了。”

“那你打算向谁投降?不会是欧阳靖吧?”

“那不可能!”

“那你可是打算直接向冯仁智投降?”

何明远点了点头,说:“冯仁智这类人一向以忠直自许,看不惯有钱有势的人,可如果咱们是穷途末路,满腹冤屈的百姓,他却是乐意相助的,只要咱们道尽原委,他老人家不会不搭把手,何况,开垦土地,招徕远人,这可是惠政啊!老夫子们一定感兴趣!”

“何郎果然是何郎,谋事不如谋势?对吧?哈哈哈!那派谁前去呢?”

当看到何明远直直地盯着自己,江仲逊不由得向后一退,问道:“你想让我去?”

他一把抓住了江仲逊的手说道:“不,咱们两个一块儿去!”

…………………………………

就在何明远与江仲逊策划破敌之策时,福州刺史府的欧阳靖也在做这自己的打算。

他在书房内踱来踱去,口中自言自语道:“就算是晚上在岛上庆功,那现在也日上三竿也该回来了啊!

“难不成失败了?

“不会不会,何明远没有抵挡的能力!”

他思索着这其中的任何可能性,就是想不出何明远战胜的方式。

当他在书房内等的焦头烂额时,忽然外面传来了管家的声音,终于是有了消息。

他长舒一口气做到了太师椅上,待管家进来后却没有看到欧阳南二人,难不成真的败了?

“锋儿呢?”

管家擦着脸上的汗说道:“回老爷,一个人都没见到,只有一个自称是二公子的仆人交给我一封信。”

欧阳靖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他连忙打开了信封,只见上面写着几列字,大意是欧阳锋已经拿下琉球,只是留恋岛内风景,晚几日回来。

欧阳靖这才恢复了平静,坐在几案之前,长舒一口气。

“还以为他们会失手呢?看来是自己多虑了,不过锋儿也够奇怪的,这臭小子平日里只顾着吃喝嫖赌,什么时候有了这雅兴?不对!”

他猛地拍在了桌子上,这一次抢地盘的结果实在有点诡异,锋儿和阿南两人都没回来,一向是不学无数的锋儿怎么会突然转性呢?事出反常必有妖!

难道是……不可能!

他立刻问道:“老贺,那个送信的人呢?”

“我让他在门口候着。”老贺答道。

“看看他还在不在。”

老贺出去没一会儿就回来了,奇怪地说道:“阿郎!人不见了!”

“不见了?这就对了!”欧阳靖确认了这件事的真实性。

全军覆没?但如果是全军覆没怎么会仅仅说这么一句话呢?

他仍然不理解何明远的目的所在,拿了人不送回来有理由,怕自己出尔反尔,卷土重来,可不送回来也不谈这是想做什么?莫非?

他的眼睛猛然一睁吼道:“老贺!把守城的崔旅帅请来,我有要事找他!”

……

……

少顷,一位身穿浅绿色鹦哥绿武官袍服的宽脸大汉便走了进来,满脸疑惑地跟在管家老贺的身后,问道:“贺兄,使君找末将来所为何事啊?”

“旅帅还是自己问使君吧!”

欧阳靖仍然在那里踱来踱去,只不过他的神色比之前好了不少,似乎已经找出了何明远的破绽所在。

当他看到崔大勇走进来时,眉头不自觉地向上一挑,说道:“崔旅帅?”

崔大勇双手交叉,置于胸前,道:“末将见过使君,敢问使君唤末将前来,所为何事?”

欧阳靖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现在立刻点上你的一班人马,与我前去剿贼!”

“剿贼?”崔大勇一脸迷惑,近来根本未曾听说有过蟊贼扰民的事情,怎么突然就要剿贼呢?不过他从来都是唯刺史大人马首是瞻,只是问道:“既是剿贼,烦劳使君告知在下地点,派上向导,末将好做准备,明日即可出发。”

只见欧阳靖笑着摆了摆手,道:“不必不必,今日即可前往。”

“今日?”

“不错。”

“那地点?”

“泉州刺史府!”

“泉州刺史……?”

第二十八章 将遇良才

当天正午,何明远便与江仲逊出发,前往泉州府衙。

他已是整整一天未曾休息了,疲惫的身体使他不得不暂且在船上打个盹来满足自身机能的需求。

由于之前的冲动,计划提前被打乱,走到了现在这样一条与自己初衷完全相反的道路上,使得他自己都对未来的前景感到模糊不已,像是雾里看花,水中望月,看不到真正的路途。

即便在有相关知识的补充之下,尚且困难重重,何况两眼一抹黑的古人?

一路走来,从前的那些误解与唐突,渐渐地变成了宽容和理解,但有关于安史之乱这档子事情,他是无论如何不能原谅的。

有的事情迫不得已,万般无奈,怎么都可以说的过去,但真正的责任却是绝对不能推卸的。

马嵬之变确实也未曾将国家覆亡的责任归于杨贵妃,那是因为他哥死了,所以她也得死而已,而她死的结果也正是她自身造成的,谁让她能让李隆基任用杨国忠呢?

说一千道一万,还是帝制的错,可这东西,哪里是能一时半会儿就变得过来的呢?

短暂的休息之后,他们的小舟泊到了泉州,这番高质量睡眠让何明远感到格外精神,好像又回到了中学那个睡不醒的年代,坐在公交车上,虽经减震带的颠簸依旧鼾睡不止,待进站之时,总有热心的大爷大妈在看到身穿校服而仰首装死的你来提醒一句,孩子,到站了。

鲜艳的晚霞如画卷摊在自己的面前,日下沉彩,整个血红色的天边与大海浑然一色,极为壮观,古代未尝受过半点污染的景色与现在是不同的,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只能是清澈了,即便是天空也是如此,天在变,地在变,伟大的人类文明敢叫日月换新天,但几千年来的人心却是从未变过的。

奇怪?不奇怪。

何明远思考着自己这一次战斗的得失,但这只是在预测,至于冯仁智能怎么样或者欧阳靖正在做什么他是猜不出来的,人心易变。

怎么又易变了?因为变是不变的。

二人来到了泉州府衙前,面对这个传说中的清水衙门,何明远选择了直接击鼓鸣冤。

想必这里不同于平常衙门,有理即可,不过即使要钱,何岛主也是拿的出来的。

这种用古代异兽的皮制成的声波武器所发出的阵阵沉浑之声将屋顶的斗拱都震的发颤,灰尘似乎也受到了号召,从木制椽梁上抖落下来。

路旁的行人驻足观看,好奇地看着府衙下这两个年轻的,身着干净的俊小伙,好像在说:你们有什么冤屈?你们在这里能有什么冤屈?快走吧!不要劳烦府君了,让他老人家歇歇吧!

果然,两三个按规定服庸役的人走了出来,黑色的装束决定了他们的地位不可能是何明远要见的人。

打头儿的小吏问道:“何人击鼓?”

何明远义正言辞地说道:“扬州商贾何明远。”

“所为何事?”

“圈地一事。”

小吏一怔,眼睛睁大了些,而何明远也知道他管不了这等事情,两手交叉做礼道:“烦劳老兄通告府君,事关重大,不宜耽搁。”

“不宜耽搁?那就速战速决吧!”

一个声音从周围响起,何明远登时心中一惊,还未来得及反应,身边几个彪形大汉,立刻跑上前来,一把将他抓住,像拧麻花似的将他的手反绑身后,揉面似的把他按在地上。

瘦弱的他没有一丁点儿的反抗能力,像是受到了一种魔法,唯有束手就擒而已。

他们二人都是被按照相同的打包方式按在地上,白净而薄的脸被强制与泥土接触,视角一下子变得矮小了起来,眼前只有青砖和皂靴。

“何明远?哈哈哈哈!你果然来了!”站在他面前的欧阳靖从容地说到,此时此刻,他感到无比的兴奋,毕竟斗天斗地其乐无穷。

他继续说道:“你一定想问我是谁吧?我叫欧阳靖!”

欧阳靖这三个字一个一个的进入到了他的耳朵里,使得他的双眼瞪得像灯笼一样,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行踪竟然会被欧阳靖得知。

欧阳靖蹲了下来,将灯笼打在了何明远的脸前,问道:“我儿子可在你手上?”

事件急转直下,何明远来不及思考,只能咬着牙不承认,说:“什么儿子?我不明白使君说什么?草民,草民冤枉啊!”

“冤枉?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呀!”他对着手下的军汉使了个眼色,那人慢慢地将何明远的胳膊相反关节方向移去。

“啊……我说,我说,我……我真的不知道使君说的是什么?”

看到他如此倔强的话以十分委屈的语气说出来,欧阳靖不由得苦笑一声,道:“带走。”

街道上的人纷纷停下来观看,就当众人以为事情将要结束的时候,一个声音从府衙内传来。

“欧阳公且慢。”一个沧桑的声音引起了大伙儿的注意。

除了何明远,所有人都向门内看去,只见一位长髯老者走了出来,他身长五尺来高,十分清瘦,洗得发白的绯红色官服看起来十分陈旧,但他本人却精神无比。

何明远听到声音猜测此人当是冯仁智,立刻大喊道:“明府君为草民做主啊!草民冤枉!”

欧阳靖马上从袖子里拿出来一张手绢,将何明远原本正在喊冤伸屈的嘴给堵了起来,笑着向冯仁智说道:“我说的大盗便是此人!恕己公务在身,不便打扰,我这就将他带回福州审问。”

“大盗会击鼓鸣冤?我看还是在泉州审问的好。”

冯仁智的声音不大,却无比坚定,欧阳靖毕竟是客,也不好当众驳他的面子,他认为,冯仁智即使再不通情理,也是不会将何明远放走的,只要咬死了何明远擅自出海,私下械斗,判他一个杀人抵命不成问题。

他故作轻松地说道:“好吧!客从主便,全听恕己安排。”

何明远挣扎着想说些什么,却无法突破口中布绢的封锁,像疯子一样摇头晃脑。

冯仁智看着欧阳靖一干人将何明远二人被押入府衙,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他没见过这小子,但欧阳靖的恶名却是知晓些的,这件事恐怕不好办呐!

……

第二十九章 事随势转

“扑通”一声

何明远与江仲逊二人被扔在了府衙大堂上,欧阳靖明显已经等不得明日审讯,自己的儿子还在孤岛之上,他心中实在不能放心。

在火把的照耀下,大堂如同地狱一般,砭人肌骨,让何明远感到有如穷途末路。

一班衙役执大棒列两旁,愤愤地看着这个让他们回不了家的年轻人,只要府君一声令下,必然让他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鞭笞。

看着堂上并列而坐的两位府君,何明远感到十分倒霉,本想着自己亲自前来,以诚心换诚心,冯仁智应当会可怜自己,没想到,棋差一招,竟然自投罗网?这是他第二次遇到像这样难缠的对手,也是第二次被官家抓起来。

武吏走到他的面前,将他口中的布绢取了出来。

武吏的擒拿手使得他的胳膊变得又麻又酸,他跪在地上,看了看身旁的江仲逊,又看了看堂上的两位面容并不清晰的大人,说道:“草民,草民拜见府君。”

却听“啪”的一声,惊堂木响,冯仁智用他那苍老的声音问道:“堂下何人?”

“草民何明远,定州人士,从扬州而来,在本地做生意。”何明远说。

“既是商贾,为何绑架人质?”

“绑架人质?这从何说起啊?”何明远刚说完就明白了,这一定是欧阳靖恶人先告状,待要辩解之时,便立刻被欧阳靖所打断。

“从何说起?去岛上一看便知!”欧阳靖转头向冯仁智说道:“我建议咱们明日直驱海岛,捕杀这帮匪寇!”

何明远喊道:“草民冤枉!府君明鉴!”

“有何冤屈?”

何明远的思绪飞快运转,他咽了口唾沫,不卑不亢地说道:“府君明鉴,草民在海岛开垦,以伐木为生,却无辜受到海贼攻击,无奈之下,才率领手下工人反抗,一番战斗之后,将一干海贼尽数捕获,却在海贼之中发现一个名叫欧阳锋的男子,他自称是欧阳刺史之子,我等以为此人败坏欧阳刺史的名声,便将他扣了起来,故而前来报案,而欧阳刺史却称我等是匪徒,不知那人与欧阳刺史……”

“大胆!”欧阳靖一声喝断,道:“本府怎么会和海贼扯上关系?”

“草民不敢,明府君教子有方,想必那人定是海贼冒充的!”

听何明远那阴阳怪气的话,欧阳靖气不打一处来,没想到自己现如今却撞到了人枪口上,主动化被动,倒被何明远逼的说不出话来。

他攥紧了拳头说:“一面之词,不足为信!”

“在下是一面之词,那府君何尝不是?”

“放肆!”冯仁智虽然努力保持着客观态度,但他的地位使他不能容忍一个商贾对一郡父母这如此无礼,他转头向欧阳靖说道:“欧阳公,我看此人细皮嫩肉的,不像出没蛮荒的草寇,倒是符合他商家子的身份,击鼓鸣冤,不似绑匪所为,你们二人各执一词,恕在下不能定罪啊!”

欧阳靖感到有些麻烦,因为事情已经不在自己掌控之内了,他心中简直恨透了这个铁面无私的清官,怎么你就与众不同?秉公执法呢?

原本让何明远头疼的冯仁智把欧阳靖也逼得走投无路了,这样下去,早晚得出问题,如果强抢何明远,更加大了他的嫌疑,他只好微微一笑,道:“那恕己打算怎么办?”

“人证物证具在才行。”冯仁智自言自语地说,之后他又抬起头来向何明远问道:“你既然说你遭受海贼攻击,那么可否带我前去海岛?一辩真假?”

何明远听到这话,抬起头来,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斜着身子看着欧阳靖,说道:“草民愿意。”

欧阳靖嘴角一阵抽搐,虽然昏暗的环境中谁也看不到谁的表情,但死寂的空气却没法让人感到轻松。

“退堂!”

……

月明星稀,泉州大牢里迎来了它今年的第一位和第二位客人,何明远和江仲逊首次享受到了一对二的高等教育。

不小的牢房里空无一人,没有那些喊冤和叫屈的,有的只是酣睡的狱卒和草丛或者墙角的蝈蝈。

今晚的蝈蝈声异常的响亮,叫的其中一个狱卒躺在值班室内翻来覆去的难以入睡,但另一个的睡性却是分外的好。

守在外卖的两个狱卒坐在桌子前面,喝着小酒,吃着零嘴儿,谈论着小城里的东长李短。

何明远并未注意到这个奇特的现象,倒是十分自得地靠在墙上,看着江仲逊。

黑暗中,月色透过铁窗照在二人的身上,何明远不禁笑了起来:“没想到,咱们又进来了?”

“是你又进来了?我可没进过这等地方!”江仲逊悻悻地说。

在冯仁智治下,还能被关进来,想必一定是大逆不道之徒了,江家在他这一辈可真是长脸,江太公也一定会用这样的口气教训这个给家族丢人的小子。

江仲逊看着何明远总是一副笑嘻嘻的贱样子就感到十分好奇,似乎什么事儿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你竟然还笑得出来?”

“哈哈哈!咱们已然胜了。”

江仲逊将自己的手铐伸在了他的面前,问:“哪里胜了?”

“你莫要看眼前模样,看着吧!欧阳靖是坐不住的。”

等了一会儿,欧阳靖果然来了,他确实猜到了何明远的路数,但胜利的天平或者说何明远立于不败之地的点就在于,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派自己的儿子去攻打海岛,这下子被人抓住了破绽。

冯仁智又是这样一个冷面刺史,油盐不进。

现如今,只好折节下士了。

“见过府君。”狱卒见到欧阳靖,赶忙起身搭话。

欧阳靖指着里面说道:“我要审问一下何明远。”

“审问?嗯……没问题。”狱卒稍作迟疑之后便带着欧阳靖来到了何明远二人的牢房所在,另一个值班的狱卒将凳子搬了过来,放在了欧阳靖身后,然后知趣儿的离开了。

两人一个在里面,一个在外面,而这个自由的人却并不自由,形势比人强,使他必须得跟对方和解。

“何郎,说说吧!你想要什么?”

第三十章 猫论

欧阳靖坐在大牢外面,看着盘坐在茅草上,斜着身子看他的何明远,说道:“你想怎么办?”

“呸!”何明远没好气地说道:“和解。”

“和解?好啊!把我儿子还我。”

“哼!府君高估自己的本钱了吧?现在是你求我,不是我求你。”

“何以见得?”

何明远从地上抓了一把茅草,在手中一个一个摘起来,说道:“不得不承认,你确实技高一筹,现在我的胳膊还被你的手下拧的生疼,不过很不巧,泉州的刺史不是别人,而是冯仁智,如果换任何一个人你都能直接逼我投降,但面对这样一个清官,却束手无策,对吧?

“现在咱们就进入了一个死局,你不能直接攻岛,因为你儿子还在上面,又不能挟持我换人,因为有冯仁智在,换自己儿子就相当于承认了自己勾结砖南帮,冯府君可是眼睛里不容沙子的人,就算你比他高半级恐怕也挡不住他的弹劾。”

他的推算连欧阳靖都不禁点头,认可了这个事实,而何明远接下来的话引起了他的注意。

“但我有办法!”何明远说。

欧阳靖立刻精神起来,问道:“你有什么办法?”

“咱们可以直接绕开冯仁智,我退一步,你也退一步。”

“怎么个退法?”

“你撤讼,我放人,咱们避免冯府君上岛。”

“我凭什么信你?”

“你只能信我,能保住二公子已然是最好的结果了,府君还犹豫什么?”

从欧阳靖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两个字:不甘。

他当然不甘,不仅没有达到自己的目的,还被何明远摆了一道,但他别无选择。

一番挣扎之后,欧阳靖开口道:“好!我撤讼,你放人!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欧阳靖走后,一旁的江仲逊凑了过来,问道:“欧阳靖真的会放过你?”

何明远瞟了他一眼,又望着欧阳靖离去的背影,说:“当然不会,但他收拾我之前,肯定得先把儿子救出来,待家人平安无事,然后他可以直接撇开冯仁智,单独找我算账。”

“那怎么办?”

何明远笑了笑说道:“自然是向冯府君求救了。”

“冯府君会救你吗?”

“难说。”说着他躺回了茅草堆里,拍了拍身下的茅草,娇媚地对江仲逊说道:“二郎,睡觉了。”

“好恶心。”

……

……

翌日清晨,阳光从外面照进来,何明远和江仲逊二人蜷缩在牢房的一角。

狱卒走上前来,诧异地看着这两个心比天大的囚徒,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底气,竟然能如此冷静。

铁链“咔啦咔啦”的声音将二人从睡梦中惊醒,狱卒上前踢了二人两脚,说道:“醒醒!醒醒!上堂了!”

“嗯?上堂?能让我再睡会儿吗?”江仲逊说道。

“啊!”

半睡半醒之中,何明远突然感到一阵刺痛,头脑立刻清醒了起来,只见眼前的狱卒用手里鞭子对自己一顿猛抽,边打还边说:“你以为这是你自个儿家呀?还不快滚?”

何明远十分委屈地看着眼前的情景,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挨了这顿打,而一旁的江仲逊却安然无恙,这让他格外费解。

“因为啥呀?”

在狱卒的推搡之下,二人踉踉跄跄的地被带到了大堂上,看着堂上的欧阳靖,他不禁有些无奈,自己能耍的欧阳靖团团转,却被一个狱卒打得哭爹喊娘,他现在有些理解周勃的处境了。

真可谓:吾尝将百万兵,今日方知狱吏之贵。

“啪”的一声,惊堂木响,冯仁智清了清嗓子,咳嗽了声,说道:“来人,卸去枷锁。”

何明远伸出自己细嫩的双手,虽然没有笑出声来,但心里早就得意扬扬了,他伸展了下身体等待着冯仁智的下一步判决。

冯仁智说道:“欧阳公昨日找我谈过,说他已得到下人来信,何明远绑架之案,系数诬陷,当堂释放。”

何明远与欧阳靖心领神会地看向了对方,但接下冯仁智却还有事情。

他对欧阳靖说道:“欧阳公,你的案子已经结了,剩下的就是何明远的案子了。”

“我的案子?”听到这话,何明远有些好奇,显然,他已经忘记了自己昨日击鼓鸣冤的事情了。

欧阳靖感到有一丝不妙,这个老东西很有可能会干出其他事情来。

只听他继续说道:“何明远,你昨日击鼓鸣冤,听小吏说你是为圈地一案,那就说说吧!”

何明远再次看了看欧阳靖,他急中生智,立刻跪在地上,拜倒在大堂上,说道:“草民为生计所困,出海开荒,但由于是私人行动,屡屡受到海贼骚扰,草民恳请府君赏赐名分,震慑匪寇。”

欧阳靖怎么也没料到何明远竟然会耍这种把戏,这是明摆着让自己死心。

“名分?”冯仁智眉头紧锁,摸着自己的长髯,有些犹豫,因为他一向是不主张开疆拓土的,这件事他打心眼里就不同意,便又问道:“你的意思是借你一个名分,在海岛上开荒?”

“没错!草民可以缴税,只要府君能够给草民一个正当的名分。”

“何掌柜可知道唯名与器不可假人?”

现在轮到欧阳靖笑了,冯仁智的性格实在让人感到讨厌,这个老夫子,丁是丁卯是卯,说一不二,在这么一个人人不守规矩的环境中,有他这么一个守规矩的人手握大权挡在路中间,简直让人感到寸步难行。

何明远一时被怼的说不出话来,这下子他将直接暴露在欧阳靖的利爪之下,任其鱼肉。

解铃还须系铃人,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击败冯仁智最好的武器就是他自己。

何明远起身抖了抖裙摆上的尘土,说道:“唯器与名,不可以假人,君之司也,名以出信;信以守器,器以至礼,礼以行义,义以生利,利以平民,政之大节也。”

只听他继续说道:“名器之守,为的是利民惠民,若空守名器,却不能使国家强盛,百姓富裕,那算不得仁义。”

冯仁智立刻问道:“那你的意思是只要惠民的便是仁义吗?”

“没错!不管白猫黑猫,只要能抓住耗子,就是好猫!”

听到这话,冯仁智顿时为之一惊,在他的印象中,这些概念大多都是一步一步来的,从来没有跨界想过,只知道格物致知,意诚心正,然后身修,身修然后齐家治国平天下,像这种打破常规的说法,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过,也是第一次对这种俗论没有产生反感。

何明远铿锵有力的话语充斥在整个大堂之内,久久不能消散。

他想了许久才慢慢地从嘴里吐出自己一生所鄙薄的那句话:“你……你能给泉州带来什么利益?”

第三十一章 仇雠

“君子何必曰利?”当冯仁智问出那句话时,欧阳靖试图用亚圣的话将他从邪道上拉回来,以防止何明远得到冯仁智的庇护。

冯仁智看向了身边这位同僚,又看向了堂下的何明远,一时间竟无言以对,孟子之言如同高悬头顶的利剑,时刻警醒着他,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欧阳靖充分利用这道德这一点,使得冯仁智不敢越雷池一步。

却听何明远说道:“圣人无常心以,百姓心为心,府君之任,并不只是修身而已,务在养民,养民务在得利,草民并不是在贿赂府君,而是贿赂府君之下的百姓啊!”

“这……”欧阳靖没想到这小子竟然如此油嘴滑舌,再看看身边的冯仁智,明显已经被打动了。

他立刻问道:“那好,你有什么利民的举措?”

何明远拱手答道:“在下是个商人,只要府君能给草民一个在海岛开垦的名分,草民每年可向朝廷入贡粮产,海盐以及金帛玉器,一本万利,何乐而不为?”

见冯仁智还没有动心,何明远继续说道:“草民所部上万百姓皆可附于泉州籍下,这样一来,府君治下泉州便有招徕远人之名,收府库充盈之实,一举两得,岂不美哉?何况草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泉州百姓啊!”

冯仁智的眼睛发亮了,没有谁是没有欲望的,冯仁智最大的短处就在于名!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在史书上留下一个廉吏的美称,这是多大的诱惑?

千百年后,为世人所瞻仰,这是多大的荣幸?

冯仁智踌躇一阵说道:“好,我答应你!我这就上奏圣人,为你请愿!”

“府君明断!”

欧阳靖一下子变得手足无措,没想到何明远这小子竟然把冯仁智哄得一愣一愣的,自己现如今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悔不当初。

他咬牙切齿地看着何明远,恨不得把他抓过来撕碎,但现在说什么也晚了,一步错,步步错。

…………………………………

当天下午,何明远再回到琉球之后,便放走了欧阳锋一干人等,自家的水手们对着远去的福州官船出言不逊,用声声的叫骂送走了砖南帮的地痞。

江仲逊对身边的何明远说道:“欧阳靖是不会罢休的。”

何明远笑了笑,说:“他还能有什么办法?我现如今已经是泉州的行夷州令,好歹也是大唐从六品的官员,他能奈我何?”

随后他对着身后的部下大喊一声:“今晚,喝个痛快!”

众人也跟着他欢呼起来。

……

夜色笼罩了整个琉球岛,椰子树的长影掩盖不住众人思乡的情意。

巨大杉木打就的酒桌摆在沙滩上,杯盘狼藉,觥筹交错。

所有人都喝醉了,为了庆祝取得朝廷的支持,也就是诏安。

众兄弟和梁山上不识时务的贼寇不同,他们很高兴自己能够做朝廷的顺民,他们也很高兴能够得到朝廷的许诺。

在何东家的带领下,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大秤分金银,不必出生入死就能办到,这实在是做梦也想不到的。

何明远坐在茅草屋的房顶上,靠着江仲逊,拉着高仙芝,醉醺醺地边喝酒边唱歌。

“人生于世上有几个知己?多少友谊能长存?今日别离共你双双两握手,友谊常在你我心里~”

在何明远的长期感染之下,连高仙芝和江仲逊也学会了这首一听就让人想进监狱的现代歌曲。

何明远左拥右抱,享受着他这几个月来最快乐的时光,大胜之后的喜悦填满了他的心胸,但他知道,明日就要将这些抛之脑后了,出门如见敌,虽然是醉酒状态,也不忘记告诫自己,慎之再慎。

他需要建立一直军队,防止欧阳靖的反扑,朝廷的意思还不明朗,所以他要赶在朝廷命令下来之前,将这支军队打造好。

……………………

福州府衙内,欧阳靖看着跪在堂下的欧阳锋和欧阳南,冰冷的月光打在二人身上,常年娇生惯养的欧阳锋不如欧阳南,才跪了一会儿就感到膝盖酸疼了,龇牙咧嘴的,满脸愁容。

心疼儿子的夫人站在一旁,相劝吧又知道自家夫君的脾气,只能似那热锅上的蚂蚁,干着急。

欧阳靖见自己这个儿子这么不争气,气的直咳嗽,平日里个个牛皮吹上天,没想到都是一出手就崴泥的废物,这让他感到失望不已。

欧阳锋说道:“爹,咱们要不让崔旅帅带兵,直接灭了何……”

“放屁!”欧阳靖毫不犹豫地将他打断,厉声说道:“那何明远现如今受了冯仁智的庇佑,坐了行夷州县令的职位,官拜从六品上!你现在去打他不是谋反吗?”

这时,欧阳南却说道:“义父,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哦?”这句等同于大逆不道的话引起了欧阳靖的兴致,他问道:“你此话何意?”

“孩儿以为,冯仁智的奏疏抵达京城尚需时日,他的官职不过是冯仁智自己的行为,咱们完全可以先斩后奏!只要咱灭了他,错的也是对的!”

“直接灭了他?”欧阳靖有些忧虑,他在泉州公堂上听说何明远有上万人马,以福州一州之力,恐怕拿不下何明远。

欧阳南见他有些动摇,马上劝道:“何明远那厮一定以为得了朝廷的赏赐,咱们便不会加兵于他,攻其不备,出其不意,这可是天赐良机啊!义父,如果等朝廷真的册封了何明远,咱们就是想打也没名分了。”

欧阳靖眼中闪过一丝绿光,摸着胡子,犹豫了一下,说道:“好,我……我这次再给你三百精兵!你做向导,和崔旅帅一起,出海剿匪!”

欧阳南一听这话,立马跪倒在地,激动地说道:“承蒙义父信任,阿南敢不尽心?”

欧阳靖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先去休息吧!此次出兵,事关重大,咱们要好好谋划一番。”

“孩儿遵命!”欧阳南紧握着双手,起身离去,他忘不了那几日的监禁,对于他这个在福州横行惯了的人身上简直就是奇耻大辱,他需要为自己打一个翻身仗。

“何明远!我要你身死名灭!”

……

第三十二章 远方来信

“购买昆仑奴,支出一万贯……购买粮食一万石,支出一千贯……才一千贯?三千人一个月的粮食才一千贯?这么算来十万大军一个月的军粮也不过三万多贯,一年下来也不过三十来万,为什么崇祯会没钱打仗呢?搞不懂!”

何明远一大清早就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打着算盘自言自语。

其实账并不是他这么算的,因为没有把民夫的口粮算上,十万大军出征,动用的民夫怎么着也得三十多万,如果是悬师千里之外,所费更多。

这还不算驴骡牛车,士兵军饷,作战赏赐,武器制造,生活日用,等等等等,加在一块儿,怎么也得几百万上下吧?

几百万?这只是个起步价,要是前线将领养寇自重怎么办?如果他们轻敌冒进怎么办?

战争,世界上最复杂的事情,一不小心,一二百万能够解决的事情有可能打到七八百万都不了手,解决不了,那就拖个十年八年的,七八百万就拖成了六七千万,甚至上亿,直到整个国家的财力耗尽。

开战是世界上最容易的事情,而停止战争却比登天还难,君不见堑壕战,凡尔登前血流干。

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致战,合于利而动,不合于利而止,亡国不可复存,死者不可复生。

利就是理性!

利就是一切!

“利就是我爹!”何明远如是说道,这个唯利益论者继续计算着几个月来的支出与收入。

他将公司属下的三千人分成了三个团,分别在琉球南,琉球北,琉球中建立了据点,由三位船老大负责管理,伐木垦荒,种植茶苗,建设港口,修房铺路。

一个月下来,二十万的本金陆陆续续花了将近十几万,如果让他的投资人知道他现在除了个破岛以外什么也没有,最少也是要和他同归于尽的。

不过好在还有木料生意作为支撑,让他可以每个月有三万贯的收入。

“为了将这棵摇钱树保住,我需要拥有一支力量才行!虽说之前的昆仑营和唐人结合起来并不差,但似乎并不能指望他们和真正的军队抗衡!”

却见他的眉头一紧,展颜欢笑,这看似矛盾的表情为他带来了一个新的想法。

脚步声从门外响起,从声音上可以判断出来,应该是王平延,他已经正式将此人雇佣为自己的贴身秘书了,这让一向比较依赖他的高仙芝感到有些不爽。

王平延迈着沉稳的步伐走了进来,在常年累月搏击风浪的锻炼下,使得他的脚板厚实无比,每一步都想吸盘一样,牢牢地抓着地面,但这有不是刻意为之,航海几乎已经成为了他身体的一部分,他真正做到了老子说的那样,为无为,事无事,道法自然。

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递给了何明远,道:“阿郎,这是泉州那边的来信,对了,吴掌柜告诉我,冯府君说他最近要给朝廷上奏疏,让你把大致情况报一下。”

“知道了。”何明远看了看案头上的信封,扬州来的!

当他看到信封上的落款时,立刻变得急不可耐,迅速将信封拆开,浏览起来。

这是崔若萱这几个月来给他写的第二封回信了,千里之遥的爱人只能靠文字来表达自己对对方的思恋。

心中写了最近淮南道和江南道的生意,以及自己肚子里的小宝宝,当然,也颇惜笔墨的将苏小怜的情况一笔带过,使得何明远不禁感慨道:“这醋味儿,千里之隔都闻得见。”

在最后,她以一种不可商量的语气要求他在孩子出生前回到扬州。

何明远看到这里摇了摇头,无奈地说道:“要求?可笑可笑,她竟然敢要求我?九,十,十一,十二,正月……”

他计算着冯仁智给朝廷的奏疏抵达长安以及朝廷回复的时间。

只有等安定了,他才敢回扬州探亲,而泉州,长安之间,打个来回怎么也得小半年的时间。

“难道真的就得明年了吗?嗨!妇人之见!”他几经犹豫后在纸上写道:若萱卿卿如晤……

这期间他脑海里尽量遣词酌句,婉转地将自己的处境解释了一番。

最后,他又在末尾附了一首诗: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停下手中的笔,凄凉之感油然而生,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泪水从他的眼角滑落,这还是他第一次尝到相思的苦果。

他擦干了眼泪,将信封揣在了怀里,舒了口气,对王平延说道:“你把这封信交给吴掌柜,让他派人送回扬州,还有,这封是咱们的人员报表,你把他送到冯府君府上。”

“诺!阿郎?你怎么……”王平延看到他眼圈红红的,好奇地问。

何明远笑了笑说:“没什么,年纪大了,眼睛里容易进沙子。”

在王平延转头要走的时候,何明远叫住了他,说道:“等等!还有一件事,你除了这两件事,再给我买些硫磺木炭回来,记着,硝石七十五斤,硫磺十斤,木炭十五斤。”

“阿郎要硝石和硫磺还有木炭做什么?”王平延有些不解,这些东西好像都是药铺里的。

“我自有用处,你照做便是。”

“诺!”

……

在王平延离开之后,何明远来到了自己公司属下的铁匠铺,他这里不仅有铁匠,医师,木匠,各行各业,但凡是搞建设需要的都被他找来了,只要再过个三五年,这里完全可以建设成为自给自足的据点。

何明远走进铁匠铺,工人们在里面忙的热火朝天,在角落的一侧对方着许多铁质枪头,这是他前几日刚刚下令让人制作的,虽然他有心制造火器,但要知道,早期的火器与冷兵器的代差很小,以至于在刺刀出现之前,欧洲方阵中的火枪兵都需要长矛的保护,所以他现在还不能放弃冷兵器。

而这种把木头削尖了就具有杀伤力的武器,实在是短时间内打造一支武装力量不可或缺的东西,但由于大唐明令禁止拥有长矛,也只好自己制造了。

枪头制造出来直接送到木匠营,经过安装之后直接送到员工手里,非常高效。

看着一个个满身大汗的达瓦里氏,何明远真想给他们一个大大的拥抱,因为接下来他要布置的任务可不是打两个枪头那么简单。

第三十三章 火铳

“听听堂堂”的捶打声在老远就能听的到,一个锻炉上需要好几个工人配合才能完成兵器的打造。

通红的铁条经过反复折打,在最后一道工序之后变得将变得坚硬无比。

另一间屋子里的工人将枪头放在磨石上来回打磨,云涛流水一般的花纹寒光奕奕,不必用人的血液沐浴就能让人感到杀意森森。

铁匠铺里的温度较旁边要高得多,这怪物像皇帝一样位居正中央,左风箱,右铁墩,流动的空气配合着随风箱运动而冒起的火苗变得扭曲不堪,离他十米之内便能感到它强大的气场。

老师傅用钳子夹着铁料,将它放入炉内,使它接受“皇帝”的审判,没有什么东西能在高温之下依旧昂然挺立,即便是钢铁也要屈服。

软化之后的红条被放在砧子上进行锻炼,大徒弟挥舞着铁锤,时时刻刻准备随着师父的号令而改变动作。

师父用钳子夹着烧红的铁料,根据几十年的经验来调整它的位置。

铁匠铺的捶打声此起彼伏,虽然老生常谈,但我还要用这一句,那便是,他就像交响乐一样。

堆积在旁边的锄头和爬犁已经是这个铁匠铺最后交给生产队的工具,因为前几日何明远便给了他们一千个枪头以及三十副铠甲的大订单。

枪头好打,铠甲难制,这种有和没有纯粹天差地别的物件不仅耗材,还费工,三十副铠甲,仅靠他们,恐怕今年也休想回到泉州。

何明远顶着热浪,向这里的领头问道:“老唐,你先出来,我和你说个事儿!”

老师傅叫停了徒弟手中的铁锤,擦了擦汗,走了出来,接过了何明远手中的水壶,大口大口的喝了起来。

“呼!什么事儿?东家?”老唐说。

何明远将他带到了一旁的茶几那里,说道:“你能不能打出铁管来?”

“铁,铁管?”由于唐代基本没有用到这东西的地方,所以铁匠对于铁管根本一无所知。

“额……铜管也行。”

“铜管?”铁匠听到这话更加糊涂了,难道又是什么奢侈品?

老唐弱弱地问了一句:“东家,你是要用钱打一个笛子吗?”

何明远挠了挠头,不知道这老家伙在说什么,道:“要什么笛子?要管!要筒!铁筒!对了,就是这东西,见过水桶吧?用铁做的水桶。”

老唐笑嘻嘻地说道:“我这辈子都见过铁做的水桶。”

“你别管见过没见过,你试着打,就相当于手腕粗细的铁棍,打出来,中间有孔能够容纳粉末和石子就行,在末端再开个小孔,能够连接内外。”

他说完之后,老唐的脑细胞已经死的差不多了,他觉得何明远好像在消遣他。

老唐低头想了想说道:“要不这样,你先画个图,告诉我具体怎么做。”

“嗯,我……”何明远心想自己如果会画图不早就画了?还用在这儿和你掰扯?

他话还没说完,老唐继续说道:“东家是想做什么东西?如果能用竹木做的,最好用竹木,铁器坚硬,不易改变,耗时也更长。”

这话倒是提醒了何明远,他记得好像竹木也能做火铳,只不过较之铁质火铳更易损坏而已。

他的双眼之中闪过了一丝希冀,竹铳制作更容易,时间也更快,为了防备欧阳靖,他需要双管齐下,竹铳铁铳,一起造。

他点了点头说道:“好吧!不如这样,我先用竹木造出来,到时候你照着竹木的再做?何如?”

“嗯!这是个不错的主意。”

他随即去了木匠营,让领头的吴师傅用细一点的竹子做了一个腹大而身细的竹铳,腹部开小口,用来点燃内部火药,其实早期火枪制作并不难,就是有些劣质而已,但杀伤力还是有的。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黄昏时分,王平延带着三大原材料回来了,而何明远恨不得现在就把这百十斤的材料怼在一起,放到竹筒里听个响。

一筐筐木炭,硫磺,还有硝石被卸了下来,所有人都一头雾水看着何明远,不知他想要做什么,尤其是王平延,这事儿是他办的,但他对此确实一无所知,好奇心使他他不知一次的缠着何明远,想问个究竟。

但面对众人的疑惑,何明远只是笑而不语,指挥着工人们将这些东西送到磨坊碾成颗粒。

只见他将手中的大肚子竹筒来回把玩,脸上时不时露出欣喜的笑容,让人感到不寒而栗,难道在泉州府衙里被折磨疯了?

过了大概有一两个时辰,按照何明远的吩咐,今天先研磨十斤左右的火药,研制好了赶快给他送过来,今天晚上说什么他也要射一发。

“硝石,百分之七十五,硫磺,百分之十,木炭,百分之十五,九月八日,夜晚,晴转多云。”

他嘴里嘟嘟囔囔的不知在说些什么,随即将火药倒了进去,然后有往里面塞了一把碎石子儿。

最后,为了保证安全,他在竹铳上有绑了一根三尺来长木棍,然后带着一干木匠和铁匠来到了一个开阔地面。

他从怀里掏出了一根火捻子,对着身边的一个小伙子说道:“你去把火捻子对着那个小孔,点上,然后赶快跑回来!听明白了吗?我让你去的时候你再去!”

小伙子非常乐意为东家跑这一趟,能够为东家办事,实在是荣幸之至,即使这样何明远仍然不放心,对着身边的另一个小伙子说道:“你来拿着这东西。”

那人发觉这事儿有些蹊跷,而他身后的老师傅们也感觉到了,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这让他更加感到紧张,好像他们是在做某种实验,而且还很危险的样子。

他将信将疑地接过了竹棒,咽了口唾沫,远远的将这玩意伸了出去,只听何明远一声令下:点火!

第一个小子兴冲冲地跑了过去,将火捻子与小孔完美对接,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跑了回来,但他终究快不过火药的燃烧。

“哗……嘭!”刺鼻的火药瞬间点燃,随后只听一生爆响,竹筒头部冒出一阵火光,在夜色的衬托下,显得格外绚丽,碎石子在气压的推动下迅速喷出。

与此同时,手拿竹竿的那小子吓得连手里的家伙什都扔了,点火的那位直接吓得扑倒在地,双腿打颤,他还以为自己偷鸡蛋的事情被主人发现,这是派地狱的无常来带走自己。

而站在后面的唐人们从未见过这般情景,不由向后退去,在场的几位老师傅可能患有心脏病,顿时捂着心口,感到一阵难受。

王平延长大了嘴巴,看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刻,期期艾艾地问道:“阿,阿,阿……阿郎,这,这,这是什么东西?”

何明远则感到非常满意,他压抑着自己激动的心情,颤抖地说道:“火铳!”

第三十四章 黑科技

王平延似乎比他更激动,不经意间将他想说的话的说了出来:“这东西,好像能沙人哎!”

何明远颇为欣赏的看着身边这个小子,问道:“怎么?你想试试?”

“嗯!”王平延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那就再射一发!”

黑暗中,火光再次点亮,枪声随着刺鼻的烟雾再次响起,不过这一次的枪声中还混杂了其他声音。

在火把的照耀下,何明远发现了问题所在,竹筒爆开了,但他并不灰心,毕竟:

竹铳已经有了,铁炮还会远吗?

……

……

“预备……放!”

“啪啪啪……”

“预备……放!”

“啪啪啪……”

“预备……放!”

……

茅草屋前的平地上升起一阵阵黑色烟雾,位于阵地中的人们感到刺鼻不已。

站在旁边的王平延手起刀落,手起刀落,一排排铳子儿射向了距离二十步之外的靶子上,在这样的距离下,几乎全部都能命中。

何明远查看了这些模仿盔甲的铁制垛靶,发现即便是竹制火铳,二十步范围内也能洞穿铠甲。

但二十步,也就是三十米的距离内,大胆的将敌人放到自己眼前,这和找死没什么区别,而正是像这样找死的战术,却让英国的龙虾兵横行天下。

何明远对着眼前的火炮手点了点头,然后对着身边的王平延说道:“按计划进行!”

王平延随即转过身去,对着身后数百名手执长枪和盾牌的昆仑奴喊道:“归队!”

整个方阵由五百人组成,其中九十名唐人组成的火炮手手持竹铳,身背短矛,腰挂横刀,身边的参差不齐的四百余名昆仑奴右手长矛,左手盾牌,负责保护他们的安全。

而另一边,高仙芝和他手下的五十名骑兵在侧翼等候,等候着在战争将要结束的时候,收割人头。

整个方队在王平延的指挥下一步一步向前走,高举盾牌的昆仑奴在太阳光的照耀下,大汗淋漓,整向着二百步外的目标走去。

当弓箭手和弩手把力气耗光,当敌人走进杀伤范围,热兵器将大展雄威。

何明远没有让他们到二十步的地方再开枪,而是三十步,因为对付从未见过火器的福州唐军,三十步已经足够了。

“立定!火枪手预备……放!”

“啪啪啪!”

……

在射完三段之后,王平延举起了手中的横刀,大喊道:“全体上刺刀!吹冲锋号!”

没有刺刀,也没有冲锋号。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何明远会让喊这个口令,不过所有人也不在乎,只要听到这个口令,火枪手会扔掉自己手中的一次性火铳,拿起短矛和横刀,向敌人冲过去。

这时,一声枪响,所有人愣住了,只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在喊杀声的裹挟之下从身后响起。

一群骑兵手舞唐刀,向他们冲了过来。

数百人当时吓得乱作一团,每个人都忘记了该做什么,王平延用鞭子狠狠地抽打在他们旁边的土地上,大喊道:“这tm是友军!这tm友军!”

乱了好一会儿,人们才渐渐安定下来,哦!原来是友军。

何明远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脸上,深深地感到了绝望。

“继续训练!”

天呐!我太难了!我太难了!

……

大方阵在高仙芝和王平延的指挥下进行着一边又一边的操练,多一遍操练,就少一分危险,正所谓,训练时不流汗,作战时便要多流血。

何明远站在哨塔上,望着远方,满腹心事,毕竟,自己面对的是军队啊!

即使有冯仁智的庇护,他仍然忐忑不安,因为打不打在于欧阳靖,而他必须做最坏的打算。

日月三辰旗飘扬头顶,海鸟飞来飞去,辽阔的海面上安静无比,他就坐在那里,呆呆地看着,静静地等着。

这时,老唐的声音从下面传来。

“东家!东家!成了!成了!”

“火铳成了?”何明远一个激灵,赶快从地上爬了起来,向下问道。

“没有,是木匠那边,他们把大炮做出来了!”

“卧槽!nb啊!就说了一句就给做出来了。”

何明远赶紧从哨塔上爬了下来,他没想到,幸福来的这么突然。

虽然没有铁铳,但有大炮也行啊!

他赶紧跟着老唐来到了木匠营,所有人都围着这个巨无霸。

只见这东西身长七尺,上面绑着五根铁箍,用来加强它的承受能力,直径半尺多,能够容纳几十斤的石头。

何明远拍了拍这玩意儿,满意的笑了笑,这下子,他的胜算更大了。

这东西种在应急时刻以及缺乏材料的情况下,还是具有一定的杀伤力的。

据说东三省沦陷之后,抗日游击队的赵尚志曾经用榆木大炮轰开过宾州镇的城门,歼灭几十名日军。

就算自己的炮性能不咋滴,打两炮听个响,吓唬吓唬人也是可以的。

“来!试试!”

只见众人抓着木桶炮两边的铁条,将它抬了起来,何明远惊讶地发现,这帮家伙竟然发明了炮耳,这还真是举一反三啊!都tm的学会抢答了。

他让人将这玩意儿抬到了沙滩上,借助天然岩石将它了撑起来,当火药以及石头都装填完毕之后。

何明远回头一看,只见所有人都后退了十几步,而他身边只剩下了一个人,定睛一看,原来是他。

他笑着对着身边这个小伙说道:“真正的勇士,敢于正视惨淡的人生,敢于……”

这小子转身刚想炮,却被一把拉了回来。

他几近哀求地说道:“东家,东家,你,你就放过我吧!我……我还没结婚呢!”

只见何明远一脸鄙夷地说道:“哎!年轻人这么早结婚做什么?再者说了,上一次你受伤了吗?没有,所以你就放心的去吧!”

“啊!东家饶命啊!”

何明远随即将火把塞进了他的手中,还安慰道:“打一炮给你十文钱!”

“才十文?”

“给你钱就不错了!还不快去!”他一脚将他这小子踹了过去。

这小子一边颤颤巍巍地走向了这个人们称之为大炮的东西,一边咒骂着身后的这帮孙子,妈的跑也不告诉他一声。

上一次的景象仍然历历在目,但这东西明显比上一次可怕多了好吧!

他转过头来本想跟何明远讲讲价钱,没想到这孙子跑得更快,十几个人一溜烟都躲得远远的。

小子咬了咬牙喊道:“二十年后,老子还是条汉子!”

“嗤……哄!”

第三十五章 江南道的雨

辕门外一声炮响,如同雷震,另一边操练阵法的步兵们也停下了脚步,好奇地向这个方向看过来。

石弹飞出几百米远,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

继火铳之后,何明远又给大伙儿上了一课,在众人眼里,他已经和神仙差不多了。

岂止是差不多,那就是神仙。

“成了!”

“成了!”

何明远与众人欢呼起来,那小子在引信点燃的同时就冲了回来。

他拍着小伙子的肩膀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小的匡玉。”

何明远笑着说道:“匡玉?嗯!以后这炮就交给你掌管了。”

“……”

说着,何明远从腰间的布袋里掏出了一枚拜占庭金币,这是他从来不轻易给人的。

“这东西值一贯钱,拿去吧!”他说。

匡玉原本还为难的脸上变得木然了,他没想到,就打这一炮,竟然能能拿到一贯大钱?这钱来的也太容易了吧?

旁边的人们每个人的眼中无不充满了羡慕,而木匠师父和铁匠师父二人则明显有些不悦,毕竟这东西是他们造出来的。

但何明远并没有忘记他们,一人五枚。

二人登时笑得比谁都开心,此时,何明远当着所有人的面对他们说道:“你们但凡能造出比这东西还厉害的炮来,别说一枚,就是十枚,百枚我也付的起!”

二人睁大了双眼,他们这一辈子,就是就是一枚金子也没见过呀?更别说十枚,百枚了。

看着众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何明远笑了笑,准备离开,只见身后的老唐转过身去,对着身后的工人们喊道:“兄弟们!从今往后,咱们就是何家的人了!”

他立刻带着十几名工人跪倒在地,这一举动倒把何明远吓了一跳。

“你们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快起来。”

老唐几乎都要哭出来了,他哽咽地说道:“何东家,从今往后,我们就是您的人了!我们跟您干了!”

工匠们异口同声地说道:“我们都跟你干了!”

十几个领头的齐刷刷地跪在原地,让何明远一时竟然无言以对,来了唐朝一年多,一直是给别人下跪,还没接受过这样的大礼。

“都起来吧!”他赶紧把老唐扶了起来,语重心长地说道:“你们的本事,在别人那里,每个月也就值五百文,不是因为你们没本事,那是因为他们瞎,我不瞎,给你五贯,这是你们应得的,跟着我,就能赚到应得的钱。”

“嗯!”

何明远对后面的几个工人说道:“你们把大炮抬回去。”

紧接着他又对十几位师傅说道:“像这样的木头炮多来几门,竹铳越多越好,铳子儿越多越好,人手不够我给你们调!”

“东家您就放心吧!我们绝对不辜负您期望。”老唐坚定地说道。

何明远点了点头,转身向福州方向望去,只见天边飘来一阵雨云,耀眼的阳光逐渐被黑暗所代替,湿闷的环境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而他的嘴角却轻轻扬起,对此并没有感到厌烦。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江南道不比他老家那种一两个月不放一个屁的地方,这里的老天肠胃好多了,雨说下就下。

海边的椰子树跟吸了毒一样,在风雨中摇晃着它的脑袋,任凭吹打。

福州海面上也没了一个船影,这里人绝对不会像福雷斯特*甘一样,在暴雨中搏击风浪。

渔民们都躲在了船上,在摇摇晃摇中进入梦乡。

有的人没想到暴雨来的这么突然,只好躲在街面旁的门店里躲雨,跑堂的趁此机会把客人们拉入店中,推荐一下从武夷山来的青茶和本地产的蜜饯。

躲雨的人群中不乏邻近相识的男男女女,趁着天公作美,努力续上一段姻缘。

“咕噜噜”直响的茶壶似催婚的月老。

但江南道的雨,有时来的快,去的也快,惹得男孩儿和跑堂只好望着天空指责一句:死老天。

雨点渐渐变小,老戚也从小舟探出头来,用手去接这些雨点儿。

故弄玄虚地说道:“日出东方,秋高气爽,杀伐的好日头啊!”

自从何明远放回欧阳靖之后,他就带人驾着几只小舟来到了福州,除去他们自己,还要雇人做眼线,整个福州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

这时,有一个人从另一条船上跳了过来。

不必看脸,光看他走路姿势,老戚就能分辨他是谁。

那人解下了身上的蓑衣,摘了斗笠,低头走进了舱室内,没等他开口,老戚率先问道:“可有消息?”

男子答道:“福州武人今日受欧阳靖邀请,在衙里议事。”

“有多少人?”老戚问到。

“旅帅以上都到齐了,大概四五个左右,还有折冲府的聂都尉,防城的崔旅帅,府里的参军长史,都到了。”

老戚低头暗忖(cun),看来欧阳靖还是坐不住啊!竟然想趁着冯仁智的奏疏未报之前动手,得赶紧回去报告东家。

他随即从怀里掏出一个布袋子,递给了那人,说道:“这是一斤,事成之后,还有一斤!”

那人满心欢喜接过布袋,将之打开,里面竟然是一个大金坨子,他借着外面昏暗的光努力分辨着这东西的成色,又狠狠地在上面咬了一口。

老戚说道:“咱们后面还要做生意,我怎么会骗你?”

那人笑笑,说:“习惯了,习惯了。”

说完,拱手告辞。

雨仍然在下,只不过由暴雨转成了小雨而已,淅淅沥沥的细线落入了凹凸不平的水塘中,府衙池塘里一片蛙鸣,鱼儿也在里面悠哉悠哉的畅游,好不快活。

议事厅里香烟袅袅,欧阳靖端坐中央,说道:“今日邀请大伙儿前来,为了什么,想必聂都尉都和大伙儿说了吧?”

军校们面面相觑,沉默不言,自从听说欧阳靖要他们去进攻琉球,他们一个个装病的装病,落马的落马。

并不是怕何明远,只是这次欧阳靖的想法过于大胆了。

没有朝廷军令,私自动用军队,他一个江南东道的刺史,也不像三北的将军那般,能便宜从事,一旦被人告了,这可是死罪。

何况琉球一战,砖南帮全军覆没,欧阳南被俘,四百多人被打的落花流水,听说那何明远坐拥万人,会发砲纵火,想要拿下此人,恐怕并非易事。

欧阳靖一看都哑火了,面露不悦,他清了清嗓子说道:“诸位将军,其实打不打对我来说没什么,我不过出口恶气而已,可你们呢?不打仗,各位也就拿点军饷,手下的将士们混一年也就回去了。

“可要是打,却是稳赚不赔的生意啊!何明远一介商人,他有多少人?我打听了一下,不过三百唐人,几千昆仑奴,你们披坚执锐,拿下他应该很容易吧?

“除此以外,他还是个富商巨贾,咱们分了他的钱,砍了他的头,夺了他的岛,几千人的人头,换多少军功?啊?这可都是手无寸铁的昆仑奴啊!”

见军官们渐渐提起了兴致,他继续说道:“你们不就是担心朝廷追究吗?远隔千里,怕什么?等咱们灭了何明远,谁会在意他来过泉州?如果追究,那只能是他勾结外邦,意欲谋反,而咱们,则是平定大乱,勘定东南的功臣!”

军校们相互一视,都点了点头,他们觉得这笔买卖,可以做。

诸将在聂都尉的带领下,齐刷刷地站了起来,说道:“我等这就去准备,不过出征还要看天气好坏,若是这几日秋雨连绵,恐怕就要便宜何明远那小子了。”

欧阳靖笑着说道:“没问题,行军作战,自然一切由诸公说了算。”

第三十六章 决战(上)

开元二年,冬,十月二日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琉球岛上,扬子公司的员工大致已经安全转移。

何明远在得知福州唐军今日凌晨就驾船出海之后,早早的部署了作战计划。

火铳,大炮,步兵方阵,骑兵连,水师,各就各位。”

几百人坐在那里,提前享用了午餐。

大鄉之后,数百名由昆仑奴和唐人组成的士兵,手持剑戟,立在点将台下。

凡行军作战,无不讲究天时地利人和。

天时敌我双方都已具备,他手握地利,要做的只有聚合人心。

这帮乌合之众,即便是训练再久,也不可能敌得过披坚执锐的唐军,而他们的斗志,恐怕就是在重金的激赏下,也不一定会给他卖命。

所以,他发明了火铳,这个具有跨时代的产物使他宛如天神下凡,而从扬州便跟随他的那些老员工也早已深信不疑,他从未失败过。

赏赐,鼓励,都是勾引士兵卖命的法宝。

何明远穿着一身奇装异服,慢慢地走上了点将台,他开口说道:“大伙儿都知道,我是个厚道人,一向不惹是生非,只是那欧阳靖欺人太甚,我才拼死相抗!如今,他又带了三百人前来侵犯,咱们能答应吗?”

“不能!”下面的士兵激愤地喊到。

“我已经听说了,如果此战失败,欧阳靖会夺了咱们的岛屿,烧掉咱们的茅屋,砍下咱们的头颅,用你我的鲜血,换取他的功名利禄!咱们能答应吗?”

“不能!”

何明远瞬间变得激动无比,全身的血液变得沸腾起来。

他随即招了招手,只见高仙芝牵来了一头耕牛,带到了所有人面前。

何明远喊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在这样一个时代,不利用迷信是难以笼络人心的。

高仙芝举起了手中的陌刀,对准了耕牛的颈部,一刀下去,身首异处。

所有人都全神贯注盯着这头牛,全场鸦雀无声,整个岛上只剩下了风声和潮汐声,除此以外,别无他音,时间陷入了停止,往后余生,是否精彩,竟然要决定于这一瞬间?

何明远的额头满是汗水,心脏砰砰砰地快速跳动,他和所有人一样,焦急的等待着占卜的结果。

突然,寂静的环境爆发了雷霆般的欢呼,所有人高举着手中的武器,庆祝庙算的胜利,在心理战上,他们已经胜了一半。

牛的躯身向前倒去,何明远拔剑出鞘,喊道:“战胜!奴隶部曲为良,良人重赏,轻伤五十,重伤二百,死了的三百!”

继刚才的胜利之后,人们的欢呼再次达到了一个高潮。

…………………………………

太阳随着时间的流逝移至天空的最高位置。

三艘福州战船,搭载着福州府的三百名官兵,向着他们的目的地进发。

日月三辰旗迎风飘扬,福州主将聂彬身披明光铠,手持陌刀,独立船头。

陆地如出生的春苗从海平面上露出头来,海岸,山林,茅屋,田地,逐渐出现在众人眼前,土地平旷,屋舍俨然,一眼望去,世外桃源!

但除了这些,他们还发现一个问题,平整的校场中,两面大旗高悬空中,一面是扬子公司的杏黄茶苗旗,一面是大唐的日月三辰旗。

这让他手下的士兵们感到有些犹豫,毕竟,在三辰旗之下,皆为唐土。

身旁的士兵说道:“都尉,这可是三辰旗啊!咱们……咱们是不是……”

聂彬瞪了他一眼,厉声吼道:“是不是什么?你是主帅还是我是主帅?放心打,天塌下来我顶着!”

岛屿上的景象逐渐清晰,只见海岸上黑压压的一片,人影动摇。

聂彬虽然没料到何明远有所防备,但他仍旧对扬子公司下辖的这群乌合之众嗤之以鼻。

“哼哼哼!看来这小子还有点本事,只不过,可惜了。”他对着身旁的欧阳南说到。

欧阳南笑笑,道:“上次我大意轻敌,找了他的道儿,这一次,我到要看看,他还有什么神通?”

聂彬问道:“哪个是何明远?”

欧阳南仔细地寻找了一番,说:“太远,看不太清。”

聂彬估算了一下,对方应该有千把来人,立刻对着身边的士兵说道:“传我将令,就地停靠!”

战船停在了距离沙滩十几步的地方,这能保证他们可以快速撤离。

“弓箭手警戒!”

船上的弓手张弓注矢,站在船头警戒,步兵迅速跳下战船,踏浪而行。

士兵们在聂彬的带领下,一步一步地向海岸靠近。

敌动我不动,福州唐军一步步靠近,待两军相隔三百步的时候,只见高地阵地上出现了一个红衣男子,从他身后推出了十几个大木桶,每个有一两尺粗细,绑有铁箍,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那男子身穿红黑相间的道袍,头戴一副面具,青面獠牙,右手持剑,披头散发。

福州唐军从来没见过这种阵仗,不自觉地放下了手中的长枪和盾牌。

聂彬也是一脸茫然,嘴里嘟囔着:“这……这是什么鬼?连神仙都请下凡了吗?”

就在这时,欧阳南一声怒吼将众人从恐惧中拉了回来:“何明远!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休要在此装神弄鬼!”

红衣男子估算了一下两军之间的距离,待敌人前进到二百五十多步的时候,当即站在大阵之前,手舞足蹈,紧接着又向空中撒了一堆黄色符咒,口中念道:“呼吸之间,风雷变幻,是天之灵,亦人之幸。礼无不报,神其听之!急急如律令!”

一听到这几个字,匡玉便带领手下十分迅速地进行着过去几日训练的动作,填药,装弹,点火,一气呵成。

矮坡下的唐军仍然向这里进发,红衣男子那番表演已经在他们心中种下了一个种子,虽然此时尚未萌发。

“嗤……砰砰砰砰……”

十门巨炮齐发,雷霆之怒,响彻天际。

碎石和铁块,伴随着硝烟和雷震,将福州唐军对战争的认知,整个颠覆。

没有经过战争洗礼的府兵本身就比较害怕,何况是未来科技?

巨大的石块像下雨一样,打在大阵中央,密集的军阵原本是决胜的法宝,现如今却成为了致命的缺陷。

全场陷入了骚乱,有的士兵比较不幸,被巨石砸中了脑袋,当场暴毙。

所有人都忙着逃离这一地区,他们口中重复着那名红衣男子的名字:妖人。

“妖人妖人妖人!”

聂彬虽然害怕,但他知道,一旦溃散,必败无疑,当即拔刀出鞘,斩杀了一名逃兵,挡在了士兵面前,大喊道:“列阵迎敌!沮格者斩!”

见唐军阵线动摇,红衣男子将木剑一横,道:

昆仑营,进攻!

第三十七章 决战(下)

他的声音并不大,却无比坚定。

昆仑营手举盾牌,向前走去,像他们往常训练的那样,向目标进发。

二百步

福州军在聂彬的刀下暂时安定了阵型,弓箭手进行了第一次攻击。

箭雨密密麻麻地打在盾阵上,有不少箭矢穿过盾阵,将盾手和步兵击倒在地。

聂彬见此情景,开怀大笑,鼓励自己的士兵道:“那小子没法宝了,咱们赢定了!”

一百五十步

一百步

将要进入一百步的时候,有些人开始动摇了,走在最后一排的王平延见状威吓道:“谁敢回头我就砍了他!最后五十步,靠近咱们就赢了!”

战胜的天平看似在福州军那边,就连昆仑营的士兵也对此深信不疑,因为他们没有铠甲的保护,一旦被金属波及,基本离死不远。

八十步

五十步

箭雨一遍又一遍的打在盾牌上,昆仑营的将士们走走停停,目标就在眼前,火枪手蠢蠢欲动。

“稳住!稳住!”王平延颤抖地说到,他并不是因为畏惧而紧张,而是来自对战斗的渴望。

三十步

聂彬拔刀出鞘,喊道:“冲锋!”

“兄弟们!杀呀!”

一声令下,三百名府兵向着高地冲去。

而昆仑营的举动却异常诡异,只见他们停下了脚步,长矛手和盾兵分散开来,从大阵之中走出一队手持竹竿的人。

他们没有任何防护,这让所有人都感到奇怪,大概何明远已经被吓疯了吧?

位居昆仑营前列的三十名火枪手走了出来,每个人抬起竹铳,拿出了火折子,对着正前方,等待着王平延的命令。

他们都怀疑这东西是否管用,眼见长枪和横刀就要伸到自己喉咙上了,只听王平延喊道:“放!”

“砰砰砰砰!”

子弹与王平延的命令几乎在同一时间发出。

伴随着烟雾和枪响,第一排福州兵应声而倒,像被施了法术一般,唐军大阵顿时乱作一团。

“预备……放!”

“砰砰砰砰!”

又是一阵枪响,被惯性驱使的府兵尚未来得及反应,再次被“妖术”击倒。

在战友的哀嚎声中,府兵彻底崩溃了,即使有铠甲和盾牌的保护,他们也不再肯向前进攻。

昆仑营一步步逼近,枪声和浓雾吓得士兵们转头就跑,无数人在逃跑中被击倒在地。

聂彬则更加绝望,他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歇斯底里地朝欧阳南喊道:“妖术!妖人!妖人啊!”

“这不是什么妖术!这都是何明远的障眼法!你们不要怕!”欧阳南狰狞地看着高岸上的红衣男子,咬牙切齿地说道:“何明远!我誓杀汝!我誓杀汝!”

他迎着溃军,向昆仑营冲来,没走几步,就被冲在前面的长矛手,一枪刺倒。

府兵们为了跑的更快,枪啊刀啊,只要是能丢的都丢尽了。

由于身披重甲,他们迅速被身后的昆仑营士兵追上,许多人在长矛和践踏之下丧失了生命。

又是一声炮响,只见一队骑兵从侧翼杀出,瞬间切断了他们的退路。

高仙芝手舞马刀,在溃军之中横冲直撞,在他的马刀之下,唐军的脑袋被砍瓜切菜般的剁下,战场上血肉横飞,哀嚎之声,即便在高地上也听的清清楚楚。

何明远摘下了脸上的面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可惜啊!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死了,唉!你们千万不要怪我,要怪就只能怪欧阳靖和自己贪心。”

战斗很快就结束了,昆仑营以伤亡十三人的微弱损失取得了全胜。

三百名府兵存活率仅有一半儿,其余的全部被俘。

打扫完战场,高仙芝兴高采烈地跑了过来,说道:“阿郎!聂彬被我砍了,被俘的有一百三十多人,咱们是把他们放了还是留在岛上?”

“全部砍了。”

听到这话,高仙芝表情逐渐凝重了起来,他没敢直视何明远的眼睛,迟疑了一下,问道:“阿郎,被俘的可有一百三十多人。”

“我知道,全部砍了。”他的话就像指挥进攻的时候那样,声音很小,却不容置疑。

高仙芝问道:“全部……是不是有点儿,过了?再说,他们已经降了。”

何明远耸了耸肩,无奈地说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如让他们回去,咱们怎么办?一百多人已经撂在这里了,朝廷难道会因为咱们放过剩下的人而放过咱们?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全部杀掉,就当他们从没来过一样,明白吗?”

高仙芝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点了点头,应承道:“好吧!我……我这就去杀了他们。”

“慢着!”

高仙芝还以为何明远改主意了,马上转过身来,问道:“不杀了?”

何明远扭头说道:“选个没人地方杀,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嗯!”

何明远从身边拿起了酒葫芦,慢慢地将手中的酒洒在了地上,说道:“福州将士们,你们就放心的去吧!待我明日斩下那欧阳靖的头颅,为尔等沉冤昭雪。”

……

黄昏时分,何明远清洗着铠甲上的血迹,这是从一个伤兵身上扒下来的,这副铠甲,拜他所赐,相较于其他人身上的还算完整,即使是这样,还是没能躲过何明远的屠刀。

紫色的血块被清水融化,何明远将铠甲擦得跟崭新的一样。

这时,脚步声从身后传来,长时间的相处让他知道,这是江仲逊的脚步声。

“江郎,怎么样?受伤的人多吗?”何明远没有看他,说到。

“受伤的人不多,枉死的却不少!”

“是仙芝告诉你的?”

“是我猜的。”

“哈哈哈哈!江郎果然是江郎啊!这都能猜到。”何明远苦笑一声。

“何郎,你不觉得你走错路了吗?”江仲逊的声音里带有一丝哽咽,他害怕失去这个知心好友。

何明远停下来手中的活,问道:“那我该怎么办?引颈受戮?”

“那你现在总能停手吧?咱们不干了不行吗?这算怎么回事?咱们是来挣钱的,不是来,来害人的!”江仲逊几近哀求地劝说着他。

“江郎,这个坎咱们已经过了一半儿了,你让我现在放弃?只要把欧阳靖干掉,从此以后,一马平川,行百里者半九十,这个道理你都不懂吗?”

“可你现在是南辕北辙,你这样下去,只会越走越远……”

“江郎!你放心,这是我第一次砂仁,也是我最后一次,咱别闹了行吗?”

江仲逊突然感觉画风有点不对劲,想要说什么却说不上来,何明远拉着他的手,和他坐到了一起,说道:“对了,我这次出去,岛上不能没有人,这么多事务就全靠你打理了。”

“咱们不是说的这个,我……”

“哎呀,江郎~你就帮帮我嘛!”

“你好恶心啊!”

江仲逊一把将何明远推开,说道:“行行行,真受不了你。”

他现在早已忘记了自己来这里的初衷,心里唯一想的就是赶快离开这个骚货。

何明远大笑道:“哈哈哈哈!江郎爱我!”

“滚!”

第三十八章 擒杀

翌日晌午

福州府衙内,欧阳靖焦急地等待着来报。

他与上次一样,在大堂里踱来踱去,自言自语道:“这都大飨了,怎么还没见人来报信?”

一旁欧阳锋学着西域胡人的模样,倚靠在交椅上,品着西川来的蒙顶,说着风凉话:“说不定也被何明远把腿给撅折喽!”

欧阳靖看见他气就不打一处来,自己英雄一世,怎么就生了这么个废物?

这时,长史急急忙忙地走了进来,拱手道:“恭喜府君,贺喜府君,聂都尉派人来报,琉球一役,擒杀三千人,阵斩贼酋何明远。”

“什么什么?你……你再说一遍?”欧阳靖不敢相信这个战果,他见过何明远,那小子天生伶牙利嘴,诡计多端,会这么轻易被灭掉?

欧阳锋也放下了手中的茶杯,从椅子上坐了起来。

长史笑道:“恭喜府君,大胜,大胜啊!聂都尉得胜凯旋,现在估计进港了。”

虽然这是情理之中的事,但欧阳靖还是为此感到欣喜若狂,这一个月来,何明远给他造成了不小的麻烦,自己几百人的势力,竟然治不了他,实在是个硬茬子,不过可惜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何明远呀何明远,你说你这是何苦呢?当初若是从了我,何苦走到这一步?”

欧阳锋才是那个最高兴的人,何明远三番五次当众辱他,还将他生擒,搞得他在手下那帮小弟面前,丢尽了面子。

他搓着手说道:“爹,这小子一直妨碍咱们,此次我一定要把他的头做成酒器,让他死了也不安生!”

欧阳靖双眼冒着火星,愤愤地说道:“嗯,他不是伶牙利嘴吗?这次我到要好好看看,他还能不能逞他那口舌之能!老梁,备马!”

欧阳靖父子带着几个随从,沿着闽江,向南来到北港,他本打算在这里迎接聂彬,却没想到聂彬的船队早已到了。

战船停靠在岸,没有一点经过刀砍火烧的痕迹,看样子应该没费多大劲就拿下了何明远,府兵果然比砖南帮的地痞可靠多了。

不过欧阳靖的见只有一艘船抵达,感到有些奇怪,问道:“怎么只来了一艘?其他两艘呢?”

一个府兵站在船下,拱手道:“聂都尉在打理岛上财务,尚需时日!奉都尉之名,将何明远的首级带来,给府君报个平安,还有许多金银玉器,是给府君和崔旅帅的赠品!”

“哈哈哈!聂都尉客气了,此番作战,都是诸公刀头舔血,打出来的,本府岂敢居功?”欧阳靖拍了拍他的肩膀,和欧阳锋一起走上了战船。

走上甲板,一个头戴面具的府兵双手捧着木盒,呈在了他的面前。

一旁的府兵说道:“这里面就是何明远的首级。”

欧阳靖轻轻抚摸着木盒子,盒子上的雕饰划过只见,中和首级的香气冲到了鼻子前面,更加令他兴奋。

“何明远,没想到,咱们会是以这种方式见面吧!”

打开木盒,里面装着的,竟然是欧阳南的头颅,父子二人大惊失色,就在此时,自己面前那名府兵早已拔刀出鞘,直抵自己的咽喉,身旁的府兵三下五除二,将自己的随从砍杀在地。

“啊!好汉饶命啊!”欧阳锋早就吓得跪地求饶了。

他老子果然是个强人,仍故作镇定,将那人脸上的面具拿下,颤抖着说道:“何明远?”

“欧阳公,别来无恙啊!”何明远说到。

欧阳靖壮着胆子说道:“我乃正四品朝廷命官,你敢杀我?只怕你逆反的罪名坐实了,满门抄斩!”

却见何明远一阵狂笑:“哈哈哈哈!不就是满门抄斩吗?又不是没被抄过,不就是逆反吗?又不是没犯过?我不照样活过来了?”

欧阳靖惊愕地看着这小子,他不知道他到底多大的来历,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

“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何明远笑道:“乃公是大理寺少卿何世仁之子,宰相崔湜之婿,何明远是也!”(乃公:俗称~你爹)

欧阳靖听后大惊失色,问道:“你,你是何世仁的儿子?公子饶命,公子饶命啊!你忘了,你满月那会儿,下官,下官还抱过你呢!”

何明远对他前倨后恭地样子感到十分奇怪,立刻让人把他绑了起来,为了不让他乱喊乱叫,又堵上了他父子二人的嘴,两个人吓得都哭出来了,尤其是欧阳靖,哆嗦的比欧阳锋还厉害。

“老王八蛋的名字也太响亮了吧?提了提他就把欧阳靖吓成这个样子,真是死有余辜。”

何明远对这一世的父亲那是恨到了极点,他唯一做过地贡献也就是为自己娶了这么个好看的媳妇儿,不过想想自己整天被折磨来折磨去的,顿时感觉他连这点贡献都谈不上,哪里是贡献,这简直就是个坑啊!

别人都是有个憨爹让儿子去败家,自己倒好,还得给他还债?出了长安六千里,都还有人记着酷吏何世仁,简直是……无言以对。

战船缓缓驶出福州,高仙芝将欧阳靖父子拖了出来,给他们身上绑上了铁链。

父子二人挣扎着向他求饶,但堵着嘴,何明远也听不清,他拍了拍欧阳靖,顶着海风对他说道:“都知道我何明远是个随和的人,我又怎么会动手打你呢?来啊!把他给我丢下去!欧阳公,你就放心的去吧!我会上报朝廷,说你因公殉职,说不定过个几百来年,会有人把你奉为先祖的。”

说完,对着高仙芝使了个手势,他便将二人从船上扔了下去。

等了好一会儿,在确认欧阳靖父子死透了之后,何明远才准备离去。

高仙芝问道:“阿郎,欧阳靖好歹也是一郡父母,咱们就这么杀了他,朝廷不会来查吗?”

“嘁!查?怎么查?琉球岛那么大!他怎么知道那三百人埋在哪?欧阳靖父子陈尸海底,他又上哪里去找?就算他们怀疑我,证据呢?无凭无据,他们也只能在卷宗上写一句:开元二年冬,十月,福州刺史欧阳靖,帅三百人之琉球,失道,卒。”

听到何明远这样说,高仙芝会意地说道:“这我就了然了。”

何明远靠在战船上,美美地伸了个懒腰,说道:“终于可以好好休养生息了。”

……

…………………………………

福州刺史府

“这是剩下的一斤,从今往后,我家阿郎每个月都会送使君一斤金子。”

长史接过了老戚手中的包裹,将它慢慢打开,黄灿灿的金子在昏暗中也看的分明。

他笑呵呵地说道:“何东家实在是客气了。”

老戚向他询问着何明远最关心的问题:“不知使君打算怎么记录这场战役呢?”

长史咬了一口金子说道:“福州刺史欧阳靖擅自兴兵,出海失道,致使府兵三百人不知所踪。”

“能捂得住吗?”

“捂得住,只要有金子就捂得住。”

“那前几日我家阿郎说的事情……”

“没问题,只要我的告身一到,就上疏朝廷,和冯仁智一起联名保举。”

老戚拱手做礼,说道:“那小人在此替我家阿郎谢过府君。”

“哎,说什么谢呀?今后互相帮衬才是。”

(告身:即委任状)

……

第三十九章 提亲

书到用时方很少,事非经过不知难。

当事情来临,我们将每每感叹于能力的缺失,待应付过去了,却都会放松下来,当初应急时的感叹,也就一股脑地扔到一边了。

前几日面对欧阳靖的进犯,何明远恨不得凭空造出一杆枪来。

可当环顾四方,卧榻之旁无人酣睡之时,顿时没了加班加点力争上游的心劲儿。

理想的实现大多时候会变成一个笑话。

他有时候都怀疑自己为了什么,自从出了长安,下江南以来,仇恨的花朵逐渐枯萎。

人,是健忘的。

他现在都快忘记了元子修长什么模样。

难道就只为了复仇吗?

长安,扬州,泉州,琉球

一步步走来,他连自己都不认识了,这几日夜里连连噩梦,每天他都梦见有无数的冤魂在眼前飘荡。

人非草木岂能无情?

难道我追求的就是这个?

从前的他迷惘,如今也迷惘,现在的他就像大海中的孤舟,任由洋流推送,不知前往何方。

何明远和江仲逊身披斗笠,端坐船头,手提一根竹竿,银勾上喂着钓饵,静静等待着水下的异动。

旁边的高仙芝手里抱着竹笼,像啄米的公鸡,时不时的打着瞌睡。

现如今扬子公司已经开始渐渐走入正轨,但种茶不是一蹴而就的,茶苗插进去怎么也得两三年的时间才能长成,也就是他在此地,除了树木以外,这几年就不要想着有什么回报了。

他也不会用罗盘,去寻龙看山,更不知道盗墓的本事能不能用在看金脉的上,实在是浪费了此处的大好河山啊!

据说琉球东北部的瑞芳镇自清代以来就陆续发现金矿,但放到八世纪,谁知道瑞芳这个地点对应的哪里?

待到开发出来,估计也就没自己什么事儿了吧?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江仲逊听到这诗猛然一震,呆呆地看着他,眼中透出一种可惜的神情,他十分落寞地叹道:“唉!可怜可怜。”

“可怜什么?”何明远十分不解。

“好诗词为什么总能从你嘴里说出来?真是暴殄天物啊!”

“……”他知道江仲逊肯定没好话,但没想到竟然能用到暴殄天物这个词儿。

何明远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儿,问道:“二郎,你家采萍今年应该有五岁了吧?”

“对啊!过年六岁,怎么了?”江仲逊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问起这个来。

“若是我生个儿子,咱俩结个亲家怎么样?”

江仲逊看着他那莲花似的面容,不禁有些动心,按理来说,他这副模样,生出来的儿子,一定差不到哪去,可就是这人品……啧啧啧,实在是不敢恭维,贱不说,还好色,好色不说腰还不行,腰不行还懒得锻炼,身体不行吧还总爱犯贱,算了算了,这样一个沙雕我可不要。

“我问你话呢?”

何明远一脸贱笑地样子让江仲逊更加感到恐惧,他仿佛已经看到了何明远儿子未来的样子。

“额……何郎,我家采萍都五岁了,你家还没生,这……有点大了吧?说出去还以为是童养媳呢!这样不好吧?”

“大五岁怎么了?常言道,女大五,暴发户,对不对?再者说了,我家那个是男是女还不知道呢!若是个女的,就让他们结义金兰,何如?”

“到时候再说吧!”江仲逊随意敷衍了一句,只见何明远已经在那里开始胡思乱想了。

“你看啊!若是采萍和我家小子结婚,将来生出来的孩子一定是更加漂亮,那岂不是咱们两个就血液相连了?”

这时,何明远转过头来看向了他,盯得他心里直发毛。

“你……你又瞎想什么呢?”

何明远摇着脑袋叹息道:“可惜了,可惜我不是个女的,若是个女的,我就嫁给你。”

只见江仲逊一阵脸红,要是他说可惜你不是个女的还好,他竟然可惜自己,这让他感到更加恐惧。

“哈哈哈哈!”何明远大笑一声:“江郎害羞了,看来你心里有我。”

“谁,谁心里有你?”

“哈哈哈哈!”

看到江仲逊羞涩的样子,何明远更开心了,对于他来说,最大的乐趣并不是在青楼里醉生梦死,而是调戏江仲逊。

日暮时分,几人收拾着渔具准备离去,田垄上零零散散的昆仑奴也准备收工休息了。

何明远为了犒劳这些有功之臣,不仅将他们的奴隶身份尽数免去,还给每人配发了两个昆仑奴,让他们在此地成家立室,每人分得十亩田地的开垦权,总属于夷州县名下,共五百户。

剩下的一千昆仑奴为水手们所带领,开山,伐木,垦荒,种茶,各司其职。

一手均田制,一手庄园式,无论其方法种类,总之,目的都是为了剥削。

待回到屋里,他再次坐在了桌子前面,开始了一日一度的致知格物。

明有王阳明格竹,唐有何明远格铳。

看着面前的这张由江仲逊所画的,以白描形式表现出来的铁铳原理图以及自己手上的劣质铁铳,还是感到智穷力竭。

都说鸟枪换炮,可鸟枪怎么做也没人说过呀?这一次他就算是把所有的账册放在自己脑袋上也吸收不来火枪知识了。

他现在都有点好奇,为什么义务教育不普及一下火铳知识呢?假如学生们如果穿越了,也好有个本事吃饭不是?

他绝望地喊道:“江郎~”

只见高仙芝手里正拿着横刀,正要刺出去,却被他这一声江郎给叫的愣住了,眼神中透露出十二分的鄙薄之情。

“咳咳咳!”他假正经地咳嗽了几声,说道:“仙芝,你不能老是练那些枪啊刀啊的,你得多学习,明白吗?”

高仙芝虽然点了点头,不过这也只是对主人的一种尊敬而已,但骨子里他并不认同这些。

他拿着长枪,走到了何明远的面前,问道:“阿郎,仙芝想冒犯一下。”

“what?”

第四十章 Famliy

何明远看着身高将近一米八,满身腱子肉的高仙芝,不由地向后挪了挪,说道:“你要干什么?”

高仙芝将刀一把拍在了几案上,问道:“阿郎,你说在这种情况之下,是刀有用还是书本有用?”

“现在自然是刀有用了,可你不能这样想,知识虽然现在没用,但长远来看,肯定是刀剑服从于知识的。”何明远虽然是个学渣,但他不得不去承认这些自己不想承认的东西。

“长远?有多远?一年两年?还是十年八年?”

不得不说,高仙芝的这个问题本身就是对长远这个词的侮辱。

“阿郎总劝我读书,可我实在搞不懂读书有什么用?那些老夫子用科举考取功名,累死累活一辈子,也不过做个太常博士,整天子曰诗云的,像个废物一样,见了别人有功,就说两句酸话,像这些人,除了浪费钱米以外还有什么用?”

高仙芝怼得何明远一时经竟然无言以对,似乎朝廷里的这帮子文人还真是他说的这样。

高仙芝很少见何明远被说的张不开嘴,便趁此机会,乘胜追击,道:“那些人张口圣王之道,闭口仁义之言,说的比唱的都好听,可阿郎还不是被他们揍得死去活来的?难道读书就是为了去揍你?”

“额……话不能这样说,我要你学的又不是那些腐朽之学,我要你学的是真正的东西!”

“真正的东西?这世上哪有比忠孝节义更重要的事情?忠孝节义还用学吗?就是学,那些整日在朝廷上受圣人熏陶的也没见几个人真正学到了呀?还不是把你打的遍体鳞伤的,还是我把你抱回来的,江仲逊呢?他没那力气!所以说,读书不如练武,要不然你哪天被打死了,就是收尸也得多雇一个人。”

“你……你这是歪理!”何明远气急败坏,在嘴仗上,他还从来没输过,如今却让一个不学无术的文盲给治住了,再加上这小子一直揭他的伤疤,这让他感到很没面子。

气得他伸手就要打,但看了看这小子都快有自己两个大了,估计打起来会被摁在地上摩擦,想了想还是算了,他拿起手中的铁铳语重心长地说道:“你知道这东西吧?”

高仙芝知道他要说什么,这一次先发制人说道:“知道,这不是你变戏法用的吗?”

何明远竖起食指摆了摆,说道:“变戏法?这可不是变戏法,这和你的刀一样,能砂仁!”

高仙芝点了点头,说道:“没错,确实能对付几个虾兵蟹将。”

对于何明远的这个发明,王平延这种激进派更感兴趣,但高仙芝却并不接受,人们思想之中总有一种惯性,既然有旧的,何必用新的?加上他一贯看不上王平延,对于王平延看上的东西自然也不能入他的法眼。

何明远见他这副样子,摇头笑道:“死鸭子嘴硬!”

“我嘴硬?上一次大战怎么赢的?一:福州兵没见过这东西,加上你装神弄鬼,凑巧把他们吓住了,二:东南承平已久,士卒不习战斗,阵型一旦受挫就会崩溃,三:我的马队截住了他们的退路,原本就已经溃败的福州府兵瞬间绝望,跪地投降,我说的可在理?”

“这么说来,上次大战所有功劳都是你的了?”

“唉!这还不都是为了阿郎吗?仙芝怎敢居功,只不过这次阿郎提及,仙芝就多一次嘴。”

见他一脸贱贱的样子,何明远都有些怀疑,似乎被自己感染了,怎么能这么不要脸?

只见高仙芝立刻变得严肃起来,认真地说道:“上一次敌军幸亏只是个蠢货,若是名臣宿将,恐怕现在埋在山林里的,就是你我了,阿郎虽然有奇谋妙计,但终究是个生意人,阵而后战,兵之常法,运用之妙,存乎一心,阿郎对仙芝说的那些,仙芝一定谨记在心,但仙芝也要说阿郎两句,行军作战,非常危险,阿郎是主帅,往后冲锋陷阵,决胜疆场的事,还是仙芝来做吧!一旦出了事,姐姐和爹一定饶不了我,为了姐姐,为了这个家,你也不能再随便冒险了,你听明白了吗?”

何明远被高仙芝的这番话给说愣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这是一个十六岁的孩子能说出的话吗?

他硬生生地将眼泪给逼了回去,长叹了一口气,缓缓地说道:“阿郎知道了。”

高仙芝拿起了案上的横刀,起身走了出去。

望着他离去地背影,何明远感到十分欣慰,这世间还有比家人更珍贵的东西吗?

感动之余,何明远突然感到有点不对劲,我本来想说什么来着?我不是想让这小子去读书吗?怎么……嘿!这混小子,转移话题的功夫挺深啊!

不过说起来,最近也没什么事情做,不如回趟扬州看看,几个月的时间,想必来得及打个往返。

……

……

翌日清晨,王平延,老戚跟在何明远三人身后,将他们送上了码头。

松木制的木板十分厚实,走在上面,可以听到沉闷的响声,而非吱呀呀的苦叫。

小型海舟一侧用漆所涂画的弦号十分显眼,看到“12”这个数字,他都忘记这是哪艘船了。

内湾比起海边要清净的多,何明远登上海舟,向王平延他们挥手告别。

离去之际,他把岛上所有的事务都交给了三位船长,大本营由王平延和老戚一起统领。

江仲逊也要回去了,在莆田停靠之时,何明远恨不得扑上去给他一个拥抱,但毕竟是在古代,两个男的搂搂抱抱实在让人感到奇怪,只好拱手告辞。

不过……似乎即使放到现代社会,两个男的相拥告别也很少见。

和繁华的泉州相比,莆田就是个小渔村,江仲逊背着虚竹那样的竹篓,站在码头上,等着找一个渔夫,搭个顺风车。

何明远站在船头,高喊道:“亲家,别忘了咱们的约定!”

“你别做梦了!我家采萍可不给你做儿媳!”

何明远面容逐渐变得落寞起来,自言自语道:“不给我做儿媳,难道要去嫁给那个比她大二十岁的花花肠子?去受那杨玉环的气?”

第四十一章 抗争

清晨的长安大街尚在宁静的惯性中不能醒来,清脆的马蹄声,跟随着开坊门的钟鼓,一唱一和的,将人们从温暖的梦乡中拉起。

兴庆宫内,一位大约三十岁左右的男子也早早地就起身视事了,自去年真正掌握权力以来,他无时无刻不以太宗为榜样,兢兢业业。

几十年来的沧桑变化萦绕心头,国家在祖母的手里被搞得乌烟瘴气,从当年的打遍天下无敌手,到如今四面受敌,连小小的契丹都时叛时臣,吐蕃更是仗着自己那四十万铁骑,连年入寇,如同春秋时期的楚国,心怀问鼎之志。

吐蕃虽然强于楚国,但大唐可不是东周。

李隆基伸着胳膊,接受着来自奴才们天经地义的服侍,整个过程,他不必用一丝的力气。

身后的紫衣人平声静气的朗读着他手里一封又一封的奏折。

“乙酉日,吐蕃遣其大臣宗俄因矛至洮水请和,然其以敌国礼相待,臣不敢擅自专断……”

他闭着眼,直接打断了他,说道:“看来武街一战他们是没长什么记性啊!他以为现如今还是武家人坐天下吗?姑息养奸姑息养奸,一步步的后退只能换来他们得寸进尺!我可不是中宗,告诉他们,要么臣,要么打。”

“可如果那吐蕃因此事连年犯边,恐生灵涂炭,还请陛下三思。”

李隆基对着宫女手中的镜子找了找,冷笑一声:“就好像答应了他们,他们不来一样?说,还有什么事?”

“还有一个是泉州刺史冯仁智来的奏报。”高力士一脸茫然地看着这封奏疏,何明远三个字让他颇为疑惑。

“泉州?冯仁智?”李隆基对此人没多少印象,只知道是个清官。

高力士越看越糊涂,说道:“额……陛下,冯仁智奏保何明远为夷州县令。”

“什么?何明远?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李隆基亲自将奏疏拿了过来,迅速地浏览着,自言自语道:“开荒一载以来,得户两千,口万余,良田万亩,山林无数……何明远?我记得他不是做鸭子去了吗?怎么又跑到泉州了?”

高力士低着头说道:“或许此何明远非彼何明远。”

李隆基看着奏疏,点头说道:“言之有理,不过还是召来见见的好,这样,你让中书省下一封诏书,就说此人虽有屯垦之功,但名器终究不可以假人,故开垦之地,悉数归国,然念其功劳,许以入朝,由朕亲自嘉奖,对了,此人很重要,一定要安全带到,派个得力点的。”

“诺。”

高力士会意地颔首而去。

李隆基合上了手中的奏疏,轻笑道:“何世仁,看来你的债有人还了。”

……

……

从南到北,空气逐渐变得湿冷起来,水分和冷空气相结合,如同剔骨的尖刀,穿过锦袍绵衣,直直的透进了肌理之中。

按理说这几年天气暖合,可万万没想到,扬州竟然也下雪了,但温度并不是很低,所以,雪花刚刚落地,在未能积少成多之时,便与尘土融为一体。

“哇!好冷啊!呜噜噜噜噜~妈妈咪呀!”

何明远站在扬子津的码头上抖来抖去的,等着高仙芝去赁车,

码头上人来人往,只见脚夫们扛着扁担,一颠一颠地走在路上,双手暴露在寒风中,身上的衣服也很单薄。

何明远看着他们,就想起了自己,去年自己在西明寺何尝不是这样?若是没有拿姓崔的一万贯做本,就是干到死也只能是个脚夫,多财善贾,长袖善舞,诚如是也。

面对这些人,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把生意做大,雇佣更多的人,然后让给他们更所的福利。

……

待走到九曲池,已经日暮了,扬州的街道上再也没了夏季的繁华,所有人都窝在了家里,要不然就是去茶楼喝一杯,听曲儿谈天。

头顶淡红色的天练成一整片,有一种末日来临的感觉。

“砰砰砰!”高仙芝敲了几下门上的吞口,只听一声“谁啊?”,伴随着脚步声渐进,高老头走了出来。

刚开始他还没反应过来,当看到自己儿子的那一刻高丽话都蹦出来了。

“儿子!你回来了?怎么样?在那什么求还好吧?”

“哪能跟扬州比?爹,快让我回去烤烤火,冻死我了。”

何明远蹲在一旁,看着他们父子二人好一阵子热切的交谈之后,就把门关上了,突然感到有点不对劲,他们就没有发现落下什么?

待他再去敲吞口的时候,门打开了,高仙芝一个箭步闪了出来,尴尬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把你老人家给忘了。”

“……”

不过何明远并没有心思追究,他现在满心都是孩子的事情,原本想着给崔若萱一个惊喜,最后想了想还是算了。

在焦急的心情面前,在庭院里走的这几步他都嫌漫长。

来到大堂前,只听一阵欢笑之声,这种有他没他一个样儿的气氛让他顿时感到十分落寞,不应该是独守空房,顾影自怜吗?怎么到我这儿就变得这么开心了?

“电影里果然是骗人的,哪有那么温存?”

他缓缓地打开了房门,只见崔若萱和顾凝烟正在打双陆,两人玩的不亦乐乎。

崔若萱看到他的出现,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说道:“你来怎么也不说一声?我还以为你今年不回来了呢!快把门关上。”

“额……呵呵!可能是我来早了吧!”

何明远顿时感到有些失望,但当看到她鼓鼓的肚子时,还是感到十分幸福。

不过在这个场景下隐约发现有一丝不妙,但他也不方便多问,趁着吃饭的功夫,他满院子找了个遍,也没找到苏小怜。

“奇怪了,人呢?不会耐不住寂寞走了吧?”

回到屋里,看着坐在那里算账的崔若萱,他犹豫了好一阵子,咳嗽了一声问道:“那个……那个谁哪去了?”

“谁啊?”崔若萱继续打着算盘,问到。

“就是那个,那个谁。”他四处张望着,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噢!你是说那谁吧?走了。”

何明远万万没想到,正妻欺压小妾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他的语气逐渐变粗,说道:“姓崔的,你不会是把人赶走了吧?”

“没错啊!你走的第二天我就让她滚蛋了,怎么?你心疼她?”

何明远鼓起勇气,说道:“崔若萱,你过分了吧?这往后让外人怎么说我?不就娶个小妾吗?我何家虽然不是王公诸侯,可好歹也是富商大贾,河北大族!就是娶个三妻四妾,也没什么不妥吧?”

“啪”的一声,崔若萱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匕首来,一把拍在了几案上,将他打断,说道:“你再说一遍?”

第四十二章 升级

只见桌子上的攮子寒光闪闪,何明远方才的豪情万丈顿时倾泄的一滴不剩,但他又要面子,仍然义正言辞地说道:“我是打个比方,他们娶三妻四妾是他们的事,我的话……”

当崔若萱准过头来看着他的时候随即坐了下来,笑呵呵地说道:“我还是算了吧!啊?算了吧!”

见他服软,崔若萱才收起了匕首,继续打着算盘,问道:“我听说你在外面开了个岛?”

“泉州对岸,有个琉球岛,挺大的,光山林子就能砍个百十来年。”何明远挪到了她身边,轻轻的抚摸着她的肚子,感受着生命的跳动。

“哇!好可爱!圆滚滚的肚子,我能玩一年。”

崔若萱见他这副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当年的浪子,竟然变成了这副模样,不渣一点仿佛失去了灵魂。

“这还有几个月啊?”何明远趴到她的肚子旁边问到。

“估摸着腊月就要生了,你这次回来住多久?”崔若萱问道。

“不着急,起码我得见见我的儿子才行。”

崔若萱听到这话停下来笔,问道:“若是个女孩儿呢?就不要了?”

何明远奇怪地看着她,道:“你这是说的哪里话?我为何不要?以咱们两人这相貌,生男生女不都一样?哎,你可知那琉球岛有多富裕?山林鸟兽,鱼盐之利,收之无穷,光伐木一项,你知道吗?光伐木一项,我供着四个州!每日开往汀漳广泉的沙船不知道多少?这一年下来就是三十万贯,这可都是纯利啊!待过几年茶树长起来了,咱们扬子公司的利润还能再翻一番。”

只见他口若悬河的样子,像邀功一样在自己面前卖弄,似乎再说:快夸我!快夸我!

但崔若萱似乎并不感到惊讶,只是淡淡地说道:“噢!”

也许是从前家大业大惯了,如今即使是几十万的收入也不放在眼里,但像这样一个自我矜伐的好机会,就这么被冷淡的敷衍过去,让何明远感到十分失落。

他环顾四周,看了看算账的崔若萱,又看了看自己,发现有点不对劲,从前一向是自己坐在那个位置上,故作深沉,怎么现如今她也这样了?

“对了,老杨走了。”崔若萱十分平淡地说到。

何明远一怔,问道:“走了?去哪了?不干了吗?”

“不是,是人没了。”

何明远点了点头,愣在原地,沉思到:走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说没就没了?这人也太脆弱了。

和他一样,明宣店的掌柜们听到这一讯息的时候大多都是这样,仰天长啸一声:瞎活呀!

然后继续着自己的事业。

常伴身边的人突然消失往往会将这些人的心灵击个粉碎,但毕竟是别人的事情,通常会在一番感慨之后再次前行。

崔若萱指了指天,继续说道:“咱们家人少,老高是个练武的,我就让烟儿顶上去做了大掌柜。”

“烟儿?她一个女娃娃,能行吗?”

“女娃娃?她比我还大两岁呢?别看她从烟花巷出来的,那小妮子点子多得很。”

何明远翻看着放在桌子另一侧的账本,发现在他走后,何家店蒸蒸日上,不禁赞叹道:“娘子,咱们家现在有多少钱?”

崔若萱伸了伸胳膊,想了想说道:“还欠广陵柜坊三万贯。”

何明远听到这个讯息不禁嘴角一阵抽搐,道:“还……还欠三万?我当初不是还留下四万吗?怎么?都花完了?”

“对啊!扬州,苏州,湖州,杭州,四处买卖八十八间铺面,哪里都要钱,你那四万贯钱顶个屁用!”

“你这么说我就了然了,我还以为你都败完了呢?”

何明远看着眼前的妻子,发现他这次走后她变了不少。

除了水嫩的脸庞和暴力依旧之外,动作之间多了几分端庄大气,从前的任性全然褪去,看到这里,连他也不得不感慨一句:这才是大家闺秀。

……

……

除夕夜当天,九曲池的何家院子异常忙碌,主室内灯火通明,从里面传来一阵阵的呼喊声。

何明远一人守在门口,几个稳婆一会儿出一会儿进的,他连续好几次想问问情况都憋了回去,屋内的惨叫紧紧揪着他的心房。

虽然故作镇定,但心情终究如浪奔浪涌,搞得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在门前踱来踱去。

要知道这生孩子可是非常危险的事情,尤其是古代这种医术不发达的时代。

为了崔若萱的安全,何明远一口气把扬州所有的名医都叫到了九曲池,就在偏房候着,等着白拿一份诊金,到这个时候,钱就是用来浪费的。

他坐在大堂里,蘸着茶水在几案上写着名字。

“起个什么名字好呢?狗剩子?三胖子?还是二柱子?不不不不。”

何明远摇了摇脑袋,他觉得像这样具有乡村浓郁气息的名字不太好,应该伟大一点。

“三伢子?不过这名是不是太大?算了,hold不住。”

他尽量在古今名人里寻找着好听点的名字。

只听一声啼哭,与此同时,他在几案上写下了儿子的大名——何绅。

房门打开,稳婆从里面大汗淋漓地走了出来,拱手作揖道:“恭喜阿郎,贺喜阿郎,母女平安,喜得千金啊!”

“千金?千金好,千金好啊!那我现在能进去了吗?”

“可以了。”

何明远也作了个揖,回礼道:“有劳阿婆。”

“仙芝!带阿婆去账房领赏,还有在偏房等候的先生们,每人都要给到。”

“诺!”高仙芝回到。

何明远迫不及待地走进了内室,府上的仆隶打扫着床边的杂物,将屋里多余的蜡烛熄灭。

烟儿正守在崔若萱的旁边,怀中还躺着一个小家伙,被布帛包裹了起来,像蚕蛹一样,从中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声。

何明远走了过去,看着筋疲力尽的崔若萱,长舒了一口气,什么也没说,只是就这么看着。

什么也没说,却什么都说尽了。

他看了看襁褓中的婴儿,突然之间,迷茫的生活之中好像有了方向,就像他在漫无边际的大海里航行久久不能靠岸,又突然发现新大陆的感觉。

现在他才发现,婴儿的啼哭声竟然是世界上最美妙的乐曲,怎么听也听不烦,当然,往后自然有他发愁的时候。

烟儿起身把孩子放到了他的怀里,第一次抱孩子吓得他手足无措,只好万分小心的,时时刻刻怀着警惕的心照顾着这个小家伙。

现如今他才明白,什么叫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

第四十三章 飞来横祸

何明远坐在床边,抱着自己的心肝宝贝儿,一刻也不想脱手。

经过一个多月的成长,她已经脱离了新生时期的状态。

玉石般的黑色眼眸,一会儿看看哪,一会儿看看这儿,胖嘟嘟的小脸,能把何明远整个儿融化在里面。

集崔何两家强大颜值基因的她,从现在就能看出来,将来必定是个美人胚子。

细嫩的小手试图去抓着眼前的这个庞然大物。

“你说给她起个什么名字?”

这个问题仍然在何明远的心头挥之不去,一个人接一个的闪过心头,觉得哪一个也配不上自己的这个千金。

“叫三柱子?”

听到崔若萱的话,二人同时笑了起来,两人还真是绝配啊!

“哎呀!我的宝贝儿!叫你什么好呢?”

说到这里,何明远突然面露忧愁,十分可惜地说道:“啧,原本我打算和江家定亲的,没想到生了个女孩儿?这往后还不愁死我?啊?你说是不是?”

“江家?你是说采萍吗?”

“是啊!江老二长得那么标志,将来女儿一定差不了,可惜呀可惜,可惜江二是个男的,若是个女的该多好?”

崔若萱一看到他对江二那种不正当的友谊就感到不爽,瞅了他一眼,骂到:“德行?”

就在这时,高仙芝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附在何明远耳边嘟囔了几句。

“行,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他把孩子交在了崔若萱手里,说道:“我去去就来。”

虽然他的面容没有什么变化,但崔若萱还是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忧虑,应是有什么事情瞒着她。

何明远来到偏房,只见一个中年男子坐在站在那里,身披斗笠,腰挎横刀。

那男子见了他,双手抱拳道:“小的见过何东家。”

何明远开门见山,问道:“你们家长史派你来找我,可有什么急事?”

见那人看了看高仙芝,何明远说道:“这里没外人,你直说便是。”

“我家阿郎让我转告您,江南东道监察御史敬让已到福州,他正在查欧阳靖的案子,我家阿郎原本以为无凭无据,能把他说服,但事情好像已经脱离了我们的控制,他目前已经派出执刀,恐怕这几天就要到,您最好提前预备一下,万不可让那人抓住把柄。”

“敬让……”这个熟悉的名字让何明远陷入了沉思之中,半晌才缓过神来,对高仙芝说道:“仙芝,领这位兄弟去账房领些钱去,休息休息。”

他坐在榻上,思考着对策,像现在这种局面,不是捂住捂不住的问题,若是别的御史还能塞些钱,遇到敬让,就是那件事情不是自己做的,恐怕也得屈打成招。难道这一次逃不过去吗?

现在他的眼前似乎浮现出一个景象,熊熊大火,烟炎张天,在红色火焰的照耀下,一个肩扛长枪的男子,走出了山神庙,遍地的无头尸体和砍得卷刃的兵器,覆盖在血液和雪花之下。

“生逢乱世,英雄们还有个水泊梁山,四海晏然,却没有我容身之所?去你吗的老天爷!为什么要把我送到这个混蛋身上?”

他已经厌倦了提心吊胆的生活,长期的压力在这一刻瞬间倾泄下来。

他伏在案上,抱头痛哭。

“该死的东西!为什么老是和我过不去!我就想安安稳稳的活着呀!”

他甚至想把自己这张脸扒下来,从此抛弃这个身份,可现在,已经晚了。

高仙芝走进来,看到他痛哭流涕的样子,惊讶地问道:“阿郎,阿郎你怎么了?”

何明远一把扑在了高仙芝身上,哭道:“江郎!我太难了!我太难了!”

这声江郎叫的,让原本感动不已的高仙芝变得无比尴尬,只好拍着他的背说道:“好了好了,阿郎,那人无凭无据的,拿什么告你?”

何明远起身擦了擦眼泪,重新坐到了榻上,说道:“敬让和别人可不一样,他为了搞死我一定会不择手段,我怕他会给我上大刑,福州不是长安,恐怕……过不了他这一关。”

“他不就是个监察御史吗?有这么可怕吗?”

何明远轻轻摇了摇头说道:“监察御史可不是一般的官员,分察百僚,巡按郡县,纠视刑狱,肃整朝仪,品秩低而权限广,别看是个八品官,在江南道,他就是天。”

“那怎么办?”

他把头埋在了双手中,无奈地说道:“要是江郎在就好了,他一定有办法,要不然……逃?”何明远抬起头来说到。

“逃?这……往哪里逃?也逃不远啊!”

高仙芝说的对啊!往哪里逃呢?契丹?高丽?倭国?还是南下?早知道就让王平延他们去吕宋先开一个据点了,狡兔三窟,好歹有个退路,哎呀!怎么当时没想到呢!

忽然,外面一阵喧哗。

只见十几个身穿黑色圆领袍的武吏闯了进来,老高见他们是官府的人就没敢阻拦。

为首的武吏径直闯入了大堂,向紧跟在身后的老高问道:“你家阿郎可在?”

“在。”

“让他出来见我!”

何明远听到声音,从偏房走了出来,说道:“在下就是何明远?敢问官人来我府上所为何事啊?”

武吏拱手抱拳,说道:“在下是福州府的执刀,奉府君之命,请何东家跟我们到福州走一趟,协助调查欧阳靖府兵一案,具体什么事儿在下也不知道,何东家也不用和我说,去了堂上自有辩解的机会,事情紧急,还请何东家这就上路。”

何明远没想到这帮人来得这么快,强颜欢笑道:“没问题,只是贱内刚刚产子,家里还有许多事需要交代,官人能否稍等片刻,何某去去就来,阿翁,去账房拿些钱来,给几位官人买酒喝。”

那武吏头子迟疑了一下说道:“快去快回。”

“多谢官人。”

何明远悄悄把高仙芝叫到了内室,说道:“你现在就走,去琉球,把岛上的尸体处理一下,连同铠甲兵仗,全部烧毁,一个不留!听明白了吗?”

“诺,那阿郎你……”

何明远笑了笑说道:“没关系,大风大浪都过来了,害怕这些?打不了再来个满门抄斩,我还多快活了一年呢!对了,你回去安排一下,把所有工人全部撤回扬州,昆仑奴悉数卖掉,别留下痕迹。”

“诺!”

第四十四章 叕进宫了

叕(跟我念,又又又又!四个读音zhuo,li,yi,jue)

……

何明远走进卧室,看着躺在崔若萱怀里熟睡的婴儿,感到十分对不起她,刚出生没多久,自己的爹爹就又要被抓走蹲大牢了,这要让她知道,指不定会认为自己和她爷爷是一路货色呢!

“外面怎么回事儿?出什么事儿了?”崔若萱问。

何明远微微笑道:“没什么,福州那边有个生意,急着要我去一趟,现在就要走。”

“什么事情这么着急?必须走吗?”崔若萱隐约感到了一丝不妙,觉得和刚才的事情有关。

“是啊!生意出了点问题,老吴处理不了,待下回来了一定多陪陪你们。”

他在母女二人额头各吻了一下,转身离去。

“那你小心点。”

他走到门口,转身对着崔若萱深深作揖道:“诺~”

惹得她笑了起来:“德行!”

临出房门,他停了下来,抬头仰着说道:“孩子的名字就叫采薇吧!”

说完,便走出了房门。

只见门外福州武吏分列两旁,露刃于庭,明晃晃的刀剑,以及发出嘶嘶声的火把,将何家老少吓得不轻。

何明远对顾凝烟和老高父子说道:“这事就不用告诉娘子了,免得让她担心。”

“阿郎……”

“何东家,请吧!”

执刀对着身后的队员们使了个眼色,武吏立刻为他上戴上了手枷。

站在门口的武吏大喊道:“带,何明远!”

洪亮的声音震得屋瓦都要落下,卧室屋里婴儿的啼哭声再次响起。

何明远望着皎洁的月色,不知此次还能不能化险为夷,难道,自己的大唐之旅,就要到此为止了吗?

……

……

“带人犯何明远!”

惊堂木一拍,只见大堂上端坐二人,一个是福州刺史宋应元,而他的身边还有一人。

此人个子中等,身材清瘦,刀刻般的面容,十分冷峻,青绿色圆领袍和他身边这位刺史大人相比而言简直是天地殊悬,而气场盖住了在场所有人。

他叫敬让,故平阳郡王敬晖之子。

当年身为六品礼部主事,芝麻大点的官员,不仅弹劾了御史中丞周利贞,之后更是将京兆府和长安县全部告上朝廷,最终落了个外放辰州长史的下场,但仍然是屡谏不止,鉴于他过于耿直,朝廷便给了他一个御史的职位,让他痛痛快快地骂。

像这样的人,宋应元虽然惹不起,但以彼之矛攻彼之盾,这个方法他还是会用的,你既然习惯于照章办事,那咱们就照章办事。

“带!人犯!何明远!”

听到衙役的清晰地传唤声,何明远把手中的吃了只剩一半儿的橘子给了身边的牢头。

牢头一边吃一边说道:“何东家放心,宋府君在堂上会给您打掩护,即便是动刑,堂上的衙役办事也有分寸。”

“啊?还要打板子?”

“一点都不疼,装装样子,我们自有说辞,对了,如果真的要打板子,打到一定程度我们会真来一下,您感觉到疼,您就立马装晕,明白了吗?”

“哦!”

“打得时候一定要配合好,尤其是惨叫声,叫的越惨越好,绝对包您安然无恙。”

何明远笑着点了点头,道:“你们还真有一套。”

“何东家谬赞了。”

何明远随即走上大堂,他也没见过敬让,也不知道谁是宋应元,但看脸色已然将二人分辨了出来。

那个咬牙切齿地盯着他的,应该就是敬让了,看样子他现在恨不得现在就冲上来,将自己撕成碎片,再挫骨扬灰。

“何明远,你终与于落在我的手里了!我要把你千刀万剐,祭我父亲在天之灵!”

……

“啪”的一声,宋应元大喝道:“何明远?据市井传闻,你与原福州刺史欧阳靖在生意上颇有瓜葛?此事可是实情?”

何明远也不知道该说不该说,犹豫了一阵,只见宋应元对自己点了点头,他立刻恍然大悟,道:“草民确实与那欧阳靖在生意上有冲突。”

“哦?你一个商人怎么和官员在生意上有冲突呢?我看此事得慢慢调查,来人呐!退堂!”

听到这话,何明远差点就笑了出来,这掩护打得,简直就是拉偏架。

“慢!”敬让也感到有点不对劲,说道:“欧阳靖的事儿后面再说,现在就是问欧阳靖的死与你的关系?”

宋应元抓住敬让的一个失误,说道:“欧阳靖是死是生,还是失踪尚无定论,怎么就这样贸然断定他的死与何明远有关呢?御史所言,不甚严谨呐!”

“……下官口误,何明远,你与那欧阳靖到底有什么纠葛?从实招来!”

何明远强忍着笑意说道:“回禀御史,草民本是扬州客商,在泉州做生意,后来因事去了琉球,在那里开山伐木,种茶养蚕,没想到冲了欧阳靖在泉州的生意,他便挟私报复,派手下无赖子弟来抢夺岛屿,草民,草民实在冤枉啊!”

“那……”

敬让话未出口,宋应元就问道:“你开岛伐木与那欧阳靖何关?我看此事尚需调查,来人呐!退堂。”

“慢着,府君过于着急了吧?”

敬让非常奇怪的看着他,这哪是审案,这简直就是在给自己找麻烦。

宋应元不紧不慢地说道:“敬御史,欧阳靖的性质不定,咱们接下来就更不好调查,只有调查清楚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才好继续进行。”

“好,那就依宋府君。”

“既然如此,不如……”

“不如宋府君前去调查欧阳靖的底子,而何明远就让我来审吧?”

敬让此次先发制人,让宋应元无话可说。

“这……”

“我想宋府君没什么异议吧?”

“哈哈!我能有什么异议?哈哈!没有,既然御史这么爱审何明远,那就有劳您了,不过既然这次审讯由我开始,就由我终结吧!有始有终不是?”宋应元转头喝到:“何明远!说,欧阳靖是怎么强取豪夺?侵犯于你!”

“侵犯于我?这话怎么听起来怪怪的?嗯……这事就说来话长了。”

何明远将欧阳靖侵犯他的整个过程一字不落的叙述了一遍,自然是除了第二次战争。

宋应元颔首道:“如此说来,欧阳靖身为刺史,滥用职权,以公谋私,强取豪夺,敬御史,我想这件案子背后一定另有隐情。”

敬让心想:欧阳靖是个什么东西,你这个做长史的会不知道?还在这儿装模作样。

他随即问道:“那泉州把你放走之后,欧阳靖可曾再次找过你?”

“没有。”

“没有?来人呐!传福州旅帅崔大勇!”

……

第四十五章 严刑逼供

“崔大勇,欧阳靖出海一事,你可知道?”敬让问。

“末将知道。”

“那好,他可曾说过他要去什么地方?”

崔大勇看了看堂上的宋应元,说道:“欧阳靖第一次夺岛失败之后,便对何明远怀恨在心,后来他擅自调动府兵,也和我们商量过。”

“那你为何不去?”

“末将身担守城重任,故而未曾前往。”

敬让再次看向了何明远,问道:“何明远!你还有什么话说?”

何明远一脸无辜地说道:“他来侵犯我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后来也没见他呀!”

“你的意思是他出海迷失道路,和手下府兵不见了踪影?”

“兴许是吧?”

敬让咬牙切齿地盯着何明远,心中暗自骂道:“你们这是把我当傻子了吗!”

再看何明远那一副贱兮兮的表情,好像再说:“我就是把你当傻子,你能奈我何?来啊来啊,你倒是打我啊!”

这时,只见敬让嘴角微扬,心笑道:“何明远,这正和我意啊!你若是招了,我还怎么给你上刑呢?”

而何明远似乎看透了他的心,“你就是动刑我也不怕你!”

敬让打破了这片刻的沉默,对身边的宋应元说道:“宋府君,下官以为,对于何明远这类奸滑狡诈之徒,不动大刑他是不肯招的。”

宋应元为难地说道:“这……这恐怕不好吧?有人证没物证,即便是人证也并没有指向何明远,这么屈打成招,恐怕人心不服啊!”

“欧阳靖生前唯一有过矛盾的就是他何明远,如今他父子二人与三百府兵消失的无影无踪,难保不是何明远杀人灭口,毁尸灭迹!”

“官人,难保这个词用的过于宽泛了吧?如此说来……”

听到何明远竟然敢质疑自己,敬让当即将他打断:“放肆!公堂之上,什么时候轮到你插嘴!来人呐!掌嘴!”

却见堂上鸦雀无声,掌嘴可不比打板子,那是要真打的,宋应元赶紧咳嗽了一声,怒喝道:“咳!何明远咆哮公堂,来人呐!给我重打二十大板!”

说着,便从案上的木筒里拿出了两根红色签子,扔在了地上。

何明远听说过公堂上的这些用物,绿白黑红四种签子,分别叫执法严明,绿色意为抓捕,白黑红分别象征着打击力度。

白头签一板,黑头签五板,红头签十板,但十根白头和一根红头虽是一样的板数,效果却不同。

四十大板白头签,打完之后,毫发无伤,十板子红头签,像何明远这种身体,估计就得当场毙命。

这一上来就是二十大板红头签,何明远心里直犯嘀咕:会不会他和敬让串通好了要杀我灭口?先挨一板子试试,若是往死里打,那我就得另想办法了。

只见宋应元在上面对着自己挤眉弄眼的,这才想起来,立刻嘶声力竭地大喊道:“府君!府君饶命啊!草民冤枉!草民冤枉!草民冤枉啊!……”

衙役们没想到这家伙演技这么好,生拖硬拽才将他拉到堂下,将他按在了木板上。

待他再要喊冤时,却突然感觉下面凉嗖嗖的,他这才想起来,好像打板子是要脱裤子的。

顿时老脸一红,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三个衙役,分别按住了他的双手和双腿,防止他乱动。

还未来得及反应,只听身旁一声大喝:嗨!

衙役手中的木板有如泰山压顶,又如雷霆万钧。

这一仗,长三尺五寸,大头三分二,小头二分二,可搬山,可倒海,可降妖镇魔,可毁天灭地!

“啊~”

一声声击打,伴随着何明远的惨叫声,使得整个大堂里的人尴尬不已。

坐在后院的狱卒们一边吃着何明远从市场上买来的橘子,一边说道:“这小子怎么叫的这么骚?不知道还以为咱们府君在公堂上开荤呢!”

“哈哈哈!有时候我都觉得当初欧阳公兴许不是看上了他的财。”

牢头差点被呛死,咳嗽了几声说道:“噗!咳咳咳!不会吧?你是说欧阳公是看上了他本人?”

“你看看他那长相?面如冠玉,唇若涂脂,跟朵莲花似的,啧啧啧,我都有点……”

另一个上了年纪的牢头笑道:“净扯淡,欧阳公怎么会有那种心思,应该是二公子才是,他平日里就有龙阳之好,恐是被人拒绝就心生恨意,撺掇着欧阳公去打压他,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

牢头好奇地问道:“哎,你说宋府君会不会也是看上了他,才出手相助的?”

老典狱当即反驳道:“不可能,宋府君是什么人?他才不会,应该是为了钱。”

小狱卒撇过脑袋去说道:“我不信,八成是为了色。”

“为了财!”

“为了色!”

“财!”

“色!”

几个狱卒在大堂的惨叫声中讨论着何明远到底有没有出卖肉体。

……

另一边何明远仍然在惨叫,待打到第十八下的时候,何明远突然感到衙役手里板子的力道加重了一分,马上心领神会地哀嚎一声,晕死过去。

衙役满头大汗地走上了大堂说道:“禀府君,这小子昏过去了。”

“给我泼醒了,继续审!”敬让怒吼到。

这时,宋应元连忙劝阻道:“敬公不可着急,这红签子打人最厉害,能抗下二十大板都不容易,若是再打下去,恐有性命之忧啊!今日天色已晚,不如明日再审,如何?”

“便宜他了!”敬让随即起身离去,但他却没从后门走,而是直接走到了堂下,宋应元知道,他是想检查一下板子的效果,于是他也跟了出来。

敬让走到了何明远的身边,仔细检查了一番,发现何明远身上略带红肿以外,根本没有受伤的迹象,愤怒地问道:“这就是你们的手段?”

宋应元从大堂上走了下来,解释道:“敬公有所不知,白头签子和红头签子从外表看似一样,这其中的效果却大不相同啊!”

“有何不同?”

“白头签子力道最轻,犯人当天就能行走,黑头签子看似极重,养个三五天也是能好的,可就是这红头签子,打得是骨肉,不信你且看着,像何明远这种身板,没个十天半个月,他休想站起来!”宋应元不自觉地拍了拍何明远的pigu,说道:“把他抬下去吧!好生照顾着,敬御史还要审讯此人呢!”

敬让和宋应元对视了一阵子,拂袖而去。

第四十六章 阴谋

“啊!”

“啊!”

福州大狱里,传来一阵阵的哀嚎声,此地不比泉州那个经年不见一个人影的地方,在欧阳靖管辖之下,多少三教九流,但凡是在生意上挡了他的道儿的人,无不被关入这里面,把骨头打断了,挤出髓来,这一局面,即使宋应元上台之后,也没改变多少。

人口不过几万人的福州,监狱内却人满为患,大狱里各种味道混杂在一起,恶臭扑鼻,常年累月未经打扫,导致许多人在大刑后大多感染而死,最终扔在乱葬岗上,化作春泥。

不过这里面也有特例,那就是想出出不去,还不想挨打的何明远,老吴给他的东家使了不少银子,才让他住到了福州最好的单人间,狱卒受了恩惠,也颇为照顾,隔三差五的还送些水果,但碍于大环境太差,有几次差点吐出来。

旁边的,隔壁的几个牢房看到他这副模样,都诧异地看着他,他们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人物,竟然能受到如此待遇,当看到狱卒为他带来烤鸭的时候,一个个眼巴巴地看着趴在栏杆上瞅着,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何明远见他们都盯着自己,问道:“你们想吃吗?”

囚犯们拼了命地点头,双手伸在外面,比乞丐还低贱。

何明远对着狱卒说道:“把这东西分给他们吧!”

狱卒抬头看了他一眼,笑道:“何东家还真是善人善心啊!”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他也不计较,将何明远的饭菜胡乱分给了这几个牢房里的囚犯,说道:“这都是何东家可怜你们,还不谢谢何东家?”

囚犯们像群狼一样,争抢着,根本来不及说话,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哪里还曾想过有这等好吃的?

眼前这副景象让何明远感到有极其的可悲,在这种环境下,人哪还有尊严可言呢?这难道就是大唐的盛世吗?也许天下就这一处黑暗角落,也说不定?

他尽量安慰着自己,使得自己对这个世界还存有一点希望,可这一路走来,从张永年到元子修,再到欧阳靖,虽然有何世仁之子这个身份加成,也感觉好绝望呀!

环顾四周,他突然想起了水浒里的那些情节,再厉害的英雄好汉,到了监狱,也得低头,反而像自己这样的弱鸡,只要有钱,即便实在监狱里,即便审讯自己的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也能毫发无伤。

这时,只听从外面传来了脚步声,牢狱中的囚犯都跪在地上,大喊冤枉,这位御史大人现在并没有兴趣关心他们地死活,他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把何明远打死在这个地方,打不死,半死不活也行。

何明远见敬让走了过来,他马上卧在了茅草上,长吁短叹。

“把门打开,我要进去问话。”敬让说。

狱卒说道:“囚犯穷凶极恶,为了您的安全着想,御史还是在外面审吧!”

“哼!他都被打成这个样子了,还能起得来?除非你们玩忽职守?”

狱卒不再多说,非常利索的把牢房大门打开了,随后便守在外面。

敬让走进牢房,看着趴在茅草上奄奄一息的何明远,踢了他一脚,说道:“别装了,起来吧!你以为我没看出来,你和宋应元的把戏?”

见何明远沉默不言,他俯下身子,在他耳边小声说道:“你这么喜欢耗,那咱们就这么耗着,我就是不把你耗死也能把你耗的倾家荡产,等你家财散尽的那一刻,他们还会庇佑你吗?

“到时候我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爹当年怎么虐杀五王(张柬之,敬晖五人),我就怎么杀了你!是耗到最后落个千刀万剐还是现在主动求饶来个痛快,你自己看着办,不过,我到挺希望你能坚持下去,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亲手为父报仇。”

敬让的话声音不大,也极其平缓,却无比恐怖,这令趴在茅草堆里装死的何明远感到一阵恶寒。

在敬让走后,他思考了很久,若真如敬让所说,就这么硬撑下去,恐怕会被活活折磨死。

与其这样,不如让宋应元把自己杀了一了百了,结束这痛苦的穿越之旅,也算得一种解脱。

可人哪有自己找死的?

江仲逊,崔若萱,采薇,顾凝烟,老高父子,王平延,老戚,还有无处不在的老吴这些人,都一个个在自己脑海中闪过。

对于死亡的恐惧,并非是疼痛或者未知,其实只要知就是一种希望,最大的悲哀莫过于不知,丧失了意识,丧失了认知,丧失了感官,一个石头和死掉的人有什么区别呢?虽然没人做过石头,而投胎做石头的人也未曾告诉我们他做石头的感受。

想到这里,何明远也不知该如何是好,现在进退维谷,毫无出路。

他也许能像圭多一样,坦然面对生死,在死到临头的那一刻还能假装游戏,给儿子以希望。

他思考乐很久,发现这一次是再难逃过去了,万念俱灰之下,说道:“算了,既然有了采薇,夫复何憾?”

他坐起身来,爬到了门前,敲击着门上的锁链,喊道:“张头儿!张头儿!”

牢头听到他的呼喊声走了过来,问道:“你不是刚吃过吗?怎么又要吃?”

“这次不是吃饭的事情,何某想求张头儿一件事,求您去和宋府君说,我有事找他。”

“可府君这时候应该已经睡下了。”

“我有要事找他,张头儿,拜托了。”

在何明远严肃的双眼和动人的语气下,牢头产生了莫名其妙的恻隐之心,当即答应了下来:“这也要算钱的!”

“那是自然。”

……

福州府后院内,此时的宋应元也久久不能入睡,身边的小妾听他的哀叹声时起时落的,问道:“怎么了?听你说最近赚了一大笔钱,怎么还唉声叹气的?”

宋应元看了看她,在她脸上摩挲着,说道:“这笔钱扎手啊!”

“什么案子呀?”

“是个富商,那人得罪了仇家,被打入大牢,想我救他,这几日已经陆陆续续花了几万贯大钱了。”

“那就救他呗?你现在不已经是府君了吗?在福州还有人大过你?”

宋应元嗤笑一声道:“说得简单,你可知道他的仇家是谁?江南道的监察御史,御史……算了,说了也白说,这么跟你说,人家是京里来的,虽然他在这里奈何不了我,但回了朝廷,罢免我也就是他一句话的事儿。”

“那你发什么愁,不如和那人商量一下,把何家的钱掏空以后再让他报仇。”

宋应元看了她一眼,顿时感到后脖颈子发凉,怎么能这么歹毒?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过分,不过似乎是个好主意啊!

第四十七章 绝处逢生

听了小妾的一番话,宋应元突然恍然大悟,按她所说,不仅能得到何明远的钱,还能送给敬让一个人情,如此一来一举两得,而非鱼死网破!哎呀!自己怎么就没想带这一层呢!

他大笑起来,狠狠地在小妾的脸上亲了一口,说道:“还是你聪明,这死局竟然让你给解开了,不愧是我调教出来的,哈哈哈哈!

“对不住了,何明远,君子无罪,怀璧其罪,你没想到钱这东西有一天会成为累赘吧!”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管事在门口喊道:“阿郎!阿郎!看大狱的张头儿说,何明远有要事找你。”

“何明远?这小子不会出什么事儿了吧?”

宋应元看了看小妾,二话不说,赶紧穿起衣服,走了出来,他可不想让自己这棵摇钱树出任何问题。

福州不比扬州和泉州,虽然开禁,夜里街道上依旧一个人也没有。

宋应元和老张一起准备向府衙南边走去,刚出府衙,只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远处一片移动的火光逐渐向这里走来。

“这是……”宋应元好奇地停下了脚步,直觉告诉他,这是来找自己的。

见宋应元停下了脚步,老张也跟着他,站在了大门外,等候着这帮人的到来。

火光由远及近,一名身穿黑色袍服的士兵滚鞍下马,拜倒在地,说道:“参见府君。”

“何事惊慌?”宋应元问。

武吏答道:“天使牛将军到了。”

“天使牛将军……”宋应元眼中闪过一丝忧虑,难道朝廷要彻查此事?

没过一会儿,只见十几名骑兵来到了福州府衙外。

在火光的照耀下,其中一人身穿紫衣,腰系玉带,面容十分干净,年纪大约有三十多岁的样子。

宋应元连忙上前迎接,他可以不把敬让放在眼里,但对于宫里的这些不男不女的人,无论如何,还是要低头唱喏(re)的。

“福州刺史宋应元,见过牛将军。”

牛仙童根本没搭理他,只是挥了挥手,下面的随从上前说道:“奉圣人令:提调人犯何明远。”

宋应元登时心里一惊,心中暗想:“圣人令?圣人怎么会管这件事?”

牛仙童在随从的帮助下,缓缓地从马上下来,走到了宋应元的面前,说道:“我听冯府君说,何明远在你的大牢里?”

宋应元毕恭毕敬地低头说道:“正是,他现在牵扯到故福州刺史欧阳靖和府兵的案子,被我给抓起来了。”

“是这样啊?”牛仙童思索了一下,说道:“那就先带我去大牢吧!宣旨要紧。”

“诺!”

……

何明远躺在茅草堆里,现在他已经万念俱灰了,现在他才明白,什么都是假的,只有权力是真的。

一言兴邦,一言丧邦,这些手握绝对权力者可让人生,可让人死,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而自己就像一个蝼蚁,在他们之间寻找着生存的机会,乞求他们,给自己一条活下去的路。

“如果我是皇帝该多好啊!”

从前他是非常厌恶这句话的,他厌恶权力,厌恶控制,厌恶禁锢,向往自由,但现实告诉他,除了投靠权力外,没有任何出路。

他现在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看帝王将相,因为底层的人唯一所能触及的,唯一能够给与自己慰藉的,也就是对权力的幻想了。

四周牢房鼾声大作,人们在这个人间地狱中日复一日的活着,虽然看不到希望,但他们还是努力活着,煎熬到有朝一日,重获新生,也许有时候他们出去就是为了回来,但并不妨碍他们内心中对自由的渴望。

这其中可能有像布鲁克斯那样的人,终身监禁让他习惯了监狱里的一切,在出去之后就选择了自杀,古代也许不会这样,因为在那个时候,关上你六十年出来可能天下依旧姓李,整个世界除了家人死光以外并没有任何的变化。

何明远整理了下发型和衣服,他希望宋应元送自己上路的时候,自己能死的体面一点。

“真是可惜了我这张绝世的脸呀!”

他现在颇有些后悔当初在宛虹阁没能好好痛快一番,就是死在那里,也比死在这里强啊!

死到临头,这么多的遗憾,感觉自己这一趟大唐之旅走的实在窝囊,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要好好把握!我不做人啦!

就在这时,牢房尽头传来些不同的声音,应该是宋应元来了,没想到还真快。

当他看到狱卒的时候,问道:“宋府君呢?”

“何东家,府君有请。”

何明远将信将疑地跟着狱卒走出了大牢,只见院子里灯火通明,站满了人,人群之中,他发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牛……牛内侍?您老怎么来了?”

牛仙童也记得当年那个在西市卖烤鸭的纨绔子弟,当初还花了一百贯钱买张永年的情报。

他微微一笑道:“何郎,别来无恙啊!没想到时隔一年多,你我在这万里之外又见面了,实在是缘分呐!找到你可真不容易,多方打听,才知道你被拘押在了这里,就马不停蹄的干了过来,圣人可不希望你囚首垢面的见他啊!”

“真是有劳内侍了。”

牛仙童咳嗽了两声,用他那似喇叭一样尖锐的嗓音喊道:“何明远接旨,大唐皇帝令:庶民何明远,性行笃直,勤劳敏锐……”

这封敕书并没有平常加封官员那么长,几十个字就说完了,言语也并不拗口,但他仍然要确认一下。

何明远起身接过诏书,向宋应元问道:“这什么意思?”

宋应元一脸无奈地说道:“陛下念你招徕远人,开荒有功,许你入朝面圣。”

“真的?那冯府君说的夷州县令的事情……”

“所得土地,尽数归国,你刚才没听见吗?”宋应元说。

“所得土地,尽数归国?”

何明远没想到这次来了更狠的,他本以为献岛归国就算封不了王侯,子爵,男爵总该有吧?好家伙,这倒好,说什么名器不可假人?许以入朝面圣?你李隆基脸就那么大吗?见你一面能当钱花是咋滴?

他低头看了看诏书,感到异常的失落,现在都有一种转头进监狱的冲动,不过想了想整天惦记自己的敬让,还是算了吧!

想到这里,他笑呵呵地向牛仙童,问道:“牛内侍,我这里的案子怎么办?”

牛仙童问道:“什么案子?”

“就是欧阳靖府兵一案。”

“哦~你是说你这案子?那我就不知道了,我此番前来只是把你安然无恙地带回京城,至于案子的事,到了京城,自有人过问。”

何明远手捧诏书,当场石化,心道:“意思就是案子没结,岛还被没收了?李隆基,我***!”

第四十八章 归来

“我不同意!”

敬让听闻何明远即将被牛仙童带回长安,气得把茶杯都摔了。

宋应元仍旧是一副和事佬的样子,无奈地说道:“敬公消消气,圣人的诏令,谁也没办法。”

敬让白了他一眼,相比于何明远那种真小人,像宋应元这样的伪君子,他更加讨厌:“这案子至今一无所获,都是拜府君所赐!”

“敬公这是说的哪里话,我原本也想打算好好查查他和欧阳靖的底细,没想到牛将军横插一杠,我也没办法啊!”

“哼!”

敬让怒气冲冲地走出了府衙,正巧撞上何明远,看见他健步如飞的样子,他又转头看了看宋应元,说道:“这就是贵府的手段?红头签子,二十大板,动刑不到一天,犯人竟然活蹦乱跳,未免太重了吧?”

“是吗?”宋应元看向了何明远,问到。

两人对视一阵,何明远立刻表现地非常疼痛的样子,哀嚎道:“哎哟!哎哟!我的屁股哟!疼死我了,牛将军,你慢着点,等等我。”

敬让咬牙切齿看着这两个人,却拿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最终恼羞成怒,扔下包袱,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大喊道:“何明远!你欺人太甚!”

何明远见他发疯似的冲向自己,屁股上的伤立刻就好了,他赶忙跑到了牛仙童的后面,央求道:“牛将军救我!”

牛仙童当即挥了挥手,让身边的随从拦下了敬让,说道:“敬公身为朝廷命官,如此无礼,成何体统?何明远之事,回京之后,自有处置,就不劳敬公费心了。”

待平息了怒火,敬让拱手道:“下官一时失态,望将军见谅,这是下官的奏疏,还请将军代为呈上。”

说着他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封奏疏,递给了牛仙童。

牛仙童接过奏疏问道:“敬公不和我们一起回京吗?”

“下官还要再巡视一两个州县,还请牛将军先行一步。”

“告辞。”

何明远看着敬让落寞的神情,有时候挺理解他们哥俩儿的,若自己是他,恐怕那天在牢狱里就把仇人给咬死了,还会等到现在?

这不是他的错,也不是何明远的错,而是李建成的错。

若不是李建成被李世民干掉,李世民会做皇帝吗?李世民不做皇帝会把武则天选为才人吗?武则天会嫁给李治吗?不嫁给李治她会称帝吗?她不称帝张柬之会兵谏吗?张柬之不兵谏中宗会做皇帝吗?中宗不做皇帝武三思会东山再起吗?武三思不东山再起崔湜会倒向他吗?崔湜不倒向武三思会出主意残杀五王吗?他不残杀五王会派自己老爹去吗?何世仁不去残杀五王,自己会跟敬家结仇吗?

所以说,归根到底,都是李建成的错。

……

福州码头,闽江浩浩荡荡奔流入海,八世纪的唐朝,这里的船运还不算太发达,以至于本地的渔夫根本不必出海,在闽江湾就能自给自足。

官船停靠在岸边,等待着那个集囚犯和功臣于一体的人。

“老吴啊!你去告诉高仙芝,让他和冯府君在办完交割之后,把挣得钱运回扬州吧!让公司的人分一分,打官司的钱从咱家的分红里扣,若是不够,把邸店折一些给那些股东。”

何明远站在福州码头上,一边吃着剥着橘子,一边和老吴交代着生意上的事。

“对了,二郎跟了我这么长时间,无以为报,你去买些书画,加上些钱,送到他家,就说我不干了,将来有机会,一定到府上探望,不要再麻烦他了,至于仙芝,让他办完了事情,来长安西明寺或者大理寺找我。”

何明远说着将一半儿橘子塞进了自己的嘴里,将另一半儿给了老吴。

“阿郎……”

“还有一件事,杨老走了,娘子让烟儿顶了上去,我怕不妥,扬州的生意,还是你来掌管吧!让烟儿在身边跟着学,吴大掌柜,往后家里,就拜托你了。”

何明远对着老吴深深一拜,转身登上了官船。

老吴看着这个年轻人,为他的定力和成熟感到惊讶,即使面对这种情况,还能保持这份冷静和从容,这也许是久经风浪的缘故吧!可越是这样,他越觉得感到心疼,年纪轻轻就要面对这么多的压力,甚至是生死,也太难为他了。

……

……

开元三年,春,三月

长安城外,小雨如酥,官道两旁的田垄间,尚未长出麦苗,一望无际的黑土地上,许多农人赶着耕牛,在田间耕种。

宽阔的大道在别处可不多见,砖石铺成的道路严整而坚实,也不知道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

道路上三三两两的农人,荷锄而来。

在遇到这一队身穿官服的骑士们,毕恭毕敬地让开道路。

老农好奇地看着一群皂衣侍从,簇拥着两个男子,一个身穿紫衣,只要你穿上这身衣裳,无论走到哪里,每个见到你的人无不得颔首低眉,而他旁边则有一个年轻男子,虽然身穿浅白色衣服,但从他的眉宇之间,却透露出天生的自信和从容。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牛将军?你说小人这首诗做的如何呀?”何明远得意的说到。

牛仙童嗤笑道:“依我看,不怎么样!朗朗乾坤,何来的纷纷小雨?”

何明远摆了摆手,笑道:“不要在意那些细节,写诗嘛,那么较真干什么?不就图个乐?这首诗,就赠与您老了,定能让您流芳千古。”

牛仙童笑了笑:“别流芳千古了,何郎,说说咱们今天上哪吃吧?”

何明远摸了摸下巴,问道:“您老这身份,上哪吃也不行啊!到时候让人揭发了,说您老不顾礼仪,再连累了您。”

牛仙童大笑一声道:“揭发?老子敞开了让他揭发,老子从潜邸就跟着圣人,那些个整天只会吐酸水的腐儒,他们敢放个屁?何郎,你就别挣扎了,今天我们吃定你了。”

众人当即大笑起来。

何明远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靠到了牛仙童身边,说道:“这一路上的吃喝都是我掏钱,见了圣人,你可得替我美言几句。”

“你这是说哪里话,兄弟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哥哥我还能白吃不成?”

一群人说说笑笑,来到了长安城下。

何明远抬头一看,赫然写着三个大字:春明门。

门下的守卫个个全副武装,值守在城门两边,对每个路过的人进行盘查登记,但牛仙童却不必如此,双腿一夹,驱动坐骑,径直闯入。

守卫在看到他所穿的衣服时马上恭敬地唱了个喏。

人群之中,只见一个白衣少年紧跟其后,这张脸整个长安谁都认得。

但何明远却早已忘记了他们,因为挨过的揍实在太多,记忆犹新的也就是长安县了,现在想想都能感到后脖颈子发凉,浑身发抖,那酸爽,不敢相信。

越过门洞,繁华的市井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熟悉的城,陌生的人,依旧的敌意缠身。

长安!你们的皇帝回来了!

第四十九章 李隆gei

何明远在侍从的带领下,暂居于内侍省别院候命,东北方向就是他去年除夕参加宴会的麟德殿。

觐见圣人程序颇为复杂,沐浴,熏香,等等等等。

虽然何明远自认为很干净,但太监们还是用澡豆把他洗了一遍,给他换了一身干净衣服。

小黄门奉牛将军的指令,把觐见的规矩完完整整地给他普及了一通。

听完之后,何明远不觉说道:“还真麻烦呀!”

“放肆!你一介庶民,能受到圣人亲自接待,这是多大的恩典,不感激涕零,竟然还嫌麻烦,这要放在杨大将军面前,早就把你剖心喂狗了。”

何明远问道:“中官所说的杨将军是谁啊?”

小黄门四处望了望,小声说道:“还能有谁?左监门卫杨思勖将军啊!”

听到这个名字,何明远顿时倒吸一口凉气,此人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据说牛仙童就是被他剖心凌迟而死。

“呜噜噜噜,好可怕,要不要告诉姓牛的呢?”何明远心想。

“你呀!就在这儿好生待着,不要走动,听明白了吗?”

说完,小黄门转眼就消失在了千门万户之中。

何明远面对这个陌生的环境,也不敢随意走动,像等死一样,坐在亭子里,欣赏着宫中的美景。

庭院里有几棵古槐,看样子应该有几十年光景。

早春的第一场雨水尚未到来,风中还夹杂着冬日的气性,院子里的时不时有人员进进出出,何明远也不知道他们在忙些什么,只是一个人坐在那里,唱了几句王昌龄的春宫怨:风暖鸟声碎,日高花影重。年年越溪女,相忆采芙蓉。

看他这副模样,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好像是来游玩的。

这一路走来,他越发明白及时行乐的道理,赶紧写下了,不,应该说抄袭了不少的名人诗篇,好歹在死后,让众多名家,看到他的诗,都有一种活在阴影下的感觉。

从早上等到夜晚,就这么等着,他已经习惯了等待,他早在前世就习惯了等待。

他还记得考科三那天,大早上四五点钟,站在考场门口,和来自不同县城的几百号人一起排队等待着七个钟头以后那十几分钟的考试中因为一丁点错误导致挂科的刺激,以及在十几天后接受教练的终极鄙视。

……

“欧阳靖一案与何明远有关?”

李隆基翻看着那封由牛仙童代敬让呈上的奏疏,问到。

牛仙童说道:“看样子是这样,不过证据不足,恐怕是敬让先入为主了。”

“先入为主?”

“敬让屡次发难,似乎想亲手直接杀了何明远,他才甘心。”

“这么说,那人就是何明远本人没错了?”

“圣人明鉴。”

李隆基点了点头,说道:“好了,你先下去,至于召见何明远的事,改日吧!”

“诺!”

就这么,何明远一直就住在内侍省的客房里,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最终,在第三天的晚上,他有幸得到了圣人的召见。

漆黑的夜晚,几乎看不到光亮,侍者为何明远打着灯笼,带领着他,前往兴庆宫。

这里在去年(714年)被扩建成为了宫殿群,与大明宫,太极宫并称三大内,兴庆宫在南,故称南内。

李隆基似乎非常喜欢自己的这个潜邸,经常和自己的几个兄弟们,晚上同床共寝,白天歌舞升平。

“为什么要大半夜的召见我?”

何明远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心中犯着嘀咕,虽说李隆基早期还算勤政,可召见我完全没必要非得晚上见呀?

大明宫距离兴庆宫说不上远也说不上近,巡夜的守卫看到是宫里的灯笼,也不再盘查。

长安禁夜一般只禁大道,坊内是一向不管的,就像今天的小区一样,既保证了安全,也不妨碍人们彻夜畅游,就是逮住打一顿这个惩罚要野蛮些。

何明远又想起了自己当初投诉无门,被敬诚揍得满地找牙的那副景象,不由得叹了口气:我怎么这么难?

不一会儿,小黄门就带着他,来到了兴庆宫。

走过重重关卡,才来到了李隆基的居住地——南薰殿。

“何明远,一会儿见了圣人,说话千万小心,行为举止,我都已教给你了,千万不要出任何岔子,你听明白了吗?”

小黄门一边走一边提醒着他,来到了门外,说道:“你在这儿候着,我去给你通报一声,在这儿,在这儿候着!”

何明远现在有一种捅死他的冲动,tm的在哪候着不一样?嘚不嘚,嘚不嘚的,跟个太监似的。

俄而,从殿内传来一声尖锐的传唤:宣何明远觐见。

何明远弓着身子,缓缓的走进了殿内,在小黄门的带领下,来到偏殿。

房间内布置的非常简单,除了些笛子,乐器,很少见有什么像样的装饰品。

何明远简直不敢想象,堂堂大内,还没自己家来的奢豪。

几案前坐着一人,穿着一身明黄色圆领袍,一边吃着糕点,一边翻看着奏疏,银色烛台大概有一尺来高,房间内在烛光的照耀下,还算亮堂。

何明远在小黄门的示意下,双手相叠,跪在了地上,说道:“草民何明远参见陛下。”

“起来吧!”

“谢陛下。”

何明远按照小黄门教他的,低着头,弯着腰,恭恭敬敬地站在那里,准备接受圣人的垂询。

过了一会儿,李隆基才将奏疏合上,向他挥了挥手,说道:“上前来,让我好好看看。”

何明远缓缓地走了过去,跪在李隆基面前,俯首听命。

不得不说,人是有气场的,何明远从宫外一步步走来,感到身上的压力也在一步步增加。

当趴在李隆基面前时,压力变得空前巨大,阳春三月,还是晚间,按说没那么热,而他身上的汗却是止不住的流,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吧嗒吧嗒地滴在毯子上,虽然场合并不严肃,但仍然感到如坐针毡。

毕竟,面前的人是皇帝啊!

几千年留在血液里的封建残余,谁能摆脱得掉?当看到皇帝,看到龙椅,看到至高无上的权力,死而无憾,面对这些东西,只剩下了臣服,就差像老闰土一样,对着眼前的皇帝,来一声“老爷”了。

这时,李隆基说道:“抬起头来。”

何明远记得见过他,但第一次并不知道他的身份,礼仪也没这么繁杂,只当是个平民百姓,第二次见面时只是遥遥相望,哪里像这一次,这么近距离接触。

他缓缓地抬起头来,即使在烛光的照耀下,面容都显得光鲜无比。

待李隆基看清楚他的身份时,轻轻捏了捏他的脸,笑道:“一年不见,还是这么细皮嫩肉的,真该死啊!”

“……”

第五十章 大唐首负

何明远听完这句话,只感到了森森的寒意。

就在这时,李隆基从几案上找出了一封奏疏,说道:“这就是冯仁智保举你做夷州县令的奏疏,我给驳回了,知道为什么驳回吗?”

“草民不知。”

“因为你的身份,何世仁,崔湜,张易之,张昌宗,这些被满朝文武斥之为奸佞的人都和你有直接关系,你不死,都已经是万幸了。更别说封你做夷州县令。

“在现在这个满朝反武的大流下,我就算同意了,门下省的那些人也是不会同意的。

“你献岛归国,我不能不要,但条件,我却不能答应,只能退而求其次,赏你……”

何明远一听到赏这个词儿的时候,心跳立刻加快,琉球岛方圆五百里,换百十来万的赏赐应该不为过吧?既然要赏赐,那欧阳靖府兵一案一定是不会追究的,不然怎么会多此一举呢?元子修,你给我等着,等我拿到这笔钱,我t的捶死你!

李隆基缓缓地说出了他的赏赐:“念你开垦有功,赏三百万贯负债。”

“三百万!我的妈呀!三百万……等等,负债?”

何明远当即抬头看着李隆基,只见他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想憋还憋不住。

他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低头问道:“草民……草民不解,这负债三百万是什么意思,还请圣人提点。”

“这都不懂,我和你说开了吧!当初何家抄家的时候,你家应缴纳五百万的赎金,可只抄出来一百万,剩下四百万没了下文,就搁置了起来,这不,你几个月前,献岛归国,功劳卓著,本想赏你一百万贯大钱,可户部的人说,你还欠四百万,但又不确定这个人是不是你,所以这才把你召来,确认一下,没想到真的是你。”李隆基笑着拍了拍何明远的脸说到。

这韭菜割得,猝不及防。

何明远张着大嘴,愣在原地,好半天都没缓过劲来。

最终他还是鼓起勇气,义正言辞地说道:“草民以为,开山辟林是臣子本分,不该向圣人邀赏,今日一睹圣颜,已是天恩浩荡,还请陛下收回成命,草民不胜感激,今后定当以身许国!”

听到这里,李隆基的脸色马上变得阴沉起来,严厉地说道:“这么说你是不打算接受朕的赏赐了?”

何明远伏地大哭:“天恩浩荡,草民命薄福浅,不敢领受,不敢领受啊!呜呜呜~”

“何明远呀何明远,你这一点和你爹有一点非常相似,不知进退。”

说着,李隆基又扔下来一份奏疏,起身说道:“这奏疏你也不必看了,是关于欧阳靖府兵调查一事的回报。”

这时,李隆基俯下身子,轻轻说道:“是敬让写的,他说所有疑点都指向你,但缺乏实据,我本来想着,看你表现,再行斟酌,可你这般不识抬举,那我只好任敬让和你谈去大理寺谈了,你看如何?

“敬让对其他人可能还会宽松点,可对你,恐怕不同,袁恕己是怎么死的?被周利贞灌野葛藤汁,鞭笞而死,桓彦范呢?在竹尖上活活拖死,敬晖呢?是被你爹何世仁千刀万剐,你觉得他会怎么对你呢?不敢想,不忍闻呐!”

李隆基又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看着瘫坐在地上的何明远,等待着他的答复。

何明远一番思索之后,再次匍匐在了李隆基面前,绝望地说道:“可草民家里根本拿不出三百万贯来啊!”

“是吗?既然拿不出来,那就有多少拿多少,朕不嫌弃,剩下的,朕还没想好要你怎么补偿,先放一放,你先缴了你的所有家产再说。”

何明远愣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这简直就是明抢啊!

“草民……领旨。”

“下去吧!”

“诺!”

李隆基看着失魂落魄的何明远,收拾了收拾几案上的奏疏,兴奋的笑了起来:“何世仁呐!你们何家简直就是我李家的金库啊!闲来没事,抄一次,还能得到满天下的交口称赞,混到这个份上,真难为你了。”

何明远虽然死里逃生,但他还是觉得有点亏,怎么一步步走到这个份上了?这到底是哪出了问题?怎么就这么难呢?

不过好在花钱消灾,如果李隆基还算是个人的话,他应该不会再让敬让迫害自己。

可自己的荣华富贵也到此为止了。

即便如此我也不怕!反正老子有的是本事,大不了再回西市卖饭,我还不信了,我……

想到这里,他的神情有黯淡了下去,自己之所以有今天,还不是崔若萱的那一万贯大钱做资本?光靠自己卖饭?就是一辈子也休想干成个气候。

走在漆黑的大殿外,何明远长叹一声,才二十岁,就感觉走完了一生。

长袖善舞,多财善贾,启动资金哪里找呢?

这一次南下泉州,把生意做成这个样子,扬州人还会相信自己吗?谁还会给自己投资呢?

朝廷?

在小黄门的声声催促下,何明远突然停下了脚步,脑袋像时钟一样,哒哒哒的旋转着,当钟声响起之时,如醍醐灌顶。

“卧槽!有救了!”何明远转头像南薰殿跑去。

“哎!何明远?”小黄门赶紧追了上去,若是出了事情,这可是要掉脑袋的!

两个人,一前一后,在南薰殿外追逐,守卫见何明远跑了过来,立刻拔刀出鞘,大喝道:“放肆!”

何明远马上跪倒在地,大喊道:“陛下!陛下!草民有一个办法,可以凑到三百万家财!陛下!草民能凑到三百万了!”

霎时间,整个殿外剑拔弩张,空气仿佛都凝固住了。

所有人看着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子,跪在地上,恳求面见圣人。

“让他进来吧!”

皇帝平和地击碎了这一幕,何明远这才缓缓走入。

“你说你有三百万家财?”李隆基倚在靠背上,问到。

“没有。”

“何明远,你是皮痒了还是活着不耐烦了?”

何明远马上伏在地上,颤抖着说道:“草民虽然没有足够的家财,但草民觉得如果能消灭两番,为圣人解东面之忧,胜过这几百万的金钱。”

“你是说你能为我解东面之忧?哈哈哈哈!凭什么?”

“震天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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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中校署(二更)

“震天雷?是什么东西?”李隆基问。

“一种武器,可杀敌于百步之外。”何明远认真地说到。

“哈哈哈哈!”皇帝当即大笑起来“毙敌于百步之外?你搞错了吧?我大唐以弓矢定四海,靠的就是毙敌于百步之外,你一个做生意的商人,再有本事,能强得过那些将作监的工匠?啊?何明远,我知道你爱惜你那两个钱,你爹当初何尝不是如此,一听自己要被抄家,上吊死了,何必呢?我没想杀他,只不过要你们家点钱,把钱交出来,像普通老百姓一样回定州种地,不好吗?”

何明远从来没听说过这种没收别人财产还如此大义凛然的人,真够无耻的。

李隆基似乎也烦了,他挥了挥手,说道“下去吧!朕累了。”

“陛下,草民的震天雷比弓箭射的更远,威力更大,大者可毁屋破城,小者可穿甲毙敌,还有,它最大的优点就是不耗体力。”

“你说什么?”

李隆基当即睁开了双眼,问道“不耗体力?”

“不仅如此,训练起来,比弓箭容易多了,三十步以内,傻子也能射中。”

听到何明远这番话,他一度认为这小子疯了,但当听到训练容易,不耗体力这几个字时,他提起了兴致。

要知道,神箭手这种东西,百里挑一,也难出一个,更何况,需要时时保持水准,一旦荒废,不复当年。

比弓箭容易上手,效果相同,那又何必再去做那费力不讨好的事?

如此一来,岂不是能很容易就得到一批神射手?

李隆基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发现这小子……长得还不错,目光又变得柔和起来,说道“这样吧!朕……赐你翰林院待诏,为钦命震天雷督造,假如真的有用,朕就免了你的罪,若是造不出来,那我就让你去和敬让好好谈谈。”

“诺,诺……诺!”

看着何明远那紧张的神情,李隆基冷笑一声。

“震天雷?何明远,亏你能想的出来,我到要看看,你接下来怎么编?”

……

何明远知道自己这个翰林不过是挂个职衔,给他一个身份,所以就没去翰林院报道,而是直接来了将作监。

将作监,位于皇城之南,与九寺五监,尚书六部在一起,统称为南衙,也叫南司。

下属有左校署,中校署,右校署,甄官署等等,其中中校署主管兵器制造。

他来到中校署的衙前,对门子说了声“在下翰林院待诏,奉圣命督造震天雷。”

那门子年纪很大,应有五六十岁的模样,佝偻着背,倚靠在胡床上,品尝着自己新买的茶饼,一看他身穿深绿色官服,马上起身唱喏,道“原来您就是督造新兵刃的何翰林啊?快快请进。几天前,翰林院的人来报,说您要来将作监督造新式兵器,叫震天雷,何翰林,震天雷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何明远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清,敷衍道“就是……会放屁的大柱子。”

“会放屁的大柱子……”老头疑惑地笑了笑,这个翰林看起来不太正常啊!

说着,二人就来到了中校署大堂。

只见堂前,坐着个老头,身穿深青色官服,年纪与门子相仿,卷曲的胡子从鬓角连到下巴上。

磨刀霍霍,时不时将刀拿起来检查一番。

门子向何明远介绍到“何翰林,这位就是我们的中校署的高署令。”

“见过高署令。”

“朝廷还真有意思,让您一个个文人来督造兵刃……”高延秋一边磨刀一边说到,他一向是只说半句话,剩下的也就不明说了。

何明远尴尬地笑了笑,说道“看来高署令对文人颇有偏见啊!”

“下官岂敢!何翰林有什么吩咐,下官照办就是。”

何明远依旧是笑嘻嘻的“那就好,那就好,毕竟咱们都是为圣人分忧,往后还要同舟共济,一起研制震天雷。”

老高放下了手中的横刀,问道“那翰林可不可以和我们说说这震天雷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震天雷,声如雷震,能开山毁石,周遭十步之内,所在糜烂!这个东西可不比其他兵刃,它……”

“它是不是还能呼风唤雨,撒豆成兵啊?啊?哈哈哈!”

高延秋一席话说出来,旁边的工匠们也都笑了起来。

何明远笑着站在那里挠了挠脑袋,说道“哈哈!高署令,在下肩负圣命,是圣人亲自委任的翰林待诏,圣人既然任我督造兵器,自有道理。”

他故意把圣人两个字加重了一下,怼得高延秋一时无法反击。

“你!”

“哈哈哈!几十年的辛劳,不要因为一时痛快,丢了饭碗。”

“下官不敢。”

“开个玩笑,还请高署令把中校署最好的木匠找来,我有事要说。”

几个署丞围在高延秋旁边,窃窃私语道“不就是翰林院待诏吗?什么东西。”

高延秋冷笑道“哼!震天雷也好,霹雳砲也好,他要造,咱们就帮他造,到时候鼓捣不出来,有他好受的。”

……

何明远有了上次的经验,对于造火炮,更是得心应手,由于他需要早点拿出一个范本给那个乙方,所以他还是不打算造铁炮,先造木头炮,让皇帝老子开开眼,乐呵乐呵,可能他一高兴,不仅免了自己的罪名,还能把身上的三百万债务免了,也说不定。

于是他按照上次造杉木炮的经验教给了将作监的木匠,让他们就地取材,造一个榆木炮。

“这就是震天雷?”木匠们一脸茫然的看着他,高延更是脑袋都快晃掉了,这t不就是破柱子掏空了加几道箍吗?还还还震天雷?你怎能不上天呢?

他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强颜欢笑道“这东西就是去西市随便拉一个木工也能造得出来吧?”

“高署令不要着急嘛!这只是第一步,先做个范本,让圣人看看,你不要着急嘛,出了事情,有我何明远顶着,你们怕什么?”

“……诺。”高延秋虽然讨厌这个小子,但还没到为了他的死而庆祝的份儿上,伴君如伴虎,在太极宫里混饭吃,不是那么容易的。

何明远对高延秋说道“对了,你去派人买些硫磺,木炭,和硝石来,一样……一千斤吧!,对了,让他们全部切成臊子,不不不,是全部研磨细了,明白了吗?”

“要硫磺和硝石做什么?还要研磨细了?”高延秋问。

“到时我自有用处,你们加紧去办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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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狭路相逢(三更)

何明远交代完了任务,随即三步一摇五步一晃地迈着蹩脚的官步走出了中校署的大门。

“第一天上班好累啊!才过了半个时辰就下班了,果然还是做公务员爽,朝八朝九,十旬休沐……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凭阴阳如反掌保定乾坤~啦啦啦!”

他一路哼着小曲儿,走了出来。

“何翰林,这么早就……走啊?”门子诧异地问到。

“啊?啊!我就是来指导一下工作,具体事宜交给他们了。”

“那好歹坐在衙门里做做样子啊……”

繁华的街道上,人来人往,长安依旧是那么的拥挤。

西市的坊墙上堆满了广告,但早已经不再是他何明远的天下了,取而代之的是元家店。

李昭道仍旧站在坊墙下为别人画着壁画,除了一群乡下来的小孩子,已经很少有人像第一次那样,挤在周围看新鲜了。

何明远再次从北门走进了西市,他这个开元元年的风云人物,再度引起了话题。

随着他的到来,整条街上的老板们齐刷刷地走了出来,像是迎接国王。

“何明远?他怎么回来了?”

“兴许是来报仇的!”

“你看看他身上的衣服,深绿银带,正六品官员,这下有元家好看的了。”

“又是一场腥风血雨啊!”

人们你一嘴我一嘴地说着。

他出走长安之后的那几天,有关他的小道消息立刻传遍了整个西市,至今都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而他以一己之力,挑翻西明寺,更是成为了商号并购的经典案例。

至于元家,那种下作手段却为人不齿,继倒下的张家,元家成为了西市的霸主。

何明远一路跟人打着招呼,一路走向小吃街,随便挑了一家便坐了下来。

“掌柜的,一碗羊杂,两个胡饼,再来一壶好酒。”

“好嘞!”

他拿出了自己的钱袋子,从里面倒出两枚金币来,登时把旁边吃饭的客人们吓了一跳。

“姓牛的真够黑的,一路上花了我不少钱,最后还要宰我一笔?害得我还得来这种地方,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正当他在一旁自言自语时,身后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掌柜的,一碗羊肉,两张胡饼。”

只见一个身穿黑色袍服的年轻男子坐在了他的对面,说道“何郎,别来无恙?”

何明远一看,竟然是元子修,他强压着怒火,笑呵呵地说道“我说是谁呢?原来是元少东家?相别一载,生意一向可好?”

“托何郎的福,生意好的不得了啊!现如今京兆府治下二十二县,到处有我元家的邸店,可惜了,这本是何郎你应该做的,你可得好好谢谢我哟!”

“那是当然,所以我才要回来。”

“回来是来继续讨打吗?”

何明远紧握着双拳,本想冲上去,身后几个彪形大汉,立刻围了上来。

元子修摆了摆手道“哎!何郎,不要轻举妄动哦!别说这里有人,就是单打独斗,你也不一定赢我,好好吃你的羊杂吧!对了,用不用我帮你掏钱啊?哈哈哈哈!”

说着,元子修从袖子里掏出三枚铜板来,扔在了他面前,对着店家说道“店家,让我这位兄弟在这儿吃个饱!”

何明远叫住了他,说道“元兄还是把你这枚铜子儿收起来吧!收你元家店,不缺这两个钱!”

元子修停下来脚步,笑道“是吗?那我可要拭目以待了。”

说完,他便登上了那辆大奚车。

车内坐着一名女子,长得颇为端庄,她见元子修面带忧色,似乎有什么心事,于是问道“你怎么了?刚才见了什么人了吗?”

元子修看着怀着孩子的张婉仪,不想让她的情绪有任何波动,敷衍了一句“啊?没什么,一个杂碎而已。”

“没事就好。”

虽然他是这么说的,但脸上的忧愁,却未能消散,他自己心里明白,一心复仇的人,是没那么好对付的。

想到这里,他赶紧叫停了马车,说道“车夫,先送我去元家店。”

张婉仪问道“怎么了?怎么要回去?”

“没什么,想起来一件事,要和闾大掌柜商量商量。”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张永年的死让她对自己身边这个男人倍加珍惜,元子修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依靠。

他安慰道“你不必多心,万事有我呢!”

过了一会儿,元子修便在元家店下车了。

张婉仪隔着窗子对他说道“今天是你生辰,早些回来。”

元子修对她点了点头,在这一刻,她是最幸福的。

回家的路上,她像往常一样打开窗子,欣赏着街边的景色,就在这时,只见一个身穿深绿色官服的年轻人,正吃完了羊杂,准备离去,人山人海中,二人的目光在这一刻聚焦在了一起。

她认出了何明远,何明远也认出了她。

何明远冲她笑了笑,站在原地,双手交叉,恭恭敬敬地给她行了个礼,但他的笑容仍旧是那样的可恶,那样的卑鄙。

张永年被气死的一幕再次浮现在张婉仪的心头,她的上手扒在窗口上,不自觉间,指甲竟然嵌入了进去,心头的恨水化作眼泪,倾泄而下,当初她无能为力,现如今她也无能为力,深绿色官服就像何明远的护身符,即便是财大气粗的元家,这一次,也不敢动他分毫,她只能再次埋头痛哭。

……

……

“何明远竟然敢回来?咳咳咳!”闾怀仁放下了手中的算盘,说道“少郎君不必担心,他不是咱们的对手。”

“可他身上穿了一身官服,故技重施,恐怕不足以应对吧?”元子修问。

“哦?官服?咳咳咳!”闾怀仁的眼中也闪过了一丝忧虑,他喝了口水,缓了缓说道“那看来得先查查他的底细,我随后去找一下宫里的高将军,看看他怎么说,如果能办了他,这次就直接办掉,以免放虎归山,遗患无穷,可他这次为什么会回来呢?他就那么有信心?”

听到这里,元子修说道“他说迟早要把元家店收了,会不会是在吓咱们?”

“这个还……咳咳咳!还不能确定,这小子是个硬手,咱们一定要警惕些。”

“闾掌柜,您的身体不要紧吧?”元子修担心的问道。

“不要紧,不要紧,这两天受了些风寒而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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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雷霆

高高的院墙古朴而肃穆,门口的两个石狮子一动不动地守候在那里,任凭风吹雨打。

西明寺仍旧是那个西明寺,来来往往的香客,投宿的学子和脚夫,络绎不绝。

站在门口值守的青年和尚,趁着休息的间隙,原地打坐,口中默诵经文。

寺庙里的僧人减少了很多,静谧的禅房,平和的诵经声,再配上洪亮的钟声,将过去的市井气一扫而空。

就在这么一个圣洁的地方,从甲子三十八号僧房里,传来一阵阵阴冷的笑声“硝石,七十五两,硫磺,十二两五钱,木炭,十二两五钱。”

何明远提着杆秤挨个称量着这些配料,将每一份装在一个袋子里。

“接下来是,引信,引信……哎?纸呢?”

这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何翰林?何翰林?怪了?门没锁啊?何翰林,你在里面吗?”

“稍等!这就来。”

何明远起身将门打开,从里面露出半个头来看了看,原来是中校署的小徒弟,随即问道“有什么事情吗?”

“哦!师傅让我来告诉你,震天雷造出来了!”

“真的?”

何明远听到这个消息才将门打开,对着小徒弟说道“把屋里的那些药,全部挑到中校署去。”

“咱们用这些药做什么?”

“去了你就知道了。”

……

中校署内围着一圈人,就连前衙的将作少监也被请来看乐子。

大伙儿围着这个被掏空了腹部,并且内部嵌有铁管的榆木,以及绑在它身上的铁箍,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着,讨论的内容并不是这玩意儿有什么杀伤力,而是何明远的脑袋怎么被砍下来。

“你知道吗?据说如果刽子手砍人的时候手脚麻利的话,那人的脑袋会在地上转九圈,眼睛眨三眨,嘴角上扬。”

“瞎说,前几天我在西市门口看砍头,那人的首级也没转啊!”

“我说这瞎话?肯定是刽子手砍人的时候犹豫了。”

“瞎说,我看的一清二楚,一下子就把那人的脑袋砍下来了,跟剁菜似的,一点不含糊。”

“到时候咱们打个赌,就赌何明远的脑袋转不转!”

“好,一言为定!那赌注是什么?”

“赌注……”

……

何明远还没出现,他的脑袋就已经被人下了赌注,而且还不是赌他死不死,而是他的脑袋被砍下来的时候转不转。

就在人们议论纷纷的时候,小徒弟挑着担子与何明远走了进来,他发现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异样的神情,似乎在看一个将死之人。

“何翰林,这玩意怎么使呀?”高延秋问。

何明远环顾四周,看了看中校署的房子,感觉似乎把这里炸了不太好,向高延秋问道“高署令,长安附近可有空旷地带?”

“需要靶场?应该是要检验武器吧?要不去右金吾仗院?”高延秋看向了将作少监裴元素。

他点了点头,道“先让人去报个信,就说咱们要试新兵刃,正好让他们也来看看效果,对了,何翰林,需要带什么东西吗?”

“除了它,还有这些药,再要写废铁,石块来便可,对了,必须要带上火。”

“火好说,金吾卫那里就有。”

何明远虽说胸有成竹,但还是有些紧张,当初在岛上,怎么射都行,反正都是自己人,而今在大庭广众之下,一旦失败,这人可就丢大了。

中校署大大小小的工匠,还有将作监的官员,运送着这个丑陋的怪物,成群结队的前往了金吾卫仗院。

一路走来,所有宫门的守卫都好奇地看着他们的新式武器,士兵们一度认为将作监的人全都疯了。

金吾仗院颇为宽阔,比操场还大,容得下上万人同时操演。

听说将作监要试新武器,许多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围了过来,当他们第一眼见到这东西的时候,也都傻了,向那些工匠们问道“这是撞城门用的吗?前面为什么不带锥子呢?圆木撞得开吗?”

工匠也尴尬地摇了摇头,说道“我们也不知道这东西的用处。”

这话让军汉更加糊涂了,“你们也不知道?”

“是啊!这都是何翰林奉命督造的。”

“奉命督造?翰林?”

只见何明远指挥着人们,把大炮放在了车上,为了避免牲口受到惊吓,赶紧把马牵到了一旁。

工匠们按照平日里试射弓弩所用的方式,将靶子设立在了五十步以外,还为它披上了一件铠甲。

何明远看着五十步以外的靶子摇了摇头道“太小了!换个大点的!”

接二连三换了好几个,何明远都觉得太大,一来自己这门炮本身就是初代机,二来大炮也确实不能打箭靶。

于是工匠们直接给他换了一面木板,前面挂由好几副铠甲组成的铁幕。

“好了吗?何翰林?”

“ojbk!没问题!你们都离远点!”

何明远拿着跟棍子胡乱摆着,让身边的这些人退出了大概好几步远,几百人聚在大炮后面,形成了一个却月阵。

只见何明远将火药和废铁料一股脑儿的填了进去,然后拍了拍炮尾,说道“生死成败,就靠你了!”

他咽了口唾沫,拿出了火折子,叹了口气说道“匡玉,你死哪去了!”

说完,便点燃了引信,随后立马像耗子一样哗的窜了回来。

身后的人群奇怪的看着他,说道“装神弄鬼?这啥呀……”

“咚!”

一声巨响。

只见榆木砰的一声后退了好几步,黄色烟尘带着火星就冲出了炮口,无数碎片打在靶场前方的“铁幕”上,将铁幕击倒。

而这一系列事情发生的太快,使得所有人都为来得及反应,每个人都愣在了原地,干张着大嘴。

所有人异口同声地喊道“哎哟!我的娘呀!”

由于是何明远说好的新式武器,所有人还不至于抱头鼠窜,这要在战场上碰到了,还不下的屁滚尿流?

“这……这是什么东西?”高延秋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一幕,也不敢走过去检查铠甲的损伤程度。

只见何明远一个人向那边走去,后面的还好心提醒道“何翰林!危险!危险啊!快回来!一会儿又该打雷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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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恩威

众人虽然担心,却见那个怪物再也没有发出过任何声响,高延秋走到了何明远的身边,看了看“铁幕”的损伤效果。

只见整个铁幕在石子和铁料的作用下,被打了个稀巴烂。

高延秋惊愕地看着这一切,他不敢相信世间有如此威力巨大的武器,这就是个小型投石机啊!但无论是运送还是制造,都比投石机方便多了。

到了这一地步,连他也不得不说“何翰林,下官服了,下官是真服了。”

何明远笑了笑,说道“高署令客气了,这玩意儿尚未成熟,往后还要靠你们去改进啊!”

相较之下,他的大度使得高延秋更加无地自容,连连点头道“是,是。”

而站在一旁的中校署令裴元素看到这一景象显得不太高兴,但他并不好发作,只是在旁边静静地观察。

这一声炮响,传遍了宫里宫外。

校场上的军汉们争先恐后的过来参观这门大炮,无不是啧啧称奇。

先前打赌的那两个人也都闭上了嘴,不再讨论何明远脑袋的问题,反倒开始认为这是个非常之人。

何明远用铁钩子将炮膛里的渣子清理了出来,好好收拾了一遍,再次填装好了药物,等待着让皇帝老子开开眼。

将作少监前往紫宸殿报告,好一阵子没回来。

趁这个功夫,工匠和士兵们就都围在了何明远身边,请教震天雷的奥秘。

“何翰林,你这是哪里学来神通?竟然能平地发雷?”

何明远只是笑笑不说话,话锋一转,将红衣大炮的历史说了一遍。

“话说上古时期,东海有一大明国,幅员万里,就在今天的营平一带,有一上将军,号曰圆嘟嘟,据坚城深池,凭着十几门千斤震天雷,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打得敌军是屁滚……尿流!”

底下一干人等听的聚精会神,整个球场鸦雀无声,从宁远之战听到清军入关,一个个捶胸顿足,愤恨到“这大明国也太没出息了,若给我们这些个震天雷,老子们早就把两番平了。”

何明远呵呵一笑,心想去年滦水一战,薛讷出击契丹,六万大军全军覆没,和萨尔浒的损失相比,也不相上下吧?

有时候何明远也很纳闷,为什么唐朝每次战败,十几万十几万的送人头,却从来没有造成什么严重后果?

而北宋好水川战死一万人,大明萨尔浒阵亡四万人,整个西北战场和辽东战场局势就崩盘了?

也许是史料记载有误?不得而知。

另一边,李隆基得到将作监的人来报,说震天雷试炮成功,当即就赶了过来,不仅如此,还召集了黄门,紫薇两省的宰相,前来观看。

李隆基与诸位将相站在后面,等着何明远点炮。

“轰”的一声,吓得在场所有人,又是一个激灵,之前见识过这等威力的军士大多捂起了耳朵,像极了街头的孩子等待爆米花炉子爆炸时的样子。

刚刚做好的铁幕再次被砸烂,何明远转头看着李隆基,当看到他脸色突然暗沉时,心有灵犀似的感到后颈发凉。

难道露馅儿了!

这一次中校署的小徒弟替他清理了炮膛,而他却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这时,一个宦官小跑了过来,笑着说道“何翰林,圣人请您过去呢!”

何明远擦了擦汗,走了过去,只见李隆基身便站着一圈紫衣人,有几个人在看到他时面容明显有些变化,似乎认识他。

一名男子调侃道“哟!这不何明远吗?九郎,看看看看,你们崔家的女婿,总算出息了一回,哈哈哈!”

他身边那人长得十分标志,端正清雅,并没有接茬,只是默默无言地看着他。

何明远站在那里,就像马戏团里的动物,任人笑骂,但又不好发作。

这时,李隆基对身边的高力士打了和手势。

高力士高声道“翰林待诏何明远有巧思,制成震天雷,擢将作少监,许以便宜从事之权,督造震天雷,以助军国。”

何明远刚要扣头谢恩,从人群里站出一个瘦老头出来,说道“臣有一言!”

“卢卿但说无妨。”

老头说道“何明远不过造了两个物件,也没有什么为官的经验,就直接擢为将作少监,恐怕不能服众,臣以为陛下赐以金银,就足够了,不必为之加官,官爵,国之重器,所以劝贤者也,不可轻慢。”

何明远结合此人的姓氏和说话风格,已经猜出了这家伙的身份,黄门监卢怀慎,这老东西一向食古不化,是朝廷里的道德领袖。

李隆基听后连连点头,但他又看向了另一个老头,问道“姚卿以为如何?”

那老头长得高大健壮,双眼炯炯有神,似乎能看透世间万物,机敏锐利,好像能解开无数纷繁。

他缓缓说道“卢相公说的有道理。”这句话倒是把何明远惊着了,姚崇竟然会附和卢怀慎?到底谁才是唯唯诺诺的伴食宰相?

只见李隆基再次点了点头,说道“嗯!既然如此,何明远,朕迁你为兵部员外郎,品级不变,仍旧去督造震天雷。”

这就……完了?

何明远低着头,等待着李隆基继续说他的赏赐。

他在等待,身前的皇帝和群臣也在等待,双方就这么僵持着,谁也没想到对方在想什么,李隆基虽然想到了,但他也不好说呀!总不能大庭广众之下把自己利用职务便利,威胁他的事情说出来吧?有些事情,私底下是可以做的,但没必要说出来,不然那些官员,尤其是那个卢怀慎,一定会揪住不放,开始叨叨叨,讲他的仁义道德。

这个时候,站在旁边的崔涤已经绝望了,他深深地为自己有这么一个侄女婿感到悲哀,小声提醒道“臭小子!谢恩呀!”

“谢,谢陛下。”

“起来吧!”

说完,李隆基便与众人一道,亲自前往参观何明远所制造的利器。

粗糙的榆木表面栓满了铁箍,嵌在木头内部的炮膛被打磨的十分光滑。

李隆基站在一丈以外的地方,问道“何明远,你这东西,打出去,打杀三百人没什么问题吧?”

何明远怔了一下,说道“这玩意儿没那么大的威力,顶多杀十几个,还,有待改进。”

“是吗?往后你可要尽心尽力地去办事,有功之臣朕不会亏待,可有罪的朕也忘不了,谁忠谁奸朕心里有谱,若是尽心尽责,把你调到大理寺去审案子,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儿,对了,把家里人都接来吧!你们生于斯,长于斯,还是长安过着快活些。”

何明远赶快伏在了地上,说道“陛……陛下隆恩,臣……臣万死无以报其一!臣,愿献上火药配方,以助军国!”

皇帝的一番话使他受宠若惊,空气好像变得稀薄起来,呼吸更加困难。

李隆基瞟了他一眼,说道“既然这秘方是你发现的,那往后中校署用药,就由你提供吧!”

“谢陛下!”

这一次,李隆基并没有让何明远起来,群臣跟随着皇帝离开了金吾仗院。

而他就这么一直跪着,世界仿佛陷入了一片死寂。

身上的汗浸透了重衫,两条腿像被打断了一样,凭借自己的能力,几乎无法站立。

过了许久,他才慢慢的从地上站起来,汗水滴在校场的沙石上,气息渐重,走了没两步,便一个跟头栽在了地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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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头疼

西明寺三十八号僧房内,闪着亮光,屋外虫声唧唧,何明远渐渐从昏迷中苏醒。

此时的他仍未从惊恐中缓过劲来,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力气。

这时,只见自己身旁趴着一个小孩儿,他似乎想起来了,是中校署的小徒弟,该是衙门里嘱咐他来照顾自己的。

透过窗子,看着屋外漆黑的夜,他的心情变得无比复杂,他从未经历过这样的恐惧,他现在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古代郁愤而死的人不绝于史书了,天恩浩荡,来也浩荡,去也浩荡,经过这样的玩弄,就是吓也吓死了,还谈什么宠辱偕忘?

“不过,似乎李隆基并没有想把我怎么样,对于他来说,一条能够帮他追杀猎物的好狗,比起三百条人命来说,要重要的多,但这三百条人命也是我脖子上的链子,让我时时刻刻不要忘记,我tm的是他的一条狗!好算盘啊!好算盘啊!没想到我沉浮商海,遇到最棘手的对家竟然是皇帝?哈哈哈哈!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呐!李隆基,咱们走着瞧,水可载舟,亦可覆舟,你终有一天,会为你的帝王术付出代价!”

立好了flag,何明远擦了擦脸上的汗,却仍然挡不住紧张的内心,长时间处于高强度紧张之下使他头痛欲裂,只有靠在冰冷的墙上才让他感到舒服些。

头疼一直持续到天亮,随着白昼到来,阳气上升,脑中的阴邪之气似乎也被赶走。

疲惫的他再次睡了过去,待醒来时,已是下午了,小徒弟坐在那里,一只手托着下巴,打着瞌睡,见何明远醒来,小徒弟打了个哈欠说道:“何员外,您可算醒了,这药都快凉了。”

“员外?”何明远想起来了,自己确实被李隆基封了个官,好像是兵部员外郎。

一想到这个官他便感到极其丧气,“md,老子献了琉球献火药,献了火药献大炮,不封侯不说一分钱都没捞着,兵部员外郎?老子稀罕你这破官!不过还好给了这么一个火药提供商的资格,要不然可真是血赚啊!”

何明远接过了药汤,一口气灌了进去,然后吐着舌头哭拉拉的说道:“水!水!”

这个从六品的员外就像喝了刚才的中药一样,虽然苦口,但却是自己翻身的第一步。

长久以来,何明远不愿意接触朝廷,能用钱摆平的就用钱摆平,可现如今,形势不在允许他独善其身了,无论是皇帝,还是元子修,都不允许。

他必须抓住这次机会,码好李隆基的脉络,若是把他伺候好了,说不定,就是一步登天!

像明清的晋商,徽商,哪个不是官商勾结?和朝廷做生意?

“没想到我何明远竟然会出卖我的人格去换取钱财?唉!下贱!”

他正要起来,那小徒弟连忙拦住了他,说道:“何员外,太医说了,您这身体,还有待调养,得在歇息两日。”

“歇息个屁!再歇两天就得喝西北风了!”

他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皱巴巴的官服,掸了掸帽子上的灰尘,戴在了头上,走了出去。

“哎!何员外,您等等我。”小徒弟也一溜烟的跑了出来。

……

……

何明远倚坐在中校署的大堂上,中校署的三个署丞和工匠们面对他这个从六品的上官一个个都恭恭敬敬地候在那里,等待着他的指示。

如今他与上一次不同了,虽然同样是六品,但翰林待诏毕竟是个虚职,没什么实权,不过是皇帝陛下的顾问,而今他老人家可真的做到了奉命督造。

事到如今,这些官员也想开了,他们见何明远有真本事,而且看样子与皇帝陛下关系还不错,不如就坡下驴,好好合作,跟着他兴许能升官发财也说不定。

看着大堂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直勾勾的盯着他,如此客气反倒让他十分不自在。

思考了半天,他终于开口道:“咱们……上一次咱们造了一个木头包铁的震天雷,这次咱们造纯铁的,明白了吗?”

高延秋这时挠了挠头说道:“回禀员外,木头的还好造些,可这纯铁的……”

“怎么?有什么难处吗?”何明远问。

“这震天雷,若是用纯铁打造,所费铁料,至少在几千斤上下,这得上报……”

高延秋话没说完,何明远直接将其打断:“圣人命我亲自督造,这种事情当然是由我去上奏,你们不必担心。”

高延秋说道:“那就只剩制造了,可图纸您有吗?”

何明远摸了摸下巴,这才想起来,铁炮还需要模具图纸,随后淡淡地说了一句:“现炒……不不不,现做吧!”

何明远马上把中校署内著名的工匠们聚在了一起,将自己的理念全部兜了出来。

他一面画图一面说道:“比方说,咱们定个小目标,先造他个一千斤的震天雷。

“怎么造呢?这样,大伙儿看好了,这个东西,前细后粗,肚子大,当然了,不要差的太大,为了它能够承受足够压力,要在周围装上铁箍,和之前咱们造的木头一样,震天雷分为两个部分,药室,和炮膛,然后预留空隙,能够塞入引信。”

……

何明远讲了大半天,差不多把自己所知道和猜到的都教给了这帮匠人,让他们去实验。

“你们大胆的去造吧!出了事情我顶着!”

有了他这个替死鬼,下面的官员们的脸色立马好了许多。

而何明远也没办法,他必须得先造出见效快的大炮来,才有可能去造火铳。

因为火铳这东西,在燧发枪出来之前,与弓箭的代差还不算太大,造出来恐怕只会受到军官们的一致吐槽,还是算了吧!相信皇帝陛下也不一定会力排众议,让装备这玩意儿去杀敌。

科研团队已经组建好了,可大部分都是凭借经验制造武器的工匠,只能说他们是手艺人,而制造大炮,搞实验,进行改良,自己还需要科学家。

唐代的科学家?

他记得唐代有个和尚叫一行,是有名的天文学家。

也不知道他行不行?数理化应该都差不离吧?能搞好天文,估计物理差不到哪里。

就在一群人热烈讨论着火炮制造技术的时候,只见从外面走进来一人。

一边走一边嚷嚷:“你们怎么回事!不去赶活,堆在这里作什么?朝廷养你们这些东西可不是吃闲饭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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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中校署也靠不住

这人三十岁上下,穿一身深青色官服,长得不高,身材稍胖,一个小八字胡贴在上唇部位,右颊上有一个瘊子,面对对比自己高级别的人态度十分温和,若是遇到他手下地工人们,吆三喝四地从来没有过好脸色。

何明远认得他,他便是中校署的署令裴元素。

从他的口气中能感觉的出来,这是在针对自己。

工人们就像耗子见了猫,一个个低着头准备离去。

何明远立马把他们叫住了,说道:“慢着!裴署令,他们都是在下叫来研制震天雷的,圣……”

“何员外,我知道您圣命在身,可制作兵刃也是我中校署的头等大事,也是圣命,怎么能因为一个物件就荒废这么多的工人?怕是不妥吧?陇右那边派了不少的活,我们这里也是天天被催,您也得体谅体谅我们不是,若是按时完成不了任务,挨骂的还是我们。”

裴元素无论从表情还是话语,从这里面挑不出一丁点的毛病,让整天拿着鸡毛当令箭的何明远也说不出话来。

裴元素转头对着工人们怒喝道:“还不快去干活!”

高延秋尴尬地挥了挥手,驱赶着工匠们前去做活儿。

一个是县官,一个是现管,县官不如现管。

虽说何明远是以从六品的兵部员外郎的身份前来督造震天雷,可裴元素毕竟是他们的顶头上司,发钱粮,记功过,刀把子全在人家手里攥着,你就是正三品来了,说话也不如他管用。

况且,何明远也无权指挥这位署令大人。

裴元素一屁股坐在署衙大堂上,从随身携带的囊里拿出一本了一本文心雕龙,别有兴致地翻看着。

署里的仆隶将沏好的茶水和做好的果盘端到了他和裴元素面前,供他二人享用。

果盘上的点心和蜜饯摆放地比自己家的还要精致,茶汤里的散茶随着沸水沉浮不定,这还是扬州的散茶!

何明远冷笑道:“裴署令,您好歹给我留两个人帮帮忙啊!我也好去向圣人交差,您这就有点那什么了吧?”

裴元素仍旧看着他那道德文章,随后冲着何明远皱了皱眉说道:“误会了不是,不是我不给您人,实在是人手他不够啊!将作监去年刚裁撤了一批工人,现在就这么几个,您这是圣人钦命,要不去和圣人说说,再雇些人来?”

“你!”何明远笑了笑说道:“好,好,既然将作监实在掰不开了,那下官也不勉强,下官告辞。”

裴元素立马叫住了他挽留道:“哎!何员外着什么急呀?再坐一会儿呗……”

何明远大步流星的走出了署衙,他没想到,就一个小小的从八品的署令,敢这么撅他,岂有此理!

没办法,谁让他没大腿呢?

开元年间不比贞观,贞观时期,功臣贵戚一大堆,一个个出来都是王公子弟,跺跺脚,长安也得颤三颤。

开元就不同了,别说王公贵戚,就是王室皇族,也让杀得差不多了,上层贵族大洗牌,只有和皇帝亲近的那几位,能做到炙手可热,比如高力士,比如崔涤和姜皎,不过这都是宠臣,真正掌握权力的,却是文官。

钟绍京,刘幽求,张说,这些个潜邸旧臣被姚崇扫了个一干二净,目前这幅局面,谁说了也不算,而这正是李隆基想要的局面——平衡!

只有平衡,才能让他这个以非嫡长子而是以政变功臣身份继位皇帝的人坐稳江山。

“妈的找谁帮帮我呢?总不能一直去找皇帝老子吧?别说看见他,现在听到他说话我都害怕得发抖,再者也见不到啊!找那些太监?也不行,现在全身上下就两个金子儿,见见他们比见皇帝费的钱还多,这可怎么办?话说出去了,总不能等他问起来,说中校署不给人吧?他一定会说:你怎么不来找我?我怎么说?我难道说你手下地太监们要收见面礼?这不找死吗?”

何明远走在署衙的过道上,越想越气,越想越亏!现在他恨不得冲上去和那个胖子打上一架,可话又说回来,好像不一定能打得过他,啊!何明远!你真t是个废物!

最终,他还是鼓起来勇气,去了大明宫求见皇帝。

……

“何员外您稍等,我这就去通报一声。”

在门外等了大半天,小中官从宫里走了出来,说道:“何员外,你还是回去吧!陛下他不在。”

“那……那行吧!”

深宫重围之中,皇帝,不是想见就能见的。

接下来的几天内,他来了好几次,每次都被小中官挡在了外面。

何明远憋了一肚子火,可自己的钱都在扬州,总不能赊账吧?

真是应了那句老话,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没钱别进来,这皇宫也是衙门啊!

自从制成了震天雷,他反倒不如以前好办事了,这让他感到匪夷所思。

几天来,他这个兵部的虚员,将作监的督造,连铁渣子都没见到。

他只能望着高大的宫墙,徒然叹息。

青砖碧瓦,朱门金漆,这一重重宫门将世间的生气都阻断在了外面,只能靠着某位帝王的突发性自觉去将这潭死水搅活。

几千年来安全的保障也成为了妖人们耀武扬威的资本,这些身边人受着世间最高的荣宠,即便是朝廷里最最最耿直的忠臣在皇帝面前进谏,也休想让这些家奴远离政治。

只能大呼:刀砍东风,与我何加焉?

然后死在牢狱之中,被世人纪念。

然而何曾改变?

何明远走在回家的路上,他想到了最后一个办法,上疏。

既然说话没人听,那就写字吧!

他还记得清朝时期的奏折是需要让位高权重的大臣带上去的,低品级的官员根本递不上去,也不知道唐代是个什么样子?似乎没听说过这种事情,唐朝大臣是有权谈论国事的。

不过又有一个问题,玄宗时期高力士经常替他处理一些小事,如果这件事被他擅自给胡乱办了怎么办?

那不是泥牛入海?对了,他!

何明远这时想起一个人来,自己的九叔,内廷秘书监崔涤!

“他是玄宗的基友,应该能够帮我把奏疏直接呈上去,或许还能帮我说上两句话,哎呀!刚才为什么没想起来呢?”

何明远来不及多想,一路小跑着回了西明寺,刚进寺庙的大门,只听背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阿郎!”

……

……

第五十七章 定力

当他听到这声阿郎时,愣在了原地,这个熟悉的声音就像是黑暗中的一丝亮光,让他看到了希望和依托。

他一人独自在这鱼龙混杂之地,可谓是寸步难行,如同猛虎丧失了爪牙,独木难支,即便是路边的野狗都想上来咬他两口。

当高仙芝走到他的面前时,他恨不得死死把他抱住亲上几口,不过想到是同性中人,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还是像以前一样,压制了心头冲动的情绪,将钢铁公司展现在他人面前。

倒是高仙芝,冲上前来问道:“阿郎……你,你没事吧?”

“没事儿!这不好好的吗?”何明远看了看附近,虽然此时的寺庙里没几个人,但他还是觉得不安全,说道:“进屋说吧!”

……

二人寒暄了几句,来到了何明远的僧房,高仙芝把身上的包袱解了下来,放在了几案上,随即发出了一阵金属的碰撞声。

听到这阵声音,何明远的心里才有了底,他给高仙芝倒了碗水,递了过去,问道:“那边的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

高仙芝喝了两口,擦了擦嘴说道:“我把岛上的木头全部送到了武荣船厂,跟他折了些钱,加上咱们原有的,差不多有五十多万,按照分红,我把三十万和娘子在扬州的欠款送了回去,剩下的十万贯钱我都存在了长安柜坊,对了,还有那些昆仑奴,除奴籍的都和水手们一起,回了扬州,没除奴籍的,我让老戚发到高丽去卖掉了。”

何明远十分欣赏地看着这个小子,这么乱的事情,被他处理地这么井井有条,也有点太干练了。

这时,高仙芝走出门望了望,把门关了起来,问道:“阿郎,看您的样子,案子没被朝廷追究?”

何明远看了看自己身上这身官服,冷笑道:“不追究?不追究还是朝廷吗?圣人要用这一身绿袍子换我三百万家产!”

“三……三百万?怎么会这么多?”高仙芝惊讶地问道。

“是这样……”

……

何明远把李隆基怎么坑他,他这一个多月的以来的动作,以及在京城里遇到的人和事,都完完整整的讲述了一遍。

高仙芝腾地就站了起来,准备向屋外走去。

“你去哪?”何明远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暴走感到十分不解。

只见他愤愤地说道:“我去剁了那帮狗日的!”

“回来!你怎么还是那个急脾气?我都不在乎,你那么着急做什么?坐下!”

高仙芝握着手里的刀把子,阴沉着脸说道:“主忧臣辱,主辱臣死,阿郎受了欺负,我这个做奴才的难道不能替您分忧吗?”

何明远拍了拍他的头,一本正经地对他说道:“跟你说了多少次?你不是我的奴才,你是我兄弟!明白吗?”

高仙芝抿着嘴点了点头。

何明远说着便拿起了桌上的包裹,打开一看,里面放着一张长安柜坊开设的飞钱凭证,上面用楷体书写的钱币数格外引人注目。

一亿制钱,还是现金,就凭这张票据,在长安混吃混喝几个月基本没什么问题。

高仙芝的到来可谓是雪中送炭,有了钱,他就能纵横捭阖了。

“如今皇帝那里阴晴不定,罪责的事没说免,三百万的罚金也没了下文,他只要我去督造震天雷,可中校署里勾心斗角,我根本展不开拳脚,我本意是想去找圣人的,不过现在有了这些,我想换个方式。”

“您想到办法了?”

何明远抓着自己手中的一大把金币,笑着说道:“没错,不过这件事还得要麻烦一下娘子的九叔了。”

……

……

二人驾着马车来到了崔府门前,何明远下车后,下意识的向对门的那家宅院望去。

一年前他用过地横刀还插在何府的大门上,与整个宅院一起,向世人展示着何家的落魄,以及所遭受的耻辱。

“竟然没人来住?”何明远话语中透着一股子悲凉。

高仙芝无奈的说道:“可能卖不出去了吧?”

“是啊!何家,张家,一个接一个倒下,谁还有胆子住进去呢?”

经久不修导致门前杂草丛生,人去楼空使得整个建筑没有一丁点的生气,杂草,幽阁,尘土与蛛网,谁能想到,这曾是首富之家呢?

“等着吧!等我翻身的那一天,我一定让你重新焕发生机,我一定会让何家重振门楣。”

他转身走进了崔府,这是他第二次来这里,上一次由于崔涤不在家,所以没能见到这位传说中的崔九,几天前倒是在金吾仗院里见过他,看他的样子,似乎并不想和自己扯上什么瓜葛。

院子很大,庭前种着几棵枇杷树,叶子也早已长成了琵琶模样,这时,从里面传来一阵阵唱戏的声音。

穿过重重的院门,渐渐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伴随着唱戏声,还有人们的欢笑和叫好。

只见一名年轻男子,站在大堂中央,一边打着拍子,一边唱着,男男女女,列坐两旁。

何明远诧异的问道:“这是……个人演唱会?”

门子一向知道这位亲戚脑子和行为都不大正常,所以根本没搭理他,只是悄悄地走到了崔涤旁边,说道:“阿郎,何明远来了。”

崔涤瞟了一眼立在庭下的何明远,脸上露出些许的不耐烦,他对这个侄女婿没有一点好感,甚至还劝过崔若萱,和这个人渣离婚,但自己的好心好意却被拒绝了,这让他感到十分不解,像何明远这种人,跟着他干嘛?就为他那一张脸吗?

“他来做什么?”崔涤问道。

门子说:“他说是来拜见阿郎的,还带了不少的东西,我看了看,整整一车的熟绫子,看样子有几百匹。”

一听这话,崔涤的眼珠子登时就亮了,语气随即变得缓和起来:“没想到,这小子还挺懂事儿的,你去预备一下,让他在偏房等我,告诉他,我过会儿就去。”

何明远和高仙芝等了好半天,茶也是喝了一杯又一杯,崔涤仍然没来。

高仙芝在房间里踱来踱去,时不时的发两句牢骚。

何明远看他这副样子,当即笑了起来:“你啊!缺乏定力,你得好好打磨打磨。”

“怎么打磨?”高仙芝他问到。

“我教你一套拳法吧!学会了可以修身养性,延年益寿。”

“能打人吗?”

“不能。”

“那还学他做什么?还不如练我的相扑呢!”

何明远无奈地摇了摇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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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传说中的崔九

何明远坐在偏房里,思考着自己将来的计划。

玄宗朝的政治虽然已经趋于稳定,但这一段时期朝廷里的斗争却丝毫没有减少,当然,这也是皇帝陛下喜闻乐见的,臣子们如果众志成城,皇帝可就睡不着觉了。

而自己如今要制造枪械,估计很容易卷入一些不必要的斗争中。

何明远现在发现自己就像员泗开,而兴办枪炮就是自己的小站,如果想办成这件事,自己不仅需要皇帝的首肯,还需要一个靠山,一个雷打不动的靠山,这个靠山不是崔涤,也不是牛仙童。

那找谁呢?姚崇?宋璟?不行,这两位虽是贤相,但二者一向以抑制边功为宗旨,防止帝国走向穷兵黩武,显然,安史之乱的发生确实也说明了二人的先见之明。

有他们执政,自己想要发战争财的话,估计没什么可能,那找谁呢?这还真是个难题啊!

难道向他们兜售我的殖民理念?可皇帝会相信我吗?他会放心的让我去招募私人军队?如果我真的打赢了,他会放心?指定是狡兔没死,我这走狗就得被烹了。

一个个问题出现在他的面前,然后被他一条接一条的否决,在没有新思想的入侵下,单凭自己走,这条路何其艰难。

这时,只见一个男子从外面走了进来。

男子大概有三十多岁,长得比二十岁的人都要年轻,他一举一动都很得礼,一看就知道是书香门第。

这还是何明远第一次面对面的和这位九叔在一起。

他马上从胡凳上站了起来,拱手道:“小侄见过九叔。”

“自家人就不要这么客气了,坐吧!坐。”

何明远并没有坐下,只是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候着,说道:“父子不同桌,叔侄不对饮,小侄岂敢乱了规矩?”

崔涤看了他一眼,发现他和以前是一点都不一样了,从前是什么样子,那就是个混世魔王啊!也不知从哪里学的这么油滑,他呷了口茶说道:“说吧!今天来找我,一定有什么事儿吧?”

“九叔想到哪里去了?小侄此番前来,纯粹是来看望您老。”

“看望我?那前几日为什么不来啊?”

何明远笑道:“当初来的时候没带多少钱,今日手底下的人刚刚把钱运到,小侄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九叔您啊!”

说着,他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崔涤面前,眼泪说流就流,哽咽地说道:“若没有九叔在圣人旁边,回护我,保留我,明远早就,早就冻死街头了!与您的恩情相比,那一车货物又算的了什么呢!九叔!”

这声九叔叫的,感天动地,连高仙芝都快被他打动了,崔涤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够不要脸的了,没想到这家伙的功夫比自己深厚多了,简直就没有脸,难道不要脸和颜值成正比吗?

虽然说的这番话很肉麻,但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连磕头带送礼,一条龙服务,说的崔涤渐渐打开了自己的防备之心。

他连忙把何明远从地上扶了起来,目光中透露出十二分的赞赏之情。

“贤侄,快快请起,你这一年多,受苦了!快坐,快坐。”

何明远擦了擦眼泪,坐在了崔涤的旁边。

崔涤说道:“你这一年,变化可真大呀!跟从前可是一点都不一样了,最近还好吧?”

当崔涤问道他生活和工作上的事情的时候,何明远脸色立马变得黯淡起来,但又不敢说,犹豫了一下强颜欢笑道:“还好,还好。”

“你瞒我!我看出来了,你瞒我!咱们是什么关系,你是我侄子,我是你九叔,亲九叔,你瞒我不是折磨我吗?有什么事,你直接说,是不是在中校署遇到什么麻烦了?”

只见何明远的双眼为之一动,崔涤立马就看出了端倪,说道:“我就知道,将作监那帮孙子,没一个好东西,他们准是看你得了宠,给你穿小鞋,你就直说,九叔怎么帮你?要不我明天就上奏圣人,给你在将作监寻个差事,让你放手去办!如何?”

何明远十分迅速的伏在了地上,说道:“多谢九叔,不过小侄觉得这事情还能换个法子办。”

“换个法子?”崔涤问到。

何明远从袖口里掏出了一封奏疏,递在了崔涤面前,说道:“这是小侄写的奏折,是关于制造震天雷的,还请九叔代为呈上。”

崔涤接过奏折,翻了翻,自言自语道:“官民合办?你小子胆子够大的呀!”

何明远笑道:“这世道,向来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不这么做,还不上圣人那三百万欠款啊!再者,这种武器是刚刚研发,其前景尚不明朗,与其让朝廷去试水,不如让我去,若是有利于国,则献与朝廷,若是无用,也算小侄一片苦心。”

“哈哈哈哈!好一张巧嘴啊!”崔涤笑了笑说道:“这样吧!改日我与你一起进宫面圣,你把你的计划,当面呈奏圣人,成与不成,就看你的本事和气运了。”

“多谢九叔!”

……

出了崔府的大门,何明远坐在马车上,见高仙芝一脸不高兴的样子,问道:“怎么了你?怎么一脸不高兴?吊着个脸子。”

高仙芝吞吞吐吐地说道:“阿郎,我觉得咱们既然是赚钱,没必要那样吧?”

“那样?哪样?你是说我刚才在崔九面前那副样子很下作,很贱,对吧?”

看着高仙芝丧气的样子,他笑了笑说道:“是很贱,可不贱一点,事情能办的成吗?能赚得到钱吗?不要脸,才能赚到钱!明白吗?有舍才有得,舍出去脸,收回来钱,然后再拿钱来装饰自己的脸,用在少数人面前的卑躬屈膝,低三下四,换来在大众面前的耀武扬威,这不是我们每个人每天都在做的吗?”

这时,高仙芝问道:“那就没有站着把钱赚了的办法吗?”

何明远笑了笑说道:“据我所知,没有,你别看朝廷里那些个大臣一个个人五人六的,背地里男盗女娼的多的是,赚钱嘛!不寒碜。”

见高仙芝仍然不理解,何明远继续说道:“这样吧!我给你举个栗子,话说上古时期,东海有一大明国,这个国家的皇帝非常有骨气,他面对敌人,从不妥协,面对反贼,也从不妥协,猜猜他最后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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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马球(上)

“怎么了?”高仙芝问。

“被反贼堵在家门口逼的上吊了呗?”

“啊?那然后呢?”

何明远耸了耸肩说道:“然后?然后就没然后了,国家覆亡,生灵涂炭,所以说,妥协也是一种策略,勾践知道吗?”

高仙芝说道:“是不是替吴王尝粪的那个?”

“啧……你能不能关注点不要在吃屎上?我说的是他的故事。你记住了!忍得一时,待翻过身来,把他们一个个的都咬死,这才叫本事,尤其是咱们经商的,商场如战场,主不以怒而兴师,将不以愠而致战,万不可感情用事,还是那句话,不要脸才能赚到钱。”

“哦!那我就了然了,不过阿郎,勾践是怎么忍着去替吴王尝粪的呢?他就不嫌恶心吗?”

“……仙芝啊,你让我一个人静一会儿。”

……

……

三月下旬的一场雨过后,整个长安城跟换装似的,从南到北,绿意盎然,尤其是北边,延绵十几里,白色梨花,粉色桃花,黄绿色的枣花,都渐渐露出头来。

“这里本是皇家的果林,就在一年前,陛下将太常寺里的倡优杂技挑选了出来,不再让他们参与正规场合的演艺,而是另外设立了左右教坊司,又选了几百名乐工,为皇帝梨园子弟,由圣人亲自教授乐曲。”

崔涤一边换衣服,一边给何明远讲解着梨园的历史,待换好了他对着何明远说道:“愣着干嘛?还不赶紧换上衣服?”

何明远惊讶地问道:“我也要去吗?”

崔涤极其嫌弃地说道:“这不废话吗?你现在得学着和圣人亲近亲近,凭你这副姿色,再学点马球,唱唱歌,跳跳舞,这事儿就好办多了,要不然我拉你来做什么?”

何明远有些疑惑地看着这个家伙,这话怎么听着这么不得劲呢?虽说这是个不错的机会,可自己来到唐朝以后并没有尝试过打马球,这可怎么办?

他刚要向崔涤解释,这时,从身后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将他打断。

“哟!崔监,许久不见,您老近来可好?”

崔涤笑着骂到:“元子修,你个小兔崽子,最近可是出风头啊!你爹是有多远躲多远,恨不得钻到地底下,也不让别人看到他,你小子是台前幕后整天转悠,啊?”

“哎哟!我您还不知道,我这人就好动,尤其是骑马!您说是不是?哈哈哈哈!”

二人大笑起来,这时,元子修注意到了何明远,咳嗽了一声说道:“崔监,这是谁啊?我怎么觉得这么眼熟呢?”

何明远立马站了起来,说道:“别来无恙啊!元兄。”

崔涤对他们二人的矛盾也略有耳闻,虽说元子修做的有些过分,但谁让他们家大业大呢?何况元子修还主动拜宋王李成器的大妃为姐姐,攀上了一门硬亲戚,他也不得不给这小子三分薄面。

崔涤思考了一下,马上笑道:“你们俩的事情我听说了,恩恩怨怨的,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这样,我家明远吃个亏,过去的事情一笔勾销,怎么样?冤家宜解不宜结,何必非得……那样呢?是不是?”

元子修一把搂住了何明远的脖子,笑眯眯地说道:“崔监误会了,那事儿我早就不放在心上了,我和他关系好着呢?是吧?明远。”

何明远咬牙切齿地盯着他,笑道:“是啊!咱们俩这关系,生死之交啊!”

崔涤看着这两个小子,有点看不透他们的关系,便不再掺和,说道:“明远,你快点换衣服,该上场了。”说完,翻身上马,往球场中央走去。

元子修仍然搂着何明远,问道:“你也是来打马球的?希望这次咱们明刀明枪的干一场!”

“乐意奉陪!”

元子修笑了笑,在他耳边小声说道:“何郎,你这副身子骨,千万得抓好了缰绳,万一被踩死了,我遗憾终身啊!”

何明远笑道:“元兄不必担心,小弟在长安县衙都挺过来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那为兄等着你!”

“咱们球场上见。”

何明远看着远去的元子修,他知道自己可能做了个错误的决定,但面对这样的挑衅,他心中的怒火盖过了理智,什么主不以怒而兴师,将不以愠而致战,早就被满腔怒火给烧得一干二净了,身上的伤疤好像重新裂开,铭刻在心中的耻辱也再次苏醒,他现在恨不得冲上去一棍子敲死这个孙子,只不过,在球场上干死他,似乎更有价值。

……

球场特别大,长宽近一百多步,有两个足球场那么大,四面各有门洞,有点类似于曲棍球。

球场中央的人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有的谈论着长安坊间的新闻轶事,有的在一旁驰马飞奔,挥舞着球棍热身。

“圣人,今天上皇怎么没来啊?平日里不是都会来看咱们打球的吗?”崔涤望着球场的观众席问到。

李隆基说道:“四哥前几日受了凉,身子骨不太舒坦,我就没让他来,老九,今天就别回去了,留下陪我怎么样?”

“圣人,这不好吧……”

这时,李成器从一旁走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腰说道:“三郎太粗鲁了,跟我吧!”

李隆基一把拉住了崔涤的手,说道:“大哥!崔监可是我的挚爱!你可不能夺我所爱啊!”

李成器笑着说道:“这就护上了?对了,老九,打完了球,咱们去唱会儿,我们哥儿几个,傍着你!怎么样?”

何明远在边缘观察着,他虽然知道崔涤和李隆基是好基友,却没想到这家伙和他们兄弟之间的关系竟然如此亲密无间。

众人嘻嘻哈哈笑了一阵,随即列队摆开,人们用扔铜钱的方式将众人分为了两队,每人袖子山系红黄两种布条以示区别。

果然,天不绝人愿,何明远与元子修成为了对手,但这并不是主要的,主要在于他们的对手和队友并不是普通人,也不是普通领导,而是皇帝和亲王。

要想在仇敌,皇帝,亲王的夹杂中取得些利益,真可谓难如登天,何明远有些后悔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一步一步怎么走成了这样?自己明明是来办厂的,怎么现如今为打马球发起愁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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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马球(下)

何明远看了看自己旁边的李隆基,心里有点紧张。

这时,李隆基将球棍扛在了肩上,脸上露出骄傲的神情,说道“还是老规矩,都给我放开了打!把你们的本事都亮出来!开球吧!”

说着,李成器从腰间掏出一枚铜钱,抛向了空中,啪的一声拍在了手背上,面露不悦之色,丧气地说道“给!”

李隆基大笑起来“哈哈!大哥,小弟先行一步!”

这位大唐帝国的最高统治者一来到球场上,再也不顾什么君臣礼仪,再也不顾什么帝王威严,他在接触马球的一瞬间就已不再是皇帝,而是大唐的临淄王。

还记得六年前的那个秋天,他带着李邕,武延秀和杨慎交仅仅四个人便击败了前来挑战的吐蕃马球队。

东西驱突,风回电激,所向无前。

“我去,这么六?不去做职业运动员都可惜了!”

何明远一边观察一边试图学习,这时,崔涤把球传给了自己,身后的元子修像早就看准了一样,驱马前来抢断。

“一盯一吗?”何明远尽量控制着球速,一开始还不适应,但渐渐的,身体就像有着肌肉记忆一般,手感越来越好,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上手这么快,难道是因为这副身体?

两骑时而勒马,时而加速,时而急转,时而击球,各显神通,观众席上看的津津有味,连李隆基都不禁感叹道“以前怎么不知道这小子球技这么好?”

何明远一个回击,将球传给了李隆基,但元子修却跟狗皮膏药一样,紧紧的贴在他的身后,使他无法脱身。

李隆基与他互相传递而进,就在何明远拿球时,元子修一杆子抡向了他,却被他侧身躲过。

“还好跟高仙芝这小子学了学马术,要不然非得被他抡下去不可,d,这孙子玩真的!还真狠啊!”

突然,他一个急刹,转身一棍子打在元子修的后背上,同时侧转马头,向球门跑去。

“圣人,接球!”

一个绝pg妙yong的传球,被李隆基接住,一击破门,整个过程,行云流水。

整个球场顿时陷入了欢呼声中,皇帝进了球,自然少不了周围人的吹捧。

李成器夸赞道“三郎,你这球技是越来越好了!”

崔涤在一旁添油加醋道“圣人刚才,那简直是风驰电掣,炫人耳目啊!我传球,都找不到人!得亏有何明远这小子,要不然我们连圣人的影子都逮不着!”

“哎!何明远呢?”李隆基在兴奋之余,十分想见识一下这个能逮到自己的小伙子,却见他和元子修在一起。

乱战之中,并没人注意到他和元子修的勾心斗角。

元子修捂着后腰,呲牙咧嘴的,坐在马上喘息,只感到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敲出来了,这时,何明远却走了过来,故作担心地说道“哎呀呀!元兄,你没事吧?这是怎么了?真是不小心呢!让我送你回去吧!”

元子修现在特别想敲死这个混蛋,他咬着牙笑道“何郎还真是热心肠啊!”

“谁让咱们是兄弟呢?”

众人看着这二人相伴着下了场,所有人的眼中露出了一丝赞赏之情。

尤其是李隆基,他对着身边的崔涤说道“这小子还真是变了许多啊!”

崔涤立马表示了赞同“可不嘛!圣人,这小子现在和以前是一点都不一样了,尤其是办事,可就是没机会。”

“没机会?我不是给了他一个兵部员外郎的职衔吗?怎么?还是不顺心?”李隆基问道。

“圣人您也知道,下面那些人就是那个样,何明远这个兵部的官员恐怕还管不了他们。”

“那你是想让我把他迁到将作监吗?”

崔涤笑道“当初他找微臣的时候,臣也以为他是这样想的,可没想到,他想了另外一个法子。”

“哦?另外一个法子?”

……

……

李隆基坐在偏殿里,看着手上的这封奏疏。

何明远则坐在下面,低着头,等待着皇帝的回应,而他的脑海中,想尽了一切可能得对策,尽量做到严丝合缝,滴水不漏。

李隆基看完了奏疏,一个人靠在靠背上,闭上了眼睛,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是想要在将作监之外,办一个独立制作震天雷的作坊?”

“没错。”

“还是官民合办?”

“是。”

李隆基有些不是很理解,问道“完全可以成立一个新衙门,从将作监调集工匠,为什么非要官民合办呢?”

何明远早就猜到了他会这样问,不假思索的回答道“官民合办,资金可以由朝廷和民间一起出,朝廷出大头,民间出小头,朝廷对作坊有控制权,但整个的管理制作由下面的民间掌管。

“所用之人,皆是工匠,避免了无知小吏的干涉,更加有利于兵器制作。

“将作监所造兵器,无论得失,靡费颇多,而商人逐利,所费都是自己的钱,在制作用料方面,必然要尽心尽力。

“但这个衙门始终是朝廷的,自然不能等同于民间的作坊,而且在调集工匠,钢铁方面,也可以得到许多便利,可谓集官民之利于一体。”

李隆基听了之后练练点头,但他还不能草率决断,毕竟,朝廷里那帮子老臣可不这样想。

君王以仁德治理天下,现如今四海升平,有的是钱,为什么一定要商人参与军国大事呢?

这一步看起来特别容易,但思想上的坎却相隔千年,除非实在没了办法,身为一个皇帝,万民之主,谁会去想和钱去打交道?

李隆基把何明远的奏疏扔在了几案上,他几天前曾经和几位宰相商量过震天雷的事情,卢怀慎的那句话,言犹在耳。

“圣人当以仁德治天下,震天雷者,奇技淫巧,岂可本末倒置,舍人心而求下品,况何明远,酷吏之子,商人之后,庙堂之上,非贱类所居,兵部员外郎,已是超擢,若加以重用,恐今后为市井小人所乘。”

虽然如此,但震天雷的威力,李隆基确实十分清楚地看到了眼里。

几番思索之后,他还是想让何明远去试一试,说道“何明远,你的主意不错,我也可以让你去试试,但这件事毕竟还是第一次办,若是办不好,朝廷里难免人说闲话,你……顶得住吗?”

……

第六十一章 官民合办

何明远立马说道“臣一定不负陛下厚望,尽心竭力,制出震天雷,以利军国。”

李隆基摆了摆手说道“朕不要你那些空话,说说吧!你的具体计划是什么,还需要什么帮助?”

何明远说道“臣是这样想的,臣要组办一家商号,由朝廷和民间,共同出资,而朝廷出大头,民间出小头,制作出的武器,再卖给朝廷。”

李隆基有点听糊涂了,问道“我出钱,买我的东西?岂不是多此一举?”

何明远想了一下说道“往常朝廷制作武器,都是在征调,工匠所为,都是为了朝廷,叫分内之事,仅仅能拿些工钱糊口而已,但人非圣贤,哪里会尽心尽力?这样一来,看似省了钱财,对朝廷却是没有好处的,这笔多出来的费用,其实是用来劝赏有功的工匠的。”

劝赏工匠,这还是李隆基第一次听说,百工技艺虽然也很重要,但毕竟是蒲丑贱类,重视他们?恐怕会被朝堂上的唾沫给淹死。

李隆基似乎已经预感到自己将会被狗血淋头了,所以他需要想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他想了想说道“何明远,机会难得,你就放手去办吧!要多少钱到时候跟我说,要什么东西你只管借,不过这钱是由我出的而非朝廷,作坊也是你自己办的,我只管借钱收钱,关于作坊怎么办?你自己去办,朝廷不会多管。”

何明远感动得都要痛哭流涕了,他没想到李隆基竟然如此大方,马上伏在地上说道“臣!谢陛下圣恩!”

但他并没有掉以轻心,毕竟李隆基没这么好说话。

这时,只见李隆基又继续说道“不过这件事也不能任由你为所欲为,我听说前两天敬让从江南回来了,可以让他帮帮你,你觉得怎么样啊?”

何明远一听到敬让这两个字就感到一阵恶寒,但圣人既然说出来了,便不是什么容的商量的事情,他只好答应下来。

“臣以为,敬让为人正直,清廉守法,有他相助,再好不过。”

李隆基很好奇,他竟然答应的这么爽快?随即问道“你不是和他有仇吗?你就不怕他挟私报复?”

“苟利国家生死已,,何况圣人信任微臣,明察秋毫,怎么会放任敬让和微臣作对呢?”

何明远一番慷慨激昂的言辞,打消了李隆基的疑虑,他说道“算了吧!敬让还是让他继续做御史吧!既然你是兵部员外郎,那就给你派两个属吏。”

“臣遵旨。”

“好了,你可以下去了。”

何明远缓缓地退了出来,在走出宫殿那一刻,差点跳了起来,平静的心潭从微波粼粼,渐渐发展为惊涛骇浪。

何明远拍了拍自己的脸,说道“呼!要冷静!呼!”

这时,守在外面的崔涤走上前来,问道“怎么样?事情成了?”

“成了!这件事还多亏了九叔啊!”

“你我自家人,休要见外,就是那个……哈哈哈!你明白吧?”

何明远心领神会,笑道“明白明白,明日我亲自前去府上拜谢。”

“我那新来了一位厨子,羊腿做的那叫个香啊!”

“是吗?那我可得好好尝尝。”

……

……

为了庆祝今天的胜利,何明远让高仙芝去打了两壶酒,在清风楼订了烤鸭和羊腿,打算好好庆祝一番。

寺庙的客房在偏僻地带,与寺庙其实是一分为二的,所以即便是喝酒吃肉也允许,并不妨碍僧众们的修行。

何明远望着西明寺的红色高墙走去,他虽然住在客房,但他平日特别喜欢在寺庙里逛逛,去大雄宝殿参拜参拜,感受一下佛法的洗礼,虽然洗礼这个词似乎用在佛教不太合适。

门口高大的古槐已经遍抽绿芽,树木的根茎延伸出去,把寺庙门口的地砖都撑了起来。

它面前的石凳应该有几十年的光景,在风吹雨打的过程中,变得和寺庙的方丈一样沧桑。

一个白衣青年,身影瘦弱,头上裹着黑色巾子,独自坐在石凳上,全神贯注地翻看着,没有发觉陌生人的靠近,他似乎忘记了这次前来长安的目的。

那个陌生又熟悉的人逐渐靠近,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肩膀上,说道“江郎?你怎能来了?”

江仲逊抬起了头,惊讶地神情在他的脸上只停留了一瞬间,就立马消散,只是微微一笑,他还是那么的温文尔雅。

“我……我不放心你,得知你不仅没事儿,还做了兵部员外郎,我就打算回去,不过还是想见见你。”

“……”

何明远突然感觉气氛怪怪的,便立刻岔开了话题,说道“咱们不提这个了,我准备了些酒菜,咱们今日好好聊聊,你是不知道刚开始来的时候,一个人,那是有多难。”

何明远一把搂住了他,一边聊一边向客房走去。

夜晚时分,西明寺的许多房间仍然亮着,大多是些买不起房子或是假装清廉的官吏。

这其中自然有何明远他们,三人喝得醉醺醺的,高仙芝酒量一般,早已倒在了榻上,而何明远依旧在哪里和江仲逊边吃边聊。

别看这两个家伙身子骨弱,酒量却不小,席间何明远把自己被抓之后,到试射震天雷的事情,讲给了江仲逊。

“二郎,你是不知道,当时敬让脸都气白了,他想打我,打不着!哈哈哈哈!还有那个元子修,今天喝酒也是为了他,这小子想趁机抽我,被我一个鹞子翻身,躲过去了,我转头就是一棍子,抽的他……抽的他赶紧勒住了马,连,连动都不敢动,哈哈哈哈!啊呀!我还过去找他,问他,元兄?你用不用我扶你下去啊?怎么这么不小心呢?哈哈哈哈!”

江仲逊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你呀!你现在这手段是越来越炉火纯青了,你就不怕元子修报复?”

何明远冷笑了一声道“怕?怕有个旦用?看他那意思不整死我是不打算罢手了。”

江仲逊问道“那何郎有没有想过,如果当初你放了张永年一马呢?会不会就不一样了?”

这时,何明远怔了一下,他看着江仲逊,神情变得黯淡起来“我……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好说的。”

第六十二章 醉的是整个天下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还在长安开邸店吗?”江仲逊问到。

何明远笑了笑说道“开什么邸店?就是开邸店我能挡得住那元家的三拳两脚吗?二郎,你还知道咱们在琉球岛制造的火铳吗?”

“你不会……那东西可不比刀剑,那玩意比铠甲还要危险,你就不怕圣人对你不利?”江仲逊脸上露出了担忧的神情。

“不利?你说的不错,我差一点就折在里面了,虽然这次我很幸运,躲过去了,但我后来想了想,真是太鲁莽了,当时只想着用它来抵三百万的负债,却忘记了,圣人不是普通人,他若是去做生意,恐怕整个西市也不见得有敌手。”

江仲逊问道“这么说咱们还是被发现了?”

“看破不说破而已,李隆基天性敏锐,聪明的很,而且还是霹雳手段,和他做对手,显然有些不明智。”

江仲逊没想到他现在连皇帝的名讳都敢直呼,越发嚣张了。

何明远继续说道“不过,江郎,你知道吗?有时候聪明就是糊涂啊!”

“此话怎讲?”江仲逊问。

“你我都是聪明人,聪明人都有一个特点,自大!他们自以为可以掌控世间所有的一切,尤其是身为皇帝,尤其是当今的圣人,韦后,太平公主,拨乱反正,举贤任能,让整个大唐焕发荣光,这一切都是他亲手缔造,谁会不飘飘然呢?成也法术,败也法术,他利用所有人,而这其中难免有些漏网之鱼,会逃脱他的控制,利用,总是双面的,就像我这个商人,难道做生意就利了我一个人吗?互相利用,互相利用啊!”

江仲逊抬头看着他,笑道“何郎,你醉了。”

“我没醉,没醉,醉的不是我,是整个天下……”

何明远扑通一声倒在了几案上。

江仲逊费力地从榻上扯了一张毯子,为他铺在了身上。

他晃晃悠悠地再次倒满了酒,正准备喝的时候,也像何明远一样,一头栽在桌子上。

相比于倒在桌子上的西明寺的甲子三十八号僧房里的这三个人,趴在绒绵褥子上的元子修并没有感到有什么舒适。

昏暗的灯光下,老医师粗糙的手轻轻的在他的背上点来点去,寻找着适合下手的地方。

“这里?这里?”

“嘶!就是这儿。”

医师随即点燃了艾条,在元子修受伤部位的上方晃来晃去,以调和气血。

一番揉搓按摩之后,医师收拾起了器具,说道“伤的不是很严重,就是有些淤血,调养几日便好。”

“多谢先生了,管事,带先生去账房取诊金。”

张婉仪刚要起身,医师马上拦住了她“夫人有孕在身,还请留步。”

“先生请。”

送走了医师,她坐到了元子修身边,为他擦了擦汗,说道“你身体没什么大碍吧?”

“刚才不都听那医师说了吗?没事儿!”

“实在不行,就和解吧?我实在担心……”

元子修一听这话,十分恼怒地说道“解?我差点让他给打死!我跟他和解?做梦!当初早知道就应该直接在长安县衙里把他给搞死,不然也不至于有今天。”

他抬头看了看张婉仪,见她有些不安,便将她的手攥在了自己手里,安慰道“你不用担心,我一定会把这件事处理好的。”

张婉仪眉头紧皱,低头沉思,突然说道“要不然找个人刺了他?”

元子修怔了一下,旋即说道“不可,何明远现如今是朝廷命官,就是杀他也不能在长安杀,天子脚下,不是外面。”

“那在外面杀了不就行了?”

“哪有那么容易……”元子修突然看向了她,张婉仪觉得可能自己说错了话,便不再言语,倒是元子修,像是受到了启发,既然在长安杀不了何明远,可以让他死在外面,不过让他死在外面,这可是一件不容易办到的事情,还要从长计议。

自从挨了何明远一棍子之后,元子修在榻上躺了好几天,毕竟是富家子弟,娇生惯养,但凡磕了碰了,大多是不愿意让自己带伤上阵的,哪怕遇到那种走二里地就结痂的小伤,也要好好犒劳犒劳,心疼一下自己。

与何家不同的是,元氏夫妇都是有教养的人,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恋爱时是什么样子,结婚之后照样是什么样子。

小丫鬟端来了元子修最爱吃的食物,水晶粽子。

这东西用江米把好几种稀有食品容纳在肚子里,用粽叶包住蒸制而成。

元家的粽子和其他家不一样,其中有一种不可多得的水果。

这畜生别说在古代,就是现代社会也颇为昂贵,它生长在幽都以北几千里之外的大鲜卑山,名叫蓝莓,至于它鲜卑语的名字,恐怕早就随着元氏皇族南迁后的汉化而消逝了。

他一看到晶莹剔透的粽子就从榻上跳了起来,也不顾身上的伤。

“你慢点。”张婉仪说道。

他吃了两口,摇着头赞叹道“嗯!美得很!美得很!”

吃了两口,他便挪到了张婉仪的身旁,递在了她的面前,说道“你尝尝。”

张婉仪刚要用手去接,却元子修拒绝了。

“我喂你。”

二人颇为享受这种你情我浓的时光,这也是元离不肯和他们住在一起的原因,他老人家是受不了这样的风景的。

这时,家里的管事走了进来,说道“阿郎,店里的闾掌柜派人来了。”

元子修正全神贯注地沉浸在夫妻恩爱之中,并没有被下人所打扰。

“管事来了。”

听到张婉仪的提醒,他才注意到,起身问道“什么事情?”

“闾掌柜派人来了,说何明远已经有了动静。”

“是吗?让他进来吧!”元子修给她擦了擦嘴,说道“你先回休息吧!我这有点事要说。”

张婉仪在丫鬟的相伴下走了出去。

见到店里的伙计,他问道“何明远有动作了?”

伙计说道“何明远在庆丰楼大摆宴席,邀约长安十万贯以上的巨商与会。”

“为了什么呀?”

“听说这小子得了内廷供奉,圣人钦命,与将作监并举,督造震天雷。”

“震天雷?”元子修听宫里的眼线说过这东西,据说威力极大,声如雷震,所到之处,无不糜烂。

他问道“那为什么要邀请商人赴会呢?”

“据说是要拉人入股,一起最生意。”

“做生意?”

第六十三章 庆丰楼

“我还真小看了他。”

元子修没想到朝廷竟然会把这等军国大事交给民间承办,而且还是圣人钦命,他问道“他可请咱们了?”

“请了。”

这更加让他摸不着头脑。

“何明远难道真的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那些个巨商们没若我元家点头,谁敢和他合作?”

元子修试图将自代入何明远的角色里,思考他的行动轨迹,虽然猜不出何明远到底想做什么,但他也并不在乎,他问道“闾掌柜怎么说?”

“闾掌柜觉得直接知会各个商号,不让他们前往参加,让何明远知道知道西市是谁的天下。”

元子修当即摇了摇头说道“怎么能不去呢?何员外好不容易出一次手,咱们不去捧场,岂不是让他没面子?要去,一定要去!如果没人去的话,何明远怎么丢人呢?”

……

“丢人?不存在,我如果没那个把握,怎么会去邀请他们去庆丰楼赴宴呢?将军!”何明远十分自信地说道,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高仙芝看着他和江仲逊坐在那里若无其事地下棋,根本没有一丁点大敌当前的意思。

他说道“元家现如今独霸长安,和东西两市不少商家都有生意往来,他会允许他们和咱们一起做生意?阿郎就不怕几天后的宴会上,空无一人,到时候咱们可就沦为长安的笑柄了。”

江仲逊惊讶地看向了他,又看了看何明远,笑道“行啊!何明远,仙芝这样的人都被你调教得如此精干了,你果然是个好主子啊!”

何明远瞟了高仙芝一眼,说道“仙芝,我这计划现在还不能跟你说,这其中的奥妙还得你自己去参悟,参悟到了,就是自己的,对了,扬州那边还好吧?”

高仙芝说道“吴大掌柜说姐姐差点把他给辞了。”

“辞了?为什么?”何明远问。

高仙芝笑着说道“还不是阿郎你的事情,姐姐怪他们瞒着她,把满院子的人都骂了一遍,听吴掌柜说,姐姐已经往长安来了。”

何明远微微一笑,说道“即便她不来,陛下也是要派人去接的。”

“陛下接姐姐做什么?”

“当然是做人质……将死!哈哈!江郎,你输了!”

江仲逊看了他一眼,开始收拾棋子儿,意味深长地说道“何郎见招拆招,打遍长安无敌手,可和陛下的这盘棋你终究赢不了!”

何明远把手上的棋扔到了棋盘里,无奈地说道“商人和朝廷博弈,如同螳臂当车,自不量力,只要把我的妻儿攥在手里,我还能有什么话可说呢?我是商人,不像他们,可以抛妻弃子,人家为的是天下,我可没那么大义凛然,我只为自己。”

“哈哈哈!何郎指桑骂槐的本事越来越高了。”

“手里不捏这点东西,陛下不放心,只要他老人家放心了,我才好办事,当头炮!”

江仲逊一把将他的棋子推了回去,说道“当什么头什么炮?这局该我先手了,拿走!”

……

……

庆丰楼,原本是躲在犄角旮旯的二线酒家,相比于那些跨行业的大佬们根本不值一提。

在张永年破产,以及何明远出走长安后,他便迎头赶上,成为了西市最叫好的食店。

“时无英雄,随时竖子成名。”像他这类与世无争,单单出力气卖饭的,实在没法入何员外的法眼。

这一天,他包下了整个二层楼,以宴请长安的富商。

许多人提前已经到了,但还不敢入席,只是在一楼候着,当面对何明远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朋友时,只好寒暄几句,随后便走到了自己的团体中,聊着有关于平康里的事情。

其中一个胖点的人说道“那天我新觅了雏,真就跟画上的人似的,叫声也好听,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再配上胡葯,那滋味,别提多快活了。”

人群中立马有了反驳者,说道“胡葯可不稳定,小心着点,别弄不好,把自己给折进去。”

“哪能有什么事儿?改天试试?”

“算了吧!我还想多活两天呢!”

这时,一个络腮胡子的商家问道“今天这事儿,你们打算怎么办?是从元还是从何啊?”

“你怎么说?”胖商人问道。

“我现在还说不好,元家虽说势大,可何明远毕竟是官家啊!这……这怎么办?”

胖商人轻蔑地说道“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和朝廷做生意几时轮得到咱们?何明远有手段,元家有资财,就咱们这些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的,能跟在人家后面吃点剩菜剩饭,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怎么,你还敢跟元家作对?”

“我觉得未必。”反驳者开口了,说道“洛阳的丘家一直想挤进长安,可就是没机会,这下子何明远可给了他立足的时机啊!”

络腮胡赞同道“对!还有窦家,虽说气候不必从前,可也算得大户,起码比咱们大,这还不算波斯的李家和西域的穆家,自从何明远把风声放出去之后,这几个都是蠢蠢欲动啊!”

“就是苦了咱们,夹在两头,里外不是人。”

就在这时,一个中年男子走了进来,这人四十岁上下,国字脸,留着一绺小胡子,他生得十分高大,穿一身黑色圆领袍,他不怎么爱笑,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一副庄重的神情,好像时时刻刻处在工作之中,当然了,面对同僚们友好的问候,还是要报之以礼的。

聚在饭店角落的一群人马上起身抱拳道“丘东家,近来可好?”

“还好还好,诸位慢聊,我先上去了。”

丘兴邦基本不多说什么废话,马上就走了上去,即便是面对做东的何明远,他也是那副样子,没有人能从他的表情中看到任何的信息。

丘兴邦前脚刚上去,一楼的人群就脱离了刚才你一言我一语的杂乱氛围,一个个像恭迎皇帝一样站在食店里。

何明远听到高仙芝的报告,也走到了栏杆处,望了一眼,只见元子修身着黑袍,内衬浅白色深衣,腰系玉带,手执白扇,再搭配上他那平平无奇的相貌,正所谓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他心中暗骂道“d,这不应该是我的配置吗?”

第六十六章 舌战宰衡

何明远斜着身子,看了一眼中官跑去的方向,然后又转过头来,缓缓地走在大明宫里,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当他来到紫宸门前时,一个小中人跑了过来,何明远本想拦住他问问情况,没想到那人却是来找自己的。

“何员外且慢!”小中官喊道:“何员外,呼!何员外,圣人有事相商,还请何员外回紫宸殿议政。”

“议政?”

何明远还未来得及问,那中人再次启动,跑了出去,看样子应该是往中书省去了。

“既然是大事,应该是要去宣宰相吧?怎么连我这个六品的员外还要参与?李隆基怎么想的?”

何明远将信将疑的往紫宸殿走去,不一会儿,中书门下,翰林院,御史台的人也来了。

几十名官员陆陆续续像何明远一样,心中满是疑问,像这么大规模的议事十分少见,外敌入侵?出击突厥?帝国大大小小的事务在他们脑子里过了个遍,待见到皇帝,他们才知道,原来是蝗灾。

面对这样的消息,李隆基表现地十分悲怆,脸上写满了愧疚。

难道是我德行不足吗?难道是我治国有误吗?怎么仅仅继位三年,就闹成了这个样子?

面对上天的惩戒,天子只能是素服避殿,乞求皇天的庇佑。

这样的举动在现在看来可能十分可笑,但在古代却不得不如此,毕竟谁也说不出来蝗虫是个什么东西,儒家只好用自己的臆测来断定这是来自于上天的安排,上天的安排不够他臭屁的?

何明远虽然是最早到的,但由于他的地位很低,既不算言官,也不算台郎,不过是尚书省兵部下的一个小小的员外郎,何况还是圣人给的恩典,所以只好坐在了最后面,听着这帮国之栋梁们叽叽喳喳地讨论。

担忧着有之,急呼者有之,哀鸣者有之,痛哭者亦有之,但却没有一个能处理这件事的。

何明远看到这副局面,不禁摇起头来,心里暗自骂到:这群该死的腐儒。

这种只尊道德,注重修身养性而偏废百科的学派,虽然可以安邦治国,但并不能让天下变得更好,因为道德并不能解决一切问题,但在我们的道学家们看来,即便是学习百科阴阳之学,必须以修身正己为第一位。

因为没有好的德行,就算是有渊博的知识,只能为害而不能为善,这是我们大伙儿从小就被众所周知的事情。

如果在道德和百科面前,他们一定是要选择道德的,所以天下就成了这副模样。

这些通晓古今大义的大儒们在面对俗务时,一窍不通,还妄自尊大。

于是在千百年后,面对东洋,西洋的坚船利炮,他们仍然能通过他们的大义来让统治者相信:民气可用。

有了民气,即便是大刀长矛,也可以击败那些手持线膛枪的红毛鬼。

结果呢?丧师辱国,为天下笑。

就在人们议论纷纷的时候,何明远站了起来,高高的举起了手,说道:“臣有一言!”

声音不大却人人都能听得到,人群之中,有一个熟悉的面孔正看着他。

敬让认出了他,他早就听说了何明远的故事,对于皇帝的偏袒,他也无从指谪,毕竟没有证据,虽然在古代那个疑罪从有的时代,可以通过严刑拷打来让他认罪,但只要他对圣人还有用,那就可以留此人一条狗命。

不过让他想不通地是,为什么何明远会掺和这件事,议政可不是一件好玩的事情,如果被采纳了,出了岔子,那是要负责的。

个人的一件事,负责顶多是生命级别,朝廷,一个国家的大事,那是要决定成千上万人的生死的,他为什么要站出来?老老实实去赚钱不好吗?还是说,这也是和赚钱有关的?这让敬让十分费解。

李隆基紧锁着眉头,跟随着众人的转身,把目光锁定在了大殿最后几排的位置上。

“何明远?你……你有办法?”李隆基也不敢相信,让他来议事不过是走个过场,一个商人,竟然要参加国家大事的决策?这让他感到哭笑不得,但既然人家开口了,就得让他说下去。

何明远说道:“臣以为,应当捕杀蝗虫。”

他这一句话,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大殿中立刻充满了诟骂声,讥笑声。

“捕杀蝗虫!他莫不是疯了?蝗虫是好抓的吗?如今蝗虫满山东,是靠人能抓过来的吗?”

“蝗虫乃上天降下的警示,是警示咱们应当反省自己的过错,你如今把上天的警示给捕杀了,莫非是在质疑上天?”

“一个小小的六品官也敢在此大言炎炎?”

“这不是那谁吗?他怎么也在这儿?”

面对众人七嘴八舌的质问和诘难,何明远厉声吼道:“今蝗虫山东,河南,河北之人,流亡殆尽,哪能坐视蝗虫啃食粟苗,就算除蝗不尽,也好过养以成灾吧!”

听到这句话,众人才稍稍变得安静起来,万事终究胜不过一个理字。

就连姚崇也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他发现,这个小子不简单。

就在众人哑口无言之时,坐在姚崇旁边的卢怀慎开口了。

“夏日,本万物生长之机,杀生不祥,恐有违时令,今蝗虫浸多,杀之恐伤和气。”

何明远早就料到了他要这样说,不假思索的说道:“昔日楚庄王吞食水蛭而医治好了疾病,孙叔敖杀蛇而致福,相公认为杀蝗会伤和气,难道就忍心看着百姓饥饿而死吗?假使杀蝗有祸,那就让姚相公来承担!”

姚崇听到这话,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一时竟无言以对,自己身为宰相,朝廷就算因为杀蝗致祸,那也是应当自己来担当的,何明远位卑职小,还轮不到他。

一旁的卢怀慎本来打算辩驳,可仔细一想,不忍心杀蝗虫,难道就忍心让百姓饥饿而死吗?那自己和杀手又有什么区别。

听了这番辩论,李隆基向两位宰相问道:“二位觉得如何?”

只见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道:“臣以为何明远之策可行。”

李隆基欣慰地点了定头,说道:“那好,中书省拟旨,令御史督山东诸州县官吏军民,捕杀蝗虫。”

“臣遵旨!”

敬让转过头去,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何明远,他现在越发看不懂此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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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孙先生

闹蝗灾这么大的一件事在何明远的推动下竟然被这么顺利的解决了,让整个朝堂为之一振。

何明远?他算那根葱?可面对他的说辞,却没人能说出更高的理来,就连当朝宰相,都被他牵着鼻子走,平日里素来独断专行的姚相公,竟然一句话也没说,卢怀慎作为风气所在,却也哑口无言,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其实何明远说的话,本是姚崇的台词,只不过还没等姚崇张嘴,他就说完了,既成之事实,不说白不说。

就是自己不说,姚崇也知道该怎么办,所以,他也不必把自己所有的身家贴进去。

其实相对于捕捉蝗虫,最好的方法还是发明农药,直接把那些害虫都给打死,可哪里有那么容易呢?

欲速则不达呀!

“我本是……卧龙岗上……”

何明远横着小曲儿,一步三晃地迈着小官步,走在回家的路上,这时,从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何明远!”

他转过头去,只见敬让站在那里,他犹豫了一阵子,然后双手交叉,深深地拜了下去。

“何明远!我替山东的百姓谢谢你了!我从前以为你和你爹一样,是个王八蛋,现在看来,你还有点良心。”

何明远愣在原地,分不清敬让到底是在夸他还是骂他,为什么一定要用否定词来夸人呢?

说完,敬让转身便走了,临走还说道:“何明远,你我的恩怨,一笔勾销,我敬家,从今往后不会再为难你。”

这还是他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化敌为友,虽然这一切并非他全心全意地出自真心,但受到这样的待遇,让他感到心里暖洋洋的,就像在过度饥饿之后,啃了一大只烤鸭,脑子里充满了多巴胺和肾上腺素。

他的脚步逐渐加快,但还是继续哼着小曲儿:“只要人人献出一点爱,世界就将变成美好的明天……”

……

……

“好累啊!二郎,怎么这么远?”

何明远在路旁找了一棵树,顺势靠了上去,把手里的礼盒放在了脚边,埋怨到:“二郎,你老师家到底在哪啊?”

“再走走就到了。”江仲逊站在那里看着他,说到。

何明远自从有了钱,便再也没委屈过自己,在江南过了一阵子,他才明白,为什么自己这一世的身子骨这么弱,敢情全是在青楼那坛子王水里泡出来的,想当初在西明寺做脚夫那阵子,也没见的有这么累。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我从来没想过,长安城竟然这么大!”

江仲逊冷笑道:“还不是你自己个儿作?心血来潮,非得走着,活该啊!”

“二郎休要取笑。”他蹲在那里,努力了好几次都没起来,江仲逊看他这副肾虚的样子,问道:“你……去平康里了?”

何明远害羞地笑了起来:“嘻嘻,玩了几天,经人介绍”

说着,他伸出了手,示意江仲逊拉他起来。

江仲逊一把将他拽了起来,摇头叹息道:“你啊!你啊!让我说你什么好?何郎,你说你一个有家室的人,娘子还刚刚给你生了孩子,你就这样对她?你不觉得羞耻吗?”

何明远一把搂住了他,笑嘻嘻地说道:“二郎,你在我跟前你装什么蒜呐!啊?不喜欢西域的,那你喜欢什么样的?高丽的?江南的?”

就在这时,只见江仲逊含情脉脉的看着他,何明远放在他肩上的手渐渐滑落了下来,向道路一旁靠了过去。

……

何明远在江仲逊的带领下,七拐八拐来到了一座小院。

黄色的大门看起来极其沧桑,门上的铁环也已腐蚀的不像样子。

大门所依托的砖石靠着一小部分的黄沙相连接,那些丢失了的部分可能是时间太久,也有可能是邻家的孩子搞破坏,使得整个院门有一种摇摇欲坠之感,但院里的主人却毫不在意,并没有对他加以修缮。

何明远咧着嘴问道:“就是……这儿?”

他有点不可思议,按说孙思邈家在落魄也不至于到了这种程度吧?

“对啊!”

看样子江老二早就习惯了他师父家的情况。

这位孙先生没跟他的药王老爹学到什么正经医术,反倒是对炼丹冶金有一套,这一点何明远一直记在心里,毕竟,古代科学家实在是稀有物种,即便是一时用不到,早晚是要来拜访的。

这间院子很深,要再经过一道门才能到达里面,整个院子内摆放着乱七八糟的东西,几乎没有供人站的地方,就别说歇脚了。

各种各样的器具,矿石,在厕所的旁边还摆放着一摞木炭,当是用作炼丹用的。

“师父?师父?”江仲逊四处寻找着。

何明远不禁笑了起来,一听到“师父”,他就想起了西游记,江仲逊的声音也变得尖锐起来。

这时,院落另一侧的房门打开,从里面走出来一个老头,披头散发,胡子拉碴,形象和卷帘门的秀念差不太多。

至于相貌,面部堂堂正正,高颧骨,宽鼻梁,一双杏眼,虽然看起来睡眼惺忪的,却不怒自威。

这张脸何明远是在熟悉不过了,他指着那人结结巴巴地说道:“这……这不,不时内谁吗?孙……孙先生?”

孙闻瞟了一眼江仲逊,没好气的问道:“这谁啊?”

江仲逊马上扶住了他的老师,笑呵呵地说道:“师父,这是我朋友,您老近来可好?”

一听朋友二字,老头的眼都睁大了,他用惊讶地眼神看向了江仲逊,随后径直走入了药房,不一会儿,就从里面那出了一个小瓶子,将它交给了江仲逊,还不忘提醒道:“年轻人,注意身体。”

江仲逊先是一怔,无奈地说道:“师父,我和何郎是正经朋友。”

然而他还是把那小瓶子装进了自己袖兜里。

老头嗤笑一声,道:“既然是正经朋友,带到这里做什么?学房中术吗?还是买五石散?”

何明远越听越不对劲,马上把江仲逊拉到了一遍,问道:“你老师到底是做什么的?”

江仲逊说道:“炼丹的呀?不是早跟你说过吗?噢!还精通一点房中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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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逐客令

“房中术?”

何明远一脸鄙夷地看着江仲逊,转身向老头做了一个礼,说道:“早闻先生通晓丹药之学,学生特来拜见。”

“拜我?”

孙闻甩了甩头发,不知从哪个旮旯角寻出一张胡凳来,倚在上面,翘起了二郎腿,若是此时来根黄鹤楼的话,是再好不过的,有那种世外高人的感觉。

只见从他嘴角流出一丝苦涩,道:“怎么?现如今科举改考丹药了?”

“先生何意?”

“看你神形举止,当是世家公子,不去学诗词歌赋,却跑来学丹药巫术这种人人看不起的下贱营生?就不怕你老子打断你的腿?”

何明远从这副自嘲中听出了许多的无奈。

当代社会是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在古代,文学经义才是吃饭的本钱。

唐人素来聪慧,自然是哪个吃香学哪个。

……

这时,江仲逊在一旁说道:“师父,何郎他不是来求学的,他是来请您老出山的。”

“出山?我未曾入山,何谈出山?”

老头戏谑地说了一句,随后又问道:“找我做什么?求仙问道?”

“不是。”

“不求仙,不求房中术,来找我做什么?”孙闻问。

何明远拱手道:“在下是想请先生出山指导冶金一事。”

孙闻瞟了他一眼,道:“冶金?”

“不错,学生奉圣命督造兵刃,正需要先生这样的大才啊!”

“哈哈!大才倒算不上,不过既是朝廷的事,找一个小吏,传唤一声不就行了?何须阁下亲自前来?”

何明远恭敬地说道:“既然是朝廷的事,学生敢不尽心?”

老头脸上露出些许的欣赏之情,问道:“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学生何明远。”

孙闻的欣赏刚刚持续不到一秒立刻耷拉下脸来,说道:“可是何世仁的儿子?”

何明远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说出口,自己这身份就像烫手的山芋,无论走到哪里,都会给自己带来不便,但身份哪里能瞒得住?他还是照实讲了:“家父以前如果有做的不对的地方,还请先生担待。”

孙闻冷哼一声,起身拂袖而去,说道:“二郎,送客!”

“孙先生。”

孙闻背对着二人,停下了脚步,说道:“对了,二郎,你整日与这种人待在一起,往后就不要来了,我这里虽是陋室,却也容不得奸邪!”

他刚要回屋,江仲逊一声怒喝道:“姓孙的!”

“嗯?”

“师,师父,你误会了。”

“我误会不了!”孙闻冷冷地看着何明远,用手指着他说道:“我孙家世代行医,他何家呢?伤天害理,枉杀了多少忠良?那样的畜生!能有什么样的儿子?你还和他交往?还跟我要五石散?我看你是色迷心窍!”

“师父!何郎不是那种人!”

孙闻厉声道:“不是哪种人?何世仁是什么东西全天下都知道!就算是朝廷瞎了眼饶恕了他们的罪过,可百姓,长安的百姓和那些受他们迫害的人永远不会忘记!”

何家的过去就像何明远身上的一座大山,时时刻刻的压在他的身上,令他举步维艰,他也懒得辩解,咬着嘴唇,给孙闻做了个礼,转身出去了。

“何郎,何郎!”

江仲逊跟着他便走了出来,一边走一边安慰道:“老头子就是那个脾气,你别在意,我去和他理论。”

“人家都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我还留着做什么?”

何明远就像登门见舅姑的新媳妇儿,面对不同意这桩婚事的长辈,虽然感到委屈,却无可奈何,别说是女子,就是是男儿,长久以来面对他人的冤枉与错怪,那也会感到绝望,似乎,整个世界都在与自己为敌,除了那些可以用钱买通的人,而钱,在这些人面前从来是不管用的。

江仲逊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说道:“你别走,我去和他说。”

“江郎!”

江仲逊径直走了进去,喊道:“姓孙的!你给我出来!”

孙闻掐着腰站在那里,扣了抠鼻子,说道:“老子就在这儿站着呢!怎么?想造反啊?你是想给那小子申冤明理吗?我还就告诉你,我今天就是一头撞死,吃五石散噎死,我也不会跟他去!”

“行!那今天我必须好好跟你谈谈,我还就不信了!”

说着他便坐在了刚才老头做的那个位置,问道:“你凭什么不跟他去?”

“哟呵!我凭什么跟他去?就算他是朝廷的人,也不能强征吧?要我去也行,他滚!我不和何家的人在一个屋檐下工作。”

“原因呢?”江仲逊知道对付这种人用什么办法,他知道,这老头讲理,讲理就用理来说服他,让他回过弯来。

“原因就是因为他姓何,就是因为他是何家的子孙,他无恶不作,够不够?”

江仲逊等的就是这个,他马上说道:“师父,您还真说错了,您知道山东大蝗的事情吗?”

“知道,提此事作甚?”

“那您可知今年与往常有什么不同吗?”江仲逊问。

孙闻轻蔑地说道:“有什么不同,还不是坐视蝗虫食稼,百姓流离?”

江仲逊笑道:“不,今年朝廷特地颁旨,令御史督山东诸州吏民捕杀蝗虫。”

孙闻对此却不相信,只是一个劲儿的摇头,说道:“捕杀蝗虫?不可能!不可能!朝廷里那些酸腐文人,哪里做的出这等有气魄的事来,他们除了写写道德文章以外,还会做什么?捕杀蝗虫?那可是天谴?他们敢违背天意?”

“不信您老尽可以去打听打听,弟子还敢骗您不成?”

孙闻想了想问道:“就是朝廷捕杀蝗虫,那又怎样?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江仲逊笑道:“老师就不想问问是谁的主意吗?”

孙闻顺着江仲逊的目光转移到了何明远的身上,惊讶地问道:“莫非是他?”

“正式此人,您不是说他是奸邪吗?可有哪个奸邪会为了百姓,去怒喝满朝文武?直斥黄门监卢相公?那可是朝廷正气表率!”

江仲逊一面把孙老头扶到了胡凳上,一面给他说这何明远在朝堂上的故事。

……

第六十九章 我是一名商人

经过江仲逊把他从何明远哪里道听途说而来的故事再次添油加醋一番,这事情已经不是原来模样了,与三国演义一样,七分真,三分假,何明远自然就是那个多智而近妖的人。

似乎是他一手促成此事,而朝堂上拍板决策的两位宰衡和圣天子就是他手中的傀儡,被牵着鼻子走。

不过,知子莫如父,知徒莫如师,孙闻知道自己这个徒弟,他斜着眼看着他,问道:“这故事有几成可信?”

被识破了的江仲逊尴尬地笑了笑:“额……我就那么稍微渲染了一下,可能有夸大之嫌,但何郎是好人这点绝对可信!”

当他说出这句话是他也在怀疑,当初在琉球岛上,他可是一下子杀了三百人呐!我说这话算不算违心呢?

孙闻似乎看出了他的犹豫,他却长叹一声道:“谅你也不敢骗我,即是朝廷要我出山,我就走一趟,不过我可说好,诊金昂贵。”

“何郎有的是钱。”

孙闻听到这话双眼眯成了一道缝,他有点好奇,自己这个学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世俗了?

“你是图他的钱?”

江仲逊瞟了他一眼:“俗!”

“那是为了色?”孙闻问道。

“龌龊!”

“那是为了什么?”

江仲逊歪着头思考了一会儿,说道:“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和他在一起特别自在。”

当听到这话时,孙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果然是人生难得一只鸡啊!”

“是啊!难得……一只!你才是鸡!”

孙闻笑道:“哈哈哈哈!走,出去看看你的这位知己。”

当二人走出院门,只见何明远一个人恭恭敬敬地站在那里,路过的人时不时看向他。

孙闻叹了一口气,对江仲逊说道:“你这个知己,不是凡人啊!”

江仲逊高兴的笑了起来,似乎夸的不适合何明远,而是他?

何明远见二人走了出来,再次对孙闻行了一个礼,问道:“先生,答应了?”

孙闻点了点头道:“我答应了。”

何明远眼中充满了喜悦之情,由于古代不兴握手拥抱,他也只好尴尬地站在那里,只是说着:“往后就要麻烦先生了。”

“不麻烦,不麻烦,何员外下知遇之恩啊!”

“学生不敢,那您多会儿去上任?”何明远问。

“上任?现在就行。”

“现在?”

“对啊!”

“难道不用收拾一下?带点东西?”

“噢!对对对。”

说着他便跑了进去,背着一个书箱走了出来。

二人问道:“这是……?”

“我炼丹写的手稿,兴许能派上用场,还没问何员外,你只说需要我这种通晓丹药之人,可要我做什么,能具体说说吗?”

何明远挠了挠头,欲言又止地说道:“这东西一时半会儿说不太清,咱们到了我哪再说吧!”

待来到延康坊的宅子,院子里坐着一群老头。

“你们怎么也来了?”

何明远惊讶地问道:“你们认识?”

其中一个老头笑道:“不仅认识,还是死对头哩!姓孙的,你不是不听朝廷征召,要做快活神仙吗?怎么?遇到大展身手的时候,憋不住了?”

“嘁!我是怕来了,抢了尔等的饭碗!还我憋不住?”他转头向何明远问道:“咱们多会儿开始?”

何明远说道:“不急,你们现在这儿住着,互相认识一下,咱们的作坊正在建造当中,目前还没什么事。”

“这么说这是未雨绸缪了。”

“是啊!总比碰到麻烦再去临时抱佛脚来的好,阁下都是不拘于俗务之人,我怕到时候找不到你们,这里免费提供饭菜酒水,纸墨笔砚,药材金石,需要什么只管要!”

孙闻摇着头赞叹起来:“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好的待遇。”

他疑惑地看着何明远,问道:“你到底是个什么人物?朝廷会舍得花这么大代价?会折腰事我等这些闲云野鹤?”

何明远笑了笑,从他嘴里缓缓地说出了几个字:“我,是个商人。”

孙闻先是怔了一下,随后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商人……”

……

……

盛夏之际,热浪滚滚,行进在路上的贩夫走卒无不赤条条的光着身子,全身上下,只用一件犊鼻裤遮羞。

守卫们躲在门洞里纳凉,铠甲什么的也全卸了下来,绝望地看着外面。

大地上的烟尘随风而起,却使得干燥的景象更上了一个档次。

何明远和高仙芝坐在春明门外的大树下,等待着信中的来人。

三伏天既是最有生机的时段,也是最让生命体感到绝望的时段。

他躺在草地上,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翘着二郎腿,虽然看似悠闲,但他的心早就等不及了。

远远的,走来了一辆马车,高仙芝看到车夫的时候,立刻站了起来,说道:“阿郎,来了。”

何明远赶紧起身,与此同时,那车夫也从车上跳了下来,牵着马,向他们走来。

他的心跳算不得极速,却不似往常那样平静,有些毫无规律,就像是有人拿着一根木棍,在你的心头搅啊搅,搅得你神魂不定。

马车渐渐近了,高仙芝马上跑上前去,给他的车夫父亲搭了把手,然后扶着顾凝烟走了下来,二人相视一笑,高老头也跟着笑了起来,作为奴隶,他并不在意自己的儿媳是不是良人出身,只要人好就得。

何明远也走了过来,他掀开帘子,看到了长久萦绕在自己心头的宝贝,一个,抱着另一个,他随即钻了进去,对老高说了声:“阿翁,跟着仙芝走就行了。”

“诺。”

何明远看着自己女儿,十分安静地躺在崔若萱的怀里,把他的心都快融化掉了。

他迫不及待地说道:“来,让我抱抱。”

他把孩子接过来,抱在怀里,体会着过去从来没有过的感觉,这种感觉,难以名状。

可崔若萱似乎并没有被生命的力量所打动,仍旧是那副痞里痞气的样子,时不时拽拽他的耳朵和脸,虽然这并没有打扰他欣赏自己骨肉的心情,似乎他才是作为母亲的一方。

她一边扯着他的脸一边问道:“你出了事儿?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

……

第七十章 一生之敌

她扑在他的怀里,无声的呜咽着,但熟睡中的婴儿似乎感觉到了异样,在醒来的一刻就开始了啼哭。

在这种氛围之下,何明远的眼中也被强行灌入了悲情,他抿着嘴,看着斜上方,接受这一笔迟到的煽情。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赶车的老高也被环境所染,一边赶着马车,一边抹着眼泪。

重逢的眼泪持续了好长时间才结束,何明远现在才明白什么叫妇人之仁,即使再刚强,人,这个类别早已将她局限。

她不能够坐视自己受到这种善意的欺骗,即使必死无疑,她也要拼尽全力,奋力一搏。

她紧紧地抱着他,虽然早已知道他安然无恙,但内心中还是害怕失去,从开元元年开始,一年一度的担惊受怕,不但没有将她的心磨得更加坚强,反而比以往更加脆弱。

何明远看着这个看似玩世不恭,实则内心柔弱的妻子,心中五味杂陈,他刚想安慰她两句,却见她抹了抹眼泪,吐了口气,十分轻松地说道:“好了,发泄完了。”

说完,便把孩子接了过去,恢复了往常的样子。

而何明远却仍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呆呆地坐在那里,看着她。

他在揣摩人这方面是比较自得的,无论是皇帝宰衡,还是市井小民,或是封疆大吏,应付自如,可唯独自己的妻子,他怎么也琢磨不透。

就当他还在发愣的时候,崔若萱说道:“对了,我和广陵柜坊的林老头商量了一下,我和他一起出钱,打算在长安开柜坊。”

“开柜坊?”

“嗯,我想着既然来了,总不能白跑一趟,一来可以连接长安与扬州,方便南方商人在此地做生意,二来,也可以为你找一些帮手。”

“你是说扬州帮要打进长安?”

“我可没这么说,我只是觉得这样对他们有利,他们就同意了,毕竟,和咱们一起做生意,总比找那些人合算。”

何明远的嘴角渐渐上扬,连忙问道:“那你带了多少钱?”

“有十几万吧!”

“十几万!太好了,我……”

他刚沉浸在喜悦之中,崔若萱便将他打断了:“你高兴什么?”

何明远不解地说道:“有钱了我难道不该高兴吗?娘子,我现在这钱还真不够用……”

“慢!”

“怎么了?”

“这钱……不能给你。”

何明远不解地笑了起来,问道:“怎么……怎么了?怎么了就不能给我?我可是你亲郎君!”

“你这人太冒失,我不放心,我不能把所有鸡蛋都放一个筐里。”

“你多虑了。”

“我不得不多虑!”崔若萱的口气十分坚定,这一次她不肯放任何明远独断专行了。

她若有所思地说道:“你这个人不知进退,在商场上虽说游刃有余,可你自己想想,你哪一次不是死里逃生?长安?扬州?琉球?你太爱赌了?”

“这就算赌了?”

“算赌?就是!还是个赌徒!你不仅拿钱赌,你还在拿命赌,你不仅拿自己的命,你还拿别人的命!一次两次你能逃得了,你能每次都逃的过去吗?以前咱们一无所有,我也不在乎,可现在有了她,你还能像过去那样无所顾忌吗?”

说到这里,何明远自己也想到了,确实如此,要不是她,自己早就揭竿而起,海外殖民了,还会向朝廷屈膝?

“我只是想更安稳一点,狡兔三窟,咱们家才能长保富贵,而非孤注一掷。”

何明远点了点头,眼神中带有一丝犹疑:“竟然能如此敏感?”

崔若萱一边一边哄着孩子一边想到:“哼!把钱都给了你?那你在这个家还不反了天?”

“我是你亲郎君,你防我至此?”

“我倒没有要害你的心,就是你这人太浪荡,脖子上不栓跟绳子,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现如今你手握十万贯钱财,也算有了些权力,岂能把所有的本钱给你!”

二人无意之间相视一笑,何明远主动把她搂在了怀里,感觉气氛有些怪。

虽然并没有把话说开,但好像都心照不宣,心中总绝对对方在算计自己,像压了一颗石头,只有摊牌,才能减轻这一负担,可目前还不是最佳时机。

“哈哈哈哈!”二人同事笑了起来,又同时停下,场面一度非常尴尬,车内死一般的寂静,他们的女儿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配合着寂静的气氛,呆呆地看着他们的父母进行久别重逢之后的明争暗斗,虽然局面经常是一方碾压另一方,但她的父亲仍然不肯放弃自己那所谓的自由,甚至为此,愿意付出生命的代价。

这时,她非常懂事的呀呀的叫着,缓解了这一层尴尬。

两个人顺水推舟,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一路上他们沉浸在这种天伦之乐之中,很快就到了延康坊。

这一次何明远置办的住所比上一次在扬州九曲池的还要小,很难想象,他这样一个家财数十万的巨商,会挤在西市的小宅子里。

收拾完了,崔若萱立马把孩子扔给了顾凝烟。

“哎!带走做什么?我还没抱够呢!”他还想再多看两眼,却被崔若萱一把拽进了屋里。

“有的是时间抱!”

“这还没吃饭呢!”

“路上已经吃了。”

“就这么急吗?”

“好几个月没见你了,能不急吗!”

……

……

何明远像坨烂泥一样瘫在榻上,他现在明白了一个道理,在自己的地没耕完之前,千万不要去给别人家干活。

为了表示自己在外面绝对没有拈花惹草,只好努力配合,于是他就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待崔若萱再次转过头来饶有兴趣的看着他时,他唯恐避之不及,使尽了全身的力气,背了过去,说道:“我觉得我有点难受,你能不能让我休息一会儿?”

“你是不是……”

“是!”

“我还没问……”

“你不用问了,我在平康里买了一个姓曹的西域胡姬,比你小点,才十五,玩过七次。”

“我又没问你这个?”

他几近哀求地说道:“娘子,你饶了我吧!我已经全都招了,你就放过我吧!我……我不行了,我实在是……”

“你说不行就不行吗?你玩够了,我还没玩够呢!”

“娘子,娘子……”

……

……

无题

现在的初秋九月份,距南安石亭绿三月出茶还有六个月,六个月,能拿十贯钱!

傻子才不去!

茶户们商议片刻,就鱼贯而入,何明远在堂屋跟拥挤的水泄不通的茶户们交流,说了一番注意移植中不要损伤茶树的废话后,就带着高仙芝踏上了马车。

过几天就可以派一队昆仑奴来拉茶树了。

何明远和高仙芝座在两个人就显得拥挤的马车中,高仙芝一上车就开始昏昏欲睡,引的何明远一阵吐槽,丝毫不记得自己上午还在车上昏昏沉沉。

何明远安静下来思索了一番茶树。

自己的二百亩南安石亭绿,一亩二个月可以采摘三百斤茶青,茶青就是未炒的树叶子。

六斤茶青炒一斤干茶。

三百斤茶青又可以出大约五十斤干茶。

现在的蒙顶茶是一斤一贯,那我这石亭绿就卖一斤二贯!反正唐朝人整日就是那几种千篇一律的茶叶,突然出来个新品,那还不让他们求贤若渴!

这样一来一亩茶地五十斤干茶,一亩地就是一百贯!二百亩,两万贯!减去二百茶户的二千贯工钱,净利润一万八千贯!

何明远越想越开心,就差没有一巴掌将高仙芝拍醒了,虽然何明远现在岛上的木材一天就可赚将近二千贯,但是伐木终究不是长久之事,何明远还想给子孙后代多留点东西,琉球的树,采一半就差不多了。

马车不慢,何明远下车后支付了马夫费用,就带着背包裹高仙芝上了在岸边装畜牧的沙船,三位船老大干的热火朝天,一会儿让水手小心点,别弄伤了猪,又一会嫌弃水手手脚不利索,把好好的母鸡弄得不下蛋了,船上的水手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何明远和高仙芝在沙船上笑的止不住,等畜牧装完的时候,老王总算是看到了在一旁领着一个半大孩子的何明远,老王看着何明远旁边的孩子,心中泛起了疑惑,难道这是东家的儿子?

不对啊,东家方才刚及冠,这孩子看着都十五六了,不过这孩子五官挺俊美,就是比较黑,难道是刚买的昆仑奴?

“老王,干的不错,对了,让你招的泥瓦匠准备的怎么样了”何明远打断了老王的胡思乱想,老王收回了放在高仙芝身上的目光,转而指着边上的一艘沙船让何明远看。

“何掌柜,我叫了一队二十三人的泥瓦匠,都是些老手,当时问他们,他们还说只要材料够,三天盖上一所住五人的小房子,那是没有问题的”

“三天?盖一所五人的房子?”何明远看了一眼老王,自己暗道,我想要的可不是只住五人的小房子。

“掌柜的不满意吗?”

老王面色有些尴尬,以为是何明远不满意,忽然又想到自己还带了一队木匠,又说道

“哦,对了,掌柜的,因为木匠比较好找,所以我还顺道招收了一队三十人的木匠”

“木匠?”

何明远来了兴趣,这老王一定是有什么想法,不然不会这么搞,见何明远来了兴趣,老王挠挠头不好意思的说道。

“我看到咱们岛上那么多木头,所以就自作主张招了木匠,想着应该能派上用场”

语毕后,老王就有些忐忑的看着何明远,毕竟这是何明远的钱。

“嗯,木匠”何明远自喃,视线从老王身上转移,看向了那艘满带琉球建筑师的船上,何明远突发奇想,前世日岛上很多住户不就是木屋吗?

那我何不就这样搞?

何明远细细思索,在心中有了一番注意。

“不错,老王,你干的真不错!”何明远对老王竖起了大拇指,对老王好一番夸赞,弄得老王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哈哈,谢谢掌柜的夸奖”

“哦,对了,这位是高仙芝,以后准备让他管理岛上的昆仑奴”何明远总算是给老王介绍起了一旁的高仙芝,高仙芝笑着给老王打了招呼。

老王也笑着回礼,一来就委任这么重要的位置,可一定要打好关系。

十四艘沙船在何明远一声大喝下起航了,何明远还给自家船队起了一个酷到爆的名字。

远征!

远征船队!

我何明远相信,在不久的将来,就会变成远征舰队!

看着站在船头高呼远征的何明远,高仙芝心中暗暗的种下了一颗梦想的种子。

何明远也用眼角余光瞥见了,在一旁眼睛发光的高仙芝。

前世没有我何明远的大唐,高仙芝是唐朝中最典型的一个护国将军,他一生都在为守护大唐而努力,虽然人生最后一场大战惨败,但是也不能否认他在军事方面的能力!

而这辈子!

有了我何明远!

高仙芝必战无不胜!

可能老天都想让何明远快点停下装逼吧,在天公的推波助澜之下,这次的航程异常的短暂。

到了琉球,何明远就带着高仙芝走向了江仲逊的茅草屋。

“江先生!”

“仙芝”

“江先生在这里住的如何?”

二人相见后上前赶紧是嘘寒问暖,将一旁满头黑线的何明远晾在了一旁,何明远自讨没趣做在了一旁的椅子上,拿起桌上的茶盏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

一旁的江仲逊说着也座了下来,并示意高仙芝也坐下。

“还是不错的,反正接下来你也不走了,对了,让你读的吴子和三韬六略读的怎么样了?”

“高仙芝面露难色,江先生,我都不认识几个字,看不全啊”

“噗,哈哈”在一旁喝水的何明远笑喷了,直接笑的一口水喷了出来,江仲逊的眼睛剐了一眼何明远,何明远也不笑了,并对高仙芝竖起了大拇指,加油,哥看好你。

也对,前世史书上高仙芝的确是个泥腿子,不过这一世有老子在,我就让他成为文武双全的人!

何明远出去这一天岛上并没有出什么大事,三人小聚了片刻,何明远就带着高仙芝出去了。

何明远早有打算将一千昆仑奴交给高仙芝带领,毕竟何明远想要将高仙芝培养成一个将军,管人,是必不可少的一件事,而且这些昆仑奴身强体壮,未必就不能成为护岛之力。

此时天色已经黄昏,天空并不火红,而是有一种明丽的淡红,树林在夕阳的照射下,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晕。

何明远与高仙芝并行与有些昏暗的小路上,何明远看着眼前这个半大的少年,忽泛疑问。

“仙芝,你长大想要做什么?”

高仙芝好像有些惊讶,想了一会才说道

“我想跟我爹还有掌柜的一直在一起,对了还有江先生,江先生可以教我识字,然后,然后娶个媳妇”

“哈”

何明远轻笑了一声,一手搭在了高仙芝的肩膀上,何明远抬头看着空中正在下降的夕阳,刺眼的阳光十分炫目,何明远欲言又止,但终究还是说道。

“你就没有其他的想法吗?”

高仙芝沉默了一会,嚅喏道“有,可是那不现实,我高仙芝不过是个奴隶”

“谁把你当奴隶了?谁又敢把你当做奴隶?”

高仙芝沉默了,是啊,今日的高仙芝在何明远的带领下,谁又敢小看我,欺负我?

何明远见高仙芝这幅模样就知道,话说到他心坎上了,何明远站到了高仙芝面前,双手搭在高仙芝双肩上,大声的说道

“仙芝,想让别人尊重你还是要靠自己,你就算是有一个远大的理想又如何?大胆说出来口,即使有人嘲笑你又如何?那你应该更努力,而嘲笑你的人更加可笑!因为他们连理想都没有!”

“告诉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高仙芝情绪被带动了起来,顾不得其他,甩开何明远跑向了海边,一边奔跑一边大吼。

“我,高仙芝!要做一个大将军!要做一个大将军!要做一个大将军!”

声音贯彻海边,惊起一片鸥鹭。

“哈哈”

何明远站在一旁开怀大笑,他知道,以后高仙芝不在是小少年了。

“老大,您真的让这位公子带领这一千个昆仑奴?”马路德看着何明远身旁,这位有些黝黑且双眼闪光的半大小子,他忐忑的问到。

“他做老大,你做老二,他不行不是还有你呢?再说了我找的人,你怕什么,是吧仙芝”何明远一手搭在高仙芝的肩膀,一手搭在马路德的肩膀,给两人好好的打了一番气。

何明远一夜没有入睡,满脑子都是今天跟仙芝分开时候说的话,也不知道仙芝懂不懂,算了,不想了,就是现在不懂,以后也会懂。

“琉球之北,我自经略,琉球之南,卿其勉之”

第七十二章 灞剌剌销魔霰?

这一天,灞上军械所前挤满了人,在得知何明远要前来视察,军械所的人把提前装在车上的大炮推了出来,他们虽然是制造者,但对于这东西的用处却是一无所知,只是按着何明远交给他们的木头炮和图纸,以及他那含糊不清的指示,凑活把这怪物给造了出来。

这畜生将近有一丈来长,两千斤重,碗口大小的内径,炮管由细到粗。

炮身的重心处两侧有圆柱型炮耳,可以以此为轴调节仰角,改变射程。

何明远激动地抚摸着这门巨炮,不禁笑了出来,他没想到,这帮匠人的技艺竟然如此精良,当然,如果缺了自己的铸炮工艺,肯定要费些周折,东西还是山寨的好呀!直接省了好几百年!

他拍了拍大炮的脑袋说道:“走,是骡子是马牵出来溜溜!仙芝!把磨好的火药拉到校场去!”

所有工匠都怀着一种好奇心,跟着到了校场,他们中有一些工人是从中校署调过来的,所以许多人都对这东西的威力稍有耳闻,仅仅是稍有而已,至于他们所说的电光火石,所在糜烂,就是想破脑子也想不出是个什么情景。

那些长过见识的人一个个以一种前辈的姿态,双手交叉,放置胸前,在菜鸟们面前得意地介绍着他们从未见过的妖术。

校场中央,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光着膀子,站在火炮旁边,十分熟练的操作着填装流程。

他这一次不再是被动卖命了,而是主动送死。

匡玉是何明远点名让崔若萱从扬州带来的工人之一,他对于木头炮的使用在这帮人当中已经算是炉火纯青了。

“员外,妥了!”

何明远对站在他身边的兵部主事问道:“那一片都疏散完了没?”

“全部疏散完毕,就等您的号令了。”

“好!”何明远对着匡玉举起了右手,又立刻放下。

匡玉将磨得十分光滑的石球,从炮口放了进去,随后,点燃了引信。

烟尘,火光,巨响,随后便是何明远经历过许多次但屡听不爽的惊叹声。

石球落在土堆上,溅起了一蓬蓬黄土做的浪花。

“好!”何明远不由得赞叹到,生铁打造火炮显然比木头强得多,这样一来,就不只是用来吓唬吓唬人而已了,而他的政治资本也大大增加。

军械所的工匠们算是开了眼,他们虽然不明白这其中的玄机,但从匡玉的填装中猜了个八九不离十,火药是关键所在。

何明远对着身旁的兵部主事说道:“刘主事,你让他们用长安的规格,砌一个烽火台,记着,不惜代价,造的越坚固越好,改日试试它能不能砸开城墙!”

“诺!员外,咱们是不是应该给它起个名字?”刘主事问道。

“名字?”何明远脑海中立刻便出现了四个字,这便是这门炮原来的名字:红夷大炮。

这种火炮并不明确指的哪一种火炮,而是明朝对西洋的前装滑膛加农炮的统称,有一部分产自澳门的卜加劳铸炮厂,没错,葡萄牙人开的,是当时远东最先进的武器制造商。

何明远对其制作,稍有了解,原本对这帮工匠并不抱希望,打算造出来让孙闻去改装,却没想到,这些人的工艺如此之好,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他想了想,大唐自主山寨的武器,怎么能叫夷呢?红糖大炮还差不多,这时,他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好听而俏皮的名字,随即向身边的主事问道:“嗯……叫巴啦啦小魔仙怎么样?”

刘主事一脸茫然地看着他,虽然他不知道这其中的真正含义,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巴啦啦,明显是胡语,大唐的火炮,怎么能用胡语命名?魔仙?还小魔仙,是不是太掉价了,毕竟是国之重器,怎么能这么随便?要魔仙也得是大魔仙,他眼珠子一转,说道:“不如这样,这件事还是请圣人定夺,如何?”

刘主事不像何明远,他可是靠着自己的本事做到从九品的,这要放到现在,也算是个科长,还是个首都科长。

在这方面,他是一向非常懂事的,凡事先请示,总没错,请示了办不好,你属于能力问题,不请示那就是态度问题了,态度问题永远大于能力问题。

何明远明白他的意思,说道:“好,你替我拟一道奏疏,由我上呈圣人,就说震天雷大功告成,还请圣人赐名,待烽火台修成之日,会请圣人前来参观,到时再请圣人决定,是否投产,是否增设火炮手,是否建设武备学堂,以供军国。”

“诺,下官这就去办。”

……

……

“灞剌剌销魔霰?灞者,灞上所制,剌剌或为胡语感慨之词,销魔者,驱魔也,霰者,弹珠也,此集产地,威武,特征于一体,可谓与其性用严丝合缝,然去留与否,唯圣人取之……”

李隆基看着何明远递上来的奏折,不禁念出了口:“巴啦啦小魔仙?虽然与其性用十分贴合,名字也颇有气概,可为什么总是觉得威武之中透着一股子俏皮?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呢?二位,你们怎么看?”

姚崇接过了奏疏,瞄了一眼就差不多知道了这其中的内容,看完之后把奏疏递给了身边的卢怀慎,说道:“国之重器,名不正则言不顺,不可儿戏,胡语剌剌断不可用!不过我见何明远上疏还有第二个名字,红衣大炮,简朴大方。”

这时,卢怀慎立马说道:“胡语不可,红衣更不可,唐家制度,唯五品以上者才能穿红袍,一个铁疙瘩,怎么能凌驾于满朝官员之上,与封疆大吏同品阶?长此以往,何以劝百官?何以招来者?”

姚崇对于这句话不是很在意,倒是李隆基,从这里面听出了玄机,他手下那些个宦官,衣紫穿红的不下几百人,高力士更是主持内廷,权力几乎和宰相相同,卢怀慎对着一个火炮发难,又岂不是借此机会表达对自己滥赏行为的不满?

李隆基看了看姚崇,这老东西,平时不是挺能说的吗?怎么这个时候闭嘴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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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香饵

李隆基想发作,却又忍了下来,卢怀慎本来就是自己故意引入朝廷,以做正气表率的,清廉正直,想骂就让人家骂两句吧!

他无奈地问道:“灞剌剌不可,红衣也不可,那卢卿有什么主意吗?”

“臣以为,止戈为武,不如就叫止武吧!国虽大,好战必亡,陛下年轻气盛,应该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当以德治国,而非武力,圣王……”

“我的天呐!又开始了!”李隆基向着屋顶翻了一下白眼,都快疯了,一旦自己想要在军事上有所作为,这帮老家伙一定会苦口婆心地来劝阻自己,赶忙说道:“好了,好了,朕明白了,这次叫二位前来,主要为的并不是给这玩意儿起名字,主要在于咱们要不要把震天雷编入军队!姚卿,三边军械粮马,君过目不忘,你也见过震天雷的威力,你觉得如何?”

卢怀慎一见讨论的是时务,便立刻闭上了嘴,他明白,在这方面,轮不到他说话,便转头看着姚崇。

姚崇与李隆基对视了一眼,低头沉思片刻,说道:“启禀陛下,臣以为,应当列装,此物不同于刀矛弓箭,所费不过器械,有补于人力,汉兵当五胡,贵在钢刀,而今所对吐蕃,突厥,其所用兵械皆不逊于我军,而震天雷的出现,正是我出其不意的利器啊!”

李隆基脸上微微露出了兴奋的表情,他也不敢相信,姚崇竟然会支持他:“朕也是这样想的,不过入编军队的事何明远还有一个建议,那便是建立一个新兵种,独立于步军,马军,车军之外,可操作关于震天雷的操作问题,只有何明远会,那么,二位怎么看?”

姚崇也一时半会儿拿不定主意,身边的那个声音再次响起:“陛下难道是想让何明远去训练新兵吗?这万万不可啊!”

面对卢怀慎的反对,李隆基问道:“有何不可?”

“何明远不过是个市井商贩,哪里懂得军国重事?陛下知兵,训练上的事情和实战根本不是一回事,一旦出了差错,追悔莫及啊!陛下!”

李隆基陷入了沉默,卢怀慎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可何明远那个案子却给他很大的信心,三百府兵,被他的民兵打得全军覆没,这说明此人不但知兵,还很有手段,但这事儿能公开吗?这事他威胁何明远的手段,是套在何明远脖子上的项圈,他开口说道:“这样吧!这件事你们下去想想,也在朝廷里物色物色,看举荐谁合适。”

“诺!”

送别了二位宰衡,李隆基再次拿起了奏疏,他也说不准,到底用谁,何明远吗?他教出来的军队能不能作战?其他人呢有不懂,而且这还是第一次把震天雷投入军队,怎么打?也是个大问题,用人命做实验,着实不是一个圣君做的。

他又把奏折合了起来,靠在椅背上,转着脖子,一旁的高力士赶紧上前,为他按捏着肩膀,李隆基一副十分享受的样子,他说道:“刚才他们的话你也听见了,你平日里也帮我处理了不少政务,你怎么看?”

高力士微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奴才只不过是圣人的一个手指头,对那些小事勾勾画画的还行,可遇到军国重事,奴才就抓瞎了。”

“哎!权当朕考你,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高力士后退几步,跪在了地上,附身贴着地面,说道:“奴才才识浅薄,若是说错了,害怕圣人怪罪。”

“赦你无罪。”

“诺,奴才以为,术业有专,何明远既然懂得火炮制作,想必也懂得如何使用,虽然他未尝喋血沙场,可这倒也是一个检验他忠心和能力,以及震天雷效用的机会。

“奴才以为,他为了给陛下展示他的武器,也是要奋力杀敌的,与其用那些名臣宿将,却不如何明远来的实惠。

“当初以薛大将军在辽东打了败仗,是陛下力排众议,让薛大将军以白身摄左羽林大将军,督师西征,武街一战,击破吐蕃十万之师,这正是陛下的圣命之处啊!卢相,姚相,他们可没这个本事。”

李隆基听了这话,一种骄傲之情,油然而生,顿时觉得这天下,再无敌手,什么吐蕃,什么突厥,都是小case。

他笑着指了指高力士:“你呀!有你在,我实在是省了很多心啊!”

随后,他起身指着面前的葡萄说道:“起来吧!这有盘葡萄,拿回去尝尝。”

“奴才,谢主隆恩。”

……

……

房间内一片昏暗,两个人影随着蜡烛闪烁的烛光而摇动,寂静的房间内时不时传来几声咳嗽。

无须男子拿起了桌子上的飞钱,放在了烛光下,仔细检查着。

“制钱一千万。”他满意的笑了笑,将它收入了囊中。

桌子另一侧,烛光照在那个老者的脸上,他面容上的沟壑在红色烛光下,一清二楚。

目光虽然迟滞,却隐藏杀机,咳嗽声几乎预言了他的寿命,让见过他的人都会轻易下一个结论,那边是,命不久矣,可他自三十岁之后,便是这个样子。

这时,老者开口说道:“高将军果然是圣人身边的红人,若是换做别人去说,这件事,恐怕还不一定能成,若是何明远知道此事,恐怕都得登门拜谢了,高将军,就等着收钱吧!

“哈哈哈哈!”高力士大笑道:“还不是老兄的计谋策划的好!只不过高某有一事不明,还请闾兄指点一二。”

“指点不敢当,高将军有何疑问?”

高力士凑在烛光前,问道:“你闾掌柜不是元家的人吗?为什么要帮助何明远呢?他训兵理人,他在朝廷上的势力,便壮大了一分,岂不是更难对付?”

“哈哈哈哈!咳咳咳!须知香饵之下,有利勾啊!如今的何明远已经不是当年的何明远了,这小子整天穿着六品朝服招摇过市,非强力所限,我元家不是皇亲国戚,没有长孙昕和王仙童那样的胆子,只能智取。”

注:

“智取?”

“是啊!出征塞外,九死一生。”

“恐怕是有死无生吧!哈哈哈哈!”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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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to be or not to be

高力士问道“可是何明远会上当吗?或许圣人只会让他制炮而非杀敌。”

“此子野心不小,圣人抛出建议,他一定会接受,并且还会主动请缨,咱们要做的,就是在圣人这边加一码,与姚崇,卢怀慎持平,让何明远放手去干,只要他出了长安,我就能弄死他。”

闾怀仁又是一阵咳嗽,高力士低下头去,躲开了他的那双看似温和却杀气腾腾的锐眼,黑暗的屋子里使他感觉有些阴森森的,想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好了,圣人那边我会尽量去说,至于他上钩不上钩,我可不管,告辞!”

闾怀仁正要起身,却被高力士拦住了“闾掌柜,你还还是好好歇着吧!”

老者看着手上那朵用血绣成的桃花,叹了口气“何明远,老夫命不久矣,不过在走之前,还得看着你的人头,才肯放心啊!各为其主,各司其职,咱们两个,在黄泉路上,勉强作伴,那个时候,你再来找老夫报仇吧!”

……

……

“轰!”

一声巨响,无名氏在间隔许久之后,再次将跑弹抛向百步之外的那座用来做实验的烽火台。

虽然没能像传说中一样轰塌城墙,却也造成了不小的伤害,起码让李隆基知道了一点,只要火炮充足,城墙是可以摧毁的。

这比起巨大到运送困难的投石机可方便多了。

三炮下来,城墙外的砖石已经脱落,将夯土内囊翻了上来,当李隆基再要命令炮击时,何明远赶紧拦了下来,说道“圣人,引发震天雷,全靠火药,这火药都是钱,还是留在战场上杀敌为好。”

李隆基不屑的瞟了他一眼,嗤笑道“哼!看你抠的,花完了再找我借呀!”

“您要是给而不是借的话我绝对让你打个够!”

何明远心里骂到,不过他也并不单纯只是心疼火药钱,主要还是害怕在演示期间出现炸膛的问题,一旦出了事故,天子一怒,就算不是伏尸百万,也得来个血流五步,流血的当然是他这个妖人喽!

李隆基永远是那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样子,永远保持着微笑,即便是面对举世罕有的武器,他也得泰然处之,从容的下达指令“何明远,你那天的奏疏我看了,朝廷决定,把这东西编入军队,可问题就在于,这东西从来没人见过,也没人用过,我想了想,先用作守城武器吧!试一试,看看效果如何?”

“陛下圣明。”

李隆基敲着扶手,说道“要列装军队,就要有专业的人来管理,而训练新兵的事情,还没有结果,如果让你去……你愿意吗?”

何明远马上跪在了地上,说道“臣愿效犬马之劳!”

“现如今朝廷里各执一词,有支持你的,觉得术业有专,让你去训兵理人,再好不过,还有的说,你从未上过战场,难堪大任,训练出来的军队难以与实际相符合,说什么的都有,实在是让人不好办啊!”

这时,李隆基看着拜倒在自己面前的何明远,问道“何明远,军功能堵嘴啊!与其让你去舌战群儒,不如……拿点东西来给朕和百官看看,这样兴许可以说服那些人,而咱们的军械所也就能开张了,你名利双收啊!”

何明远的手扣住了地上的泥土,他想抬头答应,却有些犹豫,这可不是平常的生意,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若是说,死亡是突然性的,临时起意,猝不及防的,这还好说,没有那种心里恐惧。

当面对审判,面对极大的死亡率时,心中的恐惧便会瞬间萌发,这就像站在没有栏杆的万丈高台之上,向下俯瞰,那种一不小心就会弃世界而去的感觉,而且只有一次体验机会,何等残酷?何等恐怖?

他咽了一口唾沫,踌躇不前,时间好像停了下来,李隆基这时候似乎变得十分有耐心,就在那里看着自己,等待着自己的回复,这反而让他更加紧张,额头上的汗珠吧嗒吧嗒地掉在了泥土里,洇湿了一片疆域。

这时,一个声音,渐渐在耳边响起,说大好时机!

大好时机!

大好时机啊!何明远!这不是你一直等待着的吗?这不是你等待着的时机吗?

快应承下来啊!现在可不是欲擒故纵的时候,李隆基要威服四海,这是你进阶的唯一机会,抓住了,就能翻身!当你做了大将军,捏死元离,不过是一念之间!你还有什么可考虑的?

火炮!千军万马!征服!

吐蕃,突厥,契丹,这些原始时代的人们等待着你去征服他们,等待着你去教化他们,像拿破仑一样,把你的理念,传遍天下,封王拜相,克平宇内,你将是三千年来第一人呀!

当他正要抬头时,另一个声音突然出现何明远!回头吧!你忘记了你自己反省过的问题吗?不知进退,不要冒着些所谓的风险,赚钱,就够了,何必让自己身处险境呢?须知香饵下,触口是利钩,一旦走上这条路,当心万劫不复!

是冒险走上仕途?还是抱着金银财宝,终老一生?

是亲临前线?把何家推向巅峰?

还是躲在幕后?操控木偶?

要富?还是要贵?

要利?还是要名?

还是都要呢?可……代价是什么?

走上这条路,这一辈子,恐怕都难以回头了。

何明远十个手指头浅浅地嵌入了土中,伴随着沉重地呼吸声,他在安全与危险之中,左右摇摆。

李隆基闭上了眼睛,等待着他的答复。

风声,鸟叫声,人群的嘈杂声,在这一刻,都陷入了沉寂。

何明远经过了深思熟虑,抬起头来,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主忧臣辱,臣但为主分忧,训兵,或是带兵,圣人要微臣去做什么,微臣便做什么!一切还是由圣人裁决,微臣不敢自专。”

世界又恢复了刚才的尘嚣,李隆基睁开眼,转着自己的手指头,敲了敲自己的扶手,十分平静地说道“等着接旨吧!”

……

……

第七十五章 朝堂议政

自从做了兵部员外郎,何明远每天清晨都得早早爬起来,去大明宫早朝。

这叫常参,字面理解就是日常参拜。

五品以上,及太常博士,供奉官,员外郎,监察御史都要到。

在这些高级官员之中,他只认得一位,就是在西市开店那会儿总来照顾自己生意的贺老四,贺知章。

三年之前,何明远是商贩,他是太常博士。

三年之后,何明远是兵部员外郎,他还是太常博士。

不过他对此好像一点儿都不在意,经常与何明远为伴。

许多官员非常好奇,一个年少成名的状元,是怎么跟一个酷吏之子,市井商贩混到一起的?这其中的缘由,极其值得推敲。

太常寺卿努了努嘴,对着身边的同僚说道“瞧瞧,瞧瞧,咱们的好状元,也让何明远这小子拐跑了。”

“谁让这小子是圣人跟前的红人呢?”

太常寺卿叹了一口气说道“没办法,人长得俊秀,出手又大方,还写的一手好文章,啧啧啧啧!国士无双啊!”

“我怎么感觉你是嫉妒老贺呢?”

太常寺卿佯怒道“放屁!嫉妒?读书人的事儿能叫嫉妒吗?这叫羡慕,你可知道他最近写了一手词?宫里面都唱烂了。”

“什么词?”

“叫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

“噢~知道知道,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是他写的?”那人惊讶地问道。

只见太常寺卿又吧咂了一阵子“啧啧啧!天纵英才啊!”

“写的还行,天纵英才过了,我就讨厌现在这些年轻人,写的都是些什么?什么就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这都哪跟哪?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这都不挨着,全部词文全靠词藻堆砌,狗屁不通,不知所云,这孩子终究还是年轻,功力尚浅啊!”

听完他这番见解,太常寺卿默默地闭上了嘴,不再说什么,他明白,争下去没什么意义。

众人来到宣政殿中,姚崇一干重臣也早就到了。

姚崇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向最后面撇了一眼,看着坐在最后一排打瞌睡的何明远,心中感到极其复杂,他往常所针对的,都是武三思,张说,刘幽求他们,这些大佬死的死,贬的贬。

如今大权在握,自己竟然会对一个六品员外郎心存芥蒂,实在是咄咄怪事。

而自己心里冥冥之中有一种感觉,今天会出什么大事?难道与何明远有关?圣人若真的要让他去练兵,我该怎么办?去针对这样一个小虾米,有这个必要吗?且走一步看一步吧!看看他能走多远?

“圣人驾到,众臣早朝。”

随着这声长长的喇叭声,朝臣们马上拜倒在了地上,再随着一声“起”,而回归原位。

常参不像朔望朝参一样,平日朝会的礼仪极其简便,叩拜之后便可议事,若无事可议,该睡觉的睡觉,该值班的值班,古代嘛!没什么可忙的,虽然就是放到现在也没什么可忙的。

自从那天李隆基提了一句候旨的话,何明远心中就像放了一颗跳蚤,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到来,却迟迟未至。

到底是让不让自己去管这件事呢?姓李的也不说清。

姚崇是今天才有这种感觉,而何明远,这几天总预感到自己将要中头奖。

李隆基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伸出了右手,身边的高力士立刻把一封奏疏递了上来。

他展开那张奏疏,说道“这是郭虔瓘从安西都护府送来的奏报,几个月之前,吐蕃和大食共立阿了达为乌孙王,还赶走了原来的枝汉那王,他打算发兵讨击,大概需要增加一万府兵,以及足够的骆驼和熟食,诸君以为如何?”

大殿之中一片寂静,李隆基但凡一提作战的事情,基本就是这个样子,目前朝廷在姚崇等老臣的把握之下,只谈守成,不谈开拓。

可李隆基是什么人?那是以曾祖父为榜样的人。

他是什么岁数?三十岁,血气方刚。

但凡有心的皇帝,那个不想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伟业?封狼居胥,勒石燕然?

他看着寂静的大殿内,十分坚决地说道“既然你们都没意见,朕就准了。”

话音未落,只听“启禀陛下,臣有本奏。”

他心里暗自骂了一句,在人群中寻找着这个讨厌的声音的来源,这个人,与何明远曾经是一个单位,但他却没资格见到。

他是一个月前刚刚上任的将作大匠,韦凑。

他的声音十分洪亮,就像一把铁锤,具有不容置疑的坚定。

“臣以为,今西域服从,虽然时有小盗,旧镇兵足以制之,关中兵力应当时常保持充实状态,以强干弱枝。

“自从西北二虏寇边,凡在丁壮,征行略尽,怎么能再募骁勇,远资荒服!一万征人,行六千馀里,供给递送橐驼熟食,行路在州县修养,用什么来供给?

“秦、陇之西,户口渐少,凉州已往,沙碛悠然,到了那里,如何作战?

“即便百战百胜,打下千里土地,又有什么用?恐怕只是白白浪费,臣愚钝,可计算所用,所得,校其多少,也知其利害,陛下高瞻远瞩,聪明敏锐,不可能不知道这其中的道理。

“昔唐尧之代,兼爱夷、夏,中外乂安;汉武穷兵远征,虽多克获,而中国疲耗。今论帝王之盛德者,皆归唐尧,不归汉武;况邀功不成者,复何足比议乎!

“攻伐与否,唯圣人取之。”

洋洋洒洒三百余言,所说不过一个字利。

在这些大臣眼里,对于以耕地为生的中原王朝,动用上万人,去六千里外的沙漠攻打八竿子打不着的绿洲城邦,简直和疯子没什么两样。

何明远听了这些话,也确实觉得有一定的道理,毕竟这是古代,不能以现代眼光看待。

这番话,有理有利有节,把李隆基说的哑口无言,结果不言自明,但他似乎还没放弃,向面前的姚崇问道“姚卿,你以为如何?”

“臣以为韦大匠是,郭虔瓘之策不然。”

“那就从韦卿之策,紫薇省下去拟旨吧!”

“诺。”

李隆基合上了奏疏,看了一眼坐在最后面的何明远,而此时,何明远正好也看着他,两人对视了一下,吓得何明远赶紧转移了视线,似乎接下来就是有关他的事情了。

第七十六章 朝堂议政(2)

李隆基合上了奏疏,开口说道“震天雷一事,诸位爱卿应该有所耳闻吧!”

只见殿内群臣都点了点头,李隆基说的很对,他们对于这玩意儿,仅限于耳闻。

按理说震天雷这划时代的武器,怎么不得掀起滔天巨浪?然而让何明远失望的是,他的奇技淫巧在长安这个泥潭里根本打不出浪花来,这让他非常苦恼,不过当他看到卢怀慎和韦凑他们那张古板的脸时也就不足为奇了。

他们琢磨的是修身养性和字句文章,像震天雷这种形而下的东西只不过能用来开疆拓土而已,对于开疆拓土,韦大匠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化外之地,如同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没有一丁点意义,岂止是劳民伤财,简直就是劳民伤财。

在目前这种崇文抑武的环境下,别说跨时代的大杀器,就是同时代的长枪大剑,也未必能入他们的法眼。

“这件事我和几位宰相商量过,他们也都同意了把它列装军队,可任用谁去训练这支新兴之师,尚无定论,朕在这几日思来想去,以为术业有专,此事由兵部员外郎何明远去办再合适不过!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

位列宰衡的老臣卢怀慎开口了“训兵理人,国之大计,岂能委任小吏?朝廷之中不乏名臣宿将,超拔擢升,怕是坏了规矩。”

“不破不立!朝廷之中,名臣宿将虽多,可震天雷毕竟出自何明远之手,他对于这东西,应该比那些老将更有经验,再者,若是论资排辈,朕,以及在座的诸位,恐怕都坐不到现在的位子,朝廷岂是论资排辈的地方!

“能者居之而已,朕意已决,传旨,于十六卫之外,增设神机营,擢何明远为兵部郎中,总督教习等一切兵务,钦此。”

何明远领旨谢恩之后,虽然还有许多人对此仍有意见,却并没有什么卵用,全部被驳了回来。

如何明远所说,皇帝,一言九鼎,只要他想办的事,九头牛也休想拉回来,记录到史策上便是三个字上不听。

对于殿内的群臣来说,自己只要进了义务就好,只要不是什么太不像话的事情,他们进谏一下,表表态,也就够了。

他们才不会像明朝官员那样跪在宫门前死气白咧的哭谏呢!反正败的是你们自个儿家,又不是我家!我着哪门子急?

这群狐狸在经历过天后中宗那个时代之后,养成了一个习惯,那便是能说则说,实在不听也没办法,那只好曲线救国,进谏但不死谏,毕竟或者才能办事,死了鸡毛办不成。

当李隆基宣布完了旨意,沉默许久的姚崇开口了“启禀陛下,臣以为,何明远年少,未经世事,一旦委以大任,恐不堪重负,还是选一位干吏,去帮扶他才好。”

李隆基转头看向了姚崇,问道“那姚卿有什么人选吗?”

“中书主书赵晦吏事明敏,文武干才,可担此任。”

李隆基点了点头道“既是姚卿推荐,那一定不差,那就以赵晦为副教习,为军务帮办。”

“赵晦……”何明远抬起头来,看向了姚崇。

……

……

上完朝,何明远回到家中,已经是巳时了。

新买来的奴婢伺候着他洗漱了,换上了深衣。

由于顾凝烟兼顾着自家孩子乳母,账房等角色,她已经不再被当做奴婢使唤了。

于是在长安的奴隶市场上新买了好几个女婢。

何明远看着这几个女婢,心道“果然,一分价钱一分货啊!十贯钱的和二百贯的就是不一样啊!”

他问道“夫人在吗?”

“夫人和小娘子都在账房呢!”

何明远每天都要抽出空来,看看自己的孩子,这也是他唯一能信得过的人了。

崔若萱坐在账房里,一边摇着摇篮,一边检查着账册,账房站在一旁候着。

何明远对账房说道“你先出去吧!”

“诺。”

他兴奋地爬到了摇篮前,把孩子从里面抱了出来,在脸上亲了一口。

孩子咯咯咯地笑着,叫着,一双黑亮的大眼里,闪出无数的欣喜。

他把她放在了榻上,让她在他的保护下,试图精通走路这一技能。

崔若萱把笔放在一边,用手托着下巴,看着他,叹道“可惜!可惜啊!”

何明远头好奇地抬起头来,问道“可惜什么?”

“可惜我是个女的,你是个男的。”

“何出此言?”

“你这个样子,实在适合相夫教子。”

“……”

崔若萱把狐裘裹在了身上,问道“今日朝会,可有什么事情?”

何明远嘴咧的跟荷花似的,坐在了榻上,说道“前几日我不是和你说过去练兵的事情吗?圣人准了,给我升了官,我已是从五品的兵部郎中了,穿绯衣的高官!”

崔若萱点了点头,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说道“嗯,不错,不亏是我崔若萱调教出来的人。”

“……”

她突然想起什么来,问道“对了,他让你练兵,会不会让你去前线作战呢?”

何明远把孩子放回了篮子里,为她盖上了被子,说道“兴许会吧!我记得他说军功能堵嘴一类的话来着,或许确实想让我去建功立业。”

说着崔若萱便扑了上来,说道“何郎,我舍不得你。”

何明远哭丧着脸说道“我也舍不得我自己,可已经答应的事情,哪里还能反悔呢?”

崔若萱双手捧着他的脸说道“那就好好干吧!争取灭了吐蕃和突厥,到时候,封个王回来。”

“怎么在你眼中,封王拜相跟喝水似的呢?再说了,人家都是悔教夫婿觅封侯,怎么到了你这儿,一点惋惜的样子都没有,反倒鼓励我出去送死?你就一点也不在乎?”何明远疑惑地看着她,这媳妇到底还是不是亲的?

崔若萱挠了挠头,说道“在乎你肯定是在乎你,可确实没那么强烈啊!哎!看你腻腻歪歪的样子!脑袋掉了不过碗大个疤,与其碌碌无为,老死于妻子儿女之手,何如纵马塞上,驰骋万里江山?不过如果你真的要走的话,似乎咱们的珍惜这两天在一起的时光啊!”

“珍惜时光?怎么珍惜?”

看着她那副异样的表情,何明远隐隐感到有些不对劲,刚想起身,就被按在了座位上。

“红儿!把孩子抱到里屋去。”

……

……

第七十七章 王忠嗣

何明远像一摊烂泥似的瘫在榻上,一副被玩坏了的样子。

崔若萱哼着小调,一边翻着账册,一边梳着头。

看到这副情景,他现在深刻怀疑自己就是一个工具,随时随地可以用来发泄。

他爬到了崔若萱旁边,看着桌子上的账册,好奇地问道:“你钱庄的生意怎么样了?”

崔若萱马上把账册抱在了怀里,说道:“你做什么?”

“我就问问。”

“不行,这个钱庄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休想染指。”

“怎么没关系?这不都是咱俩的吗?”

“什么咱俩的,我的!谁跟你咱俩?你自己应下了三百万的欠债,我可不敢和你有关系。”

何明远坐了起来,生气地问道:“没关系?那刚才怎么算?白嫖吗?”

听到这话,崔若萱从身上的钱袋子里掏出五文钱来,把其中的三文给了他,说道:“给,这是你伺候我的赏钱。”

“三……三文?我在你眼里就值三文吗?”

“对了,还得附加一个服务。”说着,她便把脚伸了出来,说道:“来吧!让我看看你水平下降了没?”

看到这三文大钱,何明远眼中登时泪光闪闪,他把这三个大子儿捧在手心里,掩面大哭。

崔若萱被吓了一跳,莫非自己做的太过分,把他欺负哭了?她拉着他的手臂,哄到:“你……你怎么了?哭什么?我和你闹着玩的。”

“呜呜呜!三年了,你总算知道给钱了。”

“……”

……

……

“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爷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啊!”

何明远坐在马车里,看着窗外的萧条的景色。

田垄中早已没了人,大片大片的秸秆被焚烧后遗留下了黑色的痕迹。

一望无际的官道上干干净净,并没有像今天一样,在两旁植树,其目的不言自明,避免藏匿奸人草寇。

马车缓缓的行,江仲逊袖手打着哈欠,天气已经由凉转为了寒冷,狐裘不暖锦衾薄。

“天一冷就容易犯困,呼!”

何明远怔了一下,一把将他搂住,问道:“这样如何?暖合多了吧?”

江仲逊看着他那莲花似的脸庞凑在自己跟前,顿时老脸一红,别了过去。

何明远都忍不住吐槽起来:“你脸红个屁呀!我就跟你一起取暖而已。”

原本他还觉得没什么,可当他看到江仲逊那副美滋滋的样子,突然感到有些尴尬,尤其是二人的身体靠在一起,他不知道是靠着好,还是分开好。

他的脸上也莫名其妙地泛起一阵红晕,如初升朝霞,只好也别过脸去,看着马车的角落,为了打破这一尴尬局面,试图转移此话题,他咳嗽了一声,说道:“二郎,我在圣人那里为你请了一个令史的职位,你暂且将就着,待我有了功劳,就可以给你请更高的官职。

“君就是我的子房,是我的文若,仙芝呢就是我的樊哙,是我的周勃,功业,就在眼前了!”

江仲逊笑了一声说道:“你这话说出去是要杀头的,我不是你的子房,我只愿做你的二郎。”

“……”

……

由于何明远的军械所在灞上,于是李隆基直接让他在灞上训练新军,这支新军的名字就叫做神机营。

人员都是从十六卫里面挑出来的精兵强将。

与贞观时代不同,宿卫府兵之中,已经很难见到贵族子弟了。

具体原因无外乎一点,那便是武将地位的下降。

在天后的打压下,关陇贵族死的死,贬的贬,这个叱咤四朝风云的集团,渐渐落寞。

于是,以这些军功贵族为主体的府兵,也跟着走向了衰落。

为了补充能征善战,以及绝对忠心的武将,天后选择了没有立场的番将。

因为相比于世代受李家恩惠的那些汉将,番将对于她而言,更加忠诚。

来到灞上军营,何明远翻看着新军的花名册,整整三百人。

“这老李也太实诚了,神机营,还真就给了一个营?”

这时,高仙芝从帐外走了进来,说道:“阿郎,人都在外面了!”

他点了点头,把花名册扔在了桌子上,随后便来到了校场。

北风呼啸,旌旗猎猎,三百人整整齐齐地站在校场中央,当他们见到何明远时,为首队官一声令下:“神机营将士,参见何教习!”

“参见何教习!”

三百人,呼声如排山倒海,看到这一景象,连何明远也不禁赞叹起来:“训练有素,不愧是大唐的精锐之师啊!”

不过他似乎也感觉到了其他的意思,这不是哪一个将军的军队,他们只属于一个人——大唐天子李隆基。

他点了点头,走到了点将台上,他发现了几个陌生人,中年男子身穿绿色绵袍,想必这就是姚崇举荐来帮扶自己的中书主书赵晦了,他身边还有一个小孩,年纪不大,看样子应该才十三四岁的样子,却身穿绯红色官服,一身正气地站在那里,小小年纪,霸气外露。

何明远走到绿袍子面前上,拱手道:“您就是赵主书吧?”

赵晦也回之以礼,说道:“正是在下。”

“何某年少,在训兵这方面,还要赵主书多多费心。”

“何郎中过谦了。”

何明远目光转向了那个小孩儿,上前问到:“敢问阁下是……”

赵晦介绍到:“这位是朝散大夫,尚辇局的王忠嗣王奉御,奉旨与下官一起,来帮办军务的。”

“王……王忠嗣,这就是开元天宝年间的一代战神,王忠嗣?”

那孩子比同龄人长得都要高大,生的肩宽体阔,一眼看去,便知道是将门之子。

他转过头来,四四方方的面孔,正气凛然。

何明远刚想说话,王忠嗣双手交叉,给他回了个礼:“下官见过何郎中。”

何明远笑道:“哎!阁下与何某通品秩,何必自谦?”

但王忠嗣这个人似乎并不爱笑,言语之中不卑不亢,温和地说道:“在下奉圣意,与赵主书一同帮办军务,为何郎中的副手,自然是下官,没什么自谦不自谦的问题。”

面对这样的回答,何明远只好笑笑,这是继冯仁智之后,再一个昂首于世间的高峰。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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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进退

何明远朝匡玉挥了挥手,二人走下了点将台。

他来到方阵之前,怀着极其复杂的心情看着他们,过去自己招募的,都是散兵游勇,公司属下的水手和十贯一个的昆仑奴,何曾带过皇家禁卫?

面对这些只听将令,而不认长官的人,真不知道该不该高兴,打成一片?任人唯亲?培植私人势力?在皇帝和宰相的两只眼下,这种念头完全可以打消了。

他心中叹道:“搞来搞去我t的还是给人打工的,什么事情都由不得我啊!”

面对这样的情况,他想要按照自己的理念打造一支精锐近代化部队,恐怕是不大可能了。

论资历,他根本不足以压制这群老兵油子。

用钱收买?他们的待遇可能算是唐军之中最好的,即便是能够收买,可皇帝陛下和姚相公的两只眼还身后看着呢!

真是举步维艰啊!

何明远在经过这一番思考之后,把自己儒雅的一面表现了出来,十分温和地说道:“承蒙圣人恩准,朝廷派何某人来这灞上,为的是把诸位训练成能够操控新式武器的精锐之师。

“可何某一介商贩,寒门之子,对诸位这些嚄唶宿将,崇敬之情有之,指挥则万不敢当,小子不才,在新式武器之中或有二三伎俩,供诸位借鉴借鉴,往后凭城据守,决机两阵之间,或许有助于国家。

“至于具体怎么操作,从今往后就由这位匡教习教授大伙儿。”

何明远指了指身后的匡玉,继续说道:“还望诸位精诚团结,与何某完成这项任务,好为朝廷交差。”

他的这副低姿态,不仅是赵晦,就连王忠嗣这个校场上真正的小子也摇起头来,口中喃喃自语,道:“兵不是这样带的,唉!本以为何明远是个将首,没想到竟然是个酸腐书生,百无一用啊!”

……

演讲完毕,何明远把神机营的军官调了出来,组成了一个军官队,由六十九名火长,队正和旅帅组成,对了,还要再加一名王忠嗣,总共七十人。

他们全部由匡玉亲自教授,随后便可直接把操作技术交给手下的士兵,这样,他们用很短的时间就可以在数十万唐军中开花结果。

何明远呢?索性做起了甩手掌柜,不再管练兵的事情,而是一头扎进了火炮改装的工作里。

他回到营房内,看着军械所送来的目前最新的火炮模型和图纸。

“无名氏x1”型火炮已经生产了将近二十门,“x2”在工匠们的改进下也即将投产。

‘x2’型火炮属于前者的衍生品,整体由黄铜打造,每门火炮光用料就要花费三百贯,实在是吞金巨兽。

江仲逊总觉得何明远有些反常,他在告别朝廷人员之后,便来到了何明远的营舍,进来前还四处观望了一下。

“把自己困在营舍里,可不像你何郎的作风啊!”

何明远抬起头来,苦笑道:“本以为能做个将首,却道我在别人眼里,终究是个书生,圣人要我做书生,也只能做个书生了,圣人不我信,咱们还是老老实实做咱们该做的事吧!”

“你的意思是圣人防着你?”

何明远挠了挠头,感到很不自在,说道:“不是他防着我,是他没法不防着我,朝廷制度一向就是如此。”

他十分苦恼地说道:“二郎,你知道吗?我感觉自己就在一张大网里,手脚时时刻刻被绳子捆着,稍一动弹,就会把麻烦引来。”

江仲逊有点不懂他的比喻,毕竟他没有看过有关塞伦盖蒂大草原的解说视频。

他掸了掸身上的灰,说道:“我来之前就和你说过,不要染指军权,你一无功勋,二无资历,说白了你还是个商贩,让你制作武器,挣两个钱花,已是天恩浩荡,你还想怎样?你还想万里封侯不成?”

有些时候,别人越是反对的事情,何明远就越想试一试,再者,他内心里也不想白白穿越一趟。

他仰着头,双手撑着地板,说道:“男儿何不带吴钩?落个书生,万户侯?”

江仲逊有些不理解:“咱们老老实实赚钱不好吗?非得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现在咱们已经成功了,训练新兵,把武器卖给朝廷,军械所的生意起来了,你在家里的地位也高了,也不用跪着了,也不用整天给娘子揉脚了。”

何明远越听越不对劲:“停停停停,跪着的事儿都知道,可捏脚的事儿谁告诉你的?”

“你那点德行,长安城谁不知道?”

何明远坐了起来,看向了门口,愤愤地说道:“一定是高仙芝这个混小子,嘴跟棉裤腰带似的,啥事儿都往外说。”

他转过头来问道:“二郎,吕不韦的典故你知道吗?”

“‘君何功于秦,秦封君河南,食十万户?君何亲于秦,号曰仲父?’这我当然知道。”

“这是他死前秦王给他的书信,可我说的是他的前半生。”

江仲逊这才反应过来,睁大了眼问道:“你莫非想要谋国财?”

何明远摸了摸鼻子,笑道:“努力耕作,春耕秋收,十倍之利,珠玉宝货,百倍之利,可若是带着一支军队,南征北战,那却是数之不尽的财富啊!”

江仲逊呆在原地,一时说不出话来。

何明远笑了笑:“别人不知道我你二郎还不知道我?我一向不知进退,也可能是心血来潮吧!可人这一辈子,若是连个高潮都没有,那还活个屁啊!难不成整天压抑着自己?”

“压抑?虽然不能整天压抑着,可,可你这是天天高潮啊!你就不能过连天消停日子吗?你小子也不是不知道,青楼混久了,伤身,人生也是如此啊!纵欲过度,是要死人的!”

何明远当即站了起来,说道:“生不当五鼎食,死亦当五鼎烹,我何明远就是死,也要死在牡丹花下,不,死在牡丹花丛中。”

江仲逊耸了耸肩,冷笑一声道:“那我还能说啥?不过何郎,我最后还是劝你一句,退一步吧!能混到朝廷军械供奉的份上,这是自古以来都没有的,你知足吧!”

何明远这次依然没有听进去,他凝视着长安城的方向,试图以深呼吸的方式来让自己的内心冷静下来,在和江仲逊争论的当间里,他已经在思考如何能让自己的权限更大。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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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交心

冬日夜色来的很快,灞上军营的天空早早地蒙上了一张黑幕。

士兵们早早地躲进了被窝里,只有王忠嗣的屋子仍然亮着灯。

对于任何有关于国家军事战略层面的东西,别人可以懈怠,他却不行。

不为其他,只因为他是王海宾的儿子,是圣人的养子。

“孩子,你的父亲是个伟大的战士,他就是我唐军的魂魄,是我大唐的霍去病!等你长大以后,一定要像你父亲一样,做一个伟大的战士!”

圣人的勉励与怜惜死死地刻在了他的心里,从那一日起,他的生命和未来,已经无条件地交付国家了。

“呼!这天儿冷的邪乎。”

他在手中吐了口气,搓了搓,继续在奏疏上写到:“臣尝于军中遍览军械,然未见有如无名氏之利者也,昔日用兵决胜,在乎刀矛孰利?铠甲孰坚?阵法孰练?兵众孰强,今日得见何家火器,此四者皆可休矣,以是度之,刀矛坚甲不足用,兵众练阵不足恃,可谓千年未闻之利器,举世罕见之要兵……”

只见他的笔在奏疏上飞快地写着,他今日地所见所闻所感,已经不能让他再这么慢条斯理地写下去了。

火炮的发明对于姚崇,对于卢怀慎,对于韦凑他们这些饱学鸿儒来说,并没有感到有什么奇怪的。

孔子云:子不语怪力乱神。

像无名氏这种东西,妖术也好,物理化学也罢,都是形而下的东西,放到他们面前就是一句话:“啊我不听我不听,宝宝不听,嘤嘤嘤!”

可对于王忠嗣这样的兵家子来讲,作战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车雪尼夫斯基曾经说过: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别人对此事熟视无睹,他却做不到,因为他还年轻,当新事物将过去固有成见轰碎之后,他会对其他的一切产生怀疑。

孔子会六艺,可不会操纵火炮。

既然他不会操纵火炮,那说明也许有其他事物像火炮一样,孔子也解释不了,不仅解释不了,他连见都没见过,这说明了一个问题,满朝文武和全天下公认的圣人,以及他的学派并不是真理在握。

也许,这个世界的道理和规矩,并非只有这一种形式。

但这个念头在他的心中刚刚萌发,就立刻被他自己否定了。

“想这么多没用的东西做什么?我来的目的是要学会怎么操作震天雷才是。”

他随即又开始继续写关于自己对火器的看法。

就在这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王奉御,”

王忠嗣抬头问道:“何郎中,你有什么事吗?”

“哦!没什么事,就是想拜访拜访您,若是没空,那下官就改日再来。”

王忠嗣在见过何明远训兵之后,对他的看法大大增加,本来是不想见的,但一想到何明远是震天雷的发明者,他说不定还有其他的黑科技,不怎么情愿地说道:“来了。”

王忠嗣打开房门,何明远笑呵呵地走了进来,说道:“深夜来访,打扰了。”

他像一个小大人一样,请何明远落座,一边倒水一边说道:“无妨,下官正好还有些事要请何郎中指教呢!”

“不敢当,不敢当,不知王奉御要问什么事情?”

王忠嗣十分恭敬地说道:“下官今日看了匡教习操作无名氏,虽然明白了运用,却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这无名氏由何郎中发明,想必知道这其中缘由吧?”

“其中缘由……哈哈哈哈!哎呀!这可是在下赚钱的秘方啊!不过早已献给了朝廷,王奉御既然是朝廷的人,那告诉你也无妨,火炮发射要点就在于火药和容器,也就是火炮本身,二者缺一不可,其中缘由,在于火药点燃后会瞬间膨胀,如果当火药在密闭容器中瞬间膨胀的话,会发生什么事情,想必王奉御白天应该看的很清楚吧?”

王忠嗣点了点头,说道:“原来如此。”

何明远喝茶地同时观察着王忠嗣,放下杯子后,故意发出一阵慨叹。

王忠嗣问到:“何郎中有什么忧心的事情吗?”

何明远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在下空有一番抱负,报国无门啊!”

“如今圣天子在位,加以贤相辅佐,怎么会报国无门呢?”

何明远脸上似被乌云笼罩,面带忧愁地说道:“我和王奉御不能比啊!你是遗孤,我是余孽,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不可同日而语啊!”

“余孽?此话怎讲?”

何明远苦笑道:“你还小,许多事可能未曾听说过。”

他顿了顿,眼中透出无限的愤恨。

“我的父亲,是天后,中宗朝有名的大酷吏,何世仁。”

“我略有耳闻,没想到竟然是令尊?”

“是啊!有这样一个父亲,我也很无奈啊!我何家世世代代行善积德,没想到却出了这样一个人,气的我阿翁直接将我们家从何氏宗族除名,断绝了关系,不过在现在看来简直是明智之举,要不然,也得抄没家产。”

王忠嗣默默地看着他,毕竟,人家的爹,人家怎么骂都行。

他继续说道:“所以我从小就发誓,一定要做一个和他相反的人,他谋财害命,我便要仗义疏财,他做坏人,我便要做一个好人,不为别人,只为给自己的儿女留一条阳光明媚的大道,而非人人喊打的结局。”

后面这句话何明远确实是发自肺腑,自己被这个混蛋老爹坑的太惨了,几次濒临死境,莫不是拜他的仇家所赐。

这时,何明远转过头来看着他说道:“你不同,你有一个伟大的父亲。”

“你也认得家父?”王忠嗣问到。

“王将军,国之英烈,谁人不知?不过很可惜……唉!为人所害,英年早逝。”

国之英烈,英年早逝,这些惋惜之词王忠嗣听的耳朵都磨茧子了,可为人所害这种事他是第一次听到,如同晴天霹雳,击破了无数溢美之词,来到心府,勾起他无尽地好奇。

他激动地问道:“为人所害!何郎中,你此话怎讲!”

何明远看着他激动地神情,马上装作一时失口状,说道:“啊呀呀!没什么,没什么,在下一时口误,一时口误……”

“何郎中,难道我父亲的死并不是战死?而是另有隐情?”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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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重叠的身影

看着王忠嗣亢奋的样子,何明远十分愧疚地说道“唉!怎么说呢?也罢!下官也不想瞒你,你父亲是被他的战友们害死的!”

心中的惊雷再次穿透了王忠嗣的胸膛,圣人,母亲,谁都没有提起过这件事。

一天之内,世界观被两次颠覆,使他幼小的心灵几乎不堪重负。

他的嘴唇颤抖着,问道“他……他的战友们?”

“是啊!武街之战,王将军作为前锋,在武街遭遇吐蕃大部,苦战胜之,如果当时乘胜追击,你父亲完全可以幸存下来,享受战功带来的荣誉和财富,但却因杀获颇多,被其他将领所嫉妒,诸将按兵不动,导致你父亲本部孤立无援,众寡不敌,力屈而死。”

“你怎么知道是他们出卖了我爹?”

“武街之战,才过去一年,你完全可以去查一下资料,或者复盘也行,你就会发现,唐军在王将军第一次击溃敌军之时,是可以发动总攻的。”

王忠嗣在这一年当中请教过无数人,他一直有个疑问,那便是如何明远所说的,为什么唐军在当时没有按时进攻,并且在王海宾陷入重围之后也未曾救援,而是当他们全军覆没之后才对吐蕃大军进行了攻击。

所有人在谈论王海宾之事时面容无不露出异样的神情,那种神情不是惋惜,更像是惭愧,或者幸灾乐祸。

他的双眼,像太上老君的炼丹炉一样,同时容纳着怨恨之火,与悲痛之泪。

他没想到,害死他父亲的,竟然是和他同朝为臣的战将。

他奋力地拍向桌子,喊道“我要告上朝廷,让他们抵罪!”

“怎么抵?把所有参战将领下狱处死?朝廷之所以追封令尊为左金吾大将军,给你五品奉御,就是因为这件事,他们也无能为力,一来查无实据,二来无法追究,既然如此,便只有一个办法,和稀泥,对你进行补偿,以抚慰王将军的在天之灵,我说的没错吧?”

何明远说的同时,王忠嗣的思维也在飞速运转,是啊!死在与吐蕃作战上的将军千千万,却从来没有几个死后追封正三品的左金吾卫大将军,而自己的荣宠并非朝廷对父亲功勋的嘉奖,而是对冤死的补偿。

王忠嗣崩溃了,他没想到,世界竟然是这个模样!

不应该人人舍身报国吗?不应该人人奉公职守吗?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冤案?而且还恰恰出现在自己身上?简直是个讽刺。

何明远看到自己的计策行将实现,继续说道“唉!这世道就是这样,这也是我为什么说报国无门的原因啊!现如今的军队,都是天后中宗朝遗留下的老人,其性大多唯利是图,圣人让我训练炮手,我退避三舍,其原因也在这里,何某一介商贩,蒲丑贱类,何德何能,去管这些吃皇粮的官兵啊?”

王忠嗣握紧了拳头,双眼中冒着火焰,咬牙切齿地说道“难道我大唐的军队就要这样烂下去吗?”

何明远偷偷地扫了他一眼,故意叹道“那又有什么办法呢?”

“我不能坐视不理,我要上报朝廷,让圣人革新军队。”

“好!有气魄,不愧是将门之子。”

“可……可如何革新呢?”

何明远笑道“革新军队,何其艰难,不如重新创立一支新军,这样岂不是容易得多?”

“创立一支新军?”

“……”

何明远随即拿着手中的筷子,为他讲解起了近代部队的作战方式和特点。

听完之后,王忠嗣对着何明远便是深深一拜,说道“何郎中,您是我大唐的韩信啊!”

何明远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说道“哪里哪里,在下就是个书生,没什么别的本事,就是读的书多而已。”

“回去以后,我一定上报圣人,把你的兵略,告诉他老人家,有了新军,新武器,想必大唐一定能扫平天下,将来,我一定要亲自带兵,灭掉吐蕃,为我爹报仇,为大唐解百年之患。”

“王奉御少年英雄,今日何某以茶代酒,提前祝王将军克平吐蕃,凯旋归来!”

二人端起茶盏,一饮而尽,何明远擦了擦嘴说道“哎呀!跟阁下这样的人谈心才痛快,为什么痛快?咱们心里就没自己,只有为国为民的大事业!今日何某有个不情之请。”

“郎中直说便是。”

“在下平生就爱结交豪杰忠良,看到王奉御,就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兄弟,若是不弃,在下愿与王奉御义结金兰!”

“这……这不好吧!”

“哎,在外面咱们是同僚,关起门来,咱就是兄弟,来,兄弟,哥哥敬你一杯。”

王忠嗣不好意思驳他,只好举起茶杯,一饮而尽。

……

二人彻夜长谈,何明远对军事,科举,政治的见解,更是给了他极大的震撼,这是王忠嗣从来未曾听过的,如同天方夜谭,似乎他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

待谈到五更天的时候,话题才渐渐被何明远收尾,王忠嗣却毫无倦意,他真想让何明远把他知道的一切传授给他,但许多事情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

何明远伸了个懒腰,说道“明天你们还要训练呢!我就先回去了,咱们改日再聊。”

王忠嗣也觉得有些困了,便起身将何明远送了出来。

走出房门,天空繁星璀璨,他们就像是大唐的未来,充满了无数的光辉。

何明远提着灯笼,回头道“赶紧睡吧!”

“大……大哥,慢走。”

这一声大哥叫的,何其天真?何其真切。

何明远停在原地,心中有些动摇,这t还是人干的事儿吗?

他轻轻的说了句“知道了。”

便裹起肩上的袍子,向自己的营舍走去。

曾经的犹豫再次浮现,在欲望的道路下,自己的一切良知与善意,逐渐被这条道路上的黑影所吞噬,可事已至此,又不忍放弃。

他有一种感觉,自己将会和那个自己所厌恶的,那个陌生并从未见过的,背负罪孽的人的身影,渐渐重叠。

第八十一章 烧香

自从那晚的彻夜长谈之后,王忠嗣把何明远几乎认作了老师,向他访求火炮的知识。

何明远带他参观了军械所,作坊内摆放着大大小小的模具,工人们正把炼好的铜水浇在上面。

“我朝锻钢之法不甚严密,造个普通物件还行,可是在这火炮上却捉襟见肘啊!这第一批火炮,也就是已经研制好的‘无名氏x1’,属于铁炮,威力巨大,可就是容易出故障,为了避免炸膛,我们在炮身四周,箍上了铁圈,整个看上去,就像铁鞭一样,呈竹节状。”

王忠嗣一直保持着点头的动作,问道“为什么炮身是前细后粗呢?”

何明远挠了挠头,说道“这个嘛……这个就涉及到专业知识了,一时半会儿说不大明白。”

“那咱们现在制造的是哪一种火炮?”

“这是‘x2’,铜炮,这可是真正用钱堆出来的家伙呀!”何明远指着模具说道“这边是模具,制作火炮,第一步就是打造模具,然后放置模芯,炼料配料,化铜浇筑,起心,看膛,齐口,鋐膛,钻火门,总而言之,实在是麻烦的很,尤其是炮膛,一定要光滑,所有细节,一定要认真,追责到个人,不然是要出人命的。”

王忠嗣看着周围专心工作的工匠,问道“我看你这里的工匠比其他作坊的都要健壮不少啊!”

“必须碟!我给他们吃的是什么?将作监吃的是什么?说句不好听的,军械所的伙食,是按御膳房标准来的,顿顿有肉,工钱是别人的三倍,价格上去了,做出来东西自然要好,一分价钱一分货啊!大事上可不是勤俭节约的时候。”

二人走着走着就来到了设计室内,几案上的图绢摞了一层又一层,何明远拿起一张图绢说道“你看看这个。”

王忠嗣接过了图绢,说道“这是不是单人使用的?”

“聪明!这叫火铳,一杆火铳重量大概十几二十斤左右,可以随身携带,兄弟,你自己想想,如果有一支随身携带有小型火炮的军队,这是什么场景?这是打遍天无敌手啊!这就是我那天晚上和你说的新军武器,如果能招募训练一批这样的新军,不用多,只要给我三千人,我就能横扫西域。”

王忠嗣张着大嘴,对面前的图绢赞不绝口“我回去一定禀明圣人,支持大哥,训练新军。”

“哈哈哈哈!走,咱们看看匡玉他们训练的怎么样了。”

……

……

夜晚,何明远回到营舍,江仲逊和高仙芝已经进被窝了,天气寒冷,二人不得不挤在一起,把他的地方都给挤没了。

江仲逊见他回来了,抬头问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何明远一脚踹开高仙芝,笑着钻进了被窝,说道“哈哈哈!王忠嗣那小子已经被我搞定了,现在就差一个赵晦了。”

“那你打算怎么睡服他?”

“我打算……怎么这么别扭?二郎你有所不知,赵晦比王忠嗣好办,直接给钱就行。”

“那你想好送多少钱了吗?”

何明远不假思索地说道“姚崇那老儿,像训练军队这种东西,怎么不得给多送些,我打算给他三万贯,赵晦那边再给上六千,三万六千贯,六六大顺,你顺我顺大家顺,这事儿就板上钉钉了。”

“想不到你何郎早就有了主意?唉!看来我是没什么用了。”江仲逊无端发出一声慨叹。

何明远说道“谁说你没用了,你不还能给我暖床吗?”

“放屁!让老子给你暖床,你也配!哎!你别过来啊!”

“一起睡嘛!”

这时,高仙芝扭过头来说道“阿郎,你……能不能不要这么骚啊!”

“一起?”

“算了吧!”

“二郎~”

“你给我死——”

……

……

赵晦自从来了灞上,一直处于闲散状态,对于何明远的新式武器,他一窍不通,关于训练军队,连何明远这个总教习都甩手不干了,他还怎么帮办?

相比于中书省繁忙的公务,这里更清闲一些,就是有些无聊。

赵晦伸了伸懒腰,自家的奴隶端着热水跪在他面前,伺候他洗漱完毕,再将伙房的饭菜给他放在几案上。

黍米饭,冬葵餐,一杯热茶,再拿柳条枝蘸着青盐刷了牙,又是神清气爽的一天。

好不容易放个假,却来到这荒无人烟的地方总督练兵事宜,也不知道相公大人想做什么?说是有钱赚,可事到如今,何明远这个长安巨富,除了孝敬过一盒上等茶砖,还没见过他一文钱。

“还是长安好啊!”

“长安,好吃,好玩,好生活啊!”

赵晦一抬头,只见何明远从外面走了进来,拱手做礼道“下官见过赵主书。”

赵晦倒也不客气,没有起身,只是坐在那里回了个礼,笑道“何郎中,请坐。”

宰相门前七品官,那宰相手下七品主书,就等同于宰相了,等同于宰相,宰相的架子也是要有的。

何明远坐了下来,看着几案上的茶水,问道“这茶赵主书觉得如何啊?”

“味道香醇,回味无穷,比起市场上的蒙顶味道还要好,想必价格不菲吧?”

“哎!赵主书说这话就见外了,这只不过是下官从扬州庄子里带回来的一点特产。”

赵晦神情与他的主子姚崇极其相似,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人畜无害,即便是笑容也是十分文雅。

不过相比于姚崇的精力充沛,赵晦要显得疲惫些,两个眼袋下垂饱满,一眼看去就知道是劳累所致,即便是经过充分的睡眠,已然不能将他的倦意赶走。

他抬起自己那双疲惫的双眼,看着何明远,问道“何郎中今日前来,有什么事吗?”

何明远左右看了看,赵晦知趣儿的摆了摆手,奴隶马上走了出去,将房门合上。

“现在可以说了吧?”赵晦问道。

何明远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张凭信,送到了赵晦的面前。

赵晦的脸如同他的名字一样变得十分面无光彩,板着脸问道“何郎中这是何意啊?”

“没什么意思,拜佛而已。”

“拜佛?过去何郎中似乎没看上我们这座庙啊!”

“管用的佛自然要放在最后才行,最后拜的佛,香火钱自然也是最高的,您不看看?”

赵晦停顿了一下,翻开凭信,当看到飞钱上的数字时,登时一惊,脸上的乌云不再,如拨云见日,重新焕发了光彩。

……

……



友情提示

第二卷当时写的极其仓促,质量堪忧,忍忍就过去了。

第八十二章 拜佛

赵晦将手从那个物质食量和精神食量上挪了下来,问道“何郎中不愧是巨商,出手不凡呐!有什么就直说吧!”

何明远直起身子,十分恭敬地说道“在下有一个提议,想求姚相一臂之力。”

“何事?”

何明远问道“乌孙王为吐蕃所逐这件事主书知道吧?”

“知道,不是让驳了吗?而且还是让将作监驳的,怎么?这件事与何郎中有关系?”

“过去没关系,现在有了。”

赵晦笑道“听何郎中这话,挺有玄机啊!”

何明远说道“这可是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下官想求个差事。”

赵晦惊讶地看着何明远,他发现此人不单纯是个商贩。

“何郎中什么意思?”他问。

“下官的意思是,这事儿,可以交给下官去办。”

屋子里马上陷入了沉寂,赵晦愣了好半天,他没想到何明远送他钱地目的并不是为了捞钱,而是为了捞功名。

这时,他把凭信又还给了何明远,说道“何郎中,你开玩笑吧?进讨西域,这可是军国大事。”

“下官没开玩笑,下官就是奔着这个来的,只要给我三千兵马,我就能荡平西域!”

这句话一出口,赵晦才意识到,他并没有在开玩笑,他连连摇头道“不行,不行,这事太大了,我拿不了主意。”

何明远再次把凭信送到了他面前,说道“我想姚相公应该做的了这个主。”

赵晦的神情也不再疲惫,他的双眼中带有一丝忧虑,犹豫之际,还是接过了何明远送给他的凭信。

“那……那我就替你走一遭。”

……

……

在大明宫和兴庆宫之间,有一座寺庙,名叫罔极寺。

十年之前,也就是神龙元年,太平公主为了给天后祈福,修建了这所寺庙,正所谓欲报以德,昊天罔极,故曰罔极寺,以表达儿女对父母养育之恩。

除了供皇室使用以外,也像其他寺庙一样,给朝廷官员提供住所。

当天下朝之后,姚崇便回到了自己的住所。

圣天子即位,拨乱反正,朝堂又恢复了以往的秩序,作为当朝宰相,自然是要以身作则,向天下臣民,展示一下自己的清廉正气,于是,他没有在长安花钱买房子,而是借居罔极寺。

堂堂宰相!还不如个老百姓,竟然租房子住!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民主社会呢?

童子生好了火,沏了一杯热茶,放到了几案上。

他把手在了火盆上,闭上了眼,享受着烦劳公务之后的片刻安宁。

无数思绪从他脑中飞过,工农兵商,整个天下,就在他的手中,不能出一点差错。

而且在处理政务的同时,还要保障自己的权力和荣誉,尽善尽美,谈何容易?

有时候,他自己都不明白,是自己把握了权力,还是权力把握了自己。

长孙无忌,褚遂良,李义府,许敬宗,来俊臣,狄仁杰,张柬之,魏元忠,宗楚客,萧至忠,崔湜,陆象先,张说……

这些名字如走马灯般出现在自己面前,又一个个消失,他们,大多已经死去,还有的,尚在人间。

不知道,自己会是什么下场,像狄仁杰一样善终,还是,像张柬之他们一样惨死?还是,像崔湜一样身败名裂?

兴衰荣辱,二十余年,没想到,转眼已人至暮年。

若是放在别人身上,这副情景不知要触动多少人脆弱的神经,感而流涕,却见姚崇轻蔑一笑,自言自语道“我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这时,童子走了进来,说道“启禀阿郎,赵主书来了。”

姚崇似乎对他的到来并不惊讶,说道“他进来吧!”

“诺。”

只见一个身穿绿色官服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拱手作揖道“拜见相公。”

“隐之不必多礼,坐吧!”

男子把靴子脱掉,十分恭敬地坐在了姚崇的对面,尚未开口,姚崇便说道“你不在灞上帮办练兵事宜,来这里做什么?”

赵晦咽了口唾沫,说道“有件事晦不知如何是好,还请相公示下。”

“何事?”

赵晦说着便从袖子里拿出了何明远交给他的凭信,递在了姚崇面前。

“何明远的事情。”

老头接过书信,打开一看,笑道“哟,三万贯,还真不小呢!什么事情啊?”

“当初朝堂上曾经议过出击西域的事情,相公还记得吧?”

姚崇撇了他一眼,说道“知道,不是被驳回来了吗?怎么了?与何明远有关系?”

赵晦说道“他想去。”

只见姚崇嘴角微扬,冷笑一声“继续说。”

“他说,朝廷号令西域,断突厥之右臂,就在此时,这是为大唐建功立业的机会,想让相公助他一臂之力。”

姚崇问道“还有呢?”

“他说只要三千人,就能平定此乱。”

赵晦说完这番话,本以为姚崇会立刻反对,没想到,他竟然同意了。

“你回去告诉何明远,就说,我会在这件事上全力帮助他,让他放心,不过既然举荐他去,他可要尽心尽力,绝不能给我丢脸。”

“相公……”

“就这么着吧!我……有点累了,隐之,你也早些去休息吧!”

“……是。”

赵晦感觉有些奇怪,姚崇就像变了一个似的,按理来说这种主动出击的军事行动会他会反对才是啊!怎么会支持呢?

赵晦走后,姚崇将何明远的三万贯凭信放在了那张老旧的几案上。

这时,他又从袖子里拿出了另一张凭信,与何明远给的那张放在了一起,上面赫然写着制钱五千万。

他端起茶杯,细细品味着,心中想到“没想到闾怀仁算的还真准,何明远果然如他所料,上钩了。

“率军出征西域,两种结局,第一种,全军覆没,若是以此换取圣人安心治国,不再热衷于开边征讨,这是最好的结果。

“可如果他胜了呢?那圣人岂不是真的要学汉武,北逐匈奴了?这倒是有些麻烦呀!

“闾怀仁啊闾怀仁,这可让我如何是好?既要杀何明远,又得做得滴水不漏,身为宰衡,我还得把持大局,这个分寸,还真有点不好把握呢!”

……

……



第一章 群英会

开元四年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时候来的更早一些。

一路向西,春风如强弩之末,私底下影响着大山的颜色,与水木相连接的,烟火气也渐渐减少。

再往西多走一走,水土就不大适合农耕了,众所周知的四百毫米等降水量线,虽未能让汉民族在此停下脚步,却也如同拓拔家的六十万大军在江南望江兴叹一般,感到心有余而力不足。

塞上草原像是一个荣誉副本,谁征服了这些来无影去无踪的异族才能够在这片大陆以及人们的心中留下一个永不磨灭的符号。

大汉做到了,所以我们被叫做汉人,大唐也做到了,所以我们又被叫做唐人。

但就如同刚才所说,汉人虽未在农耕地带停下脚步,却对这里并不是特别的适应,或许说,不是像统治中原那样得心应手。

所以,当中原王朝强大的时候,西域会被他收入囊中,可当自身出现危机的时候,便无暇他顾,像那些试图或者成功入主中原的异族一样,面临危机,第一个念头便是退回自己熟悉的地方,待积蓄了足够的力量之后,卷土重来。

可大多时候退回去,很难再回来,只有等到重新洗牌,在下一个公司的某一位英雄人物的带领下,才能重振雄风。

但唐人不会料到,危机多会儿来临,更不会料到,危机来临之后,自己这一退,国产武侠剧竟然倒退了一千年。

不过在富庶的关中平原,距离京师三百里外的一个比较大的城市里,一个人,正试图改变历史。

……

今年正月,关中平原的最西端的郊外,新建起了一座座营房和校场。

人们像是得到某种指令一样,从四面八方涌来。

阳春三月,营房内一阵热闹的景象,简易的大帐内挂着陇右西域的军事地图,火盆从穹顶上调下来,照亮了整个屋子。

大帐里挤满了各色各样的人,高鼻子,碧眼儿,彪形大汉,文弱书生,每个人都慷慨激昂,每个人都英姿勃发。

这时,从酒席的最中间站起来一个小白脸,他身体并不强健,看起来软弱可欺,但那双凌厉凤眼却让人退避三舍,从中露出直上云霄的勃勃野心。

这是他在以往从未有过的神情,好似一头经历长久压抑,刚刚出栏的猛虎,久经鞭挞,终于得到了他所渴望的自由。

他一阵笑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哈哈哈哈!何某今天是高兴的很!啊?哈哈哈哈!你看今天旧雨新知,风云际会,在座的诸位都抱着忠臣孝子的心,想干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情,这凤翔府,便是诸位一展身手的好天地!

“何某没什么长处,就是爱财,也没什么能耐,就是爱交个朋友,今日何某不胜酒力,满饮此杯!请!”

何明远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对着周围喧闹的人们展示了一下自己手中已经喝干的酒盏。

他对内环视一圈,向着面前酒桌上一个书生说道“二郎,来让大伙儿认识一下吧!”

那书生站了起来,规规矩矩地说道“在下江仲逊,江南莆田人。”

“二郎,你一个文弱书生,不去科场上博个功名,为何来这军营里,做出生入死的勾当?”何明远问。

却见江仲逊的眼中闪出款款秋波,吓了何明远一跳,他生怕这小子说出什么不合适的话来。

他笑道“我唐家男儿,自是豪气干云,封侯拜相,何必取自科场?先辈有云,宁做百夫长,胜作一书生!”

“好!”何明远叹道。

这时,从另一边站起一个大汉,高鼻深目,黑色的络腮胡十分茂密,起身叫到“说的好!兄弟哥舒翰,突厥人,从安西来的,家里颇有些钱财,打小就喜爱结交天下英豪,想闯出自己的一番天地,可至今没什么出息,被我爹骂了一通,就来关中了,正好看到了何将军的募兵告示,前来投奔,将军不嫌弃我是胡人,一见我就给了我个骑兵营的营长,大伙见证啊!有朝一日,我一定把默啜的脑袋,砍下来,献给何将军。”

“好!”

哥舒翰说完,何明远走到另一桌前,那桌的三个人立马站了起来。

何明远指着他们说道“这位,浑释之,浑部的。

“仆固怀恩,仆固部的,都是将门之后。

“还有这位,今年的武举人,刚刚入职左卫军的长史郭子仪,被我给从圣人那里挖来了,这三位都是不可多得的将才啊!来来来,喝。

“从今往后,咱们就是一口锅里搅马勺的弟兄了,咱们有盐同咸,无盐同淡,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有我何明远一口吃的,就由你们两口!跟着我,一路向西,建功立业!”

“好!”

听到这里,哥舒翰又站了起来,端起了酒杯,说道“兄弟们,咱们一起敬何将军一杯吧!”

何明远再次拿起了酒盏,说道“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大伙儿可得听好了,军营里不比江湖,咱们要的是整齐划一,令行禁止,我希望,今后只有跟着我建功立业的弟兄,没有被军法处置的囚犯!听清楚了吗?”

“唯将军死生以之!”

十几名将士的声音如同雄狮的怒吼,穿透了营帐,穿透了城墙,向着草原散去,宣布着他们对这片土地的统治权。

何明远看着满屋子的龙虎之辈,亢奋极了,谁能想到,往后搅动大唐的风云人物,都集中在他的军营里?

这可是他几经周折才搞到这么一个全权在握的机会。

不任人唯亲,怎么和部下推心置腹?

忠诚,不是靠大喇叭喊出来的,在古代这种没有信仰的时代,靠的就是提携之恩和金钱收买。

如今这位何将军,身负圣人的恩宠,背靠高力士,姚崇两座大山,又有秘书监崔湜做援助,来他门下,就是没功劳也能捞个官当当,堪称年度最佳重仓股。

但是在这激昂与欢乐之后,何明远的舒展的眉头下却埋藏着不为人知的忧愁。

……

……



第二章 私掠许可证

夜晚,送别了喝的酩酊大醉的将士们,何明远独自坐在自己的营帐里,看着那封直到现在还让他感到糟心的命令。

闪烁的烛光如同他的命运,随风摆动,时时刻刻有着被人吹灭的危险。

这时,江仲逊从外面走了进来,这个知心好友总会在自己最需要的时候送来安慰。

“何郎,还为那件事发愁呢?”江仲逊问道。

何明远摇了摇头,咬着牙愤愤地骂了一句“是啊!一个月就要上战场,这不是明摆着要我的命吗?”

在招兵之前,他才接到了这份命令,原因很诡异,朝廷派去的监察御史张孝嵩拟定了作战计划是在今年秋季动手。

虽然他主动请缨,但大唐目前并不缺少专业的军事指挥和作战人员。

所以此次行动,他的任务就是作一支偏师,亲自去检验火炮的性能。

“此去西域九千九百里,光在路上就要走好几个月,给咱们的时间只有一个月,我有时候总觉得,会不会有人在搞我?”何明远疑惑地看着他。

“搞你?姚崇吗?他可是收了钱的,张孝嵩?你们萍水相逢,不至于啊!”

何明远摇着头说道“老何家仇人太多,我是真不知道我那个爹还得罪了什么人?”

“既然你只有一个月的时间,那为什么还要招募这些乌合之众呢?”江仲逊问。

何明远叹道“久经训练的老兵会听我一个初出茅庐的后生吗?一个月,怎么能让他们对我心服口服,与其带一支不听话的精兵强将,不如带一批听话的疯子。”

“像你一样的疯子?”

“哈哈哈哈!说的不错,像我一样的疯子。”

……

……

次日清晨,所有人尚未能从昨日的欢乐与轻松氛围中走出,就被喊了起来。

校场中央的日月三辰旗猎猎作响,何明远站在点将台上看着这帮乌合之众。

他喊道“在训练之前,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们,你们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台下纷纷扰扰,何明远举手指向了哥舒翰,喊道“哥舒翰,你说,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哥舒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我听说您老招兵买马,就过来了。”

下面发出一阵哄笑声,虽然这没什么好笑的。

“那我再问你,我招兵买马为的是什么?”

“这……这”

又是一阵哄笑,哥舒翰挠了挠头,说道“属下,属下不知。”

何明远顿了一下,说道“兄弟们,你们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吗?”

“不知道。”

“老子t的就是个商人!大伙儿都知道,商人嘛,爱财,可这天底下谁不爱财?区别就在于咱有敛财的手段。

“咱们这次奉旨西行,不是为了解西域之围,也t的不是为了断突厥之右臂,就一个字!为了钱!西域来的兄弟们,你们应该知道,陇右这条道,遍地是黄金啊!可是咱们平日里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不过今天不一样了,我已经得到了圣人许可!”说着何明远拿出了一张精心设计的图纸,喊道

“看见了吗!这是朝廷颁发给我的私掠许可证!这就是我的手段!”

此言一出,台下顿时有如汤沸,咕噜咕噜的冒起泡来“什么是私掠许可证?”

“不知道,从没听说过。”

何明远说道“私掠许可证,字如其名嘛!在一定的条件下,可以随意劫掠,朝廷不与过问,什么是一定条件呢?凡是反对咱们的,就是可劫掠的!兄弟们!以尔等周身无尽之鲜血!换取西域有尽之金银!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

哥舒翰从人群中站了出来,以其雄浑有力的声音大喊道“抢钱!抢粮!抢娘们!”

上千人异口同声地大喊道“抢钱!抢粮!抢娘们!”

仅仅两句话,这群疯子就被何明远给点燃了,就像一颗火星溅到了火药桶上,一点即着。

虽然唐军在作战之外也是要例行抢劫的,可唐军还没有到把抢劫精神上升到奉为圭臬的程度,这哪里是军队,这就是一群土匪啊!他们与士兵的区别恐怕就在于纪律了。

在一番激情之后,他补充道

“大伙儿静一静,咱们的目的虽然是抢劫,可咱们也得讲究方法,散兵游勇,一击即溃,那走不了多远,也抢不了多少东西,所以咱们要训练,打铁还需自身硬嘛!咱们要练就一身的武艺,才能走到哪抢到哪!只有咱们做到攻必克战必胜,才能一抢一个准!”

台下立刻安静了下来,不少人也十分认同他的话,因为他们之中应该,不,是肯定有人就当过劫匪。

“从今天开始,你们都要自己加把劲,为了金银财宝,把你们吃奶得劲头使出来,学会列阵,学会操作武器,闲话不多说,哥舒翰,匡玉,郭子仪!”

“在!”

“带他们下去训练吧!”

“诺!”

说话的同时,何明远又把自己手中那份“私掠许可证”在他们面前晃了晃,千百只饥饿的眼看着那张精致的图绢。

有诗为证证中自有颜如玉,证中自有黄金屋,男儿若遂平生志,勤向阵前习刀斧。

……

对于骑兵,何明远放手交给了哥舒翰他们,这些马背上的民族从生下来就知道如何作战,什么围点打援,什么诱敌深入,什么分割包围,玩的一个比一个溜。

不过他们要面对的潜在敌人也是这些人,突厥,吐蕃,西域诸部,都是逐水草而居,来无影去无踪的飞贼,拥有一支合格的骑兵并不是为了和他们刀对刀,枪对枪的厮杀,而是为了在击溃他们之后快速追杀,扩大战果。

而击溃他们就要靠灞上运来的军械了。

何明远看着这些打磨得锃光瓦亮的火炮,心里的底气又添了不少,火炮营的连排军官都是从神机营里调来的,他们刚刚在去年年底接受了新式武器的训练,就匆匆到来。

十八门一千斤的铜炮,三门两千斤的铁炮,相对于只有一千人的军队来说,这配置,已经算非常高了,君不见,宁远城,红衣大炮也才十一门,这可是国家级待遇啊!

但火炮终究有些笨重,何明远的步兵营也需要装备火器。

看着一箱箱贴着封条的军火箱,何明远两眼发光,说道“打开。”

手下的士兵将木箱撬开,他走上前去,拿出了一杆所有人都没见过的武器。

江仲逊问道“这莫非就是……?”

何明远从中拿出一杆,架在胸前,向远处瞄了瞄,说道“没错,这就是我和你说过的鸟铳。”



第三章 训练日

何明远把手中的鸟铳放回了箱子里,说道“把鸟铳发下去,每人一杆,领取完毕后列阵,军官在前,士兵在后,去校场集合。”

装备很快就就发下去了,何明远在校场亲自为他们讲解鸟枪的使用方法。

三百人围成了一个半圆,围在他的身后。

“这是弹珠,这是火药,这是引信,这是扳机,现在咱们不讲它的原理,只说如何使用,看好了,填装火药,塞入弹珠……这个东西很危险,每一步一定要按照步骤来,不按步骤来,就容易出问题,明白了吗?很危险,一会儿你们就领略到了。”

准备完毕,他把鸟铳端在了胸前,向前瞄准。

所有人聚精会神地看着他,气也不敢喘,他们早就听说这位将军有别样的神通,可从来没见过,听老人们说,他不仅能呼风唤雨,还能吐云吐雾。

只见他手扣扳机,扳机拉动引信,引信飞向火门,听得啪嗒一声。

在这一刻,时间停止了,所有人待在原地保持着刚才的动作,呆呆地看着他。

“啪嗒,啪嗒。”

“诶?诶?怎么……哟!忘记点火了,不好意思啊各位,呵呵!不好意思。”

何明远满脸歉意,从腰带后面的小袋里,拿出了火折子,叼在了嘴里,待把火绳归位,他才再次端起鸟铳。

他用力甩了甩,轻轻地吹向了

坚持着方才的说辞“看好,别眨眼,千万别眨眼。”

“啪嗒!嗤……啪!”

一声清脆的枪鸣,从枪头枪尾分别冒出两股白烟来。

与此同时,士兵们全都吓了一跳,不过还好他们刚刚接受过另一侧的打炮声,对这边打枪的声音还能适应,只是没想到自己手中的武器竟然如此神奇。

远处的士兵将靶子拿了过来,递给了何明远,何明远将被打穿的铠甲展示给他们。

当见识过火炮的威力后,这些人的脑袋里已经添加了一个观点,重甲可破,坚城可堕。

“这不就是小炮吗?”

何明远应声道“说的没错,这东西就是小号的无名氏,虽然还是有些笨重,但这已经是灞上军械所目前最好的武器了,步骤都要牢牢地记住,鸟铳一定要保护好,这东西可是保命的玩意儿,火药不可填的太多,太多会炸膛,枪毁了不说,人也伤了,却也不能太少,太少威力不足,打不死人……”

在讲解完了操作,何明远让他们每人试着放了两枪,许多人都没记住,气得他破口大骂“谁让你用枪托磕地的?我都说多少遍了!保护好枪械!保护好枪械!啥学不会,这些个毁枪的伎俩举一反三!

“那边那个灌火药的,没看见都溢出来了吗?你t的瞎是吧?一会儿点着了炸死你们这群王八蛋!”

现在他算是彻底理解那些驾校教练为什么那么暴躁了,一个个的不听也不记,全靠失败总结经验。

不过这也怪不得他们,他们又不明白这其中的玄机,无论是打枪还是放炮,无他,唯手熟尔。

经过一上午地倒腾,他们已经大概差不离都掌握了关于鸟铳的使用以及注意事项,这期间闹了不少的问题,有的甚至一上手就把枪搞坏了,这使得何明远更加绝望了,他没想到,随着人数的上升,问题也会增加。

琉球岛上,响不了也就响不了了,因为哪一次作战打得就是出其不意,竹铳的存在就是为了吓唬福州府兵而已,最终的胜利还是靠着高仙芝的马队。

这一次可不然,他们的敌人是杀人不眨眼的塞外匪徒,吐蕃人和突厥人随时都会出现,必须得做到万无一失。

所以这几天他们不间断的进行训练,精准度不说,步骤得先练熟,看他们已经十分连贯后,何明远才再次把他们召集到了一起。

郭子仪按照他的命令,将方阵分为三队。

这种由世界上各种名将发明的战术证明了他的可行性,既是穿越者最通用的战术,也是写作者们感到味同嚼蜡的情节。

即便是作者放弃,何明远也是不能放弃的,么得办法,不教他们没法打啊!

与所有穿越情节一样,三排火枪手依次放枪,第一排瞄准,第二排预备,第三排整理,训练有素的话,基本可以达到无缝连接,层层推进,直到贴到对面脸上拼白刃战。

第一个方队操练完毕,环绕在周围的士兵们也大致看明白了,但看终究是看,可手脑眼这三个兄弟长期以来就是处于那种不和谐的状态,脑子和眼认为地那种砍瓜切菜,放到手上估计连自己蹄子都能剁了。

一个个方队依次进行训练,第一次嘛,自然是极其糟糕的。

他本来还不当回事儿,可当他看到这群家伙一个个嬉皮笑脸不当回事儿的时候,火腾地就窜上来了。

玉不琢,不成器,人不琢,不知义。

想当初普鲁士的腓特烈大帝在初出茅庐时也是一个毛头小子,以人道主义自诩,以为体罚士兵简直就是一种愚蠢的行为,可当他上任之后便给了自己一个耳光,恢复了对士兵的体罚。

你好说歹说,他胫毛不改,非得上一顿鞭子才知道好坏。

韩子所谓‘民固骄于爱、听于威’,此之谓也。

于是他马上从郭子仪手中接过了马鞭,亲自游走在各个方阵之中,检验着他们的训练成果。

他指着一个最差的方阵说道“你们,一步一动,知道什么叫一步一动吗?一个口令一个动作,预备……一!”

他刚说完,对着那人“唰”的就是一鞭子,厉声吼道“t你聋了吗?再来!一……”

这下子,所有人不再敢偷懒了,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一个个无比认真地进行着训练。

何明远把马鞭还给了郭子仪,说道“哪个不听往死里抽!出了人命我负责。”

他的声音十分响亮,似乎就是说给他们听的。

士兵们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连吃带拿也只有拼命的份了,不想干,可以滚蛋,不过不仅得交还佣金,还得把前几天宴会上吃的东西吐出来,对于这么一个爱财如命的长官,士兵们给他起了个绰号何扒皮。

何扒皮虽然严厉,但待遇却是府兵的两倍,两天一顿肉,五天一顿酒,训练好的还有奖励,这些补偿瞬间让他们忘记了何扒皮的严厉。

第四章 裂隙

“第一列,预备……放!”

“啪啪啪!”

第一列射击完毕,第二列三列从他们中间穿过。

“第二列预备……放!”

“啪啪啪!”

一阵阵白茫茫的烟雾从方阵前升起,整个方阵层层递进,一路走向垛靶。

经过几天的严酷训练,士兵们已经大致掌握了作战流程。

不过何明远还是对他们有些不满意,但是没办法,他的时间不多了,只恨后台不给力啊!

要是李隆基和满朝文物都是傻子就好了,言听计从,哪像这群孙子,走一步拦一步,处处找茬,恨不得把他往死路上逼。

最可恨的是敌在明,他在暗,托牛仙童去宫里打听,花了一两千都没问出个所以然来,到现在他都不知道对手是谁,更不知道对手有几个。

何明远摇了摇头,不再想这些让人猜不透又让人心烦的事。

见众人训练的差不多的时候,他让身边的亲卫从仓库里又抬出几个大箱子。

众人好奇地看着他,议论纷纷“将军是不是又要发新兵刃了?”

“说不好,没准!”

一个个脸上冒出兴奋的表情,就如同在双十一购物,对于新物件总是充满了好奇与渴望,当得手之后,原先的梦想和渴望便与逝去的金钱一起随风飘散。

木板被打开,一把把明晃晃的短刀出现在众人面前,所有人脸上无不露出失望的表情。

“嗨!我当是什么呢?这东西没用啊!说是刀吧没刀长,说是匕首吧没法装,咱们不是都有刀吗?要着破玩意儿干啥?”

何明远白了他一眼,把刀安在了枪管上,众人便又“哦~”的一声如梦初醒。

他有时候都有些怀疑,带着这群不着调的人究竟能不能作战感觉十有要被卖啊?

“那另外几箱是什么?”一个士兵问道。

“一会儿再说,一样完了说一样。”他把鸟铳立在了地上,说道“农闲讲武,你们也都接受过训练,长枪怎么使不用我教吧?我也教不了你们,配合刚才的战术,到最后一步,就别再射击了,拿起这玩意儿冲上去给我捅!二十步以内,刺刀见红,明白吗?”

一说刺刀见红,这群家伙的兴致立刻就被提了起来,鸟铳似乎是个附加物,真正的武器是刺刀?

何明远似乎有些明白为什么当今中国强而夷狄弱的原因了,这些个唐家子,简直比隔壁训练劈砍的胡人还野蛮嗜杀。

尤其是他们拿刺刀向前刺的时候,眼中都冒着凛凛的寒气,加之目前正直寒冬,何明远深处其中,顿时寒毛直立,他生怕哪个平日里被他教训过的一时怒从心头起,恶自胆边生,端起枪戳他几个窟窿,毕竟,这事儿不是没有过。

他咳嗽了一声说道“你把刺刀挂上,再训练一遍。”

说话的时候隐隐能听见他喉咙里地颤音。

得到命令,郭子仪带队,再次进行了演练,一轮又一轮的排射,逐步像假想敌靠近,待到最后时分,郭子仪厉声喝到“杀!”

只见这三百人如同狂风呼啸,齐声大喝“杀!杀!杀!”

喊杀声震天动地,惹得隔壁的骑兵同袍驻马瞻望,有些人不禁竖起了大拇指,赞扬起来。

他们每个人眼神里都充满了杀气,以及对财富的渴望。

这个场景甚至使何明远有些感到后悔,若是招募的不是这些散兵游勇,而是挑选那些久经战阵的安西边军,该是什么样子?

……

安上刺刀,何明远再次指挥身边的亲兵撬开了另外那几箱没有打开的军火。

与明晃晃的刺刀不同,这是一箱箱黑黢黢的铁球。

何明远抓起来一个,说道“这是手雷,一会儿看我演示,这玩意儿可不比鸟铳,千万谨慎,千万小心。”

他拿起了一颗手雷,点燃引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丢了出去。

“砰”得一声,假想敌……土堆再次被炸了个粉碎。

不过黑火药嘛,威力终究不如tnt,不像电视里演的那么夸张。

何明远转头看着他身后正抠鼻子的士兵们,似乎在见识了火炮,鸟铳之后,他们已经不再对任何事情感到惊奇了,出奇的镇静反而让后没有有些惊讶,莫非自己的手段就这么不值一提吗?

“那个抠鼻子的,别t的往枪上抹呀你!”

那人尴尬一笑,马上用袖子抹了抹。

“好了,每个人多扔几颗,练练手。”

只见一颗颗手雷抛了出去,声声雷震引来了不少的关注,早就训练完毕的骑兵们也聚了过来,看他们练习丢手雷,他们倒是挺配合的,看着步兵营里的武器发出一阵阵的慨叹,同时感到十分不公平。

哥舒翰用他浓厚地西域唐语问道“将军,为什么不给我们也配些这东西?”

“你们也配?”

“……”

看到哥舒翰诧异的表情,何明远才反应过来这话说的有些过分,连忙纠正道“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们不配……你们不用配,你们没必要配……这话怎么越说越别扭呢?”

“咱们根本用不着。”高仙芝凑了过来说到。

“何以见得?我看这东西比角弓可好用多了。”哥舒翰说道。

高仙芝反驳道“骑兵马上劈砍,全靠速度,鸟铳虽不用力,可要想瞄准却不是那么容易,若是停下来去瞄准,那骑兵与上马的步兵有什么区别?”

哥舒翰轻蔑地说道“你懂什么?”

高仙芝冷笑一声,问道“我不懂,那敢情是你懂了?”

哥舒翰笑道“爷爷我套马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撒尿和泥呢!”

见现场火药味越来越浓,何明远赶快岔开了话题,说道“天儿不早了,等他们练完咱们就吃饭吧!骑兵也别在这儿干瞅着了,咱们时间不够,火器不足,也就够给步兵的,你们善于用刀矛,何必射长取短呢?散了,散了。”

哥舒翰转身临走还故意磕了高仙芝一下,他刚要上前,何明远连把他拦住了,催着他回了营房。

他没想到,才这么几天的功夫,自己的内部就闹起了这些个不愉快,他最近也听说了些,这家伙在军队里搞小团体,虽然军官都是何明远自己任命的,可哥舒翰这个骑兵营的领导却和他手下的突厥人比较亲善,对于其他非突厥的胡人则看不上眼。

“这可有些麻烦啊……”



第五章 暗流

夜晚,军官们像往常一样聚在一起吃饭,这些家伙训练了一天,每一个都是狼吞虎咽的,急于享受饱腹感带来的舒适,以至于经常呛着。

何明远对高仙芝摆了摆手,说道“仙芝,坐这边来,来!”

这句看似不经意的话引起了不小的波澜,营帐里渐渐安静下来,坐在何明远旁边的哥舒翰瞅了高仙芝一眼,看样子他们两人心中的疙瘩还没解开。

何明远端起酒壶,给他们二人各斟了一盏酒,不紧不慢地说道“今儿个是最后一天了,明天咱们就要收拾东西,准备西行,大伙有什么话赶紧敞开了说。”

死寂无声,何明远开口道“你们不说,那我说,咱们现如今,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谁也别想一个人蹦跶,假如遇到了敌人,吐蕃,突厥,乌孙,你们的背后要交给谁?”

他四下看着这一张张的脸“还不是你身边的这些个和你出生,入死的弟兄?哥舒翰!”

哥舒翰低声说道“在。”

“我听说你小子在营里搞山头?拉帮派?t的……拢共就三百人!你还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的,我知道你怎么想的,突厥嘛!天之骄子,塞上雄鹰,什么高丽人,渤海人,什么契丹人,拔野古,这些个曾经受过你们奴役的胡人哪里配和你们相提并论!”

但哥舒翰却并不服气,小声道“本来就不配,当初若不是那些西域杂胡,突厥也不会亡的那么快。”

此话一出,几乎点燃了半个营帐的怒火,那些个胡人军官一个个跪在了何明远面前,说道“将军,既然话说到这个份上,也没什么意思了。”

说着,这几个胡人便拔出刀来,说道“将军待我们好,我们知道,您的恩情和佣金我们还不起,你说吧,要耳朵,还是要胳膊要腿,我们绝无二话。”

何明远连连摆手,他没想到这群人这么血腥,连忙阻拦道“停停停停,有你们什么事儿?都把刀给我收起来,你们呐!你们怎么就不能文明一点?整天剁胳膊剁腿的,像话吗?我要你们是一起建功立业的,不是来自残的。”

他瞅了一眼哥舒翰,说道“你说杂胡不配与你为伍,那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这句话一说出来,全都愣住了,他们仔细的端详了一下这个小白脸,才发现他有些胡人面貌,不过并不明显,更多的是他母族的那份清秀柔弱。

“我家祖上就是你说的那个西域杂胡。”

哥舒翰瞪大了眼睛,立马跪在了地上,说道“属下,属下无意冒犯了将军,实在是罪该万死!”

“起来吧!都起来!全都起来,不必跪着了,我赏识你哥舒翰,不是因为你是突厥人,而是因为你的勇敢和才能,这才让你去带领他们,在这个营里,没有胡汉之分,更没有突厥与杂胡,高丽的区别,有的只是并肩作战的兄弟和为大唐建功立业的唐人,对于你们的身份我一视同仁!喝了这碗酒,咱们过去的一切一笔勾销,不想喝的,可以走,我绝不阻拦!前提是把佣金和这几日的饭钱还我。”

说完,他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在场的军官们也争先恐后的将酒灌进了肚子里。

他看着眼前一个个五大三粗的壮汉,拉过了哥舒翰和高仙芝的手,放在了一起,说道“走上这条不归路,你们得把对方看得比自己的亲兄弟还要亲,看得比自己的娘子还要重要!听明白了吗!”

哥舒翰和高仙芝对视了一眼,两人红着脸说道“明……明白了。”

“哈哈哈哈!这才是我唐家的儿郎啊!”

……

……

长安这几日十分热闹,大大小小的车队从四面八方赶来,家家户户张灯结彩,迎接一年一度的上元节,这可是这座城市一年中少有的开禁的日子。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

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

也只有在上元节,歪果仁才能有幸目睹世界上最繁华的城市景象,相比于那个时候还在村头械斗的西欧诸蛮,这里,是当之无愧的天朝上国。

可这繁华的外表却是需要足够的武力去维持,不然,和后世一样,铁骑凌突,鸣镝日至,全靠每年拿钱去求人家退兵,这样的天朝上国也太名不副实了。

有人做面子,就得有人做里子。

一位中年男子快速的走在平康里的小道上,他的步态与其性格相同,雷厉风行。

浅绿色的袍子品阶虽低,但他说话却比安西三品都护还要管用,通俗点说,听便宜从事,就是钦差大臣。

高大的身材,敏捷而又稳重的步伐,简直写明了他的身份。

一抹浓密的八字胡,墨染一般的眉毛,四方大脸正气凛然,如他的头衔一样,代表着朝廷!

他左拐右拐,来到了一家酒肆,这些酒肆是不同于西市那些酒肆的,更像是一个私人会所。

院子里栽满了各种花草,亭台楼阁,池塘垂柳,只不过,他目前没有那个福分享受。

管事早就知道这位客人要来,无比恭敬地说道“小人见过张御史,我们家掌柜在里面候着呢!”

张孝嵩看都没看他一眼,却缓下了步子,慢慢地走了进去。

从里面传来了几声咳嗽“咳咳咳!张御史,老夫身染微恙,未能远迎,还望恕罪。”

“闾掌柜不必多礼,张某能做元家的宾客,已是三生有幸了。”

“哈哈哈!张御史请。”

张孝嵩落座后,开门见山地说道“在下奉姚相公的指示,前来拜访,有什么事情,烦劳直言相告。”

“张御史果然是文武兼资啊!文人的雅兴,武人的直爽,老夫喜欢,宋管事,把东西拿上来。”

刚才那个管事走上前来,将一张凭信放到了他的桌子上。

闾怀仁说道“一点薄礼,不成敬意。”

张孝嵩瞄了一眼,说道“无功不受禄,这……这么多钱,看来这事情不小吧?”

“我要你……帮我杀个人。”

“砂仁?这事还真是……不知您要杀什么人?”

张孝嵩聚精会神地看着他,从他嘴里慢慢地说出了三个字“你的副手,何明远。”

听到这个名字,张孝嵩低下了头,捋着他浓密的胡子,问道“何明远……嗯,我对你们两家的恩怨略有耳闻,只是不知道是什么仇?至于杀人灭口?”

“这事就说来话长了,一时半会儿讲不清楚,反正就一条,这次我必须让他死。他若是个白身,我有的是办法,可他现如今是兵部郎中,这就得麻烦张御史了。”

张孝嵩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说道“朝廷命官,而且还算是圣人眼前的红人,有钱有势,只怕不好办呐!”

这时,闾怀仁高声叫道“老宋!”

只见老宋又从袖兜里拿出一张凭信,张孝嵩眼睛一亮,笑道“哎!这不是钱的事儿,你们没有罪名,我怎么杀他?只要你们把他送到大理寺,我就能搞死他,不过这也得等我从西域回来才行。”

“咳咳咳!不必!我的意思是,直接把何明远,连同他的一千军队,一块儿干掉。”

“一块儿干掉?”

他本想继续往下问,犹豫一阵后放弃了,再次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思索片刻,好像有了主意,说道“这事儿我应下了,保证让他黄沙盖脸,尸骨不全。”

“一定要做真。”

“没问题。”

他将两张凭信收了起来,看着闾掌柜。

闾怀仁咳嗽了两声,说道“老宋,去吧!”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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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西行纪

凤翔府的军营外,一副喧闹的场景,突厥人,汉人,高丽人,契丹人,渤海人,这支由自四面八方的冒险家组成的军队,马上就要踏上征程了。

刀剑铠甲,火炮弹药,牛马橐驼,等候在军门之外,从鼻子里是不是呼出白气来。

天上孤零零的小雪花,缓缓地落在黄土上,一层又一层,叠成了一片白茫茫的雪原。

何明远穿着狐裘,在营帐里收拾着自己的物品。

“地图,通关文书,望远镜,这是什么……”

他拿起那小瓶子闻了闻,想起来了,是江仲逊送给他的五石散,犹豫了片刻,还是放在了包袱里。

走出营门,看着猎猎作响的军旗,他指了指说道“把这旗子摘下来,都收拾好了吗?”

“回禀将军,都收拾好了。”

“收拾好了,那就启程吧!”

何明远站在原地,向长安的方向望去,采薇和老崔的印象立刻浮现在脑海中,她们的笑声,欢乐声,不知何时才能再次听到。

新的征程悄然开始,但这次与以往不同,等待他的也有可能是这次旅行的结束。

他紧紧握着自己手中的鞭子,转身离去。

……

……

秦陇之西,户口渐少,凉州已往,沙碛悠然。

韦凑短短的几句话道出了大唐与西域之间脆弱的连接。

走在这荒凉的土地上,何明远才体会到开拓的艰难,他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汉武帝不为后世儒生所尊崇了,仅供一千人上路,物资已经是浩浩荡荡了,更别说出动一万人,十万人,越过沙漠,去万里之外,攻打大宛。

匈奴的血流尽了,大汉的血也流尽了。

在这条道路上,只有三种人,士兵,商贾和传教士。

只有在强大的物质追求和精神追求下,才有勇气踏上这条九死一生的道路。

他们像玄奘一样,像祖辈一样,追求着自己想要的东西。

想要多少收入就得多少付出,这一点大致来讲是不错的。

他们的队伍,沿着丝路行进,从凤翔出发,经兰州,武威,酒泉,到敦煌,这是前面的三千里,走到这里已经是看不到什么人了,这里是大唐与西域的分水岭,走出这里,往西就真的没人了。

出阳关,越沙漠,走北线到焉耆都督府,再到龟兹城,这是后半段,又是三千里。

六千里征程,走了两个多月,在沙暴和冰雪的夹击之下,死了几个兄弟,但他们并没有什么办法,只能对着苍天,大骂一句,然后将同袍埋葬,继续赶路。

最艰难的那段路就是从阳关到蒲昌海的路程,在这个人烟断绝地方,埋葬一千人简直绰绰有余。

可只要来到罗布泊,就好多了,当时的罗布泊还没有与塔里木断开连接,在这个地方,看到水基本就解决了一半问题,剩下的只要默啜可汗没脑子发热,突然来个大举入侵,他们就能安安稳稳地走完这段路。

黄沙漫漫,碧空如洗,河水似利刃在土黄色的大地上劈去,这怪物像某局要求的那样,绿色鲜血四处流淌,与他的肌肤形成鲜明对比。

绿色的胡杨林,映在澄澈的水中,仿佛置身仙境,为了汲取更多水分,他们的努力化作了一沓沓蜂窝状的泪水。

只可惜不是秋天,不然,以枯槁之身,携手大漠苍凉,又是一副摄影作品。

何明远和他的士兵,以及驴马骆驼一起,投身河水之中,享受着这惬意的时刻。

看着水镜中自己下巴上浓密的大胡子,简直判若两人。

再看看身边的江仲逊和高仙芝,也都胡子拉碴的,不过,并没有像他这么茂盛。

他们各自把水囊放入了河里,注满了水,放在了骆驼上。

“还有多远?”何明远问。

朝廷派来的向导望着四周一瞟,不假思索的说道“再走几天就到了。”

这个行走的gps根本就看不上地图这种东西,在大漠中穿行似乎全靠本能,用鼻子一嗅,就知道往东还是往西,打眼一看,就知道下一个地点的距离。

在他的指挥下,队伍离开他们赖以生存的大河,向北而去。

……

夕阳西沉,血色光芒铺满了整个大地。

何明远坐在骆驼上,一晃一晃的走着,只见远处有一个黑影向着自己这边移动。

“嗒嗒嗒……”

一队骑兵来到何明远面前,为首那人拱手道“奉都护之命,前来为何郎中引路。”

“请!”

骑兵列在两旁,手中的旌旗迎风而动。

看到这幅场景,众人无不露出了兴奋的神情,走了两个月,终于可以歇息一下了。

何明远看了看天上的太阳,喊道“兄弟们,加快速度,赶在天黑前,抵达安西城,咱们进了城就能喝酒,吃肉了!”

“哦嗬!”

长久的跋涉,使得他们忘记了安逸是什么感觉,无限美好的畅想,突然爆发。

此时此刻,他们最想干的,就是吃饱喝足,洗个热水澡,然后搂着娘们好好睡一觉。

两个月,一个个的,眼都绿了,以至于他们看何明远的眼神都变得有些奇怪。

从远至近,突兀的黑点渐渐明显,龟兹城也不大,方圆数里而已,毕竟城越大越难守。

城池周围遍布田垄,本地居民穿着杂彩圆领袍,带着幞头,与长安没什么不同。

唯一的区别可能就是他们不留发,头发只留到脖子的位置,就像民国电视剧里那些剪了辫子的士绅。

牛羊在牧人的驱使下小跑着城里走去。

看着他们的到来,本地居民并不意外。

自从天后收复四镇以来,唐军就取代了他们的大王,成为了这里的主人,只是他们与往常的那些唐军似有不同,唐军从来没带过这么多的铁疙瘩。

城门守卫全副武装,查看了一眼何明远的通关文书,拱手做礼“见过何郎中。”

然后挥手道“关内的兄弟们,可以进城了!”

一声令下,一千多人的队伍,浩浩荡荡,牵着骡马,急不可耐地开进了安西城。

……

……



第七章 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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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呼!实在是……太舒服了!”

何明远躺在木桶里,享受着热水带来的舒适感,一想起外面严酷的世界和将要面对的生死搏命,他几乎想一直躺在这半米见方的温柔乡中,像只青蛙一样,平静地死去。

“一箪食,一瓢饮,一盆热汤,一枕黄粱,夫复何言啊!”

江仲逊听到这话,轻蔑地笑了一声“敢情咱们的何郎中,就这点出息?不像啊!”

何明远无端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于长安,吾则心在市井朝堂,利禄薰心,于名山大川,吾则心生退意,欲归老田园,事随境迁,心随境迁而已。”

这时,他转过头来,色眯眯地看着江仲逊,说道“心随境迁,心亦随人迁,二郎~”

“你给我死——”

正巧此时,高仙芝跑了进来,只看到自家阿郎又在那里骚里骚气的调戏江先生。

“阿郎,张御史叫你去议事。”

“啊?这就要议事了,这么着急?”

他马上从木桶里爬了起来,黑色的脸与他雪白的身子在脖子处有一道明显的分割线,高仙芝为他换了一件干净衣服。

临走时还不忘调戏江仲逊一番“二郎,等着我哟!”

“啖屎吧你!”

来到议事大堂,一群人围着沙盘,在讨论着作战方案。

一个大个儿绿袍男子站在中央,站立在两侧的紫衣将军们恭恭敬敬地聆听着他的教导,看他们的相貌,有将近一半儿,都是胡人。

那个绿袍子大个儿应该就是张孝嵩了,一个听便宜从事,他便是这西域万里江山的主宰者,这种全权负责的权力让唐代以前的将领们拥有绝对的发挥空间,不过,这也是安史之乱爆发的原因,绝对的发挥空间,对于忠臣良将,是建功立业的基础,也是乱臣贼子造反的资本。

“阁下就是何郎中?”张孝嵩问道。

何明远拱手道“兵部郎中何明远,奉圣人之命,谨受……节度。”

他说这话的时候抬头看了看,一个是县官,一个是现管,他哪个也不想得罪,便说了这么个模棱两可的话。

张孝嵩根本不在意这些鸡毛蒜皮,他仍然是那副直来直去的性格永远也改不掉,一见面,就开门见山地说道“何郎中,咱们长话短说,战事我已经安排好了,后天就准备出发,前往安西讨击。

“斥候来报,大食,吐蕃西域联军人数虽多,却散居各地,一时集中不起来,所以我打算兵分两路。

“一路由我做正兵,直取枝汗那,吸引联军主力,一路由君作为奇兵,进攻西域诸国,切断联军后路。

“如此一来他就分不清咱们的主攻方向和进攻意图。

“敌军进退两难之际,军心动摇,我可直接将其击败,到时枝汗那也就不战自溃,西域诸国更是可以传檄而定。

“此战咱们不仅要斗智,更要斗勇,所以你的担子很重啊!不过有我做诱饵,相信你可以在西域横冲直撞了。”

何明远本以为他作为一个新人,想要出战会受到阻碍,没想到张孝嵩这么直接,他都有点反应不过来。

这……这就开始了?他愣了一下,才支支吾吾地应道“诺!”

“张御史,何郎中从未带兵,如此有些太仓促了吧?”如此迅速地部署连都护这样的老将都感到有些怪异,在旁提醒到。

张孝嵩却摆了摆手,说道“圣人之虑,高瞻远瞩,超然其上,我辈安能及之?何郎中虽然从未带兵,既然圣人派他来,自然有圣人的道理,何况我听闻何郎中发明震天雷,所向无前,一定能旗开得胜。”

这时,他拍着何明远的肩膀说道“想当年卫青霍去病讨击匈奴,也都是第一次,李广号曰飞将,却兵败见俘,这就说明能征善战,与资历无关,何郎中,建功立业,勒石燕然,正在此时啊!”

张孝嵩的话说得何明远好一阵子心潮澎湃,他昂首挺胸,高声道“明远一定尽心竭力,不负圣人与将军之托。”

“好!”

“可是……末将以为是不是……”

看着都护一脸的犹豫,张孝嵩不高兴地说道“就这样定了,何郎中年轻有为,我在长安早有耳闻,此事不必再议。”

都护忧心忡忡的低头沉思,军国大事,人命关天,虽然行军作战没有不死人的,可却也没有这样把人命当儿戏的呀!他还是劝道“还是派一位将军压阵来的好。”

张孝嵩也不想表演地过于拙劣,他马上改口道“都护说得不是没有道理,这样吧!史献将军!你一向稳重谨慎,在西域又通晓人情,有你帮助,何郎中定然能百战百胜!如此,都护满意了吧?”

这时,都护才勉强放下心来,见他微微点了点头,张孝嵩说道“那就这样了,诸位将军,诸位酋长,回去点齐本部兵马,后天随我出征!”

“诺!”

在张孝嵩这番风驰电掣的行为激荡下,何明远感到浑身的鲜血涌了上来,他摩拳擦掌,准备大展身手。

从制造震天雷,到训练神机营,再到凤翔府招兵,他几番运作,为的就是今天,从琉球挣来的二十多万贯钱几乎都花在了这上面,什么叫孤注一掷,这才叫孤注一掷。

用自己的身家和性命,殊死一搏,换取将来无尽的财富和荣耀!

封侯我所欲也!金钱亦我所欲也!二者得兼矣!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的胸中似乎有龙蛇在缠动,挑动着他那饥渴的被金钱腐蚀的心。

高仙芝也非常高兴,他从来没见过自己的主人如此兴高采烈。

何明远一路上急促地呼吸着,双手颤抖着,快速地回到房间里,他迫不及待地把这件事告诉了江仲逊。

但事与愿违,江仲逊却露出了相反的神情。

不过何明远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只是躺在榻上滚来滚去,坐卧不安,嘴都笑得合不拢了。

“二郎,你怎么了?你该为我高兴才对啊!”他看着坐在一旁沉思的江仲逊,问道。

“我觉得这事有蹊跷。”

“有蹊跷……”

虽然他冥冥中也感到有些不对劲,却不知道哪里有问题,在张孝嵩的夸赞之下,他选择性的略过了这一点。

这么一个萍水相逢之人,因为自己的某些能力,以及京城里的某些传闻,或是因为圣人对自己的某欣赏以及姚相公的某些举荐,对自己网开一面,给自己这么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这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怎么会有蹊跷呢?

几经思索,他抛弃了这一猜想,再次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二郎,你多虑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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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潜在的危机

江仲逊说道“何郎须知,信言不美,美言不信啊!”

“话虽如此,可张孝嵩何至于害我呢?没理由啊!”

“可他为什么就肯信任你呢?你没参过军,也没打过仗,凭什么让你出战,除非他也是个疯子。”

何明远摆手说道“你多虑了,都护不是没想到这点,所以才派史献做我的副将。”

江仲逊叹道“呼!也可能是我想的太多了吧!可我总觉得这次的事是不是有点太顺了?心里有些惴惴不安。”

“贱骨头!顺点不好吗?莫非我何明远这辈子都得挨那么一顿打?才能成事?那也太惨了!不是吗?”

说到这里,他心中暗骂道要不是这该死的编剧,我t在来长安的那一刻起就应该是金光环绕,封侯拜相!至于像这么风里来雨里去的,贿赂这个,巴结那个,来这儿讨差事?窝囊!

他躺在榻上,感叹道“是啊!我何明远也该走走运了!”

想到这里,他努力将激动的心情平复下去,即使有火器在手,他也不敢完全放心,战争这东西,是天下最难,最复杂的事情,实际生活和yy总是千差万别。

……

……

散会之后,诸位将军酋长各自回营,只有史献被留了下来,看样子指挥层对何明远还不是很放心。

但奇怪的是他是被张孝嵩单独叫过去的。

与刚才迅疾的态度不同,此时的张孝嵩却慢了下来,他屏蔽左右,亲自为他史献倒了一杯热乎乎的奶茶。

史献把酒盏捧在手里,轻轻地抿了一口,等待着钦差的指示。

“史将军,我记得你来这里有些年头了吧?”张孝嵩问。

“末将是景龙二年来的安西。”史献答道。

“我记得令尊的封号也是兴昔亡可汗吧?”

史献放下了水中的酒盏,说道“不止家父,从末将的祖父开始,我家三代都被天可汗册封为兴昔亡可汗。”

“哦~”张孝嵩点了点头,继续问道“我记得当初令尊是被人诬陷致死的,你受牵连也被长流崖州,去了岭南?”

虽然史献不知道为什么张孝嵩要提到这些事,但一提及此事,他仍然耿耿于怀,这也养成了他小心谨慎的性格。

“当年来俊臣看上了家父的侍妾,便指使他的下属何世仁诬告于我,家父被杀,我也被判长流崖州,等到来俊臣伏诛,末将才被召回。”

张孝嵩摇了摇头,长叹一声“当年被来俊臣,何世仁他们诬陷的,又何止你一家啊!天后之时,百僚钳口,噤若寒蝉,就是上皇与圣人,也是朝不保夕。”

史献眉头紧锁,一想起当初那个日子,就如坐针毡,阿史那这个敏感的姓氏,为自己的家族带来多少不幸?荣耀与尊贵,通常伴随着同等级别的危险。

兴昔亡可汗?继往绝可汗?

什么往日尊荣?什么称雄塞上?

相比于这些云里雾里,虚无缥缈的东西,他更希望做一个简简单单的普通人,安安稳稳的度过一生,但对于那些普通人来说,他却是被羡慕的一方。

这时,张孝嵩看着他,问道“你就没想过报仇吗?”

“御史此话怎讲?来俊臣已死,何世仁自杀,我还有什么仇要报呢?”史献问。

“何,明,远!”

“何明远……难道,难道他是何世仁的……”

“没错,令尊冤死例竟门,令兄客死他乡,你自己,在崖州那烟瘴之地,一呆就是十年,这一切!都是拜他何家所赐,阿史那献!父兄之仇,不共戴天啊!”

阿史那献紧紧攥着拳头,他已经来不及思考张孝嵩为什么要告诉他何明远的身份,十年的流放生涯,家族的冤屈,在这一刻绽放,此时此刻,他恨不得找到那个人,将他一口口咬死,用他的死,来告慰父兄的在天之灵。

他颤抖着问道“敢问御史,我该怎么办?”

张孝嵩笑了笑,说道“很简单,临战之际,把他卖给敌军,让他名正言顺地死,若是他实在命大,那就由你来结果他。”

听到这里,他心生疑虑,问道“张御史,你为什么要帮我?”

张孝嵩抿了口奶茶,说道“嗯……和你一样,我和他有仇,但我肩负重任,国恩家仇难两全,所以只好假借你手,不然的话你以为我凭什么把这个机会让给你呢?”

“那……西域战事会不会受到影响?”阿史那献有些担忧地问道。

张孝嵩抿了一口奶茶,轻蔑地笑道“这件事你就放心吧!原本我打算让你率领十姓部落五万人直取诸国,可你既然要去除掉这个仇人,那么我当然要多带些兵了,一万人做前锋,五万人为后继。

“对了,等何明远死了,你就回来,这样我就可以说你先败后胜,在攻打枝汗那城期间,你将功折罪,先登陷阵,如此一来,既报了家仇,圣人那边也好交代。”

“可是,如果他胜了怎么办?”

“噗!”张孝嵩差点被奶茶呛住,咳嗽道“咳咳咳!他要是……要是在这样的条件下都能取胜,都能活下来,我把脑袋拧下来当球踢!咳咳咳!可汗无须多虑,这件事我有把握的很。”

阿史那献不在多问,说道“末将明白了。”

……

……

“咱们沿着河流,一路向西,在疏勒都督府补充粮饷,然后越过葱岭,直取东曹。”

史献的手指沿着地图上的河流向西行进,最终落在了药杀水南部的黑点上。

“咱们的任务是吸引大食联军的注意力,为张御史在正面战场创造有利条件,过了疏勒都督府,情况就不像咱们在安西这边这么安全了,有可能会遇到吐蕃或者大食的游骑。”

说到这里,他咳嗽了一下,继续说道“不过他们人数应该都不多,目前联军大部都驻扎在枝汗那国,昭武九姓这边顶多有一万人,还是散居各国。

“根据斥候的报告,一个月前,大食在东曹补充了一千骑兵,加上原来的人数,最多两三千人,加上曹国原来的仆从军,顶多五六千,六七千人,而且咱们的目的不是和他们交手,而是吸引他们的注意力,所以,郎中没必要太担心。”

“一会儿二三千,一会儿六七千的……这t的到底有谱没谱?”何明远听了史献的信息之后,喃喃自语道。

面临这种陌生的环境,复杂的战况和国际形势,何明远第一次感到了自己的无力,自己就像在蒙着眼睛的情况下在河里摸鱼,成功与否全凭运气。

虽然是配合作战,计划什么的不需要他操心,但直觉告诉他,这种没有主动权的局面对他个人而言极其不利。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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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端倪

送走了史献,何明远把自己的部下们召集到了一起。

多年的经验让他感觉史献此人有些不值得信任。

配合作战也好,围而不攻也罢,虽然是一支偏师,但他还是觉得,只有把主动权攥在自己手里,才能保证绝对安全。

尤其是王海宾的遭遇,使他原本并不在意的心里,也渐渐接受了这样一个事实同僚,并不是那么的可靠。

就像江仲逊所说,谁知道这个力排众议,对自己青眼有加的张御史在关键时刻会不会坑自己一把?

他沉默了半天,开口说道“哥舒翰,你手底下那几个亲卫里面有几个是安西人?”

哥舒翰一边嚼着肉干,一边说道“都是安西的,怎么了?”

“嗯……我对咱们这个史献将军不大放心,这样,你让你的几个弟兄,组一个侦察队,不行……郭营长,你从步兵营里挑几个好手,两个汉人,两个胡人,让他们组一队,去疏勒打探一下情况,直接找他们的都督问,就说……偏师进讨,需要了解最新的西域军情,明白了吗?”

“西域军情……郎中是信不过这小子?”哥舒翰小声说道。

“害人之心咱们看情况,可防人之心绝对是不能没有的。”

“好嘞!要不要让他们去葱岭外打探?”

“这倒不必,等咱们去了疏勒再说。”

“诺!”

“慢着!”何明远又叫住了他,问道“你是安西人,这个史献你知道是谁吗?”

“史献?”哥舒翰挠了挠脑袋,说道“史献?他会不会就是阿史那献啊?我记得北庭都护府的兴昔亡可汗就叫阿史那献,会不会是他?”

“哦?阿史那献?这么说他是突厥王室?”

“快别提了,他们家那叫个惨哟!”

“此话怎讲?”

哥舒翰舔了舔嘴唇,好像准备说书一样,大张旗鼓的说道“想当初,伊利可汗崛起于金山之下……”

“停停停!这啥呀!咋一说就去了二百年前了呢?你能不能捡重点说?”

哥舒翰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道“哦……可是不说这个没法讲啊!我缩略一下,大概就是,当初东西突厥分家,这个阿史那献就是西突厥他们的直系后裔,高宗为了控制西域。就封了阿史那献的祖父是谁来着做了兴昔亡可汗。

“这是第一代,但他们只是其中一支,还有一支,被高宗封为了继往绝可汗,他们两家是叔伯兄弟。”

“继续说。”

“但是亲兄弟嘛明算账,何况叔伯兄弟?第一代继往绝可汗为了他们家的财宝牛羊就把第一代兴昔亡可汗给告了,罪名可真不小,谋反!害得他们家第一次家破人亡。”

何明远听了都有点想笑,感情这是因为分家闹矛盾了。

“等等?什么叫第一次家破人亡?”何明远问。

“你让我跟你说嘛!第二次是则天皇后的时候,当时不是有个来俊臣吗?那小子不地道,专门栽赃陷害,而且还好色,看上了谁家的侍妾夫人,就直接告你谋反,不巧,他盯上了阿史那献他爹的侍妾,就把他们给告了,不过当时来俊臣并没有亲自动手,是指使他手下干的,叫何……何……”

“何世仁?”

“不知道,好像是叫这么个名字,我爹说过,我给忘了,只记得他们两个人一个为了钱,一个为了色,专门坑害忠良。”

听到这里,何明远突然感到身体有些不适,他万万没想到,西出长安六千里,五年之久,他那个死鬼老爹还是阴魂不散,处处给他下绊子。

“何文彩啊何文彩!你t的真是给你孙子生了个好爹啊!你倒是聪明,一笔勾销把父子关系断绝,我却怎么也脱不了这坑啊!这t的真是个深坑啊!”

可现在有一个问题,史献是无意中被派来的,还是张孝嵩有意安插在自己身边的呢?

……

……

第三日清晨,士兵们用过早饭后,就在张孝嵩的催促下,离开了龟兹城。

何明远他们走的要晚一些,但当太阳行到树梢上时,哥舒翰也作为先头部队,启程出发。

游骑分散在大部队周围一里范围之内,保护着他们的安全。

步兵们身穿绵衣,手持铁铳,腰悬钢刀,赶着超出他们所需三倍以上的骆驼。

大炮用毛毡盖着,定时检查生锈情况,保持绝对的风干通透,由四匹马拉着,速度飞快。

这样的条件实在得感谢大唐丰厚的马匹资源,要是放在北宋,那就得靠人力而非马力了。

他们再次回到了原来所依靠的那条河流,靠着这位母亲,他们会感到更加安全一些。

相比于东部的茫茫戈壁,西部的水分和绿地要更多一点,显得更有生机。

沿着大河又走了十几天的行程,他们来到了最后一个补给站——疏勒都督府,这里既是终点,也是起点,越过葱岭,他们将直面敌军。

营帐外的篝火噼里啪啦的作响,一群人围在篝火之前,做着最后的准备。

他们就像高考的学生一样,等待着考试的来临,等待着他们人生的转折点。

但与考试不同的是,敌军会用弯刀和长矛来检验他们的成绩,落榜的结果只有一个,那便是死,敌军不会给他们补录甚至复读的机会。

然而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他们还t的是裸考。

但看他们狼吞虎咽地吃相和没心没肺的睡眠质量,显然,他们没有那闲工夫去互相感慨一下,思考这些哲学问题。

他们千里迢迢,来到这里的,目的很纯粹,很明确,就是为了钱。

“人生于世上有几个知己,多少友谊能长存,今生别离共你双双两握手,友谊常在你我心里……”

他们烤着火,唱着歌,享受着最后一段美好的日子。

契丹人悠扬的琴声,传遍了疏勒都督府,也传遍了每个征戍人的心中。

城头上值班的唐军,听到这曲子,也不禁随声附和起来,冰冷的月光洒在大地上,勾起心潭的波动。

“说有千万山,隔阻两地,朋友啊……”

就在何明远还沉浸在这美妙的琴声中时,哥舒翰走了过来,俯身耳语了几句,他立刻站了起来,一边说说笑笑,一边往庐舍走去。

他偷偷地向史献那边瞥了一眼,对高仙芝说道“仙芝,把这外面,别让任何人靠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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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夺帅

“他们打听清楚了,曹国那里根本不是什么两三千人,而是五千,加上他们本国仆从,至少在七千左右,看来阿史那献那小子确实有鬼?莫非……他想反?”哥舒翰猜测道。

“反?”

何明远摇了摇头,他只是觉得史献是来针对自己的,那么他到底是不是来报仇的呢?

“这个阿史那献他是什么官职?仅仅是一个可汗吗?”

哥舒翰说道:“去年刚刚加封定远道行军总管,碛西节度使。”

“定远道总管?节度使?”何明远笑容逐渐变得狰狞起来,他笑道:“这就明白了……这是要我死啊!”

堂堂一个定远道行军总管,碛西节度使,不去带兵进剿,竟然会来给我这个小小的五品郎中做副手?张孝嵩,你也算用心良苦啊!

可张孝嵩和自己又是什么仇什么怨呢?这一点他仍未参透,就目前情况来看,自己身边这位大将军不仅不值得信任,还是一个随时爆炸的定时炸弹。

“郎中,那咱们怎么办?”哥舒翰问。

何明远摸了摸自己的大胡子,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好办!你这样……”

……

……

休整一番后,何明远告别了疏勒都督府,向大山走去。

自东向西,唐军的哨所逐渐减少,沿途是望不断的绵延山脉,一个接着一个,与中原那里的森林不同,这里许多山上都是光秃秃的,远处的高峰巍然耸立,雄伟的景观让人心旷神怡,顿时能熄灭人们心中的欲火。

但同时也伴随着糟心,几千斤重的火炮在面对陡峭的山坡时,没法像骑兵一样腾马而上,所以他们不得不多走些路。

趁着休息的时候,何明远让所有人换上了铠甲,毕竟再走几天就要进入敌境了。

随后,他又以议事为由召集了所有的军官。

这一路走来,史献除去在行军上有些建议之外,基本再没说过话,面对自己仇人的儿子,再上自己心中有事,实在不能保持一份平常心态。

他带着他的几百骑兵走在后面,看上去是在保护他们,真实目的却是为了保证何明远溃败之后杀人灭口,两代人的冤仇,终于可以在今天做个了结了。

他将腿翘在马项上,轻轻地抚摸着这畜生。

“何苦为人啊!像你一样,饿了吃,饱了睡,不用担心栽赃陷害,也……不用去陷害别人,活的自由自在,多好?”

他抬起头来,仰望着蓝天,发出一阵阵的感慨。

这时,高仙芝骑着马向他跑了过来,这一举动引起了他的警惕,他生怕自己哪些行为会触发何明远的怀疑。

他佯装抓痒,将手放在了身后的马刀上,用胡语向高仙芝问道:“怎么了,高侍卫,有什么事情吗?”

“将军,我的主人邀请你去他的营帐里开会,商讨一下派遣斥候的事情。”

听到这里他才慢慢放松,把手从马刀上放了下来,问道:“就我一个人还是……”

“军中议事,多带几个人吧!可汗手下兵多将广,多一个人多个建议。”

“哈哈哈!说的是,我这就去。”

看着高仙芝的神情十分平静,没有什么异样,他便放松了警惕,看来何明远没有发现端倪,于是他带着几个人,只身来到了何明远的营地。

走入营地,只见郭子仪的步兵们都穿上了铠甲,他勒住缰绳,放慢了脚步。

但并没有感到有什么异样,这些散兵游勇还是像往常一样散漫,见了他这个长官也不问候,继续干着自己的事情,反倒是他,在这中间显得有些不自然了。

远远望去,发现何明远竟然搭好了帐篷,这个行为倒是有些不太对劲,他随便找了一个士兵询问道:“你们怎么把帐篷搭起来了?不走了吗?”

那士兵一边用油剌剌的布子擦着他手里的黑色铁棍,一边答道:“禀副将,郎中说葱岭危险,需要派遣斥候,所以先原地休整一下。”

“那为什么不在疏勒城休整呢!”行军多年的经历使他下意识地去纠正这个极其业余并且带点脑残的行为,他都想笑,顿时觉得像这样的统帅带出来的军队,根本不用他卖,过了葱岭就是张孝嵩想要的结局。

他下马走进了何明远的大帐,营帐还没来得及铺毯子,何明远的的那几个手下就围在了他的身旁,和他讨论着如何作战。

在他走进营帐的时候,喧闹的争论立刻消散,众人安静了下来,看向了他。

何明远笑盈盈地说道:“史将军到了,咱们听听他的意见如何?”

他笑着坐了下来,说道:“郎中有什么计划吗?”

“我想把计划变一变。”

“改变计划?”史献的神经立刻绷紧了,问道。

“我打算越过葱岭之后,向东曹发起进攻。”

“这……有些难度吧!”

“哈哈哈哈!这又有何难?以我的本事,我还想横扫昭武九姓呢!”

史献被何明远这冷不丁的一句打蒙了,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莫不是疯了?

就在他迟疑地这一刹那,何明远怒喝一声:“来人呐!”

话音未落,哥舒翰一把将他按在几案上,何明远手下的军官们同时动手将他的心腹亲卫们全部制服。

阿史那献还想动手,郭子仪抽出刀来,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整个过程,不到几秒的时间,当阿史那献感觉到冰冷的金属威胁着自己的大动脉时,马上停了下来,不敢再轻举妄动。

哥舒翰非常熟练的卸下了他的腰刀,将它拔出来,对着它的主人。

阿史那献紧握双拳,两股战战,颤抖着说道:“何明远!你……你好大的胆子!我……我可是北庭都护府的兴昔亡可汗,定边道行军总管!你……你敢这样对我!你这是以……以下犯上,是谋反!”

何明远将自己的刺刀从靴子里拔了出来,一把钉在了几案上,笑道:“我谋反?你自己相信吗?阿史那献,里通外国,谋反伏诛,这个结局怎么样?你觉得圣人会相信谁!”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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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了结

听到何明远说的话,阿史那献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求饶:“何郎中,咱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为何?为何无端加害与我!我……我无罪!我冤枉!”

何明远平静地问道:“张孝嵩给了你什么条件,让你来害我。”

听到这话,阿史那献瞪大了眼睛,惊恐地看着何明远,嘴唇不住地颤抖。

“何郎中这是何意?同朝为臣,张御史怎么会害你?”

“阿史那献,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如果我听不到我想要的话,你就留在这葱岭喂狼吧!”

“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何明远失望的闭上了眼,挥了挥手,哥舒翰说着便要动手,阿史那献连忙叫到:“我说!我说!张孝嵩他要我在临战之际把你出卖给大食,如此……便可报仇。”

“报仇……那他呢?”何明远问。

“他率领六万大军直取枝汗那。”

“六万?不是一万吗?”

“他……他率领一万人为前锋,五万人为后继。”

何明远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张孝嵩这个王八蛋,做的好计较啊!”

他把手一摊,对阿史那献说道:“我的可汗,你可以回家了。”

“真……真的?”阿史那献哆哆嗦嗦地问道。

“真的。”何明远笑着看着他。

他不敢相信,何明远不杀他也不囚禁,竟然会放了他,濒临死境地绝望感瞬间转为对生存的渴望,他想站起来,但自己的两条腿却不听使唤,他不住地磕头,感激何明远的不杀之恩。

就在他满怀这希望挣扎着想从地上站起来的时候,只感到自己脑子不受控制的扬了起来,钢刀的锋刃划过自己的喉头,鲜血一瞬间喷射而出,血雾溅射一尺来高。

他捂着自己的脖子,意图借此延缓死亡,眼前的那个大胡子平静地看着他,跪下,倒下,他的同伴在他被杀的瞬间也被全部斩杀,整个营帐里到处是血,血腥味在空气中四处弥漫。

第三代兴昔亡可汗,像他的祖父,父亲一样,在不明不白中死去。

营帐里的军官们一个个血脉喷张,握着钢刀的手发出微弱的颤抖,他们没想到,自己第一批屠割的对象,竟然是自己人。

何明远仍然平静地坐在那里,他似乎对眼前的一切没有感觉,陪伴左右的江仲逊早就吓得瘫坐在地上了,这时,立在一旁的郭子仪向他问道:“郎中,事已至此,咱们是继续前进还是……”

何明远瞥了他一眼,冷笑道:“还是回去?走六千里路难道就为了来这儿自相残杀吗?郭营长,你去派人把阿史那献剩下的人都叫来,我有话要说。”

“诺!”

……

阿史那献的骑兵接到命令后,马上向营地赶来。

他们下马走入营地里,看到何明远的步兵与前几日不一样了,每个人都穿上了铠甲,黑色铁管上安装有长一尺来长的匕首,闪出耀眼的寒光。

与他们前几日散漫的气息不同,严整的军容给人以一种压迫感,使人毛骨悚然,他们情不自禁的把手放在了刀把上,注视着周围的一举一动。

走上前来,却见一个个血淋淋的头颅,挂在了由长矛简单搭成的小塔上,定睛一看,那分明是他们长官阿史那献的头颅。

“可……可汗?”

他们一时反应不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第一反应就是把腰刀拔出来,自我保护,是人类,也可以说是所有动物的本能反应。

就在他们拔刀的同时,他们身边郭子仪营地里的步兵也亮出了明晃晃的刺刀,哥舒翰的骑兵围在营地周围,一时间,整个营地,剑拔弩张,一片死寂,安静到能听到人们的呼吸和心跳。

“哒……哒……哒……”

一个身披胸甲的男子走了出来,他看着刀对刀,枪对枪的士兵们,用无可置疑的语气斥责道:“放肆!谁让你们上刺刀的!全都给我放下!”

哗啦啦的一片收刀声,阿史那献手下的骑兵也有些犹豫了,说到底,他们还是大唐的士兵,除非逼不得已,走投无路,实在没法下手,一把刀放下,数百把刀陆续放下。

何明远厉声说道:“我现在重申一遍,临阵畏敌者……立斩不赦!无论品阶!否则,就和你们的长官阿史那献一个下场!明白了吗?现在!我问你们,有谁要回去吗?”

这个问题问的极其流氓,在这一项项罪名的压迫下,在身旁一把把钢刀的威胁下,骑兵们的腰和膝盖渐渐弯了下去,陆陆续续跪在了他面前,齐声呼到:“唯将军马首是瞻!”

看到骑兵的屈服,何明远把目光投射到了自己的队伍上,看向了他们,问道:“你们呢?”

只见他脚下,上千人环列大呼:“唯将军马首是瞻!”

看着如此壮观的场景,他现在才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人想当皇帝了。

一言九鼎,口衔天宪,说一不二,颐指气使的感觉,就像drug一样,是会让人上瘾的,并且除非死去,或者强制隔离,否则,无法根治。

他将马刀拔了出来,指向了西南方,说道:“出发!”

……

……

距离葱岭群山千里之外的东曹国,气候炎热,环境面貌与安西治下的州府却别无二致。

深处内陆之中,水源极其珍贵,不过好在当时的人口尚少,相形之下,这里人们的生活还算可以。

昭武九姓,原本是居住在祁连山下的人们,在千年之前,被匈奴所驱逐,翻山越岭,来到这荒蛮之地,建立了自己的国家,仍然以昭武为氏,王室后裔分封诸国:石安,史,曹,米,穆,毕,康,石以及……何。

九姓一家,故曰:昭武九姓。

东曹国北三四百里之外,便是枝汗那,距离虽近,却如同它与疏勒都督府之间的关系,隔着重重雪山,难以猝至。

所以一般人根本想不到张孝嵩会派人从这里进攻。

但大食的呼罗珊总督恰恰想到了这里有可能会遭到进攻,于是在此地布置了重兵。

然而张孝嵩已经探知了他在此地驻有重兵,之所以派遣何明远来此地就是为了让他送死。

可是何明远已经发现张孝嵩早就探知了大食呼罗珊总督在此地驻有重兵并且目的就是让他来送死的阴谋。

但他,还是来了!

……

……

第十二章 东曹

“吱……啪!”

一支箭嗖的射了出去,与五十步以外树枝上的树叶擦肩而过。

一个中年男子皱起眉头,摇了摇头,抿上了嘴。

身旁的战友同情地笑了起来“赛义德,你的箭术退步了!”

赛义德没有言语,径直走向了箭矢坠落的地方。

太阳高悬,天空中没有半点云彩,虽然他们已经习惯了内陆的高温,但在夏季,身披锁子甲,在山上巡逻,也是颇为辛苦的。

赛义德的汗水不住地从脸上留下来,没走到终点就被阳光抹杀在了路途之中。

他的战友擦了擦汗,抱怨道“为什么我们要在这里?为什么我们不能躲在屋子里纳凉呢?副将也有点太小题大作了吧?看看这险峻的群山?”

他回头望了一眼,说道“谁会蠢到在这么炎热的天气里,跨越群山,来进攻这里?唐人的军队不是都集中去了枝汗那吗?”

二人做到了树荫下,将水囊打开,饮水休息。

“是啊!这也是总督大人在此部署重兵的原因。”

“他们想出其不意吗?”

“很有可能。”赛义德靠在树上伸了个懒腰,说道“也有可能不会来,不过在这里守着,总比去枝汗那送死强。”

“如果……”士兵刚要说话,只见赛义德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他跟随着他的目光向树梢看去,却见树梢轻轻地振动着。

两名士兵迅速从地上爬了起来,回首的那一瞬间,唰的一声,一把箭矢刺穿了其中一人的咽喉。

赛义德挣扎着,渐渐倒在了血泊之中,士兵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了个措手不及,迟疑了一下,他将深深现在土地里的双脚拔出来,转头就跑,战友固然是重要的,但敌军来袭的消息比这更重要,他心里如是想到。

求生的催促着他向坐骑跑去,还没爬上去,只听嗖的一声,又是一支箭矢,穿透了他的护臂,把他的胳膊和马鞍连在了一起。

他痛苦地喊着,随着身后马蹄声渐进,他那一连串求饶的词汇从嘴里叽哩哇啦地说了出来。

哥舒翰将手中的角弓放下,自言道“说的什么玩意儿?绑了!”

……

八百名骑兵四处游荡,搜集着此地的山川险要,步兵们早已换上了夏季军服,外面套上了一身铠甲。

人们选择秋季作战是非常明智的,夏季的高温让铁片时时煎烤着士兵的肌肤,冬季的严寒又会把他们随时掩埋在冰天雪地里。

骑兵们把那大食士兵押到了何明远那里。

俘虏的胳膊上仍然流着血,身后的骑兵一脚踹在了他的屁股上,喝到“跪下!”

俘虏仍然是刚才那副样子,叽哩哇啦地叫唤着,请求饶他一命。

军中的译者安诺盘陀一句一句的将他的话翻译给了何明远。

“老实交代,我可以放你回去,但有一丝欺瞒,就砍了你。”

俘虏抬起头来,颤抖着说道“努……诺!”

“你们城里有多少人?”

“小人是低级士兵,对这些事情并不了解,大致……大致应该有一万多人。”

当看到高仙芝明晃晃的马刀时,他马上大喊道“我说的句句属实,没有一丝欺瞒将军的意思,我说的都是实话!”

何明远伸出手,制止了高仙芝的行为,随后继续向他问了许多其他问题,大致了解了这座城池的信息。

大食驻守此地已经有将近一年多的时间,自从唐军在碎叶城增兵以来,这里的人员也渐渐增加,但听他的意思,他们的主将根本没想到他们会翻越雪山,来攻打东曹。

何明远挥了挥手,说道“把他放回去吧!”

这个行为着实把手下的将领们吓了一跳。

目前大食军还没有发现他们的行踪,直接突袭才是最好的决策,为什么还要把他放回去?

那俘虏误以为自己要被杀掉,立马嘶声力竭地大喊起来,连连求饶。

安诺盘陀说道“你可以走了!”

“真的吗?”那俘虏不可思议地看着位居正中间的大黑胡子,他不停地在地上叩头谢恩。

何明远又加了几句,说道“回去告诉你们的将军,我天军已至,投降可免一死,抵抗拒守者,城破之日,人畜不留!明日我在东曹城外等着你们投降。”

俘虏在听到这句话以后,打量了一下面前这位将军身边的士兵们,只见他们一个个羸弱不堪,连像样的护甲都没有,再次感谢之后,便被放走了。

这一行为让何明远身边的军官们很不理解,他在杀自己人的时候十分残酷,为什么到了面对敌人,却变得仁慈了起来?

“为什么把他放走?”高仙芝不解地问道。

何明远从胡床上站了起来,说道“一千人,怎么攻城?就算攻得进去,敌军巷战怎么办?”

高仙芝还没反应过来,只见何明远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告诉所有人,带好绳子,准备接收俘虏!”

……

……

山间的浓雾随着太阳的照射渐渐散开,东曹国北门外出现了一条薄薄的细线,他们停留在距离北门二里之外的地方。

守卫东曹的大食军也早就列阵完毕了。

东曹镇将侯赛因看着对面薄薄的阵线,冷笑道“就这么点人也敢来进攻东曹?简直……简直可笑!看来唐国实在没有多少人手了。”

他看了看自己麾下的七千大军,发现这是一个立功的机会。

何明远把自己的指挥所设立在了比较高的地方,这样他可以看清敌军的一举一动。

白色的方阵严整地排列在他们的面前,与何明远印象中的大食军队不同,身穿白衣的大食主力大多都是步兵,他们由弓手和盾阵组成,两旁的骑兵与他们服饰大相径庭,据手下的译者说那是东曹的仆从军。

双方的士兵们都十分紧张,哥舒翰座下的战马在地上刨着蹄子,有种迫不及待杀过去的冲动。

“擂鼓!”

何明远和侯赛因同时说道。

在这种单调但是雄浑的乐器的感染下,所有人信心倍增,他们握紧了手中的武器,等待着冲过去和敌军决一死战。

……

……



第十三章 横扫

侯赛因举起了自己的右手,挥了下去,对身边的传令官说道“步兵方阵,进攻!”

传令官挥舞着他手中的旗帜,步兵方阵军官得到命令后,组织第一个千人方阵向前走去。

前方的士兵手提盾牌和长矛,保护着后方的弓箭手,他们手中的箭较其他国家的箭矢要重的多,所以射速慢,距离短,于是他们往往靠快速贴近敌军,以其强大的杀伤力取胜。

“定位箭!”

哥舒翰的骑兵排列在步兵大阵前,拉起角弓,向前射去。

一排排的箭矢在距离他们五十步以外形成了一道灌木丛,标志着敌军和己方的杀伤范围。

“火炮手预备!”匡玉对着自己麾下的三百名炮手喊道,二十一门火炮手调整望山,灌装火药和炮弹,瞄准了敌军方阵。

“火枪手预备!”

郭子仪率领的三百名火枪手排成三行,等待着决战的到来。

八百步,七百步……三百步,二百步,敌军渐渐靠近。

“齐步走!”

郭子仪身前士卒,何明远也离开了指挥所,亲自为自己的士兵擂鼓助威。

双方渐渐靠近,火枪手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向他们的敌人靠近,这些没有盾牌和长矛保护的人们让大食士兵感到不可思议,在他们眼中,这些唐人就像待宰的羔羊,他们似乎已经看到了胜利的希望。

“开炮!”

匡玉一声令下,早已准备好的火炮手点燃了引信。

霎时间,唐军阵线雷声大做,一排排浓雾从他们阵前飘出,保护着弓箭手的盾牌防线瞬间被火炮撕开。

弓箭手被这诡异的一幕所震慑,所有人都惊慌失措,忘记了自己该做什么,他们可以抵抗雨点般的弓箭的打击,他们可以抵抗长矛的飞掷,但他们从来没见过能够将盾阵轻松撕裂的电闪雷鸣。

那个曾经响彻琉球岛的名字再次响起妖人妖人妖人妖……

郭子仪的军队在距离敌军一百步的地方停了下来,大食方阵冒着炮火艰难前进。

“第一列……放!”

又是一排排烟雾和火光,又是一阵阵惨叫和悲号。

“第二列……放!”

“第三列……放!”

……

刚开始大食的士兵还能地挡得住,不到四五个回合,敌军方阵在密集的枪林弹雨和炮弹袭击下瞬间崩溃。

第一个步兵方阵被身后的火枪手们赶着向大食的第二个步兵方阵冲去。

又是一阵电闪雷鸣,炮弹像雨点一样精准打击在大食步兵方阵的中心,数千人,距离不到百米,却首尾不能相应。

哥舒翰和高仙芝焦急地回头看着何明远,他们早就等不及了,对于这些饮血成瘾的骑兵们,用马刀穿过颈椎之间的空隙对于他们来说简直就是人生的升华。

只见何明远对着身边的传令兵说了几句话,军旗挥舞了一阵,两翼骑兵如离弦之箭,向大食溃兵砸去。

“给我杀!”

哥舒翰和高仙芝怒吼着冲在最前面,就像是争宠一样,比谁先杀入敌阵。

八百名骑兵肆无忌惮的冲入了溃兵之中,在敌军中左右驰突,整个战场都乱了。

看着骑兵们在战场中痛快的厮杀,火枪手们也不甘寂寞,他们操起刺刀就向溃兵发起了冲锋,在他们眼里,火器这种东西根本不足以体现这些关西大汉与生俱来的战斗热情。

战局在一瞬间变成了一边倒的屠杀,敌军指挥侯赛因本想让他的仆从军们发动反击,来遏制这一令人绝望的后果,但万万没想到,这些毫无原则的九姓土著,竟然会临阵倒戈,直接向着自己这边冲了过来。

兵败……如山倒,溃兵像泥石流一样,卷杂着他路过的一切,蔓延四方。

人的四肢和头颅在战场上乱飞乱滚,血液汇成了河流,升腾做了雾气,与黄土搅做了红泥,无情的杀戮一直持续到黄昏时分,血色的夕阳与紫黑色的大地相互映衬。

何明远和江仲逊坐在山岗上,他的两条胳膊在频繁的挥舞下变得毫无知觉。

战场上到处是残肢断臂,无头尸身以及被误伤的牲畜,地面上坑坑洼洼,留下一些炮弹坠落的痕迹,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和硝烟刺鼻的味道。

高仙芝披着敌军的旗帜,腰间拴着一个脑袋,向山岗上冲了上来,从上到下,整个人血糊糊的,身上还有十几处伤痕,但他似乎一点也感觉不到。

“怎么样?伤亡如何?”何明远耷拉着两条胳膊,问道。

“其他人我不知道,我的手下一个都没死。”

高仙芝坐在了他的身旁,把腰间的人头解了下来,递给了他,说道“阿郎,这是东曹镇将活塞因的首级,我给你拿来了!”

他就像一个叼着鱼的小猫一样,把他最心爱的东西,把他认为对于主人最心爱的东西放在你的面前,等待着你的享用和对它的夸奖。

何明远有些尴尬地看着面前已经残坏的人头,还是努力接到了手里,并且把他已经失去知觉的胳膊,抬起来,放到了他的脖子上,意味深长地说道“小子!为将,不能像你那样子,逞匹夫之勇,一旦有什么不测,烟儿怎么办?”

满脸是血的他立刻涨红了脸,低下头问道“你都知道了?”

何明远笑了笑“等咱们回去,我就把烟儿嫁给你,还有。”

他拿起手上的头颅,对他说道“先锋陷阵,掣旗斩将,这可是首功,到时候我为你请个校尉将军什么的,你自己就能做主子了!”

高仙芝抿着嘴,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

何明远看见他这个样子,骂到“有屁憋着干嘛!放出来吧!”

二人随即放声大笑起来,虽然没什么可乐的,但当愿望达成的那一刻,尤其是梦寐以求的愿望,达成的那一刻,或者,是即将达成的那一刻,近在眼前,人们对其无限的憧憬和享受憧憬这个过程,是最幸福的时刻。

“都没入城吧?”何明远问到。

“按照阿郎之前说的,除了郭营长的步兵以外,骑兵都去追击了,还没来得及入城。”

何明远点了点头,口中喃喃道“那便好,什么都可以乱,唯独军令不可乱。”

这时,高仙芝向何明远问道“阿郎,咱们俘虏的大食士兵怎么办?光我那三百多人就俘虏了一千多呢!带在身边恐怕……”

“等会儿集中起来,全部杀了吧!”

“全部……杀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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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化魔

高仙芝呆呆地看着他,而何明远身边的江仲逊也愣住了,这可是好几千人呐!

江仲逊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当看到何明远那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立刻明白他并没有在开玩笑。

这个人在成长以及壮大的过程里,越发变得肆无忌惮,如果说气死张永年是无心之失,那么扰乱茶叶市场,在琉球岛砂仁灭口,毁尸灭迹,杀阿史那献夺取兵权,已经不是什么迫不得已的行为了。

他颤抖地问道“何郎,必须要杀吗?”

却见何明远再次重现了杀府兵和杀阿史那献时的那副样子,无奈地摇头道“我也是迫不得已……”

“你怎么什么都迫不得已啊!”

江仲逊站了起来,情绪十分激动,高仙芝第一次看到他如此激愤。

他劝道“江先生……”

“杀府兵迫不得已,杀阿史那献还是迫不得已,大食人都投降了你还是迫不得已,何明远!你砂仁成瘾了!你这样下去,你与何世仁有什么区别!”

江仲逊嘶声力竭地咆哮着,喘息着,他,作为一个医生,实在不忍心看到任何伤亡,何况是滥杀无辜。

“我t又有什么办法!欧阳靖!欧阳锋!阿史那献!张孝嵩!这些个王八蛋哪个td不惦记着我这项上人头!

“何世仁?要不是这个老王八蛋,我会有今天?我会t的颠沛流离?我会被挤来挤去?

“刀一直在我脖子上,我……我td难道等着他们来砍吗!我死了!这帮人……这帮人他们……能活着回去吗!你怎么不为我,为我们想想?你素来知道这其中的危险,今日怎如此妇人之仁?”

只见他眼中透出冲天色怨气和委屈,那些受过的苦,化作了,发泄在对生命的裁决之中。

江仲逊惊恐的看着他,他摇着头,一个趔趄,跌倒在了地上,他喃喃自语道“何郎,你……”

“我们只有一千人,我们没那个实力去做人情,施恩惠,对于征服者来说,只有强大的一方才会以德服人,我没那个实力。

“如果把他们放回去,只会徒然为我们增加敌人,若是把这些降兵都杀尽了,或许还能给大食人一个信号,我必须让他们知道,河中不是他大食的地盘,而且让他们明白我是一个可怕的对手。”

他舒了口气,又恢复了平静的状态,说道“我又……何尝不想少杀些人呢?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呐!鲜活的生命,与我们有何区别?我就忍心去屠杀吗?呼……可我又……有什么办法?等这一票干完,咱们就收手,再也不干了。”

说着,他向江仲逊伸出了手,说道“二郎,相信我,我不是那种滥杀无辜的人,我……只是迫于无奈而已。”

只见他那柔和的目光再次打动了江仲逊,他的双眼散发出的那种善意绝对真诚,这点毋庸置疑,但转变之快,让江仲逊有些怀疑,他越发看不透这个家伙了。

江仲逊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把手递在了他的手上,何明远将他一把拉了起来,笑着说道“等回去以后,我给你买吴道子的画!”

“这算什么?贿赂吗?”

“如果二郎觉得是贿赂,那便是贿赂,有你这个好医师和好参谋在,我就是把吴道子买下来送给你又如何?”

“瞧把你给牛的,还把吴道子买下来?”

说着江仲逊背着药箱子就走下了山坡,何明远向他问道“哎!你去哪呀?”

“救人啊!救不了敌人,自家人总救得了吧!”

高仙芝看着山头吵架山脚合的两个人,感到十分有趣,但当他看到何明远那副宠溺的神情时不禁为他的那位家主姐姐感到担心。

……

……

打扫完战场,何明远计点了一下伤亡战损。

三个骑兵在追击时被溃兵时牺牲,一个步兵在冲锋时牺牲,十几个步兵受轻伤,整场战役,他用一千五百人击败了七千大食东曹联军,斩首七百八十二级,俘虏除去东曹仆从军,大食士兵被俘者竟有两千七百三十人,有不少人都逃了出去。

“两千七百三十人……一个人大概杀两个就够了。”

这就是何明远的计算方法。

一个人的死亡是个悲剧,而千人,万人之死便只是一个死亡数据了。

两千多具尸体被堆在了东曹城南,东曹人在唐军的指示下,用沙土混着水将尸体筑成了一座京观,一来用以威慑将来可能会再次抵达的大食人,二来用以威慑本地土著东曹居民,三来用以向河中地区宣告抵抗唐军的后果。

当东曹人亲自埋葬过大食人之后,他们便彻底屈服了,大食人素来骁勇善战,但在何明远面前却像一群傻子,等着挨宰,那他们这些牛羊的牛羊,傻子们的手下败将,只能跪下来服从统治了。

……

“南路天兵英勇异常,跨沙碛,越雪山,如天神下凡,呼风唤雨,吞云吐雾,以区区一千之众,雷霆电扫,七千精锐,望风迎溃……”

“噗……”

听到唐军细作从大食后方发来的密报时,张孝嵩把口中的奶茶吐了出来,他咳嗽了两声,愤愤地说道“什么?这……这,这怎么可能?”

他本来还一心等待着何明远的死讯,没想到他竟然真的把东曹的守军击败了,还全歼,还筑京观,还了无伤亡,这简直就不是人干的事儿。

他抬起头来问道“阿史那献这个废物呢?这么会搞成这个样子?”

“额……阿史那献将军……”

“到底怎么回事?说!”

信使犹犹豫豫地说道“据说,据说阿史那献将军被何明远给斩了。”

“什……什么?斩……斩了?他……他凭什么!阿史那献,北庭都护府兴昔亡可汗,定远道行军总管,碛西节度使,他何明远是个什么东西?一个小小的兵部郎中,他算老几?”

“据说是阿史那将军临阵脱逃……”

“放屁!”

听到这里,张孝嵩啪的一声把手中的酒盏给捏碎了,瓷片划破手掌,鲜血从小臂留了下来,那信使吓得立马跪在了地上,不敢出声。

“阿史那献这个废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蠢货!猪!活该被杀!狗日的!”

一番热狠狠的痛骂之后,他冷静了下来,对营里的亲兵说道“传我将令,明日攻城,咱们已经落后太多了,对了,告诉他们,都给我往死里打,谁不拼命……我弄死他!”

说完他不住地捶打着自己的脑子,叹道“大把的军功,就送给何明远这个小兔崽子了!真是赔了金子又折功啊!不对……似乎我还有一线生机,能够搞死这个小子,嗯……”

……

……



第十五章 进退维谷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的长生天!这么多的金子!”

哥舒翰一头扎进了珠宝堆中,尽情地释放着他的贪欲,不仅是他,郭子仪,高仙芝,匡玉及何明远麾下的一干将校们,无不是开怀大笑。

大把大把金银珠玉像海一样流入了他们心中。

唯独何明远,情绪并没有多大的起伏,只是在那里静静地,微笑着看着他们,他和这帮人不同,千万亿万的钱每年流水似的从他的指缝间进出,对此,他已经没什么感觉了,贪欲的实现似乎已经不能够满足他的快感,而他好像更享受看别人高兴的样子。

哥舒翰高兴得都快哭出来了,他边哭边笑一边问道“老郭,咱们这次抢了多少钱?”

郭子仪也摘下来平日里那副温存脉脉,谨慎稳重的样子,大声喊道“计其珠玉金银,共一百万贯!”

“大声点儿!我听不见!”

“一百万贯!”

“哈哈哈哈!哎哟!我的娘哎!”哥舒翰从珠宝堆里爬了出来,手中还是不忘抓着金子,用旁边的上等绫罗擦了擦眼泪和鼻涕,躺在了里面,望着东曹王宫中金碧辉煌的屋顶,叹道“我老哥自认为还算是个富家子,可今日一见,我才明白,原来这世上最富的还是人主啊!”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郭子仪说。

高仙芝感叹道“是啊!山川河流是王家的土,天下的臣民是他家的奴仆,举天下之力而奉一人,可贵,可叹!”

“不是还有一句话吗?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何明远轻声说道。

郭子仪和高仙芝放下了手中的金杯银盘,哥舒翰从金子堆里爬了出来,营帐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此言此行,大逆不道!

只听他继续说道“说这话的叫陈胜,你们有的人可能听说过,他说了这句话,可天下最终却是刘邦的。王莽,董卓,桓温,尔朱荣,古今多少英豪,都想去尝试一下去探知最高的地位,试图像汉高一样,为后世谱写新的乐章,却落了个身死族灭,这说明什么?”

“天命!”

这时,江仲逊在一旁接到“当今天下,太宗之天下也!以秦晋一隅之地,十万之师,横行中夏,三年之间,奄有四海,北克突厥,西举高昌,中国之强,未有如唐者也,所以,你们所羡慕的天下,非人力可为,亦有天命所在,人心所向!”

何明远停顿了一下,笑道“二郎说的对!就是天命!”

营里的气氛在江仲逊的一番说辞下缓和了不少,但宁有种乎这句话在他们心中却掀起了不小的波澜,而江仲逊在看何明远的眼神中也透露出了一丝忧虑。

何明远呷了口酒说道“兄弟们,金子是有了,可目前还不属于咱们。”

哥舒翰立马跳了起来,问道“这是为何?”

“你们别忘了,距此东北二百里外,还有大食吐蕃的五万联军呢!西北二百里外的石国,驻扎着大食的两千人,西南五百里外的安史康曹等国也差不多有五千多人,咱们进退维谷,身处险境啊!”

他的一句话把将校们的热情全部打消了,所有人又变得忧虑重重,坐在了金子堆里。

“阿郎,这可怎么办?”高仙芝问。

何明远将杯中的酒饮尽了,打了个嗝,说道“咱们截断了敌军退路,现在给枝汗那的联军有两条路,一个是二话不说,直接撤退,另一个就是先击败张孝嵩,再回师东曹。

“可张孝嵩那里被我抢了先,一定感到不爽,所以他一定会拼了命地打,大食啃不下他,就还得撤退,以防被我和张孝嵩夹击,如此一来他们一定会撤退,可从枝汗那撤退,只有一条路,那就是东曹。”

郭子仪问道“那意思就是咱们一定会直面敌方大军了?”

“没错,但最可怕的好不是这一点,张孝嵩害我没有得手,他一定不会就此罢休,看着吧!用不了多久,他就会派人传达拦截敌军的命令。”

“那可是五万啊!”高仙芝说道。

“是啊!五万!咱们现在加上东曹的仆从军也只有三千人,上一次是一比七,这一次是一比二十,还是大食的全部精锐。”

哥舒翰站起来说道“怕个鸟!有老匡在,还照着原先的战术打,就是来十万咱们也能赢!”

几个人都点了点头,他们这种火炮配骑兵的战术,确实无解,敌军阵线一旦混乱,就等着被骑兵给碾死吧!

但发明此战术的何明远却摇了摇头,说道“不行,上一次敌军轻敌,才给了咱们这个以少击众的机会,这一次与上一次不同,这一次他们只会拼了命的往前冲。”

“为何?”

江仲逊说道“归师勿遏!”

“二郎果然是二郎,归师勿遏!活下去就是他们的动力,这不同于东曹守军,他们会拼了命的往前冲,何况他们知道咱们只有一千人,这会让他们更有信心,只要冲到咱们面前,他们就是踩也能把咱们给踩死!啊呀!”

何明远突然连连拍打着自己的脑袋,神色极其懊悔。

“早知道不该杀东曹的那些降兵!”

营帐里的气氛由刚才的放纵,狂妄,瞬间降到了低谷。

这时,高仙芝问道“要不然……咱们直接跑?或者……”

“或者让他们过去也行,咱们和他商量一下,把他们放走不就行了?他们回家,咱们要钱,两不冲突啊!”郭子仪说。

“张孝嵩等的就是这个!临阵退缩,擅杀大将,我当初怎么杀得阿史那献,他到时候就怎么杀我,或许我会死得更惨……”

所有人都低下了头,谁也没想到能走到这一步,谁也没想到,把自己逼入绝境的,竟然是友军。

“除非……”

只见何明远紧握着酒杯,眉头紧锁,口中喃喃自语道“除非咱们找一个办法,一个能够在不硬拼的情况下,击败大食联军,也就是这一次咱们要斗智,而非斗勇,咱们要化解他们的怒气,转而击溃他们,全歼他们,既不消耗自己的力量,还能给张孝嵩交差……”

……

……

第十六章 是非成败

“这……未免也太难了吧?”众人一个个呲牙咧嘴地看着他,虽然河中一带都把他们传的神乎其神,可他们自己却有自知之明。

面对五万大军,用大炮凭城拒守或许能挡得住,但若是野战,他们可没有那个把握,可以将这些人拦在东曹,更何况,何明远要的是击败,全歼,还毫不费力,除非他真的是个神仙,会撒豆成兵。

这时,江仲逊把地图拿了出来,放在了地上,所有人也跟了过来,蹲在地上,一起在地图上搜寻着可以伏击的地点。

江仲逊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咱们在这儿,枝汗那在这儿,二百里,快点的话一两天就能杀到,兵法云‘五十里,必蹶上将军’,一天飞驰二百里,他们的体力一定消耗很大。

“张孝嵩如果真的想要你的命,他一定会放松对大食的追击,让他全力和咱们决战,那么咱们只有一个办法,放他们过去,他们过了东曹,他们这股气也泄完了,然后咱们选一个绝佳的位置,向他们发起攻击,可这个地方在哪呢?”

匡玉说道“伏击莫过于峡谷,火炮凭高远望,可以对他们随时打击。”

哥舒翰说道“我和仙芝可以埋伏在山谷或者树林里,趁他们混乱的时候,冲杀他们。”

这时,何明远和江仲逊把手指指向了同一个地方。

“苦盏湖!”众人齐声呼到。

何明远嘴角微扬,笑道“三面张网,围师必阙,把他们赶到苦盏湖里,他们一定会冒险赴水,毕竟水的危险不像火,看似无害,其实比火焰还要凶险。”

江仲逊补充道“最大的点在于水可以卸除他们的战斗力,只要他们入水,别说五万,就是十万人也无用武之地。”

说到此处,江仲逊十分疑惑地问道“何郎,你怎么知道张孝嵩一定能胜呢?”

何明远得意地笑道“我从大食降兵那里得知,去年正月的时候,他们的皇帝死了,继位者是他的弟弟苏莱曼,此人嫉贤妒能,德不配位,竟然自毁长城,杀掉了他的河中节度使库泰拔,主将一死,军心动摇,军队的主心骨,从来不是换两个将军能解决的,所以,我敢断定,张孝嵩绝不会败,只要曼苏尔一口吃不下他,他就得撤退!”

江仲逊点头道“不错,是这么个道理。”

他看着何明远,还是老样子,他出点子,何明远去实施,梦笔生花终究是梦,还是需要用笔蘸着墨去写下来的。

何明远抬起了头,斩钉截铁地说道“根据猜测,咱们做如下部署!匡玉!你这几日把所有火炮转移到南侧的山上,哥舒翰!你率领所有骑兵埋伏在南山山谷中,听炮声为号令!郭子仪,你率领步兵和高仙芝的东曹仆从军在峡谷西侧,堵截敌军,把他们往水里赶!听明白了吗!”

“诺!”

何明远继续说道“不过战局是否如我们猜测的那样,咱们还不得而知,战术安排暂时如此,你们下去各自准备吧!”

“诺!”

看着将校们离去的背影,何明远兴奋地笑了起来,虽然目前对于张孝嵩的行为或者这种局势都是一种猜测,但他还是特别激动,走到现在,普通的事务已经无法刺激他的肾上腺激素的分泌了。

美酒,艳姬,对他来说已经可有可无,那种昏沉堕落的生活已经不足以给他带来更激烈的。

战争,能给他带来与金钱不同的快感,将千万人的生死置于某一日地点,某一时刻,孤注一掷,放手一搏。

……

……

与此同时,距离东曹仅二百里外的枝汗那战场,一场战斗刚刚拉开帷幕。

两军在枝汗那城下列阵决战,唐家三辰旗,大食新月旗,迎风舞动。

大食吐蕃联军在南,白色大食步兵弓手作为主力

第十七章 军令如山

一声令下,整个唐军方阵开始向前移动,大食弓手在盾牌的掩护下也再向前靠近。

数万人的脚步声哗啦哗啦地响着,乱中有序。

双方两翼骑兵按兵不动,等待着最佳的入场时机。

张孝嵩紧锁眉头,时刻注意着战场上的形势。

士兵,将军,所有人在上场的那一刻,生死置之度外。

两军如潮水般向前涌动,黑色与白色逐渐靠近,军官们长期的沙场经验让他知道该什么时候放箭,什么时候冲锋。

唐军弓矢如倾盆大雨,噼里啪啦地打在大食人的盾牌上,铠甲上,但这些箭雨并不能让他们的阵线有丝毫的动摇,他们用命在为自己手中更具杀伤力的重箭争取着杀伤范围。

一百步,五十步,潮水逐渐相近,相连,黑色与白色在这一刻相互融合。

冲锋的喊杀声震耳欲聋,每个人都被场上的氛围所感染,即使懦夫在这一刻也会变成勇者!

盾牌与盾牌相抗,长矛与长矛相拨,双方的箭矢你来我往,双方的战士也一个个倒下,搏斗进行了一个时辰,仍然不分胜负,就在双方都筋疲力竭,快要达到极限的时候,大食军队两翼的吐蕃人出击了。

与此同时,唐军两翼的十姓部落,也向着吐蕃人的方向,迎头撞去。

红色,白色,黑色,所有人卷入其中,混杂在一起,乱刀砍来,乱到砍去,千万杆长枪,刺击如飞,又是一个时辰,仍旧难分伯仲。

就在这时,只见己方阵线稍有动摇,这着实把张孝嵩吓了一跳。

兵败如山倒,他对于这一点实在是太清楚了,战场上每一处失利都揪着他的心。

当他看到唐军快要支持不住时,从身边陌刀将的手中接过了武器。

副将劝道“将军,您是三军之主,不可轻动啊!”

张孝嵩冷冷地看着他,说道“今日之事,当以身啖贼,不然,我属无孑遗矣。”

说完,他手持陌刀,独立阵前,大呼道“为将者!受命忘家,临阵忘身,以身殉国,正在今日!唐家的儿郎啊!跟我杀!”

最后一千唐军投入了战场,如果非要打比喻的话,他们不像是潮水,而是钢筋混凝土墙。

他们就像绞肉机一样,连同退缩的唐人和十姓部落,夹杂着大食和吐蕃,一股脑儿的扫到了自己的陌刀之下,在这堵刀墙的压迫下,此消彼长,联军阵线逐渐松动,在一个个人马立碎的例子下,吐蕃人率先溃败,但顽强的大食人仍旧坚持着不让自己陷入被屠杀的境遇。

又是一个时辰,双方的体力都达到了他们的极限,谁也再难继续坚持下去。

“铛……铛……铛……”

只见大食最后一千人也杀入了战场,但他们并非是像张孝嵩一样,用来改变战局,而是为了撤退。

今天的这一番较量让曼苏尔明白,他没法一口吃掉张孝嵩,所以在被切断退路的情况下,只能尽快有序撤退,突破包围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而张孝嵩也没有全歼敌军的意图,他所要的,就是大食军离开这个地方,并且顺手干掉何明远,或者,给他一个理由,让他亲自干掉他也行。

可是,假如何明远胜了呢?

张孝嵩又想起了阿史那献上次问过他的那个问题,不由地笑了起来。

六万大军奋战大半天尚不能将敌军击溃,何明远他是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取胜的,无论如何!

……

……

夜幕笼罩着整个东曹,城中的点点灯火,仿佛象征着这里依旧和平。

在这个充斥着美酒艳姬的地方,何明远为了不使自己的队伍变成一群软脚虾,只好以身作则,搬到营帐里。

美人和酒虽然说不上是维持生命的必需品,但一缺了就感到生活有些无趣。

“等打完仗,等打完仗,就让你好好放松一下。”

何明远低着头,安慰着他的小兄弟。

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帐外传来。

“阿郎!探子到了。”

他猛的抬起头来,问道“快!快让他进来!”

探子单膝触地,双手抱拳,说道“禀郎中,我军小胜,俘斩数千级,曼苏尔正向西撤退,预计两三天内就能到达这里。”

“张孝嵩呢!他们没有追击吗?”

“目前没有!”

营帐里陷入了一片沉寂,他正要说话,只听外面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报……”

士兵跪在地上说道“禀郎中,张御史派人来了!”

“这么快?”

何明远看了看高仙芝,点头说道“带他进来吧!”

过了一会儿,亲兵将信使带了进来。

只见那人的手持一杆鎏金铜节走了进来,铜仗敲击在地面上的声音十分清脆,他年纪大概五十岁左右,看上去有些眼熟,但他想不起来和谁相似。

没等何明远开口,那信使便从包裹里拿出了军令,喝道“兵部郎中何明远听令!”

整个营帐中的人都跪了下去,何明远也不例外,他抬眼看着使节脚下的铜仗,听着他说的每一句话。

“大食主力将入东曹境内,尔务必督帅本部兵马全力拦截,不得有误!贻误军机,定斩不饶!”

说完,那人收起了军令,递在了他面前,笑着说道“何郎中,接过军令吧!”

只见何明远犹豫了一下,方才接过了军令,他强颜欢笑道“敢问信使,这军令……”

“军令如山,郎中何须多问?小人不过是个办差的,御史有什么计划也不会和我说,不过郎中还请放心,御史这么做必然有他的道理,既然来了这安西,咱们还得同舟共济,尽心竭力,为圣人分忧,就是真的到了舍身报国的份儿上,那也得把一脑袋血灌上去,您说……不是吗?”

这套词就像提前编好的一样,让何明远无从反驳,他怔了一下,旋即笑道“哈哈哈哈!说得不错,阁下果然是御史身边的人,家国大义,看的比在下还要清楚啊!”

那人拱手道“军令已经传达,在下还有公务在身,那就告辞了?”

“不送!”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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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战争与和平

“他得知此事,态度如何?”

“有些生气。”

“具体表现呢?”

“有些犹豫,笑的时候也十分勉强。”

“哈哈哈哈!那便是了。”张孝嵩点头笑道,他的脑海中已经想到了何明远的那副窘相。

他舔了舔嘴唇,说道“你说他会怎么去应对呢?他杀了阿史那献,会不会已经知道了我要谋他?”

信使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说道“兴许知道了,不过这也没什么大碍,他就算知道了又如何?这次,咱们是志在必得!”

“那……他会选那一条路呢?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还是避其锋芒,等着咱们来杀?”张孝嵩问。

信使连想都不想便说道“若是我的话我宁可死在沙场上。”

“临阵退缩,畏敌不前,我还真希望他这样做,不然死在曼苏尔手里,也太便宜他了,赌一把怎么样?”

一听到赌这个字,信使双眼发亮,顿时来了兴致,搓着手问道“怎么赌?赌他怎么死?”

张孝嵩抿了口奶茶,说道“没错,就赌他怎么死!那么赌什么好呢?他若是奋起迎击,我输你二十贯大钱!”

“那他要是畏缩不前,你输我二十贯大钱。”

“说定了!”

“一言为定!”

张孝嵩说完便将奶茶洒在了地上,说道“何明远,你可得给我争个气啊!一定要做个缩头乌龟!哈哈哈哈!”

这时,他抬起头来问道“神龙革命你知道吧?”

“知道,怎么了?”信使说道。

“想当初,五王革命,砍了张易之兄弟的头颅,据传闻,跟染了血的莲花一样,好看极了。”

“人们都说六郎面似莲花嘛!”

张孝嵩笑了笑说道“不久你就能一饱眼福了。”

“何出此言?”

“这何明远的母族就是安平张氏!”

信使低头浅笑道“何家还真是个贼窝啊!何世仁,崔湜,张易之,张昌宗,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诚非虚言,这三家的儿郎一个比一个俊秀,却一个比一个烂,可想而知,这个何明远是个什么样的人?”

张孝嵩说道“那必然和他的那两个舅舅一样,面似莲花,心如蛇蝎喽!”

说到这里,二人异口同声道“罪该万死!哈哈哈哈!”

张孝嵩这边明显没了什么忧患,如果非要说有的话,就只是何明远怎么个死法了,大食的五万大军经过一天的行军,已经走到东曹附近了。

他们的主帅曼苏尔感到十分奇怪,他总觉得攻占东曹的何明远和张孝嵩之间根本就没有任何的配合,可何明远在攻占东曹之后,却一直在劫掠己方的辎重部队,而且十分高效,这让他又不得不怀疑对方的计划。

“围而不攻,难道他们想把我们困死在这枝汗那吗?”曼苏尔心中想到。

数万大军经过昨天一天的战斗,早已筋疲力尽,在他的催促下,所有人尚未休整就立刻踏上了回家的路,也就是回家能让他们强忍着疲劳继续前进了,若是其他理由,他们绝对要和上方反应反应。

曼苏尔手握着缰绳,走在烈日的曝晒下,他在想,是否进攻东曹呢?

这个计划看起来很美,实则极其危险,如果他一时半会儿攻不下城,那他就要遭受张孝嵩的袭击,他的步兵可能还来不及偷袭,但他手下的十姓部落却十分喜欢偷鸡摸狗,这种打法让他感到十分恼火,却无计可施。

据从东曹逃回来的人说,何明远身长十丈,手持宝剑,是唐人从波悉山中请来的婆罗门,不仅能吞云吐雾,还能呼风唤雨,最可怕的是还能打雷,只要他一打雷,敌军无不灰飞烟灭,除此以外,他的手下全是一群妖魔,有的三头六臂,有的铜头铁额

第十九章 细细的红线

他刚准备转头通知身边的士兵,只听南侧山上雷声大作,一排排烟雾从山林间飘散出来,斗大的石丸从天而降,大食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与此同时,从山谷的另一侧传来一阵马蹄声和喊杀声,大食士兵正要临近崩溃,立马被曼苏尔从悬崖上拉了回来。

他翻身上马,大喊道“切莫慌乱,所有人组成环形防御!骑兵出击,拦截突袭!”

他命令所有骑兵出击,抵抗来敌,同时让步兵们结成一个个方阵,只要步兵结成方阵,这世上便没有什么能够击垮他们。

哥舒翰的八百骑兵从山谷里杀出,与他们之前预测的不一样,大食军队没有溃散,而是就地组成了防御方阵。

盾阵连接的严丝合缝,几乎无从入手,寒光凛凛的长矛让他们如芒在背,一旦冒险突入,这绝对是一场灾难。

他对着身边的副官喊道“减速慢行,放箭撤退!”

只见一排排骑兵迅速分成两队,在大食军阵之前几十步外掠过,他们张弓注矢,射向了他们的敌人,随后立刻返回。

何明远站在山上,看着这一切,眉头逐渐拧紧,脸上露出了担忧的神情“曼苏尔果然是沙场老将,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把这群人组织起来,看来咱们轻敌了!匡玉,继续打!我到要看看,他能撑到什么时候。”

每过几分钟,山上就会冒出一阵烟雾,紧跟着大食的步兵们就会遭遇道一连串的飞弹打击,这让曼苏尔抓住了规律,他把马刀指向了何明远所在的位置,大喊道“阿拔斯将军,让骑兵,把那边冒烟的地方给我打下来!”

“诺!”

阿拔斯立刻率领所有骑兵,向山上发起了冲锋。

哥舒翰见状大叫道“不好!郎中有难!”

他收起了角弓,拔出了马刀,指着阿拔斯的骑兵大喊道“保护郎中!”

八百骑兵调过马头,直接向阿拔斯横向截击,这更加让曼苏尔意识到,敌军的指挥官就在上面。

何明远拿着望远镜,看着山脚下地敌军,只见一个人转过头来,死死地盯着他。

他不知道这是谁,那人也不知道这个在太阳下闪着光的东西是什么,双方的主帅在这一刻对视,山下的骑兵也在此刻厮杀。

阿拔斯也明白了总督的意图,他分出四千多人将哥舒翰死死拖住,自己率领五百精兵直取山头。

郭子仪对何明远大喊道“郎中,敌军骑兵杀上来了!”

“什么?”何明远看着山脚下的尘雾一阵向自己飘来,沉闷的马蹄声如同雷震,他没想到,战局瞬息万变,和他预想的发展路线根本不一样,敌军竟然展开了反击。

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在骑兵的冲杀面前,除了步兵方阵,一切都是扯淡,鸟枪能挡得住吗?但他除了放手一搏以外别无他法。

他一把抄起了鸟铳,走了下去,看着面前无比慌乱的士兵,所有人都在清楚不过,面对骑兵,只有死路一条。

“儿郎们,我们无路可退!”

他坚定无疑地说道“你们必须给我抗住他们的冲锋!”

唐人们相互一视,没有说话,这时,郭子仪把刺刀安装在了鸟铳上,站在了阵地中,喊道“步兵营!列阵!”

步兵们再次对视一眼,其中一个骂到“娘的,都走到这一步了,怕个叼?脑袋掉了碗大个疤,拼了!”

在那人的带领下,三百步兵陆陆续续站在了郭子仪身边。

何明远无比激动地看着他们,大喊道“步兵营!三行变两行,变阵!”

他们以极其快的速度由刚才的三行方阵变成了两行,这无疑是在冒险,少一排子弹就多一行危险,但他们的射击面却大大增加。

烟尘渐进,何明远就站在步兵方阵身旁,与他们同生共死,所有人把鸟铳端在了胸口,等待着号令。

在这一刻,面对向他们飞驰而来的骑兵,他们只有两个结果。

一被心中的恐惧击败,在逃散中被斩杀殆尽。

二直接被碾死。

土地在发抖,腿在发抖,手,胳膊,身上的每一寸皮肤,每一个细胞,都在发抖。

何明远颤抖着说道“为将者……受命忘家!临阵忘身!以身殉国!正在今日!兄弟们,顶住……顶住——”

看到飞速撞来的骑兵,何明远再次想起来自己穿越之前的情景,如果他在这次战斗中死去,那么,还会再穿越到什么世界呢?

是否自此不再存在?

阿拉伯的长剑在空中挥舞,高大的骑兵,如铁塔一样向自己飞速撞去。

五百步……四百步!

“顶住!顶住……”何明远仍然在鼓舞着士兵们,他要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当骑兵来到二百步外的时候,他大喊道“放”

啪啪啪……

“放”

啪啪啪……

“放”

啪啪啪……

在巨大的惯性下,骑兵摔倒后又滚了一大段距离,后面的骑兵一个个的被前面的人绊倒。

敌军在枪林弹雨中艰难前行,步兵们在一轮又一轮的射击中交替前进。

将近一半的大食骑兵全部倒在了冲锋的道路上,剩下的骑兵走到最后五十步再也不敢靠前,见到敌军的退缩,郭子仪举起了鸟铳,大喊道“唐家的儿郎!冲啊!”

三百人举起带着刺刀的鸟铳,向骑兵们发起了冲锋,五百骑兵在死伤过半之后被步兵的刺刀赶下了高地。

何明远瘫坐在地上,看着这令人发狂的一切,长舒了口气,他暂时获胜了。

看着这群骑兵,他突然明白过来了什么,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地向炮兵阵地走去,他指着山下的大纛向匡玉喊道“匡玉!匡玉!把大纛给我打下来!把大纛给我打下来!十步之内!十步之内!快!集中所有炮火,给我把大纛打下来!”

匡玉马上组织炮兵调整望山,把残余物从炮膛中掏了出来,随后瞄准了曼苏尔的大纛。

“预备……放!”

十门铜炮和三门铁炮同时发射,高高的新月旗应声而倒,大纛周围一片糜烂。

随着大纛倒下,大食军队的阵线逐渐动摇,走向溃散,何明远确认了自己的猜测曼苏尔死了,起码,他暂时死了。

军旗就是全军的精神所在,大纛一倒,三军解体。

将军找不到总督,士兵找不到将军,大食军队陷入了一片混乱。

数载的征戍,几昼夜的行军,一整日的搏杀,再加上主帅的死亡,他们再也撑不住了,大纛的倒下成为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在炮火的轰击下,在马刀和铁蹄的逼迫下,吐蕃人和仆从军率先从阵线脱离,四散而逃。

向西逃窜的溃兵又遭遇了等候已久的高仙芝的追杀,数万人在两股骑兵的驱赶下,逃向了何明远为他们设好的陷阱中。

他站在高丘上,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在这一刻,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去,他躺在了草地上,望着湛蓝色的天空,逐渐昏了过去。

……

……



第二十章 打脸(左)

;时间,时而快,时而慢,尤其是等待,最是让人煎熬。

日月轮转不过几次,这段时间却让张孝嵩觉得比一年还要漫长。

昏暗的营帐阻挡了河中炽热的阳光,但这并不能让他的内心宁静下来。

他在想,到底给何明远怎么个死法呢?自从昨天探子回报何明远躲在城里时他就一直在想这个事。

这时,一个老头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张孝嵩瞟了他一眼,说道“怎么?吴掌柜也不放心?”

那老者笑了笑,坐在了他对面的胡床上,以一种生意人的口吻说道“谨慎惯了,放不下心啊!对了,大食军退后,你打算怎么处置这个何明远?”

张孝嵩冷冷地看着他,平静地说道“剥皮抽筋,剜目截舌,如何?”

看着他这么风轻云淡地描述着这样残酷的场景,吴掌柜不由为之一振,他咽了口唾沫,说道“也好!阿郎娘子都是被他害死的,今日他这样死去,也算报应!”

说着他握紧了拳头,很难想象,他一个置身事外的人会对何明远有这么大的仇恨。

只见张孝嵩托着下巴遗憾地说道“说真的,我还真想看看血莲是个什么模样。”

就在这时,营帐外想起来一阵脚步声。

过了一会儿,帐外的副官走了进来,他慢吞吞地走了进来,似乎有什么心事。

“怎么了?何明远那里来信了?”

副官看了一眼张孝嵩身旁的老吴,老吴心领神会地站了起来,即将离去,被张孝嵩拦了下来。

“自己人,不必避讳,直说便是。”

那副官慢慢地打开了信筒,看着上面的军报,吞吞吐吐地说道“曼苏尔在波悉山遭到袭击,全……全军覆没。”

整个营帐陷入了死寂,张孝嵩干张着大嘴,不知该说什么。

“你……你再说一遍?”

“曼苏尔在波悉山遭到袭击,全军覆没。”

“唐军吗?”张孝嵩问道。

“唐军。”

张孝嵩漫无目的的扫视着周围的环境,他觉得自己可能还在梦里,一千人,哦!三千人,把五万精锐,打得全军覆没?这……这怎么可能?

他不敢相信,他也不能相信,自己为了三万贯钱,贻误军机,把大把大把的军功送到了何明远的嘴前。

一旁的老吴也不相信,问道“将军,这曼苏尔是怎么败的?”

副官道“末将不知,只知道何明远在波悉山上,居高临下,一路势如破竹,把大食军队赶进了苦盏湖,数万大军,束手就擒。”

“放屁!束手就擒?五万人,就是五万头猪,让那狗日的捆也得捆大半个月吧?”张孝嵩气急败坏,他一把将身旁的几案掀翻,似乎这场战役失败的不是曼苏尔,而是他,死得不是大食,而是唐人。

“狗!狗屎!一群吃屎的蠢货!一千人?啊?五万大军,能被一千人打败?”

“何明远还有两千东曹仆从军。”副官提醒道。

张孝嵩一把将奶茶壶扔在了他脸上,骂到“老子不知道吗?,这个小王八蛋,怎么什么好事儿都能让他赶上?呼!”

这时,老吴问道“会不是其他唐军呢?这里只有何明远一家吗?”

“只此一家。”说到这里,张孝嵩也有些怀疑,他抬起头来看着副官问道“会不会……是苏禄?他来了?这小子一向不安分,说不定为了捞一笔,他还真有可能从北边包过来,很有可能。”

张孝嵩至始自终都不想去相信是何明远击败了曼苏尔,这简直就不是人干的事。

他对副官说道“你这样!你去何明远那里确认一下,如果是苏禄或是其他人击败了曼苏尔,你就把他押回来,如果是他击败了曼苏尔,那么……那么就把他请回来,明白吗?”

“明白。”

……

……

“兄弟们……喝!”

何明远倚在胡床上,一只脚踩在桌子边,将酒杯高高举起,向他出生入死的弟兄们,庆祝着胜利。

在座的将校们每个人都满脸洋溢着幸福,一边笑一边把酒灌到自己的胃里。

如今每个人都实现了他们的梦想,怀抱美人,怀揣珠玉,肚子里塞满了葡萄酒,牛羊肉以及价比黄金的胡椒粉。

整个现场喧闹不已,他们的贪欲,,任何都可以在这里无情的宣泄。

本地的,大食的,高加索的,应有尽有。

最终,何明远把目光停在了一个大秦人身上。

女孩儿年纪不大,刚满十六,金发碧眼,身量苗条,对于他这种人来说,最重要的还是年轻娇小,如果非要找一个理由的话,这女孩儿算他半个老乡,怎么说呢?

按照何明远的逻辑,大秦人和秦人一字之差,不就是半个老乡吗?

看着满堂胡子拉碴,大马金刀的将校,女孩虽然强颜欢笑,却不自觉的在颤抖,她怎么知道身边这个大黑胡子会不会像地中海的海盗一样,一番快活后将她杀掉?

这时,何明远轻轻地拍在她的肩膀上,用一种温和的眼光安慰着她,那种柔情似水中夹杂着杀意的目光,没有将她心中的恐惧赶走,反而让她感到更害怕。

宴席落下帷幕,所有人带着他们的玩物回到了自己的营帐里,尽情地释放着他们压抑着的yuwang。

何明远也不例外,他甚至懒得回去,直接把桌子上的杯盘扫了下去。

……

……

整个东曹沉浸在欢乐之中,整个呼罗珊和营帐里的桌子也陷入了战栗之中。

营帐里十分安静,除了桌子吱呀吱呀的响声和他自己的声音,还能听到隐隐的呜咽。

这让他感到极其不快,但开弓哪有回头箭,一番宣泄之后,他才让她退了下去。

他坐在胡床上思考着,莫非自己就如此不堪吗?还是胡子的缘故?把颜值给拉低了?这还是他第一次遭到冷遇。

就在他沉思地当间儿,江仲逊从外面走了进来,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何明远也报之以奇怪的目光,向他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何郎,你……能不能先把裤子穿上?”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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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主人设问题再讨论

关于女主人设,根本没有讨论过,那么为什么还要叫再讨论呢?无他,逼格高耳。

关于崔若萱这个人的人设刚开始根本就……根本就没有,作者也不知道怎么写。

只不过想写的搞笑一点,就写成了刚开始那个样子,后来有人提醒毒点太深,就稍微改了改,一改就改成中期那个样子。

前几天看微积分的时候,突然就想到,女主这个忽东忽西,忽御姐,忽萝莉的性格其实完全可以写成两个人,这就是连载的缺点所在,莫得时间改,莫得力气去改,许多想法等写完了才发现,这样可能更好,然而已经是几十章以后了。

所以,女主人格分裂型的人设,也就只能在今后的日子里,常伴于读者脑海,就权当笔者的一次经验积累。

望轻喷。

(好歹来个人喷一喷啊!连舍友都吐槽我是靠爱发电。)

建国七十年十月十二日。

第二十二章 一笑泯恩仇

张孝嵩在何明远的带领下,进入了东曹,他身边只带了十几个卫士,鉴于上一次阿史那献被杀的教训,他把将军们留在了外面,一旦有难,何明远摄于城外的大军,也不敢轻举妄动。

进城之后,康茂真一直把手放在了刀把上,时刻警惕着身边的一切。

而何明远,却还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和抵达安西城时那样,与张孝嵩说说笑笑,好像他们之间根本没有就嫌隙。

来到东曹王宫内,何明远把手一搭,说道“御史请!”

“郎中品阶比我高,还是郎中请。”

“御史三军主帅,又是下官的恩人,自当先请。”

“郎中言重了……”

双方推来让去,谁也不肯先入,最终,张孝嵩抵不过何明远的盛情,只好先进。

金碧辉煌的宫殿之内,空无一人,桌子上美酒佳肴,琳琅满目。

何明远略带着歉意说道“东曹小国寡民,委屈御史了。”

“无妨无妨。”

“请!”

“郎中请。”

二人又是一番推让,方才落座,身边的护卫侍立左右,紧紧跟随,看似温和的气氛之下却杀机重重。

何明远从胸口拿出了一匹生绢,放在了几案上,送在了张孝嵩面前。

张孝嵩看了他一眼,将生绢展开,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一条条款项,他的目光在图绢上快速的浏览。

看完之后,张孝嵩笑着问道“割地?赔款?这是郎中拟定的条约吗?”

“不错!如今大食在呼罗珊的兵马全军覆没,河中九姓早已破胆,现在进军,西域可传檄而定,此时正是逼大食签订停战条约的最佳时机,此条约一签,这可是不世之功啊!”

“那你的意思是?”

“御史节度三军,明远已经从您老手里拿了不少的功劳,岂敢贪天之功?”

“你要把这功劳送给我?”

“正是如此。”

张孝嵩轻轻抚着自己嘴唇上的小胡子,他十分仔细地盯着何明远的那双大眼,发现他并没有撒谎,而且极其真诚,他刚要问为什么,却见何明远对着营外说道“抬上来!”

一声令下,十几个大汉抬着箱子从帐外走了进来,他们将箱子一一打开,里面全部装着金银珠宝。

何明远说道“金银十万贯,些许薄礼,不成敬意!”

这让张孝嵩更加疑惑了,不仅要让功,还要送钱,这事情也太反常了,莫非何明远真的要谋他?

张孝嵩问道“郎中这是何意?”

何明远收起了笑容,说道“明远一介庶民,没得罪过什么人也不想得罪什么人,可是这麻烦就没断过,为什么呢?就因为我爹是何世仁,明远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酷吏之子这身脏泥,所以,若是家父有什么得罪御史的地方,还请御史见谅。”

两个人互相看着对方,可张孝嵩也不好直接把东家给卖掉,他笑着说道“郎中说笑了,你我同朝为臣,我何苦呢?”

见他不肯承认,何明远说道“阿史那献临死前已经全招了,咱们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

看着眼前发亮的金银珠宝和几案上的军功,张孝嵩动摇了,他咳嗽了两声,低下头小声说道“令尊与在下从无交集,在下也是受人之托。”

“受人之托?”何明远实在想不起来自己得罪了谁,能而且还能动用这么大的能量。

张孝嵩没有说话,只见他的手指在几案上轻轻舞动,写了一个‘元’字。

何明远这才恍然大悟,他万没想到元家竟然能够让一个御史于万里之外追杀他,其实参与此事的还有一个人,张孝嵩没写也不敢写。

何明远抱拳拱手道“多谢御史,末将祝御史早日克平西域!凯旋归来,伽罗!”

他拍了拍手,一名金发碧眼的美人,从帐外走了进来,他凑在张孝嵩耳边说道“这是明远近日觅得一个美姬,尚未享用,特地献给将军。”

张孝嵩虽然并不好色,但除了何明远以外,谁还在乎多收一两个小妾?他把刚放到嘴边的酒杯放了下去,笑道“古人云,后生可畏,诚非虚言,不过听郎中的意思,莫非不与我一同前去阿鲁迪吗?”

何明远呷了口酒,说道“我这帮兄弟们,就是为钱来的,如今拿了钱,也就没什么劲头再打下去了,何况,将军手下那六万大军,可都还饿着肚子呢!”

“哈哈哈哈!早就听闻何郎人情练达,世事洞明,未曾想竟然如此老道,来,为兄敬你一杯,为你践行!”

“请。”

二人说着便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

张孝嵩休整了几日,便按照何明远给他出的主意,直驱康居。

何明远也带着他的手下,准备启程,返回长安。

上万头骆驼,满载这金银珠宝,停留在东曹城外。

他的士兵们,来的时候形单影只,走的时候,成双结对,来的时候,破衣烂衫,走的时候,华彩锦服。

他们一个个身披彩缎,左手抱着美人,右手牵着奴隶,将金银珠玉镶满了马鞍,他们这一行为充分解释了衣锦还乡这个词的含义。

相比于来的时候,这一次他们不再披坚执锐,负责保护他们的是东曹的仆从军,但为了保证安全,他们还是把刀和鸟铳放在了身旁,至于火炮,他们实在是懒得去照顾它们了,直接丢给了张孝嵩,虽然只够打一个基数,但吓唬吓唬大食人还是可以的。

何明远站在城头,看着下面浩浩荡荡的人群和东方初升的旭日,大喊道“唐家的儿郎哟!回家咯~”

“回家咯!回家咯!”

半年多的征程,两场血战,家乡的召唤掀起了他们心中的阵阵波澜。

清脆的驼铃声再次响起,锁高第一次在行进的道路上拉起了他的奚琴,悠扬的琴声响彻大漠,所有人翘足马首,一起唱起了那首友谊之歌“人生于世上有几个知己,多少友谊能~长存,今生别离共你……”

这一次不再苦中作乐,而是发自内心的欢喜。

这一次不必再冒险翻越乌兹别里山口,不用再担心道路上遭到劫匪。

苏都什尼城南的京观和波悉山下联军的尸骸会让丝路上的飞贼望风而逃。

自此,西域无战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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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天子难断家务事

“驾!”

“驾!”

长安上空夜色尚存,一阵清脆的马蹄声踏碎了长安的宁静。

三辰旗被寒风拉扯着,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

白气从士兵和马儿鼻子和口中吐出来,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

“吁~”

士兵翻身下马,一步并做三步地跳到了衙门前,将手中的信筒交在了值守人员手中。

过了没一会儿,衙门里的小吏像他一样,骑着马向大明宫飞驰而去。

“西北大捷……监察御史张孝嵩及兵部郎中何明远破贼与波悉山下,歼敌二十万,获牛马羊驼无数,金银财宝称是,西域诸国,传檄而定,大食吐蕃,俯首称臣!

“西北大捷!监察御史张孝嵩及兵部郎中何明远……”

西北大捷的消息,瞬间传遍了大明宫,一个老者从中书省的大堂内走了出来,眼神中带着些许暗淡。

“何明远?哼哼!出人意表啊!”

此时李隆基刚刚换好了衣服,便接到这么一份儿大礼,激动地连鞋都没穿,就直接从大殿里跑了出来。

高力士拿绵袍紧紧跟在身后,叫着“圣人!圣人!龙体要紧啊!”

李隆基一把夺过了小中官手中插有羽毛的塘报,在看到内容的那一刻,喜极而泣。

高力士马上为他披上了袍子,只见他站在宫门前,抬起头来,颤抖着说道“父皇!您在天上看到了吗?大唐又胜了!四海之内,再无敌手!”

高力士马上匍匐在了他的脚下,跟他一样高兴“奴婢恭喜圣人。”

李隆基紧握着信筒,走在大殿中,激昂澎湃地说道“朕要冠绝千古!朕要像太宗一样,做一个名副其实的天可汗,要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我大汉之臣妾!”

他就像一个孩子一样在大殿里欢呼着,何明远用事实,向他证明了,震天雷绝对是当世最好的武器,有了这东西,别说攘除四夷,就是攻破铁门关,打到大马士革也不成问题。

他坐回了几案前,拿起毛笔,高力士马上就十分懂事的凑到跟前,用口水将毛笔润湿,随后才开始磨墨。

李隆基咬着笔头自言自语道“给他们俩封个什么官好呢?这可是大功一件啊!”

思索再三,他在纸上写下了张孝嵩与何明远的名字,并在他们下面写下了对应的爵位。

张孝嵩南阳郡开国公。

何明远中山郡开国公。

但他又一想,把何明远下面的中山郡涂掉,改为了安平县,然后又将安平县改为了中山郡,就这么来回涂抹着。

杀敌建功,是件好事,同时也是一件麻烦事。

权,就是平衡,就是分配,就是赏罚。

想要一碗水端平,做到赏罚分明,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秤杆上有刻度,可功劳簿上却没有,何况这其中还掺杂了人情,资历,等等等等乱七八糟的东西,稍有偏差,就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而且,这麻烦还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埋伏在暗流之下,不知何时会爆发的麻烦。

作为一个皇帝,人君,必须得慎之又慎,所谓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这句话,可不是对地里的老农说的,他们一辈子休想体会到这种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感觉。

纠结了好半天,李隆基依旧想不出如何封赏张孝嵩他们俩,一个逼着大食签订了康居之盟,把大唐的领土直接推到了康居首府阿鲁迪,将昭武九姓纳于大唐的保护之下,还额外取得了二百万贯的赔款。

何明远则更为夸张,以一千之众,横行河西,前后斩首七千余级,把号称二十万的大食联军,尽数歼灭,这简直就是奇迹,想当年李靖突袭阴山,还用了三千铁骑呢!相比之下,他比李靖还神。

李隆基现在才知道什么叫功盖天下者不赏,若是现在给何明远封了王,这往后他若是再建功勋,还怎么封啊?总不能……把他杀了?玩个兔死狗烹?

不,现在还不是时候,默啜虽然死了,可他儿子还在,契丹,奚人虽然投降可那不过是名义上的臣服,枝汗那一战,大食吐蕃虽然会收敛一些,可他们一定会卷土重来。

狡兔死,走狗烹,可看目前的情况,狡兔不止一只,何况最大的那只还没死,顶多都有些瘸而已。

想来想去,李隆基再次涂掉中山郡,在下面写下了安平县,然后咬着笔头思索了一阵子,在旁边写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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