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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古代开书院》


写在之前

原本是想写纯古言的,只笔力还不够,加了穿越的外衣,当我语言走样的时候,也有个说法。

有小伙伴看了我的开篇,提醒我不够口语化。那我想说,因为我想写古一点的东西,且本文男主,是个传统到强悍的男子,很长一段时间,他说话都会有些古板。

不知道大家会不会喜欢~

这一次,我的开篇只到了v30,但是这一次,大纲我反复改了好多版,v80都不止了……

那么,故事里见吧。

这是一个,我和任秋溟都很喜欢的题材。

第一章 探花荣归

同庆七年殿试,难得上朝的同庆帝,钦点汝宁学子袁自舟一甲第三名。消息一经传回汝阳城,汝宁知府便下令全城做好准备,随时迎接荣归的探花郎。更有传言,探花郎拒绝了某位榜下择婿的官家女子,因为,他只会娶汝宁府女子为妻。

这个传言,使得汝阳城内凡是临街的酒楼,悉数被形形色色的姑娘们霸占。东大街的十几家酒楼,瞅准机会,约定了探花进城那日的价格,准备大赚一笔。那些姑娘们和店商一样的想法,只不过,她们以自家为商品,期待被探花郎买走。

傅振羽守在食为天的雅间里三日了。

她和其他人一样,也在等,等探花郎袁自舟从她窗前经过。只不过她嘴硬,一直跟亲朋好友说:“勿要多虑,我与她们不同。”

这话也不假,她与旁人的确不同。

别个都是花银子才能占一间临街的屋子,她则是一文不拔,就能在食为天三层视野最好的屋子里待着。没办法,谁让近年非常火爆的酒楼,本就是人家的呢?

“东家,今日月末,是查账的日子,可要我把账本拿到雅室?”

“不必,这个月我不查账了。”

风雨无阻每月查账的东家不查账了,那探花郎就这般厉害,就把你迷成这样?这一刻,童掌柜看着东家的眼神,和傅父看闺女的眼神无差别。

天气闷热得像要下雨,傅振羽又在顶楼,热得紧,心下便有些烦躁,见了这眼神,没好气道:“快些收起你那副见鬼的表情,我以后要做自己喜欢做的事了,这样的情况多的是。现在,你若是得闲,便去练字,让你那不能见人的字,早日和你那下饭的脸般配起来!”

童掌柜不理她后头的奚落,抓着重点,紧张地问:“东家今后要做什么?”

“哼!你以为我会告诉你不成?快些忙你的去。”

打发童掌柜,傅振羽浅笑。她今后要做的,自然是做她一直想做的事。无他,做她的本职,老师而已。

前世,祖父祖母、父母皆为人师,当她选了这个被大堂哥抛弃的教师职业后,祖孙三代欢喜。彼时的欢喜,在眼下却是禁忌。

除了年龄有些小之外,时下对女子束缚,才是最大的问题。破除陈规,总要一个过程。所以,傅振羽只好扑在搂钱、买地皮盖大房子,完善自家书院这些边角料的事,再暗戳戳地做些教书的小事。她费尽心思,真正教的第一个,便是袁自舟。

袁自舟见她有能力,便不忌讳男女之别,主动来找自己帮助。

只要你学,我便教,这是傅振羽最简单的逻辑。

过去三年,她顶着父亲的唠叨、老古板大师兄的惩罚,私下给袁自舟补了数不清的课,帮他搞来真题集,与他分析可能存在的主考官。然,此去京城两千里,弄来这些消息,银钱一方面,人脉也很要命,期间各种艰辛——

都过去了。

现在,身为袁自舟“二师父”的傅振羽,负责收获就好,收获那名为自信的果实。

若说三年前的袁自舟让她看到打破陈规的缺口,那么,而今的袁自舟则给了她自信,教徒弟参加科举的自信。在此之前的十年,她间歇读了十几遍四书五经,看了一些别人做的文章,却不曾参加过科举,也不知道自己那些读书学习的法子,是否适应当下。

现在,袁自舟用一个探花来告诉她——可以,你可以胜任圣朝的夫子。

没有比这再好的收获了。

巳正,童掌柜再次敲开了傅振羽的房门,并道:“东家,袁探花由东门进城了。”

终于回来了!

傅振羽右手捂上心口,试图将雀跃不已的心捂回去。

食为天所在的东大街,位于府衙和袁家东侧。从东门进来的袁自舟,定会经过她的窗前。如果,她是说如果,如果,袁自舟能当众称自己一声“二师父”,便是人间最美好之事。

怀揣着终于的幻想,傅振羽和其他人一样,望着东方,不舍得眨眼。

一盏茶功夫过去后,又过了一炷香。傅振羽足足撑了半个时辰,实在等不住了,下楼。楼下已满是各家婢女和小厮,众人围着童掌柜追问:“半个时辰前就说袁探花进城了,就是用腿走,也走到食为天了。你不会是为了留住我们,谎传消息吧?”

“食为天的人亲自看见袁探花进城的,并没有欺瞒各位。袁探花至今还不到,定有缘故,我已派人去查看究竟,各位稍等片刻。袁家在城西,探花郎定会由此经过。”童掌柜谦卑地一一解释,逐个道歉。

一身男装的傅振羽,出门转了一圈,发现各家情况差不多后,便悄悄使唤小二与童掌柜说了声。童掌柜依葫芦画瓢,把外头的情形说了。众人验过后,见所有人都被坑了。心中那股子无名火气,渐渐回落,纷纷开始猜测袁自舟的去向。

“袁探花,不会是打算先回师门,后回家吧?”

立即有人反对:“不能。圣朝以孝治天下,袁探花都是探花了,怎会连这点规矩都不懂?”

先头那人不屑地说:“所谓不知者无罪,你不知道还胡说,这便不合适了。孝父母为孝,孝师长就不是了吗?”

傅振羽也在猜可能存在的原因,但听到这个,问那人:“听你的意思,似乎知道袁探花在哪家书院?”

按说,不可能。

袁自舟三年里,除了逢年过节回家,并不曾离开书院,外头的人,怎会知道他的师门?至于三年前,袁自舟说他在别处读了几年,却未报师门,连傅振羽都不知道的。

只听那人道:“我不过在私塾上了几日学,哪里知道?不过,也能猜一二,不外乎四大书院。四大书院里头,这几年只有中天书院出过进士。中天书院又在食为天东侧,想来是中天书院的可能性更大。”

众人颔首。

中天书院约莫在府衙和食为天的中间往北一些,距食为天约莫四五里。若是那里,想来很快就有结果了。果不其然,一盏茶功夫后,街上开始沸腾起来。

人声由远极近,嘈嘈杂杂的,傅振羽半晌才听清,又怀疑自己听错了。

“袁探花进城后,直接去了中天书院,这会儿正跪在中天书院门前,求见恩师君夫子。还有,袁探花还扬言求取师妹呢!只可惜,中天书院的大门一直关着。”

最后那句,掀起了更嘈杂的争论。

原来,袁探花所说的汝宁姑娘,便是人家师妹啊,各家酒楼溢满了酸气,不知哪个叫嚷着:“走,我们去中天书院,一探究竟!”

是要去。

傅振羽在童掌柜的呼唤中,没了踪影。

第二章 三问三答

把探花郎关在门外的中天书院,山长曾进士,也是不想的。可徒弟不是他的,他也不好私自做决定呢。说话间,书房进来一位年过四旬,面容依旧俊美的男子。见到男子,曾山长开门见山地问:“师弟,徒弟是你的,闺女也是你的,你意下如何?”

中天书院除了夫子曾进士外,还有一位两榜进士出身的君如玉。君如玉出自中天书院,与曾进士同年高中,同样的官场不得志。不得志的原因却不同,君如玉人如其名,外表太好,招来各种污秽言语。君如玉烦不胜烦,比曽山长还早一步回中天书院做夫子。

待老山长过世,曾山长作为嫡长子,顺势辞官,继承了书院。师兄弟两个,用了十年时间,教了几十位秀才、九位举人、一名进士出来,将中天书院由汝宁四大书院之一,推到四大书院之首的位置。

这样的成绩,足让二人骄傲,再挑子弟时,眼光难免高了些,袁自舟便是挑剔之下选的人才。样貌周正,官话一教就会,一手馆阁体字字如刀刻,十分赏心悦目。

原本一切很美好,如果不是袁自舟与师妹君清箬相恋的话。

君清箬是曾山长内定的长媳人选,两家约定,曾大少爷中举后,便为两个孩子定亲。结果,曾大少爷还未中秀才,袁自舟便横刀夺爱。

这是人品不过关。

曾山长与君如玉两个如此判定,便把袁自舟逐出了中天书院。不准他以中天书院学子的身份示人,不准他在汝阳城内求学。

三年来,袁自舟不曾露面,也不曾有什么不利于中天书院的话,二人虽有些疑惑,但见袁家还是一如既往,便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哪知,这人三年不鸣,一鸣惊人,以探花郎的名号,强势回归,逼着君家嫁女。

君如玉却是一点儿都不恼。相反,得知袁自舟高中探花时,他有多后悔,这会儿便有多少欢喜。他尊重师兄,等着曾山长发号施令。这会儿听闻曾山长只是询问,立即不悦道:“师兄是山长,当年是师兄把袁舸撵出书院的,今日,师兄若要继续赶人,师弟我不反对;师兄若认回那孩子,我也不反对。”

我不反对,但我会不高兴。

君如玉把心思摆在脸上,曾山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压下心头所有情绪,温声对君如玉道:“既然听我的,那就去把徒弟认了,把女婿认了。”

啊?自己误会师兄了,君如玉立即道歉:“愚弟误会兄长了,还请兄长海涵。这认徒弟,便不着急了。那小子确实不厚道,且晾他一晾。”

曾山长爽朗一笑,大方道:“与你无关,均是我那孩儿不争气,而你这女婿又太耀眼。快别和孩子怄气了,把人接进来是正经。”

中天书院门外,里三层外三层,不知围了多少人。

傅振羽仗着个头不高,拿出前世挤公交和地铁的本领,越过层层人墙,一路站到了最前头。看到袁自舟的那一瞬,她吸了吸鼻子,把泪水逼了回去,冲了上去,却被衙役拦住。

“袁舸!”

听到自己的大名,袁自舟睁开眼眸,看向声音来处,眸光一紧。

怎么是傅振羽?她怎会在这里?袁自舟心中慌乱,却是强迫自己扯了个笑,浅浅望着傅振羽。他既做了背叛的决定,便也做好了面对傅振羽的准备。

对着衙役颔首后,袁自舟轻声道:“让她过来吧。”

这般轻松就被放进来,傅振羽立即平复了下自己的心情。心道,袁自舟兴许有什么苦衷,自己不要着急,慢慢问。如是作想,她缓缓蹲下身子,与袁自舟视线齐平。

见此,袁自舟咧嘴,他果然没看错傅振羽!就冲这个动作,他对搞定傅振羽更有把握了,他笑望傅振羽,轻声道:“你想说什么,想问什么,我都会回答。”

云淡风轻,坦坦荡荡,或者说是理直气壮。

这样的神情,傅振羽是看过的。曾经,她那些可爱的孩子们考中了理想的学府,都来跟她说着感谢之言时,她就对大家说:“学校和老师,教材都是一样的,能取得这样的成绩,是你们自己努力得来的,你们不用感谢我,该为自己骄傲!”

孩子们听了她的话,都是袁自舟这样的表情。

也难怪。

她是付出了一些,但是最后考中探花的,却是袁自舟本人,人家为啥不理直气壮?

“好,我也不多问,只问你三个问题。”

傅振羽爽快地说完,袁自舟立即坦然地道了声,“请。”

“第一问,你是中天书院的学子?”

这个问题很是容易,袁自舟轻轻颔首,答:“袁某十二岁进书院,师从君夫子,十七岁自书院而出。君夫子名下之徒,都可以为我证明。”

“第二问,方才我来的路上,听闻你要娶师妹君氏?”

“不假。”

“最后一问,为什么?”

前面的都是铺垫,确认,最后一个,才是傅振羽不甘、不解之处。毕竟袁自舟这么做,是有很大风险的。在她问出这没头没脑的“为什么”后,一直笑着的袁自舟,终于收笑,说了一句让傅振羽险些晕倒的话。

因为,你是女子。

傅振羽耳畔响起大师兄不止一次告诫自己的话。

“师妹,你不能这么手把手地帮师父。你是姑娘家,总要出嫁。而女子不能出仕,不能做夫子,你……”

袁自舟望着摇摇欲坠的师妹兼过去三年真正的师父,眸中露出心疼。他是受益者,最能明白傅振羽对他寄予的厚望,和对他的付出。

只是,他也没有办法。

他喜欢君师妹是其一,君夫子是正正经经进士出身,也教出过一名进士,数名举人。君家两位男丁,均已中举,金榜题名入朝为官,那是早晚的事。

反观关键时刻收留他的南湖书院,唯一的夫子便是山长傅一善,偏他又只是个举人。傅举人的儿子年方七岁,是否成器难说,年纪太小,只可能要自己帮衬,却帮衬不了自家;傅氏宗族,官职最高那位,不过是个六品的同知。傅振羽便是厉害,也只是一人,是个女人。

傅振羽倘若是个男子,他一定不会在中天书院门前自取其辱。可惜,没有如果,袁自舟定定地看着傅振羽,开口:“对不起!二师父你很好,只是——”

想起袁自舟一直称呼父亲为山长的傅振羽,直到此时才明白,她这个二师父,是排在君进士之后的那个师父。袁自舟承认自己的师者身份,却依旧叛出。

傅振羽豁然起身,严声打断袁自舟的话:“收起你的怜悯,我不需要。”

说完,再也不看地上跪着的探花郎,拍了拍沾了尘土的衣角,转身投入人群。

袁自舟料到傅振羽不会当众吵闹,但没想到她走得如此痛快。错愕之下,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傅振羽,直到中天书院的大门打开,曾山长、君夫子二位并肩走出,含笑望来。袁自舟看着上头那二位,一颗悬着的心,这才彻底落下。

他,赌对了所有人的心。

随众走入中天书院之际,袁自舟悄然地望了眼傅振羽她离去的方向,无声地吐了三个字,对不起。尽管对不起,但是,除了对不起,我给不了你,给不了南湖书院更多了。

因为,我也是自顾不暇。

第三章 大雨倾心

傅振羽得袁自舟应允,不仅被放进去,袁自舟还含笑同她说了几句话。只凭这个,便是姑娘们,也得压抑着酸意。更别说,袁自舟一直看着这个方向。尽管很拥挤,但是大家,还是不约而同地给她让了一条道。

傅振羽欠身致谢,一路笑着走出人圈,走到清冷的大街上。

空中乌云翻滚,豆大的雨滴落下,砸入尘土,带来阵阵扑鼻的土腥味。雨越下越大,不等傅振羽回到食为天,身上的衣衫便已全部湿透。冷意侵骨染魂,击溃了傅振羽仅存的理智。再也无力行走,她把自己缩在这天地雨幕之下。

雨落之前,她有多高的期望,这会儿便有多少绝望。

这份绝望,并非源于袁自舟的背叛,而是他背叛的原因,因为自己是女子。

袁自舟,原来和别人一样。

哦,不,袁自舟比别人还可恶。起码,别人没给她希望,没有这么伤害她!她很想像泼妇不懂事的女子那样,指着袁自舟破口大骂,去指责。可她不是小孩子,她是拥有成熟灵魂的傅振羽。那么做,没有意义,也改变了她是女子的事实,改变不了她不能做夫子的现状。

没有意义,那便不做。

这是她唯一的理智,也是两世积攒下来的做事原则。

可是,她真的好难受。

没有袁自舟为自己作证,她要怎么说服父亲,拿什么证明自己能做夫子?她已经十五了,母亲总反对她读书,时刻惦记着给她找婆家,要她像时下女子一般,规规矩矩地嫁人生子,上伺候公婆,下照顾夫婿。然后,努力生儿子。若没有及时生出儿子,就会像她娘一样,被婆家嫌弃,直到祖母离世,都还在怨念着……

不,绝对不行,她不要这样的未来!可她现在要怎样,才能摆脱这样的境遇?

傅振羽的心,如同这瓢泼的大雨,肆意地往下沉。

仓子坚找姐姐找了五年了。

七年前,他与姐姐与宿鸭湖畔与姐姐失散,确切地说,是他水性不佳,晕了过去。醒来时,已身在南湖书院。在南湖书院山长傅举人的劝说下,他隐忍了两年,待风平浪静后,才出来寻找姐姐。这五年来,他找遍了汝宁府下辖的八县一州,还是没找到人。

所以,日前得知袁自舟高中探花之际,仓子坚便去和傅山长报备:“师父,我想去其他府县看看。”

傅山长旁的没多说,长叹一声,宽慰他:“你父亲在天之灵,一定会护着你们姐弟的。”

正是这个观点,一直支持着仓子坚寻找姐姐。他和姐姐逃了那么久,逃了那么远,才逃到汝宁。身为男子的他都活了下来,姐姐一个女子,又怎么可能死去呢!

不过,去外头寻找姐姐之前,要确定几日前看到的那名妇人,不是他姐姐才行——五日前,他在临湖巷的集市上,他看到了一名年约三十的妇人。那妇人,瞧着和姐姐有些像,只是又不大像。人潮拥挤,他把人给跟丢了。

这几日,他一直在临湖巷晃悠,指望再遇见那妇人,一直不曾如愿。今日又有集市,他一早就侯在这里,目光锁在来来往往的人上。

时辰尚早,集市上的人并不多。心神不宁的仓子坚,一想到小师妹正在高楼上等着另外一个男人,他心里好堵,堵得他都没心情找姐姐了。直到与一名妇人擦肩而过,仓子坚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他迅速调整心态,准备去看那名擦肩而过的妇人,却听见右手那人说:“上一科出了个进士,这一科又教出了一位探花郎,这中天书院,不亏是汝宁第一大书院!”

探花郎,中天书院,这中间,有什么误会?

仓子坚叫住说话之人,问他:“这位兄弟,你方才说中天书院,出了位探花郎?那探花郎说的可是袁自舟,袁探花?”

“正是。”

“可有证据证明袁探花是中天书院的人?”

那人疑惑道:“你这人好生奇怪,是袁探花自己说的,还要什么证据?袁探花方才还跪在中天书院门前,求见恩师君夫子。虽然人挤人的我没看清,却不可能听错呢。喂,你跑什么啊——”

仓子坚不理那人的呼喊,一头扎进人群,拿出当年逃命的劲头,一路狂奔,带起一路鸡飞狗跳、怨声载道。因为跑得快,仓子坚赶到食为天时只淋了一点点雨。见童掌柜不在和小师妹都不在,他取了伞就要去找人,同归来的童掌柜撞在一处。

“她呢?”

“东家呢?”

两人异口同声地问完,仓子坚停顿了片刻,见童掌柜收声,方严声质问道:“我不是交代过你,倘若她私自离开食为天,你必须跟着的么!”

“仓先生你听我解释!东家出门的时候,我是跟着的。待到了中天书院那里,她就像泥鳅一样,一下子钻进人群,我追不上。等我挤到的时候,东家又出来了。我亲眼看着东家离开的,等我挤出来后,一路回来都没看到人,便以为她先回来了。李四季,东家肯定没回来吗?”

被童掌柜点名的小二,举掌发誓:“掌柜的,真的没回来。”

童掌柜慌乱地看向仓子坚,问他:“仓先生,现在怎么办?”

“找。”言简意赅地回答过后,仓子坚对一众小二道,“关店,全部都去找你们东家。”

说完,仓子坚自己一头扎进雨幕,身影很快被浑浊的雨水遮挡住。童掌柜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顾不上换衣服,跟了上去。

“东家!东家……”

此起彼伏的呼唤声,淹没在雷电风雨声中。

仓子坚听见声回头,对着童掌柜吼道:“别跟着我!去中天书院,这么多条巷子,我们分开,一条条地查。”

话虽如此,仓子坚却是头也不回地奔向中天书院。找人,他最有经验了。跑到中天书院门口后,仓子坚开始了地毯式地搜索。他想象着傅振羽确认袁自舟背叛后的心情,一步一步,一个巷子一个巷子地摸索。

终于,叫他在一家民居的墙角,发现了那个他牢记在心、与往日俏皮完全不同的小身影。

“小羽!”

情急之际,仓子坚爆出了在心底念了无数遍、却从未喊出口的亲昵称呼。傅振羽抬头,眸光迷离,她怀疑自己听错了,伸出手去验证。

仓子坚正为她撑伞,待他反应过来,因多年不笑而有些古板的脸上,已被一只冰凉的小手覆盖。那凉意,惊得他顾不上呵斥傅振羽的“不规矩”外,自己更是丢了伞,不规矩地握住那只小手,随后把人抱了起来。

虽然有些奇怪,但是这个人确实是大师兄仓子坚,傅振羽立即沙哑着嗓子抱怨:“大师兄,你怎么才来了啊。”

“对不起,我来晚了。”

第四章 趁虚而入

又是对不起!

傅振羽想起袁自舟,一面吵闹着“我不要对不起”,一面挣扎着起身,最终又无力地坠了回来。

仓子坚顺势探了探她的额头,指下的温暖,让他有些恍惚。犹豫片刻,他俯下身子,非常克制的、用自己的额头轻轻碰触了碰怀里那位的额头。

确定傅振羽没有发烧后,仓子坚飞快起身,改抱为扶,另一只手捡起了掉落的雨伞。

师兄妹便这般搀扶着,行走在雨幕之中。

没走多远,不习惯傅振羽的沉默,不喜欢看她这么颓丧,仓子坚主动询问:“不要对不起,那要什么?只要你说,哪怕是星星月亮,我便是摘不下来,也能画一个与你。”

傅振羽忽然停下脚步,疑惑看着仓子坚的同时,再次伸手。早有准备的仓子坚侧首,避开了那只柔夷。旋即想到自己眼下半扶半抱着人家,已是不规矩至极,便又把脸送了回来。

他的动作太快,傅振羽没察觉到这细微的变化。

傅振羽这一次并不是要摸,而是要捏,她看看眼前的大师兄是不是被易容的。她捏了捏,却又判断不出真假,便笑了笑,用十分肯定地口吻说道:“你不是我大师兄!我的大师兄,早就不给我欺负了,更不会这么宠我。他都是好凶的,就是我特意做了一桌子好吃的给他,他都不笑,最最最可恶了。”

当着你的面光明正大地抱怨娇嗔,三分小错也要被夸张成十二分可恶,总是被自己气得掐人——这才是他的小师妹,仓子坚忍不住嘴角微扬,无奈又宠溺地说道:“又胡闹。”

那张不拘言偶然露出的微笑面庞,在雨幕中比那袁自舟不知妖孽多少,可惜无人瞧见,便是他自己也不曾察觉。

油布大黑伞遮住了大雨,身旁的人挡住了冷风,还传来阵阵温暖,傅振羽的情绪和理智,缓缓恢复着。扶着自己那僵硬的身子,表明大师兄在关键时刻,便是为难自己,也不会不管自己。意识到这个,傅振羽停下脚步,昂首问仓子坚:“大师兄,我要什么,当真都可以?”

“我能力范围内。”

仓子坚非常机智地补了个但书,却依旧不好用。雨声虽大,他依旧清晰得听到了傅振羽的请求——大师兄,我要做夫子,教师兄们的夫子。我要师兄们和我一起努力,把南湖七秀变成南湖七进士。

仓子坚脚下一踉跄,跌向雨路。

落水之前,犹记得给傅振羽做垫背。

“哈哈哈……”

望着趴在自己身上狂笑不止的傅振羽,仓子坚忽然觉得如果能让她这般开心下去,自己妥协一下……嗯,换个方式妥协,也不是不可以。

开怀大笑过后,傅振羽渐渐恢复精神。

她先前并非体力不支,而是精神受了重创,虚脱在雨中。这会儿想开了,力气也渐渐恢复。只不过,觉得一直僵直着身体扶着自己的仓子坚很有意思,便坏心地不告诉他真相,让他继续难受着。

谁让他读书没读到家呢?

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以手,权也。

路遇童掌柜,仓子坚吩咐他:“去买两套衣裳,带回食为天。”

童掌柜沉默片刻,依言而行。等他带回了一男一女两套衣裳回到食为天时,傅振羽已灌了一大碗辣嗓子的姜汤,辣得直冒汗。见仓子坚不满地看向女装,童掌柜扫了眼浑身湿漉漉的傅振羽,解释:“齐家布庄没有东家合身的衣裳,我怕东家湿衣穿得太久生病,匆忙买了回来。”

眼下再去重买,确实不合适。仓子坚接过衣裳,非常嫌弃地看了眼后,才把衣服丢给傅振羽。打开衣服刹那,傅振羽笑了。

这件衣裳的设计图纸,还是出自她的手呢。只是,即便在书院,她也是一直穿着儒士装,只在回傅家堂时规规矩矩地换上女儿衫。颜色除了喜庆的红色,便是参加丧礼的纯白,从未穿过这么嫩黄这种粉嫩的颜色。心理年龄超过三十的老阿姨,加上职业需求,真心嫩不起来。

傅振羽换好衣服打开门,迎上一双极力压抑的目光,在崩溃边缘强忍的那种目光。

“回房!”

“凶什么凶。”傅振羽嘟囔着,依言回房,却见仓子坚跟了上来,便疑惑地唤了声,“大师兄?”

“把头发擦干,束起来。”

好吧,大师兄老毛病又犯了。傅振羽她撅了撅嘴,嘀咕了句“古板”,倒也拿起干布,擦起头发来。布再干,那也不是吹风机。傅振羽想着反正擦不干,便胡乱擦了几下,抓起竹簪就要挽发,再次被仓子坚拦住。

“大师兄,你今天很不对劲啊!”

仓子坚面无表情地说:“躺好,绞发。”

傅振羽眼睛一亮,爬上小榻,闭上眼睛陷入回忆。

那时,作为独生女的她,过着衣来张手饭来张口的幸福生活,头发她娘洗、她娘来收拾。她娘的手很巧,会各种各样的发髻,她啊,着实做了几年可爱迷人的小姑娘。可是后来,后来她娘终于生了日思夜想的弟弟,便说:“小羽,你长大了,要自己照顾自己。”

七岁不叫大,八岁就大了么?

傅振羽眼睛有些酸,以浓重鼻音问仓子坚:“大师兄,你至少五年没给我绞头发了吧?”

“你长大了。”

对,又是长大了。

娘忙着照顾弟弟,说她大了,就让她自己梳头发。可她根本不会梳发髻,哪怕是简单的元宝髻都不会。父亲比她还糟糕,连最简单的挽发都不会。她又存了赌气的成分,便整日披头散发。注重仪表的大师兄,见不得她这样子,便替她来收拾,从笨拙的熟练。

然后有一天,大师兄忽然说“你长大了”,便也没替她收拾过头发。

这一次长大,傅振羽不再赌气,默默挽起头发,只以男装示人。傅父同和仓子坚都认定这是父母偏心之过,傅父多次提醒傅母,让她不要忽略女儿。

然而,傅母心心念念十年才得的宝贝,已经不是重男轻女,是执念。傅父每每提及,傅母就理直气壮地怼回去:“你还说!都是你和子坚两个把宠她成这样!你们一个是父亲,一个是兄长,能这么宠她一辈子么?我不过是不再给她梳头发了,她就倔成这样。可也不想想,这么大的姑娘家,有几个不是自己梳妆的?她这性子不管一管,将来嫁了人,如何能在婆家立足?”

仓子坚那会儿想说的是,如果你们愿意,我能这么宠她一生。可惜的是,直到现在,他也没能力说这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另一个男子,趁虚而入。

趁他虚弱之际,抢人。

心绪不宁的仓子坚手下力度掌握不好,傅振羽立即哇哇叫:“大师兄,疼!”

“对不住,不会再疼了。”

仓子坚信誓旦旦保证。

第五章 一大善人

傅振羽嘟囔道:“这么点小事,大师兄说得这么严肃做什么!”

仓子坚不辩解,问她:“你方才,是不是想哭?袁自舟确实过分了,眼下我不能收拾他替你出气,纵你哭一场,还是可以的。”

原本还有那么一点想哭的傅振羽,倔强收回眼泪,笑道:“哭有用的话,我一定哭啊。傻傻地淋了雨,还把自己弄得那么狼狈,已经很赔了。做人呢,要及时止损,我可不会再做傻事了。”

望着含笑冷静的女子,仓子坚隐隐心疼的同时,第一百次责怪自家师父。

他的师父人如其名,傅一善,一大善人,但本性柔弱,撑不家业;师母更是传统女子,婚后十年才得儿子,得了儿子后,便除了儿子夫婿,别的一概不顾。有那样的父母,师妹除了辛苦,还能怎样?比如眼下,若是师父能像君夫子那般教个进士出来,师妹还会“要”做夫子么?

如同傅振羽所认为那般,干布擦不干湿发,只能改善一二。

待仓子坚尽力完成后,傅振羽三弄两弄,攒头发于顶,用簪固定之。师兄妹面对面坐着,仓子坚只坐了三分之一的椅子,脊背笔直;傅振羽呢,懒洋洋地倚在小榻上,神色恹恹,说出来的话,却是铿锵有力。

“回来的路上,我便想明白了。成为女夫子是很难,但当年我怂恿爹来汝阳城也不容易;从齐家口中争食,或是挖来接近全能的童掌柜,没有一件事是容易的,但我都做到了。所以,只要我努力,女夫子我一样能做成!大师兄,我说得可对?”

“一定要做这般惊世骇俗之事?”

“一定要做。”

不出意外的回答,仓子坚追问:“为了那背信弃义的袁自舟这么做,值得么?”

“我不是为了他才要这么做的,好吧,也是因为他。”

毕竟,袁自舟这个探花,让她证明了自己的能力;也是袁自舟的背叛,让她知道,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既然想做女夫子,就不能指望某一人达成所愿。但若是的话,她想做女夫子在先,女夫子才是她的最终目标。斟酌了下用词,傅振羽道:“确切地说,他是直接原因,不是根本原因,大师兄勿要本末倒置。”

“师父师母不会同意。”

“大师兄是不是漏了自己?”今年反复说着要在两年内把她嫁出去的父母不同意,傅振羽心知肚明。但是仓子坚,傅振羽原本也认为不可能的,但这会儿,胸有成竹地说,“我知道大师兄现在不同意,但你将来一定会同意。”

“我不会。”

“那就看谁比较厉害了!”傅振羽摩拳擦掌。

袁自舟这一出,让她知道在才华和能力之上,在志同道合之外,还有忠诚。她身边的人,有她娘在,父亲宠她的限度十分有限。其他几位师兄,不及大师兄在父亲心中的分量,她与他们的感情也没有和大师兄亲厚。大师兄,是她目前唯一的出路,只能行。

傅振羽从来不是个擅长等待的人,决定了就开始行动,她趴在榻上,央求:“大师兄,你同意我做女夫子,好不好?我又不去外头教书,就是捋捋几个师兄而已。”

仓子坚面无表情地说:“你说服不了他们。”

傅振羽理所当然地答:“大师兄可以。”

仓子坚起身,表明自己的态度。拉开门,撞见童掌柜,仓子坚臭着脸问他:“何事?”

“东家还没查这个月的账。”

“大师兄在,你找我做什么?”傅振羽倚在门框上,笑盈盈地看着仓子坚。

视线落在童掌柜怀里那摞账本,仓子坚原本刚毅笔直的眉峰,皱成山峦。

他从前当真不知道,阿堵物也是世间的一大难题。直到四年前,傅振羽初弄这家食为天之际,他不放心,凡要出面的事,都是他一手包办。那些事,虽说他也从未做过,但是天下大道相通,他能做个七七八八,唯独这账本。细细碎碎,零零散散,东几文,西二两的,着实烦人。

余光瞥见偷笑的傅振羽,仓子坚恢复常色,问她:“真要我查?”

食为天而今的流水账目,到他手里不知要惨成什么样了,他赌傅振羽不会让他查。

熟料,他赌对了不让他查,却赌错了人。他的话音方落,童掌柜已抱着账本,边跑边道:“东家今日身子不适,改日再看也是一样的。”

望着童掌柜仓皇失措的背影,傅振羽笑弯了腰,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大师兄原来是洪水猛兽,我竟不知道呢!”

仓子坚见她的欢乐不似作伪,不禁嘀咕起来。

他的小师妹,究竟是人傻,还是心思单纯,才能做到前一刻哭,旋即便笑?亦或是,她没那么喜欢袁自舟?仓子坚暗戳戳地想着,心底有一丝小雀跃。

用过午饭,天色还不放晴。童掌柜不知哪弄来了药,熬了数碗,分与众人。被迫喝了一碗药的傅振羽,吞了十几块糖后,开始疯狂吃蜜饯,直到一只大手,把她面前的那包蜜饯全部收走。

“去休息。”

食为天的大堂很大,后院被挤得很小,统共三间屋子,童掌柜住了一间,一间办公,一间放账本。账本那间屋子里,有一窄榻,仅够一人躺着,便是傅振羽小憩用的。

傅振羽正要讨好仓子坚,虽不困,却也乖乖去躺着了,进去前,不忘提醒仓子坚:“我这般听话,大师兄,你一定要仔细认真地琢磨下我做夫子的事!”

“快去!”

撵走了傅振羽,仓子坚守在外堂,默起了《道德经》。若是那君夫子在此,定会赞叹不止。袁自舟的馆阁体标准,仓子坚的虽有些不标准,却是极其洒脱,每一个字,仿佛有灵魂的历史,跃然纸上。

原本不困的傅振羽,躺在温暖的被窝里,不知不觉中睡着了。不大会儿,被人吵醒。她听见有人哭诉:“大师兄,师父听了八师弟的事,气得吐了一口血,还昏了过去。镇上的大夫说他治不了,让我们进城找大夫。大师兄,我去哪里找大夫?”

傅振羽想到父亲会生气,但没想到能气晕过去。

满怀愧疚和慌乱,傅振羽跟着六师兄冒雨先回书院。考虑到大雨天,回春堂的坐堂大夫出诊费要高,仓子坚从童掌柜手里支了一百两现银,亲去回春堂请人。

大夫抵达南湖书院之际,大雨方歇。施针半个时辰后,傅山长这才醒来。

望着一身嫩黄如花似玉的长女,傅山长一面落泪,一面捂着心口狂咳嗽。见状,傅母便对傅振羽几个道:“屋子狭小,你们先出去。”

这大瞎话,闪得大夫都睁不开眼。

南湖书院别的屋子不说,只说傅山长这住处,一间内室赶上别家三间正房大了,傅夫人这句屋子狭小,到底是怎么好意思说出来的啊!

第六章 抓住误会

傅母摆明是在责怪傅振羽,傅振羽哪会听不出来?与以往不同,她这一次只是抿了抿嘴,没吱声。

这件事,起因确实是她。

袁自舟是她发现的人才,也是她把人劝进南湖书院的,后来更是她自己教的。也是她,存了要让南湖书院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心思,才会被袁自舟拿住,在过去三年里,当真没让外人知道袁自舟在南湖书院。以致眼下,南湖书院若是站出来说袁自舟出自南湖,只会让他人不齿。

傅山长将闺女的神情看在眼里,一直摇头,情绪激动;傅母离他最近,察觉到异处,狠狠地瞪了傅振羽一眼;仓子坚则挺身而出,不着痕迹地把傅振羽挡在身后。

大夫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摇了摇头,主动道:“还请诸位散一散。”

大夫开了口,仓子坚便牵着年方七岁的小师弟,带着一众师弟师妹齐齐退下,候在廊内。

不大会儿,大夫开了方子,仓子坚抓药,傅振羽熬了半个时辰,低眉顺眼地端了进去。傅父虽满目心疼,情绪稳定了少许,却依旧不能开口说话。仓子坚索性做主,提前休息,让住得近的弟子回家过端午,也能让负责做饭的傅振羽清闲一二。

五月初三,傅山长能慢慢能说几个字了。

仗着身子不适,日日拖着妻子照顾他这个那个的,一口水都要分两口喝,很是幼稚。他为何如此,傅母心中明白,少不得叹息道:“你且安心养身子,小羽也是我肚子里出来的。摊上这倒霉的事,又不是她的过错,我不会这时候怪她什么的。”

见妻子神情不似作假,傅山长心下稍安,却是捂着胸口,眉宇间全是化不开的忧愁,傅母少不得规劝一二。

傅振羽很喜欢竹子,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从前住的地方不能种竹,如今有机会,她不仅种了半亩竹子,还把闺房丢在竹林深处,混个假意境,图个心血来潮。

竹门不曾关,傅振羽正在晒衣服。

南湖书院虽大,但是一直不曾雇人收拾,所有的事宜,都要大家亲力亲为。早先是为了不让外人知道仓子坚在此,后来,便是大家做习惯了,觉得这样很好,便不曾变过。

傅振羽弯腰捡起一件衣裳,视线里出现一角蓝纱,她勾唇一笑,若无其事地晒完衣服,慢悠悠地走了过去。及至跟前,快速出手,精准地揪住傅振商的耳朵。

“疼,疼,姐姐放手!”小家伙挣扎着,叫嚷着。

“躲这里做什么?”

傅振商眼睛一转,道:“我在和大师兄捉迷藏。”

胡说八道。

大师兄看弟弟,只会让弟弟读书习字,怎么可能捉迷藏?便是真玩了,傅振商这臭小子也不会来自己这里藏着。这小子玩捉迷藏,既想让人找,还想让人找到。而大师兄已经好几年不来自己的院子,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所以,傅振商不可能来她这里藏着。

“从实招来!否则,今晚的梅花糕没你的份。”

傅振羽所说的梅花糕,与梅花本身无关,只不是梅花的样式。小小一块,香甜不腻,入口即化的花糕,傅振商一口气能吃一匣子,就是做起来麻烦。过去三年,傅振羽为了给袁自舟参详科考,做的次数有限,上次还是过年的时候做的。

这两天大姨妈到访,她也没心情没功夫弄。她想着傅山长喜欢那东西,便一早起来就弄好了粉面,吵了许久,又装进模具,这会儿正在井里中央凉着,放到晚饭拿出来吃正好。

小吃货傅振商一听有梅花糕,顿时顾不到大师兄的嘱咐,脱口而出:“大师兄说姐姐不舒服,让我来守着姐姐,可以免写大字。”

大师兄么?傅振羽疑惑了下,揪着弟弟的耳朵,道:“我好的很,给我写你的大字去!”

“姐,姐,好疼,你快放开我了,我去写大字还不成么?呜呜呜,大师兄骗人,姐姐哪有不舒服啊!”

傅振商眨巴眼睛两下,眼泪立即掉落,速度堪比用过催泪剂。傅振羽虽不信他疼,却也不忍看他这副模样,便放开了他。下一刻,傅振商便只剩了一道影子,速度快得天生的跑步健将。傅振羽却知他做什么去了,慢悠悠地跟了上去。

仓子坚的青石院,嘀咕着正起劲的一大一小,见到漫步而来的傅振羽,一个捂着耳朵跑了,一个忘了反应。

傅振羽没去追弟弟,旁若无人地盘坐在廊下唯一的长椅上,还感慨了句:“不亏是书院最爱洁的大师兄,长椅永远这么干净、舒服。”

我没有那么爱洁,只是这三年里,便是你不来了,我也一直擦着这长椅,等着你来。仓子坚定定地望着傅振羽,却是一言不发,表情严肃的吓人。傅振羽习以为常,完全不在意他的注目,直接问:“大师兄,你让商哥儿看着我做什么?”

情知瞒不过,仓子坚板着脸,回答:“担心你。”

傅振羽笑眯眯地,示意仓子坚搭把手,把长椅拖到阳光下,她又重新躺了上去,以手捂住眼,闭眸,一边摇着长椅,一边感慨:“还是大师兄这里的阳光好。”

阳光再好,自打袁自舟进了南湖,你便不曾来过,仓子坚的脸上,布满了不满。

捂着眼的傅振羽,不知道仓子坚此刻的表情,更不知他的腹语。自顾自地说完,她娴熟地把话题拉了回来:“大师兄同商哥儿担心我,这个我知道。我好奇的是,你们担心我什么?或者说,我有什么好担心的?总不会因为我娘说了我几句,你门就担心吧?”

她娘说她的多了去了,她都放在心上,日子还过不过了?

“不是这个。”

“嗯,我猜也不是。”阳光下,傅振羽面色不变,冷静地爆出惊人之语,“我想了想,大师兄大抵以为我与那袁自舟有私情,怕我这会儿想不开,可是?”

从傅振商把大师兄供出来后,她就在琢磨,什么事,能让大师兄这么牵肠挂肚,还让他做出让一个孩子盯着自己的,这种不合规矩又奇葩的事。换位思考,站在大师兄的角度,以兄长的身份,想着自己的妹妹……大概也就失恋需要担心这一种可能了。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傅振羽打算继续爆料的时候,仓子坚带着隐隐地期待,不答反问:“师妹想否认?”

傅振羽当然不否认。

虽然有些不地道,但是,傅振羽忽然觉得这个误会挺好。她因为“失恋”做出一些反常的举动,情理之中的事。大师兄和她亲同手足,帮一下,多合理?

说自己目的之前,傅振羽站起来,把椅子让给了仓子坚,同时恭维了句:“大师兄果然心思细腻,是最好的兄长。”

小妮子果然是把我当成兄长看待的,仓子坚苦笑之际,傅振羽已开启忽悠模式:“哪里跌倒,便要从哪里爬起来。我爹如今病着,我也不折腾什么。待他好了,只要大师兄帮我个小忙,帮我说服他,让我也开班授课,我便能走出这困境。大师兄,意下如何?”

第七章 迫在眉睫

闻言,还在走神的仓子坚,下意识丢了俩字:“不帮。”

意料之中的答案,傅振羽立即揪着鼻子,倒打一把:“我人小,又是个傻的,上当受骗也情有可原。大师兄比我聪慧,比我年长,比我阅历丰富,偏不提醒我。事发之后,又冷脸待我,又是何道理?”

仓子坚气结。

他历经生死不假,却没动过感情。是袁自舟的介入,他才认识到自己对那个日息相处的师妹,有了别样的感情。只是那会儿,在师父和师母都默许的情况下,他急哄哄地跳出来,又算什么?至于冷脸,他什么时候这样对待过师妹?

“我何曾这般?”仓子坚皱眉反问。

傅振羽摸出二师兄从海外淘来的小镜子,打开,递到仓子坚面前,对他道:“这就是。”

镜中的男子眼睛狭长,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中所有情绪,抿紧的嘴角,看起来很难沟通。和袁自舟那一直挂着浅笑的眉眼,完全相反。仓子坚很想说,在经历了家破人亡之后,你怎能用他作准来要求我呢?可转念一想,自己的经历,又凭什么要师妹理解,师妹又怎么可能懂?

仓子坚无力地别开脸,倔强道:“我,向来如此。”

傅振羽轻哼,没戳穿他的伪装,笑道:“大师兄,这些年,师妹我对你可好?”

自然是,极好,否则,我也不会动心。

仓子坚不回答,傅振羽便开始历数自己的丰功伟绩:“你落水静养期间,我只比灶台高一点点,一日三餐给你坐着;你了无生气,是我天天陪你说话,逗你开心;你要学泅水,我把才攒的银子拿去引了一段湖水进书院,专给你学习使用。我想,便是大师兄的亲妹妹,也不过如此了吧?”

亲妹妹?这个真没有,仓子坚道:“便是我的胞姐,也不及师妹厉害。”

他家胞姐手巧能做衣裳,就是不会做饭,论技术,还不如偶尔下厨的他好。他娘一直都说,他们姐弟生错了性别。

“大师兄过誉了。”傅振羽谦逊一笑,道:“有大师兄这兄弟,姐姐定然也是不差的。咱们言归正传,大师兄有所不知,我原计划是准备袁自舟归来后,南湖书院扩招,再让袁自舟保举我做夫子。现在么,他叛他的,我要做的事,一件也不会落。只不过,时间上我会调整一下,避过他这个探花郎的锋芒。”

说起这些的傅振羽,神采飞扬,才没了前几日那憔悴。

仓子坚叹息,服软,道:“不必说了。你想让南湖胜过中天,想让南湖出进士,我助你便是。就像食为天那会儿,但凡要出面的我来做,私底下,还是你来掌管。”

不曾想,傅振羽却是摇头拒绝,并严肃道:“大师兄,我可一直记得你说过的话!找不到姐姐,你就不成亲。大师兄已经数日不曾出门了,若再代我走上三尺讲台,哪来的时间找姐姐?害你们仓家绝嗣,这样的罪过,我可担不起。”

仓子坚语噎。

停顿许久后,他哑着嗓子,唤了声:“小羽。”

又不叫师妹了,傅振羽古怪地扫了仓子坚一眼,旋即乖巧地嗯了声,道:“我在。”

只听仓子坚几近哀求地说道:“快则三年,慢则六年,我定然去参加科考。官场和科举不同论为官之道,我便是晚袁自舟两科,定不会比他差。你,再给我一点点时间,可好?”

时间这个东西啊,我也很需要啊,傅振羽露了个苦笑。

“大师兄,不是我不懂事。而是,别说两科,若是我不打破陈规做了那夫子,便是两年后,我身在何处还不一定呢。”

仓子坚心中一紧,他竟把这事给忘了。

师妹大了,要嫁人的。

让师父把师妹许配给他?别闹了,如今的他,还不如那孑然一身的孤儿,师父就是把师妹嫁进商户,都不会嫁给朝不保夕的自己啊。

“且容我想一想。”

仓子坚到底没有给出傅振羽想要的答案,但是不拒绝,已经是很大的进展了,傅振羽眉开眼笑地离开了仓子坚的住处。穿过那座属于傅振商、却又无人居住的院子,再回到自己的竹林。

与其他人不同,傅振羽、傅振商、仓子坚三个的院子,都在笃学院的后方。

正中间处于中轴线上的位置,留给了傅振商;傅振羽作为正经的傅家人,住在东侧的竹林;仓子坚的宅子最靠西,前头就是从宿鸭湖引进来的水。虽偏,但是仓子坚很满意。因为,这代表傅山长两口子把他当做了自家人,这让无助的他很是安心。

但是今天,目送傅振羽离去后,仓子坚忽然很想搬到前头和师弟们同住。也罢,这些都是形势上的,并无意义,搞定自家那些破事,才是首要的。

明日,还是继续出门吧,仓子坚做出了决定。

傅振羽回去后,则开始点银子。

做夫子的事总要等她爹心肝肺好一些的,这个不急,招生一事,却要提上章程了。这个急,主要是因为计划有变。她原计划是袁自舟归来后,借着探花的名号,南湖书院进行第一次扩招。而今,没有了袁自舟这个活招牌,扩招也没那么大影响力,只好走另外一条路。

拿银子砸。

时下人读书第一目标绝对是出人头地,只有极少的人读书为了明事理。在中天书院名声更进一步时,南湖书院抢人很难,除了拿银子砸,没有更好的办法。就是砸银子,也不是在探花风头上砸。现在能做的,便是准备银子,准备很多银子。

次日,吃过早饭,听闻仓子坚要出门,傅振羽那七岁的胞弟傅振商,抱着仓子坚大腿,撒娇:“大师兄,我能跟着么?”

仓子坚想着今日自己要做的事是能带傅振商,便轻轻点了点头,小皮猴立即欢呼,还朝姐姐炫耀。

傅振羽趁机道:“大师兄,你都带商哥儿了,也带上我吧。我想去趟食为天,再买一些明日过节的菜肉。”

前几日傅振羽身子不适,穿得厚实,今日却是穿了轻薄而又名贵的桑蚕丝,玲珑的身段,透过宽大的儒士服,若隐若现。仓子坚眸光幽深,直接拒绝:“你列单子,菜我来买。”

“大师兄,非礼勿视!”

见仓子坚视线下移,傅振羽立即震怒,待他红着耳根移开视线后,傅振羽才继续央求:“我去换件衣裳,收拾一下,绝对让人看不出我是女子,行么?”

第八章 那不一样

各种撒娇耍赖后,在弟弟鄙夷的目光中,傅振羽出了门。仓子坚把她送到食为天后,叮嘱:“若再私自去别处,我便不带你出门。”

傅振羽笑应后,看着可爱的弟弟,笑眯眯地反过来叮嘱仓子坚:“弟弟要换牙了,不可以给他买糖!倘若大师兄买了,接下来一个月都吃米饭!”

在傅振商气鼓鼓地注视下,傅振羽抬脚进了食为天。童掌柜那昳丽得可以下饭的脸,在看见腰腹比自己还粗的傅振羽时,走样得让人喷饭。

见傅振羽身后没有人,童掌柜立即开启碎碎念模式:“东家你可是,嗯,那什么,好歹注意点形象……”

仗着熟,童掌柜说了原本不该讲的话。

傅振羽不雅地翻着白眼,道:“你以为我不想么!我不这么穿,大师兄就不让我出门。哎呦,热死我了,快些进屋。咦?这时辰竟有这么多客人?我现在不那么热了。”

为何不热?自然是因为上个月的进账很可观。

虽说上个月的进账确实很可观,但是童掌柜对东家却有些不满:“你是开书院的,这般钟情阿堵物,有辱斯文。”

“我觉得,我能忍你这么久,才有辱斯文。”

傅振羽一边往后走,一边说道。没走两步,就听某食客道:“这食为天的卤味,确实比福运酒楼的还要好吃。嗳,你们说,福运酒楼的东家,说食为天的东家,骗银骗色,让他人财两空,是真的么?”

内容太劲爆了。

傅振羽回头,以眼神询问童掌柜。童掌柜犹豫片刻,尴尬地点了点头。意思是,他老东家确实这么对外放话了。傅振羽眸光一白,童掌柜精神一震,麻溜跟了上去。

坐在案前,傅振羽用胳膊肘撑着账本上,目光炯炯地盯着童掌柜,等他解释。童掌柜长叹一声,承认:“齐少爷确实这么说了,半年前就开始对外这么说了。我想着,他这些泄愤的话,虽然夸张了点,但也不完全错,对我们的生意也没影响,便没告诉东家。”

“怎么没影响!”傅振羽拍案,怒道,“这多有损我的声名!”

童掌柜错愕不已,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说:“你几时要过声名?不是你跟我说,名声是累赘,不要也罢?”

傅振羽坐直了身子,一本正经地说:“那不一样。”

童掌柜拱手,曰:“愿闻其详。”

愿闻其详个鬼啊!说话是件很累的事,她每天都要说好多话,很辛苦的好么!傅振羽不想搭理童掌柜,却又知道这货的倔强。不与他说清楚,他宁愿不吃这口饭,都不听吩咐做事。这性子虽然讨厌,但是顺一顺毛,就能收获忠诚。

收益大于投入,便值得去做。

傅振羽耐心地解释:“我不要名声那是我不要,并不等同于别人可以肆意弄坏我的名声,懂了么?”

童掌柜颔首,也就是说,她傅振羽自己可以不要脸,但是不允许别人打她脸。

“明儿你就去和齐阳说一声,让他公开道歉。否则,我就不客气了。”

傅振羽柔柔地说着恐吓之言,童掌柜却知她说的是事实,顿时支支吾吾起来。他现在的美好生活是傅振羽给的不假,但最初救他出水火的,却是齐阳。他熟知齐阳的性子,公开道歉太打脸……

犹豫片刻,以商量的口吻,道:“东家,你就看在我已经给你做事的份上,不要和齐少爷计较了。我与他说一声,让他不要再说这些。这道歉,免了可好?”

傅振羽的耐心随着气温的增高而降低,她板着脸,说:“只让他道歉,已是看在你的份上了。若我计较,直接把那卤天下的方子,免费送给汝宁府的大小酒楼,他福运酒楼必定关门。你仔细想想,福运酒楼是现在的生意比五年前差么?并没有。他齐阳之所以不平,只因食为天这两年太抢眼。但我食为天强,凭的是我的本事,他酸个什么劲!”

十年前,傅老太太孝期才满,傅山长便与兄长分了家。

在满是亲人的傅家堂,傅振羽做什么都束手束脚。所以,在父亲和大伯分家的时候,她缠闹了许久,闹的父亲要了离傅家堂百里、这座在宿鸭湖边上的三进小院。

当时要这三进小院的代价不小,除了三进院子,大伯父一文钱、一亩田都没分给他们家。那时节傅父还只是名秀才,家里没别的营生,一家三口要穿衣吃饭,傅父要读书,今后没准还会有弟弟妹妹,用钱的地方极多。母亲最是柔弱,她又年纪小,不能出来做事。思来想去,傅振羽卖了个可以卤天下的卤方子。

出钱买那方子的,是福运酒楼的齐明,但是真正促成、并相信傅振羽的,却是这位能力大过容貌的童掌柜。

童掌柜要买死契,傅振羽不肯,二人你来我往颇久,最后在齐阳这个二货的帮助下,以五百两银子的价格,卖了五年期的卤肉方子。

五百两银子虽多,但架不住没有进账。那年,傅父去了趟省城参加乡试,便去了一百两。傅母有了身孕结果没保住,家中的银钱便告急。傅振羽盘算着将来自己开个酒楼,这吃食的方子,便不能多卖。无奈之下,傅振羽厚着脸皮,同童掌柜打听其他活计。

童掌柜给的提示,齐家的成衣铺子需要样板画,傅振羽立即露出明媚的笑容。她知道食谱,也会做饭,食谱便不能多卖;她会画画,却不会针线,成衣的版画,她可以卖很多很多。

数年间,她卖了不知多少样板画于齐家的成衣店,齐家的成衣铺子还开到了开封府。

齐家赚了很多,傅振羽也没少挣,南湖书院的十亩地皮,就是她的成就。真正让她爆富的,却是四年前她那犀利精准的操作。借着齐二姑奶奶欺凌童掌柜一事,傅振羽把童掌柜挖了过来,开了这间食为天。四年来,食为天所挣的银钱,把十亩书院修葺得像是画中的仙境。

直到去年年底,傅振羽才停止砸银子的操作,手头渐渐有了余钱。

只是余钱有限。

傅父在仓子坚进了傅家半年后,同庆元年中的举。举人不仅可以免自己的各项税收,还能免部分田税。傅父的传统观点,有钱就要屯田。七年来,致力于屯田的傅氏夫妻,用了所有积蓄通共给家里添了千亩良田。去年底,傅振羽把账本丢给父亲,用事实告诉他,千亩田一年进账,不够书院一年开支,希望父亲停止买田的操作。

傅父却道:“这只能说明田还不够多。这样,你不是手头还有银子么?也拿来买田吧。”

傅父纵着她像男子一样挣钱过活,这点小要求,傅振羽没法不答应。她攒了一年的银子,给她爹全部买走,只添了五百亩上田。

经此一事,傅振羽决定不攒钱。

配合自己的计划,她这一次出来,主要是和童掌柜说说扩建的事。在那之前,傅振羽必须确定一件事,童掌柜与自己志同道合的。

第九章 探花影响

傅振羽坐起身子,等着童掌柜的回答。

童掌柜很纠结。

纠结了好一会儿,还没有结果的时候,他坐了下来,看着可以当自己闺女的小姑娘,道:“我知道你说得有理,但是,你知道的,我曾经很弱小。因而,我对弱者,总是多了一丝包容。”

堂堂汝宁第一首富齐家,每个月流水不低于千两的福运酒楼,在童掌柜口中去却只是个弱者。童掌柜的眼光,或者说,食为天的收益,可见一斑。

傅振羽并没有因此而高兴,她正色与童掌柜讲道理:“弱小不是理由,相反,弱小是强悍最大的动力。我从未轻视弱者,但我鄙视弱者那副我弱我有理的嘴脸。”

“原来如此,是我错了。”童掌柜惊醒后飞快认错,并道,“明日我便按照东家吩咐,去找齐少爷。东家,请查账。”

傅振羽在心底叹息片刻,翻开账本,随即捂眼。

“童掌柜,你也说了,我家是开书院的。你这字……五年了都没长进就罢了,怎还不及上个月?咱们过了端午就开始店面重改,不开业的日子里,你给我好好练练你的这字。”

店面重装,这是早就商议过的事,但童掌柜不知道要歇业,忙问:“东家准备歇业多久?”

傅振羽早有计划,便道:“暂定一个月,赶在七月初七重新开业即可。”

“歇业一个月,少赚不少银子——”

“后面叮叮当当的,客人吃饭也吃不安心;六月那么热,我肯定不出门,你一心二用,定是顾此失彼。相信我,歇业更好。”傅振羽斩钉截铁地说道。

这倒是事实,现在已经不得闲练字的童掌柜,承认自己一个人顾不了两边。但童掌柜没有被傅振羽忽悠道,他面无表情地揭穿傅振羽:“我怎么觉得,东家选择六月歇业,是因为天热不想出门呢?”

“是啊,天热,我不想出门。”

你揭穿你的,那又怎样?傅振羽特别理直气壮地承认。童掌柜哭笑不得的同时,望着傅振羽的目光,如父如兄满是宠溺。

傅振羽三个在食为天用过中饭,方回书院。

南湖书院门口,一名瘦弱且衣衫破旧的少年,望着南湖书院的匾额、那绵延一里的红墙,对身边的同伴感慨:“阿祝,汝阳城的书院,着实气派。”

“多谢小兄弟夸赞。我们这南湖书院,不仅外头气派,里头更气派。你们两个是哪儿的人?来汝宁府学的么?相信我,南湖书院真的不错,你们若是下个月能入学,这头一年,不必缴纳束脩。”傅振羽负手上前,如是忽悠着两个孩子,十岁大小的大孩子。

瘦弱的少年被突如其来的拉客,弄了个措手不及,慌忙躲到同伴身后。

他的同伴只比他高一指,胆子却比他多了不少。小家伙挺身而出,傲然道:“我们两个是三桥镇李楼的人,不是那些傻傻的外地人,休想骗我们去你们书院!”

这样的话,谁听了都不高兴,傅振羽例外,她笑眯眯地说:“巧了,我是傅家堂的人,我们两处近得紧。”

仓子坚住进书院七年,却从未和傅家人去过傅家堂。这会儿看那俩孩子的反应,便知傅振羽说的是实话。所以,他家小师妹,是真打算拉人入书院。

然,眼下的南湖书院,哪有胜算?只听个子高一点的少年道:“我们两处再近,那也不是一家人。便是一家人,能去中天书院读书,来你们小书院做什么!”

瘦弱少年弱弱地提醒同伴:“阿祝,南湖书院挺大的。”

那个叫阿祝的少年,显然被气得不轻,他回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教训瘦弱少年:“书院的好与不好,哪是看宅子大小的?中天书院与府衙比邻,已有百年历史不说,有两位进士夫子,今年还出了探花郎,那才是大书院!”

探花郎,便是袁自舟。仓子坚一把扯住的傅振商,堵住他的嘴,不让他开口。

“阿祝,你不要生气,我跟你去中天书院还不行么?”瘦弱少年委屈巴巴地说完,又恋恋不舍地看了南湖书院一眼,对傅振羽道,“你们书院很好,会越来越好的。”

傅振羽露了个真诚的笑,并对少年道:“你也会金榜题名的。”

他都不来咱家书院了,你怎还夸祝福呢?傅振商说不得话,气得丢了手中那吃剩的年糕。

待二人走远,仓子坚乍放开傅振商,臭小子就要跑,傅振羽快他一步,揪住他的耳朵,训斥:“还想跑!跟你说过多少次,农夫耕田不易!你再这般浪费,让大师兄揍扁你!”

傅振商扭动几下,轻松挣脱姐姐的钳制,一溜烟跑了,把兄长和姐姐甩在身后。仓子坚挑眉,低声问傅振羽:“为何我来揍?”

“因为我揍不到嘛。”

傅振羽指出明显的事实,仓子坚无言以对。傅振羽指着离去那俩孩子的背影,道:“看,这就是探花郎的魅力,哎,我太难了。”

这是必然的事,有必要提么?仓子坚不大愿意师妹提那人,便转了话题,提了另一桩事:“师妹勿要信口开河。”

那口吻,和傅振羽方才训斥弟弟傅振商,一模一样。只不过,这次变成了哥哥教育妹妹。所以说,傅振羽把他当哥哥看,绝非无的放矢。

不过,傅振羽却不是傅振商。傅振商那是真的欠收拾,傅振羽可不认为自己说错话,做错事,自然不会白挨说。进门的同时,傅振羽反问仓子坚:“我哪有信口开河?”

“你说那孩子一定会金榜题名。”

傅振羽立即自辩:“那孩子衣衫破旧,可见家中贫寒。贫家子还出来读书,想来这孩子天赋不错。他最后那句祝福,不管因何而说,但说了,就让人心生好感。善良的心性,会让他遇到很多贵人,高中,又有何难?”

仓子坚示意傅振羽让开,傅振羽偏不配合,跟他一左一右,一起把大门合上。仓子坚无奈地摇了摇头,一边落锁,一边问像男子一样的师妹:“遇到贵人,高中便容易了么?”

“对啊。袁自舟中举那年,我特意花银子查过,原本以为他已经年纪最轻的举人了,没想到山东临清的李固更厉害,十二岁的解元啊!他便是从说话开始读书,不过读了十年便中举,这等妖孽怎么可能存在?后俩来我查到他爹曾为状元郎,时任阁老,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么?”

仓子坚眉心狂跳,问她:“明白什么?”

第十章 可惜我儿

漫步在梧桐大道,傅振羽以十分肯定地口吻说道:“说那主考官认不出来那李固的字,我是不信的!既能认出来,点个解元,又有何难?”

如同《儒林外史》中的范进,原也是没戏的,这不是刚好认识了主考官么?

仓子坚张了张嘴,最终一个字都没说,这种状态,持续到进了后院。叽叽咕咕一路的傅振羽,这才意识到他不高兴了,立即猴上去,拉着他的袖子道歉:“大师兄我错了,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信口开河了。明日就过节了,家里就这么几个人,高高兴兴地,好不好?”

“放手!”

仓子坚板着脸下令,傅振羽立即放开,一副你说话我就听的乖巧模样。打一巴掌给俩栆的小把戏罢了,虽然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何时何地又是如何惹了大师兄,给俩枣,总没错。

出乎意料,仓子坚没有被哄好,反道:“你每说这话一次,我便拿笔记一次。跟我走,瞧瞧你说了多少次了!”

傅振羽当然不肯自己打脸,忙道:“哎呦,大师兄,别这么较真嘛!真的,我说的时候都是摸着良心说的。过后再犯,那也不能全怪我,毕竟,我信口胡说的,也经常说对,是不是嘛?大师兄,我们还没去看爹呢,先去和爹那里,好不好?”

仓子坚冷脸,一言不发,却是带头朝笃学院行去。

笃学院,傅振商正霹雳吧啦地对傅山长说着方才门前的事,还道:“爹,我们为什么不告诉别人,袁自舟说谎了呢?”

仓子坚傅振羽同时进房,同时瞪向傅振商,仓子坚这会儿十分认可傅振羽的话,傅振商这臭小子得收拾。

傅振羽面色如常地接过弟弟的话茬,认真解释:“因为他没说谎。童掌柜确认过了,袁自舟曾在中天书院待了五年。”

闻她此言,傅山乡表情柔和,傅振商更恼了,嚷道:“他在中天书院待了五年,连个秀才都没中,在我们家书院,秀才举人探花一路过,还不是说明我们书院厉害?”

“姐姐我今日教你个词,厚积薄发,不知道的去查一查,现在,去写你的字。”

傅振羽边说边晃了晃包子大小的拳头,恰被进门的傅母瞧见。傅母不问青红皂白,逮着傅振羽便斥:“你那是什么样子!你弟弟便是有什么不对,你慢慢说与他便是,怎能动手?你长这么大,不管做了什么离经叛道的事,我和你爹可曾动过你一根指头?”

她的身后,傅振商露出个小脑袋,为傅振羽辩解:“娘,姐姐也也没打我的!她就是喜欢揪我耳朵,但一点儿都不疼的。”

“你又拧他耳朵了?”

一听这个,傅母眼神一厉,质问傅振羽,整套动作娴熟,连贯。

仓子坚根本不用去思考,护师妹的话张口就来:“师母,师父受不得吵。”

说完,他还看了傅振商一眼,傅振商立即觉得脖子那里凉凉的,缩回傅母身后。恰傅山长咳嗽了两声,傅母只得弃了儿女,上前给他捶背倒温水。一番折腾后,缓过气的傅山长,长叹一声,无力道:“探花郎啊……”

一甲三位,不仅要实力,还要气运。比方说圣朝开国的第一位状元,只因是前十当中长相最出色的,便被钦点为状元;也有那状元之才,偏人长得极好,便又被丢到探花位置上。

完全没把母亲斥责放心上的傅振羽,立即放言:“探花之上还有榜眼和状元。爹放心,南湖书院总有一日定能超过四大书院,也能培养出状元来。”

傅山长摇了摇头。

仓子坚替他张口:“师妹此言不免落了俗套。师父本意是教书育人,并不是要这个人拥有怎样的高度,更不是为了书院扬名。”

这话说到傅山长心坎里了,傅山长连连点头不说,就是熟知夫婿性子的傅母,也跟着附和:“就是这个话!”

傅振羽窥了眼更像一家人的三位,幽幽道:“教书和教育也有区别,教一人读书,还是教天下人读书,是不一样的。”

不大不小的声音,不轻不重的语气,所表达的情怀,是那样的豪迈。仓子坚最为震惊,不是因为他都比不过师妹的情怀,而是,他怀疑师妹所言的这个天下人,是真的天下人,包括女子的天下人。这个想法一经流出,便停不下来,震的他神魂颠倒,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傅山长则是骄傲。

这么出色的闺女,是自己教出来的!可惜啊,再次长叹过后,傅山长捂着胸口,道:“我儿,为何是个女儿身呢!”

傅母忍不住点头。

是啊,闺女要是儿子多好啊,那样以来,她可以少受多少苦……

再次听到女儿论的傅振羽,身子一晃,仓子坚不着痕迹的扶了一把,又飞快放开,随即站到了傅振羽的后方。

傅振羽站稳,深呼吸数口,到底没稳住自己的情绪,低声说:“我是女子,能盖书院,自然也能教人读书,有什么好可惜的?”

她的声音虽小,大家却全部听见。

“胡闹!”

“小羽,你胡闹总要有个限度!”

傅振羽的意图太明显,傅山长不能多说,傅母可以,厉声训斥过后,她念着闺女的大名,郑重其事第说道:“傅振羽,我今天把话撂这,便是你能中状元,你能教出状元,我们傅家也不要!”

“为何不要?”傅振羽不服。

傅母气笑了,她说:“你是姑娘家,我和你爹觉得可惜,但既然是姑娘家,我们就认命好不好?娘求你,别再折腾了。你已经十五岁了,那袁自舟又不要你了,我都不知道哪户人家会娶你!”

“三娘子!”

“师母!”

傅山长和大徒弟同时开口,提醒傅母,可是为时已晚。傅母后知后觉地捂着嘴巴,和大家一并看向傅振羽。

傅振羽下巴都快吓掉了。

大师兄怀疑她和袁自舟有一腿已经够奇葩的了,她娘竟直接说袁自舟不要她的话。不是,那袁自舟,何时说过要她的话了?她怎么不知道!

“娘,你把话说清楚吧。”

傅振羽冷静地看着傅母,一副你不说清楚,今日这事没完的模样。眼看纸包不住火,傅山长一阵撕心裂肺地咳嗽后,又晕了过去。

傅山长这一晕,大夫直接住进了书院三日,傅家上下连同大夫一家,都没能过个安生的端午。归家前,大夫再三交代:“傅山长不可再受激了。”

傅母一面衣不解带地照顾着夫婿,一面把闺女拒之门外。傅振羽则认为解铃还须系铃人,便央求仓子坚帮她说话,说她没有喜欢袁自舟,也没想嫁给袁自舟这样的事。

仓子坚不应,因为,连他都不信傅振羽的“瞎话”。

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傅振羽望着油盐后悔了,后悔拿大师兄的误会谋小利。事到如今,大抵只有冒风险和盘托出,才可能让大师兄帮自己了。

第十一章 我要退学

花了点时间组织了下思路,傅振羽小心翼翼地窥着仓子坚,并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瞒大师兄了。”

继续看书的仓子坚,一脸兴趣缺缺。

他要做的事太多,时间却有限。便是眼下不能科举,这书却是不能不读。从前他见字便入书,袁自舟来了后,却是要一盏茶才能入。而现在,他已经抓书一柱香了,一个字还没看进去。他忽然觉得,师妹还是不要来他的院子好啊。那样以来,他至少可以来个眼不见为净。

正如此作想,他听见傅振羽说:“私底下,袁自舟一直称我为二师父。”

汝阳城最好的墨有多黑,仓子坚的脸便多沉。

真是太不知羞耻了!

他十三四岁时,父亲曾狠狠打了他一顿,因为他偷看禁书。他偷看的禁书中,男子便是如此称呼情人,谓之情趣。后面怎样,他没看到,就被父亲发现,一顿好打。父亲当时一边打,一边斥他不知羞耻,他一直铭记于心!因为,他被打坏的屁股还没好,父亲便造人诬陷锒铛入狱。他的幸福,随即戛然而止。

那本禁书,那段禁言,不知羞耻四个字,成了他最深的记忆。

见仓子坚脸色难看成这样,傅振羽立即怂了,没敢说出自己教出了个探花的话,没什么底气地说:“总之,我对他无意,他对我也无情。哎呦,我说大师兄,你为何觉得我们有什么?我虽不曾喜欢过哪个人,但是也略有见闻。喜欢一个人,怎么可能是我这没心没肺的样子?”

仓子坚瞧出她有所隐瞒,就更不满了,积攒许久的怨念,喷薄而出:“从前你看着他的时候,比看到银子还开心;你陪他一起熬夜读书,明明累得不行嘴角都带笑,这不是心里有他又是什么?还有,我认识你七整年,没有银子的时候你不哭,师母偏心你不哭,别人耻笑你你不哭。唯独袁自舟回来那日,你哭了。”

一直强调说话不疾不徐的大师兄,竟然一口气不间断说了这么多!傅振羽真没想到大师兄对自己的误会,竟如此之深!因为震惊,她匆忙把刚才没敢说出来的话丢了出来:“我不是陪他读书,是教他读书!他是我教出来的。为人师表,是我的兴趣,我的理想,自然比捞银子要开心,这有问题么?”

闻言,仓子坚的表情更冷了:“你一个姑娘家,以教一个举子读书为兴趣,视为人师表为理想,谁会信?”

傅振羽下意识反驳:“袁自舟便信!”

袁自舟信,袁自舟是特殊的那一个,你动情于他,又有什么问题呢?仓子坚望着傅振羽不说话,眼神却很直白。

“你那什么眼神!哎呦,急死我了,大师兄你怎么就不明白呢!”傅振羽急得挠头,最后泄气。她家大师兄沉浸在家破人亡的过去,除了一心找姐姐,其他的事都不走心,便道,“罢了,你要懂了,那就不是我大师兄了。袁自舟对我来说有特殊意义,但是,我不曾喜欢过他,也没想过嫁给他!你们不要乱想,更不能乱说!”

傅振羽这么直白地说不喜欢袁自舟,仓子坚开心又气愤。开心的是,他从师妹口中听到了“不曾喜欢”的字眼;恼的是,他家向来敢作敢当的师妹,被那袁自舟伤了后,连本性都变了。

傅振羽见他突然生气,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她都已经不说了,大师兄仍旧一副欠他二百两银子的模样,自己认定大师兄是唯一一个能帮忙的人,错了不成?

恰今日是书院复学之日,傅振羽便道:“不与你争论了,以后你就知道了。大家今日回来,去接人吧。”

说是大家,其实只有四个人。

南湖书院原有八名学子,仓子坚游离在外,还剩七秀;去年秋闱,袁自舟中举,脱离秀才,今年更是成为探花,又离开了书院,七秀便只剩六位。六位里头,老五中秀才的第二年就回乡继承家业了;老二钱文举,因祖母病重回家,已经离开大半年了。这会儿要回来的,只有三四六七这四位师兄。

师兄妹见礼后,四位青年鱼贯而入,进了笃学院,先去见傅山长。傅振羽两天没见到父亲了,想着她娘好面子,就跟在了师兄们的后头,企图能混进屋。

熟料,傅母瞧见她,立即扬声吩咐:“大丫头,你不去做针线,跟着师兄们做什么!”

很显然,要面子的傅母,也不是什么面子都会要的。傅振羽若是不离开,她就会闹。仓子坚不知出于何故没开口,傅振羽只好看了傅母一眼,转身走人。

四位才回来的师兄,不解地忽视一眼,跟着傅母去见傅山长。见傅山长情况比先前还糟糕,傅母的娘家侄儿、行三的林俭,第一个开口问问傅母:“三姑姑,三姑父怎又严重了?”

“我与他争了几句。”

傅母嘴上把过错往自己身上拦,心里却不这么想。虽然是她说的话,叫傅山长再次晕倒的。但归根结底,是傅振羽先说要做女夫子,她才爆发的。她自己都承认错误了,傅振羽那里自然也不放过,便道:“起因却是你妹妹——”

“师母,师父要静养,我先带师弟们下去,事情我会和师弟们说。”

傅母见夫婿眉宇间又多了一抹忧愁,这才收声。

待仓子坚与师弟们老望过傅山乡,回到学堂时,便发现学堂里早就做了一人,小师妹傅振羽是也。傅振羽乖巧喊人,主动做到仓子坚身后。仓子坚拿她无法,索性不管,与师弟们说起正事:“师弟们方才已瞧见,师父不得开口。是以,接下来的一断时间,我与大家讲课。”

傅振羽第一个反问:“大师兄不出去找人了?”

仓子坚垂眸,道:“找了五年都没找到,不差这几日。”

“大师兄,我可以——”

傅振羽立即自荐,然而,才起几个头,仓子坚便飞块地打断她:“你不可以。”

他可以帮很多忙,如眼下代替傅振羽做夫子,或是将来捧个状元回来光大南湖书院,他都可以去做,唯独不会帮她成为女夫子,不可能。

傅振羽嘟了嘟嘴,决定给他面子,回头再找他算账。

这时,老六韩末突然起身,冲仓子坚作揖后,道:“大师兄,我要退学。”

傅振羽想过有人会离开,却没想过这人是韩末!

第十二章 风言风语

韩末之父也是秀才,标准的穷秀才,宁肯一病死去丢下孤儿寡母的,都不肯结交权贵多挣那一文钱,迂腐得令人生厌那种。

韩家的骨气摆那,帮钱家的时候,又因那对母女手艺有限,傅振羽着实费了不少心思。最后,她高价从回春堂买了两种药草,交给了那对母女种植,再反卖给回春堂。药草种子不值钱,主要是种植手艺,回春堂开了天价,一千两。

也就是说,韩家母女每年挣那二三十银子,都是建立在她四年前赔出去的千两银子之上。这事,韩末是知道的。

不同的是,他以为帮他的是仓子坚,奉仓子坚为恩人。

仓子坚除了家事,便是傅振羽的事,他乐意至极。背黑锅、背人情债,他都乐意受着。因而,韩末视他为恩人,他从未否认。

听了韩末的请求,他的反应,比傅振羽的反应还大。因为,数年日夕相处下来,不知不觉中,仓子坚心中的天平已变。傅振羽的事,已然是最高等级的事,比他的家仇,比找姐姐,都要重要的事。这种变化是缓慢的,难以令人察觉的,以致仓子坚也不未曾发现。

他只知道,当师妹的心意被辜负,他不悦。但他自信自己不会看错人,他认为,韩末不会做出袁自舟那样的事。所以,他声色平静地问韩末:“师弟退学的原因是?”

“大师兄是知道的,母亲和妹妹都指着我过活,可我不争气,跟着师父读了四年的书,也只中了个秀才。此次突然归家,我才知道母亲和妹妹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我已经二十了,我娘着急为我娶亲,要把妹妹许配到向下地主的傻儿子。我就这么一个妹妹,怎能叫她受这苦?”

韩末几近咆哮地说了一通,傅振羽则道:“若为这个,我先前提的那个助学资金,你取走不就可以了?”

傅振羽准备了一些助学的银子,韩末却一直拒绝。她这旧事重提的好意,却让韩末脸色十分难看。傅振羽纳闷不已,难不成,在韩末看来,用个助学贷款,比卖亲妹妹还严重不成?还没想明白呢,傅振羽见仓子坚定定地看着自己,立即醒悟,捂嘴,赔笑道:“大师兄继续,我不说话就是了。”

仓子坚便又转过身去,傅振羽在他背后做了个鬼脸。仓子坚不知,犹看着韩末,温声道:“放弃学业可不是小事,六师弟想好了才是。”

未来如何,得失之间,韩末已反复想了多日,想好了,才开口提的这事。接连说了两次“我想好了”后,他一脸愧疚地说:“我知道这时候离开书院对不住师父,但我也是没办法,实在是——”

仓子坚则飞快打断他:“韩师弟言重了,师父他老人家,人如其名,他只是单纯地育人子弟。韩师弟因为种种原因不愿再向学,师父他老人家会为你惋惜,但不会认为你对不住他。还有其他人要走的么?若有,但说无妨。南湖书院不曾收过你们的束脩,若想离开,明言即可不来。”

不管仓子坚心里如何作想,他的面上,是一点儿恼意都不见。他身后的傅振羽,可就没这么好的定性了,气鼓鼓地望着韩末。

这时,林俭站了出来。

傅振羽再次没忍住,惊道:“不丰哥哥,你可是我哥啊!”

便是亲兄妹也该避嫌,何况表兄妹?仓子坚不知因为哪个,怒斥傅振羽:“再说一个字,便回去做你的女工!”

傅振羽不说话了,却是恶狠狠地瞪着林俭。

林俭红着脸道:“大师兄,我要离开几个月。至于原因,过几日我爹娘来了后,大家便知道了。”

仓子坚脑海里把林家的事过了一遍,想到某种可能,心里有些泛酸,却没说什么。轻轻颔首后,看向另外两位师弟。

老四乔增枝道:“我跟着大师兄读书。”

“大师兄,前几日,我遇到了袁探花。”老七周启却是不说走,也不说不走,说两句毫不相干的话,又在大家不赞同的目光中,解析,“不是我特意找他的,是端午那日出门,偶然遇到的。”

这解释,颇有些掩耳盗铃的意思。傅振羽才要说话,见仓子坚已回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不吱声了,周启却不放过她,突然幽幽道:“袁探花跟我说他在京城收到了君夫子的恩惠,又与君姑娘有婚约,不得重归中天书院。”

仓子坚问:“你信了?”

周启道:“为何不信?他若是有心背叛,怎会与我说这些?”

傅振羽没忍住,插言:“有心无心,结果有差么?”

乔增枝跟着道:“就是。”

仓子坚没来得及撵傅振羽,就听周启别有深意道:“袁探花没说错呢,小师妹现在非常恨他。”

好好的,为何恨?自然是因爱生恨。仓子坚的理智“啪”地一声断了,拍案而起,直视周启,眼神凌厉得像是要杀人。

这不是生气,是直接愤怒了,表现得如此明显。同门三四载,大家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仓子坚。所有人都开始琢磨周启的话,怎么就能把大师兄气成这样?周启平时有些怂,若是往日,定然也就怕了。眼下,却因为震惊,他忍不住将视线从仓子坚身上移开,看向傅振羽,磕磕巴巴地说:“袁探花还说,大师兄一定会生气,因为大师兄对——”

便是没说完,他说的那么暧昧,几个师兄弟又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众人的视线来回在大师兄和小师妹身上晃悠,试图发现那点猫腻。其中,林俭作为表哥,极为严肃地看着仓子坚,做好随时打小报告的准备。

傅振羽也不是真的懵懂少女,瞬间气炸!

误导周启说自己对他有情,还传播大师兄对自己有情这样的恶言,那袁自舟就差把她家干干净净的南湖书院,说成了风花雪月场所,这比背叛还恶心人。坊间长舌妇人传人闲言,那是闲的;袁自舟这么做,则一定有他的目的。

傅振羽怎能不恼!

因为气恼,傅振羽一时没说出话来,叫别人抢了先。

“周秀才,请。”

一直很平静的仓子坚,拍案而起,还改了称呼,不认周启这个师弟之意。

第十三章 我的莲心

傅振羽要比仓子坚愤怒一万倍,但她身前的仓子坚,脊背笔直而又僵硬,手臂却是颤抖不停,像极了当年她第一次记救下来的模样——那个明明怕的要死,却又倔强的少年。

爹已经撑不住了,大师兄要再有个什么,日子就没法过了!傅振羽收回心神,飞快闪身,站到仓子坚的身前,把暴怒的仓子坚护在身后。

努力了三次,傅振羽终于平静开口,她说:“七师兄便是离开南湖,也不要这么天真才好。事实上,探花郎和曾经的师妹私相授受,被拒绝后才离开的中天书院。在南湖书院这三年,因为我数次猜中考题,他才和我亲近的。他不好承认这些,少不得拿些捕风捉影的事说了。哎,哪知七师兄便这么信了。”

关于袁自舟和君清箬的恋情,傅振羽虽是信口胡扯,却也是袁自舟回来那日,她便推测出来的。只不过,她自己对于男女感情没啥兴趣,便是推测出来,也不曾宣扬。

不说傅振羽和仓子坚两个到底有没有什么不当,但傅振羽的这个推测,是以袁自舟回来就求娶师妹这一事实为结果,导出的原因。在事实面前,她的胡扯,比袁自舟的空穴来风更为可信。因而,她的话音方落,别说另外三位师兄了,便是周启,也又有些犹豫了。

傅振羽瞧得分明,脸上的笑意随之扩大,更是理所当然地说道:“再说了,我和大师兄这般亲近,倘若真有什么,哪会遮遮掩掩,直接禀明父母就好了嘛!”

一语惊醒众学子。

是啊,就自家小师妹那性子,哪会有什么暗戳戳地私相授受,真喜欢,大抵能把人绑回来直接洞房吧?

旁人都在心底附和着傅振羽,只有被傅振羽护在身后的仓子坚。在听了这样的话,只想罚师妹抄回去抄女戒。可想到是自己没控制住情绪在先,逼得小师妹如此放言,他最终无力地垂下眼眸。

因自己不够强而无力。

他身前的傅振羽,却忽然转身,望着自己的目光满是光亮,比夜晚的星星还要闪耀,只听她问:“大师兄,既然韩师兄和周师兄都要走,表哥又要回去成亲,那什么,你给四师兄讲课的时候,我也听一耳,凑个人气,可好?”

仓子坚眼皮直跳。

他敢保证,小师妹绝不会安安分分听课。若是猜错,他便立即不管不顾表白心意!而且,师妹偏在眼下鸡飞狗跳的时候提及此事,仓子坚一消方才的无力,迅速拒绝:“胡闹!”

又转身看着韩末并周启,想着傅振羽的称呼,仓子坚犹豫片刻,做了决定,因道:“方才是我失态,误会周师弟了。既然两位师弟决定离开,总要和师父拜个别才是。”

唤你一声师弟,承认你曾经的身份,却不允你还留在这里,这就是仓子坚的决定。

周启惊讶地张了张嘴,他说自己没说要走啊。才要分辨,他看到了仓子坚那副“我是老大我说了算”的傲然样子,目中无人极了。到嘴边的话,便又收了回来。

走就走,我又不是没去处!

仓子坚在那二人收拾的功夫,先去见了傅山长。待周启和韩末去找傅山长辞行,傅山长面上毫无不愉,不仅允了二人离开,还让仓子坚准备礼物,代表他这个做师父的心意。

韩末又羞又愧,行了个跪拜大礼,带着浓重的鼻音,致歉:“弟子给师父丢脸了。”

傅山长立即让仓子坚扶人,一阵急剧的咳嗽后,傅山长顺了顺气,指了指笔墨。仓子坚会意,取来纸笔,傅山长提笔写了两行字,送给韩末。

不惧少年弱,不欺少年穷。

韩末看罢,认认真真地磕了三个头,改口:“弟子定不会给师父丢脸!”

周启自打被傅振羽怼完后,一直尴尬得不行。韩末墨墨迹迹得耽误时间,他虽不耐,却想着袁自舟的做派,便一直挂着尴尬又不是礼貌的微笑。

没那气质还做那表情,别提多讨厌了。

仓子坚又是极厌恶袁自舟的,便在傅山长之后,又以大师兄的身份,勉励了韩末一番,直把周启憋了个半死。仓子坚说了许久,终于想起来自家师妹还在外头等着,这才放过了周启。

待众人送走了韩周二位,林俭先对着面色突然凝重起来的傅振羽道:“表妹,我饿了,想吃你做的鱼丸。”

“没有鱼,没有鱼丸。”傅振羽心不在焉地回答。

“小师妹在想什么?”

仓子坚突然出声,惊醒了傅振羽。在想什么自然不能说,借着林俭方才的问题,她立即丢下仓子坚,改望林俭,含笑自我吹捧:“我最会看眼色了,想支开我,给个眼神就好,不用说这么多话的。午饭的肉菜,我做回锅肉、香辣猪蹄这两个可好?”

这两样都是林俭喜欢吃的,实在没什么好不满意的他,顶着满是欠揍的脸地表示:“都听表妹的。”

傅振羽便颔首,乖巧走人。

转身刹那,她脸上的笑容,瞬间被头顶的烈日蒸了个一干二净。

仓子坚直觉有古怪,想追上去询问一二,却被林俭叫住,只听林俭问:“大师兄,那袁自舟的话,至少说对了一半吧?”

哪一半是个问题,但不管哪一半,都很要命。仓子坚放弃追傅振羽,回身,不疾不徐地来回扫视这二人,让两位师弟压力倍增的同时,心底一直在叹息。不过是一时的情绪失控,带来了这么多的问题。小师妹对自己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他该避着些师妹的。但眼下书院、师父、师妹,每一处能让他丢下。

林俭见仓子坚不吱声,把问题固定到下半段,追问道:“还是说,我表妹对大师兄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便是袁自舟在的三年,发现心意的仓子坚,都不曾否认过自己对傅振羽的感情。

师妹是我心口抹了蜜、加了醋的一颗莲心,是伴我同行的萤,怎会对我无意义呢?今天的林俭,太讨厌了!仓子坚心中如是作想,冷冷地看着林俭,决定还以颜色,不答反问:“三师弟,师妹是你嫡亲姑姑之女,你怎能置她闺誉于不顾?”

林俭没那意思,因而坦坦荡荡坦道:“正因她是我的妹妹,我才要问清楚。大师兄平常总往外跑,可能不了解我家妹子。她呢,只是个心思单一的姑娘。下厨时眼中口内只有食材,读书时心中口中只有学问。这样的人,做什么都能成功,但也容易受伤。比如八师弟一事,便是她对八师弟无情,定也受了很重的心伤。”

谁说我不了解她的!仓子坚才想反驳,便被林俭接下来的话给堵住了心,堵住了口。不管有没有情,师妹都会伤心?不,师妹对袁自舟是有情的,她自己也承认——

等等。

师妹那日,并不算承认对袁自舟有意,顶多承认了她伤心和难过,并让自己助她。好个小妮子,竟敢骗他!这个发现,却让仓子坚气恼之余,更多的是欢喜,师妹并不喜欢袁自舟带来的欢喜。

这份欢喜持续非常短的一瞬,林俭接下来的话,把仓子坚再次打入尘埃。林俭说的是:“我与大师兄相识比别个久一些,也知道一些事。恕师弟直言,眼下的大师兄,会害了小师妹。”

傅山长中举之后,林父便做主退了林俭的私塾,把儿子送到妹夫家中。是以,林俭虽行三,却比二师兄更早入住书院。只不过,他住进来的时候,南湖书院还不存在。那两年,他同仓子坚都是住在傅家的外姓人,但每次跑腿的都是他这个亲外甥。

彼时,还是少年的林俭不服,明着找姑姑抱怨,却是说给好性子的姑父听的。果然,傅山长果然不仅不恼,含糊其辞地表明仓子坚的身份:“俭哥儿多担待一二,子坚,是被朝廷通缉之人。”

便是近几年仓子坚已如同普通人一样过活,但林俭已不是当年的林俭。只凭仓子坚明明有学问,却不和他们一起参加县试这一件,林俭便知道,他家大师兄的身份户籍,定然还在朝廷的通缉令上。

把表妹嫁给一个不能科举,还被朝廷通缉的人,还不如嫁给凡夫俗子安稳!这是林俭的观点,也是他从自家三姑父,有意隔开表妹和大师兄的举动中,解读出来的意思。

林俭明明白白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你不适合我妹妹。

仓子坚脸色只变了一瞬,旋即恢复正常。便是林俭说的是事实,那又怎样?家族蒙难至今,他一日都不曾荒废,便是眼下不能,但总有一日,他定会重获荣耀。

至于如同林俭这般,只因眼下些许困难就否定一个人的未来,只因眼下富贵就赞扬这个人的一生,世间有很多很多。仓子坚不会与这些人计较,也不回这些人放在心上。换一个人,仓子坚定然虚以蛇尾。但林俭是师妹的表哥,他不能这么对待。

“以眼下境遇定将来,三师弟,这不妥当。好比三年前的袁自舟,哪个知道他会是探花?”

背信弃义的袁自舟,凭实力现身说法,林俭哑然,败下阵来。

老四乔增枝立即挺身而出,把话题扯了回去,因道:“我懂大师兄的意思了,你将来不会害了师妹。大师兄这话还有个意思,你对咱们师妹,果真有意思喽?”

仓子坚发现自己错了。

今天讨厌的,不止是林俭,是每一个师弟才对。且眼前这个,就这么直接把问题拍他面上,不仅讨厌,还难缠,叫他如何回答都不是。

第十四章 他的担忧

一番斟酌后,仓子坚说出了自己三年前的心态,因道:“不瞒两位师弟,这个事,我说不好。我与你们不同,不论贫穷富贵,你们都是父母双全,兄弟姐妹俱在。而我,只剩下一个不知道在哪里的姐姐。师父一家,对我来说,极其珍贵,也是我的家人。但我终究是外人,一个不可能改姓的外人。又有更重要的事等着我,儿女情长,本就无暇顾及。”

“大师兄的意思,师妹是不同的,但到底怎么不同,大师兄还没想?”林俭如是总结道,不待仓子坚反应,他又表达了自己的观点,“我是不信的。”

乔增枝也点了点头。

再忙,那也会有时间想啊。毕竟,他也是同龄人,又不是傻子。男女情感这重事,是能不想就不想的么?比如他,便是知道自己配不上师妹,但想嘛,还是会想的——

“啊!”

乔增枝一个不注意,已和大地亲密接触。爬起来后委屈巴巴地看向仓子坚,仓子坚冷声道:“收起那些龌龊的心思。掌控自己情绪的人,才足够强大。”

就凭方才乔增枝的眼神,仓子坚绝不允许傅振羽做这些师弟们的夫子!

没挨揍的林俭,怜悯地看了乔增枝一眼,不由自主地想道:难道,真的是自己太弱了?罢了,自己弱不弱不好说,大师兄很强是真的。自己做不到的,没准人家能做到呢?真为表妹着想,还是催着姑姑给表妹找婆家,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之道。

同韩末分开后,周启背着行囊,去了袁家。袁自舟要准备亲事,近日都在家中。听闻周启到了,出来迎接。明猜到缘故,偏故作讶异道:“周师弟怎带着行囊过来了?”

周启把今日的遭遇一说,袁自舟脸色便不大好。周启并不算精明,但他擅长谗言观色,立即安慰袁自舟:“袁探花不必在意失意之人的言论,都怪我,我不该说的。”

袁自舟客气道谢后,又和周启确认道:“傅姑娘,当真说要和乔秀才一起听课?”

周启肯定回答:“说了,姓仓的没同意。”

袁自舟便道:“你仔细说下当时的情景。”

周启虽不知这有什么问题,依旧又仔细复述了一遍。袁自舟精确地问了几个细节后,才安慰了周启几句,让他先下去休息。周启离开后,袁自舟与父亲道:“这个周启乃背信弃义之小人,暂且收留他几日,父亲日后找个理由把人打发了吧。”

袁父也不问周启如何背信弃义,直接应允。

吩咐过袁父的袁自舟,有些紧张地来回转了三圈后,忽然收起折扇,对袁父道:“爹,我有事去中天书院一趟,晚饭不必等我。”

袁父方才一直在,并听到了周启转述傅振羽的那些话,他立即一脸紧张地问儿子:“自舟,你去书院,是去要找曾少爷么?”

曾山长的阅历,让他在利益和得失之间做出合理的判断,并能理智得执行。他的儿子、失去娇娇柔柔小师妹的曾信平,可就没这能耐了。日思夜想的人儿,就这么飞了,他如何演的下这口气?便是不能拿探花郎怎样,真真切切的事实,被他掺进了那些捕风捉影的消息后,对袁自舟造成了不少影响。

便是袁父,也有所耳闻,赶紧借口婚期紧急,把儿子叫回来常住家中,躲避那些流言蜚语。

袁自舟去书院要做的事不会和父亲明言,便随意嗯了声。哪知,胆小的袁父,一听他这话,立即提醒:“曾少爷是曾进士的儿子,你……”

父亲到底只是个秀才,见识太短了些,袁自舟一面感慨,一面道:“爹放心,我知道分寸的。圣朝的进士便是不多,也有万千之数。探花郎,百年来加起来不过三十余位。便是不看虚名只论官场,曾家也无甚可惧的。我的师座沈阁老门下随便一位弟子,都能让曾家俯首。”

袁父犹不放心,因道:“你的亲事很快就到了,与曾少爷便是来往,统共也没几个月了,没什么不得忍的。”

“爹说的我都懂。”

再次重申之际,袁自舟已面露不悦,袁父立即不说话了。

袁自舟有自信,便是他和师妹的私情闹到金銮殿,也没什么大不了。曾兴平放出的那些流言没有意义不说,还让很知道内情的人纷纷指责曾兴平,他乐得看曾兴平跳进自己挖的坑里。丑角的蹦跶,他有兴趣就看两眼,没兴趣把人踹开便是。

袁自舟一直不曾放下,是南湖书院,是傅振羽。念着过去三年的师徒情分上,袁自舟不止一次的想过,等他有能力的时候,照拂傅家一二,只要傅振羽不出幺蛾子。

不知怎的,他有种直觉,傅振羽不整点事,那便不是傅振羽了。

是的,他一向喜欢用实力说话,但对上傅振羽,他只能用直觉。共处三年,他自认对傅振羽很了解。但是越了解,发现越不了解傅振羽。连他都推断不出傅振羽可能做什么,再加上傅振羽的本领,袁自舟想说,傅振羽真的是是个很厉害、很特殊的女人,厉害得让人害怕。

是的,害怕。

但要他相信傅振羽能怎样怎样,他也是不信的。袁自舟认为自己的决定没有错,只是,需要做点什么,让这个决定绝对的正确。

南湖书院的人,除了仓子坚和傅振羽,其他人他都很了解。

除了他,中进士可能性最大的,便是那个执拗的韩末。他略施手段,让韩家陷入经济困境,引韩母准备卖女养儿。又偶然遇见周启,给周启透露风声。周启必定会转达他的话,在他转达之后两种结果,一是南湖书院没人信,没人在意,他便安稳了。

最糟糕的情况,便是另外一种可能。南湖书院恼了,撵了周启,这就意味着,把他也记恨上了。那么,他就只能继续往下,把南湖书院弄关门,剪断傅振羽的翅膀,让她不能扑腾!

现在,周启出来了,却不是最糟糕的情况。最糟糕的,却是傅振羽要折腾。说是听讲课,他和仓子坚的观点一样,十成是要去教乔增枝。但他又想,这是傅振羽当着周启的面说的,也有可能是她发现自己一直在关注她,关注这南湖书院,故意说给自己听来试探自己的。

然而,就在刚才,他准备选择坚信傅振羽闹不出什么幺蛾子的时候,忽然想起一件事。傅振羽不能做女夫子不假,却并非不能像教自己那样,暗戳戳地做个夫子,教几个进士出来,再来对付自己。到那时,他一定会很被动。

决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袁自舟这才打定主意,准备去找曾山长。因为曾山长,会是个很好的合作对象。

第十五章 不宜妄动

袁自舟同曾山长,开门见山道:“今日来,只为告诉山长一桩事。”

曾山长面色凝重,因问:“可是犬子一事?”

袁自舟挑眉反问:“曾师兄有何事?”

见他这副“我知道但我不说破你心里有数”的架势,曾山长生出无限感慨。明明和自家儿子相当的年纪,学识高就罢了,道行还这么深,实在是让人羡慕啊。他索性不在卖弄,就重避轻道:“自然是他年轻气盛,还在恼你之事——”

“是我不对在前,曾师兄便是恼我,也在情理之中。”见曾山长配合,袁自舟飞快打断他的话,转入正题,“我今日来,是告诉山长一个地方,过去三年,我读书之处。”

南湖书院,用过傅振羽做的饭菜,林俭主动捡碗的同时,耷拉着脸道:“一想到又要吃我娘做的那些饭菜,我这胃就开始疼了。哎……未来妹夫好生幸福。”

乔增枝意犹未尽地又吞了两块梅花糕后,才来得及附和点头。

仓子坚则说了句公道话:“师妹如此闹腾,她的夫婿很辛苦。”

自己用过饭的傅振羽走来,恰闻此言,径直走到的仓子坚面前,邀请:“大师兄,饭后消消食?”

没人相信她在邀请仓子坚消食,仓子坚也不例外。在两师弟怜悯的目光中,他矜持地对傅振羽道:“师妹有话,不妨直说。”

傅振羽咬着贝齿,道:“别啊,我怎好意思当众揭大师兄的短?毕竟,我一向是温柔大方体贴得小师妹。”

林俭凉凉插话:“你不是。”

傅振羽立即丢了一记眼刀,威胁林俭:“不丰哥哥打算亲自做晚饭?”

林俭立即拱手求饶。

傅振羽轻哼,转向仓子坚,认真道:“真有事,和我爹我娘和我有关的事,初四那日和今日的事,不丰哥哥和四师兄,不需要知道的事。”

仓子坚立即猜到她要问什么了,实话实说:“我所知有限。”

傅振羽便道:“现在不好去问我爹和我娘,你那就是知道一句,也比我这个一无所知的强。”

仓子坚颔首,与她一道离开饭堂。

南湖书院地方多的是,仓子坚把说话地点挑在空荡、视野极好的草场。还好今日日头不大,二人站定,仓子坚先道:“关于师母所言袁自舟要娶你的事,我知之甚少。”

傅振羽只当没听见,不疾不徐地回忆起往事:“我记得,最开始同袁自舟私下来往之际,爹也好,娘也罢,都没少说我,大师兄怪我不听话,还狠狠地罚了我好几次,以致我能倒背女戒。约莫一年后,你们便没人说我,也没人责罚我了。我一度认为,你们是被我闹烦了。”

仓子坚吐了俩字:“不是。”

傅振羽重新回神,眸光回拢,重聚在一起,看向仓子坚,问道:“不是这样,又是怎样?”

这样看着仓子坚的傅振羽,双眸倒映的全是仓子坚,只有仓子坚。仓子坚,总是抑制不住的沦陷,有问必答。他没怎么犹豫,便吐出了真正的缘由:“是师父,他说这是你们两个孩子的事,让我不必管你了。”

“我爹为何突然这么说,以大师兄的性子,当时必定就把原因弄清了。”

傅振羽理所当然地说道,口中眼中,全是信任。仓子坚无法否认,不愿意否认,他就是这样的人,就是这般厉害的人,所以,他不否认,但他也想说原因。为了避开傅振羽的追问,他甚至艰难地移开了自己的视线。

傅振羽却不依不饶,追问:“是不是袁自舟含糊不清地同我爹娘说了什么?实话说,我早就觉得我爹被气吐血太夸张了些,在听了七师兄的话后,方明白,当是有人在背后做了什么手脚!”

说道最后,傅振羽脸上已无一丝娇容,满是冰霜。至于她口中的有人,不言而喻。

见她猜的七七八八,又是这样肃杀的面孔,仓子坚这才声带苦涩道:“不是含糊不清,是酒后吐真言。袁自舟,拉着师父,求他把小师妹嫁给他。待他酒醒,师父同他确认,他羞愧承认了。”

“混蛋!”

印证心中所想,傅振羽忍不住爆粗口。

今日之前,傅振羽虽瞧不上袁自舟,但她知道,这世上自私自利的不少,便是自己,也有自私的时候。所以,袁自舟为了一己私利叛出后,她虽然憋屈,但更多的是怪自己。怪自己眼瞎,看错了人,信错了人,自己愿望落空不算,还连累了父亲。

结果!

从前如何不说,十年下来,她爹已经疼她入骨,比待弟弟小商还上心!袁自舟既能违背良心误导自己和他有私,必定看出了自己在父亲心中的位置。试问,哪个疼爱父亲的女儿,见闺女被人抛弃,能以平常心对待!袁自舟明知父亲如此看中她,还这么误导,或者说,主导了这个误会——天杀的。

这不是自私自利人品有问题,而是心术不正!

傅振羽视线落在东南角,中天书院所在之处,寒声道:“此仇不报,枉为人子!”

中天书院,曾山长听完袁自舟的话,再次感慨,为何别人家的儿女,都这么优秀呢!然而,动南湖书院,动傅家,他真不想。傅家虽不是豪门,也是乡绅。四十面前,他还是孩童时,傅家兄弟双举人,也是汝宁的一道风景线。

曾山长耐心地对袁自舟道:“有你这天赋的,并不多。便是那傅姑娘有能耐,也要再遇到人才是,老夫不信她能如此好运。且,我们虽有功名,但官场势力太弱。章知府如此重视教育,想在汝阳城对南湖书院做些什么,官职起码要比他大,才能安稳。”

言外之意,此时,不宜妄动。

袁自舟怎会想不到这些?他笑道:“我思前想后,都觉得该告诉山长。至于如何做,我管不了,也不管。毕竟,我只是知道旧师门,没有不认南湖书院。便是闹了出来,我只说不好意思承认认女子为师便罢了。”

真敢说!

当真不好意思,你会去认女子为师?能让你都戒备的女子,我干嘛去得罪?曾山长推断之际,只听袁自舟善意地提醒了一句:“其实不用很麻烦,傅姑娘今岁十五了,论样貌,不在君师妹之下。找个官媒,给她找门好亲事,她还能再教人读书不成?”

曾山长不说话了。

第十六章 傅家失舟

南湖书院,临湖阁。

先前吃了情绪失控的亏,这会儿见傅振羽情绪不对,仓子坚立即结合自身经历,规劝道:“人在低谷,处处都是为难你的人;站在高处时,总能遇到好人。富贵公子说乞儿偷了他的钱,人人都信;反过来,却无人会信的。”

而他们,现下就是乞儿角色,遂,不宜妄动。

傅振羽可不是要听这些大道理的,她是来找仓子坚给自己出气的。所以,她说:“大师兄说的我都知道,知道不可能让他伤筋动骨,也没这么奢望。我就是想像小猫那样,挠他两下,让他破点皮,肉疼一下。”

仓子坚皱眉,问傅振羽:“师妹为何突然如此不依不饶?”

傅振羽无奈回道:“因为,我不计较,袁自舟还在计较。他同七师兄说的话,便是他不放心我的证明。而我,也回敬了一二,就看他接下来的动作。或者说看南湖书院,看看我会怎样倒霉,就可以知道了。”

“你几时——晌午你突然说要听我讲课,便是故意的?”

傅振羽颔首。

仓子坚的表情,忽然凝重起来,像极了先前的傅振羽。他凝重的原因,是在思索袁自舟针对的,到底是南湖书院,还是他家小师妹。

沉思片刻,仓子坚问傅振羽:“按我的分析,袁自舟并不怕六位师弟说什么。”

傅振羽颔首,道:“是,他不怕。因为另外六位师兄的目标,都是出仕,不会轻易得罪他这个前辈。”

仓子坚便犹犹豫豫地说:“是以,袁自舟,针对你,又针对了我?可原因呢?”

傅振羽道:“针对我,是因为我能教出他这个探花,就能教出第二个、第三个进士;至于大师兄,他应该是觉得大师兄藏得太深,让他琢磨不透,才顺带往你身上泼脏水?他这种极擅长捕捉别人心思的人,总是这样多疑多思多虑。”

袁自舟擅长捕捉别人的心思?所以,仅凭少有的见面,他就能推断出自己对师妹有情?这未面,太厉害了。还有,袁自舟,当真是师妹教出来的么?仓子坚,还是有些不相信。因为,他家师妹做的文章比不少人出色,但论工整,绝对达不到进士的水准。

傅振羽见他神色松动,立即道:“大师兄若是不想出面,跟我爹说一说,日日带我出门,我来做。”

她的话提醒了仓子坚,仓子坚不应,反道:“此事不急。当务之急,是师父的身体。他的心上,不管是源于恶人恶意,或是误会,总之已伤。早日让师父康复,才是最要紧的事。”

这一点,傅振羽自然也知道,她立即面带希冀地问:“大师兄认识更好的大夫?”

她这几天一直觉得是大夫不行,正准备让童掌柜寻一名医过来。

“我给二师弟去信了,让他在南京寻名医。”仓子坚说了自己所做的事后,又道,“眼下没有别的大夫,我们也可以做一些事。旁的都是外因,师父之伤,源于他想不开,我会去劝他。”

傅振羽不同意:“这是劝就能劝好的事么?”

仓子坚冷静回答:“比起你现在去闹袁自舟,我去劝师父,对师父才是最好的。”

傅振羽如同破了洞的球,瞬间瘪了。她爹才三十六岁,身体健康比什么都重要。考虑到她爹的性子,便是将来自己袁自舟,也不能让父亲知道。

“如此,辛苦大师兄了。”说完,傅振羽想起个事,一边往下走,一面道,“七师兄并没有要走的意思,错在袁自舟,大师兄为何撵他?”

“师妹不同意?”仓子坚反问。

“没有!”

傅振羽飞快地否认。

开玩笑呢,大师兄撵人不假,周启自己没反驳,还随口寻了个由头退学,她不同意也没意义。再者,她接下来要杨望大师兄的地方颇多,肯定要尽量少惹他生气的。傅振羽恭维了仓子坚一句后,方道出她的疑惑:“大师兄的决定,我怎会不同意?大师兄做事向来有章法,我只是想知道缘故罢了。”

“因为周启在说谎,与袁自舟碰面,是他有意为之。他想和探花一道,我不过是成全他而已。”

原来如此,大师兄擅长细节看人,比她强多了,傅振羽不再说话。

仓子坚与师妹后,直接去了笃学院,与傅山长仔细分析了袁自舟的所作所为,并道:“我仔细问过师妹,她之所以对袁自舟过多关注,也因他有才能能给南湖争光。事实证明,师妹并没有走眼。至于别的,师妹似乎……还未开窍。”

最后那句,便是仓子坚也没什么把握。

傅母却是很快认同了这个观点,并出言加强了这个说法:“应该不是未开窍,是连个姑娘家的自觉都没有。你们想想她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哪件哪样像个姑娘了?”

这个非常可能的事实,震得傅山长师徒无言以对。

傅母说完之后,又叹息道:“现在看来,袁家那小子不管学问怎样,实不是个托付之人。小羽没能和他定亲,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

傅山长历来不是什么主意正的人,先前听了袁自舟的话,便认定了那是女婿;而今听妻子这么一说,也觉得蛮对的。只是,他的心口还是忍不住作痛。可遇不可求的探花郎女婿,就这么没了,如同自泰山山顶,跌落平地,怎能不心疼!

仓子坚见已让傅母认可,师父也松动,便道:“徒儿先去处理杂事,师父歇息吧。”

说完,仓子坚看了傅母一眼。傅母会意,道:“等等我,我随你去看看小商。”

傅山长第二次吐血,傅振商便被挪到仓子坚那里。傅母一天要去看数次,傅山长习以为常,不甚在意地挥手。

出了笃学院,仓子坚便与傅母道:“师母放心,徒儿看来,师妹与那袁自舟无意。只那袁自舟人品十分欠妥,不仅背信弃义,还散播不实传言,着实可恶。我们需要师父,书院需要师父,还请师母多劝着师父一二。我们和小师弟、小师妹,都指着师父撑腰呢。”

“绕这圈子做什么?你有多宠小羽,我还不知道?直接让我多提提小羽需要身体健康的父亲便是。”

仓子坚露了个羞涩的笑,被发现小计谋的羞涩笑容。

因一点小聪明便沾沾自喜的傅母,完全不知道自己落入仓子坚的圈套,还对他好感倍生。待见儿子比先前还乖巧后,对仓子坚就更满意了。

回到笃学院,傅母便与傅山长道:“那话怎么说的来着?丢了马也不一定是坏事。没了袁自舟,还有仓子坚呢。不是我说,子坚真是个好孩子。”

熟料,原本心情稍微舒畅了那么一点的傅山长,立即否认:“他不行。”

傅母不服,问:“怎就不行了?对小羽小商两兄妹都没得说,又那么懂你。便是门第也是不差的,只不过现在落难罢了!”

傅山长一阵咳嗽,平静下来后,断断续续说了一番让傅母都放弃的话。

第十七章 机会来了

“不要看子坚现在,凭他从十四五岁便开始做的事,便知他终究会成为他父亲那样的人。我们傅家,高攀不起。”

傅母顿时失声,好一会儿才幽幽道:“老爷说的是,姑娘家高嫁要吃苦的。”

不必别人,自家便是最现成的例子。她同姐姐一个年尾,一个年头出嫁,姐姐嫁与富农,自己仗着跟着哥哥读了几日书,一心想嫁读书人。虽说自己最后如愿以偿,但婆婆在世那几年,便是如今想来,眼睛都是酸的。

唉……

陷入过去困境的傅母,是需要人劝的,完全忘了答应仓子坚的事。

傅振羽着急见父亲,又懒得搭理母亲,选择了结结实实地陪了弟弟一整日。次日,傅振羽做中饭的时候,傅母便去了厨房,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非常自然地吩咐傅振羽:“中午的汤羹,你爹中午想吃银耳红枣羹,你做好了后便给他送去吧。”

也就是说,傅振羽可以见父亲了。

傅振羽乖巧地应了声“好”,傅母多一刻不多停,直接离开。待傅母离开后,林俭从廊下走出,与傅振羽道:“表妹,这次回来,我觉得你和姑姑相处的模式,有些怪。”

傅振羽剪银耳的手一顿,反问林俭:“哪里怪了?我们从前不就是这样的么?”

究竟哪里不一样呢?林俭也是皱眉苦思,良久后,道:“表妹从前虽和三姑姑闹,却也是事事为她好,而现在,表妹像是放弃三姑姑了,不再管这个不听话的孩子了。我这么说是有些怪,但我真的就这感觉。”

傅振羽道:“不丰哥哥的感觉,是怪。”

怪准的。

傅振羽浅笑着,眼中却是什么情绪都没有。

从前,她和傅母才成为母女之际,傅林氏还不及她成熟稳重,傅振羽一直视她如妹,自然尽心极力教着。至于现在,捂不热的心,还捂它做什么?

“舅舅和舅母什么时候到?提前说一声,我好准备菜。”傅振羽及时地转移了话题。

林俭便是为这事来的:“奶奶翻了黄历,把日子定在十二,表妹多准备些老人家能吃的饭菜吧。”

傅振羽便懂了,也就是说,老人家也要过来。

五月十二,林家如期而至,在大门上遇到了一对脸生的夫妇。那对夫妇,看年轻比林老太太略小一些,五十上下的年纪。男的身着土蓝短打,标准的平民百姓装扮,倒还好;妇人一身素白林家的布衣衫,配上她那蜡黄的脸上,要多难看有多难看。最让林老太太不满的是,招人烦的是,她林家女婿病着,穿着这样的衣服来看望人,找打不是?

那对夫妇显然第一次来南湖书院,正不得其入。拍了许久的门,未得到回应,妇人这会儿正亮着嗓子嚷着:“开门!有没有人啊!枝子啊!”

侄子?莫不是傅家的人?林老太太猜过之后,立即又否认了自己的观点。傅家堂那些人,便是穷困至极,也不会做出这等事。况,她家女婿和族人关系很好,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又冷眼看了半盏茶,林老太太方对儿子道:“你去敲门。”

林舅舅这才上前,与那夫妇道:“两位不知何事到我姐姐家中?不麻烦的话,且让一让,我来敲门。”

那妇人一听是傅山长的亲戚,一把推开自家老头子,粗鲁让人无法直视。

“乡野泼妇。”

林舅舅嘀咕了一声,声音大小,刚好能让那对夫妻听见,又让远处的林老太太并林太太听不见。就在妇人竖起厚重的眉毛时,林舅舅拱手,还道:“多谢二位相让。”

仿佛,刚才嘀咕的不是他一样。妇人气得跳脚,只因想到他是是傅山长的小舅子或者大舅哥,忍了。

得逞的林舅舅,走到东墙角,踮起脚尖,按下了那块凸起的石块。

不到一盏茶功夫,林俭出来了,依次喊人:“爹,奶奶、娘、二姨母,你们这是卡着饭点来的啊!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在外院等你们这么久了。快些吧,饭菜都要上桌了。”

林老太太一拐杖抽向大孙子,怒道:“我这把老骨头天不亮就爬起来,赶了六十里地来的,是你自己嫌弃的,还是你姑父不满?”

林俭忙道:“奶奶你又来了!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三姑父待三姑姑极好的。倒是三姑姑,洗衣做饭事事不管,还总欺负你外孙女。等会儿见了三姑姑,奶奶务必提点她一二啊!”

“不省心的东西。”

林老太太中气十足地骂了一句,也不知骂的是孙子还是小闺女。林俭认定那不是说自己,伸手去牵马。林舅舅拦道:“不着慌,这两位你可认识?”

林俭自然不认识,只听憨厚的男人自我介绍:“孩子,我们家老小子,叫乔增枝,他说在南湖书院读书。我们问了一路,就是这里,对吧?”

“原来是乔师弟啊,他在的。你们先跟我进来,我替你们叫他去。”

“嗳!那谢谢你了,孩子。”

林俭才转身,就听妇人嗔老头子:“什么孩子!你没听见他叫咱们枝儿师弟么?你叫他枝子他师兄不就好了。”

乔木匠觉得,这样硬套近乎,还不如自己的称呼好。但他被妻子压了一辈子,已成了习惯,默然不语。走在前头的林家人,也只当没听见。他们当没听见,有些人就做不到。

“这是哪来的村人,怎也能进书院?”

一行人出现在尚未合全的门前,大放厥词。林俭回头,见是汝宁府学的吴教授一家,立即上前行人,拱手见礼。

吴教授汝宁府府学的教授,最牛气的地方不在于管理府学,而是管理着大小不下五十家的书院。章知府重教,他在汝宁这十年,各地新增私塾不下百家,有名字的书院,吴教授记录在案的,便有二十三家。

南湖书院,便是其中一个,非常有意思的一个。

府学教授,说白了也不是什么大人物。中天书院这样的书院,不需要巴结他;小书院就是巴结,也巴结不到他那里。总之,是个很鸡肋的位置。南湖书院不一样,大小节日,没有一次把吴家落下。是以,虽然南湖书院一直没有公开招徒,吴教授那里,也没怎么管。

理由很简单,南湖书院登记在册的六名学子,均为秀才。南湖书院,就是求高质量学子,不行啊?

不过,南湖书院以后再这样,却是不行了。

看望过傅山长后,吴教授直接道了来意:“借着探花的势头,知府大人的意思,凡登记在册的书院,每年都要公开招徒。招收人数不做限制,但必须招,营造汝宁阖府向学之氛围。”

女眷里头,吴夫人也转达了这个消息。爹如今还病着,大师兄又有自己的事,二师兄还不知哪天回来——细数一圈,傅振羽发现,她的机会来了。

第十八章 两家求亲

待吴夫人说起了家长,傅振羽便退了下去。约莫半个时辰后,傅振羽复归,与傅母说了声,傅母便笑着邀请大家去厨房用饭。

十余人分两桌,女眷那桌摆在厨房,众师兄弟日常用饭的地方。男客那席,摆在了笃学院。

傅母盛情邀约,吴夫人客气了两句,便不再提离开的事;乔母以为你不想走,直接没客气,跟着林家的人进了厨房的前厅,还道:“我尝尝我儿子平日里的吃的喝的。”

男人那桌,傅山长这两日心事开解,又见闺女一如从前,身体着实见好不少。又有大舅兄在,他在仓子坚的服侍下,也入了席位,坐到了林舅舅下首,仓子坚挨着他坐下。如同亲子一般,仔细照料了他一顿饭,把林舅舅眼馋得一塌糊涂。

他一脸艳羡道:“三妹夫,你这徒弟收的好,比我那儿子都强。”

经他提醒,傅山长这才想起来他还有大徒弟。大徒弟坚刚毅的面容下,狭长的眸子里,全是担忧。他竟忘了,他的徒弟有袁自舟那样背信弃义的小人,也有仓子坚这样的正直孩子!

想到这,傅山长浅浅一笑,道:“我要好起来。”

早一些好起来,省得这些好孩子受累才是。

仓子坚读懂了师父的意思,暖流自心底溢出,他那硬邦邦的面孔,也柔和了起来。傅一善这个师父的才能,定然是十分普通的,可品德,却是万里挑一的。

他命不错,遇到了个好师父。

乔木匠一直张着嘴巴,想插话,好不容易等着个间隙,哪知又让人给抢了。只见那吴教授,指着最后才上的凉面,道:“我原是个不喜欢吃面的,这个面,我方才不过尝了一口,便停不下来,直直吃了这么大的一盘子呢。不止面,那蒸鱼看着没什么出奇的,味道却如此鲜美,半点鱼腥不见,入口回味无穷啊。傅夫人如此手艺,傅兄弟好口福。”

说不得意,那是假的,傅山长轻声道:“今日掌厨,并非内子,乃小女。”

声音虽不大,吴教授却听了个清清楚楚,不由对傅家,对南湖书院,更加满意了。他捋着胡子,忽然问傅山长:“令爱,似乎还没定亲吧?”

后院厨房,林太太拉着傅振羽,要她做在自己身边的位置上。

左边是舅母,右边是姨母,傅振羽含笑坐在两人中间,却是先对林老太太道:“外祖母,鱼丸不腻又好嚼,你多吃一些;还有四喜丸子,我做的是小个的,你尝尝味道;那肌肉是昨晚就炖上了,这会儿烂得紧还不塞牙,你也能吃;还有肘子,不是我吹,入口即化,味道好着呢。虽然好吃,但你尝两口便罢了,可不能多吃。”

也就是说,一桌子菜,都是照着林老太太的需求做的。

说完,傅振羽主动对吴夫人、乔太太道:“不知二位今日到访,饭菜若是不合口味,还请夫人和太太原宥则个。”

吴夫人来了兴趣,问:“这些都是你做的?”

傅振羽颔首。

吴夫人便道:“那我可要好好尝尝了。”

那架势,那语气,颇为奇怪,傅振羽只给吴家送过礼,这人,她着实不了解。不了解,便不发言,微微笑着,不说话。

不大会儿,吴夫人就把傅振羽上下夸了一通。

乔母也想夸的。

可她没有吴夫人那地位,也没人家声音好听,也不会那些文绉绉的词儿。少不得,和外头的乔父一副面孔——张着嘴,却插不上话。

林老太太听腻了午饭人夸人,生硬地转了话题,叹息道:“凤家的那孩子都十九了,再拖下去便不像话了。两头老人都不少,我的意思呢,两个月内把亲事办完,以免夜长梦多。”

傅振羽立即懂了林俭之前的话,她笑问林老太太:“外祖母的意思,不丰哥哥接下来的几个月,便不在我家读书,回去娶凤姐姐了?”

终于要娶儿媳妇的林太太,笑眯眯地应了声:“是呢。正日子定在七月,你早些过去,给我们打打下手。”

如今很多人家将六礼简化成三礼,林、凤两家也不例外。林俭同凤家大姑娘,已只差最后一步成亲了。傅振羽算了下,林俭总要到中秋之后,才能回书院。

吴太太对林俭也是略有耳闻的,立即道喜,还道:“南湖书院这几位学子,年岁不大,到都是秀才身份,着实不错。”

听了这句,乔母终于接了上话:“是呢,虽然我和他爹不行,但我家增枝也是个秀才呢,是家里最出色的孩子。长得也结实,比他几个哥哥俊俏。”

林家的人对乔增枝不了解,便没说话;吴太太不稀得搭理她,于是,傅母只得客气道:“增枝确实是个好孩子。”

乔母立即笑得露出一口大黄牙,拉着傅母的手感慨:“妹子也是这么认为的,那便好办了!你家闺女这么好,同我家增枝年岁相当,你又说增枝是个好孩子。干脆,我们两家做亲吧!”

一屋子人被她这句惊了个鸦雀无声。

傅母登时大怒。

她更喜欢儿子不假,可这闺女也不是什么人家都要嫁的。漫说傅氏一族乃汝南县有名的乡绅,便是自家老爷正儿八经的举人身份,便是闺女低嫁,也不是一个匠户之子能肖想的!

“哪有你这样的人!”

可惜,傅母只能说出这样的职责之言,林老太太抿了抿嘴,叹息。乔母这样的人,还得她二闺女收拾。于是,老太太看向二女儿。

林姨母得令,首先拍案而起,带飞了桌上的碗筷叠盘。坐在姨母和舅母之间的傅振羽,着实被乔母吓着了,一时忘了躲闪,被林姨母拍飞的菜、汤,一股脑地飞她衣衫上。

林太太抓住时机,“啊”了声后,道:“哎呦,烫到了吧,快回房换衣服去。”

那哄人的语气,和林俭那般相似,真不愧是母子。撵人就撵人呗,我懂,傅振羽叹息着,起身,告饶:“外祖母,吴夫人,我先去换身衣裳。”

待她一走,林姨母立即指着乔母,怒骂:“你这蹭饭的好没规矩!亏你还自诩汝阳城的人!说亲哪有自己来、当着孩子的面说的?便是村妇都没你这样的。说亲之前,还有个量媒。我家外甥女嫁妆万贯,你们家准备好万贯聘礼了么?”

一听万贯家私,乔母那双微小的眼睛,直接大了三圈。

吴夫人立即赞道:“说得好!话说到这,我也不瞒了。说亲确实要量媒,我这里有桩好亲事,欲说与傅姑娘,老太太和傅夫人,仔细听了。”

第十九章 无人书院

中天书院山长,曾进士独子曾兴平,便是吴夫人要给傅振羽说的人家。

吴夫人才开了个头,原就惧她的乔母,一听她提的是曾家的人,立即收言。林家女眷见她如此,也来了兴趣。林姨母在母亲的授意下,收起泼态,委婉大方地坐了回去,切换得无比自如,林老太太满意颔首。

吴夫人的意思,傅曾两家均是是开书院的,是谓同行。论家世,曾家强于傅家;论书院之规模,中天书院乃汝宁府四大书院之首;拼爹,傅山长仅为举人,曾山长却是进士。无论怎么看,傅振羽都不会委屈。便是女方弱一些,又只弱那么一丝,傅振羽自己本身的优秀,又弥补了这点。还有一桩,曾家就曾兴平这么一个儿子,傅家便是万贯家财陪嫁,他家也能出得起聘礼。

在她说完这些情况后,林家女眷这边,都无甚话说。

吴夫人完来意后,又颇为推心置腹地说道:“我是觉得这门亲事不错,才多了一回事。咱们女子嫁人,除了这些实际的,还要婆婆和夫婿。曾夫人我们都见过,是个和善的,管不起家事。傅姑娘这般能干,进门就能当家,这话是曾家打了包票的事。曾少爷去岁过了县试,已是童生。除了相貌差了些,旁的,当真没什么不好之处了。”

吴夫人原本想说过日子,男人长得好看不当饭吃,可一扫林家从老太太起,到林太太这个儿媳妇,都是一副好相貌,便没好意思吱声。

其实她说了也没事,傅母那里,只凭四大书院之首的中天书院、正经两榜进士出身的公公,已没了什么不满。

知女莫若母,一看她有应允的架势,林老太太连忙笑呵呵道:“吴夫人的话,我仔细听了,你说的这孩子呢,听来着实不错。只不过,你们可能不知道。我家小闺女上头两个姐姐一个哥哥,打小叫我惯得紧,养成完事不沾手的毛病,这才叫外孙女辛苦。”

吴夫人察觉这话里有话,颇为惊讶道:“老太太的意思,傅姑娘这亲事,还要她自己说了算?”

林老太太怎会给外孙女挖这坑?飞快道:“哪能呢!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的意思,外孙女的亲事,我闺女说了不算,女婿说行才行。”

老太太就这么把球踢给了傅山长。

吴夫人却说不出二话。

不提自家,就是她给傅振羽所提的曾家,也是男人当家。自然也有女人当家的,那是少数,于儿女亲事上,更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嫁女由父亲想看女婿,娶媳则由婆婆想看媳妇。吴夫人停顿片刻,笑道:“两家约个时间一起去我那里做客,彼此见上一面,这样可好?”

经母亲提醒的傅母,想起了夫婿,一听要见面,飞快说道:“见面傅家暂时不能应允。闺女虽到年纪了,但我家老爷正病着,总要他好一些的。”

吴夫人自然笑应,道:“这个自然,今日登门,原是我们唐突在先。不过,我们夫妇过来,主要为的是传达知府大人的意思。说到这个,若是亲事成了,得了中天书院的支持,南湖书院兴许也要加入四大书院,将四大书院变作五大书院了呢。”

两家人旁若无人地说着话,直把乔母晾得极其彻底,乔母也不介意,安静得像不存在一般。待傅振羽换完衣裳归来,傅母立即道:“竹林那里凉快,夫人,母亲,我们去那里透透气,凉快一下,再让小羽给大家洗些瓜果,可好?”

傅母口中的竹林,是在傅振羽院子的后头,一亩大小的小竹林。

林老太太和吴夫人没说话呢,乔母先道:“虽说我们两口子白蹭了一顿饭,但你们家大业大的,想是不在意的。饭很好吃,我们家里还有事,先走了。”

傅母便是心里不舒服,也客气地挽留了句:“你夸奖了。再说会儿话,用些瓜果也不迟。”

“不用了,我跟你们说不到一起去。”

乔母非常痛快地说道。

众人见她这般拎得清,不由对她改观了些许。直爽的村妇,也有可爱的一面。傅母想着自己曾经也被傅家瞧不上,不自觉地她怜悯一二,让傅振羽领着吴夫人等人去竹林,她则去送乔母。

林太太没有跟着,笑道:“你们先去,我收拾收拾下灶房。”

这不是林太太第一次到小姑子家干活了,林老太太应了。待把人送到了竹林,傅振羽欠身,与吴夫人道:“夫人少坐片刻,我去灶房了。”

吴夫人感慨了句:“这是惦记舅母呢!真是个懂事的孩子,去吧去吧,我正好和老太太说几句话。”

林太太留下收拾厨房是假,等傅振羽是真。

林俭不仅是独子,还是她唯一的孩子。她十五岁未及笄便成亲,十六产子那年伤了身子,无法再生。虽说遗憾,但好在林俭是儿子,倒也没别的问题。

而林家的亲戚中,孩子比林俭小,又是姑娘的,只傅振羽一个。林母和娘家来往亲密,林太太一直拿傅振羽当闺女看待。因此,林俭才一直当傅振羽是亲妹。

傅振羽回到厨房,不等她开口,林太太已飞快地把吴夫人之言悉数倒出,并一脸关心道:“你爹对你好,我没话说。可他也是个糊涂的性子,要不,能叫一个白眼狼气成这样?他这样的眼光和性子,便是去相看我也不放心啊!我看,要不这样吧,真定了日子,你使人告诉我,我叫小俭过来。”

沉浸在自己思绪的傅振羽,闻言笑道:“我爹何时能好不一定呢,还是让不丰哥哥安心娶凤姐姐吧。再不济,还有大师兄呢!大师兄多厉害,舅母又不是不知道!”

南湖书院教书的是傅山长,用度是傅振羽维持的,各项庶务,包括官方的、傅林两家的家事,最开始也是她负责,仓子坚暗中协助。五年前,改为仓子坚全盘接手。林俭跟着仓子坚做了两年杂事,是知道这些的。他知道,就等于林家知道,包括林太太。

可知道归知道,但林太太觉得仓子坚只是个徒弟,到底不是义子,姑娘家结亲这种事,他不好插手,因而愁得不行。

林太太有她的忧愁,傅振羽也有自己的。

南湖书院和中天书院根本不是一个等级,从前两家没有任何来往,曾家突然这么相中她,若说没有猫腻,她是不信的!而把她和中天书院联系起来的,除袁自舟不做他想。

袁自舟,这是要把自己的翅膀掐断?

傅振羽冷笑,心底升起无限斗志!你越是不让我飞,我偏要飞,还要飞得高高的!

第二十章 不能再忍

傅母送乔母,送到笃学院门口。不等她敲门,乔母径自推开院门,大辣辣地进去,嚷着要乔父也离开不算,还动手拖乔增枝,要把儿子也拖走。乔增枝羞难当,努力挣扎之际,乔母嘴快,已把吴夫人代表曾家求亲的话说了出来。

仓子坚眼神一厉,看了眼明显错愕的师父,主动向吴教授请教:“我代师父问大人一句,此事当真?”

这是他们两口子今日来傅家的两件事之一,吴大人立即承认:“确有此事。”

乔母立即去拖乔增枝,还道:“人家闺女不可能嫁给你,你还不给我家去相亲去!读书?也不看看你都多大了,成家立业,成家在先!”

乔增枝果然对师妹有意思,看来那日自己踹他用的力气太少了!仓子坚原本就生硬的脸,立即更冷了。

傅山长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家闺女这是被曾家和乔家都瞧上了。他就说嘛,他家闺女多好啊,哪个不喜欢?是他不舍得嫁闺女呢。

至于人选,自己的徒弟乔增枝肯定不行,乔家根基太弱了。这曾家嘛,孩子他不大了解,曾山长是两榜进士,他还是知道的。自己只是个榜单末端的举人,差得会不会有点多啊?自己,是不是得再好好念念书,争取考个进士回来,好给闺女撑腰?

虽然不舍,但是“我闺女是宝贝不能嫁”这种观点,一刻都没出现在傅山长的脑子里,可见对曾家,他还是挺满意的。

乔增枝在母亲的拖拽、大师兄的冷眼、师父的傻笑中,最终败下阵来,起身对傅山长道:“师父,那什么,弟子停学一段。这几年,多谢师父师母,还有师妹费心照料,我改日抽空再来看师父。”

说完,一双不大的眼,四处瞟,似乎在找什么人,最终除了清风烈日,什么都没找到。

乔家三口离开后,吴教授对傅山长道:“曾世侄的样貌虽不及你这大徒弟和内侄儿,但比方才那位,却是强了了许多。”

傅山长呵呵一笑,道:“男儿重科场,并不看相貌。”

长相普通的吴教授,眼角唇畔全是笑意。

男人嘛,看的就是能耐,从来不是脸。那君如玉脸是好,堂堂两榜进士,因为没能耐,不也窝在一家书院混个夫子?倒是自己,平民百姓一个,长相也平凡,岳家慧眼识英雄,把娇美的闺女许给了自己,叫他性(作者会努力控几自己,不会把自己陷进去的)福了这些年。

仓子坚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先前,他央求小师妹给她三年,小师妹不应,他当时没说什么,心底却是很失落。如今看来,真的不是小师妹的过错。这才几日呐,别人这么大辣辣登门,他还没法说出不行的话。至少,那曾兴平他认识,长相是不怎么出彩,但绝对拿得出手。十八九岁的年纪,和小师妹只差三四岁。而自己,不仅一无所有,比师妹足足大了七岁!

这一刻,仓子坚比傅振羽还要着急。直到吴教授夫妇离去,他都没缓过劲来。

至于林家,大老远过来一趟,是要留宿的。一下午,林舅舅和林俭,也积极地讨论着这桩亲事,分析利弊。虽有不完美之处,但所有人都认为这门亲,很是靠谱。

仓子坚彻夜未眠。

隔日,林家人用过早饭告辞,临行前,林舅舅不忘嘱咐妹夫:“快些好起来,把小羽亲事定下。过小定的时候,定要使人来说一声。”

傅山长满口应允。

傅山长夫妻两个悄悄合计闺女的亲事,傅振商跟着大师兄跑来跑去,害粉仓子坚不好去找傅振羽。眼见这样不是办法,仓子坚把师弟丢到西邻郝家,让他和同龄人玩。待他回到南湖书院,却找不见傅振羽的人了。

厨下没有,书堂没有,竹林也没有。

这小妮子,又偷跑出去了?不,不能,师妹虽爱折腾,但本质还是很乖巧的。不让她独自出门,不到万不得已,她便不会自己出门。

那,师妹去哪里了呢?仓子坚疑惑不已。

傅振羽收拾好残羹冷炙,又洗了衣服,再去找弟弟和师兄,人没了。她到处找了一圈,仍没找到人。最后决定,守株待兔,蹲在青石院等他们两个。等到她有点迷糊,才看到仓子坚,立即跳起来抱怨:“大师兄你去哪了?我找你找的好辛苦!”

看着傅振羽委屈的小模样,仓子坚一言不辩,只拼命压抑着激动,低声问:“你找我,何事?”

“还用问啊!我现在不想嫁人,我们一起和爹说,书院招生的事,我来全权负责,好不好?”

傅振羽清澈的眼眸,满是哀求地说道。那可怜模样,像极了仓子坚小时候养的那条狗。又有不想嫁人在前,一宿未眠的仓子坚,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等他看到傅振羽雀跃地扑过来,拉着他的袖子,娇声说着“大师兄你太好了”之际,才意识到,他方才说了个“好”。

傅振羽恭维了仓子坚片刻后,正色道:“大师兄,我好像眼光不太好。以后,你要常提点我。”

仓子坚不解,疑惑地“嗯”了声,傅振羽便解释:“我敢保证,曾家提亲,定有袁自舟的手笔。至于目的,应该是想剪了我的翅膀。我当初怎么就因为他读书好,脑子灵活,就认为他是个人才了呢?”

又是袁自舟!师妹怎么什么事都能想到他!仓子坚正埋怨着,傅振羽那头又道:“还有四师兄,周启知道四师兄要留下读书,我又吓唬他说去听课。所以,袁自舟连他也要弄走!我们真的是,不能再忍了!”

仓子坚认同,并道:“确实不能再忍了!”

“大师兄也这么认为?太好了!”傅振羽打心眼里高兴。

仓子坚已厉声道:“你事事都和袁自舟联系起来,确实不能忍了!你就这么厉害,要袁自舟如此防备你?是你高看了自己,还是太过在意袁自舟?袁家好歹是读书人家,袁自舟的祖父还是个举人,这样人家养出来的孩子,何至于此?”

傅振羽一听这嘲讽满满的话,心里就不舒服,反驳的话张口就来:“事实上,唯有这样的人家,才养得出心思这么多的孩子!如乔家那般,便只能养出四师兄这种觉得我好看,便会表现出来的耿直少年。”

一听这个,仓子坚脸便黑了,他寒声问:“你既瞧出他对你有意,为何不避开?”

第二十一章 可曾动心

明明是找大师兄说正事,大师兄却总盯着细枝末节不放,这让傅振羽很头疼。因为乔增枝有那么一点喜欢自己,自己就避开?她要是这样的人,会去教袁自舟读书,会要成为夫子?

傅振羽收起浅笑,定定地望着仓子坚,眼中没了崇拜,只有倔强。

平常这样就罢了,眼下,明知道她父母对曾家这门亲事除了忐忑之外,没有别的不满。她站在悬崖上,大师兄却还在说她站姿不淑雅——她宁愿跳下悬崖赌一赌那几乎不存在的好运,也不要在崖顶等着,等仓子坚带她下去。这不是气话,守着规矩,一点点敲碎规矩的外壳,露出自己的爪子,是相对安全的操作,却并不代表是唯一选择。

心中已有了新的决策,傅振羽最后一次问仓子坚:“我爹娘这会儿,必定在说我的亲事,大师兄帮我去找他们,告诉他们,我不嫁人,我要做夫子,可好?”

“容我再想想。”

呵呵一笑,傅振羽道:“叫大师兄为难了,是我错了。”

这样的认错,很是古怪,仓子坚直觉不好,可又想不通,便皱眉问道:“错了?错在何处?”

倏地,傅振羽巧笑嫣然,眼中全是狡黠,不答反问:“大师兄想知道?”

她这模样,仓子坚想说不想知道的。光电之间,叫他想到了师妹试探袁自舟的事、想到了师妹前几日蒙骗自己的事。未免再次上当受骗,仓子坚换了个思路,做出反常的选择。

“嗯。”

“可我为何要告诉你呢?”

心下回转了许久的仓子坚,到底还是叫傅振羽给骗到了。他无奈地看了看天,决定自己主导话题,因问傅振羽:“你且说说,你都怎么教的袁自舟?”

傅振羽笑,并道:“时辰有些晚了,我去做午饭。”

仓子坚才抬头看过日头,就是没看,他也知道眼下还早得紧——早饭吃完最多一个时辰,怎会晚?师妹这般模样,分明是不肯与自己说了。可是,为何?他明明没有拒绝师妹的请求啊!

而傅振羽说完后,根本不等仓子坚想明白,直接走人。

仓子坚又气又慌。

他最近哄师母,敬师父,把师弟当亲弟弟教导,可不是为了报答傅家的收留之恩!他早起把师弟丢到邻家,又找了师妹这半天,也不是为了惹师妹生气的。

慌乱占据上峰,仓子坚追上傅振羽后,先疏解心中怨气:“你总这性子!便是生气,也要先告诉我为何生气啊!”

原本因他追来而有些许后悔的傅振羽,听见这话,一眼横过去,问:“大师兄历来聪慧,当真不知?”

聪慧又不是神仙,能知人间所有事!仓子坚皱着眉头,答:“确实不知。”

见他神情不似作伪,傅振羽哑然片刻,与他细细分析:“我找大师兄帮两件事,第一件帮我说服爹娘,不要把我嫁出去,也不是不嫁,过了十八再说。第二个,我要大师兄说服他们,不反对我做夫子,就从今年的书院招生开始。放心,我会以男装示人。这两件事,大师兄还有不明白的么?”

“没有。”

仓子坚口内飞快地回答,内心雀跃。十八岁,就是三年后了,自己还有三年时间,很好。

傅振羽便道:“我的请求很明确,都是迫在眉睫的事,大师兄是怎么回答的?容我想想,可是?”

“是。不过,亲事我稍后便去找师父和师母。我要想的,是师妹做夫子的事。”仓子坚意识到自己把两件事混为一谈后,急忙改口。

可他语速却依旧很慢,且并未应允,傅振羽便道:“一桩亲事,我若不愿,有的是法子解决。找大师兄帮忙,不过是因为大师兄行事比我周全罢了。难点在于做夫子,大师兄只说想想。按大师兄那想十步走一步的性子,等你想好了,我的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最后那句,堵得仓子坚快吐血了。他抬手,打断傅振羽的喋喋不休,道:“师妹且听我把话说完。我若答应,我便会做到。找姐姐,科举,护师妹做夫子,事事都要时间,我还没想好如何去平衡。”

这句话包含的信息太多,傅振羽面露货真价实的惊讶。

大师兄不仅答应,还想了这么远了!更让她惊讶的是,大师兄要参加科举,是要学袁自舟,三年从秀才考到底么?不过,大师兄的事,爹不准她问,她当不知道吧。如是作想,傅振羽缓了面色,轻声问仓子坚:“也就是说,大师兄已经认可我做夫子了?”

“待我见袁自舟一面,再给你答案。便是我允了你,你要答应所有的事都听我的方可。”

傅振羽没有不答应的。

当年她弄酒楼,仓子坚也是这么要求的。待后来酒楼弄起来,基本没大师兄什么事了。她有自信,书院的最后,也会是这个结果。到那时,她爹挂个名就好,大师兄捧个人场就是,她好奇的是——

“大师兄要见袁自舟做什么?”

“他对我很了解,我不了解他。南湖书院,对他了解的便是你。你现在把他的所作所为说与我听,我去验证。”仓子坚回答的同时,说出自己来找傅振羽的原因。

大师兄依旧是谨慎的大师兄,傅振羽了然,从最初的相遇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起了袁自舟的往事。说到待傅振羽肚子饿了,她才想起来忘了做饭。

“大师兄,我先做饭去。”

“不必慌乱。”说着,仓子坚跟了上去,并道,“我与你打下手。”

君子远庖厨,可仓子坚初到傅家之际,傅母因为有孕进不得厨房,林老太太原本打算过来帮忙的,是傅振羽一个七岁的孩子,接管了灶台。得以苟活的仓子坚,哪有资格在意这些细节?从手忙脚乱地帮倒忙,到有条不紊地辅助,他练了许久。

厨房,是他和师妹拥有共同回忆之处。傅振羽却以为他是要继续听袁自舟,便接着说道:“归纳总结,虽然耗时,但有助于记忆和分析。袁自舟学会之后,经常自己做了分析和总结,来找我核对。不得不说,如果我不是先天天赋极好,我还真教不了他。”

充满美好回忆的地方,师妹煞风景地提袁自舟,还夸袁自舟,仓子坚不满,问傅振羽:“他就那么出色,你可曾动心?”

望着熟练摘菜的仓子坚,傅振羽古怪地笑了笑,仓子坚警惕地坐直了身子,问:“怎么?”

傅振羽移开视线,打着哈哈,道:“那什么,我说了大师兄不要误会哦。”

我现在已经有些误会了,仓子坚拉长了脸,却是轻轻“嗯”了声,只听傅振羽道:“我见过很多聪明的人,对优秀的人无感。反倒是小时候,大师兄像现在这样跟我一起在厨房忙活的时候,我还想过,能有大师兄这样的夫婿就好了呢。”

第二十二章 无关好赖

师妹小时候想过嫁给自己?这个认知,让仓子坚忘了自己是谁,忘了自己在做什么,忘了,他接下来要做什么,整个人都是懵的。

仓子坚方被凉意惊醒。

望着正从菜盆里撩水泼过来的师妹,仓子坚没训斥师妹调皮,淡定地抹去脸上水珠,避开了视线,道:“勿要胡言乱语。”

心里,却是巴不得傅振羽再多说两句。

傅振羽如他所愿,多说了两句,却不是什么好话:“方才我先说了,大师兄不要误会嘛。那是小时候不懂事的天真想法,现在没这么想了。”

也就是说,以前自己进厨房师妹喜欢,现在他进,便不喜欢了?那他现在,是不是要找个借口离开?

不,不行。

做人做事,必须有始有终,不能因为师妹不喜欢就易辄。想到这,仓子坚带着莫名的怒气,提醒傅振羽:“教书育人不是儿戏。按吴教授之言,在读学子超过四十,方能抱住书院名号。既然招了他们,我们就要对他们负责。便是你若是参与了招生,成为夫子,也要从一而终。”

重重咬着从一而终四个字,仓子坚收住了话尾。

不娶何撩,这是傅振羽的原则。就在方才,她想起个事,关于猪跑的事。

大学宿舍另外三个人都谈了恋爱,三个人的恋爱情形却完全不同。有一对,男朋友对舍友极其宠溺,从一开始就是;有一对是高中就认识,因为吵架认识的,一直没有分开;最后那个妹子的男朋友,是同班同学,男同学默默关注舍友四年,直到毕业后,和舍友留在一个城市,才开口表白。

也就是说,每个动情的男孩子,表现是不同的。

大师兄是个古板,却不固执的人。但针对自己是否喜欢袁自舟这件事,他一直不相信,固执得过分。再加上,方才大师兄因为四师兄的事,恼了起来,她便推导了一种让人难以相信的存在。

因而,拿了当年试探一二。

试探的结果,更恐怖了。大师兄竟然真的喜欢自己,还是很深的那种。

傅振羽忽然头疼起来。

她没说假话,在大师兄十五岁那年,她真的觉得嫁给这样的人,蛮好的。少年尽管落魄着,眼神依旧那么清澈,明明一身书气,却是坚定地耗在了厨房,充满了烟火的气息。少年话不多,眼力却很好,自己不愿意做的事,他一言不发地接过去;自己没想到的事,他想到的,直接做了。

一切的改变,是从大师兄掌管傅家家事开始。

大师兄只适应了两年,便从她爹手里接过了所有庶务,又掌管了傅家的财政大权。把自家所有事,全都交给一个外人,傅振羽和父母谈了许久,反复强调她可以掌家。但是,她爹娘宁肯相信仓子坚这个外人,都不肯相信她,简直了!

说服不了父母,那便自己奋起。

开酒楼,拉人入书院,傅振羽极尽所能的折腾着。每一件事,大师兄都有参与,却都只是参与了开始,便去忙他自己的事。次数多了,傅振羽终于知道她家爹娘走了狗屎运,她家大师兄真的很有手段,且对傅家、对自己没有坏心。

可强势的大师兄,再没了从前的百依百顺只剩下烦人,尤其是对傅振羽的管束,越来越多。

傅振羽又不是有病,怎会喜欢一个把自己圈死的人?她和志同道合的二师兄抱怨过,二师兄说了自家大哥的行事,简直和大师兄一模一样。

傅振羽这才知道,时下的兄长,和她堂哥是不一样的……

不一样也不行,傅振羽拿出对付堂哥的那一套,发现在仓子坚面前蛮吃得开。所以,这几年,她才把仓子坚当哥哥。

结果……

大师兄喜欢自己。

那么问题来了,大师兄知道他喜欢自己么?不管大师兄知道不知道,我只能当做不知道啊!

傅振羽抛开杂念,信誓旦旦保证:“大师兄放心,教书这件事上,我定会从一而终。呐,我继续说袁自舟吧。他这个人品性如何不说,接受新事物的能力,无人能及。举个例子,大师兄自己体会下。同样的话,同样的方法,我对所有师兄都说过,只有他一个去这么做了……”

五口人的饭没那么难做,傅振羽能说的有限,仓子坚却已大开眼界。

过去几年,自己竟然因为某些小情绪,错过了这样的一个人。这比先前因为师妹情绪失控,还要糟糕。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三年的时光说短不短,说长,又很不够用。在去接傅振商回家吃饭时,仓子坚现在厨房门口,忽然唤了声:“师妹。”

傅振羽正在烧火热饼,抬起满是汗水的额头,疑惑地看着仓子坚,等着他的下文。

仓子坚下令:“师妹今后要嫁的人,不能比我差。”

傅振羽脸色如火。

不能比你差,和你一样就行呗?大师兄,这是知道自己的心意啊!但是,不管大师兄是站在兄长还是别的什么角度,直接命令她怎样怎样,这种行为很是讨厌啊。

傅振羽便有些不正经地说道:“不能比大师兄差么,若按大师兄所言,我怕是嫁不出去喽。”

“我就这般好?”仓子坚哑声问道。

傅振羽鄙视地丢了一眼,并道:“无关好赖,是大师兄眼高于顶,怕是没人能入你的眼。但是,大师兄,我先前说过,若是我不愿,悔一桩亲事,并不难。所以,你懂了么?”

“懂什么?”

“我要嫁给谁,嫁给什么样的人,我说了算!”傅振羽掷地有声地说完,又解释,“以及,不管那人是做什么的,必须听我的才行。”

闻言,仓子坚抿了抿嘴,道:“听不听你的不要紧,要紧的是,那人得有能力,有护住你到处惹事的能力。”

说完,转身离去,留下傅振羽一个人生闷气。

仓子坚带着傅振商回来,发现傅振羽留了字条,上书:我吃过了,你们自便。

这几个简单的字,傅振商自然认得,便问仓子坚:“我姐又生气了?谁惹她了?”

仓子坚看了眼桌子上没怎么动的饭菜,没说话,带着师弟用过午饭后,先去了笃学院,做他该做、师妹需要解决的事。

第二十三章 无关情爱

仓子坚求见师父,开门见山道:“师父师母,可是中意那曾家?”

傅山长不答,问徒弟:“正好要问你呢,咳咳,咳咳,这桩亲事,你怎么看?”

仓子坚道:“亲事如何,徒儿不好说。只是有些疑虑,南湖书院和中天书院不曾望来过,小师妹这几年便是出门,都是我亲自送的。除了童掌柜,只怕没人知道她是女儿身。曾家与我们不熟,又没见过小师妹,为何突要定小师妹了呢?”

沉浸在欢喜中的傅山长和傅母,顺着徒弟话仔细琢磨了一番。傅母还在想理由的功夫,念着闺女的傅山长,飞快地说道:“子坚言之有理。”

仓子坚眉目一松。

他越过师父、从师妹手里抢过书院的管理权,便是从师父的这句话开始的。师父认可后,师母便也会随之认可。带着这样的笃定,仓子坚看向傅母。

妻子有多满意这桩亲事,傅山长最是清楚,他立即紧张地看向傅母。因为着急,又是一阵咳嗽。傅母一边与他端温水,一边道:“好好的,你急个什么!你和子坚都认定的事,我能不知好赖?”

傅山长尴尬地说了个“没”,不吱声了。

傅母无奈叹息,嗔夫婿:“就没见过像你这么紧张闺女的爹!这样吧,子坚你明日进城,去打听下曾家的事。若是曾家这孩子有问题,咱们便趁着亲事还没开始谈,便拒绝;若是无碍,也好安安你师父的心。”

“是,师母。”

此言正合仓子坚心意,因而他应诺的极其恭敬。这让傅母很满意,又有些失落。满意的是,自家收养了个好孩子;失落的是,这样好的孩子,怎就不能是自家的呢?

“明日你要出门,你回去安排下小商的功课,用过晚饭后,便把人送回来吧。”

“是,师母。”

仓子坚先去了自己的院子,见傅振商睡得极熟,便起身去了厨房,收拾了些许饭菜,去了竹林。听到叫们,正在奋笔疾书的傅振羽,从窗户看了过去,见是仓子坚,真不想开门。

仓子坚捕捉到她的视线后,道:“我和师父谈过了。”

傅振羽只得丢下笔,起身开门,同时问:“我爹怎么说?问错了,重点是,我娘怎么说?”

仓子坚不答,把食盒放到竹林下的石桌上,道:“先吃饭。”

傅振羽不想吃,但显然,仓子坚不允许她不吃。大师兄喜欢人的方式,简直要命了。傅振羽无法,用力地咬着饼,仿佛啃的是仓子坚的肉。

“我吃饱了,大师兄说吧。”

“我认识一位中天书院的夫子,明日我去拜访他。一来问问曾家的事,二来,想办法见一见袁自舟。一切定论,待我回来再说。”

“没了?”

“没了。”

傅振羽狂怒,道:“你不是说和我爹谈过了吗?谈了什么?”

仓子坚学傅母嗔傅山长那般,斥傅振羽:“除了同师父说曾家这门亲事,我还能说什么?只要我应了你做夫子,你便能做,师妹何必着急?”

若着急有用,我那血海深仇,早就报了。

仓子坚这样的态度,气得傅振羽牙齿作响,她豁然起身,道:“大师兄稍等片刻。”

说完,傅振羽进屋,不多会儿,递给仓子坚一个信封,并道:“帮我给二师兄寄过去。”

手中的信很沉,看起来至少十张。

“你催老二回来?”

“大师兄只有一个人,时间有限的一个人。二师兄也回家这么久了,回来做点事,是他应尽的本分。”傅振羽拿着仓子坚先头的话,如是作答。

仓子坚的脑袋,立即疼起来。

老二啊,那个没有规矩的家伙,他回来了,加上小师妹,自己只怕要累死!仓子坚一面揣信,一面问傅振羽:“若我一早就应了你,不用他帮你,你还会写信催老二回来么?”

“不需要他帮忙的话,我干嘛叫他回来?毕竟,二师兄是回家尽孝呢。”

“若我说,未来三年,我不找姐姐了,你还要老二回来么?”

仓子坚还是像从前一样慢慢说话,还是一样面无表情地看着傅振羽,但傅振羽,却陡然升起的鸡皮疙瘩,后退一大步,道:“大师兄……你……不要这样……”

仓子坚不解。

傅振羽浑身不自在,又不好说什么,撵了人出去后,把自己丢进被窝,同时拍着自己的脑袋念叨:“干嘛要试探大师兄啊!这下好了,尴尬死了,啊啊啊啊,好烦!二师兄,限你半个月内给我回来,要不然,我把你藏的钱袋子全都据为己有!”

正在苏州给师父请大夫的钱文举,忽然涌起一阵不好的预感。最终败在邱太医的“清廉”之下,决定回家看看。

袁自舟正在和君清箬光明正大地私会。

他们的亲事定在了七月里,不出意外,这是他们成亲前最后一次见面。君清箬眷恋地望着袁自舟含笑的面庞,心里却是想起近日下人嚼的舌根,心下有些堵。

“我听人说,傅家那位姑娘长得极好。你们日夕相处了三年,师兄,当真不喜欢她?师兄,不要瞒我。”

袁自舟想着曾家已找了吴教授做中间人,便认定这桩亲事十拿九稳,想着傅振羽终究要和君清箬见面的,便道:“不讨厌吧,那样的女孩子,毕竟是少见的。可这些,无关情爱。我白日里心底里想的,夜晚梦见的,只有师妹你一个。过去三年,我辛苦读书,只为了回来娶师妹。”

嘴里说着,袁自舟像从前那般,轻轻碰触了师妹的脸颊。君清箬羞涩着,这一次,却没躲开,任他采撷。花前树下,少男少女的身姿,融在了一起。

中天书院的藏书阁上,视力极好的仓子坚,望着那对拥在一起的情人,眼睛发酸。

他的身后,须发皆白的柳先生正在抱怨着:“曾家真是一代不如一代,曾家明好歹还是个进士,曾兴平这小子,眼看二十还不过童生试。还得要曾家明出面,给他整个秀才的功名。这样的操作,也是脑子被驴了。县试府试这么弄了,待到乡试,我看他还有什么本事!臭小子啊,你们南湖书院,何时也整个藏书阁?”

仓子坚实话实说:“南湖书院重在教书育人,不在藏书。”

“藏书和教育育人不冲突的!我瞧你们手头挺松快的,在汝宁建个天一阁,怎么样?”

浙江鄞县天一阁,占地四十亩,藏书过十万卷,乃圣朝第一藏书楼。柳先生一直想去瞧瞧,从前没有银子,现在,则是没有体力和精力。

第二十四章 阁中对峙

“先说好,我将来不会待在汝宁。先生若愿意自建天一阁,我便让师妹助先生。”

我来建?

虽然年迈,但六十有五的柳擎,心动了。正要细问仓子坚,却见仓子坚眸光盯着某处,匆忙道:“先生有了决定随时找我,袁自舟朝这边来了,我去会会他。”

袁自舟是仓子坚今日目的,柳擎不会阻拦,因道:“去吧,别给我惹事啊!惹了事,我去南湖书院闹得你鸡犬不宁!”

袁家底子薄,所藏书籍有限。

中天书院的藏书阁,尤其是顶楼的流光轩,有许多古籍的手抄本。便是手抄本,世面上也难得一见。这几日,得了曾山长首肯,他得空便来抄书。若非抄书,他怎会不多享受未婚妻的甜美?

走到昨日的书案,磨未研好,袁自舟听见脚步声,抬头,瞳孔放大。

“袁探花。”

袁自舟还在琢磨仓子坚是如何进来的,又来做什么,自己要不要装作不认识他呢,仓子坚那边已开口唤人,客气而又疏离。对方这么淡定,自己太过紧张则落了下乘。思及此,袁自舟压下疑惑和紧张,先发制人:“仓先生怎会出现在我中天书院的禁地?”

仓子坚从容回答:“应柳先生之邀,鉴别流光轩的书籍真假。”

袁自舟微怒,便是找借口进入中天书院来见自己,也要找个像样的借口吧?心下如何不提,袁自舟面上一直挂着笑,还一脸疑惑道:“这里都是手抄本,仓先生如何辩真假?”

“袁探花不知道么?手抄本,也有假的。”

古籍之所以难得,除了先人真迹外,无人愿意共享自己的宝贝,也是古籍难寻,没有特殊情分,抄都抄不来。仓子坚说他知道手抄本真假,除非他见过真本,还记下了真本的内容。

这个推测,让袁自舟产生不好的预感。

能见真本,仓子坚原本的出身定然极好;而能记下真本的内容,则表明他的学识极出色。一直以来,他都把仓子坚的出身往高处想,没想到,却还是低估了他。

不对,从前不表露的仓子坚,忽然说这个,定有他的意图,自己可不要上当了才是。尽管猜不透仓子坚的目的,袁自舟依旧浅笑,还道:“仓先生好生厉害,袁某走眼了。”

“走眼的何止探花郎一个,我不也是么?”仓子坚只当没听出他的讥讽,顺着表面意思,轻飘飘回应了一句后,便没不打算同他啰嗦,开门见山道,“仓某今日来找探花郎,为的是一桩喜事。”

“请讲。”

袁自舟不自觉地直了直后背,仓子坚眯着眼睛,只当没看见,慢悠悠提了最近的事:“前日,吴教授传达了曾家想与傅家结亲之意。”

原是这件事。

袁自舟了然一笑,南湖书院,大抵也就傅振羽,能让忙碌的仓子坚停下脚步。而曾家这样的良配,除了眼前的男人,傅家上下没有不喜的吧?

哦,不,也许还有傅振羽本人也不大喜欢?他能想象出傅振羽炸毛的样子,也相信,她会很快镇定下来,想办法搅黄了这桩亲事。但他没想到,傅振羽会让仓子坚出面处理这件事。难道,这两个,一个不知道自己喜欢另一个,另一个也不知道对方喜欢自己?

若果真如此,都够迟钝的啊。

不过,这些和自己无关。袁自舟走到仓子坚面前,含笑反问:“曾傅两家联姻,怎会与我有关?”

“我也是这么说的。可是我家师妹自小任性,她非说这是探花郎从中牵线搭媒的。还说四师弟、六师弟、七师弟三个离开书院,都是探花郎做的。”

仓子坚卖着师妹的同时,不放过袁自舟任何动作,包括他甩袖的小动作。袁自舟任他打量,心里哂笑。啧啧,傅振羽这是把所有的事都推给自己啊。

可惜,他一件也不会认呢。

傲然挺立着,袁自舟骄傲道:“令妹实在太看得起我了。不是我骄傲,但是,身为探花,未来的朝廷重臣,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值得一样放在心上的。”

尤其是乔增枝那种,能中举人就是祖坟冒烟的人,真不值得他出手好么?

把南湖书院的人,比作阿猫阿狗么?仓子坚也笑了,他说:“师妹说你师从于她,说你会怕她出来教书,我一直不信。现在看来,却有其事。”

如果没有,号称谦谦君子的袁探花,怎会露出如此高傲的一面?如果没有,以袁自舟的眼界,何必如此藐视一个,同他共处三年的女子?

仓子坚如此笃定着。

而被揭穿的袁自舟,笑容一点点落下。

仓子坚却开始赞他:“袁探花能人所不能,这一点,仓某自愧不如。这探花一称号,阁下当之无愧。今日多有打扰,袁探花大喜之日,你我再会。”

“等等!我若没记错的话,并未邀请仓先生。”

袁自舟又不是脑抽,怎会邀请南湖书院的人去吃自己的喜酒?仓子坚转身,面无表情地反问:“探花郎当真不知?”

“知府大人下令,汝宁所有书院都要派子弟去吃您的喜酒,探花郎,当真不知?”

袁自舟确实不知。

仓子坚离开后,他立即去找曾山长询问此事。曾山长古怪地看着他,道:“府衙的人前脚走,袁师侄便过来了。袁师侄,是早就听到了风声不成?”

袁自舟脸色难看了起来。哪是他听到了什么风声!显然是仓子坚听到了什么风声!

仓子坚出了中天书院,直接去了吴教授家中。

吴教授满脸喜色地接待了他,还道:“我按照你说的,大人满口赞同。不仅下令让书院的人都去参加袁探花的亲事,还把各大书院招生的日子,定在了袁探花成亲的隔日,也就是六月二十三。如今算来不过一个月,你们南湖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我这里准备了些基本流程,你回去好好看看。”

“多谢吴教授。”

仓子坚的谢,是带着银票的谢,吴教授收了银票,好吃好喝地款待了他一番。仓子坚陪饮到夕阳西斜,方昏昏沉沉地出城回家。

晚风轻拂面,仓子坚坐在南湖书院的大门上,继续独自饮酒。为达目的,没有他不可以用的手段,哪怕把这官场搅成了一滩烂泥。祖父和父亲若还在世,定会请家法的。可惜,他如今就是把官场弄成大染缸,也没一个人会说他了。

又饮一大口烈酒,仓子坚轻轻咳了咳,旋即,南湖书院的大门打开。借着酒气,仓子坚望着怒气冲冲的傅振羽,眼中全是得意。

他就知道,若是回来得晚,师妹一定会记挂的。

第二十五章 同病相怜

仓子坚一整日都不在家,给了傅振羽足够多的时间和空间,来处理情绪问题。对傅振羽而言,仓子坚和乔增枝,是绝对不同的。她能漠视乔增枝的暗恋,却做不到对大师兄熟视无睹。

无关感情。

她来圣朝快十一年了,头三年窝在傅家堂六房的小院里,甚少出门。大师兄是他们一家三口初至宿鸭湖没几个月,便救来的少年。隆泰四年二月,大师兄进了傅家;七月新帝登基,九月父亲中举,母亲有孕。所有一切都是新生,包括大难不死的大师兄。

傅家四个人一起过的寒衣节,一种相依为命的感觉,傅振羽一直记在记忆深处。

不知道仓子坚的感情,傅振羽就能一直当哥哥看待,耍赖,要求;但是知道了后,她还像从前那样,她自己都觉得别扭——仿佛是仗着对方喜欢,就可劲欺负人家的模样。

可她真没这意思。

不能像从前,突然避开大师兄?更不可能。不说他们如今还是一家人,便是二师兄到了,她要仰仗大师兄的地方还有很多,不可能绕大师兄而行。

用着大师兄,又不能回之以感情,又会有种白嫖的错觉。若说把自己赔给大师兄,那也是不可能的!嫁给现在这样的大师兄,做好下半辈子夜夜睡数房梁入眠的苦逼准备。

到底怎么办啊!

傅振羽愁的头发都多掉了两根。这个发现,让她更是郁闷。捏着落发,傅振羽不停地念叨着“不娶勿撩”四个字。念着念着,傅振羽镇定了下来。

她怎么忘了?这四个字,不仅是她的观点,显然也是大师兄的观点。

以大师兄的性子,若是有意娶她,定会和她爹娘表明才是。而大师兄一直没表露,显然是没有娶自己的意思。不娶,就不表露,没毛病。但是日夕相处,看到对方,会有些许纠结,傅振羽很明白这种感受。

从前她是没谈过恋爱,却暗恋过少年。

傅振羽的体育成绩很差,别人补文化课的时候,她在补体育。她和体育老师,较别个亲近。老师听说她会下象棋,就拿了自己的象棋,他们师生两个,就在班级同学的围观下,下了三场,她全赢。

这样的战绩,吸引来了隔壁班的少年。

瘦瘦高高的男孩,穿着白衬衫的,干净白皙的脸上,架着银丝边的眼镜,声音清脆好听。少年主动说:“我能和你下一局象棋么?”

能,为何不能?她应战。

两战两输。

地理老师心疼她,第三局的末尾的时候接过棋盘,到底还是输了。少年推了推眼镜,斯文的面孔下,那双眼睛异样明亮,对地理老师说:“老师,我们再来一局?”

那可是在教室里,午休的时间,眼看就上课的说。

傅振羽舍不得少年失落,主动和老师求情:“老师,答应他,给我报仇!”

少年如愿以偿地输了,却从此住进她的心底。

一住就是多年。

从象棋开始,她和少年逐渐多了接触,每多一次接触,她就多一份喜欢。而她,之所以一直把少年放在心底,是因为少年对她说:“你好像和二班的zz,关系不错?”

“嗯,她妈妈是我妈妈的表妹,姑舅亲表妹。我们两家又在一个镇上,我和她,就跟自家姐妹差不多。”

“那你帮我把信给她呗?”

少年微红的脸庞,羞涩之外,满是期许。除了“好”,傅振羽说不出别的话。喜欢着不能喜欢的人,还要整天在一起,那种酸爽实在是……

对仓子坚,傅振羽有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不过,还是有不同的。

自己到目前为止,除了曾经的少年,就没喜欢过别人。大师兄不表露,那就只能说明他有别的原因而不表露。这个别的原因,不外乎那些门第之见啊,年龄啊,亦或父母家族有仇……

但不管是哪个,都好没意思。

“自作自受!”

傅振羽愤恨地说道,却担忧地看了看外头,夕阳染红了蓝天。便是夏时令,城门也快落锁了吧?

太阳彻底没了呢!

掌灯了,大师兄怎么还没回来?傅振羽再也撑不住,拎着油灯走出竹院。

噗,她看到了什么?酗酒的大师兄,还喝到傻乐!

“大师兄你都二十好几了,怎做这么幼稚的事!有什么不开心的,说出来也比一个人喝闷酒好一百倍吧!地上凉,你快起来。”

“你扶我~”仓子坚控制不住地撒娇。

傅振羽却黑了脸,指着门墙道:“喝醉的人,请扶墙!”

仓子坚不动。

在知道他心意后,傅振羽不可能去扶他。两人僵持片刻,傅振羽服软,从门房里搬来两个小凳子。自己坐了一个,丢给仓子坚一个。

仓子坚这才起身,坐了上去。是,他就是幼稚,就是不想进去。天色已晚,进了大门,便要和师妹分开,他不想。

结果,满以为自己能和师妹对月畅聊的仓子坚,凳子没捂热呢,傅振羽忽然起身离开。

仓子坚傻眼。自己的意图,被师妹发现了?

没等仓子坚想明白,傅振羽又重新出现在他的眼前,手里拎着一竹筒。

傅振羽缴了仓子坚的酒囊后,把竹筒递了上去,并道:“喏,温水,喝吧。喝完说说这一整日都做什么去了,可曾见到袁自舟?最要紧的是,我能做夫子了么?书院招生不是一句话的事,流程,要求,夫子人选,色色都要考虑。”

“说得好像你弄过一样。”仓子坚嘟囔。

傅振羽想说,我参加过好多次入学考试,也参加了两次招生,第二次才招完新生,她就消失了。

唉……

十年了呢。

惆怅片刻,傅振羽强打精神,道:“反正不容易,你快说你现在的想法。”

趁着你醉,套你话。

仓子坚不雅地打了隔后,道:“见到袁自舟了。他能放下身段,男女之别,同你学习,这一点强。除此,他并没特别出色,你不必那么看中他。”

傅振羽认为袁自舟的记忆力也很好,心理学业也很出色,但是,她没必要和酒鬼争论。待仓子坚说完,她好奇地问:“他师从于我,是他亲口说的,不能吧?”

“怎么可能?”仓子坚骄傲道,“我诈出来的!对了,柳老让我不给他惹事,只怕,他要无处可去了。那袁自舟的心胸,有些狭小。”

第二十六章 这酒上头

仓子坚说完自己和柳擎认识的经过后,感慨道:“柳老中年丧妻,晚年丧子,今后的时光里,只剩下书一件,便把余生寄托在了藏书阁。而今,若是因我没了安身立命之处——”

根据袁自舟近日所作所为,傅振羽也认为他会做出把人轰走的事。才听到一半,她便已经有了决定,见仓子坚望来,立即接口:“他老人家若没地方去,不嫌南湖书院小,也给他整个书阁便是。至于书,这人老了,总得有点念想和盼头,没有比让他自己到处搜刮书籍,再好的方式了。”

仓子坚也是这意思,只是没想到,傅振羽不仅和他想到一起,连观点都是一样的,忍不住感慨道:“师妹便是有万般缺点,这通情达理一项,便胜却无数。”

傅振羽那叫一个气啊。

大师兄这张破嘴,就吐不出什么好话。是个人就会有缺点,一点缺点都没有的话,完美就是缺点——她也不例外。只要大事不糊涂不就好了么?再说,她也没有那么多缺点好不好!

头上有月光,脚下有灯光,仓子坚瞧不清楚,却也知傅振羽恼了,就道:“师妹生气的样子虽然很好看,但气大伤身。是以,师妹还是少生气的好。”

一句话说的傅振羽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了,当然,除了笑,也没别的办法。她再次同仓子坚确认她可以做夫子后,追问了句:“大师兄准备何时去找我爹谈?”

“我明日醒来便去吧。”

今晚肯定不合适了,明日清晨已经是最早的了,傅振羽没有不同意的,继续问道:“那大师兄的,打算和我爹娘说什么?说来听听?我好给你把把关,省得你气坏我爹娘。”

仓子坚很想和师妹说话,却不想说这些,便道:“这么多年了,我可曾惹过师父和师娘生气?”

傅振羽绞尽脑汁地想了好一会儿,发现,还真是一件都没有。少不得冲仓子坚竖起大拇指,并道:“那么问题来了,大师兄,你为何惹我生气?”

仓子坚不答,幽幽地看着傅振羽,不说话。就在傅振羽以为他不会说、准备换个话题的时候,仓子坚却又开口了:“因为你和别人不一样啊。”

傅振羽心肝肺一颤,警惕了起来。难道,大师兄知道自己换芯子了?

仓子坚丢下那么一句后,又过了片刻,才道:“师妹说过,我可以不那么累的。但是,我是父亲唯一的儿子,我只能这么累,只在师妹面前,可以不那么累。”

也就是说,大师兄把他所有的和蔼可亲,都给了外人,单单对她这个“内人”,是狰狞的。

傅振羽觉得吧,脑子正常的姑娘家,都不会喜欢上被这样区别对待的一个男人,除非那姑娘脑子被驴踢了。不,被驴踢都不够。被驴踢了后,刚好脑袋又砸强上了,才会看上她家大师兄。

“大师兄,要不这样吧,你就告诉我,你打算用什么方式劝说我爹娘?我想过很多理由,我有那能耐,我能养家糊口,便是姑娘家也要有自己的本事……总之,每一个理由的背后,我都能看到我娘张牙舞爪的样子。”傅振羽有些沮丧地说道。

仓子坚听出她对母亲的不满,立即肃容,批评:“师母就是个平凡的母亲,和我娘一样的母亲。人的手指都不一样长,何况对孩子?她们是偏疼儿子,可也不是不管女儿。况且,我的父亲待我,师傅待小商,都是极为严格的。待你们这些女儿,却又是极其纵容的。你和我姐姐,并不比别人少什么。”

“哦?那姐姐从来没有抱怨过?”

仓子坚点头,并道:“我家长姐总是说这样刚刚好,母亲对她严格,是为她好;父亲对我严格,也是为我好。”

“姐姐是个好姐姐。”傅振羽如是说道,但母亲那里,她还是爱不起来。

别说傅母不算她亲妈,就是亲的,她也不接受一切打着“为你好”的旗号,来插手制定人生路的老母亲。像从前,她老妈会建议她找什么样的人嫁了,但是不逼着她嫁人——所以,她前世到了二十八“高龄”,还是单身汉一枚。

哎,想她打小乖乖念书,继承家业。不出意外,混个十年八年的,在亲朋好友的帮助下,混到校长的位置。多美好的人生路啊,结果,老天爷跟她有仇,把她丢到这里……

她在圣朝睁开眼之前,脑海里有一道声音。那声音说话的强调很奇怪,但内容,她却是懂的。那人那神或者说,那奇葩说:“你脑回路奇葩,是这个词,嗯,又志向意志坚定,能护住圣朝的萌芽,就是你们所说的那个资本主义萌芽。”

神他瞄的逻辑。

她脑回路多正常啊,三观多正啊。她是社会主义阳光下长大的娃,对社会主义还不大懂呢,弄什么资本主义?还有,志向坚定,不就是当个校长么?她就不信了,天底下除了她,就没有人志愿当校长的么?

关键,她还是个女的,女的!

圣朝对女人管束这么狠的情况下,她很难的好不好?现在她要当个夫子,全家上下没一个赞同的。她以前说要当校长,从爷爷起,没有一个不支持的,各种资源给她准备着……

好难受。

瞅了眼脚边的酒囊,傅振羽拧开,隔空灌了一大口下去。仓子坚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一把夺过酒囊,训斥:“你一个姑娘家,喝这么烈的冷酒——”

“大师兄,这酒上头,我头有点晕……”

前世,傅振羽不说是海量,喝二三两白酒还是没问题的。她看仓子坚喝了不少,也还好,就以为这酒的浓度一般。哪知,后劲这么大,上头这么快,比米酒还狠!是她现在的身体不行呢,还是这酒度数太高?但不管哪个,傅振羽已经顾不上了,她感觉自己随时倒下。

事实证明,她的感觉没错,才说完头晕,她人就倒了下去,脑袋砸地上后,仓子坚的手,才追了上来。

仓子坚从地上捡起师妹,抬头问明月:“这小师妹,怎就这么愁人呢?”

明月无言。

看着怀里同样无言的小师妹,仓子坚脑海里闪过白日里的画面,袁自舟拥着师妹亲吻的画面。

他也好想呢。

先把两个凳子丢进门,才把惹事的酒囊丢在凳子上。最后,仓子坚左手拎灯笼,右手夹着师妹往回走。路过笃学院,发现里头的灯已灭。仓子坚对着笃学院欠身,算是问了晚安后,直直地往后走,进了竹院。

第二十七章 攘外安内

挂好灯笼,仓子坚打横抱起傅振羽,一步步走向床榻。强忍不舍,把人放下。衣服就别去了,鞋子还是要脱的。

只犹豫了那么一瞬,仓子坚俯身,除鞋,震惊。

师妹这袜子,竟拿纱做的!不。还不是纯纱,纯纱没这质地。重要的是,她这袜子穿了跟没穿似的。隔着丝,还能看见里头白皙粉嫩的脚丫。仓子坚耳根一红,冲出竹院,回到自己的小窝,冲了一大桶冷水,才去了些许燥热。可梦中,全是白丝之下的粉嫩。

翌日清晨酣畅醒来,见天色还早,仓子坚先去了竹院。

傅振羽蜷着身子,裹着被子,白皙如玉的双脚裸露在外。一眼过后,仓子坚只觉一片晕眩。飞快地抓起踏上的薄被,覆了上去。即便如此,再看向傅振羽时,他脑海里依旧满是挥之不去的白嫩,心里痒痒的。

他心里两只小人在打架。

主动的那个声音说:天已亮,也不能做什么,就亲一下呗。

另一个则道:不行,昨晚都忍住了,白天怎还忍不住了呢?

主动的又说:晚上会控制不住,白天不会啊。

另一个:……

纠结了好一会儿,仓子坚闭上眼睛,跟着自己的心声,张开眼,勾起手指,从傅振羽娇嫩的脸庞上滑过,落到唇畔。这一次,没有犹豫,人覆盖了上去,含住小姑娘粉嫩的双唇,浅尝辄止后,低喃:“小羽,我要定你了。你要的女夫子,就是定亲之物。”

说完,仓子坚起身,离去,目标,笃学院。若非羞涩,他一定回头去看看师妹现在张皇失措的模样。小丫头,你醒着还睡着,我能不知道么?他主意既定,攘外安内,一个都不会少的。

拿着师妹想做夫子的事要挟,不光明磊落?呵呵,然则,自他成为仓子坚后,便已将置身黑暗。把心里话说出去后有负担?不存在的。说了之后,仓子坚只有一个信念。三年后,他一定会站在奉天殿上。

笃学院,仓子坚走上前,打断了正在絮絮叨叨地念着嫁妆的傅母,见礼。傅母也不气恼,和蔼问道:“子坚昨晚何时回来的?”

仓子坚致歉:“敢在城门落锁之。陪吴教授喝的时候喝多了,便没来同师父师母说一声,子坚错了。”

“吴教授那里又有事?”傅母紧张了起来。

“嗯。”承认过后,仓子坚解释,“吴教授那里的事,都是知府大人的事。只南湖书院太小,还入不了知府大人的眼,也只能从吴教授那听得一二消息了。”

傅山长听出徒弟的愧疚,缓声道:“子坚辛苦,书院不比私塾,你不必自责。”

仓子坚脸上一松,感激地望着傅山长,又在他咳嗽的时候,奉上温水,安抚他:“自己都听师父的,师父无须着急。”

丈夫已经病了半个月,傅母习以为常不说,最近也见好,便没抬把夫婿的咳嗽放在心上。她满心满眼的都是闺女的亲事,忙问仓子坚:“曾家那里,可有什么消息?”

仓子坚犹犹豫豫地不吱声。

傅母立即紧张地下令:“把你听到的都说出来。”

“我去找了中天书院的柳阁主,他说,曾少爷爱慕的是君姑娘,曾君两家原本有意联姻的,是袁自舟横刀夺爱,曾大少这会儿正气恼着。曾山长听闻师妹颜色不错,就让吴教授来试探师父师母的意思了。”

啊?也喜欢君姑娘啊,傅母心里有些酸。

前日傅振羽被曾、乔两家看上,当着母亲姐姐嫂子的面,她大大涨了一回脸。结果,袁自舟喜欢那君姑娘不说,这好不容易有门好亲事,结果曾家的孩子,看中也是君姑娘。

唯独她的女儿,还是没人要。

同妻子所想不同,吃一堑长一智的傅山长,心绪显然不宁,他示意仓子坚取纸笔。落笔的第一句:“曾家从何处听你师妹颜色好?”

仓子坚担忧地看着傅山长。

傅山长再次落笔:“你尽管说。我是你的师父,是小羽的父亲,我会好好的。”

仓子坚这才道:“除了袁自舟,中天书院当无旁人见过师妹。”

没有直说,意思却很直白,只可能是袁自舟从中搅合的。不知他说的太隐晦还是怎么的,傅山长面色平静不说,傅母那里还道:“这孩子,也没坏到底啊。”

“师母之言,何意?”仓子坚真心不解。

傅母平日里一直被忽视,只仓子坚这里能获得一二认同感,见他不懂,忙道:“他去娶君姑娘,还没忘了你师妹,这是念着傅家的恩情呢。论家世,袁家的举人老爷,是过世的袁家老太爷,如今的袁老爷只是个秀才。若非袁自舟是探花,袁家这门亲事并不是极好的,这曾家就不一样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师母是怎么想到的!曾家如何不一样,仓子坚没了听的心思,他说:“师父,师母,师妹的亲事,我认为不着急。至少,不比书院招生急。吴教授透露,府学近日就会将统一招生的日子通知下去。后来吴教授酒后吐真言,时间便定在六月二十三日。”

仓子坚的话音刚落,傅山长眉宇间满是焦急。

傅家学堂第一日开课都有很多事要做,书院比学堂要高一级。不说别的,筛选弟子这一项,就不是随便拉个人就能做的。他如今病着,其他徒弟都不在,大徒弟的事又到了要紧关头,可如何是好?

仓子坚如他心中所想,把这些问题一一列出后,道:“我的意思,先让师妹穿上男装,像管着食为天那样,接管书院。我和二师弟,从旁协助。待师父身子大安,才由师父接管。”

一直对仓子坚很满意的傅母,立即反对:“不行!我早就说过,你们宠她有个限度——”

难得的,仓子坚加快了语速,不加快他抢不过傅母,只听他说:“圣朝有两位位高权重,却终生只娶一妻的男子,师母可知哪两位?”

傅母自然不知,她问:“是谁?”

仓子坚道:“圣朝太祖皇帝,并太宗之师。”

啊?

平民百姓人家,只娶一妻的比比皆是,娶不上媳妇的也不少。但一个皇帝,一个皇帝的师父,都只娶一个人,这是真的么?傅母不确信地看向傅山长。

傅山长不知仓子坚要说什么,但依旧颔首。

仕林之人,是不可能不知道这二位的。太祖文武全才,帝师房季承不仅是圣朝第一位状元郎,还是名震北疆的战神。这两位除了自身优秀,一生都只娶一妻,也是后人的谈资。

第二十八章 有何不同

“太祖天慧圣皇后彭氏,一手造船技能,助太祖打下江山,太祖允她一生一世;房师之妻国安夫人,将农耕之术带到北疆,使得北疆漠北荒野之上,仓满人饱。在天慧圣皇后的帮助下,入了女官,同样得了房师一生一世人之允。”

仓子坚侃侃而谈,说着两位大人物的妻子。而听众之一傅母,听着这些遥不可及的人物传记,一脸蒙圈,打断仓子坚:“子坚说这些做什么?”

傅山长咳了咳,这一次,不是肺不舒服。

被噎了老大一口的仓子坚,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回师母,因为这二位夫人,圣朝有一铁律。女子若有不输男子之功,可封官,不论官职大小,地位等同公主。虽然这条铁律知道的人不多,但它真实存在。”

等同公主!傅母那双和傅振羽一样的杏眼,满是星光。皇帝的老婆那叫一个多,所以,圣朝的女人包括皇后在内都很苦,除了公主。公主的男人驸马爷们,不仅不可以纳妾,公主不爽可以随意休夫另嫁,便是傅母这样的普通妇人,也是羡慕的。

不过,欢喜了一瞬,傅母立即摇头,并道:“不行!真像公主,傅家又没那么多陪嫁,小羽会嫁不出去的。”

仓子坚张了张口,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

说什么?说没人娶我来?那他和先前给出口头承诺的袁自舟,又有什么分别?他不轻易开口,开口定然是提亲。

但他眼下,吃傅家的喝傅家的,从前用傅家的银子,也没还完,并没有提亲的资格。

所以,不要说了。

想着傅母的性子,仓子坚换了说辞:“师母多虑了。这女官难得,并非师妹努力就能拿到的。”

傅母果然上当吗,一听傅振羽拿不到,对女官一无所知的她,立即道:“小羽打小聪明,做什么不行?这女官她不要便罢,要是想,定能拿到!况且,你不是还能帮她么?”

仓子坚得了便宜还卖乖:“师母下令,子坚定当遵从。”

傅母直觉有什么不对,但“我……我”两声,又不知道说什么。仓子坚不给她思考机会,因道:“师母这个决定倒也无妨。师妹眼下还像个孩子,是否可以再给她两年,两年后,师妹也不过十七岁。到那时,她若还无所成,师母直接为她定亲便是。至于这两年,师父疼爱师妹,傅林两家皆知,想来,师父不舍得师妹这么早嫁人。林家外祖母,定然能理解师父这份心。”

仓子坚这段说辞早两天或者晚几天说,定然没眼下的效果。早了,没人提醒傅母;晚了,傅母又会把林老太太的耳提面命抛之脑后了。

前日,林老太太临家去前,特意敲打了傅母一番。

“曾家的亲事,你们想好了,也别把子坚当外人,听听他的意见。若是没成,你也不能急。当年你是怎么拖到十八嫁进傅家的,我又是怎么待你的,你心里清楚。而今你还不如我,统共这么一个闺女,你不把闺女拢住了,女儿能帮衬娘家?”

是以,这会儿傅母被说住了。

无独有偶,傅山长也被大舅子提点过--不要把仓子坚当外人,凡事都与他商量一二。就算没有林舅舅的叮咛,傅山长也喜欢听仓子坚的。

从仓子坚来傅家的第一年,傅山长就不顾对方还是个孩子,虚心求教,并与当年过了乡试,成为举人老爷,他为何不听仓子坚的?仓子坚要用银子,他又干嘛不支持?傅家经济大有改善,是在他成为举人后。所以,他把傅家账本交给仓子坚,有什么问题么?

这会儿,见妻子不语,傅山长便轻声道:“听子坚的?”

傅母立即没有任何犹豫,直接道:“我听夫君的。”

仓子坚羡慕地望着傅山长。

有他师母这样的妻子,也有幸福的一面啊。不像她母亲,脾气倔得紧,小性子又多,反而是父亲,总是哄着母亲。师妹,师妹介于师母和母亲之间,不知道会是哪个哄哪个。不过,不管哪个,都应该蛮有趣的?仓子坚露了个浅笑。

傅母瞧见,问他:“子坚笑什么?”

仓子坚笑容不减,大声道:“师父凡事与师母商量,师母事事以师父为主,只羡鸳鸯不羡仙。”

被徒儿调笑,傅母羞红了脸。

傅山长只得开口,拍着案头,低声笑骂:“臭小子!咳咳,去叫你师妹过来。”

仓子坚作惊吓状,落荒而逃。

却在门口站定,回望傅山长的时候,满目担忧。他家师父的身体,有点糟糕啊。究竟是伤了何处,竟这么久还不怎么见效?老二那里,也该回信了吧?

仓子坚从竹院寻到后厨,找到了傅振羽。

“师妹。”

傅振羽“啊”地一声,吓掉了手中的瓢。葫芦切开晒干,还挺抗摔,掉地上后,竟然没坏。傅振羽捡了起来,做了会心理建设,才转身去嗔仓子坚:“大师兄干嘛吓人!”

太要命了!

她特么一新时代的人,都不好意思说出那种话啊。还有,大师兄竟然说帮她成为女夫子,是定情之物。她又不是非要大师兄帮忙,干嘛把自己搭进去。

想到这,傅振羽恨恨地瞪了仓子坚一眼,决定装傻到底。

傅振羽道:“大师兄昨日喝得那么多——”

仓子坚挑眉,不语,意思很明白,你自己不也喝了么?

傅振羽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件事,她昨晚灌了一口酒后失去了意识。早起醒来,被大师兄又吓了个半死,羞了这半天。在仓子坚的注视下,她才想起来,昨晚八成是大师兄把她弄回房的。至于是拖回去的,还是搀扶回去,或是,抱回去都有可能。

傅振羽从前也不是那种很外放的女孩子,又被灌输了男女授受不亲的观点十年,再听了仓子坚一大早那种话——完了,没脸见人了。

傅振羽紧紧抓着干瓢,好想挖个地洞把自己埋了。

背对着仓子坚,傅振羽闷声道:“我以后再也不喝酒了。”

仓子坚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动,没多说,只说了个“好”,便走向前,与她道:“我已和师父师母提了你掌管书院一事,他们让我来喊你去笃学院。”

“大师兄是怎么和他们说的?……啊?女官的事是真的么?太祖皇后她们的传记能买到么?还有啊,大师兄后头说的那些,要是我来说,我娘定会被气得火冒三丈。好笑,都是事实,我说和大师兄说,有何不同?”听完事情的经过,傅振羽如是哀怨地嘟囔着。

仓子坚一如既往地气死人,他说:“大概师妹平日话太多,说的话便不可信了。”

第二十九章 柳擎来到

先不说傅振羽话多和话少,是否值得可信,单凭仓子坚大清早占了姑娘家便宜,还说那样的话,这会儿破嘴就开始得罪了人的操作,就很让人费解,让傅振羽费解。

原谅她见识太少,两世为人,竟不知道还有这样的喜欢!她能想到的,就是大师兄要么不是真的喜欢自己,要么就是个蛇精病。不管哪个,本姑娘是不赔你玩,哼哼。等二师兄一到,有二师兄陪着,她立即把大师兄踢开。

说到二师兄,信昨日才送出,他收到赶回来至少一个月。这意味着,她还要和大师兄共事一个月。乍一想起,傅振羽觉得自己的胃都疼了。

傅振羽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捂住心口往外走,仓子坚跟了上去。

见闺女如此表情,傅山长一面咳嗽一面道:“哪里不舒服,请大夫。”

傅振羽忙道:“爹,你别着急,我没事的。刚才只是被大师兄给气到了,你们都不知道他说什么,他竟然说我话多!”

傅振商这会儿穿戴完毕,从傅母身后露了个小脑袋,点了点头,还道:“大师兄又没错,话多,事多,管得多。”

“呵呵。”傅振羽轻轻一笑,道,“好弟弟,你提醒了我,我好几天没查你功课了。我就你这么一个弟弟,我不管你,管哪个?我不管你,你能在傅家堂独占鳌头?”

傅母护着儿子,道:“管能管,你一个姑娘家,管得比子坚管得还凶,这像话么?”

傅振羽便不吱声了,不是没话说,而是不能说。

傅振商毕竟不是大师兄的胞弟,大师兄不方便往狠里管。这个家里,娘惯着弟弟,父亲又是个谁谁惯的,她不狠点,臭小子不得翻天?阖家就这么一个宝贝蛋子,不为了别人,为了他爹,她也要管着啊。何况,臭小子也有臭小子的好,傅振羽眸中带水,温柔地看向傅振商。

傅振商没看出姐姐的爱护之意,只知道这样的姐姐好可怜,就道:“不怪姐姐,是我该管,庞正方就很羡慕我有个姐姐。”

庞正方正式傅振商的好友,庞家挨着南湖书院住着。

从夫从子,傅母见闺女都不知道了,只得揭过此篇,与傅振羽一道备了早饭。用过后,仓子坚带傅振商去操场锻炼,傅山长夫妇同闺女怎么说起了未来的盘算。

傅母主讲:“曾家这门亲事,我和你爹就不应了。你弟弟还小,书院又缺人手,且先留你两年,助子坚和你爹,把书院稳一稳。两年后,我和你爹与你定亲,届时不管好赖,你都乖乖给我嫁人!”

她这母上大人,真是不会讲话啊。

傅振羽无语片刻,原本不想说的,可不知怎的,她想起了仓子坚严肃训斥自己的表情,对傅母多了几分宽容,便又道:“娘,你……你这意思,不先给我定亲,是要我帮衬家里两年,等用完了我,再把我嫁出去?我觉得的吧,别说我爹和大师兄,就是娘,你都不是这个意思呢。”

傅母皱眉回想了下自己的话,好像,说的是不大对。她下意识地看向傅山长,傅山长要是能说那么一长串的话,哪会让妻子来开这个口?他苦笑摇头,对傅振羽道:“说你,咳咳,认为的。”

傅振羽便道:“爹修养些许时日,必定好起来的。大师兄又是个能干的,我猜,爹娘是不舍得我嫁人,又见我喜欢书院,不愿意离家,便索性多留我两年,叫我畅快两年,可是?”

一番话,把这个决定推给了傅山长夫妇,且满满都是懂父母爱心的懂事孩子。傅山长欣慰颔首,傅母心说,她好像不是这个意思。但闺女这么一说,她和夫婿便成了疼爱女儿的父亲和母亲,她干嘛否认?于是便道:“是这样。”

嗯,是这样就好,傅振羽露出满意的笑,道:“爹娘待我之心,我都懂。一定竭尽全力,让南湖书院更好,争取超过四大书院——若是,我能看见亲眼见到弟弟中秀才就好了。”

傅母觉得这个愿望有点难。

她就是再觉得儿子厉害,也不会要求儿子在十岁的年纪就中个秀才啥的。傅家迄今为止,最年轻的秀才,便是自家公公,年仅十六岁的秀才。可惜,她公公身子不大好,早早就去了,连个举人都没来得及中。

傅山长却是一阵猛咳嗽。

闺女这意思,大抵是,一直不嫁人吧?

傅振羽这里得偿所愿之际,袁自舟与曾山长提了一句,柳擎果然被打发了。柳擎和曾山长的父亲是同门师兄弟,又在中天书院多年,打发他也不是那么随意的。曾山长便道:“小侄准备了一处宅院,地处山清水秀之地,又找了丫鬟婆子,助柳叔叔安享晚年。”

柳擎没客气,道:“宅子和丫鬟我就不要了,你给我几两度日的碎银吧。”

他是要自建书阁的人,银子有多少,都不嫌硌得慌。

曾山长不差这些,柳擎又是中天书院的元老和功臣,他便依了柳擎,封了二百两的巨款,赠与柳擎。二十两一年算,能够他过十年的。

柳擎没嫌少,道谢后,叮嘱曾山长:“中天书院的现在有你和君如玉两个,我没什么可担忧的。但是中天书院是汝宁最有底蕴的书院,这底蕴,便来自于藏书阁。藏书阁极为重要,你定要找个妥当的人,来接管藏书阁。”

殷殷关切,念着还是藏书馆,还是中天书院,曾山长说不感动是假的。送走柳擎,曾山长久久不能回神。第一次怀疑,为了一个袁自舟,他做这些是否值得呢?

袁自舟跟着柳擎前后脚离开书院,亲眼见了他出城,在南湖书院门口徘徊后,什么都没说,转身进了城。一直尾随他的人,亲见袁自舟进了家门后,火速回去,把看到的消息报给了自己的主人——

曾山长。

听了家丁的汇报,曾山长脸上没有任何怒气,反而松了口气。

柳擎什么人,什么品性,他最清楚不过。能让柳擎都选择的南湖书院,想来没那么糟糕。曾山长对和傅家联姻一事,更期待了。吩咐家丁继续盯着袁自舟后,曾山长转身去了后院,吩咐妻子去吴教授家中串门。

袁自舟回家后,立即让人送了一封信到汝宁首富齐家。

待曾家家丁折回,便只看到了齐家大少爷齐阳求见探花郎。官商来往,最正常不过的事,家丁根本不把这样的小事当回事。

柳擎在南湖书院大门上转悠了许久,都不得其门而入。想到有些书上记在的机关,他心中一动。

“门铃响了,又是谁回来了?”

傅振羽疑惑着,一路小跑去开门,却见到一精神矍铄的老者。讶异片刻,她弱弱地问了声:“柳老先生?”

“正式老朽。”

“老先生请进。”

傅振羽恭敬地把人请回去,心下对袁自舟的厌恶,又增三分。

第三十章 此去江南

书院不收零基础的学子,凡入书院者,可无功名,四书五经的通背,基本释义都要有所了解。也就是说,书院进行的本就是超过义务阶段的教育。傅振羽的书院规划图中,是有图书馆,即藏书阁位置的。

傅振羽一边引路,一边道:“实不相瞒,藏书馆目前只建了个院子,里头统共十来间空屋子,您老要从零开始呢。”

柳擎满意她的态度,笑道:“你就是子坚喜欢那孩子吧?”

傅振羽老脸一红,嗔道:“您老别乱说!”

柳擎便不满意了,对仓子坚不满,他说:“啧啧,臭小子不行啊。想我当年,看上新搬来的邻家女孩,各种手段一出,不上一年,把人娶回了家。”

傅振羽到底是傅振羽,便是脸红,依旧很强悍,听了这话,道:“那我和老先生当是一样的人。若是瞧上邻家儿郎,半年内必定把自己给嫁过去!”

柳擎目瞪口呆。

仓子坚和傅振商赶到,才让他回神。当着他的面,傅振羽径自对仓子坚道:“大师兄,这不怪我,方才我只说了藏书阁只有十来间空房子,柳老就成这样了。”

“哈哈哈哈……”

柳擎一阵爽朗的笑声迎风而出,飘得极远。待见了傅山长夫妇后,他对南湖书院就更满意了。傅振羽、仓子坚去给他收拾房舍的功夫,他对傅山长深深鞠躬,并道:“子坚姐弟原是投奔我来的,只是老朽无能,未能及时接到人。傅山长宅心仁厚,老朽代李家,谢过傅山长。”

一句话,道出仓子坚本姓。

傅山长在傅母的搀扶下,下榻拉人,一直摆手,傅母便代他道:“老先生不必客气,子坚是个好孩子。自打他来了我们家,我们家这日子好了许多,他啊,是我家的福星。”

柳擎想着自己的辈分,便没为难傅家这对夫妇。

重新落座,傅母忍不住好奇了一嘴,问:“老先生和子坚哪个亲人有亲戚?”

柳擎咧嘴一笑,满目尽是洒脱,同时道:“并无亲戚关系。我那儿子死得不对劲,是李阁老替他平的冤,也叫李阁老被上头记恨上了。八年前,李家出事之际,我已是孤身一人,别人怕那九千岁,我这把老骨头,可不会怕的!”

亲朋好友都有家小,收留朝廷通缉要犯,定然避而不及。柳擎不同,他无家小不说,唯一的儿子,又是被那九千岁折磨得半死不活。能收留李氏后人,他求之不得。

傅母不懂这些曲曲折折,傅山长却凭前一句,判断出柳擎的儿子必定不凡。柳姓不常见,待家去时,他问问两位伯伯才是。

柳擎就这么住在了南湖书院,饭菜是傅振羽做,其他杂事,仓子坚代劳。除了没书伺候,柳擎觉得日子还不错。

仓子坚自“光明正大”表明心意,便时常出入竹院。傅振商这个小耳报神也说过几次,傅母只道:“你好好读你的书,待书院正式招人,你定要和他们一同进学的。”

一句话吓得傅振商躲进书房。

四书他还没背完好么!

仓子坚找傅振羽,确实也都为公事。

书院招生第一条,入学考试是必须的,卷子傅振羽一口气折腾了九科,基本照搬唐朝之科举。仓子坚本想拒绝,但想着,这未必不是一条路子,便由她去了;接下来又是入学流程,傅振羽规规矩矩地参考着各大书院的模式,流程都对,就是过程有点复杂……

总之,种种下来,他都觉得傅振羽那些法子,虽然不大合规矩,但也不是不能忍。每当妥协,他就来句:“师妹非要如此,也不是不可以,谁叫你是师妹呢。”

极其暧昧。

傅振羽每每都想掐死他,但他又一直没明言,鸡贼得紧,傅振羽只能暗恨。

眼看到了五月底,童掌柜来了。

仓子坚丢下书,与傅振羽一道见了他。

童掌柜一看大牢头在,规规矩矩地道了两件事。第一件,是奉上南湖书院老二钱文举的信。信中,钱文举表示退居故里的太医正邱为民,擅心肺之症。可邱医正因为年迈告老,便是不想客死他乡。无论钱文举砸多少银子,他都不肯离开故土。

邱医正听了傅山长的病情,只道:“四十不到的人,又不是病的下不了榻,真想求医,直接过来便是,又不是相隔万里。”

是不到万里,但曲曲折折两千里,以时下的交通来说,太要命了。站在这个角度,傅振羽就没法责怪邱医正不肯赴内陆就医。

仓子坚却是背书一般,道:“汝宁坐车至洛阳,由洛阳到淮阳乘船;淮阳换马车到徐州,徐州自京杭运河到苏州。两段马车两段水运,换乘七次,若有熟悉道路的,半个月便可抵达苏州,也不是不可行。”

傅振羽的地理不算特别糟糕,但没好到把这些古今地名整合到一起。听完这一通后,地理位置还没搞明白,但数算她已经明白,忙道:“两马车两水运,不是换三次即可么?”

马车换船,船换马,马换船,到了。

不必仓子坚回答,童掌柜已道:“到了苏州府,再去邱家,定然还是马车。洛阳至淮阳水道,中间要从长渠换到淮河线,需要一次换船;徐州到苏州,虽都是京杭运河,但分三段,要换两次船,共计七次。”

仓子坚便看着童掌柜道:“看来,童掌柜是个明白人。”

童掌柜警惕地看着仓子坚,道:“仓先生的意思是?”

仓子坚最近心情好,给了他个痛快:“由你带着师父师母南下寻医,我看挺合适。”

童掌柜立即拒绝:“食为天整修中,小的脱不开身!”

童掌柜之所以对这一路很是熟悉,因为他出自扬州府。苏州扬州并南京三处,都是他今生不打算再去的地方。傅振羽知道的虽不多,却也知道他不喜欢这几处,便道:“若真要爹娘过去,熟路之人多的是,不见得非要童掌柜。”

傅振羽的维护,换来童掌柜感激一望。

仓子坚冷哼,道:“找个合适的人,确实不难。但,你且说第二桩事,说完了,再看你主人如何选择。”

傅振羽不解地看着仓子坚,直接道:“大师兄和我一样都没出书院,怎知外头事?”

“没出书院的,是你。”

回答着傅振羽的问题,仓子坚的视线,却是落在了童掌柜身上。

童掌柜慌乱地避开了他的视线,傅振羽起疑。

第三十一章 喜宴人选

汝宁府内,能叫童掌柜露出这样表情的,傅振羽张口就道:“齐阳又做了什么!”

能做啥啊,老毛病犯了,又开始胡说了呗!在仓子坚明显知道的情况下,童掌柜强忍内心的绝望,道:“齐少爷对人说,东家爱慕袁探花,还说亲眼所见袁探花归来那日,东家冲破衙役阻拦,与袁探花对峙。”

齐阳这货上辈子是八婆不成!傅振羽恨屋及屋,冷冷地看着童掌柜,并道:“活了这么久,我才明白个道理,就不能对恶人有同情心!”

活了这么久……

仓子坚和童掌柜同时看着傅振羽,无言以对。

傅振羽可不管他们俩怎么看,直接道:“不就装修么,图纸我出好了,随便找个工头都可以搞定。童掌柜,辛苦你送我爹娘去苏州一趟!”

童掌柜实在不想去,最不想这会儿过去,作垂死挣扎:“不是说各大书院将于六月二十三那日,全城招生么?这么要紧的时刻,傅山长只怕不愿意离开。便是要去,待七月再去,可好?”

七月食为天复开业,届时,他也不用去的。

他这点小盘算,傅振羽有什么不懂的?冷眼看了他三息,傅振羽忽而怒气全收,整个人笼罩着一股哀愁。她背过身去,哽咽道:“袁自舟还六月二十二娶亲呢!实话告诉你吧,我爹就是被袁自舟气成这样的。袁自舟越好,我爹越难受。再加上现在外头这样的流言,我哪能叫我爹亲眼看着他春风得意,病得更重?”

她的悲伤,不曾伪装,只是展现了另外一面。就是她身旁的仓子坚,都不认为她是假装难受。顶多觉得此刻的傅振羽不似往常。

童掌柜素来吃软不吃硬,尤其是对面软下来的还是自家娇滴滴的东家,又听见这里头还有袁自舟的事,脑袋更大了,忙道:“东家!我特意问过齐少爷这么做的缘由,他说他也是被逼无奈,是探花郎花钱请他这么说的。东家也知道齐少爷那人,随便说几句话就能有钱拿,换个人会拒绝,齐少爷定然不会的。”

傅振羽说不后悔是假的。

当年,她脑抽得紧,想着让袁自舟知道她的厉害,好叫袁自舟对她多一份自信,便把林俭都不知道的食为天,告诉了袁自舟。

可她忘了,实力从来不是靠自己炫耀来的。

“师妹——”

“东家——”

见她露出货真价实的悲伤,仓子坚童掌柜开口,一个表示,你还有我;一个则是后悔万分。傅振羽瞧得分明,微笑同时,摇了摇头。她很难过不假,可这是她做下的错事,就必须她来承担。

贝齿轻咬食指,傅振羽强迫自己沉静下来。

齐阳散步谣言因为收了银钱,那袁自舟呢,他图的是什么?要知道,齐阳那可是个极不要脸,专盯寡妇的人。作为百无禁忌之人,随口说出坊间哪家寡妇偷人这样的小事,完全不在话下。如今他这般大咧咧地说着自己的谣言,除了恶心人,信的人应该不多。

那么,袁自舟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想不通,傅振羽便问仓子坚:“大师兄,是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嗯,童掌柜,你先出去。”

袁自舟和南湖书院,和傅振羽有关系,但到底有什么关系,傅振羽不曾说,童掌柜也不曾问。听了仓子坚这话,他立即起身,走了出去。

屋内只能二人,仓子坚未语,隔着茶几,把傅振羽的手,从她的口中夺了下来后,抚摸着殷红之处,同时道:“不要因为别人,伤害自己。”

傅振羽白皙的脸庞立即爆红,气的。

抽回自己的手,傅振羽“噌”得一下站起来,只不等她说什么,仓子坚已道:“知府下令,汝宁所有书院都去吃探花郎的喜酒。南湖书院的喜帖在我手里,我没让师父知道。原本也不打算让你知道,我自己过去的。”

还有这事?傅振羽重新坐了回来,不为别的,为仓子坚隐瞒的行为,她正色道:“大师兄的好意我都懂,但我希望所有事,哪怕我们两个的选择会是一样的,大师兄都要先跟我说一声。我想这,不算难吧?”

不隐瞒么?可这,并不符合他所受到的教育。在李家的教导中,李家的男人是要撑起一切,为妻儿,为家人,为家族。

傅振羽提醒他:“比方说,我娘对外头的事,知之甚少。但是,我爹可曾瞒她?”

师父和师母么?看来师妹的意识还是有的,大抵是害羞才会恼吧?看来以后自己要收敛一些,才不会把人吓到。仓子坚不自觉地露出一抹笑,道:“今后,我必不瞒你。”

一句一生。

傅振羽就事论事,并没有多想,问仓子坚:“这喜宴,是必去的么?”

“知府大人的面子,还是要给的。但每家书院谁去,谁不去,另当别论。”

傅振羽撇了撇嘴,道:“知府大人为难人了吧?为难我们,也为难袁家。强迫我们出份子钱就罢了,反正我们不差这点银子。但他袁家,有这么大地方招待我们么?”

仓子坚便把袁自舟找齐阳的本意说了。

袁家定然摆不下如此多的宴席,这宴客之处,袁自舟便和齐家赁的。齐阳不要这喜宴的银钱,袁自舟提了要求,齐阳这才收了钱。齐阳自认为赚的是散播谣言的钱,袁自舟付的却是喜宴的钱。便是齐阳改口说那是袁自舟请他散布的谣言,只怕也没人相信了吧?

听完以后,傅振羽闭上了眼睛。她原本就知道袁自舟心思灵活知不知道灵活成这样。熬过了读书的阶段,他如今展露出来的性情,更适合官场吧?自己最聪明的做法,就是服软,是么?可她不愿。她的目的,从来就不是教出一个探花郎,然后和探花郎保持良好的关系。

“大师兄,育人子弟,是我的初衷,永恒的初衷。不管袁自舟想要做什么,我都不会怕,更不会改变初衷。”

从前,仓子坚见过很多女子。

爱花的有之,爱书的有之,最多的是爱美之人,傅振羽是唯一一个,喜欢教书的。

这爱好,着实特殊了点。他都不知道,师妹这爱好,究竟从何而来,如何养成的。只是接下来,这个爱好继续下去,不大容易啊。仓子坚有些头疼地揉了揉脑袋,道:“我认为,袁自舟不想让你去他的喜宴,才让齐阳如是散步谣言。原本呢,我也是不想你去的。不过,他既然这么不想让你去,你便同我一起去吧。至于师父和师母,我去和他们说,送他们去江南。”

第三十二章 等价交换

第三十二章等价交换

傅山长的身体,不管是否有那么严重到要去江南就医的地步,不让父亲去参加袁自舟的婚礼这一点,傅振羽还是认可的。且还有一件,父亲不在,便意味着母亲也不在,方便自己折腾书院。不管怎么看,傅山长夫妇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

仓子坚这个决定,傅振羽没有不同意的,便道:“就按大师兄说的去做吧,我这去叫童掌柜进来。”

说着,起身去开门。

仓子坚却将她拦下,一步步试探逼近,并道:“不急,送师父师母的人,我来安排。”

傅振羽灵敏地躲开,杏眼圆瞪,警惕之意极其明显。

试探结束后,仓子坚微微叹息。没开窍的师妹,自我保护意识,太强了。若站在兄长的角度,他很开心;但他现在想升级成为情郎,这就糟糕了啊。

叹息着,他说:“师妹瞪我做什么?开门这种体力活,我在的时候,何曾让你做过?”

傅振羽错愕地眨了眨眼,显然不知道该相信他这话,还是相信先前自己的直觉。罢了,直觉没发生,就当错了吧。如是作想,傅振羽坐了回去,并道:“一年三百余日,从前大师兄和我们这些人在一起的时间,顶多是个零头,我的习惯,更多的是大师兄不在的时候,何错之有?”

仓子坚无话可说,拉开门,叫回了童掌柜。

“齐少爷那里东家打算怎么办?”

童掌柜进来便问傅振羽,很是急切。能不急么,齐阳这一次损的可是姑娘家的闺誉啊。不去计较的,心胸得非常大。别人有没有这胸襟不好说,傅振羽铁定没有。

傅振羽没好气道:“还能怎么,让他再也没机会说闲话了呗。”

这是要把人往死里整啊,童掌柜忙道:“东家,我方才仔细认真想过了。便是立即护送傅山长去江南,我这里也没有任何问题。只是,齐少爷是个好人,除了嘴巴。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让齐家赔点钱,可好?”

还是给齐阳求情啊。

若非知道齐阳不好那一口,傅振羽都要以为童掌柜被他那啥了。傅振羽一脸不情愿,嘴上却道:“虽然我不差那点银子,也不是不可以。然,凡事有一有二没有三,这事过后,还请童掌柜再也不惦记老东家了。”

童掌柜忙道:“东家放心。”

傅振羽笑了笑,道:“我不放心!让齐阳赔五千两银子,否则,卤肉方子我降价售给各大酒楼,争取让卤味成为汝宁一绝!另外,告诉齐阳,我还会开一家成衣铺子。”

傅振羽狮子大开口。

但事关闺誉,再结合傅振羽的实际经济状况,童掌柜觉得不算过分;至于成衣铺子,想开的人不知道有多少。除了样式,想要赚钱,价格合适的布匹,还有出色的绣娘必不可少。齐家有布庄,就是傅振羽开了,齐家也有自己的优势。

童掌柜登时放下心来,道:“我这就是回去处理,东家和傅山长定下南下的日子,通知于我便是。”

离开书院,童掌柜直奔齐家。

大白天的,齐阳这会儿却在泡澡。童掌柜等了许久,才等到浑身湿漉漉的齐阳。齐阳上头有六个姐姐,童掌柜则是妓院长大,二人气质同款,皆为阴柔俊美。放魏晋时期,堪称绝世美男。

可惜,却不符合眼下的审美。

齐阳意兴阑珊地看着童掌柜,翻着白眼道:“三天两头过来,要做什么?既这般舍不得我,当初干嘛走?”

童掌柜问心无愧,因而极为坦然,他说:“为了不让你为难。”

齐阳当然知道他离开的原因,但他没想过还有一天,童掌柜会承认。他勾唇一笑,道:“看来,你那新东家,对你影响不小啊。我记得那小子长得比我还水灵,你是不是——”

说话这方面,能不被齐阳气死的没接,童掌柜毫不犹豫打断他:“齐少爷,因你散布的谣言,傅姑娘要你赔她五千两银子。”

齐阳立即跳了起来,道:“放屁!我都没赚到这么多,怎可能赔给她这么多?”

童掌柜道:“前日我便说过,齐少爷这次说几句的买卖,定要赔钱。”

齐阳收笑,道:“我不做赔钱的买卖,别说五千两,一千两我都不给傅家那小妮子。等等!奇怪啊,你替姓傅的跑腿做什么?”

按傅振羽的命令,童掌柜面无表情地说:“因为,我现在的东家便是她。”

齐阳第一次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奶奶的,那小子是个姑娘啊!枉他阅女无数,竟没看出那是个娘们。这倒不怪他,那小子除了娘点,举手投足,哪里像个女人了?

啊不,傅姑娘是食为天的东家,要命啊。

齐阳沉着脸,问童掌柜:“她不会又拿卤肉的秘方要挟我了吧?”

童掌柜颔首,并道:“东家说,这是等价交换。”

等价交换个屁哦,拮据的袁探花,统共就给了他一千两,他拿什么赔给别人?齐阳邪恶道:“我不可能出五千两,让她卖去!”

至于卤肉方子,他从前花了五百两买的,已经靠那个赚了不下万两,大不了今后不赚这份钱就是。这账如何最划算,齐阳心中倍儿有数。

童掌柜试图和他讲道理,因道:“齐少爷那些话已经说出去了,便是再花银子也买不回来。我东家因此闺誉受损是事实,实话说,我东家不是个爱财之人,万两银子她还真不放心上。要了这个数,九成是为了让齐少爷肉疼,涨涨记性。”

“胆子肥了是吧!什么都敢说了!说不给就不给。”

齐阳耍起赖,便是齐老爷也无法,童掌柜无功而返。却在傅振羽的意料之中,她出言安慰了童掌柜后,道:“我爹娘那里已经说好了,他们六月初九启程。还有几日闲暇,童掌柜四处卖卖这售卤肉方子吧。”

把事儿丢给童掌柜后,傅振羽陪着傅山长傅父、弟弟去了林家,提前给林俭送过新婚贺礼。

听闻女婿因为着急看病,不来参加孙子的亲事,林老太太半句不满都没有。

她嫁小闺女那会儿,得知亲家公年纪轻轻便去了,便不大乐意。但奈何闺女就相中傅家书香门第,非要嫁过去。这些年,老太太一直担心着女婿,生怕女婿随了亲家公,不到四十岁上就去了。

这会儿见女婿半个月了,还不见好,对他们放弃书院去南下问医一事,不仅同意,还摸了一百两银子给傅母,并道:“这是我的心意。”

一百两与傅家而言,不值什么,对林家的经济状况来说,却是很大的手笔。一般都是要瞒着儿媳妇的,林老太太却是当着林太太的面给的。

林太太瞧见后,抽空回了躺房间,也捧了一百两银子出来。

傅母是按照二百两给唯一侄子准备的贺礼,收了老娘的一百两便罢了,再收嫂子一百两,那不是等价交换了么?因而,她说什么都不肯要林太太的银子。

僵持间,傅振羽笑道:“舅母不若出个二十两,心意到了就是。”

说完,她调皮地眨了眨眼。

第三十三章 走亲访友

林太太看着傅振羽,板着脸道:“你还笑,我正要找你算账呢!”

傅振羽当着亲娘的面,亲昵地挽着林太太的胳膊,撒娇:“瞧舅母这话,我们两个不是母女,胜似母女,有什么账要算呢!我爹和我娘去苏州就罢了,弟弟也是带着的。虽说家里就剩我自己了,我也不好意思要舅母陪我,少不得另寻她人了。”

这下,别说林太太了,林老太太都听出来了,老太太问外孙女:“你想要哪个陪你?”

“婷姨母。”

林太太本姓李,是为李家长女。她下头还有五个妹妹,李家六娘便有了个名字,李婷,谐音停止生闺女。李婷之后,李母果然生了个儿子。

为了这个儿子,林太太是长姐,出嫁得早倒还好。与弟弟年龄相近的李婷,不过五六岁,便被卖进大户人家做婢女,签了十年活契那种。十年后,李婷惦记着家里的姐姐们,放弃大宅的荣华回到家中,转手又被李母许给方家病弱的独子,冲喜用的。

不过十五岁的李婷进门有孕,次年生下一女。没等她再次有孕,方少爷便去了。只生了一个女儿的李婷,被婆婆宗族欺压。

彼时,傅山长已中举。

李婷走投无路,投奔了长姐。林太太厚着脸皮,把妹妹塞到南湖书院,傅振羽当即把人护在自己的羽翼下,一护就是大半年。

眼看就要过年,方家老太太还指着儿媳,从宗族过继个孩子继承儿子的香火,这才当着傅山长的面,各种保证赌咒发誓,傅振羽才同意李婷母女回方家。隔年,林俭中了秀才,便隔三差五的去看望小姨母,傅振羽也时不时地派人送些东西。李婷母女这几年的日子,才算过得去。

一听傅振羽想要李婷陪,所有人露出恍然大悟的面孔。

林太太直接拍胸脯保证:“你且放心,过两日我便把人给你送到书院。”

傅振羽便拉着林太太好一顿揉搓,气得林太太拖着她去一旁收拾了。林老太太那边趁机和闺女说起了私房话,主要是问曾家那门亲事。

傅母道:“你女婿不要这结这门亲,我们这会儿南下,一来看病,二来也是躲这门亲事。”

“着实可惜了。”

“谁说不是呢?”

林家母女在正房唉声叹气,林太太拉着傅振羽去了东厢,逼问她:“我袖笼里那五百两银票,可是你缝进来的?你这孩子也不说一声,若非我洗衣之前瞧了一眼,那么些银子,可就白瞎了。实话说,哪来的银子?”

傅振羽塞钱时就没想过否认,因道:“赚的呢。我之前就说过啊,我很会赚银子的,我爹手里的银子都没我的多。我厨艺有多好,别个不知道,舅母还不知道么?那些银子是我是卖吃的赚的;待婷姨母过来,我和她卖衣服赚银子,可好?”

林太太红着眼道:“好,你是个好孩子。”

李婷当年在大宅门里头,学的便是女工。方家那头,只管着李婷母女饿不死。其他日常用度基本没有,这几年,林太太一直给妹妹介绍私活,才叫母女两个手头宽松点。林太太听了傅振羽这话,只当她是为了李婷母女着想,着实感动了一番。

傅振羽羞赧地接受了这份感动。

她帮李婷一把是顺带,主要是收拾齐阳。

林太太见她这模样便不再多言,至于怎么答谢傅振羽,她已叮嘱过儿子。便不为了自己的前程、妻儿父母,也要为这妹妹好好读书,好给傅振羽做助力。

傅振羽却没这些想法,她对林太太好,单纯地认为林太太可交而已。对比之下,傅家那些人,就十分讨厌了。

傅山长一家回到老宅后,二房的那一进小院,很快被傅大伯和他那四个儿子挤满了。眼见父亲被大伯的老烟,熏得咳嗽不停,傅振羽恶狠狠撵人:“不管我爹有多少银子,我们二房已经有商哥儿了。几位堂兄与其在这里问我爹有多少银子,不如让我爹多活几年,多省一些田税最实惠!”

傅山长给别人挂田,通常一亩能收二三百钱的利钱,给亲戚挂的,则没一个要钱的。林家的不要,傅家的也一样不要。

闻言,傅大伯一家便把视线落在了说是七岁,实际还有三个月满六周岁的傅振商身上。那些不怀好意思的眼神,吓得傅振商缩在傅母身后。

侄儿很弱啊,傅家大伯母很是满意,专心对付眼前这个不省事的丫头,因道:“小羽十五了吧?和我娘家的侄子正般配——”

般配个球啊,你娘家侄子都二婚了好么!头一个媳妇已经挂了啊!怼大伯母的话,不用傅振羽,便是傅家最短视的傅母,轻轻开口,堵得傅家大伯母说不出话来。

“大嫂说迟了呢!中天书院的山长曾进士为他家独子求亲,我和夫婿还未拒绝。”

不拒绝是真,不准备应下也是真的。

傅家便是读书再糟糕的人,那也知道进士是个什么。连同傅大伯父在内,所有人露出货真价实的惊吓。四十年前,傅家不过同时出了两位举人,他们居住的村落便更名为傅家堂。从傅家开设学堂开始,傅家堂渐渐成了一乡之中心小镇,逐渐繁华起来。

这还只是举人。

进士,那不得更厉害了么?

大房也是有两个闺女的,图实惠,傅家大姑娘嫁进富农之家;图名声,傅二姑娘嫁给了穷秀才。五年了,秀才还是秀才,只不过更穷了。

酸意涌上心头,又在惧意的压迫下,傅伯母忍住了各种难听的话。

傅山长此去苏州,兴许年底赶不回,他回家主要是和族长说一声的。傅族长一见他就开始数落:“没有比身子更重要的,随便使人过来说一声,谁还有什么话不成!”

傅家如今统共三个举人,年过六旬,已告老还乡的傅族长是一个,其弟傅家五老太爷是一个,第三个便是傅山长。傅山长若是有个好歹,傅家小辈又没接上,荣光如何续上?

傅族长眉宇间,布满了化不开的忧心忡忡。

说话间,捧着卷宗的傅五老太爷也到了。他慌忙放下卷宗,扶住了见礼的傅山长,并道:“一善怎病得这么严重?那我这卷宗……”

傅山长每次回来,这位负责傅家学堂的五老太爷,便会抱着卷宗与他一道分析各个孩子的优劣,找出着重培养的对象。可傅山长这个样子,如何能阅卷?

傅山长想着闺女说的话,提笔写下一行字。

“我后日启程南下,卷宗我带回去看,做好标准,明日送过来。”

第三十四章 夫子不全

傅山长把卷宗丢给傅振羽,傅振羽欣喜收下,信誓旦旦保证:“爹放心,我连夜批出来,绝不丢你的脸。”

傅振羽匆忙吃了几口晚饭,便开始批注。傅山长的馆阁体,傅振羽能学个七八成。笔力不足是最大的分别,不过,傅山长如今病着,便是被瞧出不同,也有解释之词。

批改作业啊,有些手痒得说。还好从前她教的便是语文,若是数学物理之类的,大家不在一个体系内呢。傅振羽口中念念有词,开始批注,连错别字都不曾放过。便是对方的字迹不够公整,她也耐心阅读,忙到夜深,才把其五十二份卷宗整合到一起。

卷宗五十二份,傅家学堂却只有四十人。其中,有四个人的卷宗是四份。那四人确实不错,努力半年,来年二月的县试还是有通过的可能。傅振羽针对这四个人,专门写了四份提升方案后,又从下剩的三十六人中,挑了二人出来,补了两份提升方案,这才去休息。

傅山长阅过闺女的批注后,叹息一声,低声对傅母道:“小羽,咳咳,比我强,做饭去吧。”

傅母便不好叫醒女儿,自己去烧饭。灶台什么的,傅振羽昨日已经收拾过了。现成的馍馍,傅母熬了一锅粥,挖了一碟子咸菜,蒸了一大碗鸡蛋,便是早饭了。

一家人用过早饭,傅山长以笔代口,问傅振羽:“你既要做夫子,该有个字才是。”

姑娘家有名字的都不对,还能有字,傅母这是没看见夫婿之言。便是看见也白搭,她不识字。傅振羽感觉这字就像笔名,却又要和本名想关联,便问傅山长的意思。

傅山长落笔书二字:诗音。

谐音,识音。

因是给女儿取的字,他便错了个字,更彰显姑娘家特质。

呵呵,傅振羽尴尬地笑着。她准备着男装,冠母姓的。用她爹取的这个名字,合起来便是林诗音。她那气质,实在当不起武林第一美人的称号啊。

遂,傅振羽拒绝,并道:“我的名字虽是五音之末,但我五音并不通。我又准备以林姓自称,和不丰哥哥做本家的。爹,我字不全,可好?”

五音不全之意。

傅山长却想多了。十全南寻,十不全亦难。但不全,乃人之常态。如他这闺女,自小聪慧又能干,偏是个女儿身,果真不全。

“不全,很好。”傅山长没有咳嗽,肯定了傅振羽的字。

傅山长又写道:“先前那四个是你五爷爷相中的傅家或是傅家的亲戚,你挑出来的两个,只是在傅家读书而已。既是你选的,你便在后头落上你的字吧。”

练习卷宗的后头,都有一处印着“夫子”二字,傅振羽批阅完毕,却不曾署名。听了这话,傅振羽满含期待地问傅山长:“我真的可以?”

“可以,但不能落姓。”

也就是说,书“不全”二字,是可以的。傅振羽深吸一口气,提笔,轻轻落下自己的字。连着前头的二字,合起来便是,夫子不全。

与南湖书院的情况类似,傅振羽忍不住笑了起来,开心之意,溢于言表。

傅振羽开心之余,又写了两封信,均以林不全落款。一封给林俭,自称林俭堂弟林不全祝贺哥哥大喜,还在信里丢了一贯钱的贺钱。给出去的时候,傅振羽很肉疼呢。要知道,现在的钱钞,朝廷已经不印了。她存的那点,属于绝版的宝贝哦。另一封信,则是交给了傅山长,让他带给二师兄钱文举。

钱文举接到师父,打开信一看,自家师妹的字跃然纸上,什么意思不言而喻。钱文举笑了笑,火速安顿师父,陪着师父去邱家求医问药。

林太太接妹妹,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各种艰难,她不会和傅振羽这个孩子讲就是。直到六月初九,傅山长一家三口离开后,李婷母女还没有抵达南湖书院。

诺大的南湖书院,只仓子坚、傅振羽,并柳擎三个人。鉴于仓子坚十分无耻,傅振羽着急二人,开了个小会议,会议主旨很简单,招生之前,先弄几个仆人。

傅振羽条理清晰地说道:“门房上至少两人,一人传话,一人守门;我既为夫子,后厨这一块也要挪出去,考虑新生不少,要大厨一位、杂役一位;另外,我要隐瞒性别,就不要人服侍了,其他人和我一样,柳老那里还是配个小厮吧;学舍里那里,也要一人守着。凡此种种,需一人统管。”

柳擎要四处找书,并不清闲,便是傅振羽不提,他也要个手下的。他不反对,却提了个要求:“给老朽配的那个小厮,须得识字。”

还以为什么要求呢!听完,傅振羽没好气道:“我们这是书院,只要那孩子心地好,又上进,不识字也不打紧,教一教便是。”

心地好,这个太考验人了。仓子坚立即表示了自己对傅振羽眼光的不信任,因道:“除了厨子,其他的人我来找。便是定下厨子人选,须得我先过目。”

袁自舟现成的例子摆在眼前,傅振羽再无奈,也只得咬牙认了。

“那就,麻烦大师兄了。”

仓子坚也有事要说:“我准备买匹马。”

马都养了,顺便也添个马车好了,省得回家都是赁马车,傅振羽如是想着,却被仓子坚拒绝:“师父师母不在,你便出门,也要我跟着。有我在,无需马车。”

傅振羽想不到仓子坚要做什么,但知道反着他来就对了,便道:“那不正好?大师兄做车夫,我呢,不用风吹日晒的。”

仓子坚被怼住了,收言,添马、添马车的事,便这样定了下来。

仓子坚开始早出晚归,但总在饭点赶回来,包括午饭。一日三餐,餐餐不落。要命的是,他赶回来不止是吃饭,而是和傅振羽一起做饭。

统共三个人的饭菜,傅振羽哪用他帮忙?

第三日上,傅振羽忍不住了,道:“便是有了马,这样奔波也很累吧?”

梦想从来不是嘴上说说就能实现的,仓子坚既定下了娶妻的目标,每天可让人知道的,不可谓人言的,不知道有多少事要做。早晚两餐,他们是三个人一起吃的,他和小师妹连个说闲话的时间都没有。师父师母不在的日子,要他和师妹这么生疏,他做不到。

是以,仓子坚听了傅振羽的话,定定地望着她,露了个疲倦的笑容,道:“说不累是假的,但我累得开心,值得。”

想明白这话背后的含义,傅振羽纠结得要命。

第三十五章 少年举人

自那次试探,仓子坚明白傅振羽对自己的防备以后,便强迫自己回到从前,控制自己情感的同时,一点点努力加强自己的存在感。

他做足了心理准备,可当看到傅振羽因为一句真心话便苦恼,气都气不起来。

生气也要力气的。

他昨夜写教案,三更天方睡。今日又忙了一整齐日,真的没力气了。

等等,他忘了教案?仓子坚晕乎乎起身,边走边自嘲道:“累糊涂了,竟忘了把那东西给你。”

就这么被丢下的傅振羽呆滞片刻,刷锅备菜。

不大会儿,仓子坚带回了一沓纸,并道:“以南湖的底蕴和名号,只怕连秀才都招不到。我抽空按童生三试写了教案,供你参考。”

傅振羽的心,同她手中的文案一样,沉甸甸的。

大师兄言行必出,这是从前她就知道的。她没想到的是,大师兄能帮到这种程度。帮,那就尽全力,帮到底。便是很烦他时不时的固执和古板,但不得不说,这样的品性,傅振羽太喜欢了。

大师兄这么帮她,是因为喜欢?

不可能的。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她家大师兄,横看竖看都不是个,会因为女子不早朝的昏君。

傅振羽想明白了,便觉得仓子坚是位值得尊敬和爱护、形象高大之人。而她呢,却因为些许私人感情,对自家大师兄一直防备得紧,实在有失君子风范。带着愧疚羞赧片刻,傅振羽终于抬起头,不避不闪,视线与仓子坚直视。

还没看见他的眼神,先瞧见了他眼眶下那浓重的乌色,顿时又气又自责。那么浓,铁定不是三天两天没睡好!所以,气他这么待自己,心疼他不易。但她更多的情绪,确实是愧疚。

失去亲人的滋味,她最清楚了。

她用了很久的时间,才和傅山长亲近起来,又用了更久的时间,才和林太太相熟。大师兄当年的境遇比她还难,在傅家七年多,才和傅家融为一体,成为傅家的一份子。而自己竟因为一些莫名的情绪,就置大师兄于不顾。

太不应该了。

傅振羽吸了吸鼻子,对仓子坚道:“大师兄稍等片刻。”

说完,少女抱着教案飞奔离去。不大会儿,又费力地拖着躺椅,出现在厨房门口。仓子坚连忙上前接过躺椅,问傅振羽:“放哪里?”

傅振羽揉着岔气的小腹,指了指茂密的柳树下。

仓子坚把躺椅放了过去,还道:“好了,快过来躺着。”

夕阳下,傅振羽扶着墙,笑眯眯地拒绝:“不!我来做饭,你眯会儿。”

仓子坚情不禁地跟着笑了。他不惧任何付出,哪怕没有回报。如果有回报,他会开心,相当开心,一如此刻。但,他不会舍弃这仅有的独处时间。

“今晚我无事,我现在也没那么困,稍后再睡不迟。”

傅振羽却不同意,方才她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后,已经恢复正常。闻言走到仓子坚跟前,昂首问道:“大师兄,跟你商量个事。”

仓子坚见她仰得辛苦,便坐在躺椅上,道:“你说。”

傅振羽改仰视为俯视,并道:“你以后不要对我动手动脚,我们还像从前一样,好不好?”

这么直白的要求,大抵也就师妹能提出来了,哎……

长叹一声,仓子坚红着耳根,没有承诺,换了种说辞:“好。我保证,未经你的允许,便是你醉倒躺在大门口睡一宿,便是你在雨中淋病,都不去碰你,可好?”

专拿自己糗事说事的大师兄,太可恶了!傅振羽紧紧握着自己的双手,她怕自己一不小心拍死大师兄。她明明不是这个意思,大师兄还要故意这么说!深呼吸一口,傅振羽道:“好啊。那就让我在大门口被坏人捡走,被雨浇透,生病,无药可医——”

“休得胡言!”

仓子坚起身,一双眸子满是怒火,能烧死人那种。吓得傅振羽吞咽了一大口口水后,紧张地安抚:“我胡说的,大师兄别气,别气。不,我再也不胡说了。大师兄,你好凶!”

自家师妹带着哭腔、又满是委屈的尾音,叫回了仓子坚的理智。他昂首望苍天,他该拿小师妹怎么办啊……

没了摄人的压迫感,傅振羽送了口气,一溜烟跑开,道:“大师兄你眯会儿,我做你爱吃的酸辣土豆丝。”

我几时爱吃酸辣土豆丝了?仓子坚一肚子愁苦,又想着刚才小师妹已经被自己吓到,不好再凶,便索性合衣躺在小师妹往常躺的长椅上,闭上了眼睛,进入梦乡。

傅振羽做好饭菜,先去叫来柳擎,方叫醒仓子坚,让他起来吃饭。

饭后,仓子坚和柳擎商量正事,傅振羽三下五去二,把厨房收拾妥当后,一头扎进竹院,捧着仓子坚的教案,仔细研读。读着读着,她便觉得这教案给她的感觉,似曾相识,可她就是想不来在哪看过。

不过,这事儿不大,她最近看的东西有限,都是袁自舟在那会儿,她让童掌柜找来的卷宗,圣朝五十年内阁制度下,所有阁老的成名史,科举答卷。这些东西单买一样价格还好,买多的时候,钱就没了。这也是南湖书院书籍不多的原因,没钱买了……

因想得有点多,行动力十足的傅振羽,手在脑子动的时候,已抱了一大摞卷宗,一个一个仔细看过去。结果,她连翻两次,还是没找到似曾相识的东西。蓦然想起书架上还有一摞手札,是阁臣的手札。最上头那份,是嘉禾帝最后一任首辅李毅的手札。

李毅,二十岁中探花,入翰林,师承当时的首辅张正。三十岁外放,四十归朝入阁,五十任嘉禾帝末期首辅。

李家更厉害的是,子孙优秀。李毅长子普通些,二十四岁的进士。次子李澹,青出于蓝胜于蓝,十九岁中状元,三年后外放,刚过而立之年便还朝。李澹的长子李固,同样被李家上下期待。九岁的秀才,十三岁的举人,是圣朝百余年历史中,最年轻的举人。

可惜。

嘉禾帝尸骨未寒,首辅李毅便被锦衣卫,以通敌卖国之名抄家。李家出身孔子故里,山东济宁府,这样的诗书人家叛国,太侮辱人了!

所以,坊间有各种传说。

第一版,李阁老得罪了同庆帝生母周太后,同庆帝乍登基,正是立威用自己的人之际,便如太后之愿,摧毁了李家;第二种说法,李阁老得罪了号称九千岁的内监总管王振;此外还有得罪辽王,得罪英国公,得罪上一任首辅郑锡……

凡此种种,不一而同。

如果传言都是真的,这个李家,那是把满朝文武皇亲国戚,得罪了一个遍!

也是够厉害的,传言够厉害的。傅振羽在心底吐槽着,看到了李毅手札上的一行小字。

第三十六章 送钟那位

傅振羽手中那份李毅手札,因为买的时机特殊,是原稿。

从李毅的第一个注解开始,旁边都会有一串小字。比如《大学》之开篇,有关三纲八目,统共二百字上下的内容,首辅大人洋洋洒洒注了千余字。结尾处,却是另一人的笔迹,只写了一句:儒学如此之妙,何不广于天下?

像个调皮的孩子,专门和大人唱反调。

而同样的观点,出现在仓子坚的教案上。教案开篇第一句,宣扬儒学并推广,内容为:百家争鸣,千术皆可学。然易学九章之术之难,非人人可学。儒学妙在平易,可传天下。

这个观点傅振羽自然不认同,但她家大师兄诸多观点,和李阁老手札上那第二人各种观点吻合度极高。区别是,同一个观点,那人诉说观点带着挑事的心态,大师兄抛出的观点,必定会说出自己的作证。此外,二人字迹也大不想同。

但,傅振羽依旧能把他们合二为一。

手札是十年前的,便是傅振羽翻出十年前自己的字,也认不出来那是她写的。

李家于嘉禾九年正月被抄,大师兄是四月出现在宿鸭湖畔;大师兄自来到傅家,便通诗书、懂六艺。比如象棋,傅振羽的象棋技术,是真的不错。在仓子坚的手底下,如同回到了前世那个少年手下一样——这也是当年傅振羽为何会对仓子坚有特殊幻想的原因。

最重要的是,李阁老的那个天才孙子,单名一个固字。她家大师兄以子坚为名,有一块九龙佩,背面刻了个李子。按照时下取字方式,李固,字子坚,半点毛病没有。是以,她家大师兄,当为李阁老的那个孙子,那个少年举人,那个应该早在七八年前便死去的天才——

李固。

得出这样的结论,傅振羽的心情,愈发沉重。顶端跌落至尘埃,没摔死的人,一定会有所成就的。只是这个成就的代价,太昂贵了。大师兄的心底已经够苦了,自己别让他更苦了。

小师妹突然对自己无比温柔,仓子坚受宠若惊的同时,少不得问一句:“师妹突然对我这么好,是因为我做了什么事么?”

问清楚了,他以后可以照做!

这一次,傅振羽不再嫌弃仓子坚的语气太硬、表情太僵直,含笑温声道:“对啊!大师兄做的那份教案,我非常喜欢呢。”

也就是说,只要帮师妹打理书院,师妹便会对自己好?这个等价交换虽然不大合仓子坚的心意,但未尝不是个法子,仓子坚便道:“我懂了。”

傅振羽觉得他没懂,却不揭破。

因为仓子坚点名《九章算术》太难,不是普通人能学的,傅振羽便又调整了课程;同时,增设了一门语言课,学官话的课程。一口官话,在殿试的时候,是非常实用的。袁自舟的官话,便是傅振羽教的。按照从前经验,结合拼音部首,傅振羽弄了个精简版的《官话词典》。

一通忙碌,六月二十二到来。各大书院去吃袁家喜酒,吃的是男方的喜酒,用的是晚宴。这日早饭时,傅振羽便提前道:“今日要过了未时,才有午饭吃。”

较往常,整整推迟了一个时辰。

仓子坚想着自己正好要晚归,便没说什么。柳擎想着自己从前一直过的是,吃上顿没下顿的日子,便无所谓的点点头。结果,午时刚过,他就开始想吃东西。忍了一刻钟后,老人家开始幻想。

前几天吃的那肘子真好吃啊,关键是特别软烂,适合他这种牙口不好的人吃;还有那甜羹,那么小的汤圆,吃起来不腻人,也不撑肚子,很不错;但他最喜欢吃的,还是干炸小黄鱼,酥脆可口,鱼刺不仅可以直接嚼,味道还很好……

午时二刻刚过,柳擎便撑不住了,起身去了厨房,眼巴巴地看着忙碌的傅振羽,问她:“饭几时能好啊?”

傅振羽哪好意思饿到风烛残年的老人?拿早上剩下的馍,横切,里面塞上已炒好的三丁,做了个简易版的肉夹馍,给柳擎填肚子。

柳擎就着厨房里四溢的肉香,三口两口把肉夹馍退下后,觉得更饿了,便道:“好孩子,那馍馍太小,再给我来一个吧。”

傅振羽不肯给了,因道:“老先生别处溜达溜达,一会儿有很多好吃的呢。”

柳擎瞄了一眼灶上的各种食材,柳擎强忍饿意,离开了厨房这个勾人犯罪的地方。

晚归的仓子坚,望着满满一桌子十个菜,差点摔那。虽说每份都不大多,但三个人十盘子菜,实在是太吓人了。吓人归吓人,但是闻着味就香,又是小师妹出品,仓子坚飞快地洗手,落座。动筷前,先问傅振羽:“这般丰盛,何故?”

傅振羽一面盛着莲藕排骨汤,一面答:“今晚的喜宴,宴无好宴。吃饱一点,吃好一点,晚上才有力气战斗不是?才摘的新藕,又嫩又鲜,好喝得紧,大师兄多喝一些。”

“汤喝多了,哪还有胃口吃菜?”柳擎拒绝喝汤,直奔美食而去。

仓子坚自傅振羽手里接过汤,连藕带排骨,一饮而尽,咀嚼两口,干脆利落地吐出了骨头后,方对柳擎道:“这汤的确很好喝。”

便是我喝三碗,也有肚子吃菜。

极其配合的,仓子坚吃得十分饱。饭后,柳擎负责收拾东西,仓子坚傅振羽带足了换洗衣裳离开。用过晚宴,城门必然落锁,他们今日要宿在城里的。不待傅振羽问住所,仓子坚先道:“城内客栈紧张,食为天后宅已修好,我们便住那处。”

“我也是这个意思,正好叫我瞧瞧食为天改装后的模样。”

身着男装的傅振羽,看完食为天的装修,提了几点意见后,换上女装,从后门钻进马车。临时车夫仓子坚扬鞭,驾着马车向着齐家大宅出发。傅振羽由侧门入内宅,仓子坚从正门入外宅。

仓子坚奉上自己带来的礼物,唱喜账那人看过后,非常不屑地嚷道:“南湖书院,青瓷茶具两套,礼钱白银五十两。”

那副目中无人的样子,好像他家里有金山银山似的。难不成,这人是齐家出的?仓子坚疑惑了一瞬,却在无意瞥喜单后,了然。

别家书院的礼钱,二百两打底,只有他这里,连一百这个整都没舍得凑。实话说,仓子坚的确不愿意凑。今日来吃这喜宴,就不可能顾忌面子。所以,他倒也没太把这轻视放在心上。

他不放,有人放。

一道不正经地声音插了进来:“老东西,你那什么眼神!地上还这么大一坨,你都没看见?”

说完,他亲自揭开红绸,打开箱子,里头躺着捆着红绸的贺礼,五个钟模样的贺礼。

送钟,五五祭祀之数,这是来闹事的啊!

第三十七章 齐阳示好

傅振羽只身进了后院。

负责引路的丫鬟朝夕,除了四大书院外,对别个书院都不熟。傅振羽自报家门后,朝夕见她独自一人,虽觉得有些寒碜,但人家落落大方,不见羞涩,不见局促,下意识地把她当成主子敬了起来。

二人沿着郁郁葱葱的林道向内走,路遇一华裳珠钗满鬓、态度高傲的妇人并两个婢女。朝夕立即屈膝行礼,口呼:“郑娘子。”

齐阳那个深得齐大姑奶奶真传、横行跋扈的乳娘?托童掌柜的福,傅振羽对齐家的人知道的比较清楚,迅速猜到妇人身份。不过,今晚注定宴无好宴,她不想节外生枝,只看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可就这没有鄙夷,没有艳羡,平静无波的一眼,被郑娘子抓到。

郑娘子横行齐家后院,靠的不止是齐阳这个继承人,她自身的见识、手腕,色色不差的。今日来此间的人大致分为两类,或是官户女眷,或是书院女眷。前者多目中无人,后者多怯弱。凡没有这二类表情的人,按照她家少爷的意思,均可交。

是以,郑娘子看着傅振羽,一改高傲,笑问:“不知姑娘贵姓?”

傅振羽本想不告诉她,可想到身边站着齐家的婢女,就知道没了隐瞒的意义,因而道:“免贵姓傅,代南湖书院给袁探花贺喜。”

她的话音方落,郑娘子态度再变,收起笑容,恭敬见礼:“不知傅姑娘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傅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含朝花在内的齐家婢女,惊讶地看着傅振羽,等着她的回答。

傅振羽略一寻思,便明白了过来,道:“齐阳找我?”

“傅姑娘果真聪慧。”

是的,郑娘子此番去二门,便是奉了齐阳之命,去二门堵人。齐阳给她下了死令,只要傅振羽今日赴宴,拖也要把人拖走。能让自家少爷咬牙切齿一月之久的人物,郑娘子肯定先礼后兵。傅振羽实在不配合,她在以本性示人也不迟。

傅振羽道:“事关五千两?”

见她没兴趣,郑娘子再应的同时,准备拖人。结果,却听傅振羽道:“派人去和我大师兄说一声,再找个视野好、空阔之处见面吧。”

实在太配合了,郑娘子欢喜应下。

齐家也有个小湖,人工的。不算大,湖中央有一八角亭,亭四边临水,只一侧有路。是处夏日纳凉、说悄悄话之处。亭子有三间房那么大,三面安有尺宽带扶手的木椅,空处却又摆了两张竹摇椅,和傅振羽院中同款那种。

望着熟悉的椅子,傅振羽含笑步入亭中,抱拳,对亭中等候已久的男子道:“好久不见,齐兄。”

齐阳挥退下人,围着傅振羽转了一圈,道:“别说,你这么一收拾,挺养眼的。你未婚,我未嫁,我娶你,如何?”

二人从前见过许多次,还算相熟。齐阳就没正经过,还说过要和傅振羽做短袖的话。因而,听了这话,傅振羽也只是“呵呵”一笑,道:“你没长舌之前,曾家已露结亲之意。你那话一出,曾少爷大抵想到了什么不美好的经历,把怒气撒到我身上了,非要娶我不可。呐,为了躲这门亲事,我爹娘直接跑了呢。”

齐阳一个跳跃,躺回长椅上,摇啊摇地同时,道:“他们不是南下寻医么?”

傅振羽非常自然地躺在另一个上头,回答:“好好的,寻什么医?”

总而言之,傅振羽不会承认傅山长身子不适的。

齐阳并不是真的要娶傅振羽,随口八卦过后,回到正题:“我着人打听了,方子你还没兜售。你我这么熟了,有别的想法直说便是。”

傅振羽摇着长椅,那节奏,不知比齐阳惬意了多少倍,只听她说:“确实有想法。不过,放心,不叫你改口,不过让你今日找个机会,于众人面前巧遇我,再说几句话而已。做到了,这五千两我不要了,你这一次的长舌,我也大人不记小人过,不放心上了。”

“哪几句话?”

一阵风过,吹散了傅振羽的话,只剩齐阳纠结的脸。

“太阳未落,齐兄还有些许思考的时间。今晚,我盼着和齐兄再次见面。”

说完要说的话,傅振羽起身走人。

不管决定如何,看在傅振羽收留了童掌柜的份上,看在童掌柜这些年越过越好的份上,齐阳起身相送,并嘱咐郑娘子:“小心伺候。不仅齐家的人,便是外人,若有那不识相的慢待她,也别客气,只管动手。出了事,公子我担着。”

望着小姑娘娇美的容颜,郑娘子秒懂,接了命令后,亲自将傅振羽送到后堂。五间宽阔的后堂,廊下堂内,小姑娘三五成群的一处唧唧喳喳着,妇人们成群结队地说着闲话,很是热闹。一看没地,郑娘子立即下令:“立即在院内搭处凉棚。”

傅振羽拦道:“不可。”

真如郑娘子之言行动,那她可就成为之焦点了。她可是要装作和齐阳偶遇的,怎能让别人提前知道她和齐阳相熟?喝住郑娘子后,傅振羽补充道:“真对我好,在我和你家主人‘相认’前,把我当成陌生人吧。”

这意思,少爷在和傅姑娘谋划了什么?郑娘子十分机敏,因道:“一切全凭姑娘吩咐。”

直接去掉了傅姓。

哎呦,太招人喜欢了。傅振羽望着郑娘子,目露贪婪之色。这个郑娘子,很适合成衣铺的当家人啊。可惜,她已经从齐阳手里抢了童掌柜,再把人家乳娘都弄走,有点不合适。

算了,自己不吃亏,管他合适不合适了!目送郑娘子离去,傅振羽小脑瓜飞快地转了起来,漫不经心地穿过人群,走到角落,缩着。

旁人,却不放过她。从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开始,到大家伙聚到一起,由一位瓜子脸、桃花眼的漂亮女子带队,一大堆花红柳绿的姑娘们,把傅振羽围住。打头那位漂亮姑娘,十分不客气地说:“我见过你。两个月前,你女扮男装,冲破人墙,见到了袁探花!”

另有三四位姑娘附和。

漂亮姑娘就道:“所以,你就是南湖书院那个爱慕袁探花、还追着袁探花死缠烂打、不止羞耻的傅姑娘?”

一句话,引来更多的注视。

惊讶的、艳羡的、鄙夷的,不管哪一种,傅振羽全当不存在。笑了笑,她反问问话的女子:“你两个月前见过我,必定出现在中天书院门前了。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跟那么多人挤在一起,只为了博探花郎一顾,也没比我好多少。哦,我错了,应该是见到了探花郎的我,要比你好。”

第三十八章 如此败家

漂亮女子被怼,一张小脸别提多难看了。她身旁的女子立即叫嚣:“你不要脸!”

一句话,证明她也是个渣渣,除了不要脸,竟说不别的话。欺负小姑娘不大合适,但送上门来的,不欺负对不起自己啊。

傅振羽没怎么为难,开怼:“这位姑娘,你错了。不要脸的人都很厉害,我还真没那么厉害。‘不要脸这三个字’,我受之有愧。那日我能见到袁探花,自然是袁探花首肯的。此外,方才那位漂亮的小丫头也说了啊,我那是穿的是男装。我与探花郎,做了笔小买卖,是去收账的。”

漂亮女子被她的话吸引住,带着满腔怨念,问傅振羽:“什么买卖?”

“这个……抱歉了,事关袁探花名誉,不方便透露。”

傅振羽这么说,大家就更好奇了,正想追问,郑娘子带着一队粉衣婢女进来。这一队婢女身高相似,容貌最少也有三分相似。更妙的是,一队八名女子,脸上均有浅浅的小酒窝,甚是讨喜。这八位婢女才进来,便将众人的视线吸引了过去。

有钱人真会玩,齐家统共俩男主人,三个姨娘、两位未出阁的庶女,便养了数百仆人不说,还能调-教这样品种的婢女,实在是——

令人生厌。

仇富的姑娘们,如是作想。

傅振羽却觉得这齐阳,用人很有一套。这八个小姑娘,她是不是也想办法挖走?

讨喜的丫鬟们,送上新鲜的瓜果,郑娘子代表齐家,大方道:“我们少爷今日赚了五千两银子,虽不及探花郎娶妻之喜大,也是喜事一桩,特命我等奉上些许瓜果,不成敬意。”

啧啧。

竟然这么快就同意了,真是果断啊。隔着人群,满含对齐阳赞赏的傅振羽,冲郑娘子颔首,表示自己收到。郑娘子带着婢女们退下后,堂内酸意久久挥散不去。大家急于找个出口宣泄自己的情绪,傅振羽再次被人团团围住。

只不等哪个人逼问“买卖”,外头进来了位风一样的小丫鬟,看着眼花缭乱的客人,可怜兮兮地问:“袁夫人可在?”

袁自舟的母亲,这会儿还不具备被称夫人的袁夫人,此刻正在后堂,痛苦地陪着知府夫人尴尬地坐着。

喜宴于此处吃,迎亲却是在隔壁,齐老爷赠与袁家的三进宅院里。是以,袁夫人打算再撑一刻钟,便推脱喜房有事好开溜。忽闻丫鬟找,立即雀跃而起,应声。急切的袁夫人如此行径,落在知府夫人眼里,那便是尚不得台面了。

只听丫鬟道:“南湖书院送来五个编钟做贺礼,南湖书院的仓先说,说那几个东西,值一万两银子。报之探花郎后,探花郎让您把东西收回袁府。”

袁夫人如愿以偿地离开了齐府,却是飞快地叫了自家男人过来,颤声抱怨:“那么一箱东西,价值万两啊!你怎么不劝着点儿子!”

袁父同样心惊胆战,他说:“我怎么没劝?儿子非说这和收下齐家的宅子是一样的道理,我能有什么办法?”

南湖书院送编钟、价值万两的编钟做贺礼,这样的消息传回前堂,各大书院的家眷悉数忘了礼仪,打翻茶碗、撞到桌椅,不一而同,但无一不是震惊的面孔。

各大书院,除了科举,君子六艺或多或少都会教。棋、书最容易,都会有教。画教个皮毛也还好,至于这乐器,笛子和销勉强凑数。其他乐器,别说编钟,便是筝、琴、阮这类的乐器都不多。

“南湖书院,太,太恐怖了!”

不知哪家书院的姑娘感慨了一句,看向方才被围攻的傅振羽。只见那个被人攻击都笑眯眯的小姑娘,此刻却是紧张地问婢女:“确定是南湖书院送的?”

婢女知道的也不多,但想着郑娘子的嘱咐,立即去前院把事情经过问了个一清二楚后,讲于满堂宾客。

前院,大喜的日子,收到钟做贺礼,会客厅顿时一片哗然。

仓子坚恍若未闻,走向那柜子,仔细地瞧了瞧挂在铁架上的五个钟,又熟门熟路地摸向箱子的四角,箱体四壁大开,五个葫芦大小的钟错落有致地挂在那里。仓子坚转身,对那送钟的恶客、自家二师弟钱文举,问:“槌呢?”

钱文举连忙推开摸出一把小槌,奉给仓子坚。动作流畅,行动敏捷,形态恭敬,嘴巴却很啰嗦:“大师兄尽管检,检出一点问题,尽管罚我这个师弟!我看,就罚我一天吃五顿饭吧!”

呵呵。

仓子坚接过槌子,看了眼比从前胖了许多的师弟,留给他一个自己体会的眼神后,敲向钟体。只一个清脆悦耳的音符传入众人耳中,有那识货的已惊呼出口:“赫!这是失传已久的编钟不成?”

“兄台猜着了,这便是编钟,但并未失传已久。只因它太贵,有钱的人又太少,所以才说它失传。不过,诸位有福了,探花郎最是雅正,学这个定然飞快。今后大家想要听编钟,只管让探花郎演奏一曲便是。”钱文举以逛妓院的姿态,以点花魁的牌子的口吻,邀大家来找袁自舟的麻烦。

仓子坚完全没去关注钱文举那里,挨个试了音后,错乱地打起来。乱中有序,某个不知名的曲子,流入众人耳中。清脆动听,兼荡气回肠,听得众人心情舒畅,安静了下来。

不通音律的钱文举呢,则在自家大师兄的配乐中,侃侃而谈,说起了这编钟的构造:“这五个小钟,除了传统的铜之外,还加了锡、掺着金铁的铅。铅这东西比金还难得呢!最要命的是,这东西做一百个出来,能有一个留下的就不错了……”

一曲毕,仓子坚打断侃侃而谈的师弟,问他:“你这个五个,统共花了多少银子?”

说在兴头上的钱文举错愕片刻后,方回答仓子坚:“哦。烧过许多才才烧成的,具体花费是多少不好说。有一点是肯定的,我爹不顾祖母阻拦撵我出门时,说我一年用掉了十万两。我还做别的了,因而这编钟,不足十万两。”

十万两!

所有人倒吸一口气!他们当众大多都不止一次的幻想过,若自己能有一千两,要过怎样这样的日子;若自己有一万两的话,一年百两纹银的开销已经很富足了,一万两呢,便够一辈子用的了。结果,眼前这个略胖一点的俊俏小子,一年花了他们幻想中十倍的银子。

原来,他们理解的富人,和人家眼中的富人,根本不是一回事!

“如此败家!”仓子坚说出了大众的心声后,对呆若木鸡的唱账人道,“这五只编钟,五音俱全。这样的五音,市面价格不低于万两,你且问问你家主人可要收下。”

婢女讲完这些,道:“唱喜账的伯伯使人去问,袁探花说收下,这不就收下了么?”

傅振羽这会儿已是满脸笑意,二师兄归来,没有比这更好的消息了。

第三十九章 儿媳很好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三十九章儿媳很好傅振羽的笑,引起了好些人的愤怒。漂亮女子第一个冲到傅振羽面前,质问:“你们南湖书院以为有钱,就胁迫袁探花和你们做买卖?”

三番两次挑衅,还如此无脑,又没大人出来管教,傅振羽这一次终于正视了这位,放在后世堪称“妖精”的少女,问她:“你叫什么?哪家的姑娘?”

许是她的声音太过柔和,亦或是因为自己的身份很特殊,少女痛快且骄傲地回答:“东安书院李心结,‘心如结兮’的心结。”

四大书院的东安书院,属于家族企业单位,是增强版的傅家堂,泰半学子和夫子都姓李,傅振羽没法凭一个名字来判断这位李心洁的父亲是哪个。见李心结卖弄诗书,傅振羽选择跟随,问了个她最想知道的问题:“尔亲何在?”

简单的问话,那李心结却是紧咬牙关、强忍泪意,小模样楚楚动人,煞是可怜。傅振羽最受不住这样的,连忙道:“李姑娘你别这样!”

李心结的好友立即站了出来:“既知道怕了,为何还不道歉?”

这是脑残姐妹凑对怎么啊?不过,看着气人的女孩子,她心情平静少许,因道:“眼神不大好使?你从哪里看出我怕了?想想刚才齐家的那八位婢女,再看看你这位哭哭啼啼的朋友,你说难受不难受?我看了都难受,何况诸位夫人太太?”

李心洁哭泣的动作一顿,看向诸家长辈。

只见大多数人,均是含笑看着傅振羽。她及笄三个月了,没有一家提亲,难不成,不是因为她母亲身份不堪?她正疑惑着,她那个好友便替她问出了心声:“你弄反了!是那些太太夫人,因为不喜欢李夫人,便不喜欢李姐姐,李姐姐才伤心难过哭的。”

好吧,傅振羽立即知道李心结是谁了。

东安书院身份不好的李夫人,只有东安书院山长李长青的妻子玄鱼,才华横溢的青楼女子。十几年前,东安书院因为山长夫人,从四大书院之首,直线下降。中天书院趁势而起,夺了第一的位置,把东安书院踢到了末梢。而其他不在名列的书院,一直虎视眈眈地盯着东安书院。

傅振羽一声叹息,对停了泪的李心结道:“因为我们出自书院,读了许多男儿才能读的书,是我们的幸运。然,我们读书是为了懂道理,辨是非,成为有用之人,如李易安,如蔡文姬,但不要学卓文君。你与袁探花无关,便不要操心他的事。我同他做了什么买卖,也与你无关,记住了么?”

傅振羽最想说的是,不要学你的父母。因为,不管从前还是现在,她赞同自由恋爱,但拒绝死去活来、不能爱的恋爱。琼瑶,或是平民姑娘嫁霸道总裁,都是她不认可的存在。

话说回来,她这臭毛病可能得变一变。

从前能凭实力单身到二十八“高龄”,是因为有人纵容。现在嘛,她亲爹傅一善和亲娘林家三娘子,铁定不会惯她成为一个老姑娘,她少不得要多留意下,挑个合适的人选。

这个,到也不急,至少没有书院的事急。

她若在三年内,将南湖书院推到四大书院的级别,他爹娘没准给她招个女婿;但若是嫁了人,婆家上上下下全部愿意扛着世俗之间、同意她抛头露面,只有一种可能,婆家之人,除了自家男人,其他人都像大师兄的亲人一般,人间蒸发。

哎呦!

从前怎么没想到呢,找个家人那什么的、又听话的小奶狗不就好了么!傅振羽想入非非只至极,一道陌生的女声入耳:“你便是南湖书院傅山长的长女?”

傅振羽寻声望去,看到一位妇人。妇人年纪约莫四十上下,头戴假髻,下垂两只珍珠流苏,十分华贵;身上那件紫色褙子,在白到反光光的肤色映衬下十分鲜亮。最要紧的是,那妇人中等偏上的脸上挂着浅浅的笑,眸中却藏着深深的威严。

汝宁府没有公候,能有这身气派的,除了知府夫人,不做第二人选。

“回夫人,家父的确是南湖书院山长。”回答过后,傅振羽明知故问,“不知夫人是哪位?”

知府夫人不答,笑了笑,看向堂内众人。她视线所过之处,那些姑娘和妇人,便是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待她看完一圈后,又问傅振羽:“知道我是谁了么?”

傅振羽没法再装,见礼:“傅家堂,六房三娘子见过夫人。”

知府夫人很满意她的识趣,因道:“你很好,我娘家乃无锡泾里顾氏。”

傅振羽立即改口,同时问道:“不知顾夫人,同前吏部主事顾大人可有关系?”

顾夫人面露些许惊讶,因道:“你竟知道我三弟?”

傅振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我二师兄是吴兴人,他和我讲过江南名门趣事。而我能这么快想到,是因为二师兄前些日子来信说,顾家四爷今科榜上有名。他说,已有两名进士、两名举人的顾家,十年内定名震太湖。”

家人被赞,顾夫人那威严的面孔,缓和了下来。

在一旁冷眼瞧了许久的曾夫人,不知道多满意傅振羽。

袁自舟跪在中天书院门前那日,这位傅姑娘为何去找他,她虽不知具体,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辛苦教导袁自舟三年的南湖书院,就这么被他忘之脑后,怎能无怨?便是有怨,小姑娘被围攻,不慌不忙,不急不躁,心态极好;劝李姑娘那段话,则说明这是个懂事的孩子。

单凭这两件,曾夫人已经很满意这样的儿媳妇了。接下来,不过片刻功夫,仅凭三言两语,一个小姑娘又得了知府夫人的亲眼。

能有这样的机遇,本领和运气,缺一不可。

是以,曾夫人对傅振羽很满意。进而,对那个缺德的袁自舟,少了那么一丝怨念。因为,他给曾家推荐的这个儿媳很好,比君清箬那种温柔似水的姑娘还要好。

将堂内情形看了个七七八八,郑娘子觉得眼下是个机会,立即让人去叫齐阳,自己则亲自进去,给知府夫人见礼,并道:“我们家少爷想给夫人磕个头,夫人可愿见他?”

知府夫人莞尔一笑,道:“不是说了么,我不过是顺手为之,齐少爷不必放在心上。”

郑娘子惶恐地摆手:“夫人顺手恩情,却帮了大姑奶奶的大忙,怎能不记得?少爷是大姑奶奶一手带大的,大姑奶奶在他心里,只比老爷弱一层。少爷说,夫人高洁不收银子俗物,他不好强人所难。若夫人还在后衙便罢了,可如今身在齐家,眼下宴席未开,少爷就闹着要给夫人磕个头,以全了对大姑奶奶的孝心。”

众人便听明白了。

知府夫人帮了齐家大姑奶奶一把,又不肯收好处,齐少爷便想趁着这个机会,磕头致谢。这等长脸的事,若是一般人定然会应的。与别个不同的知府夫人,却是一定不会答应。

第四十章 万一先生

知府夫人果然拒绝了齐阳的要求,理由现成的:“这院子熙熙攘攘都是女眷,你家少爷是成年男子,多有不便。若为受他一个头,我特意出去一趟,这不是帮忙给自己帮了个麻烦?”

这是事实,郑娘子无法自辩,便看着傅振羽道:“傅姑娘,你是知道大姑奶奶对我家少爷多要紧的,你帮忙说句话呗?”

傅振羽水汪汪的眸子,立即染上怒意。

真特么不禁夸,才赞完那货,那货就来坑自己。她今日能得知府夫人的亲眼,好比一个推销员,私下里花了许久的功夫,做了许久的工作,终于赢得客户青睐。这时候,同伴饮鸩止渴,把仅有的这点子青睐,给立即用了。前面的功夫,系数白搭。

见知府夫人望来,傅振羽立即怼起郑娘子:“我知道那又怎样?你不懂顺手帮忙的意思么?但凡能顺手帮个忙的,顶多结个善缘,哪有求回报的?”

知府夫人没吱声,却在心底认可了这句。郑娘子却好似早有准备,她含笑提醒傅振羽:“傅姑娘,你和我们少爷还做着买卖呢。”

坑货提他们的私下交易,想干嘛?因为齐阳的不按牌里,傅振羽快要炸毛了。

她想多,李心结简单多了,一听“买卖”二字,立即把傅振羽方才的规劝置之脑后,追问郑娘子:“什么买卖?是傅姑娘和袁探花之间一样的买卖么?”

都是女子和男子进行的买卖,堂中上了年纪的女子,不免多想了,就是曾夫人,脸色也不大好了。她心里嘀咕着,这个傅姑娘,怎么和那么多男子不清不楚的?

被逼到这份上了,不管齐阳的剧本是什么,傅振羽只好跟着他的走了。

长叹一声,傅振羽对知府夫人道:“我有心不说,可大家都想知道。顾夫人,您就见一见齐少爷,让他把这头给磕了。待他磕足了,诚意够了,我再同他当庭对峙,仔细认真地说道说道这个‘买卖’,可好?好夫人,您帮我一把,我回头给您做肉骨头。”

顾夫人又笑了。

被气坏的小姑娘,有仇当时就要报的样子,天真直爽得很可爱。后头拿肉骨头哄人的小模样,就更逗了。顾夫人想说的是,她娘家富贵,她的陪嫁婢女,衣食住行,样样都有人负责。最原汁原味的吴兴肉骨头,当时她当年的大丫鬟、如今的宋娘子做得最好。

见她笑了,傅振羽跟着窃喜,欢快道:“夫人笑了,就是表示同意了?”

“嗯,不过。”

顾夫人话锋一转,傅振羽立即洗耳恭听,却听见顾夫人说:“不过那肉骨头,你便是做得再好,也做不出我喜欢的味道。我家有位厨娘,当年是和三桥的师傅学的。改日,我请你吃她尝尝做的肉骨头。”

这一次,傅振羽露出结结实实的欢快。

顾夫人都开口相邀了,凭她那数十年哄长辈的经验,把个没闺女的顾夫人哄得妥妥的,轻而易举。今天果然宜出门啊,竟撞了这样的大运!

欢喜之余,傅振羽飞快地说道:“恭敬不如从命,我最喜欢吃肉,甜甜的肉。夫人放心,我是真的会做饭,会做很多好吃的。我做的咸水鸡、桂花糕、酒酿汤圆,都很好吃的。不对,只吃甜的不舒坦。福建的佛跳墙我也有方子,就是缺材料……”

她们两个聊得欢,旁人却是听得一头雾水。肉骨头那么大,还没什么肉,啃起来很不雅,有什么好吃的?至于郑娘子,她和顾夫人一样,都是一脸无奈地看着傅振羽。

好姑娘呐,您怎么一说起吃的,就忘了正事呢?可傅振羽真不是故意的,美食能让人心情愉悦,这一招对她特别好使。要不,她干嘛钻研那么多吃的?闲的没事是一件,兴趣才是最要紧的。

傅振羽是吃饱了肚子来的,可顾夫人等人在内可不是。所有人都被傅振羽报的菜名,勾得肚子咕咕叫,顾夫人也受不住了,连忙叫住傅振羽:“快打住,这些以后再说。我既应了你,便该叫他进来给我磕头。周伯母,劳你带着小姑娘们去后堂吧。”

顾夫人便是要见齐阳这个外男,那也不会叫一堆小姑娘见到。而那汝宁同知的母亲周老夫人,年长一些又稳妥,把一堆小姑娘交给她,顾夫人很放心。

傅振羽那里却是垮下脸来,委屈地和顾夫人诉苦:“夫人呐,我也是小姑娘啊……”

顾夫人没好气道:“你们不是认识么?从前都见过了,还怕当着我的面再见一次?”

傅振羽立即松了一口气后,眼不错地盯着门口。那小眼神,分明在等着,等着收拾姓齐的某人。顾夫人第三次笑过后,小姑娘们也退的差不多了,她便对郑娘子道:“好了,去请你们少爷吧。”

后堂的小姑娘们,有序地站在回廊下,不为看男子,只为偷听所谓的“买卖”。

齐阳心里正得意得紧。

这是他家哦,他想偷听点什么话,在傅振羽早年高价卖给他的传声筒的帮助下,不要太容易。袁夫人走了,满堂之人,便没几个人会主动跳出来反对揭发“买卖”,只会都好奇着买卖。他这时间点抓得极好,傅振羽呢,果然不愧是坑了自己许多钱的人物,配合得很不错!

他也不能输给一个丫头片子。

在这样的信念下,齐阳俯首急趋而来,进门就对着傅振羽旁边的妇人磕头,口呼:“齐阳多谢夫人为家姐撑腰!”

顾夫人不给他机会抖这机灵,因道:“我不过是说了几句实在话,并没有给她撑腰,齐少爷少磕几个吧,勿要谢多了。”

齐阳局促地应是,又是道歉又是继续道谢,好一通慌乱。

偏这功夫,傅振羽插言质问:“齐少爷,你这头也算磕足了。现在,麻烦把话说清楚,我何时何地,同你又做了什么买卖!”

从傅振羽的水眸中看到了警告,齐阳摸了摸鼻子,道:“不记得了么?那我提醒你一下,书生万一。”

终于说到正题上了,傅振羽松了口气,同时回答:“略有耳闻。”

她知道,后堂的姑娘们不知道。周老夫人在小孙女的追问下,十分简洁地说:“就是个卖会试和殿试命题的。”

李心结插言:“朝廷严抓科场舞弊,他怎敢明目张胆卖命题?”

如同傅振羽所言,长辈们不喜欢李心结这模样的姑娘。不喜欢就不搭理,知府夫人都敬着周老夫人,这点子任性的权利还是有的。彻底的无视,让自找难堪的李心结再次红了眼眶。

没等到的答案的周二姑娘,完全没管李心结,拉着祖母的衣袖,问了同样的问题,周老夫人这才道:“他卖自己猜的命题,猜命题是每个举子都会做的事,并无过错。此人厉害之处在于,他每一科都会猜十个命题,殿试或者会试里头,总能叫他猜中。”

周二姑娘点着小脑袋表示明白后,又问:“这么厉害的话,的命题很值钱吧?”

“这一科我不知,上一科据说是千两一份。”

所有人心中一动,南湖书院这么富有,不会也做了这买卖吧?

第四十一章 买卖命题

方才被周老夫人无视,这么短的时间,李心结的不愉根本消化不完。听见周二姑娘的问话,她脑海里闪过傅振羽方才说她的样子,顿时一阵激动。

“周妹妹!德言容功,女子首重德。清闲贞静、行己有耻乃德之要领。事事皆言银钱、贵重,失了女子的本分——”

就差直说周二姑娘失德了。

先不说她一个娼妓之女有没有资格说官家千金,就只说谈钱就失去女子本分这个说辞,就没人能接受。谈钱怎么了,没钱哪来美食享用、哪来漂亮衣服穿、哪来金银首饰装扮?真正不爱钱的人,是钱特别多的人。你一个书院先生之女,清高什么啊!

一众小姑娘顿时将厌恶的目光,投向李心结。

周二姑娘是老夫人跟前养大的,老一辈疼她不算,同辈的胞兄和胞姐,都是把她捧在手心的。无故被指责,岁小几岁,她却不会被气得哭鼻子。有气,她向来是当场就撒了!

“哪个是你妹妹?我只一个姐姐,她可是户部尚书方阁老的孙媳妇!”小姑娘骄傲得说道。

掌上明珠被一个黄毛丫头给欺负了,周老夫人没有动怒,而是怜悯地看着李心结,道:“孩子你还年轻,凡事不能只看表面。事实上,不管男女老幼,所有人重视的,都是他们自己拥有最少的那个。因为拥有的少,才更加重视,懂了吗?”

换言之,你之所以重德,是因为你缺德。

周老夫人说完之后,不等李心结落泪,非常机敏示意大家看外头,并道:“傅家,或者说这位傅姑娘,确实做了买卖命题的小买卖。”

周老夫人之所以说这话,因为齐阳在外堂看着傅振羽,用丝毫不掩饰的得意口吻说:“托福,我将从你手中买到的命题转卖于书生万一,小赚了五千两,银票刚刚送来呢。”

怪道方才齐家忽然请瓜果!

后堂众人恍然之际,傅振羽在外堂悲愤地控诉:“你赚了五千两?可我才收了你五百两!”

面对指控,齐阳不认,他铿锵有力地辩解:“我认识万一先生,你认识么?我十分骄傲地说,我敢用五百两从你这个小丫头手里买十道命题,就该挣这份银子。”

真是演技派啊,傅振羽嘴上不好说,心里吐槽着。

认识书生万一,并从书生万一手里赚五千两的是她好么!同庆三年冬,她随傅山长入京,陪父亲参加来年大比,住进国子监附近的客栈。那家名为及第客栈的学子们叽叽歪歪地说着书生万一:“还不知道能不能中的命题呢,开口就要一百两,哎……他怎么好意思开的口啊!”

恰遇着前来兜售命题的万一,两方吵闹起来。

傅振羽多管了闲事一回,劝万一先生不要批发,而是改为固定销售。即,只有有限的人,才能买到命题,直接叫价一千、一万两,好帮助那些想买又犹豫不决的人。

现在可以不用买了,因为买不起了。

老顽童万一,非常开心地采纳了她的意见。见老头这么可爱,傅振羽便把一路北上见到的人情和实事,统统说了一遍,添了两道自己认为的命题。

那会儿她刚开始钻研会试殿试没两年,手头的资源也有限。可她运气好,同庆帝还在即位之初,出题的主考官,真拿了实事做命题。二选一,中了。这个二选一,可不是选择题的二选一。而是不下数千条命题里,她挑了两条出来便中了。

同庆四年春,书生万一轻松入账数万两;同庆四年夏初,书生万一的十道命题中,殿试会试均中!这是何等的高手!

一次大比,傅山长落榜,傅振羽却结交了个忘年交。

因为这个忘年交,傅振羽才能助袁自舟金榜题名。是以,她虽不指望袁自舟承认师出南湖,但袁自舟那日既然大庭广众之下见了她,那就必须承担花钱买命题之名!

这也不是她冤枉袁自舟的名声。

袁自舟有天赋,记忆力也好,四次县试没过的原因是,他脑子太灵活,记得快,忘得也快。通背一遍四书五经,让他复述早期的篇章,总出现缺字、漏字、错字。但县试中,这些基础是不能错的。傅振羽便根据他的记忆特点,画重点背默篇,帮他过了这个别人看来简单、对他来说很要命的县试。

演完戏的齐阳,不再搭理傅振羽,拱手对顾夫人道:“齐阳再次谢过夫人,晚宴即将开始,夫人慢用,小子告退。”

齐阳退走,周老夫人带着众人重归。

傅振羽哪个都不好意思看,俯首低声道:“家里起初很艰难,我那会儿小,针线做不好,在街上上看到铺子收衣裳样板图。我自小拿笔,画得还凑合,就靠着卖样板画赚点银子补贴家用。因为我年纪小,除了齐少爷没人收我的画。这几年大了,样板画都是我大师兄帮忙送到齐家的。后来,我猜中了上一科的命题,齐少爷就信了我这一科,花银子从我手里买的命题。”

因为贫穷而迥然的傅振羽,为了生活不得不辛苦的模样,和李心结直接成了反面对比。

周二姑娘便道:“我今年十二,和傅姑娘三年前差不多大吧?可我道现在还不知道怎么补贴家用,也猜不中命题呢,你很厉害。”

难得出门的李心结,觉得现在的姑娘都太傻了,尤其是周家这个讨人厌的二姑娘。见她夸傅振羽,李心结立即还击:“周姑娘太天真了吧?南湖书院用价值万两的编钟做贺礼,怎会艰难?”

周老夫人和周二姑娘有志一同的选择忽视,只当没听见。

傅振羽还不知道后堂的官司,只单纯地认为李心结情商太低。她已经劝过一次了,没劝第二次的兴趣。不过,她怕李心结的话误导别个,便结果话茬:“方才婢女不是说了么?我南湖书院的礼是最轻的。至于编钟,定是我二师兄添进去的。我方才和顾夫人说了,我二师兄是吴兴人,吴兴钱家嫡支的人。”

知道钱家的,面露货真价实的震惊。

圣朝之富,富在江南。吴兴钱家,近二十年来江南商户公认的首富。所以,排除国库,把钱家说成圣朝首富,也不是不可以。

顾夫人自是知道钱家,便问傅振羽:“也就是说,你们南湖书院的背后,是钱家在支持?”

可这是个大事,若是钱家支持,南湖书院就值得她夫婿支持。

“这倒不是。”傅振羽否认后,借着机会介绍南湖书院,“我爹收徒不看家世只看人,二师兄富有,也是收了后才知道的。我大师兄是父亲收养的孤儿,三师兄中了秀才后就回去继承家业了,四师兄西大街清水巷乔木匠的小儿子,五师兄——听动静,新人要进门了呢。”

第四十二章 各怀鬼胎

傅振羽的话音刚落,袁夫人匆匆而来,邀请大家前去观礼。虽然不好意思拒绝,但隔壁统共三进的院子,后宅三间屋子,根本塞不进这满堂的夫人姑娘们。

袁夫人硬着头皮道:“对不住大家了,顾夫人必是要过去的,曾夫人代表我儿的师门,也是要去的。下剩的,就由夫人来指。”

今日的喜事,是知府发的话,知府夫人确实是必去的。至于其他人,她扫了一眼目含期的姑娘们、表面淡定的夫人太太们,最后对周老夫人道:“老夫人福寿双全,您也过去吧,好叫新人们沾沾您的福气。”

袁夫人立即称是,又邀请了周二姑娘一同过去,周二姑娘爽快地应下。

定下这祖孙二人后,知府夫人便又看向其他人。视线扫过傅振羽时,停顿了片刻后,移开,转向袁夫人,笑道:“我们本就是蹭喜之人,未面尴尬,我们这些冒充亲朋好友的人不宜过多,就我们几个过去,袁夫人意下如何?”

袁夫人从来没参加过类似儿子这样全城都来庆贺的亲事,并不知道怎样才是对。可是儿子告诉她,不知道怎满办的时候,附和夸赞顾夫人就是。夸,她也夸不出来,附和还是可以的。于是,袁夫人便道:“顾夫人说的是,都按夫人说的办。”

知府夫人那是客套玩笑,袁母竟然附和……袁母闹笑话,便是袁自舟这个探花闹笑话。一想到这个,傅振羽的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颇为幸灾乐祸。

知府夫人方才已经和袁夫人单独待了一炷香的时间,对她有了一定的了解。便是了解,听了这话也是一噎,自然收语,带头走人,留下满堂可怜巴巴的姑娘们。

她们也想瞧一瞧袁探花,看看君姑娘到底多貌美呢。

罢了,看不到美貌的姑娘,听听南湖书院的故事,或是听听探花郎的传言,也是不错的。然而,再次成为众人焦点的傅振羽,却不吱声了。

她要的是,让别人多想,并不是确定袁自舟就从她这里买命题这件事。相比之下,她更期待有朝一日,袁自舟自己哭着求着承认自己在南湖书院读过几年书,承认是靠着她这个女人的助力,才一路过关斩将,攀登上科举的最高殿堂,取回这令人艳羡的辉煌。

李心结还沉浸在没能过去的哀伤中,她的“朋友”已经回神,主动问傅振羽:“你们南湖书院还有谁啊?都是做什么的?”

傅振羽上上下下地疑惑打量了她一番,问:“我认识你?为何要同你说话?”

这话问的,堂内互相认识的人,根本没多少。那姑娘迅速找到反击的词,拉了李心结出来:“你先前也不认识李姐姐,不也同她说得很好么?”

“哦”了声,傅振羽盯着那姑娘不说话。

一个心怀不轨的人,时刻都在坑人挑事、说话眼神那么像袁自舟的一个姑娘。她就是脑残,也不会再搭理了啊。上过一次当可以说无知,再上第二次当,只能说明蠢了。便是真蠢,也该慢慢修炼起来的,何况,她不算蠢,顶多算见识少了一些。

生活在朝阳下太久,有些忘了这世上,还有太阳照不到的极昼之处。

但那是从前,现在,她知道了。知道书上的那些极品人士,大多是有原型的;知道自己不能两耳不闻窗外事,不能再只仗着前世的那些别处得来的经验,赚钱过逍遥的日子。

要变强。

既然做,那就做到最好,要以比这世道还强为目标。至于最后到底能做成什么样,努力试试,不就知道了?至于这个大饼脸、小眼睛坏心眼的小姑娘,踢开。

“你看够了没有!”姑娘怒嗔。

“够了。”傅振羽乖巧回答,随即话锋一转,不客气道,“看过李姑娘再看姑娘,只觉李姑娘如同那牡丹花,十分养眼。至于姑娘你,大抵需要多读书,努力发展下内在之美。”

言外之意,外表太丑。

自认为长得太好,好到没朋友的李心结抿嘴一笑,才要开口,傅振羽抢先道:“容颜易逝,是以,李姑娘就更要努力读书,读有用的书。德言容功这女四德,德虽在首位,却是为了后头这三件而定。四个加起来,只一个目的,让女子成为有用之人。你我不同类,无话可说。”

傅振羽话音方落,姑娘们三三两两地笑成一团,或是矜持,或是大笑,总而言之,没一个不笑的。傅振羽不明就里,却跟着咧嘴笑,还道:“对嘛,探花郎大喜的日子,笑才对。”

所有的笑声戛然而止。是啊,新娘就要进门了,探花郎今晚就要成为别人的了。一时间,包括李心结在内的所有人,都没了调笑的心思。

成功把天聊的傅振羽,客气不失礼貌地拒绝了几个夫人的搭话后,心满意足地吃着瓜果。

她今日的目的已经达到,凭着齐阳那张破嘴,明日再散些许传言出去。她相信,南湖书院的招生一定能吸引到不少的学子。

今日闹喜宴?拜托,别说她不是惊天动地的性子,就算是,也不会在今日闹啊。今日喜宴,可是知府大人亲自下的令。南湖书院这颗幼苗,敢不配合,人家动动嘴皮里,就给掐死了好么?

她不动了,仓子坚那里却开始行动了。

行动之前,他要看好师弟,抿了一口酒,仓子坚对钱文举道:“今日喜宴是在知府大人授意下办的,你安份些。”

钱文举耷拉着眉毛,问:“我就认个师弟,也不行?”

“不行!”

钱文举立即开始数落仓子坚:“大师兄,我敬你归敬你。但有时候吧,你真的很气人啊。师父对你多好,他被气成这样,你都不心疼?还有师妹,那可是我们的妹妹啊。妹妹被人欺负了,我们做哥哥的,不得把人打回来,让欺负她的小子,长长记性么?”

仓子坚怎不疼、怎不想打?可他蛰伏七年,已将审时度势,炼入骨髓。对于钱文举的责问,他不辩解,只道:“师父师妹被人欺负,是因为我们还不够强。今后,你勿要再贪玩,好好读书。”

钱文举要是个听规劝的,就不会千里迢迢逃家,来南湖书院读书了。闻言,人家理直气壮地说:“我读书不为科举是其一,其二,我没大师兄的耐心,也没大师兄的好记性。我记不住太多东西,包括仇恨。所以,有仇,必须当场就报了。”

一看他这根本拉不住的架势,仓子坚不再规劝,而是道:“我是大师兄,我先来。我先用我的方式,你再用你的方式。”

第四十三章 背叛再至

南湖书院不仅来人,还来了三个不好处理的。

钱文举混不吝啬的,袁自舟最不怕的就是这样的人。他送钟便收,他若闹事,自己只要“宽宏大量”一番,再诱导下局面,没什么可担忧的。而理智的傅振羽,若非归来那日,若非自己众目睽睽之下见了她,也是没什么好担忧的。现在么,只好派人盯着后院了。

派人盯不难,难的是派谁。

他爹只是秀才,袁家原本虽不算穷困,但绝对不富有,根本养不起没有女仆。他临时买来的这几个,业务能力不及齐家婢女,忠心程度也就那么回事。

百忙之中,袁自舟趁着礼毕去齐府敬酒的功夫,撩了一个名字很好听的齐家婢女,朝夕。

傅振羽曾说过一句,介于诗词之间的话。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那是个理智又聪慧的女子,可惜啊……袁自舟感慨着,面露焦急,不由自主地牵着朝夕的手,问:“我从前得惹了傅姑娘不快,她,可有说我什么?”

朝夕红着脸,目光躲闪着。

袁自舟满意乘胜追击,急切地追问:“好妹妹,告诉我,好不好?”

朝夕这才喏喏地把后头的事都说了,说的都是大实话。袁自舟一听傅振羽什么都没说,只说做了个买卖,便放心心来。傅振羽果然厉害啊,这是衡量过利益得失后,要自己为过去三年买账么?也不是不可以,只要,南湖书院接下来招不到人,从书院降级到私塾,他就付账。

搞定了后头,袁自舟这才匆忙去了前院宾客聚集之处,因而没注意朝夕冲他的背影“呸”了一口,转身去找郑娘子了。

袁自舟一路走,一路想着南湖书院还没出手的仓子坚。

他和仓子坚接触的不算多,他的认知里,仓子坚这个人一直是冷静的,冷静到给人无情的错觉。冷静的人,比理智的人,还要可怕。理智的是情感,冷静的是行动。

话说回来,也正因为仓子坚太无情,他才能敏锐地捕获住仓子坚对傅振羽的情。

除了冷静这个特质,袁自舟之把仓子坚当做头号敌手,是因为他无法代入仓子坚的做事方式,推不出仓子坚的心思。

仓子坚所做的事中,袁自舟曾经不解的有两件。

第一个,他明明有科举的能力,却因为找姐姐而荒废。一个姐姐而已,好好读书,做官之后再找,不行么?第二件,仓子坚明显喜欢那个、厉害到没有一点姑娘家样子的傅振羽,但他却因为自己和傅山长夫妇提了,便尽全部能力避开他和傅振羽。

男未婚,女未嫁,不得去抢么?像他,君师妹同曾兴平有口头约定那又怎样?他不照样先抢了师妹的心,而今,又把人娶了回来?

说到这个,袁自舟又有了第三件不懂的。便是他现在娶不到君师妹,但若有人欺负君师妹,他定把那人往死里整!反观仓子坚,上次在藏书阁那次见面,他是真的看不出仓子坚对自己有一丝一毫的不满。这个仓子坚,到底是没那么喜欢傅振羽,还是太会隐藏?

这些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今晚,仓子坚到底会怎么做,或者说,会不会有所动作呢?他想不出,猜不到,索性改预判为临时应对。

如是作想,袁自舟与等了他许久的堂叔、堂兄们,一同步入大堂。

这敬酒是有讲究的,袁自舟从第一席开始,敬到了第三席。第三席坐的是君夫子门下,比袁自舟入门要早的一些的学子,都是他的师兄。

“自舟敬各位师兄,满饮此杯,答谢师兄们对我的照顾。”

说完,袁自舟将手中那杯喝下掺了水的酒,一饮而尽后,于空中倒置。低酒未漏,便是他的诚意。

有人却不满他这诚意。

来自山汝南县石桥镇的石磨,叫住了欲离开的袁自舟,并道:“袁师弟不慌走。我们几个照顾了这么久,你又抢走了这世上最好的师妹。各位师兄师弟,袁师弟只喝一杯,够么?”

“不够!”

男人喝酒,喝的就是那感觉,一杯怎么够?其他人纷纷附和,袁自舟除了再喝一杯,还能怎么说?热闹亲昵的气氛,自第三桌冲向整个大堂。

连喝三杯后,袁自舟开始认怂,哀求众师兄:“这喜酒,我总得喝一圈。今日宾客又这么多,师弟我的量又不行,还请师兄们继续照顾我一二,改日,改日我陪师兄们不归不醉!”

已经三杯了,却是不好再闹,石磨代表众人开口:“既说得这般可怜,那便饶了你吧。也不必再请我们喝酒了,我们就想问师弟一句话。”

“石师兄但说无妨。”

石磨道:“我们只问,过去三年袁师弟去的哪里苦读进修。只用了三年,便一路高中探花。那等风水宝地,我们便是不能常住,去一次,沾沾福气也是可以的。”

袁自舟三年不在中天书院是事实,曾山长在袁自舟的建议下,对外对内统一宣称:“过去三年,袁自舟苦修游学去了。”

至于袁自舟去的地方,那可就不少了,他们就不一一而述了。世人定然对此有质疑,但中天书院的人不会自曝其短,外头的人,问不到曾山长和君夫子头上,只能谣传。谣传引导一下,便能神话袁自舟、拔高中天书院,至少,曾山长是喜闻乐见的。

曾山长没想到的是,自家书院的人会背叛书院利益,在众目睽睽之下问出这个问题。此刻,便是石磨的师兄师弟们纷纷去堵住那他的嘴,亦为时晚矣。

自石磨的问话一出,一室寂静,落针可闻。

袁自舟下意识地看向仓子坚,凭着感觉,他觉得这是仓子坚搞的鬼。但是石磨,比自己入门还早,怎会被仓子坚蛊惑?

只不等他想明白,石磨已大声道:“袁师弟为何看南湖书院的仓先生?哦,我想起来了,传闻袁师弟归来那日,曾在中天书院门口见了女扮男装的傅姑娘呢。今日,南湖书院还送了价值不斐的编钟做贺礼。袁师弟,你从前和南湖书院诸位有旧不成?”

钱文举摩拳擦掌许久了,闻言立即冷哼:“南湖书院这种城外偏僻之处,探花郎怎会知道?我等凡人,又怎么可能结识高高在上的探花郎呢?”

那酸劲,便是坐在首席的知府大人,都能闻得见。

所有人立即明白了,袁自舟,果然如中天书院那名弟子猜测那般,同南湖书院,有旧。当大家开始议论纷纷时,与知府大人同席的曾山长,望着石磨的眼神,冷死个人。

石墨如何,袁自舟已不顾了,他笑望着仓子坚,落落大方。让我也尝到背叛的滋味,这就是你的手段么?

然,我不惧。

第四十四章 又上当了

袁自舟从未想过把自己和南湖书院分得一干二净。

没打一开始就认南湖,是因为离开中天书院那会儿,他就发过誓,师妹和金榜题名,他都要!假若他从一开始就同时认了南湖书院和中天书院两家师门,中天书院获利便大大缩减。

师父,哦,不,现在该称岳父了。岳父和曾山长一定不会为了这么点利,而毁了两家的口头婚约,转而成全他和师妹。

现在他已和师妹拜堂成亲,便是认个南湖又何妨?

毕竟,南湖书院,是他从汝宁府治下、汝阳城外二十余家书院里挑出来的落脚之处,又待了三年的地方,他怎会对南湖一点儿感情都没呢?

只不过,不管哪种感情,都不及出人投地重要。

不是他势力。

事实证明,没有家世财富做底子的感情,不过是像他和师妹从前一样,注定煎熬;没有银钱的父母亲长之爱,不过像袁家长辈,只会把所有的重担和希望,都压在自己孩子的身上。泥潭中的贫穷父母,根本不会去想,他们的孩子,小小年纪,是否能承受得那些风吹雨打!

这一点,他很羡慕傅振羽。

傅山长夫妇,尤其是傅山长对一双儿女,都是一样疼爱。袁自舟想得出神之际,袁六唤醒了他,并小声劝他:“快说和南湖书院没关系!”

“为何否认?”

反问过后,袁自舟手持空杯,直奔仓子坚那桌而去。

仓子坚愣了一瞬,旋即又面色恢复正常。抓住这一抹僵硬的袁自舟,上前,含笑见礼,并道:“仓先生、钱秀才,许久不见。傅山长怎么没来?自高中归来,因忙着成亲,没顾得上拜访他老人家,他老人家不会是生我的气了吧?”

见他过来,钱文举的怒火消了一半;待听了他的话,心头之火又起来了,反问袁自舟:“装什么装!你不知道师父——”

仓子坚猜到他接下来的话,立即厉声喝道:“二师弟,不可对袁探花如此无理。”

在他那如大砍刀般的眼神震慑下,钱文举不仅委屈地吞回所有的不满,还得眼睁睁地看着仓子坚和袁自舟寒暄,完全一副袁自舟说什么就什么的态度。

“大师兄,你永远都这个样子,跟你在一起,好生憋屈。”

拿着空杯子回去袁自舟,听见钱文举的抱怨,深以为然。仓子坚心思太多,一点都不爽利,烦人得紧。交朋友,还是钱文举这样的好。钱家又是那等的富有,今后若是有机会,他还是挽回一下钱文举这个师兄吧——此是后事,眼下不急。

袁自舟继续敬酒。

第三席上,石磨被师兄们责问:“你脑子进水了?在这种场合问什么?现在好了,袁师弟表示他去了南湖书院,与你有什么好?回去之后,看师父和山长怎么罚你!”

石磨满不在乎道:“大不了把我逐出书院呗!”

不看别人,且看被逐出书院的袁自舟。如今比他们不知道高了几层,不说便是喊他们一声师兄,也都是“赏赐”的口吻。若那袁自舟没被逐出中天书院,今日能不能高中探花,还另当别论呢。

眼下人多口杂,众人见他冥顽不灵,索性不再多说。

除却各大书院的人,汝宁府各级官员,也来了泰半。没到的,便是没资格的。二十余桌人,袁自舟喝了十几桌后,便喝的是馋了水的酒,也有些撑不住了。

突然,他产生一股不好的预感。

当他小心翼翼地举起酒杯时,耳边传来一阵杯盏落地稀里哗啦声,众人寻声望去,只见一从脖子到额头,没有不红之处的男子,指着同桌的另一男子,怒道:“李霖你以为你自己是探花郎不成!若非你同她苟合,师父怎会将师妹改配于你!”

在别人的婚宴上争执,自爆丑事就糟糕了,还点了主家,再没这样的规矩。同桌的人反应过来后,连忙去拉站起来的男子,温声安抚。

袁自舟暗道不好,却不敢去看第二席,曾兴平所在之处。

曾山长喝止儿子的声音已起:“兴平,坐下!”

可曾兴平,已叫“苟合”二字,勾起了他心底最糟糕的回忆。三年前,师妹虚弱无骨地依偎在另一个男子的怀里,任由那男子欺凌。

“袁自舟,你这无耻小人——”

仓子坚端着酒杯,低声对钱文举道:“不管我们的事,不要看。”

同他一般同时出声、如此嘱咐自家门人小辈的,许许多多。

中天书院曾山长之子、探花郎、新娘、苟合,这样的字眼,组合到一起。再加上些许流言,让人能联想到许多。

钱文举虽然不懂,但有人闹喜宴,他好开心啊,好想助那人一臂之力啊!可惜的是,那个站起来的人,才骂了几句、才泼了袁自舟一杯酒,就被那个老头给拎走了。

不给力啊,还得自己来,钱文举跃跃欲试,催促着仓子坚:“大师兄,人家中天书院自己的人都闹了两拨了,你怎还不动弹?你到底要做什么,快些展示出来啊!哎呦,探花郎要回去了呢——”

仓子坚道:“这会儿动手不免有落井下石之嫌,他的酒还未敬完,换过衣裳定会回来的。”

有道理,等了许久的钱文举,少不得按住不耐,继续等待。这一等,就是一刻钟。一刻钟后,知府大人起身,对众人道:“袁探花不胜酒力,回去便躺下了。本府代他敬诸位一杯,替他赔个礼。”

谁敢要知府赔礼啊!

众人起身,纷纷表示理解,知府大人趁机道:“诸位今晚喝得尽兴即可,勿要多饮,耽误明日书院招生一事。本府再敬诸位一杯,今后,汝宁府百年基业,有劳大家了。”

接下里的时间里,知府大人自然而然地主官了场面。把一顿喜酒喝成了官民同聚、共创汝宁百年育人大计的重大聚会。及至酒散,钱文举也未能展现自己的实力,与袁自舟决一死战,憋屈得不行。

宴毕,师兄弟两个赶往二门去接师妹。

夜色已深,便是有灯,灯光也不足。朦胧中,傅振羽冲过来,围着钱文举转了几圈,调笑道:“钱家伙食不错啊!为了风流倜傥的二师兄,看来,我得改改菜单了。”

心情不好的钱文举,在傅振羽上了马车上,当着仓子坚的面、隔着帘子和师妹抱怨:“师妹也不管管大师兄!大师兄实在是太优柔寡断了,一个晚上……”

仓子坚待他抱怨完,方道:“谁说我没出手的?”

“大师兄几时出手了?我整晚都和你在一起怎不知?”

“动手,不见得要亲自动手。”

钱文举后知后觉地认识道,今日中天书院的两起内讧,只怕都有大师兄的手笔。亏他还一直等着大师兄出手,真是——

他奶奶个熊的,一年不见,回来就上了大师兄的当,真是憋死个人啊!

第四十五章 无人报名

自副驾上一跃而下,憋屈的钱文举,指着道旁门前挂着两只大红灯笼的福运客栈,道:“大师兄,我前日就进汝阳城了,住的是这家客栈,所以,就不和你们去食为天了。”

“嗯?”疑惑了一声,傅振羽掀开帘子,扒着小窗问钱文举,“二师兄,你竟然没给我和大师兄留房?”

雾蒙蒙的红色,成为钱文举的掩饰色,他用委屈的调调,磕磕绊绊地辩解着:“这,不是,那什么,说什么的都有么?我哪知道你们会来啊!”

这话没毛病,傅振羽便道:“二师兄一身酒气,想来喝的不少,早些安歇。明日要招生,你早些起来,在这里等我和大师兄便是。”

钱文举应下,还嘱咐仓子坚:“夜黑路难行,大师兄不着急。”

傅振羽呵呵笑了声,道:“你几时见过大师兄着急?好了好了,你快进去吧。”

不等钱文举再啰嗦,仓子坚策马离去。才走两丈,他身后的帘子大开,旋即,随着傅振羽的声音在他右后方响起,他的右耳,不自觉地红了。

傅振羽问她:“我好奇,大师兄做了什么?”

仓子坚飞快转移话题:“你呢,你在后院什么都没做么?我是不信的。”

呃……

傅振羽犹豫要不要说实话的功夫,仓子坚似有察觉,回头,一个严厉的眼神横过来。不用看清,仅凭四周空气忽然的冷凝,傅振羽便能感受他的震慑,只得实话实说,从私下见齐阳,到知府夫人邀约,到她和齐阳的合作,完成了她想要的目的。

随着她的复述,仓子坚从微怒到平静,最后只化为一句:“勿要和男子私下会面。”

你不是男的么,我们俩现在不是私下会面么?干笑两声,傅振羽忍住了反问。她对大师兄没有那种感情,能不挑事,绝不挑事。

但,憋得慌啊。

此刻,傅振羽,是那么地羡慕提前下车的钱文举。

仓子坚没读懂她这个“呵呵”的意思,但他就没想过傅振羽就这么痛快的应称——应了他也不信。说这么一句,一是提醒自己多留意师妹,另一个叫她心虚不追问。

傅振羽却不配合,不过停了几息,非常自然地捡起了自己的问题:“我都说了,大师兄做了什么,是不是也可以说了?”

“不大好说。”

仓子坚沉默了许久,丢了这么一句,傅振羽不干了,敲打着门框,道:“有什么不好说的?你怎么做的就怎么说呗,或者说,你做了什么就说什么呗。”

“让袁自舟承认他在南湖书院待过,又闹出了他和君姑娘私相授受之事。”

第一件就引起了傅振羽的兴趣,她飞快地追问了过程。尽管仓子坚惜字如金,傅振羽依旧察觉到不寻常,袁自舟的不寻常,她说:“我怎觉得他是在配合你?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仓子坚道:“无需担忧。加上你在后院隐晦提的事,便是他要做什么,想来也无碍。”

傅振羽还是不放心,她有些头疼地感慨着:“哎……这哪个像二十岁的人?从前吧,我一直以十几岁的少年的眼光看他,便觉他聪明伶俐,上进努力,是个好苗子。现在,当我用三十岁的心理去看他时,才发现这人一肚子的鬼主意。”

这话说的,用三十岁的心理,怎么用?

不过,师妹常接触的三十上下的人。心思简单又善良的师父是一个,心思重又倒霉的童掌柜是一个,这两位的年龄,一左一右,在为人处世上,却是不及袁自舟倒也是真的。

傅振羽感慨过后,提了另外一个事:“你揭人家私情做什么?我没记错的话,今上还是太子时,就鼓吹追寻真爱。我还听闻,先皇曾想废立太子,奈何祖制压着,别个皇子又还不如他,这才歇了心思。这人呐,有时候就是命。自己弱不怕,只要比对手强就够了。”

袁自舟的命,便挺好。

方才,二师兄下车之前把他听来的消息,已经添油加醋地复述了一遍。大致情形是,袁自舟会试排名三十一。前三名的长相,皇帝都不满意,又叫来前十,还没有相中的,索性叫上来前五十。矮子里挑个高的,袁自舟鹤立鸡群,这才成了探花郎。

揭发别人的私情?

仓子坚还真不是这目的。他只是从柳擎那里,知道了一些私密事。找人刺激了曾兴平,让他旧病复发,让曾山长一家对袁自舟怀恨在心,让曾山长和君夫子这对同门师兄弟,不再和睦。事实上,袁自舟自娶了君姑娘那一刻起,这些裂痕总有一日会出现的,他不过是让裂痕出现得早了些、大了些。

仓子坚没有多和傅振羽说,只道:“少议论天家。有些事有没有用,做了才知道,这还是我从袁自舟身上学的。”

入南湖,相信傅振羽一个女子,利用师父师母对他的喜欢……仓子坚分析过袁自舟的处境,他在做每一件事的时候,不可能都有着必胜的把握,更多的是,在他能做的选择内,做了一定的选择。然后,做着做着,就成了现在的模样。

不管结果,做了才知道有没有用,好不好使,傅振羽也认同这个观点,她笑道:“还用说别个?我就是这样的人啊。”

在仓子坚的默认中,二人抵达了食为天。次日带上钱文举,三人在城门刚开的那一刻,和其他城外书院的人,一道出了城,回去备战招生。

师兄妹三个,同仓子坚买来的人,同时抵达南湖书院。同时抵达南湖书院的,还有三辆装满货物的马车。马车上拉的不是别的,编钟。

不是五个,不是十个,不是一百个,是一整大组,大小二百余件!

钱文举这才宣布:“送给袁自舟的那五个,只不过是零碎。我用了十万两银子,按照大师兄提供的法子,烧成了两套。一套上交我爹,换我回来;另外一套,我爹让我带了过来。这一套是自留,还是给南湖书院,大师兄说了算。”

“留给书院,先安置在门房里吧。”

三间大门房,用来招生用的。一溜的编钟,十分抢眼。一阵忙活后,十几号人在书院门口的大红幅下,干坐了一个时辰,坐到了新任厨娘来叫大家用中饭,都没等来一个人。下午依旧是如此,一个报名的人都没有,都轮不到傅振羽他们去挑选。

当夕阳余晖落尽,钱文举撑不住了,道:“是不是南湖书院没在城里,大家才不喜欢的?要不,我明日去城门上拉人?”

第四十六章 是非难解

钱文举的话音方落,便发现自家那个便是眯着眼睛,也能看透自己的大师兄瞅了过来。心虚了一瞬,他又慢慢坐了回去,闭口不提进城的事。

仓子坚满意师弟的乖巧,便温声给了个解释:“吴教授既然把头七日定成学子自选的时间,就必须遵守,便是没人,我们也要守在这里,不可去他处。”

也因此故,他才让袁自舟当众承认在南湖读书一事。今日不需要别人多言,石磨自会把消息散出去。

钱文举听了这话,垂眸道了声:“是,大师兄。”

嘴上乖巧,可他的眼睛不老实,不时地偷瞄傅振羽这里一眼,示意她帮忙说话。肉嘟嘟的脸上,那小可怜的眼神,比傅振羽曾经养过的那条狗还可怜。傅振羽本想安抚他的,一见他这样,赶紧移开视线。

论起心软,她只比傅山长,能硬头发丝那么粗的一点点。但,让帮二师兄说话,让二师兄明天进城,同其他书院的人抢生源,她肯定不同意。城内城外各家书院的信息,一个月之前就贴在了四城门的外头。那些需要入书院的人,无心来的,硬请不过是自取其辱;有心想来的,若连这点子按图索骥的能力都没有,不来也罢。

见傅振羽没有跟着钱文举胡闹,仓子坚的心情就更好了。只不过,除了柳擎这等把他放在心坎里的人,旁人,都不曾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动。

钱文举那头,得不到师妹的帮忙,只好继续像个小媳妇一般乖巧着。

骨子里同傅振羽一样,干等着不是他的风格。他搞不定铁石心肠的大师兄,能磨动小师妹。而,也只有耍赖撒娇的师妹,才能叫大师兄改变主意。

必须先拉师妹站队!

这个认知既定,钱文举借着天热辛苦等理由,灌了仓子坚许多盏茶,直把自己说了个口干舌燥,脑袋发晕。仿佛过了一生那么久,钱文举终于听到期盼已久的声音:“我去净手。”

钱文举立即跑到傅振羽跟前,蛊惑她:“师妹,你不是叫我助你做夫子么?没有徒弟,你怎么做夫子啊!这样,你和大师兄说一说,叫我明日进城招人,就用免束脩三年的方式,给你招一帮小徒弟,可好?你放心,主意我出的,这三年的钱自然也是我来出!”

傅振羽看着急切的钱文举,正色道:“银子有成千上万的用法,唯独没有乱用这一条!便是真要走倒贴银子才能招徒弟的方式,也要等到七天后,二师兄这么急做什么?”

“除了助师妹完成心愿,我还能做什么!”钱文举不高兴了,狐疑地望着傅振羽,问她,“这是师妹第一次怀疑我说的话呢!你不会是叫袁自舟那骗子给骗了后,就连我也不相信了吧?”

钱文举出身尔虞我诈,你争我抢的大商贾。

因自小聪慧,又得一副好相貌,极得长辈喜欢。得长辈喜欢,有时候很糟糕。五年前,他借着被“坏人”绑架的机会,偷溜出来。半年历练,他如愿以偿地看到了心思单纯的普通百姓,结果,那些人又傻得让他吐血。一路跌跌撞撞,他遇到了女扮男装的傅振羽。

得知他无家可归,又识字后,那个才到自己胸口的小子,又问了他几个问题,就天真地说:“去我家吧。我爹是夫子呢,你可以跟着他读书,考取功名!”

功名是什么,你一个小孩子懂么?这孩子是个好孩子,但,又是个单纯的傻子,这是钱文举的第一认知。

结果,他还没拒绝呢,面色不善、比自己高的少年冲了过来,把那小子护在身后,同时,用黝黑不见底的眼眸看着自己。你看不清他的眼,他的眼睛却能倒映你的全部。对于身份,他几乎和盘托出。少年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后,开始数落弟弟。

那个“弟弟”,立即撒娇抹泪,一通委屈,就叫还是少年的大师兄,柔了目光,软了口气,还把他带回了南湖书院。

大师兄也很凶,但大师兄,是个好哥哥,他最初是为大师兄来的南湖书院,但从未后悔过。这里有自在的空气,有和善不适合掌家的师父、刚硬强悍的大师兄,还有,看似天真烂漫其实什么都明白、厨艺特别特别好的师妹!

相熟之后,他才知道师妹不仅不傻,而且非常擅长察言观色。但对陌生人,或是她认定的亲人,她又总是百分百信任,直到那人失去了她的信任。

这不是自己一直在寻找的聪明的“傻子”么?后来,师妹和大师兄外出,依旧偷溜,大师兄每次说不带,还是继续带她出门,叫她带回了一个又一个的师弟,包括袁自舟。收到大师兄的信,他就开始着急,生怕师妹因袁自舟一个,改了性子。

现在,是他担忧的事情发生了么?钱文举有心痛心。

下一刻,脚尖尖锐的疼痛传来,他的心,立即不痛了,只剩下不满:“师妹你怎么越来越凶了!”

“自然是因为你胡说啊!我怎么可能因为别人,就不信任二师兄?袁自舟跪在中天书院门前那日的大雨中,我就想过了。今后,我不仅还会继续相信你和大师兄。就是我信错了,我也认!”豪言壮语过后,傅振羽立即倒打一把,责问钱文举,“我还是那个我,到是二师兄,你干嘛先瞒我?”

钱文举说不出话来。

仓子坚净手归来,接过话茬,道:“师妹都看出来你瞒了她什么事,你要继续瞒下去?”

钱文举一声叹息,从实招来。

他昨晚其实提前预定了三间屋子,只是被仓子坚压着,没能亲自动手收拾袁自舟,心里不痛快。便趁着自己独住的机会,折回了袁家,趁着闹洞房,把袁自舟打了一顿不说……

“我气极的时候,好像说了不该说的话。”钱文举弱弱地说着。

仓子坚萌生不好的预感,追问:“你说了什么?”

钱文举声若蚊蝇,还是把话说了出来:“我,这两个月,我一直气他欺骗师父,欺骗师妹,就说他不配师父的弟子,不配做师父的……女婿。”

比起招新,仓子坚的心底,自然是师妹的闺誉更为重要。

“钱昭,你真行!这一天哑巴了,怎不早点和我说!我从前不止一次说过,你惹天大的祸,只要你不叫我管,我就可以不管!只一个要求,不要牵连到师妹,你自己也保证过的!”

仓子坚气得想揍人,但揍人于事无补,且这事他也有错。明知二师弟的性子,偏还拦着。拦了,又没把人看好,才闯下这样的大祸!

“等我回来收拾你!”

说完,仓子坚饭都没顾得上吃,不顾傅振羽的阻拦,牵了离开了书院。

第四十七章 旁观者清

仓子坚走后,傅振羽怜悯地看了钱文举一眼,叹息着走进厨房。

今日南湖书院新入住七个人,厨娘苏大娘和打杂的周嫂子是女子,住在厨房旁边的裙房。作为最终雇主,白日里没空的傅振羽,必须去补一场复试。

苏大娘听见动静,麻利放下刀子,迎上来,笑容满面,口内道:“姑娘可是饿了?”

“不饿,我找大娘说说话。”

捡厨娘做饭的时候,找人说话,似乎是刁难。接下来傅振羽的话,更证明了这一点:“午饭四道菜都是淮扬菜,是大师兄让你按我口味做的吧?”

苏大娘依旧笑呵呵地,她说:“不是。仓先生说姑娘喜欢淮扬菜,我自作主张做的。”

“这是,讨好我?”

傅振羽问得直白,苏大娘回的更直白:“叫姑娘发现了呢。仓先生一早就说过,凡是姑娘不喜欢的人,一定不会被留下;姑娘喜欢的,他定不会撵走。他都这么说了,我们可不得讨姑娘欢心么?”

周嫂子尾随着苏大娘的话,跟着附和了她这个观点。

二人那理所当然的口吻,叫人无法反驳;大师兄这么吩咐虽然对,但总感觉哪里怪怪的。傅振羽彻底了没了考核的心思,收起挑事的姿态,认真道:“我喜欢淮扬菜,是因为我喜欢食物本身的味道。你的淮扬菜,油盐都很多,火候也大了些,青菜叶子炒焦了。”

苏大娘张口结合。

她想过很多可能,没想到自己的手艺被挑剔了。周嫂子不比她强,不同的是,周嫂子二十岁上下,憨厚的眼神透露出质朴,显然是个没城府的。

“苏大娘中午做的饭——”

苏大娘醒悟过来,一眼瞪过去,截断了周嫂子接下来的话,又向傅振羽保证:“姑娘放心,我下次注意。”

“不,这不是你注意就可以的事。”傅振羽指着案板上细如发丝的土豆丝,因道,“你刀工这么好,想来也有擅长的菜系。我是喜欢吃淮扬菜,并不是不吃其他菜。接下来,你擅长什么,那便做什么。晚饭的鱼我来做,再给我几个鸡蛋……”

傅振羽一边吩咐,一边挽起袖子,系上了自制的大围裙。三人一通忙活,周嫂子善后,苏大娘拎上食盒,跟着傅振羽去了前院。

前院东西两边的裙房,都是三间屋子加小院。

学舍区的三间屋子,中间为堂,东西两房安置四张床铺,院子也不大,一共十连排,共计四十床位。从前因为没有那么多人,一人住了一排。

教舍区的三间屋子,卧房、书房、厅堂齐全,院子也大一些,统共六排。教舍区原本只有柳擎住在第一进,这会儿,仓子坚的行李,已从后院挪到第二进,只还未收拾。从学舍区搬过来的钱文举,心不在焉地收拾着东西时,忽闻召唤:“二师兄,等会收拾,先去柳老先生那里用饭吧。”

心情忐忑的钱文举,应声而出,丢下乱七八糟的衣柜,连钱袋子落地上都没曾发现。

饭菜一上桌,柳擎挨个尝了一遍后,尝出傅振羽的手艺后,专攻炖蛋和清蒸鱼两道菜。傅振羽和他一个口味,两人你一筷子,我一筷子,吃得很是香甜。

沮丧的钱文举,别说饭了,就是汤都喝不下,他丢下筷子,对着正在抢鱼肉的一老一少,道:“就是骑马,大师兄也进不了城。他在门外怎么办?吃哪里住哪里?”

傅振羽从他的眼中看到了愧疚,才要开口安慰,已知傅振羽性子的柳擎截胡:“寝不言食不语。”

待用过饭,不等傅振羽说什么,柳擎又撵她:“天已暗,快些回后院吧。今晚你自己住,万事小心。”

柳擎明显不让她开口,意图很明显,叫食不下咽的钱文举夜,接下来继续不能寐。

傅振羽乖巧地应了,与钱文举道别之际,一个没忍住,多说了两句:“二师兄不必过于担心,大师兄心中有数,进不得城,必定回来的,二师兄只管把大师兄的被褥收拾妥当就好。”

钱文举定定看着她,确认师妹还像从前一样,便忍不住问:“我说错话,害师妹闺誉,师妹怎么不生气?”

因为……我不把那所谓的闺誉放在心上,傅振羽暗道。她和袁自舟没有私情,也不知道父母的念头,干嘛因比而难受?况且,这点闺誉,在女夫子的光环下,就更不算什么了,她在意不过来。

同样,不管是想进城补救的钱文举,还是正在努力进城,想要补救的仓子坚,她都觉得没必要。因为,袁自舟不想她做夫子,一定会抓住机会黑南湖书院,叫南湖书院一人都招不到。

仓子坚赶到之际,城门必然落锁。他没进城,拐进一家平民客栈,要了间最末等,一晚上一百文那种柴房改造的屋子。这里住着城外道远的贫寒学子,一日奔波劳累,随意裹腹后,大家在大堂交流着今日的心得和见闻。

“听说,探花郎昨日才娶的妻子貌若天仙。就是探花郎娶了她,还有人惦记,可知探花郎果然有福。”

弱化袁自舟和师妹婚前私相授受的事实,仓子坚早有准备,因而听了这些,也不大在意。他不着痕迹地插了一句:“四大书院,你们都去了么?”

只一日时间,怎么可能跑完四家?顺着仓子坚的问话,大家从自身经历,讨论到另一版本的流言蜚语。

“我听说,因为探花郎曾在南湖书院读过几日书,便得了南湖书院山长一家青眼,一心想招探花郎为婿。得知探花郎和君姑娘定亲,傅山长急吐血。为保小命,傅山乡南下寻医问药,书院弟子则纷纷退学,而今诺大的南湖书院无夫子无学子。你们,不会有人报了南湖书院吧?”

仓子坚登时放下心来。

那袁自舟便是心思不正,待师妹也确实不错,没有做出有损师妹声誉之事。不过,人云亦云太要命了,这样的传言继续下去,南湖书院公招招不到人,后来私招生只怕也没什么号召力。那样一来,要做夫子的师妹,哪有学子可教?

仓子坚灌了一杯浊酒后,满脑子都是拍死钱文举的方法。之所以想这些有的没的,因为他心中明白,这一次招生,南湖书院一定招不到好苗子,除非,他和钱文举再出一个举人。

等等,他找到师弟赎罪的法子里了!

第四十八章 读书无用

仓子坚在城外住了一宿,天亮后又进城忙活了一整日,日落时分方回书院。得知还是无人来报名,仓子坚把打探来的消息说了。

傅振羽的脸色便不好了。

柳擎便问她:“这些基本属实的传言,你恼的是哪桩?”

仓子坚答:“因为,这样的传言,对师父极为不利。”

外人不知傅山长之所以将袁自舟视为女婿,乃袁自舟故意引导的,他们只会认为,傅家、傅山长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再有,堂堂举人只因心愿未达成,便气到病重,南下寻医,可见其心胸不阔,其身则大抵肖父,并非长命之人。

读书人最重名声,有了心胸狭窄、短寿的标签,傅山长将来便是得中进士也难入仕。便不入仕,只教书也不易。山长是书院的掌舵者,南湖书院拥有了这样的山长,谁人敢将孩子送过来?

傅振羽沉默片刻后,问仓子坚:“二师兄不是说他把袁自舟打的很惨么?确定这些消息,是他放出来的?”

仓子坚道:“我顺藤摸瓜一整日,确定传言最初是袁家那边出来的。”

傅振羽闭眸思考了片刻,道:“昨日和今日的情况,未来几天估计还会延续。七日后,采用另外一套方案吧。”

仓子坚不解,钱文举急切地想将功补过,便道:“免束脩是么?师妹,我昨日和你说的话,依旧算话。”

不待傅振羽说话,仓子坚横了他一眼,道:“二师弟,能用银子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你既然冲动打了人,坐实了这些流言,就要为此弥补,不拿银子弥补。”

后路被断,钱文举少不得继续琢磨。这一琢磨,他发现个了不得的事,立即耷拉着脸,道:“大师兄,我才发现,除了银子,我没别的用了……”

“不,你还可以参加科举。从前你不愿意考功名便罢了,现在,在师父名声因你受损,南湖书院又需要举人夫子的清下,你,必须考个举人回来!”仓子坚道出了自己的目的。

傅振羽第一个不同意,她说:“大师兄勿要难为二师兄。”

家业由嫡长继承是世规,钱家却有例外。钱文举的祖父行二,因为出色,经族议,越过兄长成为钱家家主。钱文举十岁不到,就被族人认定是这一代最有天赋的那一位,因而成了所有兄弟的公敌,包括他那个一母同胞所出的兄长。

和别个不同,钱大哥直接对弟弟说:“我要当家主,你再厉害,也要听我的。”

钱文举自小和兄长感情亲厚,听了这样直白的话,欢喜异常,没有不应的。且,每当有人这么说他像祖父的时候,他都会告诉别人:“像谁不要紧,我听我哥的。”

就是这样亲厚的兄弟,还是出现了裂痕。按族归,及冠的家主继承人,通过试炼后,便能成为少家主,成为下一任家主。钱大哥及冠,却未通过族人测试,被判定延迟五年,方能成为少家主。五年后,钱文举便及冠。也就是说,钱家宗族,还是要等钱文举长大。

钱大哥自小努力的方向,就是继承家业,他不接受任何意外!他找人绑架了弟弟,不为了要弟弟的性命,只要弟弟成为残疾,做不得家主。

钱文举察觉到不对,没有揭发兄长,只是利用机会,离家出走。待钱大哥找到南湖书院时,他以此为要挟,让兄长助他留在南湖:“大哥,我喜欢读书,喜欢在这里读书,想做一名书生。只要我能留在这里,曾经发生的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钱大哥愧疚在心,但不想被人知道他曾试图残害手足,只得助钱文举留在了南湖书院。去岁,钱大哥通过宗族认可成为钱家少家主后,又说钱祖母病重,亲自过来接钱文举,钱文举才回家。

这些事,傅振羽知道,仓子坚也知道。

是以,傅振羽才说完,仓子坚便道:“一直退让,总有无路可退的时候。儿郎要么弱,要么强,最怕的是他现在这个状态,实际软的不行,别人动动手指就能弄死他的那种,偏还挂着强者的外皮,成为靶子。”

钱文举心有所动。

因为曾经的辉煌,也因为他十七岁就过了县试,成为秀才,他此番回家,依旧很多人认可他才是这一代最出色的那一位。这一次,他不仅和大哥有了隔阂,就是四岁的小侄子,在嫂子的教导下,已经对他有了防备心。在家里不自在,他才想方设法地回南湖。

见他眼神松动,仓子坚又道:“二师弟,我有家仇要报,终究要回朝堂的。南湖书院,需要有人守候。”

在师父声誉因自己而大不如前的情况下,大师兄又要离开,那么,自己这个二师兄,必然是要接管书院的大任。于是,钱文举道:“我听大师兄的。”

傅振羽少不得提醒这俩人:“吴教授已经说了,南湖书院今年必须招到人,才能保住书院的名号。下一次乡试,却在两年后。便是二师兄第一次乡试便中举,那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仓子坚回首,看着她,道:“你不是有备选方案么?”

傅振羽眼睛一亮,问:“大师兄同意了?”

“我不过说了几句实话,何曾反对过?便是今日,我也说,你的法子,实施不易,风险也大。”

钱文举好奇不已,问:“是何法子?”

傅振羽回房摸出第二套方案,献宝一样地拿给两位师兄、还有柳擎这位长者阅读,她则在一旁侃侃而谈,补充着自己的想法。

“国之强,靠的是民强。全民皆读书、全民皆兵,才是圣朝发展最要紧的地方。现实的问题就是,读书略贵,又有风险。因而,普通百姓,便是吃饱穿暖,都不舍得考虑的事情。三十年前,圣朝还有很多人吃不饱的情况下,谈全民读书有点过分。但而今,虽不说风调雨顺,百姓的生活几近稳定,具备了全民读书的条件。”

具备读书条件,读书人依旧很少的根本原因在于,时下读书只有为官这一条出路。

做不成官,则读书无用,是时下百分之九十人的逻辑。

科考入仕,比后世高考难了不知道多少个等级。十万男丁的一个县,三年一期两次童生三试,顶多出五十人。秀才绝对的千里挑一;秀才到举人,十中一;举人到进士,十进一。算下来,一个人若想成为进士,是十万里挑一,一县里出一人。

这样的概率,太难,绝大多数百姓都不怎么相信自家祖坟冒烟,能养个官出来。

是以,读书无用。

第四十九章 年底之约

若是从前,仓子坚一定会和傅振羽仔细掰扯“满足才能知足,知足必然满足”,但现在,他长吁一口气。告诉自己,做不到附和师妹,但可以当没听见这话。

于是,仓子坚生硬地拉回正题:“平民认为读书真正无用,并不止是银钱的问题。花上三五十两,或是一百两,并不等于就能获得功名。科考入仕,十万男丁的一县,三年一期两次童生三试,顶多出五十人,秀才堪称千里挑一。乡试和会试,约莫都是十进一。通算下来,进士十万进一,一县出一人,是以——”

投资大,但没收益,钱文举立即懂了,接话:“读书无用。”

仓子坚颔首,道:“是。他们认为自家祖坟不会冒烟,直接选择放弃。民众过度自知,便是狭隘。”

傅振羽则有不同的看法,她说:“不,深层次的问题的在于,读书只能出仕这一点太糟糕。让读书人努力十年,花一百两银子后,获得收益不低于这个数,才是最关键的地方。比如说,把里长最低要求定为秀才,读书的人定然多了起来。”

百户设一里长,里长一年一轮换。虽说可以连任,但起码要求不止一个秀才。这倒是个主意,只是,仓子坚揭露事实:“里长年俸只有五两,秀才每年领的贴补都不止这些。努力读书只为做里长,怕是没人愿意。”

“反过来想,努力读书,最差也能做个里长,这样不好么?”怼完仓子坚,傅振羽随即大胆假设,“再有,若能进行全民教化,则需要大量夫子,做夫子未尝不是一条出路。”

仓子坚从她的口吻里,听出了理所当然。当然,这话也在理,他就是觉得说这话的傅振羽,有点奇怪。不过,连被傅振羽怼了两次,仓子坚总算学乖了,不再加自己的臆测,实事求是地说:“全民教化是基础,若无这个基础,一切都是空谈。”

对此,傅振羽道:“那就尽我们所能去教育子弟,让子弟走向朝堂,从国之变革开始。为人师表的意义,不在于送子弟入朝堂,而是让子弟成为于国、于家有用之人。”

仓子坚骤然亮起,压抑着激动,哑声道:“所以,你才制作了那样的课程?”

柳擎和钱文举不知傅振羽制定的课程,异口同声地问:“什么样的课程?”

傅振羽答道:“以科举为主、民生次之、六艺随之的课程。从科举中取得成绩才能入朝,那就主攻科举。六艺大抵分两类,陶冶情操和健体。我认为健体更重要,便着重了这方面。除此,我认为所有向学的目的,都是民生。而现在的官员大多不在意民生,比如咱们汝宁的知府大人。”

听到这,仓子坚不得不开口提醒:“师妹,慎言。”

知府那是随便能议论的么?便是议论,说好的才行。傅振羽哪会不知道?她抿嘴一笑,道:“知府大人虽不懂民生归不懂,他重教育,便比懂民生的人还难得。”

不得不说,这般先抑后扬的谄媚之言,听在耳内,竟比直接夸赞还受用,比隐瞒不足的“夸夸其词”,还要让人信服。

柳擎对傅振羽满意得不能再满意,朗声笑过后,对仓子坚道:“子坚,今后多和丫头学学怎么说话吧。”

“就是。”被夸赞的傅振羽笑着附和过后,提醒柳擎,“柳老,未来几年,请称呼小子林不全。”

“这么难听的名字,谁取的?师妹,打个商量,换个名字如何?依着大师兄取名仓子某,怎样?你要是不喜欢大师兄,那照着我的名字取也是可以的。”钱文举吐槽着林不全这个名字。

师妹哪有不喜欢我?她还说曾经想让我做夫婿呢!可惜,当着外人面,仓子坚不好明言此事,他不悦地斥责钱文举:“勿要胡言,师母姓林。”

“按三师弟的名字取,换个字也可以啊,林不凡什么的,也比不全好听不是?”

傅振羽“呵呵”一笑,道:“我爹取的,二师兄还有意见?”

钱文举笑不可遏,边笑边道:“好个五音不全,没想到师父还有这么促狭的时候!”

从前仓子坚没注意,经钱文举这么一说,他便道:“名字是你自己取的,师父没反对,可是?”

那么聪明干嘛,很讨厌啊,傅振羽嫌弃地看着仓子坚,胡诌:“我爹不说,人生不全是常态,让我不必因为是女子,就委屈自己。”

这倒是傅山长做得出来的。

名字,尤其是个假名字,没什么好在乎的。说到傅山长,仓子坚想起个事,对傅振羽道:“对了,童掌柜回来了,师父的情况我已问明。”

钱文举着急过来,把傅山长安排在苏州,又把邱太医请进门,一听邱太医说能治,他就溜了。因而不着急具体的情况,听了仓子坚这话,和傅振羽一眼,凝神仔细聆听。

“邱太医得知师公早逝之后,又重新号了脉,症状重新应对后,他说师父是娘胎里带的弱,后天调养的路子不对,只养了表面,没养到根底里头,才会一气之下病得如此严重。从现在开始调养,师父的身体虽依旧不如常人康健,但至少能与寿命无碍了。若是再晚几年过来,便是他,也回天乏术。”

老太医还有一句话,晚几年,他不一定在了。

柳擎一直觉得仓子坚起的三个孩子,都对袁自舟过为在意,听了这话便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袁自舟那里,你们勿要那么在意了。”

不要总惦记袁自舟这一点,仓子坚无比认可,因道:“老先生说的是。”

说完,又对傅振羽道:“童掌柜说,师父只怕要常住苏州了。师妹若是不放心,我这便送你南下。”

傅振羽担心归担心,但她又不是医者,去了也是白去。再者,父亲不在,等于母亲不在,从管理书院角度,没有比这再好的事了。因此,她道:“不着急,先让我爹养上半年,待年底,我们三个一起南下。二师兄家去,我们俩去苏州和爹娘弟弟,一家人一起过年,不是更好么?”

从前因为近,傅山长要回乡过年,仓子坚从未跟着,因而,自家破人亡后,仓子坚已经独自过了七个年头了。

现在,一家人,一起过年?仓子坚想到了别的上头,心情略激动。

这时,已在南湖书院过了月余幸福美满生活的柳擎不满了:“你们都走了,老夫怎么办?”

傅振羽灵机一动,道:“让二师兄送老先生去天一阁,如何?”

柳擎浑浊的双眸,立即添了几道光亮,老人家矜持道:“虽辛苦些,既然是你们这些孩子要求的,老夫少不得遵从一二。”

第五十章 织云姑娘

接连六天,南湖书院无人问津。第七日上,林太太带着李婷母女姗姗来迟。林太太没有解释自己来迟的原因,先问傅振羽:“你爹那里有信过来么?”

怕傅振羽担忧,林太太将语速放得很慢。但她上来就问傅山长,已将急切展露无遗。

不管是客气还是真心,林太太一直都是这样暖暖的。待傅振羽带笑意地把情况细细说了后,她立即合手念佛:“佛祖保佑!能养好就行!银子若是不凑手,家里头多了没有,百八十两还是有的,你也不用见外,直接去我那里取。”

取不取一回事,傅振羽这会儿满口应下。投桃报李,她想着傅山长他们一时半刻回不来,便把李婷母女安排原本留给傅振商的那院子。

李婷上次来傅家,傅家不过三进院落。这次来之前,林太太反复强调傅家今非昔比,她一直不明白。直到进了南湖书院大门,顺着林荫大道,步入幽径,穿过一个个独立的院落,她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那份不同。从前她做工的齐家,也是一样的深宅大院,绿树成荫。

此刻,跟着傅振羽进入小院,映入眼帘的是盛开着五颜六色的月季。虽有些杂乱,但已叫六岁的方芳眼中有了欢喜,小姑娘轻轻拽了拽母亲的衣袖,昂首,怯弱地问:“娘,这里比奶奶的院子还好看呢,我们真的可以住?”

李婷立即红了眼,林太太也背过身去,傅振羽蹲下身子,笑道:“对啊,你可以住。你也看到了,这里的花虽然很漂亮,但有点乱,花丛里还有草,你要帮忙除草才行。”

方芳不怎么相信地问傅振羽:“只除草就可以住这里?姐姐,你别看我小,就骗我哦,我娘在呢!”

言语间,满满对母亲的信任。

傅振羽歪头一笑,否认:“不。”

方芳小小年纪,轻吁一口气,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还豪迈道:“还要我和娘做什么,姐姐尽管说!”

傅振羽指着墙那头的竹子,道:“我爹娘出门了,家里就我一个人,只要小芳和你娘陪我,就能住在这个院子里,可以吗?”

“姐姐一个人害怕是么?”方芳立即懂了,并欢快地表示:“可以!我娘胆子很大,有她在,姐姐什么都不用怕!”

见表姐妹两个聊的火热,林太太笑着对妹妹道:“你手巧,跟着小羽趁机攒点银子傍身吧。”

“嗯。”

林俭成亲在即,安顿好李婷母女,林太太坐了驴车家去不提。

院子住了人,也不能没有个名字,傅振羽懒得取什么讲究的,直接用了青石院和竹院的首字,将院名定为青竹,便让仓子坚找人做个牌匾。听闻青竹这个院名,仓子坚细长的眸子,亮得惊人。

傅振羽跟仓子坚的思维不在一个层次,说完牌匾便开始说明日的计划:“明日就是初一了,我想进城,一来看看食为天准备的怎么样了。二则,我已经和小姨母说了开成衣铺子的事。成衣铺子将来是要她管的,少不得带她四处看看,再让她见见童掌柜,取取开店的经。其他书院这七日的报名情况,就有劳大师兄去打探了。”

这都是正事,仓子坚没有不应的。次日清晨,钱文举留家里看方芳,仓子坚做车夫、载着傅振羽和李婷进城。坐在崭新的公房,傅振羽对童掌柜道:“这是我小姨母,成衣铺子将来她来管,你抽空指点她一下。小姨,这位就是我和你说的童掌柜。”

李婷起身,笑盈盈地对童掌柜道:“童大哥,许久不见。”

竟是熟人?童掌柜仔细打量了李婷片刻,方试探地问了声:“你是织云?”

“是我。”

“真的是你。有你在,成衣铺子不需要我了。”

傅振羽惊讶地看了李婷一眼,实打实地感慨,自己运气真不错啊!当年便是因为那位“织云”姑娘离去,齐家成衣铺子才要购买图谱,她才能有了创业的第一桶金。若说从前让李婷过来管成衣铺子是顺手而为,自此刻起,傅振羽便改了初衷。

童掌柜无言片刻后,对傅振羽道:“东家,可要去大堂瞧一瞧?”

当着自己的面光明正大邀约,仓子坚带头出门,道:“去吧,我也去。”

傅振羽便对李婷道:“小姨,你先坐会儿,我去去就来。”

三人才出房门,童掌柜就急切地对傅振羽说:“东家,齐少爷前日同我说,你已经不恼了。”

原来是这事,傅振羽“呵呵”假笑了一声,道:“他又想多了吧?成衣铺子我既然说开了,那肯定要开的嘛。下次见到他,你告诉他,就说我说的,那日同他合作,消的只是五千两银子的账。他若有什么不满,找大师兄说去。”

仓子坚接话:“嗯,让他找我。”

童掌柜无言以对,只好换了个说辞:“东家,那成衣铺子里头织云姑娘管着,外头我管?”

傅振羽道:“对啊,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太大了!

童掌柜实话实说:“东家,这一次不是我推辞。自从跟了东家,我的身家越来越多,多到我都没时间去用掉那些银子。累点倒也罢了,忙到没功夫找媒人相亲,这不合适吧?”

“我不发媳妇。”

童掌柜一窒,道:“我也没要媳妇,我是说,我太忙了,忙不过来。”

还说不是推辞,不想叫她开成衣铺子呗,傅振羽心下冷哼,嘴里给童掌柜支招:“不管做什么事,都离不了帮手。我的帮手是你,忙不过来了,你也找个帮手便是。走,先看看大堂去。童掌柜,现在的样子,就是最后的样子了吧?”

顺着傅振羽所指,是一两丈宽、三丈长的筑台。

扩建的大堂换了崭新的桌椅外,便是那处筑台是新增的。筑台头顶直通房顶,本身约莫在一楼半、二楼不到之处,是为说书唱曲的区域,如同酒吧模式,只在特定时间开放。

“是。”童掌柜应声过后,主动汇报,“此去江南,我顺道将唱曲之人定了下来。对了,东家,后院住满了。”

也就是说,傅振羽和仓子坚往后过来,便没地方住了。傅振羽倒无所谓,主要是仓子坚,想了想,她说:“你不是搬到后头了么?账房原来那间换上新的被褥,给大师兄留着。”

童掌柜忙道:“那间也住了人。”

“嗯?”

傅振羽疑惑地看着童掌柜,仓子坚肃着脸,问出她心中的疑惑:“账房此等重要之处,怎可让旁人住进去?”

第五十一章 似曾相识

童掌柜局促地解释:“东家说我的字难看,可我这手就是练不好横平竖直撇捺,我就寻思找个账房。回来路上,路过镇江遇大风,临船破旧进了水,我救了那一船人。里头小顾这孩子字写得不错,他答应给我做一年账房,算作救命之恩。”

“哦?那孩子是个穷书生?”

傅振羽如是猜测着,童掌柜犹豫片刻,咽回小顾和傅振羽同龄的话,答了个“是”。

这就对了。

只有穷,才会用实际行动去报恩。但身为书生,肯放弃一年的时光来报恩,可见其品性不错。这样的人,拿来做账房,多浪费啊!傅振羽鄙视地看着童掌柜,道:“怎么这么小气呢!不就顺手救个人,要人家报什么恩啊!走,带我去看看,我要看看他的字到底好不好。”

童掌柜直觉有问题,但说不出哪里有问题,又有仓子坚在,他只得带着二人去账房。

账房还是原来的位置,只不过,童掌柜搬了出去。此刻,案几上,晨光下,头戴飘飘巾的书生正在奋笔疾书。听见动静,少年抬头,看向门口,把那张雌雄莫辨的脸,完完全全展露出来。仓子坚觉得这少年和童掌柜同款长相,只扫了一眼便不在关注他的外表,打算去看他的字。

这时,他的耳畔却传来傅振羽无意识地呢喃。

“真像。”

像?像谁,什么像?仓子坚带着这样的疑惑,重新打量起少年。鹅蛋脸,柳眉如画,水眸似波,粉唇含笑。整个五官虽然不错,但也没有多么完美,至少,不及童掌柜。

到底像谁呢?

仓子坚思索片刻,终于想起来少年像谁了。少年的五官谁都不像,但气质温润如玉,眉宇间一片清朗,暖暖的。但若仔细观察,这孩子的水眸里,藏着常人难以察觉的疏离,冷得惊人。

这样表里不一的人,仓子坚和傅振羽刚好就认识一个。

今科探花郎,袁自舟。

仓子坚不悦地看向傅振羽,傅振羽却沉溺在过往,无法自拔。三年前,她遇见的袁自舟,和她记忆中的那个人,只有三分长相,两分气质相像。

就冲这一点,她义无反顾地信任了袁自舟。

此刻,眼前的这个少年,年纪虽然略小一些,但五官与那人有五成相似,乃至更多。最要命的是,少年的气质和她记忆中那个找她下象棋的人,一模一样。而她记忆中的那人,出身象棋世家,父亲叔叔都是国手级别。是以,出身贫寒的袁自舟才没办法和他很像。

同理,和他像的人,必然不会是普通人家。这个少年可能是书生,但不会是穷书生。哎,自己的收徒计划只怕要搁浅了。

叹息着,傅振羽走向少年。

仓子坚紧随其后。

仓子坚对傅振羽不同,擅长观察的袁自舟察觉到了,同他们两个接触很多的童掌柜,也不是傻子。一见二人这模样,他当然要去保护无辜的弱者。

一路小跑,童掌柜抢在傅振羽之前,靠近顾咏言,温声介绍:“他就是小顾,我找来的账房。小顾,这就是我们东家。东家的父亲是南湖书院山长,那位仓先生,便是东家的大师兄。”

傅振羽冲少年点点头,柔声问他:“童掌柜说你的字好看,我能瞧瞧么?”

过分了啊!

仓子坚和童掌柜同时都不满地看向傅振羽,一个心想,你怎么能对外人这么温柔呢?一个委屈,同样是给你干活的,跟我说话的时候,你怎么就凶巴巴的呢?

顾咏言将三人的神态看在眼里,却分辨不出来其中的缘故。但有一条,东家最大,是以,他温顺地看着傅振羽,道:“写的没有那么好,是童掌柜谬赞了。”

说着,他让开了身子,捧起书案上的账本,递给傅振羽,仓子坚凑了上去。

字迹工整,却不是馆阁体。非楷非行,比楷书飘逸,比行书规整,这是自创的字体。仓子坚眸光认真了起来,问顾咏言:“多大了?几岁启蒙习的字?”

“十五,三岁启蒙、五岁习字。”

“可有功名?”

“未曾参加。”

……

仓子坚顾咏言一问一答着,从基础信息到学问,如此,问了一盏茶,仓子坚撇下成见,说出了傅振羽的心声:“只做账房,确实浪费。跟我们回书院读书,来年参加县试,如何?”

傅振羽紧张不已。

她的确是这意图不假,但当她判断出顾咏言出身不低时,就已经半放弃了呢。大师兄就这么问出来,是为大师兄自己问的,还是为她问的呢?

顾咏言看了眼忽然紧张起来的傅振羽,问仓子坚:“要小子师从何人?”

仓子坚下巴一指,指向傅振羽。

傅振羽眼前一亮,讨好地冲仓子坚笑了笑后,用期盼的目光,看着顾咏言。

顾咏言失笑。

这个小东家,身高和自己差不多,眉目和自己一般清秀,显然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好意思收徒?就算好意思,这么大剌剌地等着他拜师,不可能的好么?

傅振羽敏锐地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现在的她,没有学历证明、没有教师资格证、没有名气、也没有年龄优势,这样不行,得拉票!

想了想,傅振羽飞快地自我介绍起来:“鄙姓林,与你同龄,有三年授徒经验。我认为夫子与弟子是平等的,因为夫子在教徒同时,也在学习、学习如何授徒。教书育人为科举,不仅为科举,还为弟子指路,更为天下苍生谋福。最后,我认为,夫子要有敬畏之心。敬畏夫子这一称呼,竭尽全力的爱护弟子。”

说完,傅振羽冰洗仓子坚听了这些话,起初有些不舒服。但当他代入自己和傅山长时,立即恍然。师妹之所以有这样的观点,师父功不可没。无私、无畏、无惧,便是傅家父女与众不同之处,也是自己心动不已的缘故。身为受益者,自己不可以去否认这种为人师表的心态。

仓子坚选择沉默,等待顾咏言的选择。

傅振羽初开口那会儿,顾咏言明显错愕了一下,之后,便再无特殊表情,一直温顺地望着傅振羽。待她说完,认真地问了句:“怎样都会护着我?”

傅振羽第六感开启,知道这个问题对顾咏言很重要。但不管这个问题多重要,她不能说假话。毫不犹豫地,她坦诚回答:“不是,有但书。”

顾咏言做了个请的姿势,傅振羽便道:“危及我的性命可以,但不能累及家人。”

言外之意,我可以为你去死,但是,不能让我家人陪着我,跟你一起死。

第五十二章 书院来人

见傅振羽说的郑重其事,顾咏言轻轻一笑。很单纯地笑,觉得紧张的傅振羽好笑,觉得这样的傅振羽,很有意思。他笑着应下,还道:“我应了就是。东家不必紧张,我不需要任何人为我付出生命,只需要有人在某些时候挺身而出。”

就这么应了?傅振羽觉得不大真实,愣愣地看着仓子坚,呢喃地喊了声:“大师兄……”

关键时刻还得看自己啊!有了这个认知,原本还在吃醋的仓子坚,嘴角扬起,提醒顾咏言:“你既应了,为何还叫东家?”

顾咏言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还不在状态的傅振羽,忽然觉得自己认个小师父,也是蛮好玩的事。主意既定,那就做到底又何妨?

少年后退后一步,撩衫过膝,跪向傅振羽,口内道:“顾咏言,拜见师父。”

傅振羽连忙上前将人扶起,依旧恍恍惚惚,满脸不可置信地问:“不是,你就这么拜师了?”

这样不够?

恍惚一瞬,顾咏言醒悟过来,因道:“六礼容我后补。”

傅振羽连忙摆手,道:“我不是这意思。我的意思是,刚才考你的是大师兄,他的本事你知道了。我有几把刷子,你还不知道呢,就这么拜师了,不怕我教不了你?”

顾咏言再笑,笑容自信,他说:“便是自学,我也能考上秀才。从前不考,是因为有人阻拦而已。从今而后,师父,送我入考场的重任,便交给你了。”

说到这,傅振羽发现她才是那个需要考虑是否收徒的人。感性回归理性,傅振羽重新镇定下来,捋了捋这期间的事。

顾咏言出身不错,所以才能得良好的教育。但又因为某些原因,不得参加科举。顾非国姓,这小子不是皇族族中人。排除皇族,这小子又是一身书卷气,柳眉间尽是舒朗,定不是他大师兄这种出身……最大的可能,顾家的人不让他考。

至于原因,不明。

但有一点,顾咏言拜她为师,主要是因为他需要师父。在圣朝,凡正经拜的师,师父拥有不亚于父母的话语权。也就是说,顾咏言要的是一个为他说话、撑腰,为他去挡住那些妨碍他科举的人。

这个角色,傅振羽觉得自己还是能胜任的。

深吸一口气,傅振羽爽快道:“好。今日我手你为徒,他日必定护你周全,助你得偿所愿。”

顾咏言还是像之前一样,微微一笑,道:“别这么严肃,没那么要紧的。不见得是师父你,恰好这会儿,恰好这地儿,遇见师父你,那边是我们的缘分。”

“嗯,对,是缘分。”傅振羽点头如捣蒜。

仓子坚不大开心了。

若不是他猜到顾咏言的身份,若不是顾咏言弟子的确非常好,若不是适当操作一下,顾咏言真的可以参加科举,他怎会让这小子和师妹有这样的“缘分”?

和他一样,童掌柜也不大开心。

他费力从河里捞出来的人,好不容易找到的账房,就这么没了,所有人都不把他当回事啊!不甘心的童掌柜,叫了声:“东家。”

“何事?”

“东家要走了我的账房——”

“原是这个。”傅振羽明知他会提这个,偏还做出一副我没意识的模样,对童掌柜道,“我刚才想了下,你那字旁个都认不出。便是有人包藏祸心偷了账本也看不懂,这是天然的自我防盗意识,很好。从今而后,我再也不说你的字不好了。你的字,刚刚好。”

童掌柜:……

东家,不带这么玩的,怎又欺负人了?

望着你来我往的二人,顾咏言浅浅笑着。怪道童掌柜这人这么有意思,原来是跟了个有趣的主人。有这么个无赖的师父,实在是——太好了。

毕竟,如他自己、如他父母亲人都是太过要面子之人,因而搞不定没脸没皮的……某人。想到某人,顾咏言笑得更加得意。

我都进书院了,看你能奈我何!

一行人回到公房,看到李婷时,童掌柜觉得自己更艰难了。有织云姑娘这等高手,铺子说开就开起来啊。真是,让人忧伤啊……

傅振羽似乎察觉到他的忧伤,离开食为天前,她对童掌柜道:“帮我带句话给齐阳,就说我的目标,从来不是汝宁府首富。跟我合作,齐家能从汝宁首富,直奔河南首富!”

童掌柜同齐阳转述这话时,齐阳想到了钱文举。有钱家做支撑,这河南首富,便不是一句狂妄之词。成为河南首富么?蛮有意思的样子。

这一日,仓子坚只在午饭前离开了一会儿,回来后,便带回了四大书院的消息。

七日来,四大书院均爆满,去中天书院的人最多。那些小道消息,远道而来的人并不知道,他们只知道,中天书院有两名进士,很牛;中天书院出了探花郎,很牛。

傅振羽仔细地看着数据,隔着帘子对仓子坚道:“大师兄,虽说被四大书院拒之门外的学子不少,那些人,我不打算要。”

副驾上的顾咏言已大致了解过南湖书院的情况,闻言道:“不要的话,打探出这么细致的名单做什么?”

是的,细致。

那份名单上,记录了四大书院收进去的人,拒绝的人,所有的,包括籍贯和年龄等能知道的情况。

仓子坚猜测道:“你要这名单,可是为了拒绝这些人?”

“不愧是大师兄。”

在顾咏言的仰慕中,仓子坚一脸淡定。同师妹一同生活七八年了,同一件事,越不可能的,往往是她师妹心中所想。

马车停在了南湖书院门前,看着气派的书院,顾咏言由衷道:“能在这样的地方读书,我赚到了。”

已从惊喜中恢复的傅振羽,一边下车,一边大言不惭地说:“他日,你定会说一句,能做我林某人的弟子,才是赚到了!”

仓子坚催促着:“快着些,门房里似乎有人,且去瞧瞧。”

“哦哦。”

应声,傅振羽匆忙下车,走出半步,又回身去扶李婷。

李婷笑道:“且去忙你的,我从前可是丫鬟出身呢。”

傅振羽不依,道:“你说了那是从前,如今你可是我长辈。”

有外男在,又惦记孩子,李婷不再她分辨,下车,从侧门入书院。傅振羽脚步轻快地奔向门房,那里,一位蓝衣妇人正在问钱文举关于南湖书院的情况。

“咱这个书院,一年的束脩是多少?”

走上前,傅振羽才瞧清妇人那身蓝布衣,缝缝补补的,四五个补丁。

第五十三章 有个漏洞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五十三章有个漏洞妇人是第一个来书院询问的,钱文举最迫切的想法是:提什么束脩啊,你家孩子只要报名,我倒贴银子都行!然而,他家师妹已经严厉声明,南湖书院从今而后,不存在免费教学的情况。他才犯了口舌之过,这会儿再管不住自己的嘴,师妹一定会饿他几顿的。

看着好吃的不能吃的感觉,太糟糕了。

强忍留人的冲动,钱文举他仔细准备了下语言,小心翼翼地问:“你们家在哪?”

妇人显然没想到被问这么一个问题,愣了一瞬,她实话实说:“咱是上蔡县姚楼人。”

作为外乡人,钱文举不知道姚楼,上蔡还是知道的。因此,他真心实意地建议妇人:“此去上蔡,步行单程少不得要一整日。上蔡也有书院,你送孩子去那里读书,束脩多少另说,孩子能常回家,学舍的银钱还有口粮这两项,便能节省不少,你怎不送孩子去那里?”

妇人特坦然道:“我家男人没了,家里难了点。上蔡的书院束脩贵,我听人说咱汝宁书院多的是,我就趁这会儿得空,四处瞧瞧。若是这里便宜些,我去汝阳城里做零工便是。额,还是说,你们不收外县的孩子不成?”

“不,不,绝对没有这条。”钱文举听了这话,已决定帮这妇人了。想了想,他问妇人:“你家孩子呢?”

妇人道:“家里头有猪,他留在家喂猪。”

钱文举便问:“他几岁了?上过几年私塾?书院是不收连字都不认识的孩子的。”

妇人一听这话有戏,忙道:“我儿子十二了,念过三年私塾,他爹去了这几年,他一直在家里背那些学过的东西。砍柴的时候背,喂猪的时候背,可认真了。每次背的时候,孩子都是笑眯眯的。家里穷成这样,要不是孩子真喜欢,我也不能到处他找书院不是?”

钱文举顺着妇人的话,想到破旧的房舍前,少年一边做着家务,一边愉悦背书的画面,有感而发:“是!这样的好孩子,就该继续读书。我行二,书院的事我不能做主。今日天色已晚,你也是回不去的。这样,你再多等片刻,等做主的人回来,我定给你个说法。”

妇人欢快道:“成,我等。”

钱文举邀她入内坐着,与她说起了家常:“嫂子这会儿到的书院,合着姚楼到这里只用大半日?”

妇人朗声道:“哪能呢?要走五六个时辰。我昨晚就到了,今日晌午先把城里的书院问了下。结果,人家根本不说多少束脩,直接说不招人了。有个好心人给我指路,说是城外二里处有个南湖书院兴许会要人,我就赶过来了。”

傅振羽听到这里,直觉地给建议那人,并非好意。

顾咏言忍了这半天,见傅振羽终于有所反应,遂出声:“既然有问题,为何不进去?”

钱文举听见陌生的声音,立即站了起来,问:“谁在哪里?”

仓子坚步入门房,先声夺人:“门房瞧见不吱声的人,除了我们,还能有谁?我和林师弟在外头听了几句,之所以没进来,便是想看看你如何处理事情的。”

他特意加重了“林师弟”三个字,钱文举便看向他的身后,除了师妹,还有一少年。傅振羽咳了咳,趁机介绍顾咏言:“二师兄,这是我新收的开山大弟子,名唤顾咏言。咏言,这位是我二师兄钱文举。”

顾咏言上前见礼:“咏言见过二师伯。”

钱文举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后在仓子坚的注目下,回神,忽然跳脚,夸张地咋呼道:“我还没收到弟子呢,你怎就收到了!”

傅振羽满意他的反应,笑了笑,指着妇人,道:“喏,她家里不是有一个么?我同意你收那孩子,但是,束脩不可免。”

钱文举已豪迈道:“你和大师兄都同意,这孩子的所有费用,我出了就是!”

仓子坚皱眉,提醒不省心的师弟和师妹:“都急什么!总要先看看孩子,再说收与不收的话。”

这话在理,傅振羽便看向妇人,准备问她家儿子几时能过来,结果在转向妇人的刹那失语。夏末秋初,天干气燥,妇人嘴唇上却是一层层的干皮,疑似上火;而妇人的脸上,星星点点的,一片猩红。

妇人见她看向自己的脸,立即局促地护着脸,解释道:“我这脸上的点点,不是病,是——”

“是被蚊子咬的。”傅振羽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又道,“明日我与二师兄送你回去,顺道看看孩子。孩子基础过关,书院便收下他。”

钱文举记得师妹说过的话,因问:“束脩收么?”

“收!”

傅振羽答的干脆,惊呆众人,只有妇人不知缘故,还在关心着那个她刚来就问的问题:“束脩要多少?”

“这个您就不用管了,明日我同您儿子商议。”

妇人不解,傅振羽却不给出更多解释,对仓子坚道:“大师兄,咏言就交给你了。”

顾咏言挑眉,问:“何意?”

傅振羽不解。

仓子坚却懂了,他非常自然地解释:“林师弟是我师母娘家侄子,住在后宅,你却要和我们同住外院。”

顾咏言笑,似信不信。

意识到问题的傅振羽,带上妇人,落荒而逃。

直到此时,她方意识到女扮男装任夫子,不是一句话的事。从收下顾咏言那一刻起,傅山长之女傅振羽便应该随着去了苏州。傅振羽原本打算将妇人交给苏大娘安排的,因为这个迟来的认知,她将妇人改送到青竹院。敲门同时,喊道:“小姨开门,是我,不全。”

李婷一听这名字,飞快地提醒闺女:“你要管叫小羽姐姐叫什么?”

方芳板着小脸道:“娘错了,那不是姐姐,是不全表哥。”

李婷放下心来,开门,方芳第一个喊人。

“表哥,你回来了~”喊完人,方芳开始邀功,“娘,我很乖,对不对?”

“对,你很乖,晚上让苏大娘给你做好吃的!”傅振羽抢答后,拍了拍方芳的小脑袋,指着妇人对李婷介绍,“小姨,这位是上蔡姚楼的姚二娘子,今晚让她在你这对付一宿,你安排下吧。”

说这话的傅振羽,已经决定把后院的事,都交给李婷。李婷不知这些,满口应下:“你放心,我定安排妥当。”

晚饭过后,傅振羽叫住仓子坚:“大师兄,等会儿我有事找你。”

夕阳已落尽,等会儿便是掌灯。仓子坚不带什么温度地看向傅振羽,等她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却看见傅振羽无声地吐了三个字,顾咏言。

原来是要做戏。

仓子坚觉得没必要,因为师妹终究会被发现女儿身。不过,师妹若觉得如此行事有趣,又没闹到外头,他纵一下也无妨。

“别太晚。”

仓子坚假装附和,如是说道。结果,掌灯后,傅振羽当真抱着一堆东西,来到他的院子。

第五十四章 三大管事

傅振羽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叫来了钱文举。

仓子坚从震惊到窃喜,再到失落,心绪几转,最终将人让了进来,顺口问傅振羽:“怀里抱的是什么?这么紧张。”

傅振羽打开包袱,捡出里面的东西,首先摊开制作好的会议记录本,正色道:“从收下顾咏言开始,我们三个,将建造一个新的南湖书院。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书院也要有书院的规矩。南湖书院的院规,我大概其写了一下,你们可以看下。总的来说,书院由我们三个主事。凡条例,我们三人讨论通过的方可执行。在那之前,先明确下我们彼此的身份,我自荐代理山长,总管书院内务。”

她那郑重其事的模样,惹得仓子坚莞尔一笑。笑完,仓子坚顺着傅振羽的话,道:“对外的事务,都是我的?”

“你们一个主内,一个主外,那我呢?”

说好三个人一起的呢?那我做什么?钱文举左看看右看看,急得不行,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令人遐思的话。自得知父亲一年半载回不来,就准备大展身手的傅振羽,也没别的心思,闻言便道:“书院是间特殊的大铺子,账房极为要紧,除了二师兄,别人都做不了!”

钱文举懂了,虽有些遗憾,却也认了,谁叫自己没有旁的优点呢?他叹息道:“我懂了。回去我就写信回家,让我爹给我送银子。”

“不,二师兄。”傅振羽急忙拦住,并道,“钱家出了银子,钱家就想插手。经营书院的银子,我这里来出。以后每个月,我会从食为天、桑为本这两处拨钱入书院。钱入账,下剩的管理,有劳二师兄了。”

原来是叫我管钱,钱文举不大满意这个,但他想不出别的事,只得勉为其难地颔首:“这事我不大擅长,比不过师妹,但总比大师兄强那么一点,我来就我来吧。”

听到这,傅振羽忙道:“今晚我来找你们的第二件事,从我收下顾咏言那一刻起,傅振羽就应该跟着家人去了苏州。出现在你们面前的,是林不全。抽空,我也搬到前原来住吧。二师兄往后挪一个,我住二师兄现在的院子,可好?”

也就是说,傅振羽要住在仓子坚院后、钱文举院前。

对于傅振羽的话,钱文举向来没什么意见,闻言直接道:“行啊,那我晚上回去就收拾行李,给你腾地方。”

仓子坚则有不同意见:“不慌,我想一下。”

“想什么?”

“想什么?”

傅振羽和钱文举,异口同声地问。傅振羽是怕他拒绝,才问他想的是什么;钱文举是猜测不到他需要、要想什么,问的是真正的不知。

仓子坚不搭理师弟,望着傅振羽,道:“想林师弟住哪里更合适。”

傅振羽一听他在想自己住哪里,便知道他同意自己搬到前院,便乖巧坐在那里,等最后的结果。钱文举有话说,他说:“大师兄,还是叫小师弟吧。林师弟,我总想起三师弟。”

“可以。”

不过是个称呼,还不是自己想要的称呼,仓子坚并不坚持。闭眸约莫一盏茶功夫,他睁开眼,道:“小师弟去最后那间教舍。教舍西侧挨着庞家的那一面,移一些竹子过来,东侧则加盖凉棚,方便师弟晾晒衣物。我搬到住倒数第二间,倒数第三间,改做我们三个的议事厅。从议事厅起,单加一个门,只我们三个有钥匙,其余诸人不得进入。”

最后一间教舍,隔着一堵墙,便是仓子坚曾住的青石院。这样一来,傅振羽完全在仓子坚的保护之下。

傅振羽别的意见没有,只觉得她和仓子坚锁在一个院子里怪怪的,便问仓子坚:“为何不将二师兄也收进来?”

仓子坚完全没有一丝私心的模样,认真道:“不能把柳老一个丢下。况且,以后会有新的夫子进来。等人来了,将青石院化到前院,再让文举进来不迟。我比文举仔细,是以,暂时由我来守护师弟。”

最后那个论据,傅振羽和钱文举都无从反驳。钱文举本质是个大大咧咧、较真的男孩子,实在不适合守门人这个角色。钱文举十分自知,直接道:“那我听大师兄的。”

仓子坚便看向傅振羽。

傅振羽还能怎样?只好道:“我也听大师兄的。”

说完,傅振羽眼不错地望着仓子坚,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不同,结果,什么都没看出来。

她看不出来仓子坚的想法,仓子坚能看出来她的。长舒一口气,仓子坚暗赞自己的机敏。

他的私心,一定是建立在有益的基础上。为防傅振羽真看出来些什么,仓子坚主动询问:“这些俗事定下后,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傅振羽立即回神,继续掏材料,分发给两位师兄,高声宣布:“今晚,是我们南湖书院三大管事,第一次管理层会晤,议题便是《南湖助学》。”

傅振羽的助学方案,从老六韩末入学的那天起就在折腾,只可惜,一直未被认可。确切地说,是不被需要者韩末认可。其他人不需要,这个方案便一直搁浅着。傅振羽下午整理了下,根据甲乙双方做了细则区分,又做了账目目录,这会儿都抱了过来。

这一次,涉及到钱文举收徒,他第一个开始翻阅。涉及银钱,钱文举自打开始看,便看的十分仔细,对得起他那账房、兼职财务总监的身份。

仓子坚不一样了。

他先是不急不忙地打开了另一份,略过相关金额,直接看重点词汇,便比钱文举先合上卷宗,对傅振羽道:“你这法子,倒不是不行。但因所谓的书生意气,实施起来不容易。”

傅振羽不认可这个观点,她道:“恰恰相反,应该很容易。因为,我要助的,本就不是拥有那种意气的人。能撇下成见,真正向学的人,便可助。就是今天,我一样认为袁自舟乃有才之人。我错的是,只看到他有才,没看到他缺仁心。”

看着坦然自若,侃侃而谈的傅振羽,仓子坚脱口而出:“原来你真的只当袁自舟是徒弟。”

傅振羽佯装生气,叉腰道:“大师兄才知道啊!”

后知后觉明白自己说了什么的仓子坚,发现自己的想法,较两个月前变了极多。但自己的师妹还是那个师妹,变的,是他自己的想法。从一开始,就是自己错怪了师妹?

仓子坚陷入沉思。

傅振羽见他眉目间一片凝重,忙道:“大师兄,别误会,我是开玩笑的——”

“你的确在开玩笑!”钱文举难得一见的严肃,截断了傅振羽的话,扬起手中的助学方案,道,“你这么助学,稳赔不赚!”

第五十五章 南湖助学

一听钱文举说正事,傅振羽立即丢下仓子坚,与钱文举开始分辨:“二师兄你仔细看了么!有风险我承认,但哪有那么夸张?还稳赔不赚,我有但书,怎会稳赔!”

傅振羽交给仓子坚和钱文举的助学方案,已经是简化版的助学贷款。她傅振羽让南湖书院兼了部分银行的功能,创建助学贷款制度,让学子做借贷之人,与学子共同承担风险。

借钱好说,还钱的才是大爷。书院供养的学子,考中举人才有立即还贷能力。但举人不是大白菜,很难考中。倘若考个秀才,十年八年应该能还上,秀才的录取率比举人高,但十取一的比例都不到。若连秀才也考不中的,基本还不上。

所以,还不上银子的风险,基本等同考不上的风险。

针对这一点,傅振羽给了她第一条但书。翻开卷宗,傅振羽指着某处,道:“看好了,我限定了借贷的条件,限十五岁以内的少年,切且只能借六年。第七年起,按一年五厘的利钱收账。”

将年龄限制在十五到二十一岁。十四五岁,属于叛逆期的边缘,引导好了,接下来六年人生学习最巅峰的时刻,足够他们出成绩了。这六年都不出成绩,从概率上来说,往后也不容易了。这种时候,必须及时止损,书院和学子同时止损。而六年后,读书不成之人,已经成年,总会有法子养活自己的。

针对这个限定,钱文举也有不满,他质问傅振羽:“为何要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来承担这些?”

“因为他们的出身,已经让他们承受更多了。二师兄,我不想灌鸡汤。但事实是,二师兄你能怜悯一两个孩子,却怜悯不了天下孩子;那些孩子能得二师兄怜悯,却得不到天下人的怜悯。给他们按上学问的翅膀,让他们自由飞翔,才是最大的怜悯。”傅振羽苦口婆心地劝着钱文举。

“说的好!”

在门外喂了许久蚊子的柳擎,忍不住高声叫着好,掀帘而入。对上一脸诧异的师兄妹,他指着傅振羽解释道:“我见这孩子真进了教舍,就跟了过来。哪知你们一个两个的,都没发现我这老头子,太不仔细了。尤其是你,子坚,太过大意了。”

仓子坚没说自己知道外头喂蚊子的是谁,乖巧起身,应声:“柳老教训的是,今后小师弟那里,还望柳老照应一二。”

“好说。”没有发现自己上当的老人家,只觉得人生末年,还能遇到这么几个孩子,还能有所事事,觉得自己都年轻了许多,满口应承。

在仓子坚的谦让下,柳擎坐上首位,伸手,道,“助学卷宗拿来我瞧瞧。”

仓子坚便把自己那份递了过去。柳擎越看,眼睛越明亮,看到最后,对三人道:“我主要听一听,并不替你们拿主意。不全,你继续说。”

被柳擎点名的傅振羽,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叫自己,等反应过来了,叹息着对钱文举道:“二师兄,你说得对。”

钱文举摸着后脑勺,表示迷惘。

“不全这个名字,确实好难听啊!”自嫌过后,傅振羽将话题拉了回来,因道,“我的第二个但书,便是限定借贷人数。助人可以,倾家荡产助人不行。按每人每年三十两计,我限定的名额是四十。有人还,才会往外借。也就是说,南湖书院同时承担的最大的债务是千余两银子。这个,在书院的受范围内。”

这一点,钱文举从人性角度分析:“你低估了百姓对利的重视。不要利钱的借贷,你限定了人物,他们肯定闹腾的。”

仓子坚有不同的看法,他说:“相反,我认为没多少人借贷。我去农家更多一些,读书无用是大多数人的想法。农家十五岁之前进学,达到入书院能力的,并不多。”

在自己擅长的领悟,钱文举寸步不让,他不自觉地拔高音量,道:“大师兄,这事不能想当然!我们要做的,是提前想好所有的可能,怎么去应对。”

见他情绪上来,仓子坚不仅表情温和了下来,语速更加迟缓,他慢慢说道:“二师弟这话很对。所以,针对这一点,我明日先进城,去见一下吴教授,和他通个气。让贫民也可以读书,想来,知府大人很愿意看到。”

钱文举便不说话了。

他们钱家做生意的第一条,找对官场的靠山。换句话说,如果有一天,南湖书院供出了许多朝臣,那么,他这个二少爷,便是不想做家主,也会被推到家主的位置。他家大师兄不会做生意,但极擅利用官场人际。这一点,他不及大师兄,不及,那就听话。

傅振羽见钱文举不说话了,忙道:“大师兄的主意很好,二师兄的担忧也有道理。我认为,以南湖书院目前的规模,人多了,我们也管不过来。所以,最开始这一批人,一定要精挑细选,哪怕走遍汝宁所有的村落,也不能凑合收人。我们争取进来的每一位少年,都能带着功名离开。这样,后来人才会觉得读书有利可图,才会心生向往。”

“精挑细选的意思是,你打算亲自下去招人?包括不小于姚楼的那孩子?”

傅振羽颔首,骄傲道:“事实证明,我挑读书种子的本事还是可以的。至于人品,有劳大师兄了。”

还要依靠自己,那就好,仓子坚颔首过后,醒悟过来,道:“明日姚楼之行,我也要去?”

傅振羽直勾勾地看着仓子坚,用怀疑的口吻,问他:“大师兄的意思,你不去?”

“我们都去了,书院这头——”

柳擎静静地听着三人说了这会儿,心下是很的欣慰的。几个孩子,尤其是傅家丫头,拥有宏伟的心愿,却又不着急,脚踏实地地执行着。柳擎相信,给她足够的时间,她一定能实现“万民皆读书”的美好画面。柳擎忽然很想活得久一点,看看那样的情景。

可惜,命不由己。

柳擎捻着白须,道:“你们只管都去,书院这里有我!不是还有个入学考试么?若有人来报名,我记下他们的信息,告知他们七月十八过来考试便是。”

仓子坚不知老人家是被傅振羽的理想打动,以为他只是纯粹地帮自己,心下有些愧疚——不该为了让老人照料师妹,就放任老人在外头喂蚊子的。带着愧疚,他对柳擎更加恭敬了。

傅振羽却是嘿嘿一笑,道:“明日把咏言也带上。我们四个代表书院往那一站,金光闪闪的招牌啊!”

柳擎一想这四人的外形,抚须附和:“的确金光闪闪。”

清晨,顾咏言早饭还没吃,就被小师父告知“下庄宣传助学”。少年越听笑容越大,待到最后,他毫不掩饰自己对傅振羽的欣赏,因笑道:“师父有命,咏言定当遵从!”

就是这么一个遵从,他给自己遵从了个大麻烦。

第五十七章 出师不利

加上赁来的马车,一行人出了书院,自宿鸭湖北上入上蔡,由上蔡县城东门出,驶向姚楼。

两辆马车的分派很有意思。

不带车夫,又只有钱文举和仓子坚会驾车。两人车夫定下来,按说傅振羽和姚二娘子同车是最好的。但可惜,傅振羽如今在假装男子。最后,钱文举拉着姚二娘子,仓子坚打着教顾咏言驾车的名头,把顾咏言拉到副驾上,让傅振羽一个坐在车里。

“大师伯为长,是因年龄居长、入门居长,还是因为学问最好?”坐在副驾上,顾咏言如是问着仓子坚,把自己的小心机藏在了话尾。

仓子坚毫无所察,没有犹豫,直接回答:“都有。”

顾咏言来了兴趣:“我师父没有功名,二师伯是十八岁那年中的秀才,那大师伯呢?”

仓子坚这才侧首,看了他一眼,神秘莫测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傅振羽一个人坐着无聊,听到这里,拉开帘子,倚着车框,找事:“大师兄,你很偏心哦。对我徒弟这么好,居心何在?”

顾咏言险些摔下马车。

大师伯哪里对他好了?他师父那浓浓的酸劲,又是怎么一回事?

仓子坚却不当回事,头也不回地说:“没有偏心。你无功名,约莫只有咏言一个正经的弟子。我们都对他好,都是为了你。”

竟然嫌我没学历!可这是她愿意的么?不允许她考么?气急的傅振羽,大言不惭地说道:“我那是没去考!真考了,你们哪个都比不过我!”

顾咏言面露些许惊讶,对比之下,仓子坚就平静多了,他淡定地反问:“你确定,比所有人都好?”

傅振羽后知后觉地想起,她面前的这人是个学霸。再结合自己做的文章,她立即挼了下来,颓然道:“比所有人都好,当然都不可能,但……算了,不说了。”

这一车的天被聊死,另一车却聊得很欢。

姚二娘子打心眼里觉得,南湖书院的人都是好人,指引她来南湖书院的那人,也是好人。这其中,钱文举是最好的那一个。她第三次和钱文举确认:“你们去这么多人,真的不是为我儿?”

钱文举第三次耐心回答:“是你为家儿子,不单为他的。与大嫂透个底,我师父是个大善人。从前他教我们几个的时候,就没收过束脩。今年府学明确提了个要求,每家书院实际求学学子不得少于四十人。以我师父那点底子,实在养不起,这才开始收束脩的。”

还有这好事呢?姚二娘子听了有些不怎么信,问钱文举:“那你师父呢?”

钱文举面色一黯,声音也燃上了悲伤:“师父累病了,好容易求到江南名医,师父一家南下了。”

姚二娘子立即安慰他:“你师父是个好人,一定有好报的,他会好起来的。是不是这样,你们师兄弟几个,才要自己撑起书院?我家没有银钱,我还有一把子力气和一双手。但凡有我能做的,你们不要客气。”

她这话提醒了钱文举,钱文举立即应承:“好。书院下次要添人,让大师兄提前给你留位置。”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想搭把手,报答一下你们,没要你们给我活计——”说到这里,姚二娘子口风一转,道,“话说回来,若真有我能做的,那我就不客气了。”

钱文举心底笑岔气,面上却认真道:“嫂子不必客气的。”

车厢里,姚二娘子坐立不安,想了会,道:“你们这次要招人对不对?姚楼没有私塾,除了我儿,还有里长的大孙子姚家继上过两年私塾,那小子长得不赖,读书可比我儿差远了。除了这俩孩子,下剩的都没读过书。姚楼附近庄户人家的孩子,都是去谢家庄读书的。我姑姑家表妹,就嫁到了谢家庄,我带你们去她家,让妹夫帮你们收徒!”

钱文举道:“都可以的,嫂子不用着急。不过四十个弟子,姚楼找不到,上蔡找不到,还有汝南、还有正阳呢。”

姚二娘子这会儿已认定儿子一定能进南湖书院,一心一意为南湖着想。待听见了钱文举这话,精神气一下被抽没了。是啊,通共四十个人而已,人家书院那么好,还愁招不到人?没准,都是他们去挑人呢。哎呀,可不呗!一起来了四个,就是要挑人的吧?那,她家儿子,不会被嫌弃吧?

软软的马车里,姚二娘子如坐针毡。煎熬中,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她慌忙问:“咋停了?”

钱文举道:“我们到姚楼了,需要你带路了。”

姚二娘子慌忙掀开帘子,看了看外头,果然已经进了姚楼,她忙掉下马车,道:“我来带路。”

后头跟着两辆马车,姚二娘子威风凛凛地朝家行去。大老远的,姚二娘子就看见自家儿子坐在门槛上,手里捧着那本泛黄的书,摇头晃脑地读着。

“小安!”

姚小安看见母亲,连忙将书揣进怀里,上前问母亲:“娘,没人欺负你吧?”

姚二娘子连声否认:“没有,没有,我这一趟,净遇好人了,好得很。别说娘了,你怎在门槛上坐着?”

姚小安道:“娘为了我到处奔波,我不能陪着,总要等着娘的。”

姚二娘子心下感动之余,想着没见到姑娘,忙问:“你妹妹呢?”

不等姚小安回答,里长大步走来,并道:“姚二磊家的,你带外人进庄?”

外人就罢了,关键是三个年龄不大,外表各均各的年轻人,这就很招风了。

姚二娘子这才想起被自己丢到的人,忙道:“瞧我!光顾着和小安唠叨了,把正事给忘了。三伯,他们不是外人,是南湖书院的人。前头那辆马车上的两位,是书院的大先生和他的弟子,后头车上的那位,是二先生。”

姚里长看向马车外的三人。

头一辆车上,副驾那位是个文弱书生,大家看得出来;驾车那个沉稳不假,但那细皮嫩肉的模样,有二十了么?后头那个就不像样了,眼神天真淳朴的让人心惊,这样的人是先生?姚里长表示不信,并对姚二娘子道:“你一妇道人家,莫不是被人骗了吧?”

听了里长这话,稀稀疏疏地聚集过来的二十几号人,纷纷附和:“就是!姚二磊那么能干,他家里该不少钱呢。”

也有持不同观点的,那人道:“他姚二磊再能干,人都没了两年多了,撇下这娘三没个进账,还能剩几个钱?人家这可是两辆马车呢,骗别的有可能,骗钱,我估摸着不会。”

这话说的,还不如被骗钱好呢!

傅振羽被仓子坚堵在车里出不来,听着这些言论好窝火。这些人说什么都有,就是没一个相信他们来自于书院、相信他们是能教书育人的夫子。

第五十七章 门前考校(上一章章节错误)

见车帘微动,仓子坚转向顾咏言,低声道:“再等一会儿,我会直接在姚家门前考校姚小安,让大家知道南湖书院。”

“是。”

表面上配合着仓子坚的顾咏言,心中起疑——大师伯为何这么保护自己师父?

又过了半盏茶功夫,马车周围了四五十人,越来越乱的时候,仓子坚跳下马车,走到钱文举那里,道:“把你钱袋子打开,给大家看看。”

十五岁时离家出走的钱文举,不知人间疾苦,因为没带银子,在遇到傅振羽前的遭遇,毕生难忘。再后来,他每每出门都带足了银子,仿佛那样,才有安全感。对银子,他在乎的不是一点半点,便是面对大师兄的请求,他都敢直接拒绝。

“不行,财不外露!”

仓子坚强令他打开,并道:“莫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姚楼的人淳朴厚道,怎会抢你那几个钱?”

就是!

谁会抢你的钱啊,村民心底咆哮着。然而,当钱文举真打开脸大的钱袋子时,所有人眼前一花,心底咆哮盖过刚才那一轮!

全是银子!

随身携带那么多银子,不嫌沉么?

大家的视线都被银子吸引之际,仓子坚用事实说话:“我们不缺钱,缺人。按知府大人要求,南湖书院需要扩招学子。招了学子,做杂事的人手便要添一二。”

这么有钱的书院招工,价钱一定不低!怀揣着这样的想法,有人问仓子坚:“你们书院,叫啥来着?对,南湖,南湖书院还缺人手么?”

仓子坚一句话粉碎他们美好的幻想:“自然是缺的。只是,我们优先把活计交给汝阳城附近的百姓,或是书院学子的家人。”

以金钱开道,仓子坚一步步步入正题。

姚楼离汝阳城百里,显然不符合第一种情况,只能第二种,那人继续问仓子坚:“你们书院收多大的孩子?”

“不论年纪,要求通背四书。”

“也就是说不要没上过私塾的呗?那只有小安和榆钱俩孩子能去你们这书院了呗?这过分了吧?”

仓子坚耐心地回答:“所有书院都是这样的规定。因为书院的学子,皆以过童生三试、中秀才,中举人为目标。而四书没学完之人,无法参加县试。”

问话那人听了这样的回答,脑子里一片浆糊。只能隐约明白,书院和私塾不是一回事。再问下去一定会显得自己蠢了,一想到这种可能,那人明智地合上了嘴巴,退出了讨论圈。

仓子坚眼睛未动,眼神却已将周边扫视一圈,见无人说话了,他上前对姚里长见礼,又对姚小安道:“你母亲为你四处奔波,恰书院正好招人。现在,我们随意出题考校一下,你若过关,我们再去谈束脩;若不过关,安心奉养母亲妹妹。你,可做的到?”

也就是说,自己真的有机会继续读书了?姚子安心动不已。可他听了仓子坚先前的话,这会儿也知书院和私塾不同,便有些紧张。舔了舔嘴唇,喉咙动了三次,姚小安方道:“嗯,请先生出题。”

仓子坚颔首,转头对顾咏言道:“你来出第一题,四书里随便问他一段。”

顾咏言想了想,开口:“舜之不臣尧,则吾既得闻命矣。诗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而舜既为天子矣,敢问瞽瞍之非臣,如何?”

变声期少年的声音不怎么好听,吐出来的话,也没几个人听得懂。但他话音响起的那一刻,有一半人在嘀咕:“真是个小子呢。”

紧张的姚小安,脑子里没有旁的声音,只剩这熟悉的内容,完全是下意识地,他非常自然地接道:“这一段出自《孟子万章》,乃咸丘蒙问亚圣之言。亚圣对曰:‘是诗也,非是之谓也;劳于王事,而不得养父母也……’”

第一句还有些紧张,说到后头,姚小安已彻底镇定下来,一口气多接了好几节而不自知。他的对答如流,让村民更加沉默。

待仓子坚听够了,方打断姚小安:“可以停了。”

“嘎?”被打断的姚小安愣了一下,方反应过来,道,“好。”

仓子坚又对钱文举道:“你来考他试贴诗。”

不等钱文举想好题目,怔了一瞬的姚小安飞快说道:“这个我不大擅长。”

仓子坚想到某种可能,问他:“可是未曾学?”

“是,谢夫子只教了两次的试贴诗,我便开始守孝了。”

“试贴诗都不会,经文与姘文两样,自然也不会了?”这么问话的仓子坚,格外严肃。

虽只接触了不多久,姚二娘子也知仓子坚的重要性。见他不满意,姚二娘子急得瞬间出了一脑门汗,催促儿子道:“小安,快说你会。”

姚小安为难地摇了摇头,对仓子坚道:“那两样,我不会。”

面对诚实的孩子,仓子坚没有多余夸奖,“嗯”了声后,用略带失望的口吻,道:“底子有点弱。”

仓子坚的失望,是按照傅振羽的期望来定的。傅振羽的目标,是第一批学生,不论贫穷富贵,都能快速出成绩。作为科举过来人,深知姚小安现在的能力,便是拥有比自己还要好的天赋,两年之内,也完不成县试之前的学业,因而失望。

仓子坚的失望,到姚小安这里,就成了失落。但他不会就是不会,这个骗不了人,他不悔。想到这,少年直起了身子,看向仓子坚,等着最后的宣判。

结果,仓子坚没说要还是不要,而是问他:“可有纸笔?”

“没有。”

仓子坚非常自然地吩咐他:“取一些水、再搬个椅子过来。”

姚小安忐忑不安地执行着他的嘱咐,姚里长踱着外八字的步伐,走上前来,殷勤地问:“可是要写字?是的话,还是我找人搬张八仙桌过来吧。”

观察了这许久,姚里长有了自己的判断。被指点的仓子坚是冷静的,拿银子破村民杂言的仓子坚是淡然的,考核姚小安的他则又很娴熟。从始至终,不管什么情况,都是胜券在握的从容,姚里长终于确定了南湖书院这个大先生,确实不差。他要给孙子,结个善缘。

适当地时候,适当地麻烦别人,就是给那人面子。仓子坚执晚辈礼道谢,没和姚里长客气:“那就麻烦里长了。”

姚里长笑呵呵地说着“不麻烦”,自去安排人不提。仓子坚这里对着车内的傅振羽道:“师弟,带上砚台下来磨墨。”

憋了这许久的傅振羽,欢快应声下车。

她一露脸,就有人开始嘀指指点点:“哎呀,这个书院的人,年纪都不大啊,不会是骗人的吧?”

大家伙随意地猜测着,揣摩着,就是无人怀疑傅振羽的性别。取得了该有的效果,仓子坚很满意,面色柔和了不少。

傅振羽却一无所觉,欢快地和姚小安打招呼,接过他手里的清水,蹲在门槛上磨墨。

八仙桌抬过来的时候,墨也磨得差不多了。在仓子坚的分派下,书院除他以外的三人,再加上姚小安一共四人,分列四边站好,每人跟前都摆了几张纸,一只笔。一切准备就绪,仓子坚开口:“默《公输般为楚设机》全篇。”

才做好准备的四人,除了顾咏言伏案疾书,其他三位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般。

第五十八章 炫技之意

八仙桌上的四个人,论底子,因为读书少,自然是姚小安最差。傅振羽也有点毛病,她的问题在于,这些书她都读了,但是做不到像时下人这般,一字不错一字不落地背下,钱文举和她类似毛病,只是比傅振羽更糟糕一些。

傅振羽错个把字,钱文举能漏三两句。仓子坚抽的这一篇,十分不谦虚地说,钱文举估摸着得错一半。师妹好歹不用参加科举,他在家的这一年荒废的有点狠,实话说了,必定挨大师兄训斥的。

死道友不死贫道。

钱文举示意傅振羽找仓子坚换一篇。收到眼神的傅振羽,十分不愿意。她家徒弟这会儿写得正酣,结果她一个做师父的还得去求换篇?这种脸,她还是想要的。

师兄妹对视良久,直到仓子坚发问,傅振羽才“呵呵”一笑,厚着脸皮说:“大师兄出的,是《战国策宋卫》里的一篇吧?我可能会错几个字。”

“丢人。”仓子坚做了评语后,手伸到傅振羽面前,道,“笔给我。”

被斥责后,还能嬉皮笑脸的,非傅振羽莫属,她一边恭敬地递上笔,一边很无耻地说:“努力回忆一番,也能背出来。这不是想着大师兄的字更好,给大师兄发挥空间么!”

这句话不知哪句戳中了仓子坚的心扉,他竟然没生气,而是看了眼憋笑的顾咏言,旋即转向姚小安,问他:“你习的可是馆阁体?”

“是。”

仓子坚不再说话,落笔疾书,很快写好了三份样板,分别是馆阁体、行书,以及楷书。钱文举主习行书,被迫练着馆阁体;傅振羽前世习的是颜体,又不参加科举,因而今生照旧。

第一份为标准的馆阁体,姚小安接了后,感慨了一句:“这字真好!”

旁的,他也不知道如何评价了。

村民们也探头瞧了,更瞧不出什么好赖。但有一点,他们十分确定。那就是,这个当着大家的面,写了完全不同字体的书院大先生,很厉害。

不说村民,就是顾咏言也惊讶得合不拢嘴,还开玩笑地问:“我现在换个师父是否来得及?”

傅振羽飞快道:“不用换!书这一项,大师兄会教所有人!再说了,会那么多字体也没用好么,答题时还不是要用馆阁体。说到这,你那字好看归好看,馆阁体还是要练的哦。”

馆阁体相当于正楷,大家都能认识的一种标准字体。傅振羽认为,喜欢与否另说,会还是要说的。就是她,虽然没练,但知道怎么写。

一直笑眯眯的顾咏言,脸色突变。

他记得小时候,国子监出过擅四种字体之人,还被喜欢书法的先帝特招为任御前行走。只这人仕途命短,被一名十二岁的少年,以同样技能比了下来不说,少年还放话:“不过雕虫小技,馆阁体才是正道。”

说话的是傅振羽,顾咏言却将狐疑的目光,抛向仓子坚。仓子坚不仅大方地任他看,还抽空回了他一个难得的笑。

这一笑,落入“小孩子”顾咏言眼中,便十分不怀好意了。

这人不会是故意露技,让自己猜到他的身份,并告诉家里,再刮起一片血雨腥风?太多心思了吧?他肯定不这么做啊!上位者那个样子,后头的事与他无关不说,最要紧的是,他若是告诉了家人,就等于把自己的行程告诉了大家。

这个肯定不行,他还没玩够呢。可若是不说,他又憋得慌。

顾咏言左右为难之际,傅振羽抄完自己那一份,比了比姚小安面前那份馆阁体,像评价小娘子一样,评头论足:“还是颜体的更漂亮一些!”

傻乎乎的。

才觉得自己上当的顾咏言,下意识地认为,傅振羽对仓子坚也是一无所知。如是作想,他心里舒坦了不少,笑着收回方才的话,因道:“是的,颜体更漂亮,师父也是您更好。”

一个“您”字,超出官话范围,暴露了顾咏言出身京城这个信息点。傅振羽只当没听出来,谦虚道:“那要看什么,论学问,大师兄还是最厉害的。”

说话间,钱文举也落笔。

有了仓子坚炫技在前,傅振羽和钱文举两个,便是写得同样很好,也引不起村民的赞叹了。都写完的人齐齐看向最慢的那个姚小安。

姚里长也凑了上来。

明明一个字体,小安笔下那麦浪一样曲折的横线怎么回事?这孩子,今天是来衬托人家先生好的?忒不争气了!

恰此时,仓子坚说:“差强人意。”。

“大师兄说的,是字还是人?”钱文举直觉大师兄不是说字,如此谨慎得补问了句。

二师弟这么问,是故意给姚小安添压力,考验他不成?仓子坚看了眼专心等自己回答的师弟,又觉得不像。略沉吟片刻,他实话实说,给了个全乎的答案。

“都有。”

字差强人意,人更差强人意。在南湖书院着急出成绩的情况下,姚小安这样的苗子,弱的可以。

听了这样的评语,姚小安握笔的手一顿,抿了抿有些干涸的唇,没说话,继续一笔一划、有些歪歪扭扭地,抄完了整篇《公输般为楚设机》。

没来由地,钱文举一阵心疼,为姚小安辩解的话,脱口而出:“他许久不拿笔了,有所生疏在所难免。还有啊,他只有十二岁,便是底子差一些也无碍,这两年丑亥两年县试无望,乙未年总可以试一试的。”

傅振羽和顾咏言师徒同一动作,睁大了眼。

钱文举一句话,就把姚小安的规划,排到了四年后,这是铁了心要收人啊。傅振羽虽不大满意,但宠钱文举一个徒弟,她还是可以的,便看向仓子坚。

仓子坚问钱文举:“你想好了?”

钱文举用力点头。

仓子坚便道:“我可依你,加个但书,我要你教这孩子,并保证他可以参加乙巳年的乡试。”

不等钱文举应声,算明白的姚小安,再次咽了咽口水,颤声问:“是要我,十六岁中秀才、十七岁去参加乡试?”

钱文举的表情特别凝重,这比让他自己考个举人还不容易,他叹息道:“对。以你目前的底子,便是日以继夜的学三年。而后一次性通过县试、府试、院试的岁考、隔年的科考四场考试,是十分艰难的。”

可若是不通过,未来六年都不能参加乡试,成不了举人。到那时,六年的免息助学贷便结束了。六年的开销,少则三百两。要一个十八岁的少年,背负那么多债务,基本等于毁了这少年。想到这,钱文举看向仓子坚的目光充满了钦佩。

“我答应。”这是钱文举的英诺。

完全被吓住的姚小安,丈二摸不着头脑,弱弱地问:“是必须答应,还要做到的意思,对么?”

第五十九章 找人鉴定

得到肯定回答的姚小安,拼命压抑着先答应后续再说的话。姚二娘子则因完全不懂钱文举说的那一串,闭上了张开的嘴巴。

一时间,氛围有些僵。

远处传来小丫头气喘吁吁地叫嚣声:“敢说我是没爹的孩子,我非拿泥巴堵你们的嘴不行!”

众人循声望去,见一个六七岁的小丫头,追着同龄的一男一女丢着手里的泥巴,手法精准。人群里,一道妇人叫嚣声起:“姚黄你这丫头片子,你怎么又欺负我家铜钱和小草!”

一看膀大腰圆的妇人冲向自己闺女,二话不说,追了上去,边追边道:“还用说,定是他俩又嘴欠了呗!”

自打夫婿过世,姚二娘子深刻明白了一个道理。脸皮薄,嘴皮慢,不用别人欺负,自己都能被自己憋屈死。不等妇人指责,坚信自家孩子最懂事的姚二娘子先声夺人:“凭啥说我家孩子没爹?没爹哪来的俩孩子?他们没爹,又是哪个请了花轿,把我从谭家湾抬过来的?又是谁惯了我这些年?”

虽然没了男人,姚二娘子依旧从容地炫耀着自己的幸福。她男人死于公事,他们一家人顶天立地。

比男人比不过,胖妇人冷哼一声,道:“嚷啊,继续叫啊,看人家先生还要你儿子不!”

一语惊醒梦中人,姚二娘子赶紧搂着闺女看向仓子坚一行人。

姚小安的妹妹姚黄,小丫头这才想起母亲做什么去了。母亲回来了,哥哥继续读书有望了啊!小丫头“哎呦”一声,飞快地丢了泥巴,直奔家门,再次出来时,已是手脚、脸蛋都干净的小可爱。小可爱干净的脸蛋上,长长的一道红痕。

看在眼里,疼在姚二娘子这个当娘的心头,她急哄哄地问:“脸这是咋地了?”

姚黄后知后觉地摸着自己的脸蛋,满不在乎地说:“原来是刮着了,怪不得有点疼呢。刚才我去林子里摘甜甜果,又刮了哪了吧。娘别管我,这些大哥哥们,哪个是先生呢?”

姚二娘子想着闺女的嘴巴,拿这下巴对着仓子坚伮了伮嘴。姚黄得了答案,蹬蹬跑上前,交叠着双手,对仓子坚做了个不标准的全礼,道:“姚黄见过先生。先生,我哥哥脑子好使,读书又认真,对我最最最好。我跟着哥哥背完了《三字经》,我背给你听吧……”

仓子坚仿佛看到了当年的师妹,精神恍惚起来。见他如此表情,姚小安才听了几句,就唤住妹妹,道:“乖,先生知道了,不是先生不要哥哥,是哥哥在想要怎么做。”

话还能这么说?姚家这娘仨都很可以啊。不知怎的,傅振羽脑海里出现了一个场景。少年会为了妹妹不被欺负,咬牙答应,然后成为男主角,真的是一路过关斩将,一次性过了所有的考试……

姚小安却没想那么多。三年了,他早就明白什么叫顶梁柱。顶梁柱很难做,但是做习惯了,不存在难不难的事。不管难不难,都要去做。

原本还很急切的少年,因为妹妹的归来,安静下来,用心衡量。

不过三息,少年抬眼,望着仓子坚,诚恳道:“先生方才提的要求,其实不止我,是每个读书人都想完成的事。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但我会尽力去做。我想问的是,若我没做到,会有怎样的惩罚?”

没有先应下来再图后话!

傅振羽面露欣喜。在十二岁的年纪,如此拎得清,又能克制住利益的。这样的特质,比早一些拿到功名还要好。因为,一县每年录取的秀才就那几十个。便是有实力过童生三试的人,也不代表他们就能过。考前的实力有用,还要考试干嘛?

收别人也有不过的可能,不如要一个品性不错的孩子,慢慢培养。傅振羽心中主意既定,上前,轻声唤道:“大师兄。”

仓子坚“嗯”了声,先回答姚小安:“不算惩罚,这就涉及到束脩的事。”

说完,仓子坚走到姚里长跟前,抱拳,并道:“里长,书院束脩不便宜,姚家大抵负担不起。我这有个法子,还请您做个见证,入内详谈。”

见证什么,不过是做个人证,证明姚小安家虽然进去了四个年轻男子,但都是规规矩矩的。姚里长很满意仓子坚这样的识趣,笑呵呵地应了。

不大会儿,笑容便凝住。

真是让他进来做见证的。让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就背上数百两的债务,这几个年轻人,是不是既年轻又富有,不知明间疾苦啊!

“你们可能不知道,普通的庄户人家,十年不吃不喝,怕是也存不下二百两银子!”姚里长善意地提醒着傅振羽几个。

姚二娘子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男人在的时候,家里头一年到头,能剩个三五吊钱。两口子十年攒了五十两银子,丧礼用了一部分,其他的,他们娘仨都想让儿子读书,边省吃俭用三年,愣是一个子没动。现在被告知,他们的家底,只够一年的束脩加学杂。

更要命的是,这比上蔡的柏林书院还要贵一倍。自己怎能白吃了人家两顿饭,价都不问,就把人带回来了呢?姚二娘子无比懊恼地想着。

见她如此,姚里长吧唧了一口老烟,与她商议:“小安他娘啊,还是谢家庄文秀才那里便宜些。要不,你还送孩子去他那?”

一听这话,姚二娘子想也不想的拒绝:“小安他爹临终前说了,要么换私塾,要么不念了!”

好心的里长,被怼了这么一句,且他孙子还在被姚家嫌弃的私塾里念着书,当下没好气道:“换个私塾你换不起,是打算不念了、耽搁孩子呗?”

姚二娘子看着仓子坚、傅振羽几个不说话,眼中满是决绝。

傅振羽本意就是通过助学让更多的人读书,只不过,第一步先要挑好苗子,书院才能起得更快。姚小安这样的家境,她不知道还能遇到多少个,但眼下,只要姚二娘子自荐一下,说下她能做的事。不管是成衣铺子桑为本,还是书院打杂的活计,她都能给安排了。

前提是,她要姚二娘子自己主动要。帮助是要对方提出,她才好给与的。

在傅振羽期盼的目光中,姚二娘子终于开口,她说:“你们还要去谢家庄挑人对不对?去挑人之前,能先跟我去我表妹那里一趟么?”

傅振羽代表四人问她:“去做什么?”

姚二娘子说:“我不识字,也不懂那些考试,但有人懂。我表妹的嫂子识字,她的字写的可好看了。她说文秀才不会教书,说我娘家那里的谭小谷换个人教能中秀才。谭小谷换了个私塾,去年中的秀才,我信她。我想叫她考考你们,她若说你们可以,我就去你们书院做活,去汝阳城做活,赚银子给小安读书使。这债务,我们娘俩一起背!”

这是找人鉴定,还找个女人鉴定,不管是姚二娘子还是那个表妹的嫂子,都很可以啊,比自己还优秀!被束缚许久的傅振羽,看到了一道曙光。

“好,我们跟你去,让你表妹的嫂子考考我们!”

第六十章 天降鸿运

谢家庄在姚楼北五里,姚黄和姚小安,跟着姚二娘子坐上了钱文举的马车。小姑娘坐在马车里,欢快地说道:“以后我能跟别人说,我坐过马车了呢,真好。”

言谈间,没有丝毫“我家也要个马车”的意思,懂事得让人心疼。姚二娘子摸了摸闺女柔顺的发丝,轻轻搂住闺女柔软的小身体,没说话。

姚小安也没说话。

一层薄薄的帘子而已,钱文举在外头听得一清二楚,见没人吱声,喜欢这一家子的他,扬声道:“等你哥哥有了功名,你就能出门就坐车了。”

姚小安没附和,反问:“二先生,若我真有了功名,一定会这么做的,可要是没取得呢?”

钱文举一噎,心想,这臭小子怎么跟大师兄一个范儿?还好,他对付这种人有一套——学师妹呗,他诚恳道:“你说得有道理,是我想得简单了。”

他这样,姚小安便不好意思了,立即道歉:“二先生仁义,是小子狭隘了。”

以钱文举的经验,这句八成是客气,才听过,就被他丢进风里了。

马车很快到了谢家庄。

谢家庄是个有着两百户人家的大庄子,除了有家私塾,还有一家杂货店。姚二娘子拒绝了钱文举付钱的好意,自己花了十九文,买了十只小白瓷碗,作为串门的伴手礼。被拒绝的钱文举摸了摸鼻子,顺手买了把窝丝糖,送到姚小安兄妹面前:“分着吃吧。”

二人异口同声拒绝之际,姚二娘子抱着碗出来,笑道:“多谢二先生,只是我家还没这能力。吃了还想吃,又怎么办?”

钱文举默默收回糖,顺手丢了一颗到嘴里,没说话。心里明白一件事,姚二娘子在书院两顿饭一共吃了一个馒头,连青菜都没吃几口,不是因为不好意思,而是自制力好。

抵达目的地,姚二娘子一家三口先去叫门,钱文举拴马的功夫,光明正大地叫来傅振羽,低声说了路上的事,颇为担忧地问傅振羽:“这孩子,我拿不住啊,还能收吗?”

傅振羽笑道:“二师兄对为人师有误会呢。状元的师父可不都是庄严,师父不需要事事都要比徒弟强。现成的例子,论底子,我还比不过咏言呢。只要二师兄喜欢他,但收无妨。”

“那我收。”钱文举干脆利索地说道。

“嗯,那快进去接受人家的考核吧!”

顾咏言耳目清明,明明听见,却当没听见,只是少年脸上的笑,愈发浓烈。

姚二娘子表妹的公公牟老太爷,年少时随母改嫁到谢家庄,便以此为故土,在此娶妻生子。如今,老太爷两口子都在世,和三个儿子一个房头住着。一家子不多不少,刚好十个人。牟家的变化,从七八年前开始,从牟大郎牟福打鱼时捡了个媳妇变化,如今已成了殷实的人家。

已过了饭点,老爷子带着长子和次子下田伺候庄稼,过县试没过府试的三子,这会儿在上蔡书院读书,家里头就几个妇孺。

姚小安从前在谢家庄念私塾,在牟家留宿吃过饭,两家往来频繁。见姚二娘子抱着碗过来,牟老太太便知这是有事了。厚道的老太太没接碗,而是猜测着:“可是小安要念书了?若为这个,这礼不收。你们攒钱不易,老大媳妇都说了,文秀才那里不要去,你们还是别花这冤枉钱了。”

姚二娘子笑道:“是小安上学的事,不过,不是去文秀才那里。我给他找了新的地方,想叫表弟妹给看看。”

姚二娘子表妹,牟平家的忙道:“大嫂去谢四哥家交活计了,我去叫人。”

牟老太太却是一脸忐忑:“怎么个看法?看大家的,能看么?就是文秀才那里是赶巧,要不是老三去私塾,她也不能知道文秀才不好呢。”

姚二娘子道:“能,肯定能。就是看不了,我信表弟妹。瞧,我把人都带来了。”

仓子坚几个这才上来见礼,鬼使神差,钱文举把刚才没送出去的窝丝糖,当作见面礼送了出去。

傅振羽憋笑,仓子坚憋火。

一看人都来了,还是四个崭新粉嫩的年轻人,牟老太太略慌,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打开大门,让外头人瞧见家里的样子,又吩咐二儿媳“你去地里叫你男人他们回来”,回头对姚小安道:“谢大山家知道吧,你牟大婶在那,去把人叫回来。”

好一通忙活。

很不喜欢被人瞩目的仓子坚,都忍不住带头站到门外,任人欣赏。

刚才在姚楼,仓子坚已经突破从前大出风头了,这会儿因为傅振羽顺着姚二娘子的要求,来到谢家庄,再次在别人的目光下暴晒。已经猜到仓子坚原本身份的傅振羽,这会儿就有些过意不去。她走到仓子坚跟前,低声道:“大师兄,我让你为难了——”

“不会。为难我便不做了,做了,就不会觉得为难。”仓子坚打断傅振羽的话,同样低声回复。

特别充满智慧的观点,从大师兄嘴里出来,怎么就这么无情呢?傅振羽的歉意,顿时消失得一干二净,气鼓鼓嘀咕:“虽然我不是什么玉,但也不能这么凶巴巴的,这么不怜香惜玉吧!”

她这嘀咕声音虽然含糊不清,仓子坚因为离得近听见了,顾咏言也听见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为了掩饰自己的失礼,他故作不知,问钱文举:“大师伯不喜欢在人多的地方?”

钱文举道:“嗯,大师兄小时候很可怜,留下的后遗症。”

顾咏言点头,心下冷哼,那人小时候哪里可怜了!因为他的存在,我这样的孩子才可怜好么!

牟平家的脚程比姚小安快,但姚小安要去的地方近。不到一盏茶功夫,姚小安跟着一位约莫花信年纪,眉清目秀的妇人走来。妇人步履轻盈,脊背挺直得像是练过舞蹈一样;夏末秋初,天气还很热,妇人穿着单衣,露出一段纤脖颈,直如天鹅。妇人嘴角挂着浅笑,似是在低声安抚姚小安,姚小安轻轻颔首回应着。

便是做过婢女,受过训练的李婷,也没有这样的气度,怪到姚二娘子对她极其信任!傅振羽如是感慨着之际,却见身旁的仓子坚,大步流星离去,留下让傅振羽合不拢嘴的两个字。

“姐姐!”

天降鸿运,大师兄找了七年的姐姐,就这么,被他们碰到了?

欢喜不及一瞬,傅振羽的心,揪到一起。如果大师兄是阁老的孙子,那么,这个花信妇人便是阁老的孙女。而今,却成为一名普通的农妇!大师兄能否只想着找到了姐姐,而不替姐姐委屈呢?

第六十一章 坐下谈谈(上架求首订,作者君第一次万更)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六十一章坐下谈谈大师兄找到姐姐了!

兴奋的钱文举自发跟了上去,意识到人家姐弟相认他跟着不合适,又退了回来。不管是跟,还是回,他的脸上,满是溢于言表的欢喜。偶尔瞥见表情凝重的傅振羽,以为她乐傻了,拿手指戳了戳她。将人唤醒后,他用特有的低沉嗓音,诉说着自己欢乐的同时,也是在寻求快乐认可。

“大师兄找到姐姐了呢,是不是很美好?”

因为担忧,傅振羽无法同他一样开怀。不好说自己的担忧,她换了个说法:“若是大师兄的姐姐,怎没找大师兄呢?会不会是个误会、大师兄最后空欢喜一场?”

钱文举脸上的笑,以下霜的速度凝结。

是啊,若真是姐姐,怎不来找弟弟呢?想到这,钱文举紧张地看着前方。而听见傅振羽话的牟老太太,插言道:“我家大郎媳妇,不记得从前的事了,去哪里找亲人啊?”

不知怎的,傅振羽忽然松了口气;她的身后,顾咏言也是一样的动作。前头,已经冲到妇人面前的仓子坚,眼睛已经红了一半,唤出心中那数年的期盼——

“姐姐。”

可当看着曾经诗书满腹的姐姐,成了而今粗布素裳、没有一件发饰、名副其实的农妇,悲愤由内而外涌上双眸,仓子坚不争气的落泪了。

都是那些阉人,都是所谓的亲人,都是……都是自己不争气。

仓子坚又狠狠地抹去泪水。

看着这样的他,妇人清灵美好的眸子,不知不觉跟着湿润起来,可她还是尽力安慰着比自己高一头的男子:“你,你不要哭哦。我,我是你姐姐吗?对不住,我不记得从前的事了……”

原来如此!

仓子坚恍然,怪道他从来没有收到过任何李家的印记,竟是不记得了。

这时,他听见妇人像小兔子一样,怯弱却又坚定说:“那个,这几年,我也想找到家人。可你要说出我身上最后穿的衣服、佩戴的东西,我才会认亲呢。”

柔弱的外表和言谈,心底却坚韧理智,不是姐姐,还能是谁?仓子坚丝毫芥蒂没有,像从前一样,直接表达自己的不满:“同姐姐失散那年,我十五,姐姐十七。七年来,姐姐面容不曾变化,音色未改,我怎会认错人?而姐姐若非姐姐不记得旧识事,又怎会不认识我?”

那样幼稚,那样自信,那样任性,和在傅振羽面前的傅振商,如出一辙。傅振羽这才明了,为何仓子坚对傅振商如此亲近。

但是,不论仓子坚如何,没有证据,牟大郎媳妇是绝对不会随便认亲的!目光瞥见某处,她含笑唤了声:“福哥!”

身材高大、面容憨厚的牟福,应声大步走来,将妻子护在身后。不等他开口,妻子却又从他身后冒了出来,指着面前和他同高,却消瘦了一倍的仓子坚,道:“福哥,这位后生说我是他姐姐。”

牟福面露讶色,想着妻子的叮咛,问仓子坚:“敢问小哥,何时何处与姐姐失散,你姐姐当时穿的是什么,身上有没有什么物件?”

仓子坚不答,仔细打量着牟福。

相貌周正,但没有特别出彩之处,顶多算是中人之姿。脸普通就罢了,气质俩字根本不存在。再怎么咬文嚼字的一句话,都不及那双眼睛实诚——那双眼,文雅的说法叫质朴,难听点的说法,叫憨。就这气质,八成还是他姐姐教出来的。

这样的人,在农夫里头当属于拔尖的,但同李家原本的女婿周靖,真的是……一点点都比不上。

不,还是有一点好的。

堪称完美的周靖,关键时刻,没有顶住家族的反对,与成亲前,与他姐姐退了亲。曾经的过往涌上心头,仓子坚脸上神色变化莫测,牟福夫妇则不知所措。

僵持间,傅振羽上前,与二人见礼,笑道:“我是南湖书院的老幺林不全,这位是我大师兄,仓子坚。嘉禾九年四月,我师父从宿鸭湖畔救了昏迷的大师兄。这七年来,大师兄走遍汝宁府,一直在找姐姐,未能如愿。”

嘉和九年四月么?牟福两口子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欣喜。

傅振羽看在眼里,视线从周边看热闹的村民身上滑过后,实打实建议:“不管是否认错人,总归是件大事,大家坐下来,细细对一对,可好?”

“好。”

第一个应声的,不是别人,正是任由傅振羽接管场面的仓子坚。且他那个“好”字,更是透出一股子的乖巧,让傅振羽一阵牙酸。难不成,看到姐姐成为农妇的大师兄,竟没有黑化,反表现出小奶狗的特质了?虽然牙酸,但是这样的仓子坚,让傅振羽彻底放松下来。

傅振羽看着牟福媳妇,卖惨:“我们奔波了大半日,口渴得紧,便是不认亲,只同你们二位讨碗茶喝,总可以了吧?”

牟福媳妇立即回神,并温声道:“可以的,对吧,福哥?”

牟福直觉给妻子认了亲,会对自己不利。可当他看着妻子像吃了白面馍馍一样的眼睛时,不争气地点了点头,对仓子坚道:“家里头坐坐,慢慢说吧。”

不大会儿,牟家门口只剩两辆空空的马车。但门外,家家户户已说起了最新的谈资。牟家那个跟大家伙不一样的大儿媳妇,被家人找到了!对方还是拥有两辆马车的大书院,不服气的文秀才这一次可以消停了。谢家庄这唯一的私塾,怕是要不保喽。

牟家不大的外堂,满满当当都是人。家里四条两人宽的长凳,根本不够用。牟老太爷磕了磕土烟,决定先解决儿媳妇的事,便对次子道:“你们两口子先去招待下姚侄儿一家,你大哥和我,留下来和这位仓先生,说说这认亲的事。”

牟平应声,带着媳妇、姚家三口出了堂屋。

牟老太爷又问仓子坚:“你这头,另外三位也都留下么?”

仓子坚本想说都不留下,到底还有些不大放心的傅振羽,抢先道:“二师兄,你去看看小安;咏言,你也跟着吧。”

钱文举毫不犹豫起身,把不想离开的顾咏言拖走。

顾咏言不死心,问他:“二师伯不好奇么?”

钱文举道:“奇什么奇?一会儿就知道的事。”

“那我师父怎不出来?”

“她不一样。”

当年第一个从湖边看到大师兄、并让师父救人的,便是小师妹。小师妹同别个,能一样么?钱文举冷哼着,却不和顾咏言解释。

顾咏言一步三回头的离开,惦记着屋子里的那个妇人,到底是不是那个曾经名满京城、让自家姐姐们吵成两派的才女,李韫。

第六十二章 只是姐姐(上架求首订,作者君第一次万更)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六十二章只是姐姐留下的人都是可以听当年事的人,可仓子坚却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就是不开口。觉得自己留对的傅振羽,便在牟家人期待的目光中,同仓子坚商议:“天色不早了,大师兄直接说出当年姐姐的穿戴,可好?”

牟老太爷认可:“正是如此。”

仓子坚别有深意地看了傅振羽一眼,不再打量,自颈间取下玉佩,递给牟老爷子,并道:“这玉佩是我李家儿的郎信物,但我们这一辈,只姐姐一个姑娘家。父亲和母亲视姐姐为掌上明珠,在征得祖父同意后,拿私房银子,照着这玉佩做了个类似的。上头不好刻姓,又不方便标识女儿家姓名,便以我之名,刻了个固字。”

李家,以固为名,大师兄果然是那个少年举人。而从牟家父子幽深目光中,傅振羽判断出,此刻那个对从前一无所知、笑得像孩提个的妇人,便是首辅的孙女。

傅振羽错愕地,不知道该看哪个好。

仓子坚将她的表情收入眼底,嘴里仍说着当年:“为了引人耳目,当时姐姐和我穿的都是男装……”

牟福听到半途,豁然起身,大吼一声:“不必说了!”

说完,竟然离开了外堂。

牟福媳妇一脸欢喜地说道:“没事,没事,福哥就是嗓门大了些。他啊,定是去取当年我的东西了。这么说来,你真是我的弟弟了?我们姓李,你叫李固对不对?那我们是哪里人?我们的家是哪个县的?”

一席话,问得仓子坚无言以对,就是傅振羽,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牟老爷子揣起烟斗,对仓子坚道:“这个你们慢慢说,天色不早了,我去和老婆子说一声,做饭收拾屋子,都在家里住一宿吧。”

方才一路进来,牟家什么样的架构,大家一清二楚。

三间正房,外加东西两厢,这在农家是很富有的人家。但,牟家人也多啊!满打满算的,这会儿顶多还剩一间屋子,一个人的屋子。那个去书院念书的牟老三,他的屋子。

傅振羽忙道:“留饭不必了吧?我们——”

去而复返的牟福,大步走来,步步生风,不用开口就让傅振羽主动闭嘴。牟福对此一无所知,他将怀里那个怀素白的包袱,递给仓子坚,并道:“东西都在这了,你仔细认一认。”

仓子坚当真打开,一样一样的检查着。

当年他们是逃难,银票便是有,他们无凭无证的,也兑不出来。姐弟俩只当了周家给的信物,便换来了京城去山东的路资。

他们以为回到了山东老家,就有了依靠,当真傻得可以。李氏宗族分两拨,凡是和他们一派的,均受到了各种各样的打压;以大伯为首的那些亲人,则等着他们姐弟入瓮。若非忠叔冒死送他们姐弟离开,历经千辛万苦返回故土的他们,便又会被送往京城。

从前,他一直没想明白大伯的想法。一家子骨肉血亲,祖父好,父亲好,李家才能好不是吗?大伯叛父、陷害弟弟,名声尽毁。那个空有名头的济宁伯,又有何意义?

后来,他想明白了。

想不明白,也是一种明白。想不明白便不想,他要做的,就是让陷害父亲、连累祖父的那些人,一一失去现在拥有的,为父亲,为祖父平反,为自己走出一条更加宽阔的路,直达天厅,让所有魑魅魍魉各色小丑,统统臣服,便已足够。

“东西有什么不对么?”

察觉到仓子坚的不对劲,牟福媳妇紧张地问着。

傅振羽轻叹地安抚她,道:“姐姐放心,无碍的。大师兄,约莫着是想起从前吃过的苦了。从这个角度来说,姐姐不记得当年旧事,也是好事呢。”

这话一入耳,仓子坚就反应过来,他睨视傅振羽,道:“你是说给我听的吧?小脑袋少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小心长不高!我好得紧,姐姐就是姐姐,姐姐这个身份,在所有身份之前!”

不管这霸道的话究竟几个意思,他的态度,便叫牟福紧张了。

从他救了人、从他看上人家姑娘、从他娶姑娘为妻那天起,就一直担心一件事——那么美好的姑娘家,她的家人找来后,会嫌弃自己吧?

此刻,仓子坚的脸色,便同他噩梦中的那人一样!

他立即紧张地看着媳妇,偌大的一个壮汉,可怜兮兮地唤了声:“孩子他娘。”

一声孩子,提醒了仓子坚,他问:“孩子在何处?”

主导着一切的架势,自然而然的口吻,傅振羽都看不下去了,忙道:“牟大哥和姐姐好福气,儿女双全呢。最开始看到的那个小姑娘,还有高一些的小男孩,便是他们的孩子。”

至于名字,她也不知道,因为牟老太太方才没介绍。

明是好意的傅振羽,却是完全下意识地,从“牟大哥、姐姐”这样的称呼上,区分着远近亲疏。

牟福媳妇,这会儿要说李蕴。李蕴沉浸在见到亲人的喜悦中,从傅振羽的言辞表现来看,她判断出“弟弟”和同门的亲近,看出同门师弟对他的爱护,这便叫人安心,她笑道:“嗯,我头胎是女儿,今年六岁了,儿子才三岁,他们都很乖,等下便叫他们来见舅舅。”

笑盈盈的样子,完全不知丈夫的担忧,不知弟弟的愧疚,不知傅振羽的惋惜。

牟福却是悄悄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有一双儿女。便是被王母娘娘拆散的牛郎和织女,每年都还要鹊桥相会呢!这个看起来不好相处的小舅子,便是再不喜欢自己,也不会拆散他们一家的。牟福心中踏实了起来,道:“等下做什么,现在就见,省得孩子们一直说自己没有外家。”

牟福两口子双双起身,去叫孩子。

傅振羽抓着机会,对仓子坚道:“我知道大师兄心里不痛快,且先缓缓,不管什么话,深思熟虑再说,好不好?”

闻言,仓子坚一改往高高在上的冷漠脸,幼稚控诉:“那是我姐姐!从来都是姐姐让着我,哄我——”

二十二岁的大人了,还这样的口吻,实在让人难受啊!傅振羽强忍拍人的冲动,面无表情地说:“这个回头说。现在牟家正张罗晚饭呢,还要留宿。统共这么几间屋子,这么一堆人,少不得要一起挤一挤了。大师兄,你准备让我和谁挤,怎么挤?”

第六十三章 无意撩拨(上架求首订,给可口可乐的万币加更!)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六十三章无意撩拨傅振羽的难处一经摆出,仓子坚立即恢复理智。占师妹便宜、硬挤一宿,这样不齿的行为,一息都不曾出现过。满脑子只一个想法,不能留宿,遂起身,并道:“走吧,我们也出去。”

同做长凳的牟福夫妻,能同时安稳起身,源于两口子对长凳的习惯,源于夫妻数年的默契。傅振羽第一次做这种长凳,仓子坚不知会有问题。等他反应过来,原本他落座的那头已翘起,傅振羽反向滑落。

瞥见师妹下滑,仓子坚本能地拦腰捞人。只事情发生的太快,给他的时间太少,少到几乎不存在。他那只捞人的手所落之处,自然无法法掌控——

紧握一片柔软。

傅振羽哪被人如此对待,毫不犹豫挣扎,直接落地。因为用力过猛,竟比原本摔的还狠,“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堂屋的门没关,众人闻声而来,看见屋内情景,牟姚两家人纷纷笑出声来。

仓子坚伸手,准备再去拉人。

看着这只一秒钟前很过分的手,实在没忍住,傅振羽一巴掌拍去,拍向仓子坚的胳膊。

仓子坚灵活躲过,反抓着她的手腕,把人从地上拽了起来。

拍打着身上的尘土,傅振羽狠狠地瞪了仓子坚一眼,决定远离祸害,扭头走出屋子。

仓子坚眸光幽深,淡定地收回手,负在身后,立在原处一动不动。

无意识中,傅振羽这一羞恼,那恼羞成怒的粉嫩脸庞,成功地激发了仓子坚男子特有的冲动。

他现在需要静心。

只知师妹生气的钱文举,大笑走了进来,凑到仓子坚跟前,幸灾乐祸地说:“大师兄你要惨了,敢得罪小师、师弟,要饿肚子喽~”

二师弟这傻子知道我怎么得罪师妹了么?

心情平复完成的仓子坚,冷哼,不屑地讥讽:“书院如今有厨娘,我饿什么肚子?”

竟忘了这茬!

看不到大师兄吃苦的钱文举很难过,跟着仓子坚往外走了三步,忽然大步向前,止住仓子坚去寻傅振羽的脚步后,傻笑着追问:“大师兄,你,你刚才是嘲笑我,对吧?”

“眼盲?我何曾嘲笑,分明是讥笑!”

收到鄙视的钱文举,确认自己听到的话后,一声欢呼,又凑了回来。矮半头的他,费力地搭着仓子坚的肩膀,一脸笃定:“牟家大嫂就是姐姐,对不对?”

仓子坚没空回答,因为,他看到了姐姐和他身旁的两个孩子。

牟福夫妇,听见“牟家大嫂”“姐姐”字样,脸上都挂着幸福的笑。牟家大嫂是对李蕴而今身份的认可,牟福自然喜上眉梢;李蕴笑的是,她好像多了不止一个弟弟,而是好几个弟弟呢!这种有家人的感觉,真好。想到这,李蕴一手一个,牵着孩子上前,对两个孩子道:“念念,盼盼,叫舅舅。”

“舅舅。”

两个孩子望着高高在上的仓子坚,乖巧喊人。两双和李蕴一模一样的清眸中,全是好奇和兴奋。

舅舅都叫上了,所有人都知道了钱文举那个问题的答案,等着仓子坚的回应。结果,仓子坚只是低头,看着俩孩子,不应。

牟福立即忐忑了。

这位新小舅子,不会无情到连外甥都不认吧?

气氛有些不对劲。

这时,神色恢复正常的傅振羽,想着钱文举方才都和大师兄勾肩搭背了,自己也该动手动脚一番。便从钱文举身后走了过来,踢了仓子坚小腿一脚,斥道:“跟你说过多少次,和孩子说话时,蹲下来,和他们视线齐平,这样的孩子才自信。”

明晃晃地借机报复啊,众人憋笑。

脚尖踢来的一脚而已,仓子坚没觉得疼,反倒一阵心痒。分了个眼神给傅振羽后,仓子坚依着傅振羽之言,蹲下身子,回应着两个孩子:“都乖。念念是姐姐吧?开始念书了么?学针线了么?可别像你娘那般手拙啊。”

虽然话不中听,但很有长辈的模样。

他这话一出,不提牟家人,便是姚二娘子这个外人,都知道这个弟弟,九成九没认错!实在是李蕴的针线糟糕到极限,十里八村都没这么差的。被众人看着的李蕴,没有不好意思。打从醒来,她的针线就没好过,被笑了七八年了,早习惯了好么?这会儿,她带着疑惑,将视线落在傅振羽白玉一般的耳垂上。

没有耳洞。

不是姑娘家。

可弟弟同这个小师弟之间的互动,很让人怀疑……总给她一种打情骂俏的错觉。尤其这个小师弟,在踢完人后,那扬起的下巴,那一脸“我就踢了你,你又能耐我何”的小模样,就像,就像福哥当众做了过分的举止,自己趁人不备捶了他一下的模样。

虽然认识没多会儿,但李蕴觉得这个意外得来的弟弟,并不怎么好相处。一个不好相处的人,只因为一条长凳的误会,就如此纵容一个人,很让人怀疑两人的关系。

可小师弟没有耳洞,不是姑娘家!她好不容易冒出来的弟弟,竟是那种人不成?

越想越多的李蕴,脸色糟糕的吓死个人。牟福以为她不想被外人笑话,不好吼外人,自家人还是凶得着的。怒视弟弟,牟福大吼:“老二,你是不是又欠收拾了!”

高声吼人的牟福很没气度,但很暖妻子。可惜,仓子没感受到暖,只被他震的皱起眉毛,起身,没和牟福说话,而是对身后的傅振羽道:“找两个有趣的银镙给我。”

这是要给见面礼,还要给银子,李蕴忙道:“使不得!给些笔墨纸砚,也好过真金白银!”

“文房四个以后再给,这会儿给点孩子们玩的。”

傅振羽一面掏钱袋子,一面如是说道,摸出一把精巧的小扇子后,又捡了只人头鱼身、模样怪异的小鱼出来,递给仓子坚。仓子坚接过,故意摊在掌心,让在场之人都看得更清楚。

李蕴牟福两口子离他最近,看的最为真切。

“小扇子”虽小,也有小孩的手掌大;怪鱼则细长圆滚,约莫成人男子食指那么大。更要命的是,扇子是金色的,原材质定然不是银子。

两口子互视一眼,牟福点了点头,把事情全权交给了妻子。

李蕴便道:“把东西给我。”

她要仔细看看。

仓子坚却不给,瞒下这两样东西的真实价格,满不在乎道:“打的小玩意,空心的,二钱银子一个罢了,不值什么。”

两钱银子不足二百文,虽不少,牟家还的起这礼,李蕴这才让两个孩子收下。

给过孩子见面礼,仓子坚说起正事:“书院还有事,我们忙完姚小安的事,便要走的。”

“弟弟。”

这时,李蕴开口,唤出那个自打见面到现在在心底默念数次,却是第一次叫出来的称呼。

第六十四章 现成例子(上架求首定,给法老的舞姬从前的万币打赏加更)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六十四章现成例子犹如的两个字,落入仓子坚耳内,仓子坚立即乖巧得像念念和盼盼,回了声:“姐姐。”

这样的仓子坚,便是不记得从前的李蕴,也觉得十分熟稔,她含笑道:“你跟我过来,我有话问你。”

二人避开大家,走到墙角,李蕴轻声问道:“你待那小师弟和别个不同呢,他,是不是她?”

为了区分两个他,李蕴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那里,除了两只耳洞,空空如也。指着耳洞的那根手指,满是茧子。

“姐姐受苦了。”仓子坚答非所问。

“不过是些许家事,我不苦。”

李蕴轻声反驳,口吻却是不容置喙的。当她这么说话的时候,被训斥的牟福,会因为不好意思,左顾右盼地去看别的。

仓子坚不是他,只会明目张胆地露出不悦,直接冷哼,道:“姐姐勿要着急。我已及冠,自知是非。牟家救了姐姐,给了姐姐容身之处,除了感激,我并没有他情绪。其他情绪,都是对别人的。”

李蕴并不信,浅笑着,以开玩笑的口吻反问:“真没有,为何不喊姐夫?”

仓子坚理直气壮说:“不说我本就是这模样,就说第一次面对抢了爱护疼爱自己姐姐的人,还能和颜悦色的弟弟,世间能有几人?”

同样别扭的表情,李蕴见过,便是提及女儿念念嫁人之事时,念念爹便是同样的表情。她想,这就是亲人了吧?一个没忍住,李蕴没眼角却滑过了泪水。

在仓子坚疑惑的目光,她吸了吸鼻子,笑道:“没事,我这是高兴的。打今日起,我也像念念一样,有一个和自己血脉相连的男子守护了。来日方长,先不说这个,你且说那个师弟到底是不是个她?”

“姐姐问这个做什么?”便是面对亲姐姐,仓子坚也防备了起来。

李蕴道:“能做什么?这世道对女子不公。我看你对她较别个不同,若她真是个女孩子,你要把人守好了才行。”

原是这个,仓子坚顿了顿,道:“姐姐多虑了,她那么野,从来不要我守。反倒是我的守,总惹她生气。”

是女孩子就好,李蕴松了口气,多问了句:“那她到底是谁?”

“我师父的长女,当年便是她先看见我,招来师父把我从湖里捞出来的。”

“你师父一家,待你很好?”

这一点,仓子坚十分肯定地说了个“是”。待见李蕴不怎么相信,仓子坚想着自己今日不能留宿,为让姐姐安心,便多说了几句:“师父救下我的那年秋闱中举,师母则在隔年生了个儿子,我又是师妹捡来的。傅家四人,一直视我为亲人。姐姐别不信,书院如今是我管着,家里的账本也在我手里。”

姐弟俩就这么站着聊了起来,农家的院子半亩大,便是顾咏言耳力不错,也听不清墙角姐弟俩的嘀咕。

姚牟两家矗立处,既然确认仓子坚便是李蕴的弟弟,姚二娘子便代表姚家,和钱文举、傅振羽说了自己的观点:“仓先生是表弟妹的弟弟,我们没什么好不信的,小安去南湖书院。”

言谈间,对李蕴有着别样的信任,若非这会儿不是说话的时候,她真想问问姚二娘子,为何会对一个七里八绕的亲戚如此信任。

姚二娘子说完决定,又和钱文举商议:“束脩的话,我们按年给,是不是可以少一些?”

很好,讲价意识很好。

傅振羽满意颔首,道:“纯束脩一个个月一吊钱而已,下剩的用度便是衣食住行文房四宝。若是小安成绩突出,还会有适当的奖励。只是,嫂子别报太大希望。毕竟小安的底子薄,估摸着这头两年,是拿不到这个奖励了。”

姚二娘子先不管这个,只问:“这事你和二先生能做主吗?用不用要仓先生点头才可以?”

傅振羽、钱文举异口同声地说道:“人的事,大师兄做主;钱的事,我们做主。”

姚小安的事都落定了,那对姐弟还在嘀咕,傅振羽便隔空喊道:“大师兄,再聊下去可以吃完饭了呢。现成的马车,直接带姐姐一家回书院住几日,到那时,有多少话讲不完?”

仓子坚眼前一亮,问李蕴:“师妹这提议,最合我心!”

傅振羽这嗓子是放开说的,不仅他们听见了,便是牟家的人也听见了。牟老太爷两口子是厚道人,老两口一合计,对大儿子道:“你们自己拿主意。”

牟福便看着缓缓走回来的妻子,李蕴想了想,对牟老太爷道:“公爹不怪罪,我想和福哥带着孩子们走躺亲戚。”

牟老太爷笑呵呵地说:“成,且安心住几日,家里头有你婆婆,不用惦记。”

被点到的牟老太太跟着道:“是呢,家里有我,不用惦记。正好家里没什么菜,今天不留饭就不留了吧。回头带你弟弟回来,我给他做大肉吃!”

很朴实的二老,傅振羽见仓子坚没说话,热络道:“明是大师兄不讲道理,到你嘴里一说,成了他成全你们,大娘真会说话!改日我也来,好好和大娘学学说话。”

仓子坚从前没和傅振羽回过傅家堂,不知这是傅振羽哄遍族中老人惯用的伎俩,只当她是为了自己寒暄,觉得委屈了师妹,他要为师妹撑腰,出口的话,却是——

“这是我姐姐的家,我们就是一家人,哪有什么道理不道理的?”

可不是么,一家人,哪有讲道理的?牟家上下,对这个“一家人”说辞,很是满意。傅振羽气得牙痒痒,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这般会说,刚才装什么哑巴?

牟福一家要跟着马车进城,姚二娘子一家,便没了马车可乘。姚二娘子只说不过三里地,便要走回去。双方分开之前,傅振羽提议姚小安以一个跪礼,拜钱文举为师。

姚二娘子直呼:“这不行,没有六礼呢,没这礼。”

想她儿子也是上了好几年私塾的人,怎能做这事?

钱文举指着顾咏言道:“不怕,现成例子,那个也是没给六礼的。这个拜师呢,不过形式上的东西,除了表示从今而后小安由我罩着外,没什么不同。”

这般特殊袒护,还不是不同?姚二娘子就更想送了。

推搡中,被点名的顾咏言,没好气道:“二师伯那般富有,你们的心意到他那里只会是负担。留不是,丢也不是。做人何必如此拘泥?实在要送,或是做点吃的,或是让姚师弟多孝敬一些便是了。”

“就是。”

傅振羽附和着,同顾咏言师徒一条心的模样,落入仓子坚眼中,是那么得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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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挖来四人(上架求首订,给心先的万币打赏加更)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六十五章挖来四人知道了南湖书院的束脩,又得知仓子坚等人今晚暂歇在上蔡城内,牟老太爷和老婆子商议一阵后,对仓子坚:“你这孩子说得对,我们是一家人。现在你们书院缺人,我和老婆子决定让老三也去你们书院念几年。不嫌弃的话,把我捎进城,我和老三说去。”

这一家子人怎么这么不理智呢!

傅振羽忙道:“牟伯客气了,不用如此的——”

“嗳~你这孩子话说的,客气的明明是你,都是自家人,你才不要客气。老大媳妇不记得从前的事,还能这么有学问,想来她的弟弟也不差。把老三送到你们书院,我也放心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傅振羽也没啥好客气地,直接说:“你放心,我不放心啊!”

牟老太爷蒙住,问:“你这孩子不放心个啥子哟?”

顾咏言闷笑不已。

傅振羽瞪了他一眼,琢磨怎么开口。

事实是,收姚小安一个已经那啥了,若清一色的都是姚小安这种底子的,明年,乃至后年,南湖书院拿什么和别人争?三年后,她又拿什么保住夫子的位置?

可话不能这么说呢,想了想,她对牟老太爷解释:“牟伯啊,我们书院人少,不是招不到人,而是太挑了!从前的所有师兄弟,入门不超过两年中了秀才。大伯是好意,可若贸然给牟三哥换了书院,导致他考不上秀才,就是我们两边共同的损失了。”

顾咏言悄悄为她竖了个大拇指,傅振羽瞧见,便是没回应,嘴角却微微扬起,很是愉悦的样子。

仓子坚别过脸去,看向李蕴。

李蕴将三人的互动看在眼里,弟弟挂念的小姑娘,因为和徒弟年纪更相近,显然更合得来。不过,那是从前,弟弟现在有她这个姐姐了!

想到这,李蕴自信满满地说:“小师弟放心,我三弟已经过了县试。府试虽未过,可今年只是他读书的第五个年头。我想,很少人有这样的成绩吧?我相信,若有适当的指引,一个秀才,他还是给得出的。”

言外之意,牟三去了南湖书院,若没给出秀才,便是南湖书院没引导好呗?真不愧是大师兄的姐姐,俩人一国的。

面对同样性子的人,某些操作是可以共享的。

傅振羽只当没听出言外之意,笑道:“若是这样的话,那我下次来串门时,可要好好感谢牟伯和大娘了,谢谢他们养了个好儿子。牟伯放心,指引牟三哥的人现成的——我家大师兄,你放心吗?”

尚未离开的姚小安,若说一点儿都不羡慕是假的。可他能入书院,自家师父功不可没。是以,少年轻轻羡慕了一下,便坦荡揭过这一茬,笑着为傅振羽作证,将傅振羽、顾咏言在内的四个人一划拉,道:“牟爷爷,大师伯很厉害的,一个顶我们四个。”

顾咏言笑了笑,道:“夸张了点吧?三个半还说得过去。”

钱文举立即维护自己的徒弟:“因我现在是虚弱期,小安又年幼,我们两个基本等于凑数。不过,不用多,再过两年,我们一定能缩减到三个半!”

南湖书院的师徒们,嬉笑打闹着,牟老太爷没整明白,讷讷地问着:“什么意思?这到底是要,还是不要啊?”

仓子坚站了出来,道:“牟伯,这事不着急下定论。你同我们一道入城,待我和三……”

李蕴立即接话:“三弟今年十九。”

仓子坚遂顺着这话道:“待和我牟三弟见上一见,你再同他商议换书院一事即可。”

牟老太爷当即笑呵呵道:“你这么说我就明白了,这样好!我也不懂这些,你们说了算,最好不过了。老大家的,你这弟弟着实不错。”

仓子坚少不得客气一二。

旁听的傅振羽发出怪声,顾咏言听见,趁仓子坚和牟老太爷客气之际,问她:“师父,那个‘哇哦’,什么意思?”

傅振羽不着痕迹后退,无限靠近顾咏言,没什么正经地回答着:“感慨大师兄找到了亲人,可喜可贺。以及,我还发现,大师兄的嘴巴一点儿都不甜,但特别会讨老人喜欢,着实值得‘哇哦’。”

不是吧?这也醋?

一股特殊的清香入鼻,顾咏言借机道:“师父,我怎么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什么味道?”傅振羽上当。

“酸酸的味道。”顾咏言如是回答。

仓子坚瞧见二人动静,结束了和牟老太爷的客套,丢了一块入学考试的牌子给姚小安,叫他十八那日去参加入学考试。随后,他同大家伙告别,又邀牟福一家四口并牟老太爷上车,并向牟老太爷提了自己的需求:“此去上蔡三十余里,我想和姐姐一车,沿途说几句话。”

牟老太爷便道:“那叫老大跟着我,做你师弟的马车;叫老大家的带着孩子,同你一辆车。”

顺着这话,仓子坚把顾咏言踢到钱文举的副驾上,把傅振羽从车里拎到自己的副驾。

傅振羽和顾咏言都不愿意,奈何钱文举因为好歹姐姐还是个姑娘家,便异常坚定地执行了仓子坚的命令,把顾咏言拖到自己的副驾。傅振羽无比哀怨上了仓子坚的车,全程一言不发,默默听着她家大师兄和姐姐说这七年多的过往,说傅家的点点滴滴,说傅家待他的好。

话题不知怎的,就从傅家的每一个人说起,还说到了她的头上。

李蕴非常自然地说:“你小师妹救了你,又对你这么好,你一定很喜欢她,对不对?她十四五岁了吧?我要不要买一些东西给她呢?她喜欢什么?我钱不多,送个礼还是送得起的。”

傅振羽非常淡定地接话:“姐姐啊,我表妹她跟着姑姑姑父去苏州了呢,一年半载不回来的。等她回来,你再准备这些不迟呢。”

李蕴憋笑。

一路说说笑笑,吵吵闹闹,马车进了上蔡城。一行人找了一家颇为平民的客栈,吃了晚饭,又要了数间房分开休息。

第一次住这般好的客栈,牟福很快鼾声如雷。伴随着鼾声,大半日都是笑眯眯的李蕴,咬着手指呜咽起来,于寂静的黑夜,添了一抹诡异。

天亮之后,牟福同老太爷两个去了书院,接了牟家三郎,十九岁的牟信到客栈。仓子坚同他一番详谈后,牟信同父兄说了自己的决定——

去南湖书院。

不仅他去,他还要回书院拉几个家境贫寒的同伴。

又等了一日,傅振羽仓子坚此次出门,共发出五个南湖书院入学考试的牌子。他们这里收获不错,柳擎镇守的书院,不过三日,稀稀疏疏地来了六个人报名。简单地考核过后,柳擎发了五个应考的牌子。

除却这一十一人,接下来,便是南湖书院正式下乡招人了。

傅家堂缩在的汝南县,理所当然的第一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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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恩将仇报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六十六章恩将仇报从汝南开始,从南湖书院附近的村落展开。为了节省时间、以及更好的宣传教育,显然分拨进行更好。待到了如何分组阶段,仓子坚直接打破傅振羽师徒组合,因道:“我和二师弟年长一些,势必要分开。”

这话很有道理。

四个人虽然都年轻,但仓子坚和钱文举两个好歹过了二十,是个大人了,同是十五岁的傅振羽和顾咏言无话可说。不过,关于和谁一组,傅振羽有话说:“那我跟二师兄吧。”

这一次,不用仓子坚说话,钱文举表示拒绝:“我知道昨夜小师弟和我一样,都挑灯夜读了。可这书吧,从来就不是一天读救的。我们两个差不多水准,所以,我要咏言。”

被嫌弃的傅振羽,五味陈杂。

顾咏言笑得不行了,南湖书院的人,真是太有意思了。比家里人,比别个书院的人,都有意思多了。得想办法多留一段才是,顾咏言转动着歪脑筋。

李蕴一家住进了南湖书院的客房,李婷代表傅家,陪她四处走了走,末了道:“姐夫和姐姐离开后我才来的,对这里也不算熟悉,还是该让子坚陪你逛逛。五年前我在傅家住了数月,对姐夫姐姐、还有那会儿的子坚,都记忆犹新。那有个亭子,我们坐过去,我给你讲讲当年的事。”

李婷那朴实无华的语言,点点滴滴交织着当年的人事。二人就这么坐在亭中,说到了晌午,李蕴几度哽咽,不知诉了多少次感谢。感谢把诺大的书院、唯一闺女都交给仓子坚的傅山长,感谢那个用心的小姑娘,感谢那个不精明,却善待弟弟的傅母。

“真不知该如何报答他们一家。”李蕴如是说着。

李婷笑道:“这就多想了。他们家人啊,或多或少都有着自己的不足,但心,都是极善的。在帮我,或是帮子坚的时候,他们都没有想过报答,只是想让他们遇见的人,都过得好一些。非要报答,我觉得最好的报答,就是过好自己的小日子。”

仓子坚很忙,李蕴跟过来,并不是要麻烦他。她只是放心不下,来看看弟弟实际的日子罢了。善良朴实的师父,可爱调皮的师妹,还有那个视他为子嗣的柳老。

弟弟的日子,比她所能想象的,要好得多。

可从弟弟那张臭脸上可以看出,弟弟对过往耿耿于怀。如果耿耿于怀有用,原本就有零碎记忆、在看见弟弟刹那便彻底恢复记忆的她,又何必继续装失忆?有些事,过去就是过去了。不管怎样,都回不到从前,不若当从前不存在吧……

用过午饭,李蕴特意去了仓子坚的院子,说了李婷讲的一些往事后,问他:“你师妹对你来说,定然很重要。我想知道,这个重要,是报恩吗?”

对于心底的感情,仓子坚不想和别人说,可失而复得的姐姐,不是别人。仓子坚没有犹豫,颇为无赖道:“报什么恩?她看我跟看兄长似的,前一段我试着让她知道了一点,结果这丫头躲了我好几天。要不是没功夫管她,我肯定收拾她的。”

这就是我弟弟啊,李蕴“噗嗤”一笑,仿佛回到了从前。

不说从前,现在就挺好,李蕴及时打住回忆,琢磨起弟弟和小姑娘的事。也就是说,弟弟是真喜欢人家小姑娘,小姑娘对他爱答不理。

这定然不是报恩,非要说报什么,就凭弟弟现在待人家的模样,恩将仇报还差不多。

想到这,李蕴回忆了下傅振羽的模样。那大大咧咧的言行举止,不像又心上人的模样,倒似个淘小子。要不是弟弟对她太过不同,她也不会琢磨那是个姑娘家。

“你师妹……是个乐天的真性孩子,怕是一时半刻不会有别的意思,你,要缠到底么?”

仓子坚不悦了,道:“怎是缠?她未婚,我未娶,我的性子姐姐还不了解——姐姐不了解也该相信我!外人待她,哪有我待她好?”

正因为了解你,才认为是缠。

不管外人面前表现得如何好,但自小就聪慧的你,天生霸道,在加上后天养成,你想要的东西,只要有机会,便是几天几宿不睡觉,你也会想办法得到。

然而,做这般性子的“内人”,其实很辛苦的,真的是恩将仇报。

而今看来,只有自己做些什么,才能去去些许仇。因为,他们姐弟的父母已不在人世——父母不在,只这样一个念头,李蕴就痛得要死掉。可不能让弟弟知道,知道她还记得从前。她捂住胸口,似乎那样就不会痛了……

拼命压下情绪,李蕴挂着浅浅的笑,问仓子坚:“我来问你,我说的话,你愿意信、愿意听吗?”

显而易见的答案好么?仓子坚板着脸看着李蕴,随后在李蕴的强迫下,回答:“信。便是姐姐骗了我,我也相信姐姐是为了我好。”

淘孩子,气死个人,又让你无可奈何的淘小子,李蕴的眼睛滚烫,把连同对父母的那份思念,一并释放。仓子坚见她如此,不仅没安慰,还颇为嫌弃道:“姐姐还像从前一般,不是笑就是哭,傻傻的。”

是她傻吗?全家人在你眼里,有几个不傻的?

怕仓子坚看出更多,李蕴止住泪水,道:“第一条,像你方才这么说话,但凡是个姑娘家,都不喜欢。不说借机给条帕子什么的,你好歹问姑娘家一句‘怎么就哭了呢’,再说句‘谁惹你哭的说出来我收拾他去’,才能让姑娘破涕为笑,懂吗?”

曾经的姐夫周靖和自己的性情颇为类似,可不是会说这样话的人,是牟福对姐姐说过吧?就凭姐姐哭鼻子的次数,他也不嫌累!是以,仓子坚狡辩:“关于哭,得分情况。姐姐你的哭,大多数都不用搭理。我师妹呢,她很少哭,偶尔哭的时候,我……”

因为袁自舟的背叛,师妹曾哭过。可是自己现在能为师妹出头的,十分有限。

停顿片刻,仓子坚承认:“我还做不到给她出气,是以,话不能乱说。”

李蕴扶额。

她要怎么解释,有时候姑娘家并不是要男人怎样,要的只是男人的态度呢?

爹,娘,弟弟好难教啊!唔,她是不是可以试着教一教弟弟的心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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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琉璃易碎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六十七章琉璃易碎仓子坚脑子没坑,正因为没坑,才无法知道姐李蕴脑子里想的是什么。他见李蕴不吱声了,便以为自己说服了姐姐,说起了接下来的安排:“明日开始,柳老负责留守,我和师妹一组,二师弟和咏言一组,先从汝南开始招生,暂且没办法带姐姐去四处走走——”

这么赶的话,她哪有时间和傅师妹说话?

想了想,李蕴笑盈盈地反问:“那是暂且么?你们忙起来哪还有空管我?方姨母呢,对这书院也不熟,才带我走了没几处。家里还有事,我和福哥两个孩子也不好多待。好容易来一回,我连这书院都没走一圈,着实可惜。你和你师妹晚个一两天的再去招人,可好?”

书院有什么好看的?

这般想着,仓子坚也就问了出来。

现成的借口,李蕴正色道:“我公爹最是厚道,把三弟都放这里了,我总要带福哥四处看看,家去好好和他们说说才是。”

仓子坚道:“若为这个,入学考试那日,你邀他们一同过来就是。”

“你不是当家吗?不知柴米油盐贵吗?一大家子这么一来一回,便是找个驴车也要几百钱。老人家节俭惯了,哪舍得这么用钱?”

仓子坚还真不知道柴米油盐有多贵。

他身边有个不缺银子的二师弟,还有个整日告诉所有人“银子是挣来的不是省来”的师妹。他不缺银子,对银子无感。对那些个沉甸甸却买不了多少东西的钱,就更无感了。不了解归不了解,南湖书院又不是没有穷人,他会尊重。尊重姐姐,但不答应推迟。

“府学吴教授那里,正等着各家书院上报人数,这月十八,必须上报人数。”

还有两日便是七夕,满打满算不过十日,又是挨家挨户的找人,时间上,确实有些紧。李蕴无法,只得盼着弟弟少犯轴一点,别在接下来的十日相处里,把小姑娘得罪透就好。

叹息着,选择放弃的李蕴,对仓自己道:“不成便不成吧,你下午带你姐夫和两个孩子,把整个书院都逛一下吧。”

对面坐着的是自己的亲姐姐,仓子坚不认为自己需要隐瞒什么,有话就说,有事就去办。是以,李蕴的话音放落,耿直的仓子坚便道:“让二师弟或是小师弟陪着吧,我一会儿进城。”

真是“有心栽树树不活,无心插柳柳成荫”!李蕴笑自己放弃的太早,也笑自己的运气,终于好了一次。

“依你。”

午休过后,钱文举招待了牟福之际,顺带着顾咏言,让他对书院的构造,也有所了解。

牟福不懂书院该有什么,就知道那一个个院子,一件件屋子,一个个名字,看得他头晕脑胀。同行的顾咏言却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毛头小子。

逛完后,他颇为满意,实事求是的点评:“整个书院,规格堪比国子监,只差了个孔庙,却又较国子监多了一套编钟。财力和教学基础,比一般书院强上许多。可惜时日太多,《藏书阁》差了不是一点半点。”

牟福觉得他说的都对,便特意留了个心,将顾咏言说过的话,全部记下。待回去后,又悉数转了回去。便是偶有错辞句病,牟三郎也给他纠正了个七七八八。在他的辅助解说下,牟老太爷和牟老太太两口子,登时放下来心来。

此是后话。

李蕴以李婷的名头拖住傅振羽后,以右手压左手,放置胸前,屈膝——竟是直接行了个大礼。猝不及防下,傅振羽受了这个大礼。

傅振羽反应过来后,一面侧身一面怒嗔:“姐姐这是做什么!”

李蕴抬头,眸中满是泪水,她说:“我代父母在天之灵,替弟弟谢傅家养育栽培,谢姑娘的搭救。”

想都不用想,一定是大师兄告诉姐姐的!傅振羽立即炸了,气呼呼道:“大师兄好过分!告诉姐姐真相是早晚的事,那也不能这么快就都告诉姐姐了嘛!”

李蕴是为弟弟来哄傅振羽的,哪会叫仓子坚背这个锅?

她得意笑道:“傅姑娘,你错了呢!那日你们在我家,从长凳摔下来的反应,踢我弟弟那一脚,我便猜你是姑娘家;你同方家姨母说话时的亲昵,实话说,姨母和外甥便是亲近,也亲不了如此自然;今日晌午,方家姨母和我讲了从前子坚和师妹相处的情景,我就想到你那日和子坚的模样。先前问子坚,子坚不说。我才自己出面,诈你一诈,不曾想——”

“不曾想我自己认的倒是快!”傅振羽闷声接话,哀怨地瞅着李蕴,反击,“姐姐别得意,正巧我也有事同你说。大师兄找了姐姐七年,对姐姐一日不曾忘,以致见到姐姐,一如从前,甚至是,比从前还亲近。好巧,姐姐待大师兄,也是这般。姐姐和大师兄这两日相处的情景,不似才相认的姐弟,倒似朝夕相处多年的姐弟呢。”

李蕴眉毛跳动不停。

她大意了。

她弟弟那么挑剔的人,看上的姑娘家,在外表、善良、天真各种品性里头,聪慧这一条,当是比旁的都要紧。但无论她怎样聪慧都没用,因为自己是确确实实失忆了七年,确确实实盼了七年。

“子坚记得姐姐的模样,知道要找姐姐,比我幸福多了。这七年来,我一直在想我的家人会有谁,为何会和我走散,我遗失的记忆又是什么?”

李蕴缓缓陷入回忆,缓缓说着过往,傅振羽静静地听着。

“首先我要有个身份,牟家、福哥于我有恩,我嫁给福哥,就能有自己小家,能有个四处走动的身份。带着村民做旧衣这个买卖,以为改善生计,二为四处走动,我要找我的家人。我不记得他们,他们还不记得我吗?你还不知道吧?我已经把买卖做到了汝阳城里,已谈好了一家成衣铺子呢。”

说到最后,李蕴再次露了些许小得意。

这样的李蕴,和仓子坚完全不同,很容易让人得到好感。尤其是得到,最喜欢女人也能励志的傅振羽。不上一刻钟,她就就被李蕴带进了沟里。

李蕴微微叹息。

小姑娘大抵是被弟弟保护得太好,虽聪慧,虽能干,却太过纯善。这样的人,总是轻松地送出自己的善意,送出自己的信任;这样的人,如同珍贵难得却又易碎的琉璃,容易被伤。

“你不怕,我是在骗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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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这事不对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六十八章这事不对想象一下,脸上写满了关心的人,柔声提醒你她是个骗子的场面——傅振羽不是想,是经历。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

虽然小姑娘笑起来的样子让人李蕴觉得很美好,但是,她眉头已经开始抖动。这个问题有什么好笑的?李蕴忽然有种感觉,她感觉,这个傅姑娘怕是和弟弟是同类人,和正常人想法不同的那类人。和这种人沟通,李蕴经验丰富,把自己当成傻子,不懂就问。

“哪里好笑了?”

对方太过严肃,傅振羽赶紧乖巧解释:“姐姐关心我,偏还要自我标榜坏人,分明把我当成念念来哄了?我都十五了,还被当成五六岁孩子,能不乐吗?”

是这样吗?

李蕴表示怀疑之际,傅振羽终于收了傻笑,认真道:“姐姐是否骗我不好说,但姐姐找我显然有事,我不配合一下,姐姐怎么往下说?最要紧的是,你刚才说的那些同人怎么相处的话,比方说那句‘女孩子家,哭有用的话,哭哭也无妨’,这可是从前没人和我说过的话,很有意思。”

李蕴略头疼。

眼前这个小姑娘,某些地方可能确实像姑娘家,骨子里,怕是真没有姑娘家的意识——

傅振羽半依在凉亭上,歪着脑袋逗她:“姐姐是不是觉得我不像姑娘家?”

真让人为难。

李蕴换了个说辞:“你是不是,总不大记得自己是姑娘家?”

“这个,真不是哦。”傅振羽毫不犹豫否认,她说,“我知道自己的性别,我只是不认为有什么事,是女子不能做的,我原以为姐姐也是这样的人。”

李蕴学她,道:“这个,还真不是。”

她这几年虽有时候像男人一样拼,那是因为她的男人在那些地方拼不起来,只有自己去做。好比姚二娘子,那个曾经被夫婿当做闺女来宠的女人,在失去丈夫上火速成长,这些都是无奈之举罢了。若非没办法,谁不想做个有人宠的小女人呢?

不是啊……傅振羽难掩失望,但也明白,在这样的大环境下,不管什么原因,能立起来的女人,就已经了不起了。只不过,依旧不是自己的同类。

一声长叹。

傅振羽不打算同李蕴绕弯了,直接问她:“姐姐找我,除了揭穿我的身份、道谢之外,还有什么事么?”

李蕴犹豫片刻,道:“那日你和子坚在我家闹了别扭。晌午听他说,接下来你们要一起做事,我让他找你赔礼,他偏不。”

赔礼?为冒犯了自己赔礼?这样的赔礼,忒吓人了!

傅振羽赶紧道:“赔礼太见外了吧?从大师兄来我家,我和他就是这样的,一直吵吵闹闹的。我爹娘都知道,什么都不用管,不用做,过两天就好了。”

“哪有一直吵吵闹闹的?”

“怎没有?我和我弟弟也是经常互坑对方,我管他严了,他就去找我告黑状,我就管他更狠。哎,说到那臭小子,我还蛮担心的。我就这么一个弟弟呢,我娘是典型的慈母,可别把他给我败没了。”

头顶太阳不大,李蕴却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稳住后,李蕴决定从今而后,要对自家两个孩子更温柔一点——同弟弟和这位傅姑娘比,她家念念和盼盼实在是,非常的聪明乖巧。

“你们这样,没事就好,是我过于担心了。”

傅振羽忙道:“没有的事,姐姐是为我们好,我懂,大师兄也一定懂的。”

有了李蕴这么一搀和,次日和仓子坚一起上路的时候,傅振羽便问他:“大师兄,我现在看见你就想踢你,你不知道吗?”

仓子坚看都不看她,直接回:“你踢我一下,我就回忆一次。”

傅振羽气得差点掉头就走。

仓子坚不解地问:“我告诉你事实,你气什么?”

“我没生气,就是想和大师兄分开几日。”

“这个不行。你是女子之事,便是揭开,也不是眼下。咏言和文举两个本身就是惹事之人,你跟他们,我不放心。你只能和我一起,或是回去陪柳老。”

傅振羽泄了气。

大师兄气人归气人,但是关键时候,他能撑得住场面,控制得了情绪。若是和二师兄在一起,不客气地说,善后的那个人,一定是她。

二师兄啊,你咋这么不争气呢?

心底吐槽着钱文举,傅振羽同仓子坚开始挨着村落进行招生宣传。不过两日,被秋老虎晒成了小煤炭。宣传的事也逐渐得心应手,渐渐没人对她的性别产生怀疑了。

只不过,招的人数不尽人意。

十一天之内,除了七月初七那日大家都去了食为天守着重开业的外,下剩的时间里,她和仓子坚走了九个村庄,发出去了八个入学考试的牌子;钱文举和顾咏言那里就更惨了,一共六个。好在柳擎那里颇为给力,又添了十人。

而盯着南湖书院的人,七月十六那日,将信息报给了还在新婚期的袁自舟:“南湖书院今天仅有一人询问,到今日,他们统共留下的人,不足二十。就这几个人,十八那日,他们还要进行入学考试,似乎,并不打算全部都收。”

袁自舟满意地笑了。

七月二十三,是各大书院正式开课的日子;七月二十二,是最终的截止日期。待到那日,南湖书院若是不满四十人,他就有理由压着府学,适当地建议知府大人清一清“滥竽充数”的人。

不过,事情不到最后,便不能彻底安心,毕竟南湖书院有个非常富有的钱文举。这么告诉自己的袁自舟,突然很想知道傅振羽此刻在做什么。是认命,还是火急火燎地和钱文举商量着再免束脩招人?认命就罢了,若是还免束脩,他少不得找点闹事之人,让南湖书院人满为患了。

这么想着,袁自舟随口问小厮:“南湖书院的人,都是什么样的表情?”

那人不知他本意,只报出自己实际看到的:“两个门房还好,守着招生的那个是从前中天书院的柳老先生。老先生很坐的住,每天都是慢腾腾地沏茶喝水,只在有人来的时候,才换副模样。”

“只这三个人?”袁自舟沉声问道。

小厮忙补充道:“不,还有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

这事不对!

见这小厮不懂他的意思,有些担忧的袁自舟,索性直接问:“其他人,就是我成亲那日,送钟的那对师兄弟,不出面么?”

说得是那俩人啊!

当时的事太轰动了,小厮记忆犹新,事关二人动向,他张口就来:“他们两个每天都是天亮就驾车出门,傍晚才回。”

“外出?做什么去了?”

“小一个人守在书院,没跟过去,不知道他们做什么去了。”

小厮如是诚实回答着,袁自舟却立即下令:“来人,备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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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更胜一筹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六十九章更胜一筹打压书院这事,除了中天书院,袁自舟目前没有更趁手的工具。一番奔走,确定了消息后,他直奔中天书院。

曾兴平精神状态愈发糟糕,那日不过是有人说了句“我们师门怎就没个师妹”,叫他听见了,立即闹着要去找师妹。类似小细节,数不胜数。曾山长夫妇心力交瘁,纷纷后悔。只是不知道该后悔与君如玉许下口头婚约,还是后悔收了袁自舟、或是后悔认回袁自舟……

听闻袁自舟来了,曾夫人难得一次越过夫婿,冷冷道:“不见!”

曾山长深呼吸数口后,叹道:“还是见一见吧。儿子已经这样了,必须让中天书院更进一步。”

曾夫人愤恨地哀嚎着:“儿子都这样了,还管书院做什么?再进一万步,也无法成为府学,又有什么意义呢?”

曾山长到底没听妻子的,去见了袁自舟。

袁自舟上来就问:“我今日听闻了个消息,南湖书院的仓子坚和钱文举二人,以免息借贷的方式,给贫家子弟提供读书机会,得到了知府大人的大力赞赏。这样大的动作,山长这边都不曾听闻吗?”

原是这事。

曾山长立即安抚他:“此事我倒是略知一二。事实上,南湖书院这么做是个断层操作。真正的贫民,是连私塾都上不起的。能上得起私塾的,没几个念不起书院。他们前后奔波半个月,寻了不到二十人,便是证明。二十人而已,成不了气候。”

袁自舟强忍骂人的冲动,拔高了音量,以指责的口吻,道:“这是二十个人吗?分明是二十颗种子!是,贫家上私塾的孩子不多。不是因为供不起私塾每年一吊钱的束脩,而是供了没用!南湖书院若将这二十人的一半,培养成秀才,接下来就会有两百,两千人!”

一半人中秀才,那不是至少十人?

汝南县作为汝宁府治所所在,每年的秀才都比其他县多一些。然而,去年最终完全通过童生三试的,不过区区二十九人。

曾山长强忍喷薄而出的不满,不屑反问:“这话太过自信了吧?”

袁自舟冷笑一声,指着自己,道:“我在中天书院六年没过的县试,在南湖用了不到一年就过了!南湖书院的人虽然少,但所有人弟子都是秀才!只不过,从未告诉过世人!”

南湖书院如此厉害,你如此看好他,那你为何叛出?到喉咙的话,曾山长守住了。他定定地望着仓子坚,大胆推测:“自舟啊,你重归你师父门下,为的,不会是清箬那孩子吧?”

闻言,袁自舟笑声,更大更冷了!

“哈哈哈……”

狂笑过后,袁自舟收笑,道:“山长,您好歹是做过七品知县的人,也知道没有人脉的官场,是如何艰难。怎会问出这种接近于愚蠢的问题?我在京城婉拒吏部谭侍郎嫁女,以的就是娶恩师之女这样的理由。那傅姑娘倒也符合这个理由,只是,南湖书院的人脉,傅家的人脉,拿什么和中天书院比?”

非常适当的,袁自舟将自己的野心,暴露在曾山长面前。

待见曾山长神色缓了下来,袁自舟望着远处,慷慨激昂道:“山长,我选择了中天,定然要和中天共荣辱的。不论我身在何处,我都希望中天书院,是汝宁最好的书院,是这天下最好的书院,是文人墨客最向往的读书圣地!”

“但这和一个小小的南湖书院,又有什么关系呢?百年四代人的付出,才有了中天书院而今的规模。难不成,那南湖书院,只用两年三年,甚至二三十年,就能超越中天?自舟啊,站在最高处的中天书院,要超越的是我们自己,懂吗?”

曾山长背靠中天书院的优秀成绩,非常适时地表达了对南湖的不屑,恰如其分地展现了最强者的自信。

袁自舟不敢说南湖书院两三年就能怎样的话,如果他能确定这一点,他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摧毁南湖书院的。正因为不确定,才想找别人当枪手。

结果,不愿做枪。

曾山长意识自己,乃至中天书院是枪,且明确拒绝了,这让袁自舟明陷入困境。

难道要自己动手,靠着探花郎的名号,寻求各方帮助,把南湖书院掐死在摇篮?不,不可能的。在南湖书院弄了这么大的动作后,已经在知府那里挂了名。

不能从上,那只能从下操作,还是找些人吧。

离开中天书院,费力折腾的袁自舟,并不知道曾山长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精明。

他是中天的山长,同时也是个老父亲。儿子那样,他如何能不痛心?儿子那样,他袁自舟必须负大部分责任!又有而今中天书院,犹如它的名字一样,如日中天!在这样的事实面前,他只有一个想法,不顺着袁自舟的目的去做,才能让对方难受,让儿子少可怜一点罢了……

袁自舟派人盯着南湖书院,但因为关系网建立的太晚,能用的人有限,所用之人,才能也有限,信息不及时不准确不全面。

仓子坚则不同。

他要找姐姐,要打探当年的蛛丝马迹,要联系能联系的人,他所用之人不多,却个顶个好使。城内的乞儿,或是某户人家的仆妇,没有他不用的。袁自舟四处打探,又去了中天书院,从中天书院出来的表情,他的人,都精准地传了回来。

仓子坚没有避开傅振羽,让她也参与了旁听。

听完袁自舟的所作所为,傅振羽冷笑道:“没想到他如此怕我!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话说回来,庶吉士早就考完了,他怎还不滚回翰林院当值?再不回去,怕是要被人后来居上了吧?”

仓子坚道:“快了。”

傅振羽不解地反问:“什么快了?”

来送信息的那人,乃原布政司河南道的负责人卢临,被仓子坚拉来做自己信息头目,最擅察言观色,以及心里分析。远比傅振羽眼中“很厉害”的袁自舟,要厉害得多。这不,不等仓子坚吩咐,不用仓子坚多言,知道傅振羽身份的他,主动解释:“京城来的消息,在承德避暑的陛下和贵妃娘娘,已在起驾回京的路上。想来,翰林院文书很快就会送到袁探花手上。”

“你厉害啊,这样的消息都能早知道——不仅有人,传信的工具,也和别个不同吧?”

当着仓子坚的面,傅振羽毫无压力的夸起了另一个,老男人。

夸完之后,不等卢临和仓子坚说什么,她起身,催促仓子坚:“既然这人碍眼不了几日,别管他了。快些出发,今儿出门,带不回五个人,我们不是拿钱砸人,就得回傅家堂搬救兵了。哎,回傅家堂搬救兵,是件超级麻烦的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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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生硬表白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七十章生硬表白傅振羽的火急火燎中,仓子坚不疾不徐地收拾东西,套车出门

他们今天要去的是三桥镇,三桥镇地势平坦,水源充足,是汝南县重点出粮大镇。田间小路颠簸,傅振羽坐在副驾位置上,同仓子坚介绍三桥。

“据我所知,三桥镇的私塾不下十个,原本是学子重要来源地。只不过,因离傅家学堂太近,傅家堂又出名,好一些的苗子,大都去了傅家堂。所以,若今日实在找不到人,傍晚的时候,大师兄便带我回躺傅家堂,我去找族长要几人度难关。”

从那副壮士断腕的口吻里,可知傅振羽对同族人求救,是多么的不愿意。仓子坚这才说了自己的安排:“倘若真有所欠缺,卢临会负责所缺之数。”

那我就不用去求人了!

傅振羽心中一轻,旋即又凝重了起来。沉默片刻,傅振羽望着田野,以近似嘀咕的声音说:“越来越远了。”

“嗯?”

“我离大师兄,越来越远了。”

我做的越来越多,怎会越来越远?仓子坚立即勒马,侧首,凝望傅振羽,问道:“为何这么说?”

傅振羽便指着林子间的麻雀,又指了指高空的燕子,道:“我是麻雀,飞也飞不高的麻雀;大师兄是那只燕子,明明一起飞,但因物种不同,飞得高度不一样,看到的风景也不一样。”

这是她的心里话。

傅振羽从最开始对仓子坚的好感,到后来把人当成兄长,仓子坚的改变是主因。初到傅家的仓子坚像只迷茫的小狗,很需要人照顾,傅振羽擅长这个;但他露出狼性的一面,慢慢铺开自己未来的路,一点点展示强悍和强势的一面时,傅振羽肯定要放弃。

大学时,因为一首文艺表演的歌曲,跨系的学长来追她。她喜欢文学,喜欢文字,学长跟她讲军舰,讲海洋,她听得一脸迷茫。

大家真的不是一个层次的,实在说不到一起啊。

找个男朋友,找个汉子,连说到一起都做不到,又怎么能作伴呢?

仓子坚,或者说天才李固,终究会回到属于他的朝堂。而自己,只想偏安一隅,做个教书的先生。最大的野心,不过是由一人影响一个书院,由一家书院影响一座城。能让这座城,这家书院,带动天下人读书,进行全民教育,这便是最崇高的理想了。

仓子坚想了想,猜测:“知道我是李固,圣朝最年轻的举人,才有此言?”

轻描淡写的口吻,仿佛这是件小到不能再小的事,傅振羽不知该如何回答。

仓子坚当她默认,严声道:“归朝才能为父亲和祖父平冤,我承认自己终将归朝。小羽,你虽年轻几岁,但不傻,所以,不要装傻。我纵你装傻,只因我还不是李固,不能予你承诺。但不管我是谁,我们不会远。麻雀仓子坚会和你一起教书,飞鹰李固,可以背你一起入朝。”

直白生硬的话语,话语的背后,分明是在表白,傅振羽吓得险些摔下马车。

瞳孔放大一圈的小姑娘在,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粉唇吓得忘了合上,微露一抹皓白,似在邀请。仓子坚转过脸去,目视前方,重新起航。

不知过了多久,傅振羽才找回自己的语言,脸不争气地红了。

红归红,但不代表她接受了表白,因道:“我这么沉,大师兄背得动吗?”

仓子坚飞快丢过来一眼,接话:“你是不轻,但我可以试试。”

傅振羽的火气,立即被勾起,都上头了。捏着太阳穴,傅振羽提醒自己,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难听话当没听见!尽管如此,她还是自辩了句:“我那是只打了个比方,并不是说我胖,我重!”

说完,傅振羽言归正传:“倘若大师兄入朝堂翻案,定然会有许多的不得已——”

仓子坚再次打断她的话:“没有不得已。‘不得已、没办法’,诸如此类之言,均是弱者的借口。况且,你弄错了顺序。先翻李家旧案,我才能入朝为官。入朝为的不是翻案,是报恩。再有,你不是想教育天下吗?若想实现此愿,最快最直接的,当属掌控朝政,实行政令。”

强者的逻辑思维,和自己的思维,始终不是一个层次的么?傅振羽无语凝噎,无力道:“好吧,你对,你都对。大师兄不必多言了,且让我静一静。”

“师妹喋喋不休一路,我统共没说几句。”仓子坚陈述着事实,表示自己不背锅。

傅振羽:……

算了,自己闭嘴吧。

师兄妹两个,就这么无言地过了五个村落,走了三个私塾。如同傅振羽所料,都不用涉及银钱,留在私塾的孩子们,远不够入书院的资格。

看在傅振羽赠送的笔墨纸砚份上,梁庄的陈秀才给她指了条门路:“往前七八里的李楼,有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叫李宗延,他的书念得极好。原本李家四处凑了银子,要送他去中天书院的。这孩子进城待了几日,不知怎的又回来了,你们可以去他那问问情况。”

三桥镇,李楼。

这两个地名,仓子坚似乎在哪里听过,回忆片刻,他问陈秀才:“可是一个瘦弱,肤色却很白净,语速同我相近,左眉间有一痣的少年?”

陈秀才颔首:“正是这孩子。”

傅振羽感慨着:“这么巧,大师兄竟然认识他。”

仓子坚用看傻子的目光,看了她一眼,提醒她:“五月初,有两个少年在南湖书院门口,你还说那个瘦弱的孩子,定会金榜题名。为此,还被我说了几句。”

这茬傅振羽记得,但是,她怎么不知道人家眉间有痣?她家大师兄的观察力和记忆力,太恐怖了有么有?打心底,傅振羽给出自己的赞叹。

“佩服,小弟佩服的五体投地。”

仓子坚立即又表示了自己的不满:“还不一定是他,待确认是他,你再五体投地吧。”

陈秀才听了这话,立即表示赞同:“仓先生细心谨慎,值得效仿。”

仓子坚微微一笑,受了这夸赞。

傅振羽挤了个笑出来,道谢,同陈秀才告别,拖了仓子坚离去,“谨慎”地去寻那个可能的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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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苗子不错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七十一章苗子不错李家李宗延很好找,傅振羽和仓子坚到的时候,李宗延背着柴火回家。不用开口,傅振羽就对仓子坚拱手:“五体投地。”

说完,傅振羽跳下马车,直奔少年,将人拦下:“你好,还记得我吗?”

仓子坚也下了马车,牵着马上前,站到了傅振羽身旁。

数月前的一面之缘,傅振羽是男装,是活泼开朗的,而今一样的装扮,一样的俏皮;而她身旁的仓子坚,还是一如从前的生硬,不好惹,李宗延一眼就把人认出来了。

“你们好,记得,你们是南湖书院的人。”

傅振羽咧嘴一笑,胸无城府的模样,直接开口:“你后来怎么没去中天书院了?”

“现下不方便,日后会去的。”做了决定的李宗延,浅浅一笑,并不觉得傅振羽唐突,耐心回答过后,又大胆猜测:“两位来李楼,是找我的吗?”

“是,也不是。这都晌午了,方便管我们顿饭吗?”

一个人的性子,能开朗到这种吗?李宗延忘了回答。

仓子坚便道:“勿要在意,若不方便,直言即可,我们去村里其他人家也是一样的。”

李宗延回神,忙道:“方便的。就是家中无肉蛋,只有些许果蔬,不要嫌弃。”

“不会。”

傅振羽和仓子坚同时说道,将马栓在李家门前的榆钱树下,李宗延带着二人进了家门,将人介绍给家人,也同时介绍了李家的人。

老太爷过世,老太太还健在;李宗延父母双全,下头还有三个弟弟一个妹妹。虽是农家人,但是李家的人肤色都很白,尤其是唯一的李宗延的妹妹小茉莉。茉莉七岁,眼睛大大的,皮肤白皙,很是漂亮。黑白分明的眼睛,清一色的乖巧,让人看了就忍不住喜欢。

傅振羽特别喜欢小姑娘,便道:“若知你家还有这么好看的妹妹,我带些小姨母做的玩偶过来了。现在也不晚,下次过来的时候,我带给你。茉莉,你喜欢什么?小狗?小猫?或是小兔子?”

茉莉有些害羞,又有些好奇,迷惑地眨眨眼,到底没忍住,问傅振羽:“小兔子是什么?”

傅振羽立即找到更好的礼物了:“没见过吗?我回头找两只送给你。”

仓子坚在李家惊诧的目光中,对大家解释:“我这师弟只有一个七岁的弟弟,那弟弟调皮得紧,她便一直想要妹妹,听话乖巧的妹妹。见到人家听话的妹妹,都想带回家养着。”

李宗延想到那日看见的小男孩,了然,笑道:“李家清贫,不论弟弟妹妹,都是一样听话的。”

李老太太冷哼一声,道:“听话?那我叫你去中天书院读书,你怎的不去?”

这正是傅振羽和仓子坚想知道的,不由望向李宗延。

却见李家三兄弟,齐齐护着茉莉,并道:“因为奶奶要卖妹妹。”

李家虽小有田产,但因一直供养着三个男孩读书,一直过的紧巴巴的。端午那会儿,正阳知县去见知府之际,路过三桥镇,见到了小萝莉茉莉,开了二百两纹银的天高价,要买下茉莉。

李老太太心动不已。

李宗延读书天分不错,但不是仓子坚这种天才,也只比普通人略强一些。又因家境贫寒,他比仓子坚懂人情世故。别人家买个丫鬟不过十两二十两的,收成不好的念头,三无两也是有的。二百两,只能是必有所图,怕李家不同意,才拿银子砸人。

见祖母动心,他适时表示了反对,就换来李老太太的破口大骂:“就你心疼丫头,我不心疼?这不是你们三个小子都读书,家里头日子越来越难,有点银子添两亩田,也能多攒几个钱给你们读书不是?我半截入土的人,不求吃不求喝的,只为了你这个不争气的,你倒好,你听听你说的都是什么话!”

祖孙俩争执了起来。

一听奶奶说是因为银钱,李宗延的二弟,今年十三岁的李宗传,便道:“若为这个,我可以做活,先供大哥读书,待大哥读出来了,我再去念书。”

李宗延作为长兄,哪会让弟弟委屈,便做了决定:“还是我来做活,你们先读吧。”

之后,任凭李家人如何打骂争吵,李宗延都不曾开口。

老太太做梦都没想到,她不过是被诱导了,为家里赚一笔,就闹成这样。委屈之下,老太太说:“让你读书又不是为了我个老太婆,不读就不读,我看吃亏的是哪个!”

祖孙俩就这么互相倔着。

听了简单的经过后,傅振羽连饭都没心思吃了,立即拿出南湖书院的计划,细细说于李宗延,并道:“到你这里,给你个特权。六年后,你若还不上这银子,可以让你妹妹免费给书院做活五年来抵债。在书院做事绝对不亏,起码一条,可以免费读书识字。”

茉莉三个哥哥都能读书,家里头唯独她不能去学堂,闻言,用渴望的眼神,望着傅振羽,问:“小哥哥说的是真的吗?我是个丫头,也能读书?”

“当然。”

傅振羽干脆利索的回答着,就差拍着胸脯说我不就是么!令仓子坚感到欣慰的是,她没这么做。

李宗延仔细地看了一边条款,指着其中一条,道:“恐怕,我还需要另外一个特权。好叫两位先生知道,我今年十六岁。”

虽说只有一岁,超了傅振羽的限定年龄。

这事不大,傅振羽只要改口说自己写的是周岁就好了,但那之前,她先对仓子坚道:“大师兄,你先考一考他?”

李宗延问:“何意?”

仓子坚答:“无他,南湖书院并不是谁人都收的。便是报名的有一位已经过了县试,依旧要经过我的考核,方能决定要还是不要。”

对于学问,李宗延有的是自信,当场应诺。

李家纸墨笔砚都有,饭未得,八仙桌上铺开了层层纸张,三兄弟都做好了准备,由仓子坚出题。第一轮背默基础,李小弟主动退出,仓子坚的考题再次超出了《四书》;第二轮试贴诗,老二被仓子坚刷了下去;第三轮,李宗延用了一炷香时间,答出了仓子坚给出的命题。

“文章差强人意,顶多撑到县试第三场,第四场过不去。”

外人只知道李宗延去年没有通过县试,并不知道他折在哪里,他真如仓子坚所说,折在了第四场。

这时,仓子坚比数月前的傅振羽还过分,直接给了李宗延一个大饼:“入南湖,我亲自教你。你若不怕辛苦,足够努力,我有足够的把握,助你拿下乙亥年的乡试。”

大师兄,这是多看好李宗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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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八方来援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七十二章八方来援吃过午饭,留下些许笔墨纸砚做谢礼后,傅振羽和仓子坚没有休息,等车离去。李家人除了老太太,站在门口,目送他们离去。离开李楼,傅振羽表达了自己的观点:“李宗延的底子不错,但是我认为他的文章,没好到下一次乡试必过的程度。”

“原本是的。”仓子坚如是说道,又补了句,“可这小子运气好。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没懂。”傅振羽干脆利索地表示自己蠢。

仓子坚只得说的明白一点:“今岁河南道的学正韩守信,出身贫寒,不喜空谈国事理想抱负之人,最喜贫寒出身的学子。过去六年他任的是南直隶和湖北两处的学正,便是这富裕的两处,他所选中的举人,泰半是贫寒之子。”

“只凭阅卷就能区分贫寒和富贵?”

“嗯。”

这个有点玄乎了。

现下考的可是八股文,格式和内容基本就是固定的,看哪个的词句更优美、哪个的韵脚更整齐罢了,这样的情况,还能区分开来,莫不是靠鼻子嗅出来的吧?

不过,这不要紧,要紧的是,新学正上任半年了,她还不知人是哪个。说来,她把希望都寄托在袁自舟身上后,人也有些懒散了。若袁自舟没有叛出,根本不必去多想,一定会越来越懒,越来越依赖这个人。

这很不好。

主动权还是要握在自己的手里才踏实。可整日偏安一隅、足不出户,结识更多的人,基本靠想。傅振羽倍感无奈,叹息不止。

师妹又不正常了,不过,这不是什么大事。让她自己静静待一会儿,也就过了。这时,李蕴的话,从仓子坚脑海里飘过——至少问一声。

遂,仓子坚非常刻板地问了句:“为何叹息?”

傅振羽眼中的讶异一闪而过,旋即恢复正常,满面愁容道:“因为不能常出门,不能知道该知道的事。”

仓子坚便明白了。这是因为不知道新学正经历引发的感慨,他不太会安慰人,但可以帮助人。

“你想知道什么告诉我,我来查。”

“不要!”傅振羽干脆利索的拒绝,给出自己的理由,“不能过分依赖别人!”

这是什么理论?

仓子坚冷笑,道:“耳目腿,人仅有一对,能走多少路能看多少物,又能听几耳事?帝王不出宫门便知天下事,不依赖别人可以吗?先拿框框把自己圈住,如何育教天下人?还是你那话只是随便说说的?”

一连串质问,敲打着傅振羽的灵魂,把她给敲醒了。她一直忽略了件特别重要的是,时下没有度娘,没有各种媒体,任何消息的传播,只能靠人。这人,还不一定可靠,如何用人是门必修课,而不是像她之前认为的——我不擅长这个那就不做这个,交给大师兄去看。

她忽略了,那一样是依赖,且是错误依赖。

醒悟过来的傅振羽,用力地点头,雀跃道:“多谢大师兄提醒,我懂了!”

仓子坚不怎么相信,问她:“懂了何事?”

傅振羽得意道:“大师兄也没想到我天赋这么高吧?大师兄的意思,不就是一件事要好多人才能完成么?我要学的是如何用人,这人能不能用,可以用来做什么,诸如此类的事,而不是想着如何亲力亲为!比如眼下的招生,大师兄自己一个人便可以的,我便不需要出门。”

一个人是可以,但是有你陪着,我才觉得有意义。这种纯属感官,于理智无用的话,仓子坚是不会说的。但他凝望傅振羽的眼神,却表达了这种意思。

可惜的是,对牛弹琴了,傅振羽体会不出来,她催促仓子坚:“是不是被我的睿智吓到了?别看我,看路。三桥镇没其他私塾了,下一个镇子在二十里外,得快着些了。”

仓子坚收回目光,如傅振羽所愿,扬鞭策马。

再急也没用,太阳落下之际,仓子坚和傅振羽这一行,除了一个李宗延,别个合适的都没遇到。反倒被一户颇为无赖的人家,纠缠了一个时辰。那家孩子四书五经背的乱七八糟,父母却异常坚定地认为自己的儿子是天才,拉着师兄妹说了又说,拖到了夕阳抵达树梢,他们才匆匆返家。

好在南湖书院在城外,省却了进城的麻烦。

不怎么明亮,但很柔和的油灯下,饭堂里满是人。早回家一步的钱文举和顾咏言,留守的柳老,最让仓子坚开心的是,李蕴一家都在,是牟家一整家都在。见他们回来,李蕴、李婷从屏风后走出,与他们寒暄。除了这些熟人,还有姚小安和三位陌生的少年。

所有人,都在等着傅振羽和仓子坚。此情此景,像是每当过年的时候,因为各种原因漂泊在外的亲人们,欢聚一堂的时刻。傅振羽非常感动,想说什么,可是咳了咳,发现自己声带哽咽,便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仓子坚。

仓子坚如她所愿,开口:“先吃饭,吃完再说。”

嘎?

虽然柳擎年长,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仓子坚才是南湖书院的当家人,他发话了,大家各自落座,执行他的命令,吃饭。傅振羽冲他竖了大拇指后,坐到顾咏言旁边的位置上,同钱文举顾咏言牟三,还有四位陌生少年坐到了一起,凑满了桌。

仓子坚自然要去牟家、柳擎那一桌。

吃个饭而已,又出了不什么事,仓子坚如是告诉自己,眼神却是数次瞟向傅振羽那里。那里,傅振羽笑意盈盈地招呼着几个明显家境不怎么好的少年。三人在她爽朗的性格、明快的笑容下,渐渐去了拘束。

厨娘手艺不错,大家都饿了许久,倒也没多说,纷纷开始填肚子。

饭毕,牟三郎牟信,代表家人诉说来意:“大嫂说了书院的事,怕你们人手不够,让我找了几个底子不错,因故不能读书之人,仓先生考他们一下。若是不行,住一宿,明日离去便是;若可以,也能直接参加明日的入学考试。”

若是合适,这一下子就多了三人,便足了四十之数。

牟三能把人带来,心里略有准备的。仓子坚依言考核了一遍,将三人留下,就是留下的缘故很让人吐血:“弟子在姚小安之上。”

言外之意,姚小安都收了,这三个也可以。

傅振羽本想宽慰姚小安,却见少年很开心地对另外三位说:“我说的可对?我都可以了,你们也可以的。”

合着这些人的逻辑思维是一样的?

一宿无话,次日晌午,拿到入学牌子的少年陆续赶来。

出乎意料的是,还有十日便要正式迎娶新娘的林俭,带着一名十七八岁的男子赶了过来;离开书院的韩末,也带了一名十三四岁的少年过来,来为南湖书院,添柴加薪。

招生人数不够?

不,现在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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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严重失误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七十三章严重失误林俭与众人介绍他带来的那位:“苏成文,我没来南湖之前的私塾同窗。”

傅振羽主动道:“苏兄好,我是不丰哥哥堂弟,小字不全。”

苏成文知道林俭是独子,堂兄弟有多少,这就不知道了。他压根不怀疑傅振羽的身份,回礼。

这什么名字?表妹又搞什么名堂?林俭搓了搓脸皮,看向仓子坚。仓子坚没理他,学傅振羽,对苏成文道:“南湖书院傅山长首徒,仓子坚。”

林俭没说自己的大师兄是什么身份,但能是大师兄,不比林俭差是肯定的。苏成文行了个大礼,口呼:“成文见过仓先生。”

被差别对待的傅振羽,质问林俭:“你在背后,是怎么说我的?”

倒打一耙啊,可没办法,这是自家妹子,林俭认了,一脸宠溺道:“你怪我做甚?我怎会和他说我堂弟在南湖书院?”

傅振羽展颜,道:“都要娶媳妇了,还不忘疼爱弟弟妹妹,不错。”

合着先前是故意的啊,林俭哭笑不得,抬头看了看天,道:“我瞧这天怕是要下雨,一会儿考试怕要是在会堂了。会堂可曾收拾了?”

“嗯,二师兄正带着那几个小孩收拾呢。”

林俭立即面露笑容,把自己的朋友给忘得一干二净,拉着傅振羽往东走,边走边道:“二师兄回来了,怎么不给我送个信?”

因为富有,钱文举和南湖书院的其他的“贫困”师弟们格格不入。林俭是林家独子,又是傅母的嫡亲侄儿,和钱文举冲突大于亲昵。

傅振羽“咦”了声,问他:“你不是不大喜欢二师兄么?”

林俭停下脚步,正色纠正妹妹的错误观点,因道:“喜欢不喜欢的,他都是我师兄啊。我成亲,师兄不得表示一下?五年的师兄,不能白叫。”

傅振羽立即表示同意,紧紧跟着林俭,并道:“是该要,我得看好了二师兄给你多少。二十九那日,一文不落的告诉舅母。”

林俭忽然不想去要了。但转念一想,他娘一定会让他二师兄给的当私房收下,又来了兴致,大步进了会堂。

会堂不大,摆了八八六十四列案几。钱文举顾咏言带着大家收拾了大半个时辰了,这会儿已经差不多了,正在往桌子上摆纸墨笔砚。本就比一般的私塾、学堂坐席多上一倍,又是按照傅振羽的审美来的,一切为宽大为主。这一收拾,有了种“大场面”的错觉。

林俭的心口略缓,感慨道:“两年前你败家建的大堂,第一次使用,为兄我颇感欣慰。”

钱文举发现二人,丢下手中的活儿上前,倚老卖老:“哟,这不是三师弟么?哎,我说,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小小年纪就娶了个管着自己的人,给自己找不痛快?”

“二师兄,你只比我大六天!”

林俭咬牙切齿地提醒钱文举,自己只因为小了这几天,就成了老三,憋屈啊。偏钱文举还老拿这个折磨他,他脑子就是被驴踢了,也不会喜欢钱文举!

傅振羽适时出声,力挺自家哥哥:“二师兄你欺负我哥能不能看个场合,起码得我不在的吧?不丰哥哥成亲怎么了,难道都要学你和大师兄,一大把年纪了,连个媳妇都不娶,谁知道是什么原因!”

钱文举林俭同时瞪了过来,怒斥:“胡说什么呢你!”

这会儿虽说是男装,这到底是个妹妹啊,哪能什么话都说?钱文举训完之后犹不放心,还道:“不行,必须告诉大师兄,让他罚你。”

告到大师兄那里师妹不死也得去半层皮,林俭立即心软:“不必了吧?我、我堂弟以后改了还不成吗?”

不等钱文举应下,顾咏言等人上前,傅振羽抓着机会转移话题,挨个介绍起来。这边没介绍完呢,那边门子来报,韩末来了,又是一番厮见。

从门外看见众师兄弟团聚的乔增枝,到底没忍住,走上前,喏喏地喊了声:“大师兄……我来,我来看看,能不能帮上忙。若是不用的话,我就回了。”

仓子坚不动,钱文举知道缘故,也不好动;韩末不知里头的事,笑着上前,嗔他来迟了。围观的众学子,一看南湖书院之人尽是秀才,就连送孩子的父母亲人,都觉得心安不少。

吵吵嚷嚷之际,傅振羽悄悄走到仓子坚身旁,唤道:“大师兄。”

声音柔得差点溺死仓子坚,因耳力好的顾咏言,揉搓着臂膀往后退,退到角落,退到自己什么都听不见为止。

傅振羽不知自己一声撒娇的称呼,把自家徒弟逼进角落,只是一味地望着仓子坚,满目都是哀求。在她看来,乔增枝本身没有对不起书院,顶天,他心慕自己,又叫他娘知道,闹了场笑话罢了。今日这样重要的时候,他还能想着回来帮忙,便不该把人撵走。

仓子坚用了好大力气,才让自己一直稳稳当当地站着。稳下心神后,仓子坚冷着脸道:“今后有话直说,勿要如此唤我。”

完全不知道自己那么做很勾人的傅振羽,嘻嘻地笑着。

她才不答应呢,直说大师兄肯定不答应,撒娇好使,她干嘛不用?

仓子坚大步离开,走向乔增枝,严声道:“来得是有些迟,不过还未正式开始考核,便不算晚。且入内,一道安排诸生进会堂,将学生的家人领至会客厅。”

乔增枝欢喜地应了,跟着韩末林俭一起忙活起来。

辰时三刻,南湖书院第三代学子,第一届正式开始考核排名,南湖书院包括仓子坚、傅振羽在内的六人负责监考。无人注意到,顾咏言在看到某人时,身体僵直了三息。

入学排名分班考核,共计一个时辰。时辰一到,四十三名学子被请到会客厅用午膳,仓子坚等人立即开始批阅答卷。

最后成绩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

姚小安不负众望考了倒数第一,被仓子坚和傅振羽都看好的顾咏言只列第二,牟信第三、李宗延第四。第一那人,姓范,名茗,无字。

而此时,顾咏言无比后悔。

他干嘛跟着师伯到处跑呢,留在家里守着报名的人不是更好么?他刚才干嘛因为师父一句话,就躲得角落呢?

哎……

现在,他要怎么把人甩掉?

而傅振羽和仓子坚他们所纳闷的事,他压根就没放在心上。别说他被影响了情绪,就是没被影响,他也没有把握赢那臭小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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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我住何处(给法老的舞姬11月26日万币打赏加更)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七十四章我住何处成绩在意料之外就罢了,一看那人信息,仓子坚都皱起了眉头。那个和顾咏言一样,实力能拿下童生三试的范茗,今年只有十三岁,浙江鄞县人。先不论这户籍真假,便是说这孩子,千里迢迢地跑来汝宁读书,跑到南湖来干嘛?

带着这样的疑惑,仓子坚叫来所有学子并其家人。与会堂门前开始分拨,钱文举、林俭、傅振羽三人手中持有名单,各带一批人入内。乔增枝和韩末从旁协助,加上学子亲长,小一百人,井然有序地进了会堂,按位置落座。

书院一角、会客厅、午饭,此刻的有序,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亲长们,从一开始对几人的怀疑,到逐渐心安。大家不约而同的,将视线落在主台后方坐着的那名老人。

这位老先生很是厉害啊。

这些人什么想法,柳擎一眼就望到底。但他毫无压力地收下所有赞赏的目光,他不需要有那能力,只要有这个阅历就可以了。他也可以组织入学考核,组织开学典礼,但,这几个孩子,做的很好,比他所能做的还好。是以,他不需要指手画脚。

仓子坚抬手,示意大家安静。看不懂他手势的,仓子坚的师兄弟们,负责提醒。鸦雀无声之际,仓子坚开始宣布名次,末了道:“现在,我在此郑重宣布,从现在起,诸位便是南湖书院的学子。诸位的入院仪式,将在明日进行。”

至于今天的流程,按照傅振羽的话说,是报道而已。

站在底下的傅振羽,笑意盈盈地看着仓子坚,耳畔是他不疾不徐的声音,如同严肃的校长。而站立的自己,这像一个班主任,守在自己班级前,聆听教诲。

她觉得很幸福。

台前,仓子坚进行第二项宣读:“各位现在的坐席,便是自己学堂的分组。甲字堂只有十一人,你们十一人,我希望你们都能通过童生三试;乙字堂二十人,你们的目标,是乙亥年的童生三试;下剩的十二人,你们身后的姚小安,目标是参加乙巳年乡试。你们接下来努力的目标,清楚了么?”

清楚是清楚,只是,会不会有点难?

尤其是丙字堂,和姚小安做同窗的那些人,有人终于没忍住,酸道:“秀才一年也没多少个,仓先生让我们全包了不成?”

仓子坚去了他的口吻,提取了有效信息后,答:“这是我对你们的期望,是给你们定个目标。这个目标便是达不到,我也不会因此责罚你们。你们来南湖书院读书,目标必须明确,否则,这书便是白念。”

这话一出,原本还有些不舒服的人立即舒坦了。

是啊,他们每个人心中,不也都藏了一个状元梦吗?

仓子坚环视一圈,继续道:“下面,是南湖书院的院规。院规墙上有,你们的案前也有,请收好,熟记,并按照上面执行。在那之前,我先同大家过一遍。南湖书院院规。共计八大项、一百零八细则。规定了书院内外,待人接物,各种行为规范……最后,我要额外说的是,南湖和我,只看你们的学问。不论贫穷富贵,所有人只能穿院服;且各科考核优异者,每年可拿三到五两的奖励。”

这些东西,不仅仅是说给学子,还是说给学子的男性长辈听的。前面听不懂,后面还不懂么?这个书院不比和穿,只讲究学问,学问好了,还奖励银子!

众人炸成一锅。

而直到此时,韩末林俭乔增枝才明白南湖书院从前是打了多少底子。那看似没什么特殊的各项场所,在院规的罗列中,层次分明,而又互相关联。

有那么一瞬,韩末想回来,但他没这个脸皮,终究没吱声。

乔增枝和他的想法一样,自然看出他的踌躇,有些瞧不上韩末的这个性子,死要面子活受罪。若他能和韩末一样为自己的事做主,他一定会回来的。可惜,他没有,爹娘都不同意他重归南湖,也反对他继续读书。他反抗也无用,因为他手头没有来钱的事。

想到银钱,乔增枝艳羡地看了台上。仓子坚已下去,钱文举正在和大家说各项费用。只看了这么一眼,因为心酸,乔增枝又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根据过往经验,多看二师兄一息,自己得酸三天,未来三天都会睡不着,太痛苦了。

乔增枝一个人在角落里默默酸着。

主台上,钱文举说完各项费用后,顾咏言带着昨日提前到来的少年,抬了院服进来,按照身高开始分发。院服仿照的是儒士服,不存在瘦,清一色的肥大。至于穿在身上的效果,就要看个人的气质了。

所有的事都完结后,太阳已落到墙头。若是冬日,只怕太阳已经落山了。因时间紧迫,仓子坚飞快地宣布:“院服报上,先去学舍安顿。”

浩浩汤汤的一群人,跟着仓子坚进了学舍。

学舍完全参考大学标配,崭新的被褥、床单,各色柜子案几,色色齐全。便是公厕,也颇为新颖,不是普通的茅坑,乃是下滑至墙后,看不见脏污,干净立见。

原本五位家在书院附近五里内不打算留宿的学子,看了这样收拾得比自家还舒适的屋子,一年只要四吊钱,都动了心。有一人起了头,打着跟大家一起学习读书,培养感情的由头,和父亲商议起来。一个起,四个应和。不大会儿,这五家人改了口,选择入住学舍。

其中一人父亲道:“我恍惚记得,这被褥是另收费的,钱我明日上来,行吗?”

“使得。”

钱文举答的痛快,傅振羽却气得想踹人。学舍只能容纳四十人,如今学院多收了三位,原本有五位不住,顾咏言还能混个自己住。

结果,现在得有人挤了好么!

仓子坚也想到了这事,直接对钱文举道:“全部住进来多了三个人,就先让咏言和小安,还有牟信三个,暂住教舍,住在柳老后头。被褥等物还有吗?”

最后一句,却是问傅振羽的。

傅振羽都没去查,直接道:“学舍使用的做的是刚刚好,没有多余的。家用的还有,暂时对付一下吧。”

仓子坚拎出来的三个人,是他们师兄弟三人要偏向的内人,也是关键时刻要站出来承担的人。

顾咏言能和范茗分开住,没什么不同意的;牟信是为嫂子的兄弟来的,怎样都行。至于姚小安,钱文举一句“包在我身”,给揽了过去。

此三人没意见,林俭有意见。

“大师兄,我住何处?”

这一次,所有人,包括傅振羽在内,都把林俭给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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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都有话说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七十五章都有话说六个教舍小院,前头三哥,柳老、二师兄各一个,再把三小只丢进下剩那个,没了;后头三个院子,林俭听说只有大师兄和表妹入住、他们如今所处的小院,还不给别人住的时候,已经送给他家大师兄一万眼刀了。

但他不敢揭穿。

揭穿之后,表妹会蔫的。

可不揭穿,任由二人这样亲近下去,表妹只能挂在大师兄这颗歪脖子树上了。大师兄好不好的另说,这样的结果,对原本可以拥有一片树林的小师妹来说,不公平。是以,他急哄哄地站出来,唯一的目的,要在大师兄和表妹那里插一脚。

这是他身为兄长,必须做的事,也必须做到的事。

仓子坚看了林俭一眼,没了第二眼的兴趣。近来,找到姐姐的他,对牟福有多讨厌,就多理解此刻林俭的苦闷。不过,这事呢,不管理解不理解,没差的。

他自己不也受着这种煎熬了吗?没道理林俭不受。

换个角度,林俭也在被媳妇的兄弟给讨厌着。兴许,是他心里不平衡,特来找我抒发心中气闷,我更没必要放在心上了。况且,林俭又不是师妹的亲哥哥,他肯定要隔开师妹和林俭的。这一点,仓子坚比林俭还要介意,还要坚持。

不知这男人为自己操碎了心,她就是觉得对不住林俭,忙道歉:“都怪我,竟把哥哥给忘了。不过哥哥不必担心,你把嫂子娶回来后,一定有你的地方。回头就让大师兄请人,把青石院也并进来。青石院加上厢房在内,正好够我们三个住的。”

哪三个?

自然是仓子坚林俭,还有傅振羽。这样的处理方式,林俭和仓子坚都不满意。

说完将来,傅振羽回到眼下,因道:“作为补偿,不丰哥哥今晚想和谁挤,就和谁挤!”

按说林俭该和“堂弟”一起住的,可傅振羽就是再大条,也知道他不会和自己住,因而有了这番说辞,给林俭一个找别人“同居”的由头。

钱文举第一个站出来表示拒绝接收:“我已经想好了,咏言和牟信两个,合住分我前头那院子,小安跟着我住。三师弟找大师兄对付一宿吧。”

仓子坚表示:“除了师父一家,我不和别人同住。”

历经颠簸的他,不接受旁人的“亲近”,除了家人的。

傅振羽大方给了林俭另外两个选择,另外两个选择直接表示拒绝,把林俭气得够呛。恼怒之下,他说:“让小姨收拾下青石院,我今晚一个人住那里!”

这也不是不行,如何安歇,总算彻底定了下来。

明日还要早起举行入学仪式,众人各自散去。姚小安被钱文举拎走,仓子坚则对牟信道:“辛苦信弟同我一道去巡查一遍学舍。”

这两帮人离开后,顾咏言跟傅振羽说:“师父,我有话和你说。”

同样有话要对傅振羽说的林俭,眼神一厉,而后,伸手揉了揉眼。丢给大师兄太多眼刀,眼睛现在好酸。

收到徒弟的求救信号,傅振羽看向林俭,林俭无奈道:“我也有话和你说。”

看来要做个选择,这个选择对傅振羽来说,相当容易:“不丰哥哥先去看望小姨母,看看青石院,再回来找我吧。”

教舍通往后院没有小门,唯有绕弯,林俭当然不同意。

“不行,来回我要多走二里地不说,一会儿大师兄回来了,我的话无法没说了。咏言就住前头,让他先去收拾行囊,稍后再回来。”

可顾咏言的事比他急,是以,顾咏言道:“我很快就说完,劳烦三师伯暂避半盏茶功夫。”

傅振羽不等林俭反对,立即道:“不丰哥哥,你忘了个要事,二师兄还给你礼钱呢。”

“不全弟弟提醒的是!”

林俭如同一阵秋风,消失在傅振羽和顾咏言的面前。

傅振羽笑着催促顾咏言:“时间不多,快些说——”

“范茗和师父你一样,是姑娘家,请师父收留她!”

傅振羽脸上的笑容僵住。

先是李蕴发现了她的性别,这会儿自己的徒弟又直言不讳地说自己是姑娘,我这伪装,这么失败吗?

顾咏言见她一脸紧张,忙道:“师父放心,不论您是姑娘家还是男子,我对您做我师父很满意。这事我都知道十日了,也没和您说破,便是证明。”

十日?

别说十日前,就是这十日内,自己和徒弟接触也不多啊,傅振羽虚心求教:“你是怎么知道我是女子的?”

顾咏言道:“之前我就对师父的身份起了疑,和二师伯闲聊之际,他只说提师妹,从未提师弟。我套了他的话,确定师父就是他的师妹,偏二师伯自己还不知道。”

坑货二师兄!

傅振羽心里骂着钱文举,嘴上问徒弟:“那个范茗是女孩子?看不出来啊,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顾咏言压低了声音,说起了范茗。

林俭悄无声息地进了钱文举的院子。

钱文举正和姚小安说话,一脸关怀道:“你跟着我住,这屋子里的大小杂事,包括给我叠个被子、收拾屋子诸如此类的活计,你都做了吧,我免你房钱。”

门外,林俭驻足。

二师兄这点特别讨厌,就算知道他是好心,也忍不住讨厌。是,跟二师兄比,他们这些人穷了些,但是,他们人穷,志不穷。

若只能吃粗粝的窝头度日,他们这些穷人,一定不去贪恋馒头的细腻。

话说回来,这大抵是有钱人的通病,他家表妹身上也有这个特质。不过,表妹的症状比二师兄轻多不说,软软甜甜的小姑娘,每次塞给他们的,又是比馒头好吃十个等级的各色美食,他们才没忍住“穷志”。

屋内,姚小安深深吸了口气,再呼出去。

少年觉得,长期和这个师父混下去,他的意志力一定会更强的,为了更强的意志,他郑重开口:“多谢师父,但是我不同意。”

钱文举五官皱成一团。

徒弟怎么这么难整?他到底看上这孩子哪点了?

明白拒绝的姚小安开始诉说自己的原因:“师父为长者,我侍奉师父是应当的,怎能以此换钱呢?”

钱文举无言以对。

“哈哈哈……”

见二师兄吃瘪,林俭朗声笑着,推门而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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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天才少女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七十六章天才少女林俭找钱文举要喜钱,态度很明确,不管多少,哪怕一文,只要钱文举给,他也好意思要。

否则,意难平。

顾咏言则和傅振羽说起了范茗,张口就是:“那臭小子——”

傅振羽打断:“你不是说她是姑娘家吗?”

顾咏言一噎,道:“我认识她两年,和她是好兄弟,喊了两年的臭小子,一时改不了口。”

好兄弟?鬼使神差的,傅振羽想到自己前世的嫂子,她说过一句话。下意识的,傅振羽接话:“夫妻夫妻最后成了好兄弟,其他夫妻则是反目成仇。”

“师父……”

傅振羽回神,赶紧改口:“哦,那什么,没说你们俩啊,你继续。”

继续什么?顾咏言好容易才找回了自己的语言,缓缓叙述起来。

“我娘和范茗她娘是好友,但是两人差别很大。我娘生个女儿后,才有了大哥和我;范夫人则是连生六子,范茗是她唯一的女儿,还是在四十岁上生的。范家几位兄长,把唯一的妹妹当姑娘养,宠的厉害。那小子又极为聪慧,我十三岁那年跟着母亲去范家做客之际……”

五岁的范茗,已经可以舌战父亲,为自己赢得了和哥哥一样的权利。

和傅家不一样的是,范家上下都宠着范茗——你想读书那就读,反正范家有名的缺女娃,继续算男娃好了。且范茗是有资格参加科举的,范家为了闺女,改了户籍,给她谎报了一个孪生弟弟。黄籍上,范茗是范家第七子,范家大姑娘则无名。

“世间竟还能有这样的爹娘!”傅振羽感慨着。

顾咏言感慨的同时,继续说着自己的辛酸泪:“我和范茗是不打不相识。我文武双全,一直认为自己是举世无双之人——哪知,十三岁的我,打不过十一岁的小孩子。武不极人,我选择了文斗,结果,输的更惨。那小子过目不忘,这还不算,她做事极其认真。我能有这样的好基础,她功不可没。”

傅振羽不解地问:“这么优秀的人,你的声音干嘛这么抖?”

顾咏言一脸唏嘘,因道:“你道范家为何让范茗习武?七岁的范茗就敢带人打群架,八岁的时候打了知县的儿子。那小子玩阴的,借着自家春宴,把孤身一人的范茗打掉了牙——还好那会儿她正在换牙。这件事,让范家几个哥哥明白了一件事,保护妹妹不能只靠外人,还得让妹妹拥有自保的能力。”

傅振羽:……

不是,就没人教这孩子,打架是不对的么?

“我说过,范茗很聪明。她学什么都很厉害,包括拳脚。她无意之中,救了苗族的白姓男子,又学了一身古怪的本领。不过十一岁,任性、霸道、张扬到了几点。这世上无她做不成的事,只有她不愿意做的事。只因我同她大侄儿切磋时赢了那小子,她就找我打架,为侄儿出气。”

见顾咏言越说越悲愤,傅振羽少不得提醒他:“你不是很急么?说了这么久,还没说到你们成为兄弟的地方,这么说下去,我们俩怕是要秉烛夜谈了。然而,你也知道我是姑娘家了,大师兄又是个比我爹还严的牢头,相信我,我们俩没有这机会的。言归正传,范茗这个名字是真的,她的路引也是真的,也就是说,她是追着你来的汝宁,且经过家人同意?”

顾咏言颔首,更加悲愤道:“是。我是两个月前,才知道她是姑娘家,因为相中了我,就缠着家人,利用我想读书、我爹不同意这一点,把我骗到了她家常住,取近水楼台之意。”

“小姑娘很有主见,不错。看上你,眼光也不错。”

顾咏言欲哭无泪,脑海里回响着“兄弟”对自己放的豪言:“你不就是想参加科举吗?哪个不同意,我给你搞定哪个!”

可不同意的那个人是他爹啊,是大人物,是这满朝文武百官啊!

为了天下安定,无奈之下,顾咏言生憋了自己的愿望,内心毫无波澜地改口:“我只是喜欢读书,没有想参加科举。”

结果,范茗又有话说:“那你是想要封侯拜相了吧?上头有哥哥,好事轮不到你。这样吧,我与你上阵杀敌,打个王侯将相出来。云南蒙古还是海上,随你挑一个建功立业之处。”

顾咏言很是纳闷,这不把天下人放眼里,为何单单对自己另眼相看?

对此,范茗给出的回答是:“个矮里挑高个,你比别人强是一个。”

顾咏言知道,自己多多少少被这个答案气到了,才溜走的。

“咏言?咏言?想小姑娘呢?我听见脚步声了,有人回来了。你快些说你的本意,是让我把小姑娘接到我那里住着,保护她是吧?若是这个,尽管直说,未来徒儿媳妇,我肯定保护的。”

“她不是。”顾咏言飞快否认,又道,“我让师父接她过来,不是要保护她,而是保护别人,保护别人免除她的欺凌。”

傅振羽不高兴了:“那你不怕她欺凌我啊?”

顾咏言立即信誓旦旦保证:“不会,她不会欺负师父。臭小子信奉的守则,不欺负姑娘家。”

回来的是林俭,直接道:“不全,说完了么,我回来了。”

听音便知林俭从钱文举那里小有收获,傅振羽扬声让他进来,并问:“二师兄给了你什么好东西?”

至于顾咏言所说的“急事”,傅振羽认为一点儿都不急,理所当然地把那个抛到脑后。

林俭秀出了手中那块印章,干净到无杂质的云水蓝,淡淡的,却别样惹眼。顾咏言在浙江住过,一眼认出这是什么,脱口而出:“浙江青田石?”

林俭原本开心的笑颜,顿时一僵,问:“这就是青田石?可二师兄说,这是他家乡盛产的东西。他说,从得知我要成亲,他就从一堆石头里翻了这一块出来,亲手为我雕刻了印章。瞧,这不是二师兄的字,又是哪个的?”

最让他欢喜的,是钱文举说的那句:“这块石头的颜色,看似普通,内里却很优秀,由内而外的抢眼,与你的性子一模一样。”

顾咏言正要告诉林俭,吴兴属浙江,而青田石确实是浙江盛产之物时,隔壁学舍区,传来阵阵尖叫。

“不好!”

顾咏言听得清清楚楚,有人高叫了声“蛇”!顾不上和傅振羽解说,撒腿便跑,丢下一句:“是范茗,我先过去,师父快些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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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漂亮贝贝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七十七章漂亮贝贝范茗腕上缠着一条通体皆白的蛇。白蛇不大,睁着圆溜溜的黑眼睛,看起来很无辜。若没有那一嘴獠牙,傅振羽默默补充了一句,站到林俭身后,迅速做出决定。

决定辜负徒弟的期望。

从林俭身后露出眼睛,傅振羽仔细打量了下范茗。和十二岁的姚小安一般高,容长脸,五官周正,眉眼开阔,自有一股天然疏朗气质。不白也不算黑的脸蛋上,干干净净,不粗糙,也不是特别细腻。这个年龄,出身又过得去的少年,都是这副模样。

若不是知道了底细,从第一眼看范茗到第一百眼,都不会觉得她是个姑娘家。

再看看自己,真正掩饰性别不过一个月,就被两个人瞧出了猫腻。长此以往,自己的性别必定暴露。我,要不要收留小姑娘,好被同化一二?

南湖书院的房舍都大,包括学舍。

尽管如此,范茗的这间学舍,这会儿挤得是内三层外三层。泰半都是好奇心极重的少年,忍着蚊子叮咬立在窗沿下的也有。

范茗眼里压根就没这些人,她正和仓子坚讲道理:“我家贝贝是没有毒的蛇,你们不惹它,它是不会主动攻击你们。”

钱文举也赶了过来,瞧见哪样一肉嘟嘟的白蛇,咽了咽口水,感慨:“这蛇养的很好,年岁也不老不小,正是炖着吃味道最好的时候。”

自己的宝贝要被吃掉了,范茗笑呵呵地回望钱文举,了然道:“怪道二先生一眼望去和善如佛,原来是重口腹之欲。”

海里滑过佛像、各大平台各种佛的形象,大概佛都是心中无杂念的,是以,形象确实都和二师兄有些像,肉呼呼的——等等说人胖,还能这么委婉地说嘛?

傅振羽“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动作很轻微。

结果,就这么一个小动作,就被范茗抓住。只凭一双眼,范茗就将人认了出来。眼中飞快闪过疑惑、了然,旋即又都消失不见,口内却开始询问:“小林先生,贝贝是不是很漂亮?”

虽然从顾咏言那里获得的指点不多,但是傅振羽早有准备,她说:“我不知道啊,别说蛇的漂亮和不漂亮,就是人的美和丑,只凭眼看,我也分辨不出来的。看到你家漂亮的贝贝,我才想起书院的禁令忘了张贴,其中有一条便是不能带宠物入书院。这事,书院办的不周全,你就别吓那个王、王苏了。收拾下行李,也和姚小安咏言一眼,去教舍住吧。”

顾咏言如愿地松了一口气,被他拦住的仓子坚,都不解地看向傅振羽。林俭今晚都没地方塞了,把人进去,让人住那里?

那边,范茗得了这样命令,立即道:“东西我可以马上收拾。但是,书院的禁令,不会单针对我吧?”

哟,防备心重的很嘛,傅振羽立即信誓旦旦地保证:“我手头有一个小字版的,你的字不错,一会儿我找出来后,你负责誊抄。”

书院招生前,傅振羽所书文字类东西不要太多,禁令还真有。只不过,禁令向来都是上有对策,下有政策的,能不能禁住人,是另外一回事。从“仁”教的角度来说,多花时间去引导,好过直接禁止。

但是面对范茗,傅振羽十分理智。

这样的孩子,她能力有限,无法引导,不如直接去禁。一旦被钻了漏洞,她会立即修补。这一点,在安顿好学舍的学子,拎着范茗去教舍誊抄禁令时,傅振羽及时挑明:“这是第一稿,必然有一些不当之处。日后若发现问题,我会及时修改条例的。”

范茗神色不动,手稳如磐,淡定地抄完了最后一条禁令后,搁笔,问:“小林先生,天色不早了,我的住处呢?”

傅振羽道:“先前我大师兄找出来的三个人,是我和大师兄、二师兄私下单收的弟子,进到教舍住便罢了。你虽成绩优秀,但和我们没有这样的师徒关系,房费要翻倍的。”

钱文举张了张嘴,被傅振羽一眼瞪了回去。

范茗了然,问钱文举:“我怎么记得,二先生才是负责书院账本的呢?二先生,有这一条吗?”

傅振羽截话:“之前也没想到学舍不足,学子要住进教舍的情况,怎会有这一条?可你也看到了,教舍的屋子,比学舍大了近一倍。便是你和咏言两个住一间屋子,也不会觉得挤得。”

范茗立即不再争论,顾咏言不干了。

“师父!”

傅振羽给了他个假笑,道:“我开个玩笑而已。牟三哥,一家子亲人,我也不外道了,且麻烦你今日去姐姐姐夫那里对付一宿,将屋子让与范茗。其他的,明日再来安排。”

说完自己的安排后,傅振羽才看向仓子坚,问他:“大师兄,这样临时安排,可否?”

仓子坚是发现顾咏言和那范茗有问题,且傅振羽似乎知道什么,他才任由傅振羽安排了这么久的。他定然是要问个明白的,却不是眼下。

眼下,他颔首,惜字如金,答了个:“可。”

今日是南湖书院开课第一日,大家经验不足,牟信表示了然,朗声应了。

范茗那头略失望,顾咏言则轻轻吁了口气,哀怨地望着傅振羽。傅振羽不接受,朝着范茗袖子那里努了努嘴。她可是个根正苗红的软妹子,怕蛇好不?

顾咏言恍然大悟。

他也是有姐姐的人,还不止一个,家中婢女更是数不胜数,烦人的紧。他见过的那些性别为女的“物种”,统统都害怕这些东西。是以,他才两年未想过那个玩蛇弄蝎子的范茗,是个姑娘家。

一切落定,仓子坚道:“若无其他事,都早些安置吧。”

撵人,撵除了傅振羽以外的所有人。

林俭要和妹妹嘱咐的事还没提呢,哪里愿意走?

傅振羽见他不动,立即道:“不丰哥哥还有话对我说是吧?这样,你成亲的时候,我提前家去一日,有多少话不能说的?”

原本还在犹豫的林俭,立即道:“你没娶过媳妇,不知道娶媳妇有多忙。你就是提前回家三天,相信我,我们两个也说不上几句话。”

“那你要现在说的意思喽?”

大师兄在呢,你不是要避着他吗?傅振羽用眼神提醒他。

哎,大师兄这座大山忒烦人了……林俭用力抿了抿嘴,转身,离去,选择了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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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从实招来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七十八章从实招来送走了所有人,仓子坚锁了小院的门,回到挂着教务的院子,见傅振羽还在等他,眉目自然舒缓,放缓了声音,道:“究竟怎么一回事,说说吧。”

傅振羽听出了沙哑,这才想起大师兄从早上到现在,一直未曾歇息,又说了数倍于往常的话。未及解释,她先倒了一盏温水递给仓子坚,并道:“大师兄先喝点温水,再等我一下。”

仓子坚确实很累,接过温水,懒懒地饮着。傅振羽从自己那里拿来小小的两个梨子时,他恰好饮下最后一口水,放下茶碗,看向傅振羽的目光,和傅振羽手中的梨子,一样的甜。

傅振羽却没注意,她走到茶炉前,把洗好的砂锅放上去,加水,切梨入锅。温火炖着甜梨,傅振羽慢慢说着顾咏言找自己坦白的事。窗外,憋了一整日的雨,开始散落。外头有微寒的霖霖秋雨,屋内与之呼应的是温暖的汩汩梨汤。

仓子坚的心,前所未有的宁静。

这种宁静是从前不经历,便是从前遇到,也不会有此刻这样的认知,不会认为这样的宁静,是种美好,是他要抓住的美好。

“阿嚏——”

傅振羽打了个喷嚏,仓子坚立即起身寻找御寒之物。外头下着雨,他不好回院,只能在三间屋子里寻。可这屋子是讨论公事之处,还书房都不如,除了耳房的茶炉,便无旁的取暖之物了。

空手而归的仓子坚,脱下自己的外衣,递给傅振羽,下令:“穿上。”

这种电视上、中才出现的画面,怎发生在她和大师兄身上呢。傅振羽愣愣的不知反应,仓子坚便自己动手,将他那带着体温的宽大的儒士袍,扣在了傅振羽的身上。

暧昧的气息,扑面而来。

傅振羽的脸,不争气的红了。

大师兄的衣裳,不仅有他的体温,还有他的味道啊,那种有异于自己气息的男性味道,冲击着并不是一无所知的她。

心跳瞬间加速,无法承受这样的悸动,傅振羽伸手褪衣,却连衣带手,都被仓子坚按住。

“会生病,别任性。”

仓子坚纯粹就事论事,就是按住傅振羽的手——也是无心的,但傅振羽的感触却不是。她委屈地望着仓子坚,诉苦:“大师兄你说过的,不再欺负我的。”

“我何曾——”

未说出口的话,在瞧见傅振羽耳根红透时,被仓子坚收回腹中。那么问题来了,是因为自己不小心碰了师妹的手,还是别的呢?不管怎样,仓子坚首先要为自己的行为进行辩解:“我并非有意碰你的手。你缩的那一瞬,我已经拿开了。”

“我指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仓子坚虚心求教。

“你把你的——”认识到自己上当的傅振羽,收口。

但是四个字,足以让仓子坚知道问题了。他刚才除了碰了师妹的手,便是把自己的衣服,披到师妹的身上。这,有什么问题吗?

他需要有人指导。

但显然,师妹不愿意给他解惑。

于是,仓子坚一本正经道:“你不说清楚,不叫我知道,我下次要如何避免?”

很有道理,仓子坚又是那样的严肃,甚至带了些许不悦。习惯是个很可怕的东西,一见到这样的仓子坚,傅振羽哪还有什么不说的?

“你把你的衣服给我啊,衣服上都是你的气息……”

她的声音很小,但是却如惊雷一般落进仓子坚的心扉。代入自己,他忽然被师妹的气息包围,不,不用包围,那日清晨浅浅的一吻,那一点点的气息,就叫自己落荒而逃。

仓子坚忽然觉得口渴。

傅振羽也把自己最喜欢的说了出来。

“我不习惯。”

不习惯好办,慢慢习惯就是。仓子坚立即有了努力的方向,但打开感官世界的他,才发现自己离师妹如此之近,近到能听清她的低喃,能闻到幽幽清香——

不能再落荒而逃,得把师妹气走。

“是我之过,日后待你习惯,我再为你披衣。”

怎么才能习惯——这里头的未尽之语更多,傅振羽果然如仓子坚料想那般,连衣裳都忘了解,冲进雨幕。

口渴得紧,仓子坚自己连饮三碗茶后,笑了。

师妹对自己,还是有感觉的。

话说回来,自己得看得更严一点才行。看,不过是临时披了下自己的外衣,师妹就这么大反应,若是别人——想到不存在的别人,仓子坚心中没了任何旖旎,起身,端梨锅,闭炉火,添炭,放茶壶,走入雨幕。先去自己的院子换了干的衣裳,又撑着大黑伞,去了傅振羽那里。

院门被栓。

雨声又大,仓子坚只得带回了那锅梨汤,洗漱吞进腹中。算了,明日早些起去看师妹吧,便是真得了风寒,早些发现用药,好的也快一些。

伴着雨声,腹中暖暖,心中熨烫的仓子坚,进入梦乡,做了个美梦,不愿醒来。

前院,顾咏言和范茗就没有这么好的氛围了。

两人不约而同的留在二人共用的外堂,顾咏言道:“别说我们同住一处,便是同你共睡一榻,都不会因此而娶你。”

范茗笑着安抚他:“我知道,我知道的,稍安勿躁啊。同床共枕,我们俩又不是没做过?你看我拿这个要挟你了吗?没有对不对?但是你不告而别,便是你不对了。你跑了,我们俩不在一起,还怎么彼此了解?”

顾咏言僵持着身子,十分拒绝,道:“我们两个对彼此很了解了。”

范茗立即否认:“显然不是这样,至少,你对我不够了解。若了解了,你定会回家让白姨去我家提亲了。”

她再一次直言不讳,明确表态——我会和你一起在一起,直到你认可我,并娶我。

顾咏言吓得咳了个不停。

范茗一如既往地嘲笑了他两声后,道:“来日方长,先安歇吧。”

和仓子坚完全相反的待遇,顾咏言没有温暖的梨汤,耳边只有那烦人的秋雨声。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合上了眼睛。梦中,如某人所愿,他娶了人家。

旋即,噩梦来临。

清晨,雨停。

顾咏言比仓子坚还早一步,守在了后院的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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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莫名心虚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七十九章莫名心虚院门前,小桃树下,如同打了黑色眼底、面色发白的顾咏言,看起来如同这萧瑟的秋,霎时可怜。师妹总爱同情弱者,见了这样的顾咏言,还不得掏心掏肺地哄着?

仓子坚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

打开院门,将人放进来后,仓子坚边往自己院子走,便道:“早起还不知道多穿,招病上门?我刚煮了早茶,跟我来吧。”

顾咏言只是被噩梦吓醒,而前院只有钱文举,钱文举又是那样的靠不住,他才躲到这后院的门口。便是去仓子坚那里,他也没意见。

但当他看到仓子坚给自己端来的茶时,有意见了。

“这是茶?”

蓝底青花瓷,手掌大的碗里,三粒红枣、两片银耳、数点莲子,闻着味就是甜的。他都这么大了,不喜欢吃甜好不好?

仓子坚自己捧了另一碗坐在他对面,道:“没加糖,不甜。”

顾咏言这才勉强尝了一口,是甜的,没那么甜。当他吞下红枣时,才知道这清甜哪来的。不喜欢甜食的他,竟能接受这样的味道。

一碗甜汤进了肚子,顾咏言舒服了很多。

他看了眼对面默默喝着汤的仓子坚,十分感慨。谁能想到,传说中那目空一切的人,如今还能洗手作羹汤,着实令人唏嘘。

仓子坚适时放下碗,与他说起了正事:“你师父把你的事和我说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顾咏言觉得仓子坚是在跟他宣告。告诉他,我和你师父是一体的。而他,不管有什么事,都可以找仓子坚,因为,这和他找师父一样的。

“我不同意范茗和你师父同住。身为男儿,要对得起自己七尺之身。遇到事,当要自己解决。若是解决不了的,再求助不迟。”

“我还不到七尺,解决不了。”顾咏言干脆利索地给自己扣了顶无能的帽子。

不亏是师妹的徒弟,气质十分吻合。

仓子坚只想了一息,便道:“你都从江南跑到这了,她还追了过来,可知你再跑也是枉然。而你不能回家,回家让父母家人知道你同一个姑娘家如此亲密,又是你母亲好友之女,怕是要立即定亲了。”

他没记错的话,顾咏言的母亲焦氏出自金陵书香世家,是圣朝第一位状元、是太宗皇帝开建内阁制度时的第一任阁臣。虽不是首辅,也很耀眼了。焦氏子弟后来便是再无人名列一甲,进士却是不少的。焦氏家风极重,范家人若上门逼顾咏言娶妻,怕是要得偿所愿的。

不过,是范家算计人在先,真上门了,便是娶了,昔日好友也会成今后之仇敌。顾咏言若是不管不顾家去,定是有一场闹腾。

想到这,仓子坚又发现顾咏言和傅振羽相似之处,二人皆是内心柔软之人。太过顾忌别人的感受,自己难免受些委屈。每当师妹因为体谅别人委屈自己,他都忍不住气闷——他都不舍得叫师妹因为自己而受委屈,但是那个袁自舟,总是理所当然地让师妹受委屈!

现在想来,好在袁自舟成为过去了,好在袁自舟叛出。否则,自己的下半生,定然在懊恼吐血中度过。

“大师兄……”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裹着厚衣服的傅振羽,推门而进。见顾咏言也在,虚弱地笑了笑,道:“早,咏言。”

也不管顾咏言回不回,她赶紧对仓子坚道:“大师兄,我不舒服,快给我请大夫吧!”

中药药效慢,一个风寒都得灌五六天的药,越严重灌得越多,灌得时间也久。为了少吃药,傅振羽养成了“矫情”的毛病,只要一不舒服,就立即看诊开药。后来全家都很照顾她,尤其是傅山长,在他的絮絮叨叨下,傅振羽小心了再小心,已经两年没得风寒了。

仓子坚没吱声,起身,给傅振羽盛了甜汤后,莫名心虚了一阵后,才对傅振羽道:“你们先聊,我去找人请大夫。”

“又不加糖?”傅振羽只尝了一口汤,就吧把碗丢了回去,一脸嫌弃地说完,她转向顾咏言,闻声询问,“咏言,你昨晚睡得可好?这么早就找大师兄,何事?”

“我史来找师父的,结果大师伯起的早,是他开的门。”

找我?傅振羽立即警惕起来了,打了个喷嚏后,不疾不徐地问:“找我做什么?不出三日,我就会和大师兄、不丰哥哥搬到青石院,收留范茗是不可能的,因为我怕蛇。”

她是可以委屈,那也要看那委屈她能不能受。

果然是这个原因。

昨晚就想到这个可能的顾咏言垂头丧气道:“她都追到这来了,我再跑也没意义。又不能回家,师父再不收留她,我怎么办?”

傅振羽想了想,道:“我这有个主意。你看,她都十三了,便是耗也耗不了几年了。你既然能两年不对人动心,再坚持几年她兴许就自己死心了。”

“师父啊,可是范家能留她到二十岁啊……那我不是还要等好多年?”

这个主意不成,傅振羽给了第二个:“她这么厉害,想是不愿意和别人共侍一夫的。这样,你要是没什么节操的话,就去找个喜欢的姑娘,把她气走!”

顾咏言不知道节操是什么,但他知道自己不会这么做。

“我怎会如此行此无耻之事?”

“凶什凶!这不行那不成的,那你要怎么样?”

顾咏言早知道怎样,还来找傅振羽么?少年的脸,彻底白了个透彻,实在憋屈,他气呼呼地对傅振羽道:“师父,我也要喝汤!”

傅振羽想为不想拒绝:“大师兄这统共两只碗,他自己用一个,这个是我的,没有第三个碗给你用。”

“师父,你确定只有两个么?”

傅振羽道:“确定啊,这一批的碗统共只有六个,被我弟弟摔了两只够,下剩的四个,我和大师兄一人两个,把东西藏起来了。但从开始东西多值钱,就是不正让哦哦弟弟祸害了。”

好吧,顾咏言又问就另外一个夜幕:“那就能确定别的一个也没有?”

“干嘛这么问?不怎么对劲啊。”

“没有。”

怎么办?他好像知道了一件了不得的事,顾咏言心底惊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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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探花到访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八十章探花到访顾咏言没有把他已经喝过一碗,用过一个碗告诉傅振羽。

是,他们名为师徒,也甚为亲近,但因为年龄相仿,又男女有别,有些事,还是不好直言的,日后慢慢观察一段再说。且还有那尚未谋面的山长,兴许他想的就是把闺女许配给自己养大的孩子呢——比如他的三姐,就是由父亲做主,嫁给了父亲最得力的下属。

从前母亲有些许微词,但去岁过年时,年近五十的母亲改口了口。她说三姐夫待三姐如珍如宝,说三姐才是四个姐姐里头,嫁得最好那一位。

而自己连一个范茗都搞不定,还是不要去管另一个大魔头和小白兔的事了。

沉默不语的顾咏言,叫傅振羽误会了。傅振羽连打数个喷嚏后,用帕子捂住鼻子,对他道:“我允许自己怕蛇,乃因蛇不常见。我不允许自己怕黑,是因为黑夜每天都有。当我努力熟悉了黑夜之后,便不再怕黑,只是依旧更喜欢白天而已。现在的范茗,就是你的黑夜。不谈其他,你们还有兄弟情不是?你们两个的娘还是手帕交,对不?”

从这个角度说,傅振羽便是不怕蛇,也不可以这么帮顾咏言。

而这样类似的说辞,顾咏言从父亲那里听到过。除了去适应,便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吗?当他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傅振羽给出的回答是。

“有,但是,只有这个方法,能让你变强。”

“我不想称谓范茗那样的人。”顾咏言立即表示拒绝。

“好巧,我也是一样的想法。”傅振羽浅笑着诉说着自己的温和后,立即肃容,严声道:“但是你想多了!便是你强迫自己去适应,去接受这样的范茗成功,这并不表示你能打过小姑娘!顶多拥有些许,不去欺负人、但能不被人欺负的能力。”

一语进行梦中人。

顾咏言险些忘了,忘了自己曾经的目标。当年他被范家套住,便是想通过自己的影响,要让调皮范茗和自己一样,具有欺负人的能力但不欺负人,成为一个真正的“读书人”。若时光能倒流,他真想问问当年的自己,是谁给他的自信,才会拥有那么天真到愚蠢的想法!

顾咏言哭丧着脸,离开了后院。

赶在入学仪式正式开始之前,傅振羽吞了一碗苦药。那么大那么苦的一碗药下肚,傅振羽失去了味蕾,也失去了进食的欲望,尤其是对着一碗白粥的时候。

哄师妹进食是件不容易的事啊,林俭和钱文举忽视一眼,都推对方上。结果,以往只会强迫傅振羽进食的仓子坚,在二人眼神推搡的过程中,净手,把巴掌大的炉烤葱花饼,掰成小片,递到傅振羽面前,温声道:“这饼是烤出来的,不腻,又只加了盐和葱花,味道不错,你尝尝。”

傅振羽惊得忘了药的苦。

仓子坚便威胁她:“再不吃,我喂你了。”

被大师兄喂饭,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去,大师兄果然还是大师兄,就会强迫人,自己刚才一定是多想了!傅振羽愤恨地把小碟拉到自己跟前,一口一口地咀嚼着。那气鼓鼓的眼神,仿佛在细细啃咬仓子坚的肉!

仓子坚很满意师妹的听话,也很满意她看着自己下饭的眼神。心情大好,他也跟着吃了起来,留下了面面相窥的林俭和钱文举。

林俭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直接问仓子坚:“大师兄,这次回来,我发现你比从前温柔了许多。是因为姐姐么?”

仓子坚吃完口中的饼,不答反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林俭理所当然地回答:“我喜欢现在的大师兄,盼大师兄今后都像现在这么美好!”

“嗯,你盼吧。”

这叫个什么回答?

自从找到姐姐后,仓子坚就有了些许变化,钱文举因为一直和他在一起,到没怎么察觉。但见林俭说的话都像小孩子一样幼稚,在一旁催促他:“快些吃吧,今日有的忙呢。正好师弟嗓子不舒服,这头一日的课,你来带。”

林俭立即转移了注意力,毫不犹豫拒绝:“不,不成,我不会教人,做不了夫子!”

怂就一个字。

傅振羽吃饭的间隙,道:“不用不丰哥哥帮忙,我可以的。”

用过早饭,检阅过四十三名学子的着装后,仓子坚一行人,正要去南湖书院的“孔庙”之际,门子来报,探花郎来了。

南湖书院所有人都是一个想法:探花郎来南湖书院做什么?

仓子坚略微讶异。

他已经把信物给了卢临,此刻,河南道监察副使、袁自舟今科师座的门生,应该请袁自舟去开封府做客、直到收到京城的信使才对!

傅振羽见他没说话,便问门子:“他是一个人来的还是怎样?”

门子答:“空着手,只带了个小厮。”

单枪匹马过来,不似闹事,做出判断后,傅振羽对仓子坚道:“大师兄,我去迎一下他?”

钱文举立即道:“我跟你一起。”

“不要你跟。”傅振羽拒绝得那叫一个痛快。

“小师弟——”钱文举立即委屈上了。

林俭不知钱文举干的蠢事,见傅振羽不同意,便对仓子坚道:“大师兄,我和小师弟去迎,如何?”

柳擎站了出来,道:“我也过去吧。”

再任由大家伙开口,怕是集体要去接人了。仓子坚迅速做出决定,道:“三师弟你带着小师弟去迎一下,其他人再检查一下东西,按时去孔庙。”

南湖书院也有孔庙,这让有过书院读书经历的牟信等人,眼睛一亮。南湖书院的夫子如何不说,学舍学堂饭菜到孔庙,竟色色都比从前强!旋即,待他们跟着仓子坚,穿过学堂,由一扇拱门拐进那个,只略比他们学舍大一点的小院时,又无比失望了。

他们去过县学,县学的孔庙比这个大多了呢。别说和县学的孔庙比,便是相对于南湖书院的其他建筑,这三间普普通通的孔庙,着实小得感人。

时辰还未到。

仓子坚命所有人立在堂前,等时辰,亦或是等傅振羽和林俭的归来。

林俭和傅振羽联袂出现在门房,兄妹两个都是一样的严肃。不,傅振羽不知是严肃,而是面带寒霜。直面袁自舟,冷声质问:“你来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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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毫无底线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八十一章毫无底线四月底一别,这是袁自舟第一次和傅振羽碰面。

老实说,袁自舟有些惊讶。

原来,那个三年里不曾哭过,遇到困难也不会愁眉苦脸,只会努力想办法解决,从不露怯,对所有人都笑眯眯的小姑娘,竟也有这样冷若冰霜的一面啊。

到底是自己没有及时回来,是以,袁自舟不恼,脸上挂着浅笑、柔声开口:“傅师——”

傅振羽眉目一挑,立即出声,喝断他的未尽之语:“袁探花慎言!我们并没有关系,只说你今日过来做什么便是。”

“我想过你会气恼。”袁自舟露出果然不出我所料的表情,嘴角的笑容加深,含情脉脉地望着傅振羽,放缓语速以诱-惑的口吻,问,“若我唤你一声‘二师父’,你还生气吗?”

二师父!听见这样的称呼,林俭的目光,立即由防备变成错愕,从袁自舟身上,转到傅振羽身上。

傅振羽并无一丝一毫的喜悦,只觉反胃,只会更生气。但她是成年人,不生气。如是作想,傅振羽昂起头颅,骄傲道:“生气?探花郎误会什么了吧?我怎会和不相干之人计较?”

袁自舟笑容一顿,仔细打量起傅振羽来。

比从前嫣红了三分的俏脸上,一丝笑意都无。曾经那双满是希望星光的眸子,此刻收起了所有的光芒,那毫无温度的眼神,说生气不大妥当,冷漠更为恰当一些。

不相干吗?

袁自舟心头慌乱起来,强自镇定,用无奈地口吻说道:“好,我不相干。但是别闹了,入学仪式即将开始,有我在,那些学子对南湖书院必然更有信心——”

可笑至极!

这人莫不是因为乔增枝和韩末昨日过来了,今儿也动了心?动了心思便罢了,能不这么脸大么!

傅振羽冷笑着,指着背后,凉凉插言,明戳戳的指出袁自舟最初舍弃南湖书院的原因,那个连他自己都无法否认的事实:“抱歉,这会儿在里头的少年们和你不一样。他们,都是对南湖书院有信心之人。”

这般直言不讳,叫袁自舟一时不知如何作答。不知如何回答,那就不答,避开这个话题,袁自舟反问傅振羽:“你不想光明正大地做夫子吗?”

二师父,夫子,林俭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袁自舟是他家妹子教出来的?

傅振羽未曾回答,袁自舟又一次丢出诱饵:“接我进去,实现你的愿望。”

这一次,傅振羽笑了。

虽然不知缘故,但通过这半天的交谈,袁自舟的目的已经很明确了,进入南湖,同南湖有瓜葛。先不说她还能不能信任袁自舟,便是此时此刻此景,这人依旧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可以屈就女子为师,可以承认以女子为师,只要能实现他的目的。

能屈能伸,是条汉子,里子坏透的汉子。

“而今所愿,唯有一件。”傅振羽敛容,如同在诉说着誓言。

“请讲。”袁自舟宽容地笑着,邀请着。

“与君不曾识。”

只愿不曾遇见你。

这是爱之深,才会责之切吧?袁自舟的表情破裂了一瞬,便找到了“最恰当”的缘由,立即摆上一副“任你欺凌我不还手”的嘴脸,还道:“可惜,我们已相识,还日夕相处了三年。”

而表达过自己意思的傅振羽,面无表情地退到林俭身后,一言不发,心底满是唾弃,对自己眼瞎的唾弃。

自己的眼睛,从前到底被什么糊住了,才会觉得这样的人很强悍,很适合官场,很适合做朝堂的弄潮儿?

她退,林俭则进,只当没听见袁自舟的话,客气而又疏离问:“今日是南湖书院正式授课的日子,探花郎空手而来,所谓何事?”

袁自舟看着傅振羽一眼,回答林俭:“书院有事。作为南湖人,你这个马上成亲的忙人都能回来,我这个已经成亲的闲人,怎就不能回来?”

太不要脸了吧!

这个,林俭忍不了了,他飞快地说道:“你还真不是!高中归来你在哪里,我姑父吐血病重之际,你又在哪里?你说你是南湖人,证据何在?况且,就凭姑父这一件,南湖书院便是关门,也不可能同你有任何关联。南湖书院虽小,我们的人虽小,但我们的志气在,绝不收回——弃徒。”

傅振羽没说话,坚定的目光,诉说着这样的话。

长叹一声,袁自舟吐出心中浊气。

同现在这样的摇尾乞怜相比,他更想让南书院关门大吉!但是而今,他已经接到师座的信,催他回京的信,他没功夫和经历,去收拾已经入了知府眼、进入知府耳的南湖书院。更要命的是,河南道监察司,自己名义上的“师兄”,让他照料一下南湖书院,真正意义上的照料。

是以,南湖书院,有河南监察使都在乎的人。

有实权的人,要比君家这种“可能”有实权的人更重要,他只能低头,把头往底下低。可眼前这对表兄妹一个态度,便是你低头,我们也不要。

都是傅山长害的啊。

这两个人一个是傅山长独女,一个是傅山长的外家侄儿,无法接受自己示好,也在情理之中。而今他唯一的希望,便是在“理智”的才仓子坚那里。

不再叹息,袁自舟问道:“大师兄——好吧,我能否见一见仓先生?”

“不能。”

“那要问他才知道。”

林俭和傅振羽给出了不一样的答案,傅振羽直接拒绝,林俭则委婉了些许。傅振羽不满地瞪着他,道:“方才大师兄若愿意见他,还会叫我们两个出来?”

大师兄何时叫我们出来的?不是你自己嚷着要出来,我是陪你来的吗?林俭无奈地看着傅振羽,决定不由着她,指了外头的门子去传话:“去告诉我大师兄,就说袁探花想和好,要见他。”

“且慢。”唤住门子,傅振羽道,“不必说的那么含蓄,直说探花郎想见他,乞求他原谅。”

“我未行错事,哪来的原谅一说?”袁自舟抿了抿嘴,到底没忍住,如是反驳道。

傅振羽便对门子道:“那你歇着吧,不用去传话了。”

她不否认自己在出气,但更多的是,她在测袁自舟的底线——基本等于毫无底线。之后,借门子之嘴,将这底线,传入大师兄的耳朵,助他思考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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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如花美眷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八十二章如花美眷门房出来,沿着向北的小巷走到第二进,左拐穿过洞门,迎面则是一个月亮拱门。拱门上头,只有简单的两个字,便是门子也认得——

孔庙。

进了孔庙,门子一板一眼地转述了门房上的情形:“袁探花说的想见你,林先生说袁探花来找你和好,小林先生说袁探花是求乞原谅。”

旁学子惊呼,却无人出声。

仓子坚问门子:“是谁让你来传话的?”

“小林先生。”

既是师妹也同意的,那便是说袁自舟今日收起了鸡尾巴不装凤凰、当没那么讨厌了。可惜的是,就是他扮作鹌鹑,自己也不大想见他。无奈的是,人生在世,许多事不是自己想做就可以做,更不是不想做便能不做的。

轻叹一声,仓子坚对门子道:“袁探花诚意拜见,按说我该见的。可今日是书院开课首日,师父不在,我这首徒便要代他老人家主持这入学礼。你可说与源潭,只说若是不急,便让他在门房那里稍等我片刻,你去柳老那里找几本书给他打发时间。还有,不管袁探花如何决定,叫两位林先生尽快回来,只管说是我让的。”

得了令,早就不想搭理袁自舟的傅振羽和林俭,联袂转身,向内走去。

袁自舟连叫住二人的兴趣都没有。

傅振羽精于数算和计时,也都教给了他。门子一来一回半盏差的功夫,便说明仓子坚离不远,除去说话的时间,顶多三五丈。如今近的距离,却让他在这等,还传了那样的话,是说他也很在意傅山长吧?

这个,袁自舟觉得自己能理解。

作为一无所有的乞儿,因为傅山长,仓子坚有了新的家不说,还受到了很好的教育,他定对傅山长感激不尽的。仓子坚给袁自舟的感觉,他不是个感情用事之人。是以,便是没那么想见自己,他也会见。这个认知,让袁自舟选择了等待。等仓子坚过来,他套一下话,再……

独自空手门房,袁自舟脑子一刻不曾停,迅速捋出许多种线和可能,最大的可能,就是仓子坚会给他一个答案!

这时,门子抱了一堆书过来。书的气息扑面而来,又是在这样安静的南湖书院,袁自舟不知不觉地像曾经那般,以极快的速度,将自己完全沉浸到书本中,直到一阵熟悉的铃音响起。

铃声入耳,袁自舟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画面。

廊檐下,一溜的铁岭当,两股柔韧的细绳,从铃铛中穿过。若不仔细看,根本不会发现那两道细小的白绳。绳子的源头,在学堂尽头的教舍里。每当到了固定的时刻,傅师妹便会拉起那两根细绳,整个书院,便会想起此起彼伏的铃声,那是可以休息吃饭的召唤。

想到饭堂,袁自舟笑了笑。

离开中天书院后,他记忆最深的,是如花美眷的师妹;但离开了南湖,他一直念念不忘的,却是饭堂,是饭堂的饭菜。便是最普通的豆腐和白菜,南湖书都能做出十余种吃法。鸡子的吃法就更多了,他最喜欢的是那个虎皮鸡蛋——

饿。

挥不去记忆中的味道,袁自舟迅速转移注意力。

他记得,教舍里有一只滴漏。据说,那是汝南县衙退下来的破旧滴漏,由仓子坚修正之后,勉强对付使用的。他曾在深夜潜入教舍,听着外头的打更声,强忍困意了,从一更天对到了三更天,分毫不差。

他把这件事告诉了傅振羽,傅振羽满不在乎地说:“大师兄那个人就是这么死板,他都出手了,当然要分毫不差。差了,他会睡不着觉的。滴漏不要紧,要紧的是,你干嘛偷偷去啊?直接说一声,大大方方地进去,谁还拦着你不成?”

当时,他认为傅振羽是个坦然的小姑娘。

是的,坦然。

去年中秋,小姑娘做了各色月饼,还分了一些叫自己带回去给他的家人吃。傅山长夫妇大抵以为她对自己有意,才特意做的。而他知道,小姑娘是把自己当成——徒弟。所以,她会把自己认为的好吃的,分给自己,分给自己的家人,所谓另一种爱屋及乌。

时至今日,他犹记得因为师妹之故、已经多日不和自己说话的母亲,在吃下一口只月饼后的满足表情。那是自打见到妻子,便就不曾表露的表情。

哎,自己早些离开汝宁也好,带着师妹一道北上,隔开她和娘,让两个人都自在些。

想起家事,袁自舟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若是傅振羽做自己的妻子,定是另外一种状态吧?不说别的,就说他回来后,跪在中天书院门前,傅振羽不哭不闹,只问了自己的三个问题,就那么干脆利索的离去。自己成亲,她不畏惧流言,大大方方地登门道喜,没有说他一个不好。

坦荡,洒脱。

还有方才见自己时,她浑身上下散发的疏离。显然是把自己彻底丢开,丢得十分彻底那种。这样的品质,除了傅振羽,他只在另外一个人身上看到。

那个人,便是他自己。

傅振羽和他是一样的人,身为女子,还有这些特点。必然经得起风浪,撑得起男人背后的天,可让男人无后顾之忧。

可惜,色色都好的傅振羽,无人帮衬。

什么,喜欢?

他的喜好当然重要,不是最重要的而已。他喜欢师妹的颜色,但这世上的女子如花如果,各有各的美,各有各自的滋味。若有机会,哪个男人整日粗茶淡饭?

就像南湖书院的饭——

不及西厢,袁自舟觉得自己更饿了。他丢下书,起身对门子道:“仓先生定然得空了,且替我再去说一声——”

“少爷,少爷!”

一阵疾呼,不等袁自舟呵斥来人,他带出门的小厮凌云,拦下冒失的家丁,训斥:“学的规矩呢?这般大呼小叫做什么!”

“少爷快些吧!太太不小心说了少奶奶一句,少奶奶正带人收拾东西,嚷着要回娘家呢。”

袁自舟脸色“唰”地一下红了。家丑就这么被南湖书院的人知道了,他根本不去看身后门子狐疑的目光,顾不上说话,大步走出门房,跃马而上,飞驰而去。

门子将事情报给仓子坚,仓子坚淡淡道:“知道了,此事不必与别人提。”

“是。”

门子乍离去,仓子坚匆忙吃了饭,同正在吃饭的林俭钱文举道:“晌午休息一刻钟,下晌先带他们练武一个时辰,我回去看着小师弟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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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我来守护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八十三章我来守护打开院门,看到仓子坚不仅人来了,手里还拎着食盒,傅振羽直接推门,拒绝人和饭进入!仓子坚和她默契十足,只那一瞬,连人带饭进了院,直接向里走。

傅振羽蔫蔫地跟了上去。

两世为人,她都没吃过什么大苦。对她来说,吃东西并不是为了填肚子,而是满足口腹之欲。满口满腔都是苦苦的,还能有什么口腹之欲?这会吃下去的所有东西,全都是痛苦啊!虽然没什么用,她还是要挣扎一下,万一有用呢?

“大师兄,我吃不下……”傅振羽带着鼻音撒娇。

娇娇柔柔的,很是可怜,仓子坚差点心软。若非师妹十岁那年因为吃了药不吃饭,一场风寒持续了月余,全家上下心力交瘁不说,师妹好几次烧的吓人,一直叫着奶奶,想跟着奶奶离开的样子,吓住了所有人。

“不想吃也要吃。”

仓子坚特别严肃地说着。

面对这样的一张脸,傅振羽就更不想吃了。她懒懒趴在桌子上,把嘴巴藏在胳膊后,耍赖:“我不吃!”

“可我刚才听不丰说,去年此时,袁自舟即将去开封参加乡试之际,你病得比现在重的多也好好吃着饭的!”

傅振羽立即道:“那次不一样啊!”

那理直气壮的口吻,让仓子坚差点拎着食盒走人。强忍酸意,他问傅振羽:“为了不让袁自舟担忧?”

“当然不是!”傅振羽否认,因道,“不丰哥哥不知道我才是食为天的东家,这么说情有可原,大师兄怎能这么想?那几天,有人自编自导自演了中毒事件,赖到食为天的头上。我若不全力以赴,食为天必定关门。没了稳定收入,做什么都会束手束脚的。天气突然变冷,我才病了。大师兄那会儿又不在,二师兄也家去了,爹娘那里指望不上,我不好好吃饭撑过去,还能怎样?”

就事论事的傅振羽,没有任何心酸,仓子坚却很自责。

不丰说的是那次啊!

原来如此,怪不得师妹从前生病便是娇娇的不吃东西,气色也不会特别糟糕,偏那次那般严重——他还误会那是师妹惦记着去赶考的袁自舟。

傅振羽又道:“眼下虽然也要紧,但是入学礼都结束了,只要按时授课即可。今日不丰哥哥在,我偷个懒完全可以的,不想吃饭就不逼自己,不行么?”

师妹这是说,需要她强她就强,当没那么需要时,她就会像现在这样,娇娇柔柔的,十足小姑娘模样。

这样的话……

我来守护师妹。

仔细认真思索良久,仓子坚在心底如是说到,口内劝着泪眼汪汪的傅振羽:“还是要吃一点的。早些好起来,你闹腾什么都行。你这样,我……我已经让人噗弄不苦的药丸了。在那之前,你先忍一忍。”

“谁会做不苦的药丸?”傅振羽惊喜,坐直了身体。

时下药丸倒也有,就是个头很大,更苦。每年都有那么几次,傅振羽都怪自己当初干嘛不学医。若她拥有的技能是医术,自己受益不说,还能靠着这项本领生活在时下,多完美!

仓子坚看了眼瞬充满活力的师妹,立即后悔了。还没做出来呢,他怎就先说了,万一做不成,师妹不就很失望了?

虽然很微弱,但是傅振羽看了出来,想了想,道:“是不是大师兄找到了人做,还没做出来,就没告诉我?你该告诉我的,那样,我就会带着希望等下去,不是很好么?”

“那人已经失败三次了。”

果然!

傅振羽不满道:“失败两次算什么,三次不行,三十次不行,三百次我也等得起!”

“他第一次用了一年多,寻找材料,更改药方,结果做出来的药丸,绝大多数人都吃不下去;第二年上,他就开始缩小药丸,结果没药效;去年他开始换了药皮,药效有了,药更苦了;这一次,则用了八个月。”顿了顿,仓子坚总结道,“三百次,不好等。”

噗……哈哈哈哈。

好吧,三百次确实不好等。不知是被仓子坚逗乐了,还是因为仓子坚带来的希望,被逼着吃饭的傅振羽,觉得没那么痛苦了。

仓子坚带来了一男子的饭量,傅振羽又不舒服,是无论如何都吃不完的。见傅振羽吃了不算少,仓子坚满意颔首,没把下剩的饭菜装起来,而是拿过傅振羽方才用过的筷子,直接吃——

傅振羽又羞又怒,夺回自己的筷子,道:“你干嘛啊!我感冒啊,会传染的!”

“感冒?”没了筷子的仓子坚,望着傅振羽反问。

傅振羽无从解释,只好不顾羞意,与仓子坚辩解:“你不是很讲究么?干嘛用我的筷子?还那般自然,像是做过很多次似的那么熟练。”

仓子坚没说话。

他是做过很多次,只不过,他感觉告诉师妹,师妹会更生气,于是换了个说法,因道:“有些东西不必讲究的。早起没有第三只碗了,我拿自己用过的碗给你盛了甜汤,你不也喝了?”

什么?!

早起的汤,她和大师兄用了同一只碗?再回想一下顾咏言当时复杂的表情,那个被女孩子倒追的小子,怕是也猜到大师兄心怀不轨了吧?这下好了,自己无颜见徒弟了。犹如泄气的球,傅振羽一下子就瘪了。

仓子坚则淡定地从食盒里取出另外一只筷子,当着傅振羽的面,继续吃,光明磊落。

傅振羽忍啊忍,仓子坚刚放筷子,她就把人撵了出去!下午蒙着嘴巴去了丙字堂,逐个考核底子弱的少年,她要根据每个人的特点,找出适合他们的记忆方法。这里头,姚小安展现了出色的记忆天赋。

林俭见她并不严重,收拾东西走人,临走前反复叮嘱傅振羽:“早些回去!”

第一日正式开课,便是曾有经验的傅振羽,因为感冒,也是疲惫不堪。钱文举的心理压力就更大了,仓子坚是他们三个里,最累的那一个。他的责任心过重,傅山长不在,他又纵容师妹招了这么多少年,就必须为少年负责。

傅振羽心中明白,晚饭时候,主动留在饭堂,当着仓子坚的面,吃了不少,还道:“今日太累了,大师兄早些休息。”

仓子坚倒是想,在那之前,他先叫住了钱文举:“文举,查完学舍去我那,我有话和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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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他病不起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八十四章他病不起钱文举仔细回想了近日行事,虽有些许不足,但对他来说,已是“完美”的境界。没做错事,那就是大师兄有事吩咐自己,钱文举二话不说,高声应了。

正收拾东西的傅振羽插话:“二师兄别忘了注意挑人,早日把舍长的人员定下来,届时不定时巡查即可。”

这活计傅振羽想自己做的,但因学舍里的男子做什么的都有,被仓子坚和钱文举同时拒绝。是以,她只好跟在后头啰嗦几句。钱文举耳朵都听起茧了,少不得道:“小师弟,你都说好多次了。悠着点,别小小年纪别落下啰嗦的病根。”

那还不是因为你做事太大大咧咧了?傅振羽委屈地找仓子坚告状:“大师兄,二师兄他欺负我。”

仓子坚便道:“文举,不得欺负小师弟。”

“没了?”傅振羽不满。

“大师兄太偏心了!”钱文举更不满。

仓子坚只当没听见,径自道:“下午我抽空写了三个学舍下月初一的试题,你们两个尽快抄出来,抄得像买回来的书。”

八月初一就考核,这个可不在先前傅振羽制定的计划里,傅振羽顾不上回房,坐到仓子坚对面,因道:“入学不过十日就要考试,意义不大吧?再说,这个并不是我当初制定的计划。”

仓子坚这才道:“我将考核时间改为一月两次,初一和十五各考一次。休息按旬,每旬最后一日休息。”

傅振羽辛辛苦苦做出来的东西,仓子坚一声不知就改了,这样的事,若说傅振羽不气那是假的。在不悦之前,她先说了自己的观点:“为了监督学业,你加一次考试我没意见,但休息日这样不行。泰半的人,回家一趟都要大半日,这样的休沐时间没意义。”

仓子坚道:“连休三日回来进行月初考核,那成绩还能看吗?在书院读书之人,少有日常归家的,逢年过节能回家便足以。”

是吗?那么问题来了,傅振羽问他:“那为何中间还要休息?”

仓子坚答:“劳逸结合。”

傅振羽语噎。

仓子坚还要审批作业,便问傅振羽:“师妹可还有事?”

“有。”傅振羽正色道,“大师兄再改东西,可否提前和我说一声?便是教学的事,我都听大师兄的也没关系。我做的不好的地方,大师兄打回来让我重做,能否不亲自来做?”

她知道仓子坚这么做是在替她察觉不漏,只是这样独断专行的方式,她非常不喜欢。

不过,她可不是靠说话惹事的人。

望着仓子坚和钱文举,傅振羽非常严肃地表示:“大师兄和二师兄的重任是学业,而不是教书。两三年内,书院的主要负责人,非我莫属。所以,两位师兄必须慢慢放手,学会信任我,让我放手去做,让我拥有独自来承担的能力。”

说着两位师兄,钱文举历来听傅振羽的,不管傅振羽对与错。傅振羽所针对的,就等于仓子坚一个。仓子坚哪有不明白的?

只是……

放手,他不太擅长。

傅振羽看出他的犹豫,已经很满意了。不能把人逼得太紧,她笑道:“不过,这种事急不来,我说不准要用上一年半载、甚至更久才可以呢。”

仓子坚这才“嗯”了声。

得了允诺的傅振羽,道:“我还要回去吃药,就不陪两位师兄了。”

傅振羽一走,仓子坚和钱文举也忙自忙碌起来。掌灯时分,钱文举独自去查了学舍,归来与才从教堂归来仓子坚遇到一起,他一边走一边问仓子坚:“大师兄找我何事?”

“到我那再说。”

及至仓子坚的院子,仓子坚不仅栓住了院门,还关紧了房门,这让钱文举生脚底生寒。果然,他听见仓子坚说:“文举,你装傻充愣久了,自己快成傻子了吧?”

钱文举不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什么,他望着坐姿端庄,但是难掩疲惫的仓子坚,小心翼翼道:“大师兄,你这么累,直接说我又做错了什么,可好?”

“顾咏言从你嘴里套出师妹的身份,你自己知道吗?”

钱文举张大了嘴巴,显然不知道。

果然不出所料啊,仓子坚严声道:“若不是顾咏言昨日找师妹主动说了,我们这些人,包括你在内,还不知道这事。我真怕有日,外头所有的人都知道师妹女扮男装做夫子,唯独我们自己人还蒙在鼓里!”

这一次,钱文举没有承认自己错,因为他真的想不起来顾咏言是怎么套出来的。

仓子坚没有去追究已发生的事,但对未来,他有要求。

“找到了姐姐,我还有回归仕途这件事。你们触手可得的科举,我却要花很大力气才有资格参加。但书院是我现在的家,师父意外病重,便是师妹不这么急切地招人保住书院,我也会去做的。书院和科举,还要护着师妹,我这个兄长,已无力顾及到你了。”

“大师兄,我……我……都懂。”

是的,钱文举都懂,但是他也有他的难处。

仓子坚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他说:“你兄长那般对你,你依旧让着他,我懂你的心意。但有一件,你和你兄长都错了,你们钱家的族老们才是对的。若没有能力去做那个位置,对家族来说,是种灾难。家主不是你们兄弟两个人的事,而是所有人的事。当有一日,家族出了另外一个厉害如你,却不会让着你兄长的,届时,别说你兄长了,就是你们这一房,便要没落。言尽于此,你回去好好想想吧。”

仓子坚确实累,说完该说的,立即开始撵人,他必须休息了。

因为,他病不起。

钱文举如何垂头丧气的且不说,正准备睡觉的顾咏言,遭到了室友的入侵。

范茗垂着直如瀑布的乌发,遮住了精明的额头,遮掩了聪慧的眸子。

不知是累还是怎么了,顾咏言忽然觉得披头散发的范茗,看起来讨喜多了。当然,这种想法,他是不会叫范茗知道的。

范茗却是浅浅一笑,很是满足那种,她连坐都不坐,直接对顾咏言道:“我今儿听到那个大林说,说他表妹做饭比现在的厨娘做的还好吃。我不怎么信呢,要知道,我这么挑的人,都没挑现在的厨娘哦。”

顾咏言一句都不信她的,直接问:“你就说你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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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奖励之争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八十五章奖励之争我想尝尝大林师妹做的菜,是范茗提出的愿望,顾咏言对此深表怀疑。

说来惭愧。

他逃离范家,倒不是被哥们本是木兰一事吓跑的,而是因为另外一个更难以启齿的原因。他同范茗相识并相处两年,对范茗还是有一定了解的。

兵法有云,上战伐谋。

范茗那离经叛道的外表下,藏着的计谋,数不胜数。她想让你往右,你偏往左。人家不怕,淡定地跟着你往左走。然后不知道怎么绕啊绕的,转了许久,一捋方向——自己还是像右走了!

是以,根据这两年的经验,顾咏言得出结论。同范茗相处,最直接的方法,她让你往哪走你就往哪走,最省事和最不吃亏。可当她的意图变成了嫁给自己时,不管多难,顾咏言都不会随之而动。

左右都不行,这一次,他不拒绝也不点头,不在范家呆着,也不回家表露端倪,溜了!

事实证明,溜了也不行。

如何是好呢?

脑海里飘过早上在仓子坚那里的见闻,顾咏言忽然有了主意。坚信能给女师父带来荣耀的他,决定坑师父一把。

在那之前,不能叫范茗发现猫腻。

顾咏言真真假假地说道:“我来的时候师姑已经去苏州了,因而我和你一样,吃的都是厨娘做的。想吃师姑做的饭菜,自己去苏州便是。”

“师姑?真把小林当师父了?他哪点比我爹强?”范茗挑事。

“大师伯让我做她徒弟,我便做喽!”作为小辈,让别人替自己兜事,他和范茗一样的,都是信手拈来。

顾咏言和范茗同为甲字班同窗,同时上的课。今日,仓子坚开讲之前,先拿出了试题中的命题,做了一篇八股文,碾压了包括范茗在内的所有人。范茗听见是他,了然地点点头,认可:“他还有几分本事,但你还是乖巧地过分了呢,瞒着我什么事?”

顾咏言苦笑,不答反问:“我能瞒你什么,我能瞒得住你么?”

闻言,范茗咧嘴笑,笑容爽朗又自信,她颔首道:“这倒是。看来我没错,你身边总有有意思又好玩的事!接下来,就让我看看你又瞒了我什么事。”

回到自己那屋,范茗写了封家书,上书——

阿茗找到咏言,因其在汝宁府南湖书院,儿已随之入书院。书院饭菜可口,房舍极阔,夫子有趣,一切皆安,爹娘兄嫂勿念。此外,阿茗欲待在此地,新年归家,以此书告知。

这事顾咏言不知道,若是知道,必先将信拦下,再吐血三升。同样都是离家出走的孩子,他是男子,范茗是女子;顾家是侯门,家风没那么严,范家是书香门第,家风极正。结果,他不敢泄露行踪,范茗则大大方方地走,光明磊落地写信。

除了吐血呕死,顾咏言不知如何表达了。

傅振羽不过是感冒而已,三天便好利索了,林俭成亲在即。书院没有别人,也不适合集体去林家庄吃喜宴。仓子坚指了童掌柜,陪傅振羽和李婷母女前往林家庄。

李婷和傅振羽都是能干之人,俩人一回去,林太太顿觉轻松不少,也有吃饭的时间了。李婷愧疚得不行,因道:“大姐为我和小芳两个劳心劳力的,我竟这会儿才回。”

林太太笑道:“外道了不是?娶亲这样的大事,哪有不累的?且放心,我婆婆可不是你那婆婆。她见我忙不过来,给我请了本家的妯娌。一来我能轻快些,二来也是和大家亲近,不碍的。倒是你那里,你外甥都和我说了,你给书院的人赶做了秋衣,这会儿又忙冬衣,还要忙铺子开业,若是辛苦——”

“这种辛苦,我不觉得苦。”李婷笑着打断了林太太的絮絮叨叨,又道,“我现在过的好不好,大姐只看小芳就知道了。”

不远处,梳着元宝髻的小芳,髻上两只彩蝶展翅欲飞,小丫头满目笑容,正在和林家族里的孩子说着话。

林太太知道傅振羽会善待李婷母女,才将妹妹和外甥女送过去,但到底不踏实。这会儿见妹妹和外甥女都是极好,才彻底放下心来,少不得开始偏向傅振羽:“我那小姑子不省心,这孩子打小也是可怜的。我对她好一分,她十分还来,最是懂事不过。书院那头的事,你能帮的就别客气了。”

说到这个,李婷委屈道:“我倒是想客气,那孩子不让我客气啊!”

说着,她把傅振羽女扮男装搬到前头的事,又把自己接管后院的事说了,并担忧地问:“这样能行吗?”

林太太拍了拍她的手,安抚:“不是还只有子坚在吗?说到子坚那孩子,天大地大的,还能找到姐姐,真是菩萨保佑!待儿媳妇进门,我抽空去书院一躺,去牟家串串门,当亲家走起来。”

这是把仓子坚当成自己人看的意思,只是自己人和自己人也有不一样的,李婷好奇地问林太太:“不知表姐夫和表姐两个,是把子坚看成养子还是半子?”

“是不是半子不好说,定然不是养子。若是养子,早就带回傅家堂去认亲戚了,而不是像现在,只和林家有些来往。”林太太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李婷表示明白,重归书院后,时不时地让方芳来去前院,尤其是晚上,看看傅振羽和仓子坚都在做什么。

八月初八,成衣铺子开业,李婷日常进城,傅振羽给她单配了一辆马车;八月十三,南湖书院提前进行了月考。

收上来试题后,仓子坚、傅振羽、钱文举三个,在各自的学堂,宣布了两件事。

“第一件,中秋休假。从明天下午开始放,十七下午归来即可。”

“第二件,明日上午所有人去会堂,进行第一次奖励颁发。奖励分两种,一是成绩优异者,包括入学首日考核的在内,共进行了三次考核。三次考核,取综合排名前六位,是为优异者,从五钱到三钱,分三个等级,按顺序递减奖励。三次考核,比从前进步者,统一奖励两钱银子。”

“下面,我来宣布丙字班奖学银的名单……”

傅振羽缓声道出丙字班获得奖励之人,两种人共奖励了二十人,比例接近百分之五十。很高的比例,但依旧不是全部。

对未获奖的那部分人来说,奖励的银钱是小事,拿不到那荣誉,脸上无光。贺喜是贺山镇屠夫之子,不缺油水的小子,最要面子,直接站起来问傅振羽:“林夫子,优异我们懂,可这进步,怎么一回事?姚小安如今还是六个乙,他为何能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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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一次函数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八十六章一次函数虽说姚小安是钱文举的入室弟子,跟别个不同。不提姚小安更是不占任何便宜的性子,便是傅振羽,她也深知公平的中啊哟性。世上没有绝对的公平,但她可以尽力去公平,不会给姚小安任何特殊照顾。是以,她极为坦然道:“姚小安四门功课有进步,位列进步六人之首。”

最末的丁等还能有进步,怎么进步的?

所有人纳闷的目光中,虽然很不好意思,但是姚小安依旧勇敢地站了起来,自报三次考核的成绩:“入学考核,我是倒数第一;月初的考核,除了文、书两科考外,数、乐、画、武四科我并没有等级,丁都没有。这一次,我拿到了六个丁,有四科进步。”

台上,傅振羽接着道:“虽然还是倒数第一,但姚小安进步的确很大。我要告诉你们的是,进步不仅要和同期的人比,还要和过去的自己比。只要你比过去优秀,书院就奖励你们。”

原来不是只要比别人强就可以!

不少人雀跃着,但是贺喜依旧不服气,他振振有词:“比过去的自己好有什么用,做不到前面的几个人,依旧过不了县试!”

对啊,反正过不了,进步又有什么用?

傅振羽没想到还招来了这样悲观,还我悲我有理的人。遇到这样的人,首先认可对方比较好沟通。是以,傅振羽道:“你说得很对,所以两类奖励,重要的是成绩的确优异的。你们也听见了,前六人,书院是按照三甲比例定的人,头名给的是五钱奖励;便是第三等,也有三钱的银子,比进步之人多一钱。这说明什么?说明比自己好还不够,要比其他人好才能拿到更多的奖励!”

贺喜小露得意,只不等他得意开来,便见傅振羽抽出两张纸,夹在墙壁上。执笔在每张画了两条相交的直线,再画一条斜着的直线。很简单的一次函数,两条斜率不同的一次函数。

傅振羽没和大家讲一次函数,而是指着两条线的终点线——进士那条线来说话:“人与人是不同的,天赋相差得也很多。但是进士所要的条件是固定的,快的人十年,慢的人可能要三十年。将来,我会根据大家固定时间内的进步,来画你们每个人的天赋线,这条线抬得越高的人,便能更早一步抵达终点。若有人的线就是很低,注定要多花时间抵达终点的,那为什么不多努力一点呢?”

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这时,丙字堂名列第一的赵麟,站了起来,施礼过后,他温声问傅振羽:“也就是说,便是天赋高的人,通过努力就能更快抵达终点,然否?”

“自然。”

“多谢夫子,弟子明白了。”说完,赵麟莞尔一笑,多问了傅振羽一句,“若是某日学生晋升那乙字堂,那进步奖的二钱银子,是不是也能拿?”

“自然。”傅振羽答得那叫一个干脆。心说,优秀的人果真有他优秀的地方。她含笑对赵麟道,“我等着给你发两钱银子!”

而后,她转向贺喜,笑道:“我想先给你发三钱银子。”

贺喜总排名十名上下,拿三钱银子并非不可能。这也是他自己的愿望,当傅振羽这么说的时候,他就更期待了。少年学赵麟的口吻,声音却高三个八度:“夫子放心,弟子定会让你得偿所愿!”

这要是有姑娘家,铁定迷赵麟而弃贺喜啊!傅振羽强忍不适,颔首,示意他坐下。

“其他人还有疑问么?若无,我说最后一句。盯紧你前面的人,小心后面的人,时刻战胜自己,明白了吗?”

“明白!”

在贺喜的高嗓门带动下,十来个少年齐声回应,声音传到了另外两个学堂,钱文举和仓子坚冒出同样的想法——小师妹又在做什么?

十四日上午,集体奖励过后,其他人收拾包袱各回各家,顾咏言和范茗两个是外地人,不存在回乡的可能性。自家徒弟啊,傅振羽也不推脱,直接问顾咏言:“中秋我们会去牟家过节,你们两个呢?”

同窗第一天,范茗就以养蛇为宠物,让众人敬而远之;随后两次考核,所有科目均甲等,均为第一,让人知道什么叫遥不可及。同窗一十二人,范茗又只同顾咏言一个往来,这样的范茗把“不合群”演绎到了极致。

不合群的范茗,理所当然地拒绝傅振羽:“我哪里都不去。”

这让原本想跟着蹭饭的顾咏言,只好跟着道:“我也留在书院。”

桀骜不驯的的范茗,露出一抹浅浅的笑。

那抹浅笑放在顾咏言常含笑的脸上,什么都不是。出现在范茗的脸上,则像一刀斩裂乌云的太阳光芒,美的惊心动魄。

这一刻,傅振羽懂了范茗这个早熟且聪慧的孩子,为何单单喜欢顾咏言。

露出姨妈笑,傅振羽便对顾咏言道:“那我给你们留点钱,你们进城玩吧。”

顾咏言想着自己既然都留下来陪范茗了,没道理在钱财这样的小事上委屈她,因而不仅没拒绝傅振羽的好意,还道:“师父多留些,省得不够。我不乱用,使不着的,回头还师父。”

为修正姚小安某些过于执拗的个性,傅振羽特意去找钱文举要银子,开口就是二十两。师妹要银子,自己不给不合适,可是二十两,是不是有点多?

钱文举数着碎银,同时问傅振羽:“师妹要银子就罢了,怎还偏要碎银?这里约莫是二十两,我就不称了。”

傅振羽与他解释了银子的用途,钱文举听了,立即找出小称,精准地报数:“这里共有二十两三钱两厘!不过,小师弟啊,你不能这么惯徒弟——”

“我现在给他们花二十两,他们将来能孝敬我二百两!二师兄尽管把银子给我!”

姚小安咽唾沫,低声道:“他们两个手里还有九钱的奖银,加起来就是二十一两!”

钱文举这才体会到傅振羽的用苦良心,便道:“虽说是多了点,但也不是不能接受,你别这么大惊小怪。”

姚小安觉得自己需要好好适应。

把银子丢给顾咏言后,傅振羽、仓子坚、钱文举并牟信四人,带上了蹭车的姚小安,大半车节礼,驶向上蔡。

等待他们的,是牟家婆媳做好的美味佳肴。

与此同时,李婷母女换上干净朴素的新衣,蹭了半道的车,又徒步走了三里路,回到方家。等待她们母女的,是方氏族人送来的四个男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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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底气十足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八十七章底气十足李婷大大方方地将自己带回来的月饼,递给婆婆。方老太太手接月饼,嘴里问:“你都去一个月多了,给了你多少工钱?”

剔除傅振羽对自己的偏爱,排除自己的手艺,李婷按照民妇的“标准能力”,一脸为难地说:“都是亲戚,还是对我有恩的亲戚,整日鱼肉的管着我们娘俩,给我们新布做衣裳,我没好意思要工钱。”

“越是有钱的人家越是吝啬!”方老太太抱怨了句,转头对方氏族人道,“你们也看见了,她们娘俩穿新衣,大鱼大肉的,只苦了我这个没当家的没儿子的可怜人,靠着窝头稀饭咸菜度日。”

方老太太的亲大嫂,方家大老太太撇了撇嘴,道:“行了,别装了。从前没分家的时候,真正吃窝头咸菜那会儿,你可没这会儿富态,早些定下过继的孩子是正经。”

说什么人家傅家不好,也不看看同样做事,在人傅家娘俩吃得面色红润,跟着你面黄肌瘦的,活似逃荒的人。

族长也不乐意听方老太太哭穷,直接指着几个孩子,对李婷道:“这四个孩子,都是没出五服本家的孩子,个个都是好的。你们娘俩同他们说说话,尽早把人定下来,也省得我整日惦记。”

李婷虽然只出去了一个多月,但是接触的都是做首席秀女,甚至比首席秀女还高等的活计,她手头也有了余钱,有了些许底气,听见这话便道:“过继是大事,我一个妇道人家怎知合适不合适?族长若非要我选,我还是说那小禾就好,原因也说了,他给大郎送终了。”

像方大郎这种英年早逝的,丧礼也是有孩子服大功的,当时请的是方芳的三堂兄、即大老太太长子的二孙子。林太太给李婷支招,反正方家的家业她娘俩是捞不到几个的,那就给谁都无所谓,能给方老太太婆婆添堵才是最好的。

这世上最乐意给老太太添堵的,一定是大老太太。李婷这会儿帮着她说话,大老太太精明归精明,多少要点脸,就比她婆婆强。

大老太太听了这话,立即机警接话:“可不是?我家小禾都给她四叔服了大功,拖了这么久都不给说法。又不是外人,论远近亲疏,还有比小禾更合适的吗?”

若论亲疏,大房倒还有好几个孩子,但是只有小禾比方芳大三岁,方芳嫁人,娘家还算有个兄弟帮衬。其他的次子、幺子年纪都小了太多,帮不上方芳,只有反要方芳帮忙的。若是那样,李婷宁愿闺女没有嗣兄。

族长也是这意思,唯一不同意的,是方老太太。

方老太太这会儿便道:“小芳她娘的亲戚可是读书人,小禾傻头傻脑的,哪是读书的料子?”

听了这话,方芳道:“奶奶不对,我表哥说有教无类,只要向学,谁都可以的。”

众人只当她说的表哥是林俭,大老太太立即道:“就是,人家读书人说的才对,你个睁眼瞎懂个啥?”

这功夫,方老太太大手一挥,直接打了方芳一个耳光,响声摄人,这还不够,老太太嘴里还骂着:“赔钱的玩意,哪个下贱的货教你多嘴的!”

李婷不曾想到婆婆会当众打孩子,一把搂过闺女——脑海里都是李蕴振振有词的言论。

“我和别人想的法不同。你的遭遇,我认为是你的性格问题。你想女儿成为怎样的人,你自己就要成为怎么样的人。莫说你有养活自己的能力,便是没有,你也是洗衣农事样样不落,就有资格去要求吃饱饭!都是没男人的人了,还不自强,等着饿死还是闺女被打死?”

此刻,搂着颤抖着的女儿,李婷终于反击,她对族长道:“族长,我婆婆说的没错,女人家不能多话。过继原本就是男人说了算的事,我家三代没个男丁,您受累,直接定了吧!我这个要给孩子当娘的二话没有。”

是的,从律法上来说,除却男人说话,便是孩子的娘才有资格挑人。反倒是方老太太横也不行,竖也不行的,才拖了这好几年。

方大老太太也道:“可不是,赶紧定下来吧,若是不要我家小禾,就把服大功的钱给结了。为这么个事,妯娌不似妯娌,婆媳闹,夫妻闹……”

大老太太一股脑指了在场四家的龌龊事,族长只知这几家有不合,不知这样严重,当即不顾老太太的大骂特骂,召集族人,叫来李家的人,将大房的方禾过继到二房。

李婷想着李蕴那句“读书人多少要点脸”,才过继了小禾,当众就道:“大家都知道,如今我家亲戚那头不少孩子在读书。我那大外甥说,读书的孩子总归不吃亏,我虽没什么大本事,也想送小禾去私塾。”

此言一出,便是大房的其他几个儿媳妇也酸了。

方老太太气得跳脚,骂骂咧咧地表示:“要送你自己给人做活去送,横竖我儿子的钱,一文不给你们!”

“我自己出就自己出!小禾这儿子,我给大郎养,也是给自己和小芳养的,怎么受累都不吃亏!”李婷一边委屈地落泪,一面倔强地表示自己的决心。

大老太太第一次觉得过继孙子过继对了。

这时,又听李婷道:“大伯母,大嫂子,我婆婆你们也是知道的,亲孙女都下狠手去打。我怕小禾也无辜被打,你和大嫂受累,先带孩子几日。等我去我大姐借到钱,再让他们帮我去傅家堂跑跑,把小禾送去读书,你看成吗?”

“打孩子?”

不少人不知道怎么回事,纷纷议论起来。大老太太那啥人啊,没事也要压方老太太三分,现成黑她的机会,一边与方老太太对骂,一边从老太太进门就打丈夫说起,说的方老太太气晕了过去。

目睹这一切,又挨了祖母巴掌的方芳,如同惊慌失措的小鹿,紧紧搂着李婷,低声哀求:“娘,我们回书院好不好?”

李婷安抚着闺女:“书院这会儿没人做饭给我们吃,娘带你去大姨母家,找不丰哥哥,去看嫂子,可好?”

林俭哪有傅振羽会哄孩子?但是林家总比方家好一万倍,方芳点了点头。李婷便打着借钱安排人的名号,带着方芳去了林家庄。

李婷歉意地看着大姐,对林家众人道:“又给大家添麻烦了。”

一见方芳肿起来的脸,林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林老太太没多说,只道:“既来了,便别想那些糟心的,好好过节。小羽那丫头比她娘懂事,傅家的中秋节礼,头一回这么丰厚。穿的到还能放放,这一车吃的,正愁怎么吃呢,可巧,你们来了。”

同样都是婆婆,差距怎就这么大呢?李婷无比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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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南湖诸子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八十八章南湖诸子被林老太太夸赞的傅振羽,这会儿正被仓子坚夸赞。

一行五人,牟信和哪个都认识,也都不算熟。但他记得嫂子的嘱咐,尽量让仓子坚和傅振羽单独相处。因而他主动坐在了钱文举的旁边,同姚小安三个一车。赶路无趣,钱文举便问姚小安丙字堂发生的事。在傅振羽的首肯下,姚小安不多不少,复述了当时每个人说的话,做的事。

姚小安最后道:“吃午饭时,贺喜说他下次一定要拿奖励。我好心提醒了他一句,其他人也都这么说。他不介意,举着拳头说他谁都不怕。”

往远了不少说,至少眼下,丙字堂的学习氛围很浓厚。

是以,仓子坚对身旁的傅振羽道:“你对贺喜的处理方式很不错,比从前好。”

傅振羽没喜反漏疑惑,因问:“从前差在何处?”

仓子坚从来不无的放矢,傅振羽问,他就答,知无不言那种。

“单从读书天分上来说,我之下的人,基本是入门越晚,天赋越高。在袁自舟之前,韩师弟无疑是那个最有可能中进士之人。起初你待他极其用心,哪怕他很难相处。当你有了袁自舟之后,尽管你没意识到,但你对韩末确实失去了耐心。而和袁自舟同期的周启——”

听到这,傅振羽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主动接话:“是我的错。原本周启不比六师兄差多少,他的改变,是在袁自舟去岁中举后。但我那会儿为了袁自舟的会试,什么都不顾了。”

仓子坚等她说完,方道:“不,你误会我了,我要说的是,周启同袁自舟、韩师弟都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仓子坚却没着急纰漏,而是看向隔壁车上,一直在光明正大偷听和猜测的牟信和姚小安两个。

两人虽说是光明正大地听,被发现依旧很尴尬。

牟信干笑两声,刚要开口说话,只听仓子坚道:“怕你们听不懂,先与你们说一下声,我们所说之人都是我的师弟,辈分上来说,你们的师叔。其中,袁自舟在南湖的三年,行八。”

也就是说,探花郎中进士之前所在的书院是南湖?牟信被这样的消息吓到掉下马车,直面大地。好在近来武科他学的不错,反应及时,人落地瞬间用胳膊撑住了身体,关键时刻救了自己的脸。

正准备起身的牟信,耳畔传来仓子坚的歉意提醒:“不着急起,还有一个消息,袁自舟不是我师父教出来的,而是我小师弟。”

十五岁的少年?绝对骗人的!

因为坐在车厢里才没有出丑的姚小安,立即说出来自己的疑惑:“我不信!小师叔的底子并不算扎实,自己也没有功名,如何教得出探花郎?”

仓子坚看着傅振羽,让她自己证明自己。

傅振羽哪知仓子坚忽然出卖自己,懵了片刻,她瞄了姚小安一眼,道:“信不信的,你跟我读几年书不就知道了?”

说完,她转向仓子坚,问道:“周启和其他人怎么不一样了?”

“先说韩师弟。他有小才,缺点是恃才傲物,假傲骨过多,为人处世又有些狭隘。他需要的引导,更多的是在指路上。只因你比他年幼,他不认可你,因而你花多少力气都没用,师父这种无为而治,更适合做他的引路人。下面说袁自舟,他比韩师弟强的不止是才,还有审时度势。某种程度上,他很适合现在的官场。”

韩末的评价倒也罢了,傅振羽没想到仓子坚给袁自舟的评价这么高,她一脸感慨道:“实话说,发生这样的事,我没有去怨袁自舟,是因为我把他定义为渣男,而我又眼瞎,所以不怪别人。但在我眼里心中,这人所有优点都成了缺点,没想到大师兄还能给出这样中肯的评价,大师兄好雅量。”

“雅量,我还真没有。我对袁自舟的评价,源于他是对手。”是对手,就不能小瞧,就必须客观公正的看待。

傅振羽语噎。

识人待物新科,她好像还要修炼很久……眼下,她特别知趣地避开话题,问仓子坚:“那周启同他们怎么不同了?”

仓子坚没回答,而是问她:“当初你和师父收他入门的原因,可还记得?”

这个,钱文举也知道,他抢答:“那年上元节,大师兄跑没了影子,师父带我们逛花灯,撞见周启和他娘两个孤儿寡母被人欺负,师父心善,搭了把手,结果收了个徒弟。这事并没什么特殊之处啊,除非说,他是自编自演的。”

“正是。”

仓子坚直接肯定了钱文举的胡诌八扯。于,继牟信之后,又有一个掉下马车的。

钱文举爬上来后,车也不赶了,纳闷地问仓子坚:“南湖书院什么都没有,他图什么?总不能图束脩和那不要钱的一日三餐吧?”

“正是。”

仓子坚再次肯定,钱文举已经不想动了,追着仓子坚问缘由。

仓子坚当慢慢道出过往。

周启和韩末看起来相似,都是孤儿寡母的可怜人。韩末见他困难,就提了自己所在的南湖书院。周启自然想去,但他不愿意承韩末的情。于是,自导自演了一出戏,让自己“被”傅山长发现,并成为南湖书院的第七人。

“这人脑子……”

不知是哪个吐槽了个开头,但这还不够,更要命的在后头,只听仓子坚又道:“问题是周启,他并不是丧父,他是正阳知县的私生,或者说,奸生子更为准确。”

听到这,牟信已经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了。

虽然才入南湖一个月,才结识了几个人,他已大开眼界。乐课拿编钟做乐器外,筝琴阮笛,色色齐全;数科的课程更是满满当当,连称算盘都上了课堂……

这会儿,听了仓子坚所提的南湖子弟并过往,再看看眼前的三位,他觉得自己因为太过平凡而与南湖气质不符。

这不,他感慨着呢,那头傅振羽一听正阳知县,了然,立即道:“为着李宗延,你去查正阳知县了?”

李宗延是天字堂排在第三位的少年,牟信的同窗,牟信自然不陌生。他惊讶,问出声:“除了和探花郎为敌,书院还因为一个人,得罪了正阳知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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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有间土屋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八十九章有间土屋没有的事。”

仓子坚谁也没看的说了四个字,否认是肯定的,但因牟信插言,到底是回哪个的就说不准了。钱文举熟知大师兄的懒,追问:“是没得罪正阳知县,还是有得罪正阳知县,但为的不是李宗延?”

仓子坚看了一眼四人八目的迷惑,叹息,尽力细说:“没有得罪正阳知县,查他也不是为了李宗延。与袁自舟为敌的意思,要超越袁自舟。若是没人中状元,你们出三五个进士也是一样的。至于正阳知县,收下了李宗延,知道了他的家事,少不得仔细谨慎一些。”

“谨慎过了头吧?”傅振羽嘟囔,似很不屑。

“官场无小事,再谨慎都不为过。我不仅查出了周启是正阳知县的私生子,还发现些许蛛丝马迹,具体的……”仓子坚正色说完,看了傅振羽一眼,隐瞒了些许事,直接道,“具体的,就不和你们说了。我已告知李延年,让他节后带妹妹一起回书院。”

傅振羽了然,问他:“也就是说,因为谨慎,我们暂时能护一人周全?”

仓子坚颔首,淡声道:“好了,上路吧,有什么话家去再说。”

经仓子坚提点过的钱文举,正如仓子坚所说,装久了就成了习惯。听话久了,也成了自然。这不,听了这话,一声“驾”,催促马儿启程。

在他的潜意识中,大师兄出手的事,就没什么要担心的了。

牟信不一样。

从他这一个月来越所见所闻来看,袁自舟对南湖书院没有恶意。结合仓子坚所说,他觉得这两方,袁探花是愧疚,南湖书院是心高气傲。莫名自信,可以超越探花郎。这个,只要袁探花不做什么,傲着傲着,估计也就服软了,倒还好。但是插手正阳知县的事,就不一样了。

见仓子坚说的认真,还是书院主动沾上正阳知县,牟信吞了口口水,问同车的钱文举:“书院为我们遮风挡雨,这很好。但是对方是正阳知县呢,会不会太冒险?”

秋风中,钱文举笑道:“你们是上蔡人,我们是汝南人,正阳知县又管不到我们头上,你怕什么?再说了,那李宗延虽超龄,但依旧在贫民助学之列。而贫民助学的方案,大师兄已递交给汝宁知府。南湖书院若有风吹草动,知府大人不会坐视不管的。”

按照师妹说的,南湖如今算是“试点”书院,上头有人罩的。

见牟信还是不放心,钱文举不知是夸还是贬的评价了仓子坚一句:“放心吧,大师兄理智到冷酷无情,只会做力所能及的事。打个不恰当的比方,便是有人欺负你嫂子,打不得的人,他也不会去打的。”

还好仓子坚没听见。

夕阳落山前,送完姚小安,仓子坚等人抵达牟家。较一个月前,牟家新添了两个棚子,便知是用了做马房的;又在后院加盖了三间矮小的土房。土房内除了三个炕,别无家什。土炕上这会儿铺好了被褥,傅振羽三个被安排了进去。

李蕴道:“时间太紧,先对付对付吧。等开春大家得闲,再起新屋。”

傅振羽和钱文举两个,实在没法昧着良心说句“这屋子很好”,便选择了不言语。仓子坚在看到这样的土房子时,眼圈直接红了。

“这已经很好了。”

是的,这已经很好了。当年他和姐姐逃亡的时候,在林子里和野物们共住之际,还不知道什么是土屋的姐弟俩,当时许下的愿望就是——

若能有间土房子,那该多好啊。

傅振羽三个安置的功夫,牟信同哥哥嫂子说了自己的所见,重点提了仓子坚招惹了正阳知县的事。出乎他意料的是,他家嫂子不仅没有任何不悦,反而一脸欣慰地说:“能所能及地助人,绝不感情用事,子坚,当真长大了。”

牟福默默闭上了嘴巴,把原本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中秋不仅是阖家团圆的喜庆日子,还是汝宁府农家秋收的日子。牟福两口子因为要接待傅振羽三人,十四这日下午什么都没做。

晚饭过后,牟老太爷很严肃地和长子说起正事:“这天八成要下雨,明儿得把玉米全部收完才行。”

牟福便道:“过节是晚上的事,咱们带上口吃的,中午不回来就是。我媳妇不会做饭,她也跟着下田吧。”

牟信则道:“那我也去吧。”

傅振羽傻眼,她两世为人,都没下过田啊;钱文举比傅振羽还没用,他可怜巴巴地望着仓子坚。仓子坚也很为难,牟家不是外人,是他姐姐的婆家。姐姐都下田了,他能不去吗?抿了抿嘴,他开口,才说了个“我”字,李蕴笑问三个人:“不会农活吧?自家人,能做什么,都说一下,不叫你们闲着,也不能叫你们为难。”

傅振羽立即喜上眉梢,道:“我会做饭!”

只会吃的钱文举,往后躲了躲。傅振羽在他耳畔低语后,他立即扬声道:“我能看孩子!”

被师弟师妹抛弃的仓子坚,看了眼没出息的师弟和师妹,道了句:“丢人。”

傅振羽理直气壮道:“我们丢人也是丢家里,哪敢跟大师兄比,非要丢到外头!”

仓子坚一想也是,独丢人不如众丢人,便道:“我们三个里头,小师弟做饭最可口。这样,小师弟留下做饭,二师弟、我,跟着大家下田。”

牟老爷子横挡竖拦都没拦住三人的“不见外”,在两个儿子和儿媳妇的规劝下,最终看在两匹马的份上,让仓子坚和钱文举跟着下田。对留下的傅振羽很是不放心,出发前,反复叮嘱老伴:“多受累,看着点孩子,别让孩子磕了碰了的。”

牟老太太应声:“我看了这些年孩子了,你还不放心?”

因傅振羽信誓旦旦地保证自己会做饭,牟平媳妇也跟着下田了。当牟老太太领着三孩子的时候,才知道事情大条。

今年要做很多人的饭菜啊!

怎么办?

一望无际的田野上,仓子坚望着穿梭在田间,熟练掰着玉米的姐姐,眼睛酸酸的,心里则埋怨着某个人,那个一直自称是他姐夫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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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粮食风波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九十章粮食风波仓子坚之所以对牟福淡淡的,也没有去替姐姐惋惜,乃因当年没能挽回妻子的周靖,至今未娶。

四年前,当他找上周靖时,周靖便开始以姐夫自称,还说会永远把他当成妻弟看待。月前,找到姐姐的他,面临两种选择。他把李蕴现在的情况告诉周靖,周靖如何选择他无从得知;第二种,隐瞒下去,周靖会继续帮李家平反。

最后,仓子坚选择了如实相告。

心底期盼的,正是周靖会“为难”他姐姐。话说,周靖这会儿应该收到信了吧?他会来吗?尽管不确定,但当仓子坚望着汗流浃背的姐姐时,打心底期待周靖的到来。

这时,负责运玉米到仓房的钱文举凑到仓子坚跟前,一声“大师兄”,打断了仓子坚的念想。

“何事?”仓子坚尽量平淡地问道。

“你问问大家饿不饿,我回去取饭,可好?”

面上,钱文举笑得牲畜无害;心底则无比后悔跟了过来。昨天驾了半日车,今日又是半日,还是在乡间的小路上。说句不害臊地说,屁股都快散架了,他要休息!他还好饿,要吃饭!

牟信听见这话,立即无语了。

随时要下雨,掰下来的玉米只能先丢仓房。谢家庄的仓房都在一处,只是位置不同。那仓房,他带着钱文举整整跑了三次,钱文举才记下路。钱文举一上午就跑了四趟,也就是说,一整晌午,牟信做的活儿没多少。这会儿钱文举说要回去取饭,铁定又要他跟车!

这样耽误事的钱文举,还不如不来了啊!

仓子坚像是感受到他内心的崩溃一般,对钱文举道:“继续做你该做的。”

钱文举不死心,可怜兮兮道:“大师兄,我饿。”

仓子坚便道:“我认得回去的路,我去取。”

牟信送了口气,且不大会儿又有饭吃,做的就更起劲了,还对磨磨蹭蹭的钱文举道:“快些再送一车,回来正好赶上饭。”

那是送一车的事么?

这边是有人往上车丢玉米了,下来后,他可是要自己一根一根捡了丢仓房啊!没抢到回家的活计,钱文举只得默默地继续干活。

仓子坚取来午饭,玉米鸡蛋饼并玉米渣粥。

玉米鸡蛋饼入口,牟家的人立即尝到不同,味道不咸不淡不油腻、火候不焦不生,是为恰到好处。李蕴含笑,一口接着一口,吃着极其香甜。这样的手艺,定然不是婆婆的,傅姑娘看着年轻娇弱,没想到手艺这么好,弟弟这是敲上了人家姑娘,还是人家的手艺啊?

笑到一半,李蕴笑容凝住,她听到公公说:“这饼得用多少油啊!这么细腻,这里头一定加了许多白面。”

牟福知道父亲只是感慨,但是今儿小舅子和他的师弟们都在,这话听来就有旁的意思了,他忙道:“爹,今天过节。”

牟老爷子不再说话,可是依旧心里很不踏实。

盖三间土屋就耗了不少存粮管搭手的乡邻吃饭。这会儿又这样吃,存粮怕是撑不到年底。农家人,没粮心底不踏实啊。

不远处的仓子坚依旧听得一清二楚,看了李蕴一眼。

李蕴借着给他盛粥的功夫低声道:“我无碍的。老人家就是心里没粮,不踏实。你可记得同庆三年的大旱?那年我们家能撑下去,多亏了老人家爱存粮的性子,才度过了荒年。说到那年,你们是怎么过的?”

“运气。”

仓子坚丢了俩字,李蕴哭笑不得,没好气道:“多说两个字,就累坏你不成?”

说实话,原本干活就挺累的,加上说话就更累了。

不过,姐姐问,他多说两句吧。

“那会儿师父已经是举人了,便是灾年也饿不到我们。可师父心善,把自家的粮食按低价卖于附近村民。这也是后来南湖书院扩张买宅子时,大家愿意卖给我们的原因。家里断粮之际,师妹弄来了粮食。我也是那时才知道,小丫头在我出门之后,也溜出门,竟还要开个酒楼……”

仓子坚这一说,便说了好几张饼的时间,直到大家重新开始干活。

有马车在,玉米掰弯就能进仓。最后牟家收完后天还未黑,已经累麻木的钱文举,在牟老爷子的要求下,还给邻居做了点活儿。回到牟家时,傅振羽的美味佳肴都引不起他的食欲了,真的是太累了,累到饭都不想吃。

感同身受,当牟家除了李蕴赞傅振羽手艺外,其他人都是虚弱地应着之际,他以为大家和他一样,累到无心品尝。没心没肺的年轻人,躺在特别普通的土炕上之际,觉得土炕都在摇晃。晃着晃着,他睡着了,还做了个梦,梦中,马车在晃,而他,在丢玉米。

至于中秋赏月的什么的,不好意思,今夜只有乌云和急风,并无明月。

次日,天刚亮,睡醒、却没睡好、没睡饱的钱文举,不可置信地望着仓子坚,叫道:“什么?进城?外头还下着雨呢,大师兄,你就是代替上天劳我筋骨也不是这么劳的!农活,真是比练武还累。”

仓子坚面无表情地说了缘由后,钱文举非常不开心,但又不好说以后不来牟家的话。愤怒起身,跟着仓子坚冒雨进城,拉回来两车粮食。

粮食啊,比金银都好的东西,牟老爷子当然想要,可这——不合适啊。老人家都急了,一直解释:“老头我没别的意思,你这孩子这样,叫我这张老脸往哪搁?”

确实有些打脸。

但是仓子坚就是固执这么做了,谁让,他家小师妹这么多年,自和桌子一般高做饭起,一直被夸赞从未被责怪。结果到了牟家,就变成讨人厌的了,仓子坚过不了自己那关。

傅振羽却误会了仓子坚,她站了出来,加入劝牟老太爷的行列中。

但是,说来令人唏嘘。

她昨日那般努力,做了一桌子的拿手好菜。还有一半食材都是他们带来的,在这种情况下,所有人都是吃得很肉疼的表情,就连李蕴的两个孩子都是。直到这时,她才明白,牟家的田、牟家的钱,是赚来的,更是省来的。从老到小,无论男女。

她自己怎样到还好,反正又不是常年这样。

就是委屈了姐姐。

真的是委屈。不管姐姐李蕴到底记不记得从前,能在这样家里,为着家里赚了银钱,却还不能花,一个救命之恩,把人压得好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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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黄河决堤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九十一章黄河决堤先前抱怨的牟老爷子,这会儿任凭别人说破嘴皮子,就是不收粮。

傅振羽想着自己之前已经怼过了,索性直接道:“我们两方人非常不同,今天坐在一张桌子吃饭说到底,都是因为姐姐。二师兄非常富有,过你们想像的富有,我家也不差什么,大师兄有多少我不知道,但他养了那么些人,一定不差钱。这两车粮食在我们看来,已经是很克制的礼物了。”

对傅振羽,牟老爷子的印象不大好。在他看来,这小子客套不讨喜,又是他两顿饭用了五斤白面。

听见傅振羽这样说,他便道:“你们来,我肯定好吃好喝供着,破费就破费了。但你自作主张,做了那么多吃的,这就不合适了。我唠叨两句,你们就整辆车粮食过来,哪有亲戚这样走的?”

实锤表示不满,但牟老爷子不满的对象是傅振羽,这就大条了。

李蕴立即上前,道:“公爹,不全这孩子不一样,他是我弟弟的救命恩人。”

对啊,牟家拿恩情说事,她也有恩情啊!

李蕴才起了个头,傅振羽立即笑嘻嘻地接话:“嗯,我不一样的。当年呢,您大儿子救了姐姐;而救大师兄的,却是我和我的家人。我家长辈不仅救了大师兄,供大师兄读书,对大师兄的恩情,一点儿都不比你家对姐姐的少。”

牟家其他人便懂了,这也是个不能得罪的主儿,看傅振羽的眼光就不同了。牟老爷子不一样,傅振羽是假装不懂事,他是老小孩。他脑子里根深蒂固的东西,是不允许被打破的。

老人家坚持:“你既来咱家了,就是冲亲戚来走的。”

牟老爷子都那么说了,傅振羽便是真来走亲戚,也绝不会承认,她说:“我是来玩的。”

说完后,仗着年轻嘴皮子快,她又道:“我家人不在,大师兄就是想来看姐姐,也不能丢下我不管。带了我过来,也不能叫我受委屈的。我这人嘴刁,玉米那是我吃腻了白面才吃的东西。现实情况就这样,我们两个非要对方就活自己,那是让人家姐弟老死不相往来了。”

完全一副把所有罪过都往自己身上背的态度,别说仓子坚,就是钱文举也不舍她这么做。鄙视地看了仓子坚一眼,朝傅振羽走去,被仓子坚拉住。

“我来。”

说完,仓子坚走向李蕴,牟福立即紧张地跟了过去。仓子坚看都没看他,直接对李蕴道:“姐姐可能忘了,那我就告诉姐姐。我很不讲道理,找到了姐姐,就不允许姐姐继续吃苦受累;傅家对我有恩,我便竭尽全力回报和维护。其他的,与我无关。”

即便牟家是姐姐的恩人,那也不好使。

他现在尊重牟家,乃因姐姐把自己规划到牟家的范围内。可若是牟家得罪了自己,不好意思,姐姐的想法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他就是这么自私又不讲道理的弟弟。

李蕴语噎。

别说,这还真是她弟弟。

解铃换需系铃人,事儿肯定还要落在牟老太爷身上。看到仓子坚站出来,傅振羽就就更不可能轻飘飘地揭过了,她笑眯眯地劝着牟老爷子:“收了粮,随便我吃什么,皆大欢喜。”

在长子恳求的目光中,牟老爷子终于点了头。

钱文举依旧不开心。

傅振羽比他强多了,带上钱文举,找到仓子坚,问他:“大师兄你有什么盘算直接说,我们好配合。我之前做的很好,对不对?还是姐姐厉害,提醒了我,我可是你的恩人啊!”

原本心情不怎么好的仓子坚,被她这么一弄,顿时轻松不少。

钱文举后知后觉地看向仓子坚,问他:“大师兄你又坑我了不成?”

“并没有。只不过是一件事,两个甚至多个用处而已。”说完,仓子坚对傅振羽道,“我还没什么盘算,只不过想让牟家知道罢了。师妹,你可恼?”

傅振羽不大在意道:“不恼的,恼就不配合了。”

“到底委屈你了。”

“的确委屈。”钱文举颔,并道,“大师兄蔫坏的,每次都是自己做好人,让别人来做坏人。”

明显挑事,仓子坚冷笑道:“你若有能耐让我做坏人你做好人,我也配合。”

钱文举还真没这能耐,只好找后盾,对傅振羽道:“你听听这人说的——”

傅振羽“嘻嘻”笑了起来。

钱文举无奈道:“傻子,你笑什么!”

傅振羽看着仓子坚,自信满满地说:“我笑二师兄呗。这里头,可没我什么事。大师兄本意可没想让我委屈的,是我自己误打误撞、装上去的。大师兄,对吗?”

仓子坚嘴角微微上扬,轻轻颔。让师妹替自己出头和背锅,他从来没想过的。但是师妹为他、为他姐姐出头,一想到这个,他就忍不住开心。

傅振羽啧啧两声,实话实说:“大师兄,不管你要做什么,但我觉得再和牟家人相处,我是没意见啦,他们看到我估计不得劲。”

仓子坚道:“无碍,你娇你的——不必解释,我知道你并不娇气。而且,心里有一点不痛快,为了我,也会忍了。我想说的是,你不需要去忍。”

虽然很感动,但是不需要你这么做,在其他地方对我好,这就足够了。仓子坚的意思傅振羽能不能懂不知道,钱文举先不满了,

“大师兄,那我呢?我好累的,我不想做农活的,你为何非让我做?”

“因为你做不到。”

“做不到还要我做?”钱文举泪奔。

傅振羽已懂,她说:“不要我去委屈,因为我受得住各种委屈;若是二师兄能种田,大师兄一定不会多事让你去练。没人知道未来会怎样,多一项本领,便多一分生的希望。”

钱文举哑然。

大师兄到底经历了什么,才造就了今天的他?

师兄妹三个商量到最后,决定雨停了就走。

结果,这雨下到了十七,都未停。无奈之下,众人冒雨归去。牟信和姚小安依旧跟车,只这一次,除了仓子坚和钱文举,都进了车厢。牟老爷子惦记着库里的玉米,冒雨带着全家,一筐一筐地把玉米背回来,放进才盖的土房里,把湿漉漉的玉米放在炕上烤干。

半个月后,黄河多处决堤,河南境内泰半地域受灾消息传到谢家庄之际,正值雨过天晴之时。

第九十二章 预设计科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九十二章预设计科第92章开设计科

李蕴这才相信弟弟曾今说过的“运气”。

她因为傅姑娘女扮男装不方便挤,才极力劝公公加盖了三间土房。结果,傅姑娘气到了她公公,公公带着阖家搬玉米,纯属怄气。那一炕的湿玉米,直接放在炕上,炕没法住人了。她和婆婆少不得烧了两日热炕,把湿玉米变成干玉米才作罢。

待七八日都不见太阳,现玉米开始长霉之际,他们全家再次开始搬玉米,用了另外的两个炕不说,还把第一批烘干的玉米,搓粒分装,节省空间,第三个炕也用了起来。

虽说还是不少玉米霉坏了,但他们家比别个多了三间土屋的玉米。有了这些玉米,到明年开春,他们全家都不会挨饿。

除了土炕土房,便是说那两辆粮食。

自打黄河决堤消息传来,有经验的老人立即断定粮食必定要涨价,纷纷凑钱买粮。但是商家的眼光比百姓的还要毒辣。他们这会儿只说没粮,没收到新粮,旧粮无存货了。而牟家,比别人家至少多了一千斤的小麦和谷子,又能够全家填两三个月的肚子。

牟老爷子倔归倔,但性情真的不错,他和老伴商议:“我不是好脸什么的,就想着那些孩子是不是有饭吃。不行的话,我们给他们送两车吧。我们不送麦子,把玉米分给他们两车,让那娇气的小子吃吃苦头。”

说到底,老人家还记着傅振羽的话——玉米是我吃腻了白面才吃的东西。

牟老太太不当家,也不惹事,只问一个事:“咱们家现在能吃的玉米,统共千余斤,都给人家了,咱们吃啥?”

牟老爷子泄气,道:“等小三回来的吧。”

这一等,等到了寒衣节,牟信徒步回的家。没看到仓子坚等人,牟老爷子脸色立即就变了,不悦地问瘦了一圈的小儿子道:“怎么,那几个小子还恼上了?”

牟信累了近一个月,听了这话没好气道:“人家那身份,哪会和你这老头子较这个真?”

牟老爷子脱了鞋就要拍儿子,叫老太太拦下了,老太太假装凶小儿子,实则提点:“怎么说话的呢!你爹记挂你们这么久,一直想给你们送粮来着,叫我们拦住了。结果你这瘦了不少,又不见子坚几个,这才急了的。”

“很多人都在饿肚子,我们饿点肚子算什么?”牟信满不在乎的说道,双眸炯炯有神,他说,“其实书院早就放长假了。我没回来,是跟着仓先生他们去了开封府,去看坍塌的堤坝了。仓先生他们如今还在开封府呢,我是被撵回来过节的。”

说到最后,很是惋惜。

这一次出行,他真正意识到,读书不止为科举,为自己谋福利,还能为百姓谋福。牟信从未像此刻这般期待开学,期待自己能中进士,有所作为。

牟老爷子一听小儿子去了决堤的黄河口,吓出了半身汗。只他不擅表达,脱口而出的话是:“下学不回家,你也不担心家里头!”

牟信讶异道:“咱家不是有粮吗?我可听说了,现在拿钱都买不到粮。现在,要么是官府放粮,要么是湖广和江南两处运粮过来了。只这样,到时候粮食很贵啊。”

牟老爷子一噎。

家里确实有粮,他无从反驳。还有,灾年粮食贵这个理儿他知道,只不知道里头还有这么多道道。不知道是知道了仓子坚等人的下落,还是被儿子慑服,他问道:“堤坝已塌,你们去那做啥?”

说到这个,牟信以满是敬意的口吻,道:“小林先生,他精于数算,不是商户的那种数算,而是多厚的堤坝承受多深的水这种数算。这次洪灾,河南境内堤坝决堤七处。但今年的洪水,并不是最大的。应该是有很多问题,这就不是我们能知道的了。”

说到最后,牟信面色凝重。

那些不该他们知道的事,还是仓子坚特意说与他的,意在提点。想到这,牟信对牟老爷子道:“爹,大嫂她娘家同咱们家不一样。你以后,让着点仓先生和小林先生吧。知县大人在你眼里很了不起了吧?河南布政司大人,对和小林先生说话的时候,都很温和呢。”

牟老爷子不懂啥是布政司,只知道那是比知县大人大的存在,忙问:“那你见过布政司大人了?”

牟信道:“远远见着了,不止我,好多人都见着了。只不过,大人只和小林先生一个人说了几句话。”

“是么?”

牟老爷子呢喃着,暗暗决定,以后不和孩子计较,让着傅振羽就是了。

被他惦记的傅振羽,此刻当真是精疲力尽。

她堂哥不继承家业,学的就是水力,还跟她炫耀,那是一门特有魅力的学科。在她念大学的时候,还忽悠她也去念。她肯定不会去主修,不过选修了几门功课而已,充其量是个半吊子。结果,就这半吊子到了时下,成了很“厉害”的存在。

之前那都是些什么狗屁行家,每天吵得她每天口干舌燥。

直到河南布政司,请来了一位真正的高手郭浦郭老爷子。但老爷子厉害,靠的是天赋和经验,知道去如何设计堤坝,知道自己的方法不能一概而论,但终究,无法普及广授天下徒。

有人敲门,傅振羽强打精神,扬声道:“请进。”

仓子坚推门而入,温声道:“我给你熬了小米粥,过来吃一些。”

傅振羽见是他,立即软了下来,娇声道:“大师兄,我在思考人生大事。”

仓子坚挑眉。

女孩子家的人生大事,他只能想到一个。虽然不合时宜,但是,仓子坚自己也无所谓。他放下碗,问道:“那你想的怎么样了?”

“大师兄觉得郭老怎么样?”

“太老了——”仓子坚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傅振羽不怎么认同地暼了一眼过来,道:“郭老只有五十七,老是老了点,不至于太老,明明尚可用!”

可用?!这样让人浮想联翩的字眼,让仓子坚醒悟过来。害羞的师妹口中那人生大事,定然不是嫁人。思索片刻,他恍然,问傅振羽:“你想开设新的学科,请郭老做夫子?”

“对啊,主意怎么样?”

“不怎么样!那是王大人用各种关系重金请来的人,你要弄走做夫子?南湖书院要倾家荡产不成?”难得的,仓子坚都被气得口不择言了。

第九十三章 事在人为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九十三章事在人为傅振羽一阵牙酸。

不愧是大师兄,脾气和否定,永远比其他来的都要快。原本还指望找到姐姐后,大师兄有所改变呢。事实是,她成了傻子。

指望别人改变的人,和改变别人的人,是同一拨,都是傻子。

摸了摸碗的温度,不热不凉刚刚好。傅振羽不顾仓子坚还在气头上,一勺接一勺,很是享受的样子。在这一勺一勺中,仓子坚冷静下来,深呼吸后,道:“你口中的郭老,还是工部都水清吏司的主事,正六品。南湖书院目前还不具备让朝臣做夫子的实力。”

切,谁不知道了?傅振羽轻轻“嗯”了声,继续喝粥,直到白瓷碗见底,一粒小米都不剩,她才对仓子坚道:“粥很好吃。”

“你喜欢我再熬。”

仓子坚的口吻里,有着他自己不知道的柔软。偏他自己还没意识到,还在那里盘算,师妹喜欢粥很容易啊。他都是一边熬粥一边想事的,不耽搁什么的,再熬五碗也不妨碍什么。

一碗热粥温暖了傅振羽的胃,也提醒了她,大师兄讨厌的时候总有原因。尽管此刻的仓子坚,已不似方才那般僵硬,傅振羽依旧没有直接提自己的目的,而是好奇地问仓子坚:“找到合适的夫子、招一些人,五年后这些人结业,十年后,河南堤坝便能整个加固一层,大师兄会去做吗?”

现在肯定不会,待我为父亲和祖父平凡,兴许会。但是仓子坚知道自家师妹,一定会去做。为了不表露自己和师妹的不同,仓子坚不答反问:“你想说什么?”

傅振羽不知他的心思,只佩服他抓重点抓得好,因道:“我觉得呢,我但凡要做点事,大师兄就是反对,不分青红皂白的反对。哎呦,大师兄别恼,你也不是不分青红皂白,是分清了之后,但凡有一点困难的,就开始反对,对吗?”

“我——”仓子坚想说我没有,可仔细一想,似乎又是这样。

“我知道大师兄是为了我好。”

傅振羽善解人意的接话,万能的“为你好”,这要是自己再年轻个五六岁,铁定不接受这种好。至于现在,她笑道:“我知道有一些事并不容易,比方说让郭老来书院做夫子。他便是同意,书院开了水力,学子也要重新招生。届时,校舍啊,水力的实验基地,都是问题。”

闻言,仓子坚眉头皱得更紧,问她:“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去做?你只有三年的自由罢了。”

“只有三年自由,我不是更要随心所欲了吗?况且,我们是开创者。只要后来人挑合适了,便是没了你我,规矩在,南湖书院照样能按部就班地行事。”

正因为如此,仓子坚也承认,才助傅振羽把书院弄起来。仓子坚见她脑子不糊涂,嘴上不应,已经开始思索挖郭主事的可能性。

下一刻,这个念头又被傅振羽给拍回无形。

傅振羽话锋一转,自信满满道:“再者,事在人为。我能有三年自由,就能有三十年自由。”

三十年自由……师妹真敢说啊!仓子坚便是脸色未变,眼神已经说明了他的态度。

他家师妹要的自由,可不是一般的自由,一般人给不起。

便是他,也很一般。

未来三年,不,从现在开始,只有两年半的时间。两年半后,若他成功,再娶师妹——师父师母那么喜欢自己,应该不会拒绝才是。那时,他已身在朝堂,不可能像现在这样陪师妹耗在书院,他那么小气,怎会答应师妹同一群男人在一起?

虽然没说,他的眼神明确地传送着自己的意思。傅振羽望着他笑,得意地笑,问:“大师兄是不是觉得没有人会这么纵着我?”

“显而易见。”

听到这个答案,傅振羽收笑,严声道:“我怎会要别个同意?实话说了吧,不管我爹娘给我定了哪个人,我都不会如他们所愿,安安分分地过日子。”

仓子坚不悦,道:“你要挑战世俗?”

傅振羽目露凄凉,她说:“若我安分了,等待我的,就是死亡,死得很彻底的那种。”

送他来圣朝的那人说得很明白,若她什么都不做。不用百年,圣朝将会迎接强国的洗礼,一如曾经的华夏民族。她的太爷爷是战火中活下来的人,因而老人对所有的事都很平和。新中国,已经是他们当年做梦都想不到的美好了。

退一步说,她若是安分的结婚生子,自己一生会活得好好的,但是她的孩子呢?是以,她没什么大本事,能做多少是多少,蝴蝶效应之下,是不是就能扭转结局?怀揣着这样的期盼,她才一直奋斗。

虽说是被迫的,但是她向来干脆。做了,便是爱做;实在不爱做,她也不会强迫自己。

仓子坚那里却已是实打实愤怒,除了愤怒还有紧张,因为傅振羽说话时是那样的虔诚——

“胡说什么!你要什么没应你了?越来越没个忌讳了!”

就会生气!傅振羽冷哼,决定丢点大料:“我最近一个月展露的数算能力,你们都没有吧?我是有宿慧的人!”

仓子坚直接气笑了,不,是哭笑不得,只听他无奈道:“宿慧?你这宿慧也太普通了吧?论数算,你比不过文举;论记忆,你不如姚小安;论言谈,你不及范茗——哪来的宿慧?顶多是所学旁杂,无所专精罢了!”

傅振羽语噎,她就这么弱么?好吧,是有点。但是事情有两面,她的弱,是因为她身边的人太妖好么!但话说回来,她所学本就是为了教普通人的,会就可以了,并不需要精通的嘛。

“大师兄再这么说我翻脸啊!你先听听我要你帮的事,做不到我自然不会强人所难。若能做到的,又不是杀人放火的事,凭我们的交情,应了又有何妨?”

仓子坚不被她蛊惑,只道:“你先说。”

“郭老那里我已经说好了,他也同意,只是放不下工部那里的事。他呢,就是希望继任的是他选中之人。”

仓子坚猜测:“要我帮忙安排人?太高看我了!我自己尚且不敢入京!”

“不是,是他相中那个人,自己不愿意屈就。大师兄没听错,正六品的京官,那个叫周靖的年轻人看不上!郭老说你能和周靖说上话——怎么,周靖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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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立冬饺子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九十四章立冬饺子只差一个月,周靖就成为我姐夫了。”

“最后没成,因为周靖毁约了?”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定亲时他做不得主,但很欢喜;退亲,他虽然极力阻拦了,但是同定亲一样,都不是他能做主的事。他能做的,便是想尽法子不再娶——”

“你不是说他做不得主吗?”

“他缠了智能和尚半年,智能和尚最后给他批了个祸害妻族的命言,谁人不怕?”

“他至今未娶?”

“是的,至少,去岁十月我同他见面时,他还未娶。”

虽然没有证实,但是傅振羽就是肯定,肯定李蕴已经恢复记忆了。此刻,她是那么的希望,希望李蕴真的失去了记忆。一个是农夫,一个是极得郭老赏识,被他赞了又赞的青年才俊。夫婿从青年才俊到农夫,这不是种田,是实打实的天之骄女,嫁于农夫。

此刻想来,那些笑容下的李蕴,该是怎样的心痛?

傅振羽眨了眨眼,泪落。

仓子坚被她突如其来的落泪吓到了,口气不善道:“周靖没做成我姐夫,你哭个什么劲?”

实话说,若是自己遇到这样的事,大概也就不会哭了。

因为,哭没有用。

李蕴,是不是也是这么想的呢?代入李蕴,傅振羽一下子止了泪。知道真相的她,尚且疼痛难忍。那么,找了姐姐七年、与姐姐那么亲近、脾气其实很糟糕的大师兄,又该是怎样的疯狂?所以,李蕴一定不能表现,尤其是不能在弟弟面前表现!

傅振羽怕仓子坚看出端倪,收泪后,努力地寻找话题:“那周靖现在知道姐姐还活着,嫁给别人了是吧?你劝他,他肯定不会听的了。噢,不对。这么说来,郭老知道大师兄是谁,梁大人是不是也知道?大师兄现在还被通缉着,身份人尽皆知的话,大师兄不就有危险了吗?”

本着找话题的傅振羽,忽然又紧张起来。

仓子坚本不欲与她多言,见她自己把自己吓住了,少不得道:“梁大人是我祖父的首徒,我听闻周靖没成亲后,冒险找了他,结果被梁大人撞见。梁大人当时没说话,半年后就谋了河南布政司一职,他就是护我而来的。再说郭老,我父亲中状元后,嫌翰林院无趣,曾跟着郭老学过几年水力。在周靖之前,我爹才是郭老最爱的徒儿,未拜师那种。”

傅振羽听着耳朵懵懵的。

谋官不是很难吗?

中天书院的曾山长,便是因此而回乡教书;傅家堂上一代的两位举人,一位因为谋不到官职而留在家里发展族学;另一位从知县师爷做起,忙碌三十年,最后只得从、从六品的州同知退下来……怎么到了大师兄这里,相当于河南省高官的布政司,也是想要就可以拥有的?

他们所在的,不是同一个世界?

以及,还有另一个可能——她能蹦跶,不是自己努力的原因,而是认识了大师兄。这个推测,瞬间抽走了傅振羽的精神气。

仓子坚长叹一声,师妹这会儿的情绪变化很大啊——依他往日经验,师妹大抵是女孩子家的月事又要临近了。不管这猜测是否靠谱,仓子坚眼下少不得问一句:“又怎么了?”

傅振羽有气无力道:“郭老答应我来南湖教子弟,怕也是为了大师兄呢。我还以为自己舌灿莲花,把老人家给说动了。结果,全是大师兄的功劳。这样事事依靠大师兄的努力,还有什么意义?”

仓子坚掩下我很乐意给你依靠的话,就事论事:“若说郭老为了某人,那也不是为了我。决堤后,梁大人召我来开封,就是以为我和我爹一样,也是水力的行家。结果你也知道了,你代我做了多少事,你我心里都清楚。郭老爱才不假,却独爱水力之才。”

“大师兄是为了安慰我才这么说的吧?”傅振羽眨着因为哭过格外晶莹剔透的眼睛,不怎么自信地追问。

“我何时做过这样的事?”仓子坚非常不满。

好吧,大师兄还真不是这样的人,傅振羽的心情又好起来。

望着复又高兴起来的傅振羽,仓子坚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在外头不方便,是以,仓子坚对傅振羽道:“郭老辞官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是以这开设新学科不着急。水坝的事也查得差不多了,还是那些老猫腻,没什么意思,我们明日启程回书院。”

就这么把自己的新学科给延迟了?傅振羽不大乐意。

这时,仓子坚补了句:“马上冬至了,我想去牟家和姐姐一起吃饺子。”

傅振羽就更不想回去了,但她实在说不出什么好拒绝的话,扯了牟老太爷做由头:“老人家怕是不愿意见到我。”

仓子坚道:“他不想那是他的事,你管他做什么?”

你去人家吃饭,如此喧宾夺主好吗?

傅振羽原本想说的,可一想到如今的仓子坚是有河南布政司罩着的人,大概没有喧宾夺主的意识。话说回来,大师兄有这么多人帮忙,李家平反指日可待。待到了那日,自己和牟福大概也就没什么区别了。

还好,还好自己并不喜欢大师兄,否则到时候不得哭死啊!

想到这,傅振羽恨恨地瞪了仓子坚一眼。明知两人是两个世界的人,偏还故意欺负自己——忽然间,想到恢复记忆依旧安安分分待在牟家的李蕴,大师兄不会是和姐姐一样,是想报恩吧?

若是,真不用。

傅振羽平复了心情,应了仓子坚:“都依大师兄的。开设新学科却是不急,书院增设旁人都没有的学科,重新招生一批弟子什么的,总要和爹商议一下的,那就年后再说吧。咏言那里,大师兄也去说一声,让他们两个收收心,该回书院念书了。”

不同于别的弟子,顾咏言和范茗两个没有长辈亲人在,跟着傅振羽和仓子坚,有人护着的同时,还被纵着什么都可以做。东奔西走见识民情,也学到了不少东西。外头的东西,对他们来说,是另外一本书,一本他们都不熟的书。不过一个月,两个人形影不离,情同手足,兄弟那种。

一听要回去和家人吃饺子,连饺子都不怎么吃的范茗当然不想回了,面上不动,心下动起了歪脑筋——

结果被傅振羽拖进她的屋子。

范茗还想反抗,被黑着脸的仓子坚震慑住,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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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时事讲堂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九十五章时事讲堂顾咏言不明所以,问仓子坚:“大师伯,范茗做错了什么?”

仓子坚黑着脸,不说话,被问急了,也只道了句:“你自己问她!”

不大会儿,傅振羽带着范茗出来。尽管范茗肤色不怎么亮,但她眼中已有羞涩。顾咏言同她相熟,倍感诧异,第一次见她如此,必然要追问的。

不同意仓子坚的支支吾吾,范茗特霸气道:“做好娶我准备,我就告诉你。”

顾咏言无言片刻,略为不满道:“不是说好不提这事了么?”

“那你干嘛你问那不该问的?”

顾咏言语噎,决定放弃之际,蓦然想到仓子坚是知道的,遂问:“大师伯知道,你要他娶你?”

范茗到底是姑娘家,想到傅振羽对自己的坦白,恍然,抿嘴偷笑:“那倒不必,他啊,要娶的另有其人。好了,赶紧收拾东西,回书院吧。”

“刚才你不是不同意?”

“我现在同意了。”

这么容易就改主意,这还是范茗吗?顾咏言表示怀疑,却把疑惑收起,跟着范茗上了钱文举的马车。来的时候,他们两个就是跟着钱文举的。

帘子才开,一只比寻常男子小了不知多少的脚,把他踹了出去。

“你坐外头。”

这都十月了,坐外头冷啊!顾咏言百思不得其解,冻了半晌,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趁着午休时低声问仓子坚:“范茗那,是姑娘家的事?”

待仓子坚颔首后,顾咏言异常严肃起来,不知在想什么。

晚上露宿客栈之际,傅振羽拿出自己趴马车里歪歪扭扭定下的试题,给仓子坚和钱文举过目。钱文举增添了两道基础考核后,不怀好意道:“本月十五的月考,怕是要挂一批人啊!”

一行人初六回到书院,出乎意料的是,竟有三十名学子在书院。三个学堂这会儿合成了两个学堂,李宗延负责甲乙两个学堂的课业,丙字堂则是赵麟牵头。

傅振羽和赵麟更熟,她笑眯眯问赵麟:“怎么没回家?”

赵麟不怎么正经地回答:“我是因为书院的饭好吃,还有人是为了省口粮,也有人念的是藏书阁的书。”

不管怎么说,大家基本都在,傅振羽哪会把人丢下不管?与钱文举两个留下照顾这些孩子们,仓子坚独自一人去了谢家庄。当傅振羽站到讲台,赵麟第一个问傅振羽:“林夫子,堤坝什么时候能修好?那些没塌的,有没有问题?”

这个问题,刚才私下怎么不问?傅振羽疑惑了下,抬眼看去,见到了九双同样期待的眸子。好吧,是她忽略了,堤坝那是黄河下游百姓都关心的事。

傅振羽尽量细致地回答道:“河南布政司布政使梁大人亲自出的面,倒塌的堤坝已经在处理中。不过,眼下的温度不适合建造堤坝,真正动工要在明年开春。梁大人还从京师工部调了水清司的主事,正在排其他堤坝。”

赵麟在大家期望的目光中,向傅振羽施礼,再问:“林夫子,书院能否增设水利科?”

傅振羽没想到会收到这样的请求,她笑了,没说自己已经在做,而是道:“你们有需求,我们就可以去做。水利不同其他学科,世面上连流通的书本都没有。这一科只闭门读书也不行,还要有实验室。书院会郑重考虑,争取早日给大家开这门课。在那之前,你们要把四书五经吃透才行——都能做到么?”

“能!”

钱文举所带的高级学堂,听见这振奋人心的吼声,众学子心痒难耐,却无人讨论。直到下课,赵麟的堂兄立即被众人推到丙字堂。待赵麟出来,说了课上傅振羽说的话后,众人又是一阵欢呼。下课后没有离开学堂的傅振羽,听见欢呼,走了出来。

欢呼声戛然而止。

傅振羽浑然不觉,径自走向赵麟,望着他旁边的少年道:“干嘛呢?”

赵麟便指着自家腼腆的堂兄,道:“他是我堂兄。”

“我知道,赵武嘛。”

统共四十几个人,傅振羽已经把人认全了。

没有堂弟活络,课上从不发言的赵武,没想到傅振羽记得他。少年一激动,脸不自觉地红了个彻底。

赵麟看在眼里,着实无语。

傅振羽挪了两步,一扫堂外十几岁的年轻男子们。泰半人随着她的目光,垂下了脑袋。

“我不过是个夫子,你们便这样,将来见知县知府,乃至文华殿见天颜,又当如何?低下头的,都给我抬起来,看着我!”傅振羽喝道。

首当其冲的是赵武,赵武求救地看向堂弟,赵麟不理他,按照傅振羽的要求,目光追随着傅振羽。赵武求救无门,只得照做。

见众人都看向自己,傅振羽咳满意颔首,继续道:“很好!现在告诉我,你们是不是对时事很有兴趣?”

鸦雀无声中,赵麟问道:“林夫子,你所谓的时事指的是什么?”

一不小心又说了陌生的词,傅振羽咳了咳,解释:“就是最近发生的大事,有关民生,朝堂等等。比方说现在的洪灾,之前汝宁几十所书院同时招生,再之前汝宁籍袁自舟高中探花之类的,都是时事。”

“弟子很有兴趣。”赵麟立即高声回答。

他之后,丙字堂的人,纷纷响应。甲乙两个学堂的人,这才稀稀落落地跟着应了。

得到八成以上响应后,傅振羽道:“其他未回答的,我当你们默认了。水利科开设不容易,但一旬给大家加一次时事讲解和议论,还是可以的。待仓夫子回来,我便与他商议。届时,不仅可以让大家听时事,也鼓励大家说时事——就像赵麟这样,有话有话有事说事。相信我,不止我,所有上司或是考核主管,都会喜欢的。你们仓夫子常说,凡事可以不去做,但不能不会。这个话也是,你们可以不愿意说,但不能不会!是的,赵武,没错,就是以你为代表——这样吧,择日不如撞日,今日下午,开一堂时事课吧,地点在会堂!”

这样的消息一经传出,所有的人都乐翻了。去过别的书院的,开始夸赞南湖书院的自由;没去过书院的,只赞南湖书院什么都有,教的还都是有用的东西。

是的,有用。

包括四书五经在内,都有用。

得到所有人认同后次日,仓子坚带着牟信和姚小安归来,还未转达牟老太爷话的仓子坚,就被傅振羽拉去讨论“时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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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就事论事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九十六章就事论事说心里话,仓子坚不大同意开这样的课。但他才被姐姐教导过,媳妇未过门,和过了门是不一样的。未过门之前,他不得偷懒,不能这么直来直去的,要花心思。

对师妹用手段和心思,这种想法让仓子坚很不舒服。

对师妹,不需要这样!

见仓子坚迟迟不给回应,傅振羽十分善解人意道:“好吧,我明白大师兄的意思了,你不大同意。我想知道,大师兄不赞成的原因。”

不用动心思,仓子坚整个人神清气爽,说出来的话,便柔和了许多:“这第一,也是最要紧之处,时事不见得能讲;其次,南湖书院四书五经的课业,只占总课程的一半,再增加这样的课程,主课的时间便更少了。四个月后的县试,南湖书院怕是榜上无名。”

原来是这两个缘故。

这第一条嘛,便是后来的太平盛世,那也不是百无禁忌什么都可以说的,不说别的,写个,还不能出现脖子以下的描述,傅振羽怎会不懂其中的禁忌?

“大师兄放心,我年龄虽不大,阅历还不少的。你的第一个担忧,我早有准备,明日上一节这样的‘实时’课,大师兄便知晓我们说的到底能不能说了!”

容后再议的意思,仓子坚便将这个问题搁置下来,问傅振羽:“那县试的问题,你打算怎么解决?”

第二个就更容易了。

大家都是从年轻过来的,对男孩子来说,尤其是对这个年龄段的男孩字来说,越是禁忌的东西,越感兴趣。为人师表,最不怕学生有爱好,就怕这学生对一切都不感兴趣,包括成绩在内,那才是要了老命了——大抵只剩劝退一招。

目前还没遇到这样的人,是以,傅振羽豪迈道:“我和那帮小崽子们提了要求,县试通过率超过一成,一旬一节时科;超两成,则两节,以及类推。也就是说,他们能百分百考上,我不惧一日开一节!”

仓子坚苦笑不得,道:“小崽子们……你自己也是吧?”

傅振羽半真半假道:“我心智早熟,和他们不一样。”

“你是说,你有一颗饱经沧桑之心?”仓子坚故意曲解。

“胡说!”傅振羽毫不犹豫反对,道,“成熟是不幼稚,不代表苍老。好了,咱们言归正传。明日大师兄听一节,若是没有问题,时科便可开,然否?”

“然也。”

同傅振羽分开,仓子坚带着李蕴给柳老做的冬衣,去见柳老,恭敬道:“姐姐原本想寒衣节之前就给您的,一直没功夫送过来,还请柳老勿怪。”

能被惦记,已是极好的了,柳擎不知李蕴手艺,含笑当场打开了那冬衣,笑容僵住。

好看不好看的另说,这针脚也太不齐整了吧?像傅家丫头,人家不怎么擅长就不做,找了擅长的针线的方太太来做,一样的心意,不一样的衣裳。

想起傅振羽,柳擎当真哪哪都喜欢,笑眯眯地问仓子坚:“我没记错的话,你小子二十二了吧?着实不小了。什么时候能娶媳妇传宗接代啊?”

我是不小了,可师妹还未及笄!

见仓子坚不说话,柳擎煽风点火:“不是我说,小丫头总是笑眯眯的,性子也开朗。冬至那日,带着大家集体包饺子,三十几号人,别提多热闹了,老人就喜欢这样的孩子。这要是告诉外人她是个姑娘家,便是这书院的孩子们,就有一堆要娶她的。还有你那二师弟,我瞧着,同小丫头也是蛮般配的。”

仓子坚不干了:“文举那傻乎乎的样子,哪里配师妹了?”

柳擎拉长音,“嗳”了声,道:“话不是这么说的,钱家小子只是在你们面前装傻,又不是真傻。外头精明,回到家里傻乎乎,任凭媳妇揉搓。我老婆子那会儿就说了,这样的才是值得嫁的好郎君。”

仓子坚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但有一样,他父亲,圣朝为数不多的状元郎,在目前面前,也很“傻”。柳老说的,是真的?

自那之后,仓子坚看钱文举的眼光就很不对了。钱文举战战兢兢许久,百思不得其解,亲来问询,仓子坚又不告诉他,只说:“你自己去想。”

任凭钱文举想破脑袋,也没想出个一二三四五,只得更加努力“聪明”起来。

此乃后话。

隔日下午,南湖书院全员到齐,汇于会堂。开讲前,有人讨论着自己的方案,有人与那新归的学子,讲述着所谓的实科,他们要做的和能做的。

简而言之,人声鼎沸,一点儿学堂的样子都没有。

仓子坚的眉头皱作一团。

傅振羽瞧见,上台,一拍醒目,顿时针落可闻,大部分人规规矩矩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才归学之人不知要做什么的,在同窗的提醒下,有模有样学了起来。

安静得不能在安静的环境中,傅振羽朗声道:“上次课,大家不熟悉流程,答的都不是很好。是以,今日我给你们个机会,为自己证言的机会。现在,先进行时事第一章程,时事讲述。”

接着,傅振羽将黄河流域的地形图,挂到她身后的墙上,细细说着黄河和堤坝、堤坝和田园、田园和百姓、百姓和黄河之间的关系,最后,问了自己的问题——

若是你一方父母官,你待如何平衡这些元素?

这是一个很大的命题,别说在做的学子,便是朝廷命官,真正的父母官,怕是也答不出来。就在仓子坚很中肯地评价了这命题的难度之际,丙字堂有人起身,向傅振羽请示:“林夫子,弟子赵麟请求答题。”

“准。”

得了应允,赵麟起身,走到傅振羽身旁,拿起毛笔,蘸饱了墨水,在墙上那沓用特殊夹子夹住的白纸上,挥墨自如。那架势,显然是练过、且没少练站着写字的。

赵麟也没写很多,不过是将傅振羽所提到的几样,分层排列好,旋即便开始了他的讲述。少年清脆的声音回荡在会堂上空,尽管是认真思考过,但他的想法依旧是不可能实现的。

待他讲完,傅振羽开始点评:“我也没做过知县,更没做过知府,但我是平民百姓。那我便从百姓的角度,来说你这个方案。一样的水米养百样人,你这里假设了所有百姓都‘以令而行’,显然不可能……”

拿了时事做话题,却不讲时事,纯粹的“就事论事”。原来,教书还可以这样教,典故还可以这么用。仓子坚大开眼界之际,蓦然明白一件事。

师妹,真的有能力,把袁自舟带上探花之路。

“大师兄。”见他走神,傅振羽出言,将人唤醒,并道,“你来点评一下赵麟方才的法子,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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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师生互动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九十七章师生互动仓子坚回神,走向台前的功夫,回想了下赵麟的话,回想了傅振羽的处理方式。会堂就那么大,这段路并没有很长,但对仓子坚来说,足够。

当他站到台上时,学傅振羽首先自我调侃:“我没做过知县,但我见过知县的日常。事实上,你不仅把百姓的行动限制了,同样也把知县的行动限定死了。各种灾害过后,知县对下安抚民众,对上要有说法。一个简单的例子,放粮。县衙的粮仓属于一县,也属于一州一府,放不放、放多少,并不是知县一人说了算……”

虽然模式相仿,但因为讲述着的口吻千差万别,形成了两种效果。傅振羽那暖暖的引导,更容易让人接受;仓子坚这般刚硬的教导,干货极多。

到底哪种方式更好,要看学子本身的接受能力。

赵麟年纪不大,也不足够聪明,最值得称赞的优点是坦然。不管什么样的教育模式,他都能去适应。他完全不在意仓子坚的生硬,努力地理解着仓子坚的言论,不时埋头写上几笔。

仔细观察了半晌,仓子坚发现不止赵麟,是整个丙字堂的人,都会有这样的动作。

“你们在写什么?”

结束讲评后,仓子坚如是问道。他视线所在,乃是并字堂的人。见问,丙字堂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赵麟身上。赵麟一声叹息,起身,回道:“回仓夫子,林夫子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因而让大家学会笔记,闲暇时可以复习。我们不过是根据自己的理解,择些许要点记录。”

“法子不错。”肯定过后,仓子坚直接下令,“其他两个学堂,明日起照做。”

闻言,傅振羽朝赵麟伸手,什么话都没说,赵麟便主动把自己的《课堂笔记》交给了傅振羽。傅振羽拿着他的范本,同甲乙两个学堂的人说了下大概分类。

她说什么,仓子坚已经没兴趣听了。他的心口像压了一块大理石的,他的脑海里满是傅振羽同赵麟互动的画面,耳畔回荡的则是柳老的话——

便是书院这些孩子,一堆愿意娶她的。

“愿意”娶的赵麟,这会儿正鼓励其他人上台“假设自己是某某知县”。他第一个推的,是来自乙字堂的赵武,他的堂兄。

少年道:“武哥,林夫子最看中的是咱们进步,你只要敢说她就一定会夸你,不信你试试。”

赵武显然不如弟弟有勇气,他瞥了傅振羽一眼,脸不争气地红了,偏还道:“林夫子能记得我,已经很让我意外了,他还记得我性子不成?”

怒其不争啊,赵麟恨声道:“你是我哥,我还能骗你?”

台上,傅振羽示意其他人不要着急。丙字堂的人立即会意,纷纷跟在赵麟后头,或激或劝赵武。

“赵大哥,你上我就上!”

“赵麟这小子就是能说,读的书哪有赵大哥多。赵大哥,你替我们收拾收拾这嚣张的小子!”

简而言之,丙字堂氛围极好,每个人都似他们的主讲夫子一样,脸上都挂着憨笑,不知人间疾苦。仓子坚这才发现,便是刻板的姚小安,都是一脸轻松地看着大家欢笑着。

“赵大哥,你再不上,我们最小的小安可要上了哦!”

当有人拿他如此这般威胁赵武时,姚小安也是面色不变,还跟着大家劝赵武:“赵大哥我年纪小,你先上,让我再想想,可好?”

乙字堂的学子也加入规劝队伍后,钱文举看不下去,直接下令:“赵武,你去。”

赵武这才慢慢吞吞地上台,傅振羽主动给他让了位置,还低声鼓励了他一句。

仓子坚离得有些远,下头人声鼎沸,未曾听清。他只能看见在傅振羽那句之后,赵武的脸更红了,眼眸中,却突然有了星光,自信的星光。

台上,赵武缓缓开口,先说了自己的方案,内容涵盖对上、对下,言谈虽弱,但逻辑清晰,便是仓子坚听了,都无法否认,他的做法,可行。

赵武则在傅振羽越来越赞赏的目光中,越说越顺,直到他说完,傅振羽带头第一个拍手,带着节奏的拍。丙字堂的人,很快地跟上了她的节奏,赞起了赵武。

赞完之后,傅振羽言归正传,直接点名:“丙,乙两堂已有人说了,下面该甲字堂了。咏言,来吧。”

“是,林夫子。”

私下称师父,众人面前,顾咏言和其他人一样的称呼。顾咏言起身,步履矫健而又轻盈,落落大方地走上台。和赵麟同岁,比赵武小三岁的他,因为出身,因为身边有个范茗,知识储备量远胜所有人。他的回答,乃十二年前孟津知县堪称模板的回答。

台下被震慑住的学子鸦雀无声,傅振羽却肃着脸,批评了他:“照本宣科,有何意义?汝宁所辖六县,同孟津的位置无一相似之处,那范本,并不能通用。你拿了范本,至少要进行实际融合吧?”

顾咏言没想到傅振羽也知道这件事,面露惊讶之余,因为认可傅振羽所训之言,他立即俯首认错:“弟子明白,谢林夫子教诲。”

傅振羽也不为难他,只道:“这范本本身无错,大部分人都不知道这个,你同大家细说一下吧。”

“是。”

顾咏言便从十二年前孟津的洪灾、堤坝决堤开始,细细讲了孟津知县四十八个时辰内的应对方案,以及在这之前,孟津知县在任两年的所作所为,一一叙述出来。

傅振羽早在他刚开始讲的那会儿,便走到仓子坚身旁,得意道:“我准备的就是这个案例,现在有人替我讲了,省心省力。怎么样,大师兄?这样的时事,是不是能讲,是不是很有意义?还有啊,我弄这个,主要是想让大家开口。”

其他的仓子坚都认可,只好奇一件:“孟津县的事,你是如何知道的?”

傅振羽毫无愧色道:“跟着郭老翻历年卷宗时看过一遍,回去默下来的。细节部分,怕是不如咏言知道的清楚。所以,我才让他讲。这时事科若想开下去,我们的储备得跟上来啊。课后我去问问咏言哪来的渠道,看看能不能共享一下。”

“何必找他?我便能解决。”

“不,大师兄不必插手才是。”

傅振羽十分见外的拒绝了仓子坚的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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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姐夫来了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九十八章姐夫来了在仓子坚不悦的怒视下,傅振羽解释道:“大师兄是我最后的倚仗,能不用便不用。再说了,也不能把所有事都丢给大师兄啊,那不把你累坏了吗?便是我不心疼,姐姐也会心疼的。”

可我只想要你的心疼,只想你的眼中倒映我的影子。

仓子坚立即被自己的想法吓住了。

他一直自信地认为,这世上除了自己,不会有人能纵着师妹的同时还将她护得紧紧的,师妹离不开他。但此刻,师妹言之凿凿地拒绝了他的帮助,他却产生独占师妹的心思。

这不是师妹需要他,相反,是师妹不需要他、他需要师妹!

偏这会儿,台上的顾咏言看了过来,傅振羽立即明白,忙对发懵的仓子坚道:“咏言要讲完了,我先上台,回头说。”

仓子坚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傅振羽登台,看着她游刃有余地,从顾咏言那里接过了话茬,笑盈盈地鼓励其他人上台。

整整一个时辰的时间,无人去如厕,每个人都跃跃欲试,直到结束。

最后,他听见傅振羽陈词:“再次重申一件事,不管是做官还是做普通人,不仅要能做事,还要会说话,都明白了吗?”

“弟子明白!”台下所有人呼应。

“今天没有上台来说的那二十三个人,下一次,我期待你们站在这里,给大家讲一讲,你们这里的东西。”傅振羽指着脑袋,呼吁着大家,又道,“别忘了明年二月的县试,那将决定年后你们将有多少这样的大课。好了,下课,去吃饭吧。”

三个学堂的人,随之顺序离开会堂。只剩师兄妹三人之际,傅振羽去了那层为人师表的庄严模样,弯着眉毛,雀跃地奔向仓子坚,求表扬:“大师兄,我是不是很适合做夫子?”

钱文举抢答:“不,你擅长骗大家为你做事,适合管大掌柜。小林子,有没有兴趣入我钱家门下,管着数不完的银子?”

仓子坚在柳老的误导下,想到了另一处,在傅振羽之前沉声拒绝:“她没兴趣。”

傅振羽和钱文举同时看向他,由傅振羽开口:“我觉得吧,我有没有兴趣,大师兄你,是不知道的。”

“哈哈哈哈……”

钱文举的狂笑声中,仓子坚定定看着傅振羽,问:“这么说,你有兴趣?”

“哦,那倒不是。”

傅振羽自然否认。

不就是做个大掌事么,她又没那么缺银子,干嘛钻钱眼里?

不对!

“二师兄,容我听你一句,你现在是书生,是夫子,勿要与孔方兄那么亲密!更不要把我也给带坏了!”傅振羽凶完钱文举后,把话题拉了回来,满含期待问仓子坚,“大师兄,时事科能开,对不对?”

仓子坚心凉如水。

自那日清晨他偷偷宣告过自主权后,这几个月来,师妹都不敢直视他。但此刻,师妹看自己的目光,纯净如从从前,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羞涩,没有任何纠结。师妹,果真像柳老说的那样,更喜欢和她同龄的这些少年,而对自己彻底没了心思?

因为心慌,仓子坚望着傅振羽,想从她眼中看出更多的情绪,来否认自己的想法。

看着互相凝视的二人,钱文举觉得自己有些多余。恰腹中传来讯息,钱文举便道:“反正我都听师妹的,我饿得紧,先去吃饭了,你们两个商议吧。”

“二师兄,吃完记得走一刻钟。”

“我记得着呢。”

傅振羽叮嘱过钱文举后,回望仓子坚,再次问了方才的问题:“大师兄,这时事科能开,对不对?”

仓子坚不答反问:“你要我的认可?”

这不是废话么?

傅振羽狐疑地打量了仓子坚一番,同样不答反问:“大师兄,你遇到什么难题了吗?”

自己遇到了难题不假,但他要怎样和师妹来说呢?总不能直接问一句,师妹你是不是对我无意吧?也不能再像上次那样,趁着师妹装睡去再表白一次吧?

仓子坚的眉头皱了起来。

傅振羽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大师兄,是不是因为郭老提了周靖,你在姐姐那里透露风声了?”

“我又不是文举,怎可能说这种不过脑子的话?”仓子坚不悦道。

还能怼人,看来没事,傅振羽放下心来,换了问法:“时事并不需要讲那不该讲的,对啊?”

“嗯。”

“那就按我定的执行喽?”傅振羽欢快地拍板。

仓子坚眸光又暗了下来。

这时,门子找了过来,道:“仓先生,小林先生,可算找到二位了。外头来了位官爷,自称要找小舅子,但又说不出来小舅子姓啥名啥。”

傅振羽立即紧张地看向仓子坚。

仓子坚却很镇定。

他认识的周靖,不可能做这种事,是以,他抬腿往外走,并道:“我去瞧瞧。”

傅振羽不放心,跟了上去:“我陪你。”

门房里,一身戎装的青年男子,面容英俊,英气逼人,帅气兵哥哥的既视感。这是哪家姐夫,也太优秀了吧!哈兵哥哥的傅振羽,不舍得移开视线。

仓子坚从来人身上感受到杀意,久经沙场的杀意,便没分心去看傅振羽,径自对来人道:“在下仓子坚,南湖书院山长首徒。因师父不在,暂管南湖书院。军爷如何称呼?”

青年仔细打量了仓子坚一番,自报家门:“神机营,孟喆。”

“镇远候门下?”

闻言,孟喆的眸中疑惑尽去,只听他自信道:“李子坚。”

傅振羽立即道:“你这人耳朵有问题不成,我大师兄明明姓仓!”

“稍安勿躁。”仓子坚安抚住傅振羽后,对她道,“师弟,我同你介绍一下。这位孟大人是神机营的千户,也是咏言的四姐夫。”

原来是顾咏言的姐夫——等等,她没记错的话,镇远候就是姓顾啊!顾咏言,是镇远候府的人?并且,大师兄一开始就知道这个事?想到这种可能,傅振羽不知做何表情了。

孟喆那里望着挨自己一头有余的傅振羽,也是一脸纠结。因为,仓子坚指着傅振羽对他说:“孟千户,这是我小师弟林不全,咏言的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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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饭堂辩论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九十九章饭堂辩论孟喆跟着仓子坚,傅振羽坠在最后,只听孟喆问仓子坚:“咏言为何不拜你为师?”

一副和仓子坚很熟的模样,仓子坚接下来的话,更是验证了这一点:“他资质不错,你们若不反对,我定收他为徒。”

孟喆沉默片刻,道:“我岳父怕是不同意。”

一语双关,间接告诉仓子坚,镇远候不会帮你。仓子坚知道这话的意思,早有准备的他,道:“我知道。”

傅振羽听到这,要是听不出来两人是旧识,可以直接跳进宿鸭湖,尝试“死”回去得了。

略气。

因为大师兄和镇远候府的人是旧识而生气。历代镇远候都很厉害,这一代,最厉害。有多厉害呢,说件她亲身经历的事。

现在想来,那已是六年前的事了……

那是同庆元年,她爹从会试考场出来,直挺挺地睡了两天一夜后,如同高考过后脱缰的孩子们,彻底放飞。不顾囊中羞涩,定要带着她逛京师。结果,被一起连环撞人事件,撞倒在地。他们是最末端的那环,仅仅是摔倒,又穿的多,不曾受伤。

直接被撞飞的那几位就可怜了,抱着胳膊腿在地上呻吟,有那没受伤的,唉声叹气地互相帮忙。

他们爷俩也去帮忙时,她爹好心问人家:“知道撞人跑了的是哪个吗?我与你写状子,去顺天府告他。”

那个抱着胳膊眼里噙泪的大汉,立即吓得不抱胳膊了,用那只破了皮的手,紧紧拉着她爹:“兄弟你可别害我!那是太后娘娘的大侄子,告到顺天府,倒霉的一定是我。”

她爹虽单纯,却也不是那一无所知之人。特别气那顺天府尹,偏还不能当众说,不由泄气道:“读书做官不能为民请命,这书,便不要念了吧!”

这时,他们头顶传来一道声若洪钟的声音:“不能为民请命,说明你的书还没念到顶!”

他们抬头去看,只看到一个身穿大独花绯色官袍男子的背影。

大独花绯色官袍,正一品的武将,怪道底气十足。

不到一刻钟,那人拎着罪魁祸首荣昌候世子,押着他给所有人赔礼赔银。途径他们爷俩时,中年男人对她爹说:“想为民请命,先立得住。立不住的时候,少叽叽歪歪的。”

她爹当时又羞又怒,还信誓旦旦地对她说:“这一科我若不中,我定会苦读。”

信誓旦旦的声音有多响,后来打脸就多响。回汝宁后,没了激励,她爹懒散的那叫一个快。也是那之后,她彻底明白,她爹不适合官场。正好自己也做不了大事,才忽悠她爹开的书院。

而关于镇远侯,书生万一告诉她:“整个京城,能跟太后对上,又愿意出这个头的,只有镇远侯顾时中。镇远侯掌管辽东兵权,同时京师三大营,都有他的人。顾候最厉害之处,在于他功高但不镇主,对圣言可谓言听计从。还有人说,镇远候就是帝王私下反对太后孝道的暗棋。”

若果真如此,只要皇帝能寿终正寝,镇远侯府便能数十年无忧。是以,当有机同镇远侯府有瓜葛时,哪个愿意放弃呢?在她和大师兄初见顾咏言那日,她原本要放弃的时候,大师兄因为认出了顾咏言,立即展现实力,把人拿下,丢给自己做徒弟。

让人伤心的是,大师兄把土地让给自己,并不是因为她想要”,而是因他不能做顾咏言的师父。大师兄对自己用心思,她不伤心。她恼的是,大师兄一直把自己蒙在鼓里。

傅振羽气呼呼地看着仓子坚的背影。

仓子坚对此一无所知,指着前头的饭堂,拍了拍孟喆的肩膀,道:“那里便是饭堂,我请你吃饭。”

“我要先见五弟。”

“饭点,咏言也在的。”

孟喆这才依言进了饭堂。

入目的,便是不曾隔断的三间大房,里头摆着十来张桌子,空着三张桌子外,其他的均坐着同样衣着的少年。再看众人面前,人守一只托盘,托盘上不是碗便是小碟子,每人都有四五只的样子,这会儿都只剩了点汤底子,看不出原来食物的底子。

一时间,孟喆未能找出顾咏言。

仓子坚扫视一圈,随口问了个人:“咏言呢?”

原来不是孟喆没找到人,而是顾咏言确实没在。仓子坚随口问的那人,乃李宗延。李宗延不知孟喆身份,依旧行了礼,方回仓子坚:“他和范茗先去了武场,我已和苏大娘说了,苏大娘留了他们两个的晚饭。”

仓子坚便问孟喆:“去武场,还是让他们去叫人?”

这时,傅振羽进屋,声带薄怒,唤了赵麟上前,吩咐他:“去把人叫回来!”

不大会儿,顾咏言顶着汗水进门,直奔傅振羽,笑眯眯地道:“赵麟说林夫子生气了。叫我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惹我们林夫子生气了?我来替您收拾他!”

“还能有谁?大师兄呗。”

方才还豪言壮语的顾咏言,立即认怂,道:“你们神仙打架,我这小鬼只能干看着了。”

他身旁的范茗则表示不信:“向来是你气他,他怎么舍得气你?”

“舍得”一词,用的很是暧昧。自傅振羽给范茗讲了月事,并纰漏自己也是女扮男装后,范茗再看她和仓子坚的互动,就明白了仓子坚的心思。而她娘曾说,感情上,先动心的一方是弱势群体。

这话着实不假。

这两年,为和顾咏言朝夕相处,她让了顾咏言许许多多。而范茗认为仓子坚和自己一样命苦,遇到的都是傻子。偏他们两个,又都甘愿喜欢傻子,怪不得人。

这时,范茗喜欢的“傻子”、那个不怎么喜欢仓子坚的顾咏言,在听见她暧昧之语后,立即表示反对:“就凭仓夫子说话的方式,林夫子一直不生气,那是林夫子涵养高,与仓夫子舍不舍得有何关系?”

书院四十来人,有不喜欢仓子坚直的人,自然也有喜欢他直的人,姚小安就是其中一个。私下见过仓傅二人相处的他,挺身而出,站在了顾咏言的对立面,因道:“仓夫子从不会无缘无故指责人。”

赵麟跟着什么样的夫子都能学本领,但他更喜欢的是傅振羽,因而在姚小安话音方落,便反问姚小安:“姚小安,你忘了林夫子说过的非暴力沟通么?能好好说话解决的事,为何不好好说,给自己找麻烦?”

顾咏言认可,并道:“正是,能和,定然不战。”

范茗不同意这个观点:“和字才不易,它往往比战麻烦数倍。师者,传道授业解惑。能用一刻钟说完的东西,为何要用半个时辰?”

孟喆没着急上前认亲,静静地坐在那里,听着两帮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分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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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意乱心慌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一百章意乱心慌仓子坚却不允孟喆在自己的地盘这么惬意自在,略带不耐地问他:“你还要看多久?”

孟喆只当没听见,浅浅一笑,笑容和顾咏言有几分相像。不过,因为年长,他的浅笑有股豁达的包容,比顾咏言的笑迷人多了。他饶有兴致地问仓子坚:“你们书院,就这么放任孩子们争执不休?”

挑事啊!

仓子坚不答反问:“岂止他们?满朝文武,包括你家老泰山在内,哪个嘴皮子不利索?”

孟喆不说话了。

而今的朝堂,嘴皮子不仅要利索,还要会说。稍有不慎,万劫不复。不提曾经的李家如何覆灭,便说圣朝开国的数十位王侯将相,而今仍在的,均是不分场合说错话的人家。孟喆没了听的兴趣,也不会哀怨些什么,反正不管世事如何变迁,他们镇远候府的人,都是要做强者的!

但正如仓子坚所言,满朝文武哪有嘴皮子不利索的?

孟喆起身同时,不忘挑事:“很显然,在你们师兄弟之间,五弟更喜欢你的师弟。大抵,因为他们一类人吧。”

心慌,再次侵袭仓子坚。他不喜欢这种感觉,出言反驳:“我小师弟同哪个都不是一类人,但不管哪类人都喜欢他。”

又不是银子,怎会人人都喜欢?

话虽如此,孟喆却不同仓子坚分辩,只道:“任你说破天,咏言我也得带走的。”

说完,孟喆对着人群喊了声:“咏言。”

听见这个声音,正在和傅振羽小声嘀咕的顾咏言,顿时一个激灵,精准完美地背对着孟喆后,双手合十,口内念念有词:“我一定出现了幻觉!不可能是四姐夫!”

“有个叫孟喆、自称是你姐夫的人找你。你现在转身,就能看见他。别这么鸵鸟,转过来。”傅振羽却戳破他的幻想。

“鸵鸟是什么?”

“顾名思义,一种鸟,遇到危险时,它们会把头埋入草堆里,以为自己眼睛看不见就是安全的。同你现在的样子,没什么分别。”

“确实,如出一辙。”范茗补刀。

备受伤害的顾咏言,只得转身,望着十丈外的孟喆,目露哀怨,嘴里则嘟囔着:“他怎么又找到了我!”

却还是磨磨蹭蹭,不肯上前。傅振羽撇了撇嘴,主动带路,并道:“怕什么,不是有我在呢么?不过,听你这意思,他经常找你,是因为你经常离家出走吗?”

顾咏言跟了上去,口中否认:“没有的事,我只是不喜欢习武。但是家规又逼着我习武,我便经常藏起来,让别人找不到,偏四姐夫最会找人。为了躲他,我只有努力练脚力和耳力——范茗你停下来做什么?走啊,一起吃饭。”

远远地,范茗瞧见仓子坚和孟喆面前的八仙桌上,摆了满满一桌饭菜。看数目,八成是饭堂所有的菜色了。一想到今天每个菜都能吃到。

范茗立即决定,她今天要与顾咏言同甘共苦。

三人走到孟喆跟前,顾咏言自发坐在了孟喆的下首,完全没了刚才的怂样,笑嘻嘻道:“四姐夫,许久不见呢。话说,你这一来一回的,少说个把月,我四姐一个在家,你放心?”

想起妻子,孟喆脸上的笑容益发迷人,只见他一脸满足道:“你又要做舅舅了。你四姐如今住在候府,由母亲照看,我没什么不放心的。反倒是你,母亲不放心你,叫我出来揪你回家。”

因为姐姐多,自己都不知道做了多少次舅舅了,有什么的嘛——

等等,顾咏言反应过来,问孟喆:“四姐夫要当爹了?”

孟喆满面笑容了“嗯”了声,仓子坚立即酸了。要知道,他与孟喆同年,还大人家六个月。结果自己还未成亲,对方已经要当爹了……

顾咏言那边听说最小最调皮的姐姐都有宝宝了,立即感慨了句:“时间过得好快,傻丫头都要当娘了。”

毫不犹豫地,孟喆一拳打在顾咏言胸口,怒道:“怎么说你姐呢!五弟,你怎么又弱了!”

最后那句有些扎心,范茗接着来了句,更狠,直接扎肺。只见她一脸迷茫地问身旁的顾咏言:“你还有强的时候?十二岁之前吗?”

顾咏言登时大窘:“你们够了!”

仓子坚则板着脸道:“先吃饭。”

“等等我,酒来了。”

钱文举拎着两壶小酒,大步走来。

八仙桌上,顾咏言和范茗并肩而坐,仓子坚、孟喆、傅振羽三个单独坐着。毫不犹豫地,钱文举坐到了傅振羽隔壁,与她并肩而坐,并热络招呼大家:“这两壶酒,是我从吴兴带来的米酒,都尝一尝。”

还未散去的学子,一听有酒,视线都不舍得移开了。

傅振羽瞧见,便笑道:“我一直想吃酒酿小元宵,因无酒酿未能得偿所愿,二师兄对我真好。”

说完,她极其自然地拎起了那两壶米酒,走到苏大娘跟前,道:“大娘,二师兄这里有米酒,你收一下,明日一早给大家做个酒酿小元宵吧。”

苏大娘接了酒,问:“酒酿小元宵,怎么做?”

傅振羽飞快道:“容易得紧。捏上一些指甲大的元宵,锅中加水、加米酒,煮开后,加入冰糖和元宵。元宵煮熟了,这酒酿元宵便也就做好了。哦,对了,若是后厨有枸杞子,你礽几粒也就是了。”

同苏大娘说完话,傅振羽无比自然地驱赶一众学子:“好了,明日你们有酒酿小元宵可以吃了。现在,回去练练字、看看书吧。”

撵净了其他人后,傅振羽方回到八仙桌,只不等她坐下,仓子坚已道:“文举比月前又重了两斤,勿要同他并坐了,来我这。”

“那正好,我刚好瘦了两斤。”

说完,傅振羽正眼都不给仓子坚一个,依旧坐回原处,整一副不愿搭理仓子坚的模样。于是,仓子坚彻底凌乱了,整个人都怔住了。

傅振羽只当不知,已开始嗔钱文举:“家里虽来了客人,但眼下粮食要紧之时,我们管顿饭诚意就够了,还拿什么酒!”

钱文举满不在乎道:“南湖书院又不难于此。”

傅振羽便板着脸说:“那二师兄回房后独酌,或是找大师兄孟千户作陪都可以,勿要在饭堂、在孩子面前喝酒。你及冠了,他们可还没。”

你自己也是个孩子吧……并不怎么饿的孟喆,没有动筷子吃饭,而是问傅振羽:“方才子坚凶说,小林先生便是咏言的师父。不知小林先生,今年贵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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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互相揭底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一百零一章互相揭底事关女子年龄,你以为加了个“贵”,我就会回答了么?傅振羽呵呵一笑,准备转移话题之际,仓子坚代她回道:“有志不在年少,勿要多问。”

维护之意那么明显,孟喆摸了摸鼻头,被镇远侯用“心有猛虎,细嗅蔷薇”形容的他,怎会看不出来?此刻,见曾经那个高高在上的高冷少年,经历那等变故后,不仅未尘封己心,还比从前多了“善”。作为旧识,孟喆承认他很开心,便调侃了仓子坚一句:“没想到你也开始多管闲事了。”

傅振羽已经猜到仓子坚同孟喆是旧识,听了这话还好,钱文举那里却是才知道。他知道的不多,想的更少,有了疑问,根本不绕弯,直接问孟喆:“顾姐夫和大师兄从前就认识吗?”

听了这称呼,傅振羽凉凉插话,故意否认:“顾家这位四姑爷姓孟,是神机营的千户大人,大师兄怎么会和他认识?”

钱家这等巨富之家,是将官商融为一体的。钱文举又才从家里回来,对神机营这种机要之处的熟悉度,只比对名动天下的锦衣卫差上那么一层。

仔细想了想,钱文举挠了挠头,不是很肯定地问他心中那个无所不知的大师兄:“神机营三位千户大人,好像只有镇远侯的女婿姓孟,是吧?”

孟喆看钱文举的眼神就变了。

神机营三千余人,除了各大头目外,还有三位千户,这是神机营人皆尽知的事。但是对普通百姓而言,他们能知道神机营是个什么就不错了。李子坚这个二师弟知道的如此清楚,是李子坚告诉他的,还是他自己原本就知道呢?

孟喆陷入沉思。

难道,这个胖乎乎肉嘟嘟的男人,也有什么了不得的身份?

傅振羽那里,用更加凉的声音回答着钱文举的问题:“二师兄说的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但知一点,一刻钟前才知道的,咏言,是镇远侯的人。而我,真收了个不一般的徒弟。”

仓子坚终于确定师妹不高兴,且还是因为知道了顾咏言是侯府的人导致的。只是看出来傅振羽不高兴,猜测到原因的,不止他一个。顾咏言也看了问题,立即飞快对傅振羽解释:“师父别恼,我不是有意隐瞒的。我,我…只是不希望自己打着侯府名头招摇撞骗,想靠自己——”

“我没恼你。”傅振羽温和打断他的支支吾吾,还笑了笑,道,“我猜你,不仅不是隐瞒,没少盼着出身在平民百姓之家。这想法傻是傻了点,但我能理解。”

“那你恼什么?”仓子坚追问。

傅振羽偏不理他,看着孟喆,道:“孟千户方才问我多大是吧?孟千户,你可知《千里江山图》?”

孟喆很乐意看热闹,看仓子坚的热闹,他热络道:“我读书虽少,却也知道这是和我同姓的少年天才的旷世之作。”

傅振羽便道:“这就是了!碌碌无为之人,古稀亦枉然;有学之人,年少成名则必然。我知孟千户之意,您是好奇咏言为何放着大师兄不拜,单拜我一个无名之辈吧?这个,你可以问咏言,我不好回答。我只知道,咏言向学、肯学、善会,是颗好苗子,我愿教他。”

满满的夸赞,满满的满意,孟千户咋舌之余,看着顾咏言打趣道:“你是这样的人?”

顾咏言不理他,浅笑望着傅振羽,颇为宠溺道:“是你想知道缘故吧?让四姐夫问做什么?你想知道,我便不隐瞒。最初拜你为师,随性为之。数月下来,我甘愿为你首徒。南湖书院四十余人,最不缺的就是种种天赋卓越之人。你样样不如人,却有着一颗强大的心。”

便是听到了“样样不如人”这样的字眼,傅振羽依然很开心。可第六感告诉她,她有危险。傅振羽的视线,立即沿着八仙桌逆时针扫视了一圈。

二师兄紧张地看着大师兄,大师兄的眼刀越过孟喆,射向顾咏言;孟喆呢,这会儿收起了玩笑神色,如谦和的兄长一般,欣慰得看着成长了不少的弟弟;顾咏言则看着自己,脸上大写了个两个字,欣赏。

都没什么危险。

最后,只剩范茗,离她最近的范茗。

傅振羽眼睛未动,余光看去,范茗整个人都散发出一股狠厉,让人心颤。

钱文举只比傅振羽慢一息,便发现了范茗的不对劲。他立即撤了对仓子坚的敬畏,看向范茗,严声质问:“范茗,你作何这般看我师弟?”

十三岁,初潮方至的范茗,终于有了女孩子的第六感。

顾咏言从来未对哪个人,包括自己,有过这样的目光。她不知道顾咏言看傅振羽的眼神代表了什么,但她知道一件事。那便是,傅振羽对顾咏言来说,是不同的。

遇见爱情,智商为零。

何况,范茗只是个十三岁、被父母家人宠大的小姑娘。不假思索地,反问脱口而出:“哪来的师弟,不是师妹吗?”

“范茗!”

顾咏言只听了前半句,便第一时间出言喝止,却为时已晚。

南湖书院这边,不知范茗底细的钱文举,只恼范茗的揭露,带着肃杀的气息拍案而起,溅飞了面前的热茶;傅振羽则是庆幸,还好她刚才把人都撵走了,还好守着他们的苏大娘,是知道自己底细的;仓子坚那里,今日本就各种不顺,又被傅振羽的不理睬牵动了情绪,这会儿见范茗添乱,不顾对方只是个小姑娘,当即回顶:“范姑娘何来的勇气说我师妹?”

一句话,承认了傅振羽是姑娘家,同时揭露范茗的真身,互相揭底,故意伤害。

钱文举身上杀气骤去,傻愣愣地坐了回去,问傅振羽:“师弟,大师兄刚才说的是,范姑娘,对吧?范茗,也和你一样,是姑娘家?”

不知是叫顺口,还是被吓到,钱文举依旧称呼傅振羽为师弟。

被众人遗忘的孟喆,无比后悔。

五弟拜了个女子为师,还和姑娘家做了同窗——

他不应该找到小舅子的,即便是找到了,刚才也应该先听仓子坚的,先吃饭。至于现在,他只能叹息着,对仓子坚道:“找个可以说话的地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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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饥肠辘辘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一百零二章饥肠辘辘苏大娘收了所有饭菜,给大家送饭。仓子坚带着所有人,准备教舍里穿过,去后头的青石院,如今他和傅振羽两个居住的地方。

才走了两步,他停了下来,对傅振羽道:“你先去和小姨母说一声,让她收拾下客房。”

孟喆便拦道:“不必麻烦,我和子坚挤一挤就是。”

傅振羽便不动。

仓子坚深呼吸一口气,对傅振羽道:“你便同我置气,也不是现在,可好?”

傅振羽听出他的哀求,听出他的委屈,可傅振羽更委屈,当下便道:“青石院的房舍足够,干嘛还收拾?”

仓子坚忍不住了:“可你也在啊,孟喆又不是林俭,如何住进来?”

傅振羽则道:“都知道我是女子了,我干嘛不回自己院子住?”

仓子坚第一反应是,师妹要离开自己。

显然发生了很要紧的事,只是,是什么呢?必须解决。仓子坚转身,准备找个地方先解决师妹的问题,结果看到了一长串碍事之人。

被傅振羽弄炸毛的仓子坚,打发人的由头,张口就来:“文举,你代我招呼孟千户,先带着孟千户、范茗去青石院等我,我同师妹给大家做些吃的。”

说完,直接拖着不甘愿的傅振羽离开。

孟喆脸上的震惊,货真价实,他望着仓子坚火速离开的背影,吐槽:“既然饿,方才怎么不吃?”

钱文举就没他这么事了,一听傅振羽做饭,许久没吃到师妹手艺的他,立即招呼孟喆:“因为师妹做的更好吃啊!孟千户请放心,师妹做饭既好吃又快,我们先去青石院等他们两个吧。等等,咏言,你带着你姐夫过去吧,我那里有下酒的甜花生米,我去拿来给大家当零嘴。”

说完,钱文举解下锁住后院门的钥匙,塞给顾咏言,一路小跑回了自己的院子。

南湖书院的人就这么没影了,孟喆只得压下震惊,跟着顾咏言去了青石院。待进了全是乌七八黑的石头院,孟喆总算知道了院名的由来。这个院子三间正房、东西两厢,从外头看起来,完全看不出哪个可能是女子的卧房。

站在院中央,孟喆问脸色不大好的顾咏言:“这里,平时只有子坚和你师父两个住?”

顾咏言这才将视线从范茗身上收回,回道:“是。”

孟喆根据方才短短的相处来看,李子坚对师妹非常在意、纵容、忍耐,他们要是误进了姑娘家的屋子,李子坚定会恼的。她不好问傅振羽住哪里,仓子坚的还是可以问的。

“那子坚住哪里?”

结果,顾咏言摇了摇手中的钥匙,道:“我也不知。这青石院,平日里是不让我们进的。四姐夫想知道,等下可以问二师伯。”

“那等会儿吧,南湖书院这几个人待客不成啊。”嘴里说着等,孟喆还是酸了几句,想着这院子里还能住第三个人,便问顾咏言,“住在这里的那个人,林什么的,是你师父的哥哥?”

“不,住在青石院的第三位,是三师林俭。我师父是傅山长的女儿,三师伯是她表兄。三师伯回家成亲数月,至今未归。大抵同四姐夫一样,也是个舍不得离开媳妇的”

顾咏言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答得很干脆。

范茗听了这样的话就更恼了,她问顾咏言:“你早知她底子,还拜她为师,是喜欢人家吧?”

孟喆却道:“是小丫头你傻了才是!拜了师,再怎么喜欢也没用。对了,你姓范,同梅家姨母,可有什么关系?”

三年前他娶媳妇的时候,范茗的母亲梅氏恰在京城,顾夫人便把她隆重介绍给了家人。也是因此,后来才有了顾夫人带着幺子南下做客范家的事。

“正是家母。”

孟喆对范家没那么了解,并不知细节,不再多言,而是道:“你把人家的身份揭出来,人家很生气呢。话说回来,事儿并不大。你们几个都知道那小师弟的身份,说白了,李子坚要防的是我罢了。而咏言这个师父,不论男女,都没有意义。”

因为,都不会作数。

顾咏言听着孟喆肯定地唤了李子坚,吞咽了下口水,问:“大师伯,真是那人啊?”

孟喆略诧异,道:“哦?你也猜到了?没想到你那么小,竟然对他还有印象。你是因为认出他来,知道不能拜他为师,便改拜了他的小师弟,后来才知道,师父是位花木兰?”

事情不是这样的!

但是,顾咏言不好明言,最终艰难地点了点头。

钱文举很快赶到,见三人站在院内,把人让进仓子坚的外堂后,他熟练地从耳房拎了热水,给大家泡茶,耐心地等着仓子坚和傅振羽,准确地说,是等着他们两人的饭菜。

但是直到茶喝饱了,甜得腻人的花生米都吃完了,还没等来人,弄的钱文举都想去看看了。最后,还是饥肠辘辘的孟喆,见天色彻底黑了下来,才问顾咏言:“你知道厨房在哪吗?知道就好,去瞧瞧怎么回事。”

且说被仓子坚就那么硬拖着离开,傅振羽气得想咬人。而且,仓子坚根本就没带她去厨房,而是去了她的竹院。更过分的是,仓子坚竟然有竹院的钥匙。

“你怎有竹院的钥匙?”

“我一直都有,今日却是第一次用。”

这个就过分了啊,没住进青石院之前,她都没有青石院的钥匙!不对,这不是重点,傅振羽转换过来后,冷笑道:“大师兄这么想巴结侯府,就这么把人家孟千户丢那,合适吗?”

闻言,仓子坚皱眉,反问:“我及时巴结侯府了?再者,文武殊途,我巴结侯府又有何用?”

这话骗鬼去吧!

傅振羽指出明显的事实:“那大师兄从前怎会认识侯府的人?”

仓子坚道:“我与孟喆结识之际,他还只是被顾侯相中的有为青年,尚未进侯府。我也不知他是顾候军中袍泽的遗孤,只知道和我同龄的人,因我中举,便日日缠着我要拜师。他要学的,也不是什么治国伟业,只想同我学如点本领,去哄他喜欢的姑娘。”

这下,轮到傅振羽诧异了。

大师兄会哄姑娘,她怎么不知道?自己是个姑娘吧,好像还是大师兄喜欢的姑娘呢——

不,她错了,她不是大师兄喜欢的姑娘,是大师兄要报恩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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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关于信任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一百零三章关于信任傅振羽一点点安静下来,仓子坚那里则慢慢降温,只听他冷冷道:“你认为我知道咏言的身份,为了我的将来,我特意让你收他为徒,因而恼了我?”

“差不多吧。”

“差在哪里?”

傅振羽认真想了想当时的心情,道:“我恼的不是这件事,而是这件事背后的意义。才见了咏言字那会儿,我的确便动心收徒了。只是在见了他本人后,我便知道自己怕是不够格了——”

“原因呢?”

仓子坚打断傅振羽的描述,直接了当的问道。他当时没注意傅振羽的变化,更想不到她忽然自卑的原因。既然把人拖过来问话,必然要问到底,省得自己再看莫名其妙的脸色。

原因好说,傅振羽不假思索地回答:“我若收了平民百姓的徒儿,又能为他们的未来铺路,他们便是知道了我是女子,想来也会宽容一二的。反之,富贵人家则不然。咏言便是笑盈盈的,那气派必然是富、贵两样在身。这样的人,为何要拜我这个各色都平凡的女子为师?”

这倒是。

若非镇远侯顾氏家规,若非顾咏言是特例,旁的官宦子弟断不会拜名不见经传之人为师的。但是,仓子坚还是有话说:“你既知收徒不易,我助你收徒,你为何反过来恼我?”

“当时有多感激,今日就有多失望,自然就恼了,这是其一。其二,我视大师兄为亲兄,若有能帮到大师兄之处,我都愿意。先前我误会了大师兄,认为大师兄利用了我,自然就恼了。”

傅振羽不说还好,这么一说,仓子坚气得脸都白了三分。过了许久,仓子坚才开口,语气依旧很糟糕:“你不管不顾,在外人面前同我置气,一句误会就想打发我?”

好吧,自己误会在先,她是个讲道理的人,道歉赔礼还是可以的。但是怎么赔礼呢?想了想,傅振羽眼前一亮,道:“我给你朋友做一桌好吃的,当做赔礼,可好?”

“不好。”仓子坚十分不满,拒绝后,他问傅振羽,“你可知我现在恼什么?”

眼珠转了几转,傅振羽猜测道:“我同大师兄置气,大师兄不恼,大师兄恼的是我误会你,可是?”

她的话音刚落,仓子坚的否认就跟了过来:“错!与你不同,你误会我、同我置气,这两样我都恼。有什么话不能说,非要置气?”

大师兄就是大师兄,他平日可以一句话不对付了就生气,自己不过一次没控制住,大师兄就不依不饶——根本就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双标!

傅振羽无语。

见她半晌不语,仓子坚耐心告罄,追问:“怎么不说话?”

仓子坚越急,傅振羽越淡定,她笑道:“我要等大师兄消气在说。”

望着恢复了从前理智、祥和的傅振羽,仓子坚心里“咯噔”一下,那种慌乱又来了。他压下慌乱,道:“从前你犯错,我恼的时候,你都是直接安抚我的,从不会让我自己消气。”

合着是自己的错啊。

知错就改的傅振羽便道:“我脾气好,一直让着你,这是我的好;不能因为我不让你了,你就不高兴啊。就事论事,我误会大师兄了,大师兄给我说开了,去了误会,我不恼了,这事就过了。结果,大师兄偏还恼上了,这事不就没完没了了吗?”

不是这样的,仓子坚心里如是说道。

他们两个没进屋,就在院子里站着。此刻,太阳已彻底没了踪迹,东边已暗,西边的余辉也越来越暗,仓子坚已有些看不清傅振羽眼中的神情。

这让仓子坚很无助。

他抬脚进屋,傅振羽跟在身后劝阻:“这屋子许久没打扫了,我们不若去灶房,边做饭边说。”

当然不行。

仓子坚找了火折子,点了油灯,还寻了块布,擦起了椅子。傅振羽无奈,自己回房搬了绣墩出来。已入冬,还是做软绵绵的绣墩暖和。

她能做绣墩,身材高大的仓子坚,却坐不下。仓子坚擦好了椅子后,把油灯放在二人之间。这样,他能居高临下、完完全全看清傅振羽的眼睛,如同两人平日站着的视角。

仓子坚压下不安,道:“师妹之所以误会我,是因为不信任我了,我最恼的是这个。从前,不往远了说,便是中秋在牟家那会儿,也有过类似的事,师妹和今日的反应就不同。我要知道,最近发生了什么事,让师妹不再信任我了!还有……”

傅振羽还在想自己几时不信任仓子坚了,见他停下来,顺口问道:“还有什么?”

这么问的时候,傅振羽直视着仓子坚的眼睛,不闪不躲,落落大方,没有一丝羞涩。

仓子坚抿了抿嘴。

之前他纵傅振羽,原因有三。一是怕吓着人,二是,在他看来,傅振羽只是装傻充愣,但看他的目光也是躲闪的,显然对自己的认知已脱离了兄长的范畴,这才是他纵着师妹装傻的根本原因。装傻,不等于真傻。最后一个,便是因为他对未来还没有十足的把握。

而孟喆方才待他的态度,让他又多了三分把握。

如今的朝堂,是三足鼎立之势。文臣、武将,并内监三路,不是互相合作的三足,是互相制擎的三足。文武殊途,镇远侯不会帮他。但是只要镇远侯不反对,任由他拉着文臣去对抗内监,就是帮了。只要确认了武将那一营不反对,他就可以着手平反了——

当然,要在明年县试过后,要南湖书院更稳当一些,他才可以离去。

离开之前,还有一件要紧的事,他一定要让师妹芳心大乱。否则,等他功成名就回来,等他求娶,师妹来句“我只把大师兄当哥哥,怎么能嫁给哥哥”,一切就没了意义。

傅振羽望着阴晴不定的仓子坚,催促道:“还有什么?大师兄快些说呐。”

还有你为何突然又把我当哥哥了——

仓子坚想知道答案,却不想这么问,他起身,蹲在傅振羽面前,望着傅振羽的视线,由俯视改为仰视。

傅振羽却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危险,身子下意识地后仰,她的身后是墙,无路可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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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救命之恩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一百零四章救命之恩眼看自己和仓子坚之间逐渐缩小的距离,傅振羽伸手阻拦。仓子坚却趁势,用强有力的手,抓住了傅振羽纤细的胳膊,不允拒绝的,把人从绣墩上拽起,欺身而上。

几近“壁咚”的姿势,却比那还狠,傅振羽的双手都在仓子坚的掌控下。傅振羽要是还不知道仓子坚要干嘛,就太蠢了,她惊慌失措地求饶:“大师兄,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你——唔……”

许久后,傅振羽大口喘着气之际,只听仓子坚在她耳畔,不同于数月之前的含蓄,他明目张胆道:“我不是你兄长,所以,不要把我当兄长。”

傅振羽羞气交加,脑子里就没有理智这根弦的位置,更没有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的定义,直接道:“你不想当兄长就不当兄长,想欺负我就欺负我,哪有这么不讲理的事!便是我不能在这世上找到自己喜欢的那人,我也只会嫁给喜欢我的,对我言听计从的人!”

那就是还不知错。

仓子坚再次欺上,这一次,傅振羽直接放弃挣扎,这并没有让仓子坚开心,反而让他更加心慌,匆忙结束了甜蜜。

得了自由的傅振羽,就这么直视着他,一字一句道:“好叫大师兄知道,别说亲吻,便是你得了我的身子,我也不会改口。”

仓子坚如被雷击,松开了傅振羽,整个人僵在那里。傅振羽也不管他,走出他的钳制,拿着油灯去了厨房,让苏大娘重新做饭,她则一手拎水壶,一手拎着炭火。

苏大娘立即扬声道:“周亮家的,给林先生搭把手。”

傅振羽想起还在自己屋里的仓子坚,叹息道:“不用,我自己来就行,你们赶紧给客人做饭。我也是才知道,咏言是镇远侯的小儿子,那位孟千户是贵客,你们用心些。我自己的院子我熟得紧,我自己来收拾就行。”

苏大娘不懂官场的事,但知道侯爷王爷的,都是很厉害的人物,只比皇帝差一层的大人物。当即飞快地报了几个大菜的名字,周嫂子只听菜名,只报了自己要收拾的菜品。苏大娘同她确认后,方对傅振羽道:“林先生放心,我一定拿出看家本事。”

傅振羽笑笑,道:“那我先走了,做好了去竹院叫我。”

竹院,仓子坚还是愣愣地站在那里。

他是欺负人了,但那只是他心中所想很小很小的一部分。他不知道如何去表达,只知道自己上一次欺负师妹过后,师妹就不一样了。他以为,这一招还好使。但是师妹,竟然说——

他怎会做那畜生都不如的事?

更让他难受的是,师妹把话说得那样死。

因为父亲是次子,因为他是小孙子,爹和娘,还有祖父祖母,从没有人教过他男子汉大丈夫要以家族为重,要以仕途为重,只对他说,他是男子汉,要在年少时努力,等将来承担自己的为人子、为人弟、为人夫、为人父的责任。

现在,长辈已不在,不需要他去做儿子;姐姐已找到,他会一直做姐姐的弟弟,虽然是没什么用那种。为人父不着急,为人夫,他不想为别人的夫,只想做师妹的夫。

可是,师妹说不要他做夫婿。

要放弃吗?

一想到这个选择,他的心就像被火撩,燎到空那种。那种空虚和恐惧,不亚于当年锦衣卫抄李家,他和姐姐被爹娘塞进密道离开那会儿、不亚于他在傅家醒来,却找不到姐姐那会儿。

事实上,他和姐姐并没有亲眼看着父母亲人死去,只是经历了生死离别;他找不到了姐姐,并不代表姐姐人就没了,他一直心存希望。

所以,对他来说,放弃师妹,才是真正的绝望。

不能放弃。

他要冷静。

但仓子坚做不到冷静,师妹说便是得了她的身子之前,说了什么来着?说要嫁给什么人来着?师妹人呢?仓子坚回神,望着空空如也的屋子,大声疾呼:“小羽——”

傅振羽从东厢出来,站在院内冷声道:“大师兄要把所有人都叫来,让别人都知道我叫傅振羽吗?”

冷就冷吧,仓子坚深呼吸一口,疾步走到傅振羽跟前,不小心撞了下人后,飞快闪开,不等适应黑暗,跟她确认:“小羽,你方才说,要嫁给什么样人来着?”

天已黑,傅振羽看不清他的脸色,只能从他的语气语调、言谈来判断。

首先是称呼,小羽。

她小的时候,尤其是大师兄刚到傅家那会儿,有事没事就喊“小羽”。仿佛这两个字,是救命草一样。这会儿,他口中的小羽,因为音颤,就算是救命草,也是根眼看就要飘走的草。傅振羽心想,她可能不仅是大师兄的恩人,还是大师兄走出黑暗的同伴,所以才会这样非要把两个人绑在一起。

再说语气。

大师兄那股急切劲儿,满满的无助。大家都是成年人,这事早晚要说破,傅振羽也不矫情,直接道:“自然是要嫁我喜欢的。”

“那师妹,已有喜欢之人?”

仓子坚觉得,应该没有。傅振羽那里的回答,验证了他的所想。

“目前还没有。”

仓子坚松了口气,继续问:“那要是就找不到你喜欢的,师父和师母一定要你嫁人呢?”

傅振羽道:“那就挑一个喜欢我的,听我的。”

仓子坚想起来了。

师妹方才说的不是简单的听,而是要言听计从。仓子坚摸着良心,他做不到这样,少不得和傅振羽分辨:“只要是人,就有自己的想法,这世上,哪有对妻子言听计从的男子?”

傅振羽惊呆了,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说:“就因为我当年发现了你,让我爹救了你,这些年也待你不错,你就得赖上我,要我做你的妻子,要我像我娘、舅母,或是姐姐她们那样,事事以你为重,为你生儿育女,为你操持家务?是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这辈子来还债,还是你上辈子做了什么好事,要我今生来报恩?”

“不是——”

仓子坚想解释,傅振羽不给他机会,继续霹雳吧啦道:“不管是哪种,那都是上辈子的事,我不认账!大师兄,救命之恩,并不是只有以身相许这一种法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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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倾诉衷肠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一百零五章倾诉衷肠以身相许?

这都什么都跟什么,仓子坚直接气乐了。待傅振羽把话说完,道:“先不论你这些乱七八糟的话都是哪来的,我只问你,报恩与你、与我、与我们两个在说的,有何关系?”

傅振羽想也没想,直接回答:“大师兄之所以想娶我,不就是要报救命之恩吗?”

仓子坚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强忍拖人冲动,他转身进屋,对傅振羽道:“进来说。”

“不要——”

“我不会怎么你!”仓子坚误会她,停下脚步,低吼。

黑暗中,傅振羽也是很无奈,她说:“我也不怕大师兄怎么着我啊!东厢我正在点炉子呢,跟你去正房,我的火炉怎么办?大师兄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仓子坚额头突突地跳,却只得忍了,转身去了东厢。

及膝的小炉子,里头的浓烟已散得差不多,黑炭已有了火红。他熟练地加炭,去草灰,且道:“孟喆习武之人,冻不坏他,只把你在青石院的火炉拿过来便是。”

“孟喆是哪个?天都黑了,你们两个不回去休息,跑这生火做什么?”

东厢门外,矗立着两道身影,一大一小,正是住在隔壁的李婷和方芳,被仓子坚低吼吸引过来的母女俩。

仓子坚忙起身,将人让了进来。傅振羽则道:“正好要找小姨母呢。咏言的姐夫找了过来,要留宿。他不愿住客房,要和大师兄同住。我呢,刚被范茗揭穿了女儿家的身份,就想着,索性搬回来住。”

被揭穿女子身份,这是所有人都做好的准备,包括李婷在内。听了这话,李婷叫停:“好了,你们两个快住手,不必收拾了。这范茗,是当着所有人面说的吗?若是,你们两个有这闲工夫弄这火炉,不如想想明日怎么安抚那些孩子。若只在私下说的,别个便不知道,你搬回来反叫他们知道了。这样的话,还不如去我那——”

她的话没说完,傅振羽已经扑上来,抱着她道:“谢谢小姨!一语惊醒梦中人啊!今晚我跟小姨睡去。小芳,你欢迎我吗?”

小芳委屈地看着被坏人抢走的母亲,嘟着嘴道:“姐姐,你先把我娘放开啊,你都那么大了,怎么能跟我抢娘呢?”

傅振羽这才放开李婷,转身捏了捏方芳的小脸蛋,肯定道:“不错不错,又长肉了~再养养能出圈了!”

方芳不干了:“我又不是猪仔,出什么圈!”

“你属猪,就是猪仔!”傅振羽耍赖。

李婷是在外人,是长辈,仓子坚一言不发,直到李婷母女回去给傅振羽收拾东西,他才对傅振羽道:“你这又闹的是哪一出?”

未燃尽的炉火旁,因为兴奋,完全不记得之前不愉快的傅振羽,眼中闪烁着光芒,如同外头夜空中的星,不扎眼,却很动人。

“我今天自以为是的,不仅是误会大师兄,我还误会了咏言。咏言早就知道我是女子,却没同我解除师徒关系,没来找我销毁协议,那只能说,便是对上候府,我也可以继续做夫子。而背靠候府,我没准能光明正大的做个女夫子呢!”

火炉另一旁,仓子坚有气无力道:“我当时出手,让你收下咏言,为的就是这个,你竟才知道?”

原来这才是大师兄的“筹谋”,傅振羽哭笑不得,自己果然误会的十分彻底,她正色道:“大师兄,人有不同,事有多面,你不说清楚,我怎会知道?”

“这不是明摆的事么?还要怎么说?”仓子坚眉峰皱成山峦。

哪里就明白了?

傅振羽翻了个白眼,决定不和他掰扯,自黑:“你就当我笨,看不出来明白,必须像小姨那样明明白白说了,我才能懂吧。”

“我记下了,今后注意。”原来是笨的,仓子坚颔首后,将话题转向被傅振羽遗忘的事,“我懂了。方太太过来之前,你说我为了报恩娶你,也是笨导致的。我明确告诉你,不是。”

“我不信,唔——”傅振羽插言。

仓子坚飞快地拿脏手堵住她的嘴,道:“你先听我说!当年虽是你发现的我,但救我的却是师父。我用半年时间,助师父过了乡试,这就是我报答他救命之恩的方式。这些年替傅家掌管庶务,为书院打理外头的事,照顾商哥儿,视师父如父,则是在报答他养育之恩。我原以为你和商哥儿一样,是袁自舟的出现,我才知道,对我来说,你和商哥儿不一样。我想娶你为妻,只因为想,与别的无关。”

不知道是羞的,还是因为被堵住了嘴巴,傅振羽的脸颊泛起红晕。

仓子坚越说越有感觉。

原来,只要让师妹知道自己的心意,她就会不一样。正好,自己一肚子心意要说。

“你同袁自舟亲近,我便不由自主的生气,看他不顺眼,找他麻烦。当他跟师父说要娶你后,师父让我不要管你们两个了。我找过袁自舟,袁自舟说你们两个互相倾慕,我当时特别难受。但是那会儿梁大人还没到河南,我是朝廷通缉的要犯,除了忍着,我什么都不能做。袁自舟叛出,我心疼你的同时也开心。你回到我身边,却心里记挂着另外一个人,还只把我当兄长……”

说到这,仓子坚满腹委屈。

“你喝醉了,我除了抱你回去,什么都没做。清晨你明明醒着却装睡,我正好怕你拒绝,故意侵犯你,说了自己的心意——可你只会躲!我现在还是仓子坚,不能找师父提亲。你又还小,这是急不来的事,就只能努力压制自己的心意,纵你逃避。”

“听了这些,你还认为我是报恩?”

最后一句虽是问话,但傅振羽若是答个“是”,她保证,大师兄一定会翻脸。

大师兄,是真的喜欢自己?

这个认知,再加上一直放在自己嘴上的那只手,让傅振羽再次无措起来。她侧了侧身子,离开了仓子坚的手,抱膝,垂首,鸵鸟态。

仓子坚也不催她。

对仓子坚来说,只要师妹有反应,时间不管多久,他都有耐心去等。

不知过了多久,傅振羽才幽幽地问了仓子坚一个致命的问题。

“我可以试着不把大师兄当兄长,只是这事吧,不是我努力就可以的。万一,我说的是万一,我就是没办法对大师兄有感觉,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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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六章 契约真假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一零六章契约真假仓子坚两眼冒火之际,傅振羽歪着脑袋,看着他,补了句:“大师兄现在要是生气,那我试都不试了。我试一试,总比讨厌大师兄好吧?”

不是威胁,就是事实。

这个提醒了仓子坚。他想起方才被拒绝后扎心的慌乱,别过头,努力平复不满。仔细想了片刻,开口,火气又犹在,换了种方式出现:“不就是让你追着嫁给我吗?这有何难?”

话是这么说,仓子坚心里没谱。

但是依旧没要来傅振羽想要的答案。大师兄言而有信,所以不乱许诺言,他不许,那就是还在耍小心眼。傅振羽也不去挑事,放缓了声音,追问:“大师兄色色厉害,我自然知道。可这事不同别个,万一呢?我听过一句话,‘女追男,隔层纱’,但是范茗追着咏言到汝宁,到现在不也没个结果吗?”

仓子坚语噎,可他不想说出任何假设的话,只道:“你想要我答应你什么,直说。”

傅振羽痛快道:“我要大师兄承诺,三年后、我爹娘给我找婆家的时候,我若还不想嫁给大师兄,大师兄就要做我一辈子的兄长。”

这逻辑不对。

仓子坚提出自己的反对意见:“限定三年做什么?只要你心里头没别人,你就可以不嫁人。至于师父师母那里,我来说。”

我和你有着青梅竹马的情分,再日日守着你,还能叫你喜欢上别人,那我也太没用了!真到了那一天——

仓子坚闭上眼睛,道:“若你心里有了别人,我如你所愿。”

傅振羽笑了,笑容略苦涩。

其实,她心里现在是有人的。只是,自己永远嫁不得那人而已。

给出承诺后,仓子坚便认为达成了交易,起身,道:“走吧,去和孟喆谈正事。”

说着,他伸手去拉傅振羽。傅振羽正是青春年少,抽条的年龄,尽管吃得不少,那也不长肉。那点子重量,在仓子坚手底下根本不算事。便是她不乐意,人也被仓子坚从凳子上拽了起来。

“等等!还有件事!”

傅振羽叫停,仓子坚垂首,等她说。傅振羽低着头,道:“不得我允许,大师兄不可以随便亲我,我不喜欢那样。”

“好,我知道了。”

关于这一点,仓子坚答应得很痛快。

今天再次冒犯师妹,是因为上次冒犯后师妹看自己的目光有所改变,他以为这样有效;现在他才知道,师妹的改变,不是因为自己冒犯,而是因为自己说的话。那点子亲昵对他来说也没什么大意义,既然如此,他干嘛还做让师妹不喜欢的事?

两人一边往前头走,仓子坚一边道:“我也有一事要说。不管是妹妹还是别个,师妹若要同我置气,私下闹我就好。除非生死大事,否则,外人面前,师妹还是要克制一二的。”

“好,我会注意。”

这并不难,傅振羽痛快答应过后,后知后觉地想起今天自己不对劲,但是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的,她还理不淸,少不得放一放,抽空再琢磨了。

两人抄近路,从小门回到青石院,其他四人围坐在临时搬来的八仙桌上用饭。

钱文举抱着碗筷起身,口内解释:“苏大娘送来了新菜,黑灯瞎火的,又不知道你们两个去哪里了,我们就先吃了。”

说着,他踢了踢顾咏言,顾咏言给他让了块空处,他把自己的方凳塞了过去,把次席让了出来。仓子坚没落座,看着傅振羽,先问:“坐一起?”

钱文举抱着碗的手,一抖,碗与桌子来了个亲密接触。还好距离近,没引起啥不良后果。

傅振羽叹息,道:“大师兄勿要矫枉过正!”

仓子坚没辩解,从角落里拿了两方凳,并于一处。

孟喆立即越俎代庖,笑眯眯地招呼大家吃饭,心里则笃定仓子坚被小师妹收拾了。没什么经验的顾咏言,则下意识地认为大师伯又欺负师父了。范茗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那二人有猫腻。尽管如此,她认为,顾咏言待傅振羽很特别这一点,毋庸置疑。

各带心思的用过饭,收拾妥当,已近戌时。

孟喆直接道:“吃饭的功夫我想了不少,这事很简单,我,或者说候府不管你们南湖书院是不是有女夫子,是不是有女弟子,只要和我内弟无关就好。”

顾咏言早就猜到这种可能,他朝傅振羽使了个眼色,傅振羽示意他稍安勿躁。

仓子坚先出面,直接拒绝:“南湖书院与别人不同,咏言拜师和入学都有签订契约。过举业,或是在南湖书院修满所要求的学科,方可离去。且放心,这个契约,并不是只针对咏言,还有近一半学子。”

傅振羽当着孟喆的面,从一沓档案中,抽出了属于顾咏言的那份,递给孟喆。

孟喆飞快地浏览了下条款后,合上档案,笑道:“这个契约对一般人来说没意义,只在咏言身上有效,这种特殊的东西,镇远候府不会认。”

傅振羽也笑,问他:“孟千户知道金科探花郎袁自舟么?”

“自然。”

“过去三年,我助他从县试一路杀到殿试。结果,功成名就之际,他回了三年前他读书的书院,把南湖书院撇到一旁。南湖书院又没有他在此读书的证据,只得认栽。所以,再次招生时,凡过往有过书院的,则都签署了这个协议。除了他们,还有咏言和范茗,他们两个来自外地,不签,不放心呐。”

若这事是真的,那么,南湖书院弄这么个协议出来,也就情有可原了。但是,一个十五岁的姑娘,已经能教出探花郎了,这又是第二个李子坚不成?

“我不信。教出探花郎的是他,我勉强信。”孟喆根本不做思考,指着仓子坚,如是说道。

“不信你自己回京去问袁自舟!我过去三年忙我的事,哪有功夫教人?”

孟喆便道:“方才唔,傅姑娘不是说了么?袁自舟已经把南湖书院抛之脑后了,我去问他,他岂会承认?”

傅振羽刚要说袁自舟已经求和,是她们不愿意,被仓子坚拦住,只听仓子坚道:“干嘛自己问?让你那好兄弟,锦衣卫北镇抚司使的大公子薛绎去问,不是更好?”

他就说嘛,大师伯最阴人!顾咏言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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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北上人选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一百零七章北上人选北镇抚司负责昭狱,要他们去问一个未经训练的普通人,问来的答案一定是真实的。李子坚这么忽悠他,是要吓住他,还是要借自己的手,去教训袁自舟呢?

孟喆有些拿捏不定。

顾咏言看在眼里,打着不让仓子坚如意的念头,给孟喆指了另外一条路:“四姐夫不信的话,也可以去丙字堂问问,看看丙字堂的那十来个人,都是怎么说我师父的!要求也不高,考个秀才就行了,我连这个还能办不到么?”

孟喆横了他一眼,道:“别跟我卖这个乖!又不是我孟家的规矩不能科举,你回去说服侯爷再说!”

顾咏言便笑嘻嘻地看着傅振羽,道:“只要我师父站到父亲面前,我不信他不改口!”

孟喆便懂了。

他怜悯地看着傅振羽,道:“顾家其他人都遵从家训,只有这小子不学武偏学文。侯爷对外放过话,因而京城还有各处有名的书院,顶多让他附学,却不会让他拜师入学。范阁主知道候府的规矩,因而这两年咏言便是待在天一阁,侯爷也没管。这小子什么都不和你说,就拜你为师,是害你呢。”

傅振羽却不在意,完全被他旁的话吸引。

天一阁,范阁主,傅振羽的视线落在范茗身上,仓子坚和钱文举与她动作一致。三道视线过来,范茗一扫而过,用不搭理掩饰着她心中的不安。

顾咏言只好道:“范茗正是范阁主的小孙女。”

他的话音方落,傅振羽看着范茗的目光,如同饿狼看肥肉。顾咏言盼着她去缠范茗盼了数月,一见傅振羽有兴趣,也不去猜傅振羽为何感兴趣,就开始卖范茗。

“范阁主有三个儿子,范伯父居长,下头还有两个弟弟。三房只有范茗这一个姑娘家,一家子十几个男孩,又是老幺,她要跟着哥哥们读书,范家从上到下没有不同意的;最过分的还是范大哥,范大哥还背着阁主,给她弄了个户籍——”

“闭嘴!”

范茗和孟喆同时开口,喝止顾咏言。顾咏言笑眯眯的,脸上半点不愉都没有。

孟喆拿他无法,便问仓子坚:“你们既然早有打算,那就是说要见我岳父的。没有圣令,我岳父不好出门。你现在又不能入京,少不得傅姑娘自己随我入京了。我是不介意多带一人,你放心?”

自然不放心!

傅振羽却道:“有什么不放心的?我七八岁的时候,就跟我爹去过京城了呢!那时候家里头还不宽裕,我们换船的时候,都是用两腿走的。一来看看各地风景,二来省几钱银子。”

顾咏言便知道这是随傅山长入京赶考了,因问她:“山长赶考,你那么小跟着做什么?”

仓子坚想起那段略苦的岁月,道:“师母那会儿身子不便,大夫让她卧床,师妹跟过去照顾师父。”

钱文举恍然,道:“三师弟,就是打那会儿起,常住傅家的吧?”

孟喆不让他们把话题扯开,因道:“好!既然没人不担心,大家又都是旧识,收拾一下,我们明日就启程吧。”

仓子坚不同意。

此去京城,路途遥远,把人交给孟喆,他放心。但是千余里路,便是顺当,来回也要月余。孟喆不可能把人带走,再特意送回来,之后再返回京城过年,八成是拖到年后,才会把人送回来。

“没急到这份上,你们年前定然是不返回来的,不若进了腊月再走。”

范茗也不同意。

她答应家人,腊月里便回家,若是跟着顾咏言去京城,定然来不及了。但是不跟,还让傅振羽和顾咏言两个单独在一起,她又不痛快。

范茗想着傅振羽三人方才的眼神,道:“先前我不懂事,揭了林夫子的女儿身,为表歉意,我准备带你阅尽天一阁藏书。”

“那我这辈子崩想出来了!”

傅振羽肯定不去啊,她又没那么爱书。但范茗松口,她没道理不爬梯,玩笑过后,她正色道:“这南湖书院爱书的,是藏书阁的柳老。你也是知道他的,能年节里,让他过过眼瘾就好。”

“不帮。”

“帮不帮的,回头再说。”

傅振羽笑眯眯的,转向孟喆,因道:“孟千户,大师兄的话很有道理。南湖书院庙太小,统共就我们几个人,我早走一天,便有一帮孩子要闲几日。且等我一个月,让我找个代班的。”

在外头多待一个月,就少在家里待一个月,顾咏言也跟着耍赖,硬逼着孟喆多留一个月。

孟喆出来,并不是只为私事,他盘算了下自己的路程,最终决定:“就不拘泥于一个月还是二十天了。我明日启程先去长淮卫,待我归来,你们两个便同我北上。”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各自散去。

傅振羽跟着范茗,进了她如今独居的小院。范茗没反对,默认。傅振羽顺手关上门上,将油灯直接放桌子上,四下扫了眼。

这是一间毫无个人特色的屋子。

范茗要么是不在意,要么就是懒得收拾,二者都有也可能。

这样一个聪明的、懒惰的、又清冷的孩子,能跟着顾咏言跑到汝宁,学会独立照顾自己,不的不说——“你很喜欢咏言,你以为自己和他日夕相处了,可能就烦了就不会喜欢了。结果,真正相处下来,你就更喜欢他了,对吗?”

“你想做什么?”被猜中心思的范茗,防备地望着傅振羽。

“我能做什么啊?”傅振羽笑得不怀好意。

青石院,没了旁人,孟喆望着麻利给自己收拾屋子的仓子坚,面露不忍,终究说了句:“你这些年,辛苦了。”

仓子坚没吱声。

他现在的日子,确实比十年前难了许多,比最开始却轻松了不知多少倍。难于不难的,日子不都得过吗?

孟喆也知道这是个伤感的话题,也是个最好不要多说的话题。因而,感慨过后,孟喆躺在床上,惬意又八卦地冲仓子坚挤眉弄眼:“你非常喜欢你师妹,小丫头却不喜欢你这个老人,是不是?”

仓子坚警告地看了他一眼,继续做自己的事。

孟喆不怕他,一脸惋惜道:“可惜,我原本还想传授你点经验的。毕竟,当年我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娶到侯门嫡女呢。”

空气凝住许久,仓子坚终于开口,他问孟喆。

“怎样,才能叫姑娘家喜欢我们?”

“哈哈哈哈……”

孟喆笑得那叫一个得意!十三四岁就被京城各种贵女倒追的少年,反来找自己拜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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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迷之自信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一百零八章迷之自信孟喆暂时离开后,傅振羽得空就找范茗聊人生,说追汉子。顾咏言得偿所愿,对她就更是宽容,好的碍眼。仓子坚从他身上看到了一个他认为不可能存在的词。

言听计从。

真给男人丢脸!

气归气,按照孟喆和他说的“大度”,给傅振羽弄来了她要的避蛇药,并再次与她商议:“天一阁的藏书是多,但我们用不上那么多,你不必为难自己。”

傅振羽笑了笑,没解释,只道:“我没有为难自己,是乐在其中。”

是的,乐在其中。

自打仓子坚告诉她,之所以收顾咏言为徒,是因为有可能靠着候府,光明正大做女夫子,傅振羽觉得每天的太阳都是崭新的!努力一下,就能拥有曾经那种光明正大行走于人世间的自由,那么为什么不去做呢?

至于范茗,她有别的计划。

范茗既有家人宠爱,又有碾压别人的高智商、绝佳天赋,情商一直没修炼。趁着她还是只雏鸟,和她打好关系,忽悠她去考个秀才举人什么的……出了事,有范家担着,同时能叫天下人知道,女子一样能读书,一样能有出息!再加上自己这个女夫子,不能掀起时代的潮流,翻个浪也好啊!

所以,她很乐意和范茗泡一起,哪怕带着避蛇药……

范茗被傅振羽烦的不行,又因为她是顾咏言的师父,不能真拍死。不上十天,就允诺:“等我回家,一定带上柳老。”

至于她带回去不管,那就别怪她了!

傅振羽从她冷冷的眼角,猜到可能的后续操作,却只当不知道,继续纠缠她。

顾咏言不知是出于习惯,还是看热闹,总之,得空就跟着二人屁股后,让一直想和师妹“培养”感情的仓子坚,无处下手。

仓子坚焦急之间,猛然有了主意,冬月初一月考过后,他与傅振羽钱文举三个批阅卷宗之际,道:“下次就是腊月十五直接休到正月十五了。阅卷过后,直接放两日假吧。趁这两天,我带师妹去林家庄,把三师弟揪回来。”

傅振羽十天前就又写了信,找了熟人送给林俭,林俭至今还没有回音。闻言,傅振羽笑道:“好巧,我和大师兄想到一处了,正打算去看看呢。”

事情说定后,傅振羽照例去和李婷说了声,问她要不要带点东西给林家什么的。

李婷想了想,道:“我亲自去一趟吧,看看姐姐,再去傅家堂看看方小禾。”

傅振羽没有不同意的,回到青石院,就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仓子坚。

仓子坚久久不能语。

见傅振羽要回房,他终于没忍住,把人叫住:“师妹,我有事和你说。”

傅振羽不疑有他,折回,晶莹的眸子,满是期待,问:“何事?”

仓子坚却看着她气色很好的面容,小巧柔软的粉唇,有些想入飞飞。犹豫片刻,他才支支吾吾地说:“到了京城,你,你……”

若去京城,傅振羽肯定不会只解决顾咏言的事,她有自己的准备。见仓子坚这般,便以为他有事让自己帮忙,又不好意思说。顺着这个思路一想,傅振羽立即想到了一件事。

“大师兄是想让我打听下周靖的消息?若是这个,你不说,我也会注意的。同我一起长大的,就你和不丰哥哥两个,我一样看待的,大师兄的姐姐就是我的姐姐。”

这是她的心里话。

林俭有血缘,那也是和原主。从傅振羽的角度开看,林俭和仓子坚没有熟轻熟重一说,都是她的哥哥。

仓子坚却不满,板着脸提醒傅振羽:“我待你之心,可不是哥哥待妹妹!”

傅振羽的脸,立即红了,慌忙道:“时辰不早了,大师兄早些休息。”

夜里,仓子坚想着师妹离去前嫣红的脸颊,无法安眠。

他要怎样做,才能叫师妹对自己动情?还是说,他用错了方法,应该像林俭和他妻子那样,定个亲,到日子把人娶了?

仓子坚无比纠结。

他已经派人给苏州的师父师母送银钱,也送了信,说他们今年不去苏州一事。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啊………

罢了,还是努力一年,不行的话,就明年再说。

次日,李婷母女只给林家送了礼,便由仓子坚带着去了傅家堂,接了方小禾,去了镇上唯一一家茶馆。李婷打开自己带的点心,对方小禾道:“吃吧,这里还有好多,你可以分给同窗一些。他们待你好么?”

这原本就是自己的婶子,只不过如今换了称呼。又能读书,方小禾待李婷就更为恭敬了,他仔细回答后,真心真意地道谢:“母亲放心,儿子一定好好读书。”

李婷笑了笑,道:“也不用太大压力,便是读不出来也不打紧,只要读书认了字,能做的就多一些,不必只做望天收的农夫,便也够了。理是这个理儿,但我和你妹妹,还是希望你至少中个秀才什么的,将来你妹妹也能找个好人家。”

李婷这样好无掩饰的“野心”,方小禾在老太太的教导下,没有不懂的,因而更喜欢这样的态度。

两人到底不是亲母子,尽了情分后,李婷也不强求,拿出提前准备好的钱袋子,递给方小禾。

“这里头有一百钱,不多——”

“母亲使不得!”方小禾连忙拒绝,又道,“我打听清楚了,傅家学堂一个月管吃住,一个月要一吊钱——”

李婷笑道:“你且放心,只这个钱是我出的。你在傅家这里的开销,都走的是傅举人的公账,我做工抵账,除了我,你只管念傅举人的好就是。”

把方小禾捆绑到傅家,既能防他不孝,也是让他结交傅家。这是林太太给的建议,李婷十分认同的建议。

何况,她说的是事实。

不提李婷那里,只说林老太太一见傅振羽就叫心尖,连声吩咐林太太“快去拿薯干”,又对傅振羽道:“拖你的口福,家里种了一半的薯,收的早一些,没怎么亏粮。你舅母今年特意晒了不少,保你今年一冬都有红薯干吃。”

直把林俭两口子丢到一旁,林俭对凤氏道:“我说什么来着,你可瞧见了吧?”

凤氏抿嘴笑。

出嫁前她娘就和她说了,林家人少,又没有女孩儿,让她一定要把傅家便没当成亲小姑子看待,她记着呢,才不会和夫婿一样挑事。

哄好了老太太,傅振羽亲切地拉着凤氏的手,道:“我要去嫂子那里坐会儿。不丰哥哥,不想你媳妇被我欺负,速度跟来。”

众人笑作一团,催三个小辈私下说话。

待进了西厢,林俭先声夺人:“我都不敢和长辈说!你一个女孩子家去京城做什么?还拖我下水,我既成家,少不得要以子嗣为大,生儿子最为要紧!”

听你胡扯!

傅振羽冷哼,道:“我就不让你和我比了,就说大家都说得那句成家立业,成家以后,不想着立业,嫂子给你生了儿子,你拿什么养?”

当着媳妇的面,便是被妹妹如此说,林俭面上也无光。可到底傅振羽比一般人厉害些,林俭又安慰自己,这是妹妹为自己着想,同自己不见外,也就把那不快丢了,耐心道:“放心吧,我有一直读书,只待后年参加乡试,中个举人,不就好了?”

傅振羽………

举人是大白菜,说中就中的?林俭哪来的迷之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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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知足常乐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一百零九章知足常乐傅振羽跟林俭那是十年的兄妹情,听见这样的话,傅振羽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口吻,道:“举人一次就能过么?”

林俭接话:“去岁我考过一次了,再考,是第二次,凡事可有可能。”

真是蜜汁自信啊!便是她看好的袁自舟,乡试的时候,她也没有必过的自信;林俭那能力,比她爹还不如,拿什么过乡试?

傅振羽本欲继续和林俭理论,却见林俭警告地看着自己。

嫂子面前不能说吗?后知后觉的傅振羽,将到嘴边的话,换了个说法:“那去书院带几个月孩子,也不耽误你很久,还有银子拿,多好?”

林俭便不高兴了,异常严肃道:“知道你家不差这个,那也不能这么贴补!”

“谁贴补了?我又不是二师兄!”傅振羽开嘲讽,嘲讽百里外的钱文举后,振振有词,“我和大师兄、二师兄,柳老三个,每个月都从总账上领工钱的呢。柳老每个月是二十两——”

“这么多?”

林俭两口子惊呼,要知道,凤氏的陪嫁满打满算二十两,这已经是十里八村很多的了。

傅振羽便解释:“我们定下的,夫子若是秀才,八两的底薪,举人则是二十两。柳老是举人,二十两并不为过。且他这二十两也没做别的,都买了书,充盈着藏书阁。最高的还不是柳老,是大师兄,多少就不告诉你了。二师兄是十两,八两是秀才的,二两是他兼了账房的加银。你去了,只能拿八两,亲戚情面也不好使。”

收几个孩子办个私塾,一个月也就是三五两的事。所以,八两,着实不错。

林俭动了心。

仅仅是动心。

拿了这八两,定然会耽误不少读书的,效果定然不如他最近这样有效。白日里读书,待到天色暗透,和妻子……咳咳。

听见这动静,没看出来他不舒服的傅振羽,会意,道:“我们哥俩还有什么不能说的,有话就说呗。”

又不是真哥俩!林俭不自在地别过脸,道:“我不跟你说。”

不跟就不跟,反正傅振羽交了底,让这两口子商议去——况且,就凭林俭的“蜜汁自信”,她都不想要林俭搭把手了。

雀跃着,傅振羽和凤氏告别,去寻老太太和林太太说话了。

不大会儿,仓子坚带着李婷母女归来。傅振羽拉他到一旁嘀咕了几句,仓子坚便道:“好,我去和林师弟说。”

见仓子坚过来,凤氏识趣道:“你们说,我去和小姨母妹妹们说话。”

仓子坚道谢后,问林俭:“你有什么想法,说吧。”

林俭叹息一声,道:“先不说什么想法不想法的。我那位眼中,我是少年秀才,厉害得紧,只待我再考个举人,她就心满意足了。偏在小羽眼里,我这不算什么,她还当着我媳妇面说,弄过的我好没面子。”

仓子坚可以想象那画面,凉凉道:“又不是我妹妹,跟我说什么?你自己乐意惯着。”

林俭语噎,旋即朝仓子坚拱手,佩服之意。

他家妹妹虽不是绝色,鹅蛋脸上五官干净柔和,看着极其舒服,大大的眼睛灵动俏皮,特别招人稀罕。除了小姑姑总嫌她是姑娘家外,就是仓子坚能“意志坚定”地拒绝妹妹了。

这意志,也没那么坚定就是。

仓子坚催促道:“天色不早了,我们还要回去呢。”

好吧,虽然不大好意思,但为了性福着想,林俭只好明白地说:“我不想像别的夫妻那样长期分开,觉得小姑父和小姑姑这样就挺好。大师兄允我带着凤氏住客院,我们两口子这就收拾包袱。”

原来如此。

仓子坚叹息,道:“你下定决心,以师父为目标了?”

因他叹息,林俭略紧张地问:“大师兄,是觉得我追不上师父?”

仓子坚不方便说自家师父不行的话,只好隐晦提醒:“不是。你以谁为目标,最多只能成为他。”。

闻言,林俭松了口气,道:“能像小姑父那样,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不说和姑父比,就说现在,他已在二十岁上就中了秀才,比父亲强了许多;之后,别说下一科乡试不中,就是再考三科,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正如他所言,将来他若能有小姑父的成就,林家上下,包括他的妻子在内,没有不满意的。

看在认识七八年的份上,仓子坚多提醒了一句:“可是只以举人为目标的话,并不是每一个举人都是傅家这样。”

他说的不止是傅山长,还有傅家的两位举人老太爷。

傅家堂的大老太爷能以举人出仕,乃因他那会儿的进士还没这么多。这都四十年过去了,朝廷陆续选拔了四五千的进士。一千三百九十个知县,一百二十个知州,一百一十位知府……林林总总下来,进士只有剩的,没有多余的职位。

傅山长那里,就更不具备代表性了。

除去南湖书院,傅山长便很平庸。能让傅山长与众不同的南湖书院,至今不赚银子。且,能有今天的规模,傅山长贡献的,也只是拿二十两银子的举人夫子而已。

书院的硬件投入,诸如地皮房舍,是傅振羽完成的,运营则是仓子坚来负责。

仓子坚用着傅家公账钱的同时,也找了人、用他的方式,让钱生了钱,给南湖书院办了对外的事。虽不知具体数目,但他用在南湖书院上的银子,绝对比傅家公账上的钱多。

这些,不能和林俭说的很详细。

见林俭一脸迷茫,仓子坚便把刚才的话解释了一下:“并不是每一个举人,都能像傅家大老太爷,或是师父这样的。”

原来是这个,林俭笑道:“我明白的,大师兄。那什么,我带凤氏去书院,可以么?”

你不明白。

但是仓子坚已不愿再多说,应声:“可以。”

傅振羽听了真的要求后,着实无语。她去京城,来回不过三两个月。要不是柳擎要去天一阁,这临时人手,不找都行。当着林家人的面,傅振羽说:“除去年节,也就个把月的事,你们不怕折腾,反正屋子空着也是空着,我们这里没人反对。”

林家长辈不知道林俭还能有进账,只知道既能帮傅振羽,又不耽误两口子生孩子,没有不同意的。顶多,像林太太这样叮嘱一句:“听子坚的话,帮你妹妹把事做好。”

林俭两口子收拾好行囊,一行人挤进一辆马车。

傅家的马儿,第一次如此辛苦。

林俭很快和丙字堂的人打成一片,虽没什么大的建树,对得起他那八两银子的工钱就是。

傅振羽和林俭一样感觉,知足了。

知足,常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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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府衙之邀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一百一十一章府衙之邀冬月十二,孟喆还未回来,林俭已在南湖书院安顿下来。

清晨,准备去饭堂的顾咏言,与傅振羽和范茗在夹道里相遇,二人后头跟着仓子坚。四人互相打完招呼,仓子坚便看着傅振羽,道:“我有事同你说,已让苏大娘把我们两个的早饭,送到青石院了。”

简而言之,你跟我回青石院就行。

避开徒弟暧昧且充满怜悯的目光,傅振羽暗自攥了攥拳头。以过去一个月的经验,大师兄这事一定不大。可她已经答应大师兄,绝不在“外人”面前和他置气。就这么跟他走了,自己又不甘心。

“什么事?着急吗?不着急晚上说。”

这是允诺她今晚会回青石院,会和仓子坚进行饭后说事,说书院的事。不过,每当这时候,钱文举也在就是。而钱文举离开后,傅振羽也就回房睡了。

对此,仓子坚原来是没意见的。可是孟喆说,每天都要保证片刻,哪怕一顿饭的独处。他采用之后,别的效果不好说,师妹总是脸红,尤其是他当着外人面邀约之际。

他是务实之人,有用的法子,那就可以用。

所以,傅振羽这么问了,仓子坚便道:“孟喆想是快回来了,我有事要你做。现在不说,晚上文举离开后你晚归一会儿,我再同你说也可。”

傅振羽又不是脑残,大晚上的和仓子坚共处一室!无奈同范茗挥挥手后,跟着仓子坚往青石院走。从她那六亲不认的步伐里,可以看出她是多么不爽。仔细听,还能听见她略带威胁的话:“最好有什么要紧的事,否则我翻脸——说话不算话,我又不是没干过!”

夹道里,顾咏言则问范茗:“昨晚——”

不等他说完,范茗直接道:“嗯,不全夫子睡我那了。”

顾咏言大感诧异。

不是因为傅振羽又“抛弃”仓子坚,而是范茗,竟然敬称傅振羽为“不全夫子”。仔细看了看范茗,顾咏言这才发现,范茗今早的眼中没了那股子桀骜不驯,异常乖巧。他立即丢了仓子坚和傅振羽的八卦,饶有兴趣地跟着范茗,问道:“你今日的神态,简直像变了个人。我师父昨晚对你做了什么?”

任凭他如何追问,范茗就是不答,直到仓子坚来给甲字堂讲课,都没有说。

望着台上的仓子坚,范茗忽然压低了声音,对顾咏言道:“仓先生一定被你师父收拾了。”

始终坚信仓子坚才是大魔头的顾咏言,摇了摇头,道:“必定不是。若是,大师伯怎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找我师父说事?这说不通的。”

少年略年轻,还不明白对于仓子坚来说,尤其是在林俭幸福得一塌糊涂之际,只要傅振羽能在他身边,便是张牙舞爪地同他闹腾,都是幸福的事。范茗却明白他的感受,略嫌弃地看了顾咏言一眼,下了个结论:“你和你师父,一对傻子。”

范茗终于确定了仓子坚对傅振羽的感情,也确定了傅振羽的“疯狂”,才对傅振羽去了那层不愉。

试想,一个脑子里全是“开书院”“做女夫子”“做女官”这类专挑战世俗、比她还奇葩的姑娘家,真叫仓子坚给娶回家,日子一定比娶了她还难过。对比之下,自己只是不拘泥于男女,没像傅振羽那样拔高到“男女平等”的地步,实在是太乖巧了!

仓子坚开始讲课,一堂未讲完,门子来找仓子坚:“仓先生,府衙来人。”

来人做什么,门子却没说。

仓子坚会意,视线在顾咏言和范茗之间巡视了两圈,道:“范茗,你来给大家讲一讲,讲‘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如何破题。”

“是,仓先生。”

原本还有些许失落的顾咏言,一听这个命题,直接服气了。至少,他不知道如何去破。待范茗开始讲,他比仓子坚做夫子时,听得还要认真。有那不服的,也被他喝止住——镇远候府的公子哥,这个身份还是很好用的。

被他维护的范茗,浅笑。

不知何时起,包括她的亲人在内,凡是认识她的人,都认为她有能力解决所有的问题。所以,范家对她的宠爱就是,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个认知原也没问题,包括范茗自己在内。

只有一个人不这么认为,那个人叫,顾咏言。

仓子坚不知学堂的事,带着门子走出去十丈远,才道:“说吧。”

“是知府夫人派人过来,点名要接傅姑娘。”

“你怎么回的?”

门子便重复了自己对婆子的话:“山长不在,做主的是仓先生,待我回禀了仓先生,烦劳妈妈去后门接人。”

仓子坚颔首,道:“我去门房问一下,你去找傅姑娘,让她带上苏大娘做好准备。”

前门到后门,再远也不用一盏茶的功夫。傅振羽顶多换个衣裳,别的也做不了。只不过,她看着气质大变的苏大娘,问:“大娘这一走,孩子们的午饭……”

去了和蔼,只剩庄严的苏大娘,客气而又不失友好的笑着,解释:“周娘子做不得大菜,家常小菜还是拿的出手的。就是一人做四十人的,有些累。”

饿不到大家,傅振羽便放心了,问苏大娘:“大娘之前是做什么的?”

苏大娘道:“什么都做过,没什么好说的。仓先生嘱咐过,若是跟着姑娘出门,我就是姑娘身边的妈妈,统管所有事。姑娘只要说你只读者读书针线偶尔做个饭菜,下剩的都是奴婢的活计即可。”

“那我也要改口,称呼你为苏妈妈?”

“是。”

弄明白后,傅振羽道:“大师兄上纲上线了,其实没必要的,我们就是小门小户,有小门小户的样子就好了。”

苏大娘浅笑,不语。

仓先生只要不死,就不是小门小户。至于傅姑娘的认知问题,那是仓先生要考虑的,她们这些下人,听从吩咐就好。

二人登上府衙的马车,慢慢入城。经过北城门时,守城班头笑容可掬地同车夫寒暄过后,苏大娘放下心来。

马车,真的是府衙的。

接下来,她们只要知道知府夫人接他们过去做什么就好。

苏大娘战战兢兢地,跟着傅振羽进了后衙。只见后衙静悄悄的,没客人的样子。

“人到了?请进来。”

随着一声吩咐,府衙的婢女,领着傅振羽进门。苏大娘不敢抬头之际,傅振羽大方一扫,瞧见人后,笑盈盈地走那位浇花的妇人,见礼,口内道:“顾夫人,许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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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一百一十一章 心中所愿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地一百一十一章心中所愿苏大娘焦急想对策之际,她听见知府夫人说:“你这孩子,还是这么直爽,让人忍不住喜欢!”

口吻甚是亲近。

不由自主的,苏大娘抬头看了眼,只见一四十许的清瘦妇人,正笑盈盈地看着傅振羽,并道:“我最近吃东西没什么胃口,吃的也清淡。凌云家的想尽办法哄我吃东西,今日做了肉骨头了。我这才想起先前要请你吃肉骨头的事,匆忙让人去接你了。”

这样的解释,这样的状态,知府夫人看起来极其正常。但林老太太说过,女人越是贤惠和懂事,便越便越会粉饰太平》。

因而,林家包括傅母在内的姐妹三个,没一个“贤惠”“懂事”。

不过,傅振羽同知府夫人没那么熟,知府夫人隐瞒,她自然要配合,于是,顺着知府夫人的话,她笑道:“有好吃的,我开心;又因为这好吃的是夫人给的,我特别特别开心!肉骨头什么时候好啊?”

一副贪吃的小姑娘模样,知府夫人脸上的笑,眼见真实了几分。这时,苏大娘咳了咳,状似无奈提醒她:“姑娘,你忘了给夫人的东西。”

她的话未说完,傅振羽忙对知府夫人道:“我一直记得夫人说请我吃肉骨头的事,回去后我还特意准备了个礼物,一直等着送给夫人呢!苏、苏妈妈,快去取来。”

知府夫人笑不可抑,停下来后,对身边的婢女道:“听听这话,好在我想起来了,要不,定叫她记一辈子!”

“嘻嘻,夫人忘了也没事,我能理解的。我在家就想,夫人经常出门,八成许诺了很多人;我不一样,一年到头出不了几次门,只得了夫人一人的承诺,这才念念不忘的。”

傅振羽大言不惭地说道。

至于她去开封府的事,认识她的没人有资格和机会去;去了开封府的,没几个认识她,因而九月那一个月的“出行”,直接被她忽略。

见她直白的讲述最接近事实的那种情况,没有一丝不满,知府夫人心中莫名一松,待她就更亲切了。

傅振羽给她的礼物,是她从前喜欢玩的东西。

桌上足球。

她虽然拆过桌上足球,但是并不是很确定里头的机械原理。现在送给知府夫人的,是她提了构思,仓子坚请人做的。虽然不那么好使,但也很够用了。

“姑娘家不好玩蹴鞠,可我想玩怎么办?大师兄就想了这么一个法子,让我也能玩到蹴鞠。”

傅振羽毫无压力地把锅甩给仓子坚,在等饭的时候,便同知府夫人解说这玩意的玩法,又同她玩了许久,连丫鬟都教会了。

见她教的认真,知府夫人笑她:“你不教丫鬟,我想玩就得接你过来,那样不是更好?”

闻言,傅振羽心中有了个大胆的计划,她撇嘴否认,并道:“夫人天天想玩,我也不可能天天陪你啊,我还有自己的宏图伟愿呢!”

特意加重了“宏图伟愿”。

果然,知府夫人只当她玩笑,故意问她:“你还有宏图伟愿?说来听听。”

傅振羽偏不说:“我和夫人两个只是饭友,不能告诉夫人。”

说话间,有婆子来报:“饭得了。”

府衙的厨娘手艺的确不错,傅振羽边吃边道:“肉骨头香而不腻,比我做的好;这个蒸鱼的做法,是按照银鱼做的吧?鱼本身的味道差了一层,但厨子技巧很好;糯米藕是真好吃啊……”

吃着饭嘴里还念叨着,虽然很不规矩,但看她吃东西,是那么有食欲。知府夫人不自觉地,跟着她品尝她点评过、力荐的菜肴。

知府夫人身边的人见了,全部松了一口气。

用过午饭,傅振羽拉着知府夫人在院里慢走。府衙的后院并不大,四圈合起来,也就三、四十丈,顶多一百米的距离。两人不知道转了多少圈,直到知府夫人喊累,两人才停了下来,躺在南窗下的长榻上闲扯。不多会儿,知府夫人没了动静,傅振羽一瞧,竟睡了过去。

知府夫人身边的王妈妈激动得直抹泪,调整了知府夫人的睡姿后,悄声嘱咐婢女仔细照料着,同傅振羽去了外堂。

王妈妈一脸感激地对傅振羽道:“老奴替夫人谢过傅姑娘!姑娘不知道,夫人已半个月吃不下东西、睡不着觉。中午没少吃,这会儿还睡下了,老奴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一层,哎……”

傅振羽没问她知府夫人怎么了,只是指着外头,道:“夫人这一觉怕是要睡很久了。天色却不早了,我还好出城回家呢。待夫人醒来,妈妈替我陪个罪,可好?”

这倒是实情。

王妈妈便做主应了,傅振羽让苏大娘摸了块银裸子给她,还道:“这是妈妈帮忙的谢礼,只有二钱,勿要推辞,也勿要嫌少。今后若有机会和夫人直接告别,一文都不给妈妈了。”

这是说,傅振羽还想来的意思。可便是不收这银子,冲知府夫人能吃饭睡觉这一点,王妈妈也会再劝知府夫人接她过来的。

想到这,王妈妈收了银子,道谢。

傅振羽家去后,第一时间找仓子坚报备,说了一日的行程,并道:“知府夫人状态不好,我觉得,八成是知府大人做了什么事。”

“何以见得?”

“能让年近半百的女人上心的事,不是儿子就是夫婿。知府夫人的两个儿子都在任上,便是儿子有事,当娘的只有气过去收拾儿子的,没有在家里憋气的。所以,应该是知府大人了。我记得大师兄先前说过,知府同夫人关系和睦,而今,大抵不睦了。”

“我找人查查。”

不等仓子坚查出什么,次日,知府夫人又派人来接傅振羽。接连三日都是如此,第四日上,两人才说完本朝奇人异事后,知府夫人忽然问傅振羽:“小羽,我们还只是饭友吗?”

猜到她可能要问什么,傅振羽偏还像只猫儿一样假装乖巧,笑眯眯地承认:“不止了,不止了,我们两个现在是可以说很多话的朋友!”

“那能告诉我,你的‘宏愿’了吧?”

知府夫人不过是逗她,不曾想,傅振羽真答了个“宏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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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赶超四大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一百一十二章赶超四大我告诉夫人,夫人不要告诉别人,连知府大人都不要说!”仔细叮嘱过后,傅振羽才在知府夫人耳边,低声道,“我如今管着我家书院,我所期盼的,是南湖书院在我的掌管下,超过四大书院,成为汝宁府最好的书院;将来超过所有的书院,成为圣朝学子趋之若鹜的私立书院!”

说这话的傅振羽,眼睛亮得惊人。

“你——”

知府夫人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傅振羽哄着她,虽不着痕迹,却忘了不落痕迹,本就是一种痕迹。她儿子不在,别人恭维奉承她,或为家人,或求善缘,或盼她报一桩好媒,她以为傅振羽原也是这些。她娘家适龄的侄儿还是有两三个。娶个举人之女,虽不算门当户对,也没差那么远。恰傅山长夫妇如今在江南,她还想着报个媒试试的——

“你同我说这个,又不让我和大人说,那告诉我,又有何用?”知府夫人不解地问。

傅振羽笑道:“因为,我看上的是夫人你啊!”

知府夫人……

“哈哈哈哈哈……”同仓子坚讲完知府夫人的反应,傅振羽笑得特别畅快,喋喋不休地说,“大师兄,你不知道当时顾夫人看我的眼神,活似看疯子。最要命的是,她还相信我!嗯,我不能辜负她的信任,一定会把她拖下水的!”

仓子坚被她的情绪感染到,但是因为不懂傅振羽的心思,因而无法与她一起欢乐。这种感觉比较糟糕,他便问傅振羽:“你想让顾夫人同你做什么?”

“做自己呗。”傅振羽理所当然地说道,见仓子坚没懂,便解释,“就是做不完全依附于父母长辈,尤其是那么依靠夫婿的女子。”

仓子坚瞠目结舌。

怪到小师妹从小就倒腾赚银子,努力读书,不怎么专心针线。合着,她哪一个都不准备依靠!仓子坚仔细回想了一番,除了自己硬插手的事,师妹要他帮忙的,十分有限。

仓子坚整个人都不好了。

傅振羽还在那里说着她的丰功伟绩:”这一点,我是没问题的;姐姐也很好,但她那里我还要考察一下,她的主意太正,我可能拗不来;至于范茗,别的都可以,就是太在乎咏言了,我正在努力掰正她;接着就是知府夫人,过去那么多年,她养育了两个儿子,最后俩儿子飞了,这也是常理,我懂。毕竟,陪自己到老的是夫婿。偏这时候,原本应该和她共度一生的知府大人又有了别人,她便无所适从了。感谢知府大人另寻新欢,让我得了这个好机会!”

贫寒出身的知府大人,年少时爱慕当时南京国子祭酒的长女,杨元娘。杨元娘今岁四十有九,守寡五年了。她娘家落魄,婆家又只得一女,早已出嫁。知府大人兜兜转转,把人接了过来。

共同生活半辈子的夫婿,恋上的是比自己还年长两岁、家世人才样样不如自己的寡妇,这比他宠爱新人还让人难受。顾夫人撑不住这个,才没了心气,失了生机。

事情是仓子坚打听出来的,他自然知道的一清二楚。他还知道,知府夫人不是没去闹,只是无果罢了。可顾知府一人,不代表所有男子。

仓子坚道:“这与你有何想干?我同你青梅竹马——”

“打住!我青梅对着大师兄不假,大师兄竹马的年纪,对的可不是我!”

仓子坚冷哼,道:“我十五岁认识的你,在那之前,我只认识书本。你以为举人是说说就能有的?”

傅振羽默了默。

她刚才脑残了,要不,干嘛同大师兄掰扯这个?认识到错误后,傅振羽改了话锋:“好吧,说知府夫人。便是没这个事,知府大人是男人,总可以出门。知府夫人呢,只能窝后院那一片天地,太寂寞了。等我从京城回来,把水利科的学子夫子教案搞定,就可以联合顾夫人、范茗,一起合计女学、女夫子、女掌柜等等的事。这样,一来有了自己的生活,带动更多女子;二来,赚点小钱,充盈自己的小库房。”

旁的不说,只最后一个,仓子坚又有话说:“知府夫人陪嫁丰厚,她不缺钱;范家虽不算富贵,但是定然倾尽全力给她准备嫁妆,想来也是吃喝不愁的。至于你——”

见仓子坚故意拖长音,傅振羽立即瞪着他。一副只要仓子坚说错话,便要挠他的炸毛样子。

仓子坚笑了笑,柔声道:“不论你最终如何选,我都不会让你生计困顿。即便是,作为兄长,我也能给你一份足够过活的嫁妆。”

说到这,仓子坚才意识到他可以着手准备嫁妆了。只那嫁妆,按照师妹嫁进李家进行准备。毕竟,说是一回事,他心里的想法,才是最要紧的。

傅振羽那里却被他的话感动了,觉得这几年没白付出。这种感动,和傅山长宠她、林太太待她好,是一样的。她不惧任何付出,就怕那人不懂得珍惜和感恩——比如傅母。

这时,仓子坚又道:“你拉顾夫人要做的事,容我想想。”

是夜,仓子坚叫来卢临详细问了顾夫人的人际关系。得知顾夫人不仅是知府夫人,身后还有一个在翰林院的儿子,一个在扬州做知县的儿子,还有娘家数位兄弟后,放下心来。

这样久经岁月,又有靠山的官眷,只要师妹能说动她,便是自己明年离开汝宁,也应当问题不大。如是作想,次日晨起,借着这件事,仓子坚再次约傅振羽进行“二人早餐”,并告诉她自己的意见。

“女学可以,女夫子也可以,仅限于女学,随你折腾。”

傅振羽没想到仓子坚这么快就同意,立即笑着夸了一通,夸得仓子坚觉得,顺着师妹,似乎挺好的。

冬月二十二,顾咏言和范茗同众人告别。

仓子坚各种叮嘱傅振羽之际,傅振羽则拉着范茗,唠唠叨叨:“替我照顾好柳老!还有,别忘了我和你说。你放心,我承诺的一定做到!咏言那里,我一定给你看好了。”

直到登上孟喆带来的马车,傅振羽掀开车帘,同大家告别:“大师兄放心,你交代我的,我都记下了;二师兄,食为天和衣为桑,你替我看着点;不丰哥哥,丙字堂的孩子们,都交给你了!少年们,努力学习——我很快就回来!”

口内说着很快回来的傅振羽,直到来年五月府试都结束后,才又回到南湖书院,一去就是半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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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候府冷遇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一百一十三章候府冷遇腊月十九,是傅振羽住进镇远侯府的客房快十日了。

傅振羽一行人,腊月初九从朝阳门进城之际,镇远侯恰从德胜门离开。

蒙古进犯宣府边境,原宣府总兵永康侯徐瑄年过花甲,据说是一场风寒要了老命。又因今年河南、山东、福建多处洪灾,粮草不足,户部只能拨五万大军粮草出来。镇远侯顾时中临危受命,要用最少的钱,在年前把蒙人打走。

确定消息后,孟喆把二人丢进侯府,看了妻子一眼,转身入宫,当日就带着一千神机营的火枪手,赶往宣府,支援镇远侯。

傅振羽是以女子的身份进的府。

因尚未见到镇远侯,一起待定,孟喆便只说她是南湖书院山长之女。孟喆走后,离家近一年的顾咏言,被顾世子押着操练,每天都是精疲力尽,但依旧拖着疲惫的身体,去客房见傅振羽,问她过得怎样。前日,傅振羽见他辛苦,便道:“给我一沓纸,几只笔,便先忙你的去。”

想着南湖书院那些匪夷所思又特别合理的条款和规约,顾咏言猜到她要做什么。让自己的小厮把东西送了过来,又嘱咐丫鬟婆子仔细伺候着,人,便当真不来打扰傅振羽了。

顾咏言常年不在家,在家对后院也没那么熟悉,他并不知道,拨给傅振羽使的这两个丫鬟,乃是最末等的小丫鬟,都比傅振羽还小。唯一年长的婆子,也是个不中用的。傅振羽同她们三个待了十天,对侯府的认知,还仅限于第一日在侯夫人那里见到的“女人们”。

镇远侯有一妻n妾m通房。

n具体的数值,包括妾侍和通房丫鬟,初九那日在场的,至少两只手。是以,除了顾咏言嫡出的四姐,顾家四姑娘外,下剩的庶女不知几何。

顾世子之前,镇远侯无庶子庶女,这是他对妻子最大的尊敬;顾世子之后,顾家庶子庶女,如雨后春笋般冒出。顾咏言上头有数个庶姐、三个庶兄,他行五,自家排行行五。

是以,孟喆称呼他为五弟。

就这样的人家,好意思说富贵。哦,不,倒也真富贵,按照两个小丫头青杏不知道哪里听来的话,说是有好几十万两。不论真假,就说这些银子再多也没什么用啊。那么多庶出的孩子,除了衣食住行外,下剩的娶亲的时候,顶天分个三五千两,还没她富有好不好?

再者说,那么多银子,每天给她的饭菜,午饭是最好的,也不过是一荤一素两样菜。份量倒是挺足,就是又咸油又大,极其不好吃。

傅振羽吃第一顿的时候就问两个丫鬟了:“别人也都是这菜?”

大一点的青柠,回答的是:“奴婢不知,奴婢们的饭菜,馒头随便吃,菜却只有青菜和咸菜。不过,那咸菜淋了油,可香了,很下饭。”

傅振羽尝过那咸菜,绝对对得起这个名字,够咸。

已经吃了好几天的清汤馒头的傅振羽,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搁下笔,伸了个懒腰,趴在南炕上,看着外头。窗外的雪很白,雪景很美,但是也冷,怕冷的傅振羽,能不出门绝不出门。

不大会儿,院门打开,去取中饭的青杏,踏雪回来,比往常早回来很多,却是两手空空。

待青杏进了屋,傅振羽没问她饭怎么回事,先对另外一个小丫头道:“青柠,给她倒杯热茶暖身子。”

傅振羽这里的茶,是顾咏言送来的,据说是十两银子一两。但对傅振羽两说,一两银子一两的茶叶,和十两银子一两的茶叶,没啥区别。倒是这两个丫鬟觉得好,她便让她们自己泡了喝。偏两个丫鬟入府时间短,规矩还凑合,但不大灵通,傅振羽不发话,两人都不敢喝的。

这不,傅振羽发话了,青柠才给青杏倒了大半盏。

青杏道谢后一饮而尽,同傅振羽道:“老夫人的妹妹张老夫人,带着张家六姑娘住了进来,夫人叫姑娘也去认一认人。”

傅振羽才不肯动呢,此去上房,歪七扭八的,便是自称认路的她,都搞不清楚要过多少个门,拐几个弯才能到。

最要紧的是,认了没意义啊。

是以,傅振羽直接道:“你去回夫人一声,就说我不舒服,就不去了。不光今日,便是旁人来了,你也给我寻个由头拒绝就是,省得你大冷天跑两次。”

啊?

青柠和青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敢应承。

傅振羽叹息道:“别看了,外头太冷,我不想出门。主要是,我和她们不一样,不需要认识这府里的人。”

听了这缘故,青杏直接带着哭腔哀求傅振羽:“姑娘您装病,叫夫人知道了,奴婢两个会被发卖的。姑娘,您多穿一些就不冷了,奴婢给您穿。”

青柠比她就灵活多了,她说:“夫人饭点叫姑娘过去,见了人后,定然留姑娘吃饭的。姑娘,夫人那里的菜色,可比咱们这强多了。”

想起第一天吃到的饭菜,不可否认,傅振羽心动了。

“穿衣裳!”

傅振羽进京的衣裳,是仓子坚口述,李婷按要求准备的,足够御寒。

说穿就穿,不过一盏茶,傅振羽没用丫鬟帮忙,三下五去二把衣服换好了。脚上穿的是厚底棉鞋再套木屐,身上则是棉服外头罩品红褂子,配的是妃色褙子,最外头则是真红羽缎斗篷,轻薄暖和。

颐寿堂院门前,顾夫人身边的妈妈搓着手取暖,明显在等人。傅振羽记得人,不记得她的姓氏了。

那位妈妈见了傅振羽这身装扮,眼前一亮,笑容满面地上前迎人:“顾姑娘可算到了,夫人催了两次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傅振羽直觉有事。

扛着寒冷,傅振羽拉着那位不知道姓啥名啥的妈妈,走开几步,小心翼翼道:“妈妈,里头可是有什么事?”

“傅姑娘多心了,见个客罢了,能有什么事?”

傅振羽信她有鬼,因道:“我进府十天了,什么待遇我心里门清。方才我还同青柠两个说呢,这傅里的人事物,都和我没关系。你们便是要收食宿费都可以的,临进京的时候,孟千户收了我大师兄一千两银子呢!”

之前傅振羽不抱怨,是因为抱怨没用。现在,显然候夫人要用她做点什么,她还不为自己争取福利,难道等着饿死么?何况,大师兄真的给了孟喆一千两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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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沦为池鱼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一百一十四章沦为池鱼来迎傅振羽的这位妈妈,乃是候夫人的陪嫁婢女。为了候府人站稳地位,早早嫁给候府大总管之子,如今外院二总管顾松为妻。便是顾咏言见了,也是打心眼里称一声妈妈的。方才顾咏言非叫她出来等着,和傅振羽说明白,她原觉得没必要,这会儿才知道五爷为何这般谨慎——这位傅姑娘,当真如五爷所言,绝对绝对没想过嫁进候府,更不可能嫁给他!

话说回来,她和夫人都不相信这个事实了,别个又怎么会怀疑呢?

想到这,顾妈妈忙道:“老夫人想娘家和候府联姻,世子妃已定,嫡出的便只剩五爷了。这两年夫人把五爷丢在范家,便是想避开五爷避开那些牛鬼蛇神。哪曾想老夫人不顾年节,就叫张家的姑娘过来。五爷从前不开窍,今儿竟然明白了过来了。方才悄悄和老奴嘀咕了几句,让姑娘来助他脱身。”

这个缘故啊,那肯定要帮的,答应范茗替她看人来着。哦,不对,这里头候夫人没发话呢。

“夫人是否知道?我总不能帮了忙,还落埋怨么吧?”

这姑娘一边点头,一边小心谨慎的样子,仿佛沾上他们家五爷就等于沾了身泥巴的样子,太让人不舒服了!五爷嫡出,文武双全,又是温顺的性子,哪里不好了?

见顾妈妈不吱声,面色还不愉,傅振羽转身欲走,还道:“我们还是先去和夫人打声招呼,兴许她有更好的主意,就不用我来做池鱼了。”

顾妈妈忙将人拉住,道歉:“傅姑娘勿恼,夫人也在里头,她也是知道的。老奴见傅姑娘当真不喜欢五爷,一时想左了,竟叫姑娘看出来了,姑娘好生厉害。”

傅振羽听了这话,满意回来,并不客气道:“妈妈这也太拧巴了。相信我,我要是真对咏言有什么想法,你啊,定然更不喜欢我。”

说得好对,顾妈妈无言以对。

“老奴是夫人的陪嫁——”

二人一同进院,途中,顾妈妈才要把自己的来历,仔细告诉傅振羽,刚张嘴便被傅振羽打断,只听傅振羽道:“妈妈不必说得那么详细,我帮咏言,与夫人无关。最好,也不让老夫人看出苗头。”

顾妈妈恍然,奉承:“还是姑娘透彻仔细。”

确实这样更好,能让夫人“委屈”一次!

顾妈妈忽然好生郁闷。

同样是读书人家的女子,夫人还是金陵方家的姑奶奶,怎就没有一个小丫头心眼多呢?夫人但凡多点心思,也不至于让候府多了这么些庶子庶女。

唉……

傅振羽不知她心中所想,伴着婢女的传唤声,进了正房。青柠青杏两个小丫头,则抱着傅振羽的斗篷,跟着颐寿堂的婢女去了别处。

颐寿堂正房五间大房,中堂这会儿堆满了人,上头坐着两位年过花甲的老太太,地上坐着十几位年纪不同的女孩子。众星拱月之中,顾咏言是那么的扎眼。

傅振羽先同老夫人、夫人见礼,又对顾家的姑娘们集体见礼,最后视线疑惑地落在张老夫人祖孙俩身上。

顾咏言忙走到她跟前,主动为她解惑:“师妹,这是我姨祖母,那位穿着绿衣裳的,是张家的表妹。”

“师妹”这称呼,差点让傅振羽露馅。她警告地看着顾咏言,让他别太过分,口内已嗔道:“我是小辈,怎么能先帮我介绍?”

顾咏言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局促地对张老夫人道:“小子莽撞了,姨祖母原宥则个!我师妹是傅山长的独生女,在书院比较受宠,是南湖书院的珍宝。这不,她跟过来的时候,大师兄给了四姐夫一千两银子,已经交到总账上了;二师兄是吴兴钱家嫡支的二爷,他把自己的印章给了师妹。”

傅振羽便把不高兴摆在脸上,不悦道:“二师兄的银子是二师兄的,我又不会随便用!何况,大师兄说财不外露,你再口无遮拦,我回去必定告状的。”

顾咏言连忙伏低做小一通道歉,别说老夫人、张老夫人等人,就是侯夫人都惊住了。

“咏言,你!你——”

镇远候夫人指着儿子说不出话来。还是老夫人经历更多一些,她怒嗔顾咏言:“咏言,你这样哪有男儿的硬气!”

顾咏言立即朗声道:“男儿的硬气,那是像我爹爹和四姐夫那样,用在敌前,用在侵犯我国土的恶人面前的。师妹面前,一丝硬气都不用的。”

说完,他讨好地看了傅振羽一眼,为了那个“师妹”的称呼。这个举动落在别人眼中,便不一样了。镇远候夫人方氏自己都撑不住了,不满地质问儿子:“你私自从天一阁离开,去了这个所谓的南湖书院,就是为了哄个姑娘家的么?”

傅振羽不接受这个设定,她解释道:“夫人这话不讲道理了。咏言原本要回京的,可他乘坐的小船出了事,是我家管事救了他的性命。他自己说要报恩,才跟着我家管事去的傅家。我们家对他有恩,还要我伏低做小哄他?若是如此,这世上再没好心救人的了!”

这套说词,基本同顾咏言说的吻合,方夫人直接败下阵来。

老夫人也是才知道,这里头还有救命的事,忙问其故。

顾咏言这才解释了几句,只说在范家的时候,也被押着练武,他不想练就跑了。意外被被傅家人救了后,一听傅家是开书院的,就打着报恩名头,跟着人家去了南湖书院。

嫡出的小孙子不喜欢练武,不是一日两日的事,那是打小就没喜欢过。对此,老夫人也没办法,不过,人家有话说,老人家不说孙子,只对傅振羽道:“傅姑娘,你还年轻。话本子上那些个救命之恩、以身相许,都是靠不住的。”

傅振羽当即发作,气红了小脸,道:“老夫人这话什么意思?我傅家救了人命,何曾说过要谁以身相许的话?这京城我也不是没有待的地方,老夫人既怕孙子吃亏,我这便收拾东西走人!”

说完,竟是不顾寒冷,不管不顾地往外走。

顾咏言见了,连声吩咐拿衣裳,婢女应声把他衣裳捧了过来。他抓了衣裳也不穿,追上傅振羽,竟把衣裳套在了傅振羽身上,偏傅振羽还不要,两人一路拉拉扯扯,走出颐寿院……

众人久久不能回神。

包括顾妈妈在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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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各自相安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一百一十五章各自相安出了颐寿堂,傅振羽就不闹了。毕竟,真的好冷。

“送我回去,正好路上说说话。”吩咐过后,傅振羽后知后觉地关怀了下徒弟,“衣服给了我,你能行吗?”

“我再不情愿,也练了许多年的内家功夫,冻不坏我。”说完,顾咏言问傅振羽,“师父,你这么闹腾,虽是帮了我,也同府里闹僵了,这不像你了。”

“怎就不像我了?我同你们家其他人又不是一路人,多花功夫来往是浪费时间,不如这样互不相干来得利索。”

傅振羽还没习惯木屐,说着话,又一直保持冲出颐寿堂的速度,话音刚落,脚下一个不稳,像侧方倾,向顾咏言所在的那一方倾斜。

顾咏言娴熟地将人接住,抱了个难怀。

不同于仓子坚的坚实有力,顾咏言的因为年少和习武,硬到硌得慌,似乎大师兄的怀抱更舒服。这个想法既然出,傅振羽赶紧把念头撇弃,站稳,红着脸,脱口而出的竟是:“叫大师兄知道了,你就惨了。”

顾咏言才兴起的那丁点恍惚,立即叫她的话驱散得一干二净。

仓子坚那什么心思,尤其是来之前那一个月,太过明显。顾咏言觉得自己扶了师父一把这件事,大师伯会不高兴这一点,毋庸置疑但是,他不去扶的后果……

“扶了,大师伯不高兴;不扶,叫师父摔了,他会打死我。”顾咏言如是说道,一本正经。

“哈哈哈哈……”

傅振羽不厚道地笑了出来,笑声震积雪。

笑过后,傅振羽道:“他哪有那么不理智?再说,你的腿是摆设不成,不会跑么?”

某种程度,顾咏言和傅振羽的境遇是一样的。听出傅振羽对仓子坚的维护,他问傅振羽:“师父明知大师伯心意,为何还能这么坦然?且,好像不止坦然,还有别的什么,我说不好。”

“这不是废话么?大师兄先做了我数年兄长,我又不是那不知好歹的人,他往日冲我发脾气的时候,确实是我惹他在先,他也是真的为我好。我答应他的,总归要试一试。不能成为夫妻,也不能丢了这个哥哥的。”傅振羽声音很轻,口吻却如磐石,不可动摇。

想起自己和范茗两年的“兄弟”情,顾咏言陷入沉默。

二人走到傅振羽居住的客院,傅振羽想起一件事,因道:“你回头找个侍卫给我,我要出门办事。”

顾咏言立即道:“何用侍卫?你几时出门?去见哪个?我亲自送你便是。”

傅振羽鄙视:“你自家原本就不自由,哪来的功夫管我?下次再让我帮忙,我收费!”

这就是少年和大师兄的区别了。大师兄目前不能陪自己入京,就不会要求自己等他,更不会空许承诺。

顾咏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是啊,他哪有功夫啊……

隔日,顾咏言送来了三个人,两个侍卫,一位年约三十的妇人,引起数阵波动。

顾世子去和母亲请安之际,见方夫人在抹泪,少不得问一声:“母亲怎么了,可是祖母那里——”

“是你们兄弟两个!你弟弟昨儿跟我要邢娘子,我就知道他要了给傅姑娘用的,便不同意。哪知你自作主张,竟把人给了出去!”

邢娘子是方夫人养的,却是要给未来世子夫人用的,顾世子也是她的主子。顾世子让她去,她没有不听的,这才打了方夫人一个措手不及。

顾世子给了人,自然有自己的主意,他宽慰顾夫人:“萱妹妹明年九月才进门,邢娘子给弟弟用几日又有何妨?他同我说,傅姑娘那里有了邢娘子,他就放心了,定然安心跟我习武。自小到大,他何曾这么配合?若当真好使,母亲有什么悲伤的?”

方夫人急道:“你梅姨那里已经和我提过了,都是读书人家的姑娘,范家唯一嫡女,定然比别个好些。”

顾世子不解道:“我的亲事母亲都不曾插手,怎么到弟弟这里——”

方夫人望着因为酷似自己,而成为京城四公子之首的长子,忽然没了言语。

她能说,她这个候夫人当着很累很累吗?所以,夫婿同她说,长媳人选由他来定时,她反而松了一口气么?她和婆婆没有任何共同语言。从前没生儿子,夫婿守着自己的承诺,为自己和婆婆打机锋。当她生了长子后,这种情况发生了变化,她再次和婆婆对上之际,夫婿竟然说:“我给了你荣耀,你有了儿子,地位已固,该是我们两个,撑起顾家门楣的时候了。”

夫婿成了合格的候府接班人,而她,撑不起候夫人这个位置。于是,和夫婿渐行渐远。她那时候不懂事,把一切归结到婆婆身上不是要庶子庶女么?生一个和生十个没差,她停了所有人的药,不反对夫婿去和任何女子亲近,只除了自己,才让候府有了如今的模样。

若不是夫婿低头,不再去别人屋里,空守了自己半年,用事实告诉自己,他有能力控制自己,生庶子,真的是为了候府,她也不会再生个次子。

近十年,她也在夫婿的规劝下,慢慢融进这些豪门。

但是,真的好累。

也好孤单。

夫婿总是出征,慢慢长夜就罢了,女儿出嫁,儿子和自己说不到一起,她真的很孤单。她要一个,能和自己说几句话的人,次子的媳妇,她希望和她的出身一样。所以,次子爱书不爱武,她很高兴,她带着次子串门,去的都是她的好友那里,只去书香门第的人家。

但此刻,她无法和长子诉说这些,轻声叹息,摆摆手,让儿子退去。

直到多年后,方夫人才知道,自己错的离谱。傅振羽才是她梦寐以求的儿媳妇人选,她此刻相中的,成了她后半生的梦魇。

方夫人这里不得劲,老夫人那里就更不舒服了。可傅家那是救命之恩,她不舒服,只能来个眼不见为净,同傅振羽互不打扰,各自相安。

傅振羽得了人够,像是换了个人似的,拿出自己带的银票,让侍卫兑银子,按照她列出的单子买东西,开始着手出门事宜。

第一站,拜访万一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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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小友老友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一百一十六章小友老友左庙右学,坐北朝南,国子监的东侧便是孔庙,两大殿堂南门的大街,便是成贤街;成贤街再往南,便是方家胡同,因圣朝第一任国子监祭酒是方敬贤而得名。两条主道两侧,客栈酒楼林立,无一户居民。

书生万一所开设的万贤楼,便在其中。

兴许是因为今岁会试刚结束的缘故,如今这条街道并不似傅振羽上次来的那般热闹。从前座无虚席的万贤楼,来的又不是饭点,楼里只有两三人的身影。那些身影,当是国子监的学子出来打外食了。

傅振羽压根没有自己是带着护卫和婢女过来的意识,当见到掌柜一边算账,一边笑盈盈招呼她们时,她上前道:“多年不见,李掌柜干练依旧——”

不等她说完,那掌柜的丢下算盘,隔着柜台,紧紧抓着傅振羽的胳膊,生怕她跑的模样,既紧张又兴奋地问:“傅姑娘?你是傅姑娘对不对?长大了,也比从前好看了!嗳——不对啊,傅姑娘怎么这会儿来京城?傅举人呢?”

被打断的傅振羽,耐心地等他说完一连串的问话,才笑盈盈道:“我爹如今做夫子做得很好,我是跟着朋友来京城转一转。第一位拜见的,便是万兄。李掌柜替我通传时,可要替我美言几句才好。”

万兄这个称呼,傅振羽那亲近的口吻,让所有在楼内的人,均产生一阵恍惚。仿佛,书生万一,不是位将近花甲的老人,而是位为年轻的书生。

李掌柜一听这个,拍着脑门道:“怪我了,我看见姑娘只顾着乐,忘了这茬!不过,万楼主一直和小的们说,这里,他第一,第二就是姑娘,我直接带你过去就是。万楼主在这手头买了一座新宅,傅姑娘可知道?”

“知道,万兄告诉我了。”

书生万一,本名万毅。才买了宅子,他便写信和傅振羽要暖房的银子,傅振羽回了他一个空信封。万毅气得要死,追问傅振羽,是不是“给个屁”的意思。傅振羽就是真这么写,也不会承认的。

是以,第一次,她回了。

你想多了,我只是被你的厚颜无耻给打败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别不服气,能跟一个未及笄的小姑娘要暖房的银子,不是无耻又是什么?是不是再顺着我的话想自己的行为是什么?不必费那力气了,就是无耻最合适。

这次信之后,傅振羽时隔半年,才有收到万毅的第二封信,却一副完全将此事忘了个一干二净的口吻。傅振羽却知道他没有忘记,若是忘记,又怎会半年不给她写信?

傅振羽陷入回忆的功夫,李掌柜张口叫来一个小二,吩咐:“莫慌啊,你守一会儿铺子,我去去就来。”

傅振羽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还问李掌柜;“李掌贵,可还有叫莫忙,莫忘和莫念的?”

李掌柜便知道了,这又是傅振羽和万毅弄出来的。

他趁机道:“傅姑娘见了万楼主,定要好好劝劝他,随便给人家改什么名字嘛?不过做个小二,又不是卖身,干嘛逼着人家改名字?”

傅振羽嘻嘻笑,跟着李掌柜从后门出,穿过方家胡同,进入了居民区。

万毅买了正中间的位置,未经通传,傅振羽直接进了门,直奔书房,万毅最常泡的地方,最喜欢去的地方。

柳擎是喜欢藏书,所以才能做图书管理员;万毅也喜欢藏书,不过,他是真的喜欢,藏了也是为了看的。

换言之,柳擎想的是藏尽太下书,万毅想的却是读尽天下书,并藏之。

表象一样,底子千差万别。

“万兄,万兄。”

两声呼唤,傅振羽没叫醒沉醉在书中的万毅,便从书架抽了奔她喜欢的地方志,津津有味地看着,直到万毅发现。

“你哪来的给我回哪去!我都这岁数了1,生儿什么子,没的耽误人家小姑娘。我也不过继,万贯家私都要留给我的小友!”万毅头也不抬的拒绝,看来是因为要过年啦,没少被催过继和生孩子。

傅振羽眼皮都不抬,直接道:“你就继续装吧!唉,也不知道是谁说的,除非化成灰,他定然认得我呢!喏,这是暖房的贺礼——我让天一阁阁主的孙女,跟着记忆手抄的两本孤本你若是不要,那我送给别个了!”

“臭丫头,我要!”万毅急了起来。

他今年五十有八。

世面上的书,他不说倒背如流,那也记得极好。简而言之,下剩的,能看的都看了,没了你咯要看的书,太不能看到。

孤本,可遇不可求。

他手里原本这本,便是近日他自己得来的。

从傅振羽手中抢过孤本,一遍翻越,一边状似不怎么关心地问:“带着这么厚重的礼物,做什么来了?”

傅振羽也不介意,丢了书,笑道:“真不是为万兄。是我自己要折腾些东西,进京来找镇远候帮忙。”

“那你可真会挑时候,顾时中那小子才去的宣府。”

“可不是说嘛!他前脚出城门,我后脚进城。白白在候府耗了这些日子,靠着闹了一场,今儿才得以出门——”

听了这话很是气愤的万毅,依旧小心翼翼地收好孤本,放到一边,方用力拍桌!

“把欺负你的说出来,我保证不拍死他!小友啊——你已经亭亭玉了啊,我是不是得准备贺礼了?”

话说到一半,万毅的话锋一转,又忧愁上了。就是这么个抽搐的性子,让他无法在官方生存。

傅振羽只听自己能听懂的,只在乎自己在乎的,便同他处的极好。

听了这话,傅振羽也是一拍桌子——以万毅扣扣搜搜的性子,这桌子一定不值钱。傅振羽这才忍痛怕了一把,随即又后悔上了……好疼。

忍着痛,傅振羽道:“何止要准备大礼,少说按照嫁闺女来!”

两人笑闹不过一刻钟,六七年内的空白,只字片语的信张,原本气氛渐渐好了起来。结果,好了不到一刻钟。俩人又有了分歧,争论你一言我一语,拍着桌子又闹将起来。

关键时刻,傅振羽想起自己回来做什么的,道:“我有事找万兄中帮忙。”

“哼!”

总算露出尾巴了,万毅得意,准备拿捏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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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点个外卖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一百一十七章点个外卖帮我打听下周靖、周安和呗。”

一句话,一件事,表明傅振羽第一个来看万毅,并不是最重视万毅,也不是因为其他的,只因这是仓子坚交代她的事。

万毅不知这个缘故,在京城待了二十年的他,冷不丁被傅振羽问了个没什么印象的人,有点颇受打击。他首先和傅振羽确认:“这人,是进士不?”

傅振羽道:“自然。不是进士,我怎找你来问?”

“不慌,叫我想想这个人。”

万毅大半生都泡在了科举这件事,包括科举衍生出来的人,事,物。乃至买卖,也是在傅振羽的建议和操作下,借着买卖试题、借着傅振羽教了二个月的出厨子,将万贤楼推成成贤街最有名的酒楼。他不允许有他不知道的进士,除非,他老了。

老,就是他另一个忌讳。

傅振羽和他实际接触不到半年,奈何这人太真,她慢慢翻着手里的书,道:“万兄不慌才是,我又不跑,还要留下来用饭呢。”

漫不经心地“嗯”了声,万毅继续回乡。良久后,他眼前一亮,抚掌笑曰:“吴中周氏,曾和李首辅次孙女定亲,后因李家败落,与婚前一个月退亲的那位吧?自打和李家退了亲,无人与他说亲不说,身为同庆元年的二甲进士,考上了庶吉士,出来后,六部只有工部肯收他,啧啧,着实惨得紧。”

到底还是叫他想起来了,且还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想起来。傅振羽轻叹,用求知的小眼神,看着万毅,道:“怎么说?”

“什么怎么说?”

“周靖去了工部就惨了,为何?朝政方面,我不大懂。”

这一块是傅振羽一直想了解、但从未搞懂的部分。她一问,仓子坚也是有问必答,只是答得太多,多到她记不住,更弄不懂这里头的道道。后来,她就懒得问仓子坚了。

原来是这个,万毅笑道:“这是你们姑娘家的通病,于此事上不灵光,待我慢慢说与你。”

同仓子坚比,万毅就有经验得多,只听他道:“简单地说,咱们圣朝无宰相,除了内阁,便是九卿了。九卿乃六部加三寺,六部中,户部富,吏部贵,刑部威,兵部武,礼部穷,工部贱。周安和乃同庆元年的进士、庶吉士,散馆后却去了工部,连个六品的主事都没混上,你说惨不惨?”

“不知道。”傅振羽很诚实地回答后,又道,“我又不知正常的庶吉士散馆后都做什么,怎知道这个惨不惨?”

有道理。

万毅便解释:“庶吉士三年才出二十八位,不留馆做翰林,也可以进六部做主事,再不济,去地方任府州的官,知县都不必做的。”

傅振羽犹不解:“翰林到底能做什么就不说了,就说知县、知州、知府、同知,这些官职有品差,差别必然是有的,倒不至于惨吧?”

万毅无言许久,最终走上仓子坚的老路,直接了当道:“总之,周安和极惨。”

仓子坚却不是这么说的。

现在还不能提仓子坚,傅振羽便把他的话转换成自己的语言,因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兴许当年周靖自己说了不算,又和父母较着劲,故意不去你认为不惨的地方呢!”

说完,还给了万毅一个你懂的眼神。

万毅,便是被父母退亲后,拒绝再娶的那位。万毅早年不肯娶,那是意气用事不假。后来,则是独身惯了,不想娶妻。

至于生理需求,好说。

妓院需要他这样的人支持,才能活下去。

现在,已近花甲之年的他不会去沾染情爱,但是却不反对小孩子沾染。从傅振羽这一眼中,看出了奸情。

“你想嫁周安和。”老人家如是肯定地说道。

“乱说!”傅振羽立即炸毛,拿出了她准备好的说词,“九月里河南多处堤坝塌陷那会儿,我在开封府遇到了工部主事郭丞,我想他去南湖书院任水利科夫子。可他对周靖赞不绝口,想让周靖接他的位置,可周靖不同意!我要知道周靖的现状和弱点,越细越好那种,逼他做这个工部主事,把郭丞郭老给解救出来!”

她这么一说,万毅便懂了。这不是单单要一个进士的信息,要他这个人的“全部”。

这事不大容易。

万毅实话实说:“我尽力给你查。”

说完,万毅抿了抿有些发干的唇,起身倒了杯茶一饮而尽后,顺口问傅振羽:“喝吗?”

得了应承的傅振羽,起身跟了过去,边走边问:“什么茶?多少银子一两?”

万毅凶巴巴地道:“问这个做什么?你敢嫌弃我的茶,我就撵你出门。”

傅振羽笑道:“从前你们说我小,不能喝茶。结果我听话过了头,便是长大了也不喜欢喝茶了,再好的茶,也不喜欢喝。”

“那你问价做什么?”

“极其珍贵的茶,那我便不浪费好东西了;若是特便宜的茶,透着苦、泛着涩,我也不喜欢喝;若是价格适中,我尝尝也无所谓。我呢,向往的是中间那部分的芸芸众生——”

“快给我打住!”万毅连忙叫停,凶巴巴地说,“小小年纪怎么参起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有牡丹可以嚼的牛,就是不一样的牛!便是连千金的茶都喝不出味道,那也不叫浪费!”

说着,亲自倒了一杯给傅振羽。傅振羽没推辞,一饮而尽。对别人来说,可能是茶清味淡,对傅振羽来说却是恰到好处,感觉很不错。

不渴了后,老少二人继续唠嗑,直到饭点,李掌柜着人送来了可口的饭菜。

傅振羽一个没注意,吃撑了。

万毅面露鄙视:“怎么跟逃荒似的?候府还能缺了你吃喝的?”

其实是缺的。

就是顾咏言表现出对傅振羽的偏爱,但后厨那里,不是老夫人的人,就是侯夫人方氏的人,知道顾咏言个人喜好不作数,便照旧像从前一样待傅振羽。

这个不必和万毅讲,傅振羽便道:“是我吃不惯候府的饭菜,煮个青菜都淋好多油,生怕不知道她们候府富得流油一样。但是那样,并不好吃啊!”

万毅对吃的没讲究,能裹腹就行。但见傅振羽在意,便道:“这容易,我让人给你送饭。”

傅振羽:……

就这么吃上了外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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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 请示露馅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一百一十八章请示露馅尽管很累,但是方夫人努力了十余年,终究还是成为了不拖后腿的候府女主人。便是年关将近,她依旧得心应手地处理着府内庶务,直到遇到傅振羽。

“你再说一遍。”方夫人压着怒火。

不止她,便是回事的妈妈也觉得这事匪夷所思,才主动来回禀的。

“北城的万贤楼,每日中午和晚上,都给傅姑娘送饭。奴婢就寻思着,这天寒地冻的,候府又在西城,他们也不怕饭菜凉了!仔细一打听,才知道为了不让菜冷,他们在马车里放了炉子。待到了角门,把饭菜通热一遍,再送到客院。”

见方夫人的脸色很难看,底下人大气不敢喘。

以色侍人不长久,她们府上的夫人,进门三十载,从少女美到了现在,每个时期都有她独特的美,让侯爷倾慕,这是宫中嫔妃都没有的本事。而她们侯爷不仅有本事,也有脾气。得罪夫人的下场,很恐怖。

回事的妈妈,忍不住在心中为自己状告的位傅姑娘点蜡。只她嘴角的那抹笑,出卖了她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哼!

真那么有钱,直接给她们打赏,还能缺了一口吃的?非得这么大动干戈。既然你更愿意把钱丢酒楼里,丢路上,那我们也只好不客气了嘛。

上头坐着的方夫人,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会儿气什么更多一些。只不等她发作,顾咏言大步进了屋子。

“母亲,你脸色不大好,哪个气着你了?”不等方夫人应承,顾咏言转向回事的婆子,厉声道,“是你多舌,惹了母亲不成?顾家养着你,多大点事,要把我母亲气成这样!”

明显是知道了傅振羽的事,前来维护的。

意识到这个,方夫人差点气晕。

那回事的婆子,也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便是傅姑娘做不了侯府的二奶奶,人家一句话,定能叫二爷把自己给收拾了。她拼命往后缩,把自己隐没在人群。

方夫人深呼吸数口,只当不知道儿子的来意,因问:“这时节,你来我这做什么?”

顾咏言立即色变,勃然大怒:“我方才回府,在门上撞见我给师妹的侍卫取饭。细问之下,才知道家里头只给师妹一荤一素,还做得很难吃。我知道侯府的饭菜比不上书院的饭菜,但差这么多,厨子是不是该换一换了?想着母亲这会儿在理事,儿子就过来了。负责厨房的,是哪个?”

竟是不管不顾地要换厨子。

当着下人的面,方夫人不想让次子没脸,可这也太离谱了!

“混说什么!哪里就难吃了?我吃着很好,不用换!”方夫人斩钉截铁地说着。

顾咏言怜悯地看了她一眼,问:“母亲真觉得府里的饭菜不错,为何每日都吃那么点?”

“不独我一个,山珍海味吃了几十年,也会没兴趣的。”这就是人生的无奈。

母子俩没商议出结果呢,外头有小丫头报:“夫人,邢娘子求见。”

邢娘子如今在傅振羽那里,她来,就表示傅振羽有事。方夫人从儿子眼中看到了诧异,便知儿子也不知道傅振羽要做什么。

“让她进来吧。”

“夫人,傅姑娘要出门。”

邢娘子普普通通一句话,让所有人都为之一凛。傅姑娘上一次出门,回来之后,像是变戏法一般,餐餐有美食。再出去一次,是要日日有新衣不成?

顾咏言没想这么多,只问邢娘子:“傅姑娘要出门,你跟着就是,来回母亲做什么?”

邢娘子的重任在于保护,不在于后宅的曲曲折折,闻言道:“傅姑娘说夫人是长辈,是女主人,来和夫人说一声,是规矩。”

假规矩!

上一次出门让邢娘子过来,方夫人还没这感受,这会儿守着次子,她登时想多了,直接怼:“她自己怎么不来?怕冷不成!”

邢娘子是养着给未来世子夫人用的,若和方夫人关系亲睦,未来世子夫人定然是不收的。加上她的特殊出身,顾家养她,真的是当女侍卫来养的。耿直,是她的第一任务。

“回夫人,傅姑娘很怕冷,但人也来了,就在外头候着呢,怕气着夫人没进来。”

顾咏言一听就急了:“外头那么冷,还不快去把人带进来!哎呦,算了,我去吧。”

顾咏言就这么风风火火地丢下一屋子人,去接傅振羽。

远远地望见傅振羽袖着手,很没什么样子的地缩在寒风中。这样的画面若是被大师伯瞧见了——顾咏言一个激灵,上前非拉着傅振羽进屋不可。

“放手,我自己走进去。”

不想同他拉拉扯扯的,傅振羽硬着头皮跟他进了回事堂,乖乖见礼,和方夫人再次说了出门的事,只比邢娘子说得细致一些:“数月前,在开封府结识了工部主事郭丞郭大人,有说过开新科的事。这次进京,大师兄把写好的教本交给我,让我和郭大人商议下细节。”

傅振羽落落大方地说着,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若是旁人,也不会意识到这有什么不妥,方夫人不同。她出身书香门第,家里有族学,上课所用的书籍,都是请了大儒一同制定的。至于女学的教本,则是请了有名的大家推荐的书籍,还没有自编的书籍出现。

自编教本这样的大事,先不说南湖书院那个所谓的“大师兄”够不够格,便说他把事委托给一个姑娘家,这就很不靠谱!

心中如是作想,方夫人一脸狐疑地问:“这样的事,由我儿去做,不是不比你合适,怎叫你来做了?”

我去,大意了!

是啊,自家和顾咏言比,定然顾咏言更合适。但事实上,大师兄都是拖,教科书是她写的说。

现在,怎么圆?

傅振羽看向顾咏言,却发现顾咏言问在看她。两人面面相窥,却都想不出什么借口。

“啪”的一声,只见方夫人拍案,严声怒喝:“你们两个瞒着我什么事,还不从实招来!”

傅振羽和顾咏言再次眉来眼去了一会儿,只听傅振羽问顾咏言:“你确定哦?”

顾咏言颔首,看了方夫人一眼,以不容置喙的口吻,说:“确定,她是我娘。她若不可信,这世上便没我可信之人了。”

“别给我带高帽子,不好使!”

方夫人口内嗔着儿子,嘴角却因为儿子的话,微微翘起。

傅振羽瞧见,便道:“烦就请夫人摒退左右!”

一副合盘托出的架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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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 周郎顾首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一百一十九章周郎顾首夫人,咏言在南湖读书之际,拜的师父是我。还有这水利科的教书,乃我所书;和郭主事商谈开设水利科的,也是我。”

傅振羽低声浅语,如同一道巨浪,迎面拍向方夫人。方夫人借着儿子的搀扶,堪堪站稳身子,坐了回去。

眼见她坐稳,傅振羽又道:“我知道这事匪夷所思,也知道顾家家规,嫡支五服内子嗣不得科举。可家规是人定的,为何不能改?咏言天赋极好,此番进京,我主要的目的便是说服侯爷,让他去改这家规,让咏言参加科举!”

这个目的,顿时让方夫人将前头的所有都忘却!

长子有爵位可以继承,次子顶多荫封个一官半职,很难出头。她这个当娘的,想让次子参加科举想了十年。各种手段用尽,奈何夫婿就是不改口。

想到夫婿的难以沟通,方夫人立即惊醒,看着傅振羽道:“不是我不信你,只侯爷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不过。他啊,是不会同意的。”

傅振羽忽然笑了笑。

她想告诉方夫人,后世有一种精神,叫女排精神。明知赢不了,还是要去努力的精神。这种精神眼下说了也无效,是以,傅振羽换了个说辞:“大部分人,因为看见所以相信。而我,是因为相信,所以看见。我相信自己可以说服侯爷,所以,我看见了咏言站在文华殿上,为我争光的模样。”

没有很激情的演讲,只是一派淡然,仿佛在倾诉事实。

这是怎样的自信啊!

这一刻,方夫人好像真的看见了傅振羽背后的光一样。看了眼心悦诚服的儿子,她咽了咽口水,问傅振羽:“所以说,你和咏言,除了师徒,并没有旁的关系?”

傅振羽灿笑,直接问:“夫人是想问,我们两个是不是互相爱慕对方吧?这个,定然不会啊。首先,我和咏言的性子某种程度很像,总感觉看到了另外一个自己;其次,我又不傻,干嘛放着自由自在的日子不过,把自己圈在这高门大院?”

闻言,顾咏言挑事,对方夫人道:“母亲,我师父说你傻。”

不等方夫人说话,傅振羽一眼瞪过去,解释:“夫人勿怪,我以己度人,是我说错话了——”

方夫人挥了挥手,傅振羽的辩解戛然而止。在傅振羽和顾咏言的注目下,方夫人自己承认:“我现在如何作想就不说了,当年嫁进侯府的时候,脑子的确不灵光。”

傅振羽看着情绪忽然低落起来的方夫人,对着顾咏言无声地说了俩字,抱歉。

顾咏言摇了摇头,表示不怪她。他搓了搓脸,蹲下身子,仰视方夫人,并撒娇:“母亲是后悔生了我们几个吗?大哥无趣、四个姐姐那么不省心就罢了,我这么优秀,母亲怎舍得不要?”

“噗——”

没忍住笑出来的,便是傅振羽。

方夫人也没比她好多少,哭笑不得地指着儿子,佯怒:“我最舍得的就是你了!你哥哥哪用我操什么心?你姐姐个顶个的都陪我说话。倒是你,除了气我,还能做什么!”

顾咏言笑嘻嘻的,完全不在意,提醒方夫人:“母亲,天色不早了,我师父还要出门呢。”

方夫人轻叹,收起侯夫人的气场,柔声对傅振羽道:“去吧,早去早回。晚上回来用饭,我会嘱咐厨房,给你做好吃的。”

“别——”傅振羽叫停,在方夫人疑惑的目光中,解释,“咏言不想娶那什么表妹,要我做掩护是其一。其二,侯府的饭菜真不合我口味,不信你问咏言。夫人若是再不信,我改日得空做点小菜给夫人尝尝,夫人就都明白了。”

顾咏言立即为她正言:“母亲,我师父的厨艺真的很优秀。没有花哨,没有卖弄,就是好吃。”

不花哨,不卖弄,也是这小姑娘的性子吧?

方夫人便应了二人的请求,口内说着什么都不会做,心中却隐隐有些得意。暗道,傅姑娘这样通透的孩子,才是书香门第的孩子。而自己,则给书香门第,抹黑了。

于是,傅振羽和顾咏言离开后,方夫人再次莫名其妙地陷入情绪低落的状态,连家事都不处理了,全权丢给了管事娘子。管事娘子们便“明白”了,五爷和夫人这场争执,乃是以五爷胜利为结局。五爷的胜利,便是傅姑娘的胜利。

一时间,所有没能去客院的婢女们,纷纷后悔,各种拐骗青柠和青杏两个。奈何两人以憨傻闻名于府内,傅振羽待她们不错,她们傻了才去换。

此乃后事,暂且不论,只说傅振羽离了府,直奔郭丞府上。

京城东富西贵北贫南贱,郭丞住家主西南角阜财坊的白帽胡同,处于贵和贱的交界处,距离六部衙门,只有两条街的距离。

傅振羽已提前让侍卫送了信,因而今日虽是腊月二十二,郭丞也在家,特意等着她。傅振羽知道他忙,寒暄过后,把自己所写的教材拿了出来。

只看了目录,过程便暗暗惊奇——原来,水利还可以这样由浅而深的讲解。仔细一想,还真是这么个理。带着欢喜的心情,他继续往下看。再看下去,便发现了傅振羽的不足。只有些许理论,实际经验接近于无,写出来的东西不大实用。

大概齐翻阅过后,郭丞合上书籍,道:“书的架构没问题,细节不成。我抽空按照你那个什么‘目录’的,仔细改一版后,再让人去找你过来详谈。”

“都听您老的。”傅振羽要的就是这个,满心欢喜,脆生生地应下,又问郭丞,“您老什么时候能就任?早些定下来,我好提前招人。圣朝上下,黄河长江沿岸,还有各大胡泊之处,都要去宣传才行。”

说起这个,郭丞便有些心塞,他说:“我也说不好。周靖那小子最近一个月不知道怎么回事,像极了霜打的茄子,蔫得不行了。要不这样,你先照着明年七月开课,届时,若是周靖还不应承,我也只能放弃了,哎……”

看得出来,郭丞对周靖还是不死心的。

不过,周靖的颓废,是不是和知道了姐姐没死,且还嫁人的消息有关呢?傅振羽正猜着呢,郭家下人来报:“大人,周河防求见。”

周靖,河防科给事,人称周河防。

“快请!不,我去迎他。”

说着,郭丞直接起身迎人,把傅振羽抛之脑后。门口相见,寒暄过后,不等郭丞关怀一下下属,只听周靖主动问他:“大人可还要我做都水清司的主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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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泣血之眸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一百二十章泣血之眸想什么来什么,郭丞大喜过望,邀周靖:“自然要的,来,来,进屋详谈。”

进了书房,郭丞看到傅振羽才想把人给想起来。哭笑不得地看着傅振羽,嗔道:“你这孩子怎不去迎一迎人?”

因为寒冷不肯出门的傅振羽,望着郭丞身后的男子,泪盈于睫。

男子二十许,高高瘦瘦的,剑眉星目,眉眼含笑,又有一股成熟韵味,美也好,帅也罢,都不能形容他,只有动人心魄四个字,可以描述一二那人的气质。

最让傅振羽心疼的是,男子双眸中的血丝。

透过那层层血丝,傅振羽仿佛看到了男子泣血的内心。也看到了热血的另一头,李蕴强压着的泪意。恢复记忆的李蕴,到底要用多少力气,才能控制住不去想自己的未婚夫?

傅振羽的心,好痛,眼泪“啪嗒啪嗒”掉个不停。

郭丞慌了神。

傅振羽却只想仓子坚,想靠着他嚎啕大哭。

周靖从来就没傻过,他确定傅振羽是为自己而哭,但原因,待商榷。他上前,对傅振羽拜了拜,问道:“这位姑娘,你认识我?还是认识我认识之人?”

声清音准,温柔款款,却又带着不容拒绝的霸道。

傅振羽哭得更凶了,不点头也不摇头。

郭丞不知道如何安抚,便指着周靖道:“好孩子,不哭了啊。周靖答应做都水司的主事了,我能同去汝宁做夫子了,快别哭了!”

闻言,周靖瞳孔一紧,望着傅振羽,肯定地说:“你认识她!”

“谁?”

无人回答郭丞的问题。

郭丞看看周靖,想起傅振羽和仓子坚的关系,恍然,道:“小丫头你认识蕴丫头。”

一句蕴丫头,直接击溃周靖。傅振羽眼睁睁地看着他,看着他把自己那只适合弹钢琴的食指,放进自己的齿下,咬破。

“不要这样,你不要这样……”傅振羽无力阻拦,只能说着无力的话。

未见到周靖之前,傅振羽以为李蕴装失忆,是为了仓子坚。现在,她才知道,李蕴也是为了自己,为了眼前这个男人。

郭丞惊讶地看向周靖,这才明白,周靖这些年,压根就不曾忘记李蕴。叹息一声,郭丞道:“你这孩子!比那丫头好的姑娘多了去了,单单记挂她做什么?那丫头外头柔柔弱弱的不假,却是最硬气的人。就凭你们周家关键时刻落井下石的做法,她便是死,也不会嫁你了,你何苦来着?”

良久后,周靖才开口,艰难地吐了三个字。

“我知道。”

因为知道,才更加难受。

反倒是傅振羽,因为这话收了泪。李蕴自己放弃,和被迫放弃,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心态。所以,傅振羽脸上挂着尚未干涸的泪痕,问郭丞:“郭老是说,不管怎样,姐姐都不会嫁给周大人了,是吗?”

郭丞颔首:“以我对丫头的理解,是的。”

还真有这可能。

傅振羽深呼吸一口,再次告诉自己,人和人是不一样的,少脑补……

周靖接连收到两刀,还是很深那种。但,他早已习惯了这个说辞,不是吗?第无数次忍住痛楚,周靖脸上带笑,问傅振羽:“叫她姐姐,你是子坚的小媳妇么?”

傅振羽从他这一笑里,看到了一种名为“骄傲”的情绪。

这个外表优秀的少年,内心倔强又而骄傲。恋着李蕴,知道没有结果,却依然去恋。你拒你的,我恋我的,这就是周靖的态度。

但是傅振羽既然知道,李蕴装失忆,是不要周靖。那么,不能在一起的两个人,像李蕴那样的决绝,直接忘记,是不是更好呢?傅振羽说不好,但她肯定支持李蕴。她没回答周靖的问题,而是反问周靖:“你想借着都水司主事一职去河南道,然后离姐姐更近么?”

她不回答周靖,周靖更不回答她这个问题。

经过父母插手他和李蕴,主持了退亲事件后,周靖彻底明白一件事,他和李蕴怎样是他的事。只这个醒悟来得太晚,他已失去了他最想拥有的。尽管已失去,可从他醒悟那一刻,便没人再能阻止他去做自己想做的事。父母不能,李蕴的弟弟,弟媳,都不行。

能阻止他的,只有一件。

死亡。

如今两个人还都好好的活着,那便无人、无事可以阻挡他!

再次向郭丞表达了自己愿意接工部主事后,周靖道:“大人既有客,我明日再同你商议细节,安和告辞。”

说完,他看了傅振羽一眼。

傅振羽回瞪,红彤彤的眼睛,昭示着小姑娘曾为他和李蕴哭过。这会儿,那不满的小眼神,表明她不想让自己去打扰李蕴。可惜的是,你们的想法不重要。

周靖笑了笑,宽宏大量地望着傅振羽,道:“子坚运气不错。”

在经历了那么多后,还有这样一个真性情的姑娘,能陪他过余生,运气,着实不错。

傅振羽哪知道这个,在他离开后,对郭丞道:“这人就张脸好看,性子真糟糕,还净说莫名其妙的话。”

郭丞宽宏大量地笑笑,道:“管他呢!他有能力,接了这主事,就会把这事做好,我能放心地跟你去实现十年、百年大计,这不是挺好吗?”

也是哦,傅振羽颔首,跟着郭丞去见老夫人。

郭丞一儿一女,女儿早就出嫁了,唯一的儿子,买江宁知府。方才傅振羽报了父亲年龄,郭丞便让她称叔叔,也就是说,郭知府比傅山长还要年轻。经过万毅日前的科普,傅振羽知道这个江宁知府的难得,便真心实意地夸赞:“郭叔叔三十几岁便做了江宁的知府,好生厉害!”

老夫人满目笑意,谦虚道:“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吧,比他老子强,我就满意了。我那两个孙子,他教的也不错,大的才十七了,就中了秀才;小的小四岁,还差一些火候。”

老两口留了傅振羽用饭,还邀她年节里来郭家玩耍,傅振羽要和郭丞商议水利教科书的事,满口应下。

冬日天短,傅振羽没多滞留,早早告辞,又拦下郭丞送人的脚步,独自离去。巷口,傅振羽正搭着邢娘子的手准备登车,听见有人声带惊喜地唤她:“傅师妹!”

不用回头,傅振羽就知道这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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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后悔莫及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一百二十一章后悔莫及邢娘子坚信一点,顾家让她保护的,一定是顾家的人。上午出门前,顾咏言又整了那么一出,便是不愿意猜测的她,也有了些许认知。此刻,见到陌生男子亲昵地唤着傅振羽,不等傅振羽反应过来,已把人托上马车,推门车内。

幼稚啊。

坐在温暖的马车里,傅振羽感慨着,却也感激着她。隔着帘子,傅振羽朗声道:“袁探花,在汝宁的时候我就说过,余生只愿与君不相识。”

车外,袁自舟的视线,来回在马车、侍卫身上巡视,口内同时道:“可我也说了,我们已经认识三年。不,马上四年了。眼见你一个姑娘家出现在人生地不熟的京城,我担心。你是一个人来的,还是同别个一起?宿在哪里?”

探花郎在汝宁府很吃香,在京城,尤其是在镇远侯府面前,就连侍卫,也没那么大感触。听闻此言,且见傅振羽没动静,侍卫亮了牌子,并道:“傅姑娘住在侯府,请这位探花郎让一让。”

是的,这位。

京城的探花郎有好几位,袁自舟只是其中一位而已。

镇远侯府的令牌映入袁自舟的眼帘后,他如侍卫期待的那般,让开了些许道路。待顾家马车走远后,他的眼神幽深。

傅振羽,是何时、何地和镇远侯府这座有了瓜葛?

文武殊途不假,但为了有个强有力的支撑,圣朝贫寒子弟娶侯府庶女的例子,不知几何。若他早知道傅振羽和侯府的瓜葛,还会娶师妹吗?

念头乍起,袁自舟脑海里都是入京后夫妻和睦的日常、昨夜颠鸾倒凤的极致欢愉,才兴起的念头又落了下去。他会娶师妹,以南湖书院傅山长的弟子、同庆七年探花郎的身份,求娶师妹。困难即便有,但也不至于不成事。

至于眼下,还是要先确认傅振羽如何得了镇远候府的青眼,这份关系,又是否值得他把腰弯的再低一些。

思索着这些问题,袁自舟夜不能寐。

君清箬迷迷糊糊醒来,见夫婿坐在床头不动弹,呢喃道:“师兄怎不睡?”

袁自舟替她盖了盖被子,道:“没什么大事。”

那就是有事,君清箬立即清醒过来。

成亲小半年,君清箬早已明白未婚和已婚的不同。靠着父兄帮衬,她成功拜托婆婆的碎碎念,随夫婿入京,住着小宅子,过着自己的小日子,一如她想象的美好,除了孤独些。这份美好,却在上个月出现了裂痕。

那日,她身子不便,夫婿和同仁吃酒,回来的有些晚。她娇气地嗔他一身酒气,撵人……

最后成就了别个!

那个别个,还是个其貌不扬,外头买进来的丫鬟,把她恶心得不行!她气懵了之际,夫婿主动发卖了丫鬟,又小意哄了她许久,两个人才和好。事后,在奶娘的提醒下,她方意识到,无论何时何地,自己只要不经心,就可能出错。

深呼吸一口,君清箬强打精神,坐了起来,靠着袁自舟柔声问道:“小事憋在心里憋久了也难受,不管我能不能听懂,师兄说一说,心情一定会不同的。”

袁自舟想了想,这事若是成了,他的妻子一定会和傅振羽常来往的,也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下午回来的时候,我在巷口碰见了傅师妹。”

“她怎么会在京城?一个人么?住在哪里?”君清箬压下不安,一连串丢了三个问题。

袁自舟“呵呵”笑个不停。

叫他笑了,君清箬便知无大事,遂问:“好好的,笑什么?”

“笑我们两个啊!见到她,我同你一样,问了这几个问题呢!”

君清箬才落下的心又悬了起来,只听袁自舟继续道:“她啊,不知哪来的运道,认识了镇远候的人。而今住在候府不说,出入都有侍卫婢女婆子随行,端的不同。我仔细想了下,发现她运道不错。入京一次,就认识了书生万一;多少人做买卖赔钱的,偏她的酒楼能和齐家叫板;南湖七八个人,她只教了我一个,结果我是探花……”

君清箬听在耳内,若说不介意那是假的。奶娘说,自己能放过的事就不去记,放不下的,一定要当时就解决!

“我没运道,师兄可是后悔娶我了?”

袁自舟再次轻笑。

果然是两口子,又想到了一起。不顾君清箬但对,他把可人抱在怀里,低声道:“我要娶的是妻子又不是运道。好不好的,我都没想过娶她,实在,没那种感觉……”

什么感觉?

当察觉到袁自舟身体的变化,君清箬整个人都绯红了。

这时,她听见袁自舟说:“我只是在想,怎样才能和南湖书院和好如初。毕竟,当时我直接去了中天书院拜见岳父,求娶你,是我不厚道在先。”

君清箬便去了羞意,恼道:“都怪曾伯父,当初非要拆散我们两个!”

袁自舟却不这么认为。

不离开中天书院,他未必能连中,乃至殿试拿下探花一席!

见他久久不语,君清箬意识到这个话题袁自舟不喜欢,便改了话题:“师兄都是探花郎,是正七品的翰林编修了,直接回去认了师门,他们还有什么不满的?”

袁自舟斟酌了下说辞,因道:“你有所不知,傅山长此人学识有限,能力也有限,他在得知我没第一时间回南湖书院之际,直接气吐血,数月不能言。傅师妹把这个归罪到我身上,且恼我呢!”

“明明是他自己身子骨不好,怎能赖师兄!”君清箬理所当然地维护袁自舟,又叹道,“罢了,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好法子。解铃怀需系玲人,师兄不妨从傅山长那里入手试试。”

“不错,可以一试!”

夫妻二人计议已定,却因傅山长远在苏州,新年又至,搁浅了许多计划。

傅振羽那里,年节里去了郭家两次,同候府众人一起用过两顿饭。第三次再请她时,她因前两次吃的反胃,直接拒绝。在她拒绝的次日,顾咏言搬来火锅子,准备了足够的料,信誓旦旦地说:“你一定喜欢吃这个!”

事实证明,冬天吃火锅,真的是怎么吃怎么顺心。

饭毕,顾咏言道:“今年宛平县试第一场在二月十四,父亲再不回来,该当如何?”

“你先考你的呗。”傅振羽理所当然道。

要是这么简单,顾咏言怎么会同她提及?顾咏言道:“不行的,那样我连黄籍都拿不出,如何参考?”

臭小子摆明有自己想法,偏还要套路我!罢了,自己徒弟,没外人,给他套路就是。

“你有什么主意,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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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不大对劲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一百二十二章不大对劲被发现小心思的顾咏言,嘻嘻一笑,道:“宣府近得很,我的意思呢,过了十五,我们两个带上侍卫,去宣府找我父亲,怎样?”

“不怎样!”傅振羽直接拒绝,还十分没志气地承认,“我有几两重,我自己知道。所以,不去捣乱,也不会去送死。”

开玩笑,她没有特殊技能,也没有逆天的本领,就是最最普通的那个人,连体能都很一般的普通人。

“师父想多了,若这么危险,我父亲和四姐夫还会争着去么?去5枚危险,不去,我这一科可就考不成了!”

傅振羽不懂官场正常,可若不懂科举的考试规矩,对不起自己的职业了!

她温声道:“这个啊,你不必担心,明年考也是一样的。不必担心你自己,更新不必担心今年南湖书院没成绩,会保不住书院的名号。便是那帮小子真不争气,我们还有水利科的新生。南湖书院,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顾咏言却觉得这些都是冠冕堂皇的话,拿出磨方夫人的劲头,终于磨烦了傅振羽。

“那可是去打仗呢,我连骑马都不会,遇到事逃都没得逃好么!那是战场,战场是想去就去的么?你也太不把打仗放眼里了!”

见傅振羽凶悍得像只夜猫,顾咏言立即收口,委屈地巴巴看着傅振羽,直到傅振羽重新软和下来,他才道:“看来,我只能把实情告诉你了,师父。”

“你说。”

“宣府没那么危险的,这里头更多的是利益分配。宣府是京城的大门,就等于是国之门户,便是过年也不能离人的地方。圣朝的兵士不惧辛苦,只不过很多人都想趁着年节,多获取点什么,便是自己享用不到,给家人也是好的。至于圣朝的将领,你当顾家为何如此富有?多给士兵一两银子,顾家至少拿两钱。父亲在宣府多待一日,顾家至少多数百两进账。”

说这话的顾咏言,笑容不在,双眸满是对官场的厌恶。

傅振羽恍然大悟,这才明白为何户部那么扣扣搜搜的。户部用欠收的事实,告诉各层军官,今年国库紧,给大家的福利少了,还望体谅。

顾咏言不过严肃了一瞬,又重新挂了笑,对傅振羽道:“也不要师父做什么。你只要和我母亲提了自己的担忧,怕我不能参加今年的县试。母亲若认为有危险,必定会劝你等一等。反之,必定让大哥安排人送我们去宣府。”

若为这个缘故耗着,那确实不值得了,傅振羽终于应了下来。

次日晨起,傅振羽特意去见方夫人,与她说了自己的“担忧”。事情果如顾咏言预料那般,方夫人想了不到半盏茶,就决定让顾世子安排人,送傅振羽和顾咏言去宣府,时间便定在正月十六。

定下来后,方夫人还特意寻了件狐狸毛的斗篷,借傅振羽穿几日。傅振羽自然要拒绝,方夫人却道:“宣府比京城还冷,带上吧。你若过意不去,仔细点穿也就是了。狐狸毛难得,我也就这么一件。”

得了这句提醒,傅振羽在马车里放了一床厚厚的被子。为了减少马车的重量,提高行车速度,邢娘子一身戎装,也是一骑骏马,跟在了马车后头。一行人正月十六出发,二十才抵达桑干河南岸。

山北,河南,巨冷。

傅振羽把自己裹成了熊,唯一的力气就是骂顾咏言:“你这臭小子,一定不是着急参加县试,是不想被世子押着习武!”

这时,邢娘子抱来一捆从雪地里扒拉出来的干树枝,进了山洞。

是的,进了山洞。

他们没找到可留宿的人家,寻了个山洞住下。

这个山洞也不是寻常的山洞。首先,侍卫长熟门熟路地带着他们来到这里,也就是说,宿在山洞不是概率事件,乃经常发生接近必然的事件。其次,这山洞极为宽阔,头顶和四壁如同如刀削,洞内还有几处平台。靠近门口的有四个,后头有两个。前四个很大,后两个也就如同床位大小。

当侍卫们把自己的行李放在外头展开,傅振羽和顾咏言被安排到后头时,傅振羽彻底明白,这是他们经常住宿的地方。她招来侍卫长一问,果不其然。待侍卫长他们分头找取暖的家伙事时,傅振羽裹着狐狸毛的斗篷,坐在冷冰冰的石头上,就开始喷顾咏言了。

顾咏言忍她很久了,见邢娘子开始生火,温暖就在前方之际,便开始得瑟了。

他嬉皮笑脸道:“师父该感谢我才是。不出门,你哪会知道自己这么弱?同样是姑娘家,范茗比你强壮多了!”

马上就见到镇远候了,两人师徒的关系,便不再隐瞒。这么大的爆料,随行的侍卫,眼皮都没眨。邢娘子唯一的反应,就是了然一点头,旋即待傅振羽更仔细。

旁的,一如从前。

傅振羽靠近升起来的火堆,口内道:“范茗别的比我强我承认,耐寒这个,你自己都不信吧?她那里可是鼎鼎有名的江南,下雪的时候都少好么!”

顾咏言正愁怎么辩解呢,侍卫甲拎了只雪鸡进来。顾咏言立即眉开眼笑,兴奋道:“师父,好吃的来了!我跟讲,这野鸡比家养的鸡仔美味多了!”

傅振羽咽了咽口水。

野鸡她吃过!

但冬天也野外的艰难,远超两个年轻人的想象。外头的河水全部冻死,取水都困难。侍卫用油纸捧雪进山洞,化雪水当饮用水,清洗野鸡……

忙活完的侍卫,将烤好的野鸡递给邢娘子,邢娘子再把野鸡分开,分给傅振羽和顾咏言。

等了许久的美食,顾咏言立即狼吞虎咽起来。结果,他才啃了两口,就被傅振羽叫停。

“咏言,侍卫们在吃干饼。”傅振羽如是说道。

顾咏言想起她在河道那会儿的言行。面对陌生的百姓,她都尽量“平等”,何况对为自己烤肉的侍卫?长叹一声,顾咏言留下了两只鸡腿和鸡翅,把下剩的交给邢娘子,并道:“你们分食了吧,给我和师父拿四个饼子。”

傅振羽对他这一举动,说不出的满意,当即表示:“俩鸡翅都是你的,我有鸡腿尽够了!”

侍卫长并十名侍卫虽然惊讶,但这是顾咏言的命令,他们只会听从。只是,入口的鸡肉,怎么这么暖呢?

入夜,吃饱喝足的傅振羽,躺在柴火旁,沉沉睡去。不知过了多久,她被人抱了起来,被一阵冷意惊醒。

抬眼望去,乌七八黑的。也不知道抱着自己的是谁,傅振羽心里一哆嗦,直接叫嚷:“咏言——”

呼救的嘴巴被堵上,傅振羽更加惊慌失措。这时,一道极低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不大对劲,姑娘不要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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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深夜逃亡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一百二十三章深夜逃亡这不是废话么?

肯定不对劲啊!最不对劲的就是你!你能堵住我的嘴,能堵住那些马的嘴么?哦,不对,外头还有十一侍卫,现在抱着自己的,应该不是外人。不会是,顾咏言这小子憋着坏,坑她吧?

夜色太黑,天太冷,既怕冷又怕黑的傅振羽越想越多,完全凌乱了。若非被人抱着,这会儿连路也是走不成的。

这时,抱着她的那个人,走进有光的地方。

头顶有几颗星星。

看见星星的同时,刺骨的冷意扑面而来,傅振羽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裹了裹身上那玩意,致使不知道斗篷还是被子。

慢慢适应了黑暗,从身旁稀稀疏疏的动静里,她知道大家在行动。有个人在她身旁轻轻叹息一声,声音很微弱,傅振羽听出来了,那是顾咏言。

这小子没有坑自己。

那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有狼群不成?

旋即,被狼群啃入腹的画面新进入脑海,傅振羽一阵头晕目眩。恰此时,抱着她那人把她丢进马车,没发出一点声响。坐在熟悉的马车,她感受到车子在动,却没听见什么声响。

不,她听见了白马踏雪的声音,快而急,急而密,她听见了隐隐约约的呼喊声,那声音,不是汉语。旋即,她听见了己方这边侍卫长的声音。

“他们找到山洞了,加快速度!”

所以,他们是遇见敌人了?

傅振羽咽了咽唾沫。

该死的顾咏言!不是说不危险吗?已经遇到危险了,除了冷静下来,也没别的办法。因为专注,六识更能清晰的感知周围。

枝丫刮得马车“哗哗”响——

马车比马大多了,马车很耽误大家的速度吧?想了想,傅振羽高声道:“马车慢,还碍事,不如哪个驮着我更快一些!”

傅振羽等了许久,等不来回答,直到顾咏言附和,亲问侍卫长:“杭叔,我师父说的有道理啊。”

侍卫长这才回答:“夜黑,路难行,因为积雪,双乘马蹄入雪深,马车入雪浅。我们行军更有经验,现在赶路,勿要多言。”

顾咏言平日里习武都不走心,兵法行军就更不懂了,且见侍卫长说话时气息都不稳,立即不再说话。马车的傅振羽和他一样,自是没有不信的。得了这话,裹紧了身上的玩意,不再多言。

是了,人家能不知道吗?

的确,这个事实,侍卫长岂能不知?

一匹马两个人想快,除非两个人都轻。他们这一行人里,除了顾咏言和傅振羽,其他皆成人。邢娘子是女子,体重轻一些,但是她马术普通,独骑在崎岖的山路,已经落到最后,再带个人的话,速度还不如在马车。

和顾咏言同骑?

显然不行。

敌人太多,局面不明,万不得已,丢车保帅还是可以的-。无论如何,五爷不能有事。至于他那个未公布于世的“女师父”,必要时如何选择,不言而喻。真到了那时,五爷因此愧疚难受,也不再他们考虑范围内。

这是最糟糕的情况。

未发生之前,他还是会努力带着所有人离开——

他还要去京城报信。

他们之所以有逃跑的时间,是因为那批蒙人,是从桑干河北岸蹚水而来的。大批蒙人在桑干河北岸巡逻,这才是大大的不对劲。

一路狂奔,不大会儿,便到了路口。一条自西向东,是沿着桑干河往东回京的路;另一条路,是枯枝都没有、沿着南山由北向南的陡峭面。

关键时刻,侍卫长做了个大胆的决定,因为冒险,他先和顾咏言报备了一下:“天已明,沿着来时的路回去,这一段的桑干河河面不足十丈,我们的一言一行,都会落在对岸的眼里。若沿着南山向南,路难行,却利于躲藏。”

顾咏言便道:“父亲在宣府不知怎样呢,小子无知,一切都听杭数的。”

无知,但不能莽撞。

傅振羽也是这么认为的。

没人捣乱,侍卫长欣慰之余,迅速做出决定:“追兵至少一总旗,我们兵分两路!贺同,郑巷,你们两个走我们来时的路,回去报信,多加小心,一定要将这里的异常呈报兵部!”

两人沿着河岸走,危险更大。给了他们使命,就等于给了他们信念。有信念,更容易活着。

其他十人,则由北向南。往南行之后,整体行军速度降了很多。傅振羽掀开帘子瞧过一眼,隐约可见脚底全是雪,不知深浅的雪,连方向都不好辨,完全是在蹚路而行。这路,还是倾斜的,前面带路的侍卫长,都是跌跌撞撞。马车占地更大,理论上应该更不稳,她怎么没感觉到特别多的颠簸呢?

如是作想,傅振羽低头一看。

好嘛,怪不得不让她骑马。车轮已从鸡蛋大小的宽度,换成碗口那么粗的宽轮,接触雪地面积大得很,几近等于“雪橇”。不仅速度跟得上,还平稳。

东边天色渐渐明亮起来,微红的光线,洒落人间,给白雪上了妆,也给了傅振羽这行人精准的导,他们能精准的把握南方了,也方便别人追捕。

侍卫长决定再分行。

马车和马蹄印是十分不同的,如何安置傅振羽,安置马车,成了问题。侍卫长想来想去,分不出什么样才是对顾咏言更好一些的选择。

这时,傅振羽道:“不用想太多,只要揣摩蒙人的想法,反其道而行就是。”

一语惊醒梦中人!

对啊,自己想那么多,蒙古人到底怎样,还不一定呢!望着马车里神色自然的少女一眼,侍卫长笑道:“傅姑娘好气魄。”

生死关头,竟如此沉稳。

傅振羽哪当得起这个夸赞,不好意思道:“没有,没有,我也是怕的。害怕没用,只好尽量不怕。”

还有一点,傅振羽觉得吧……她被丢进圣朝,要执行的任务也不知道开没开始,就这么丢了性命,不大可能;遭受什么大难,也不现实。不是她自谦,有些难她一定受不住的。真叫她经历点什么,比如大师兄和姐姐那样的事,她九成九抗不过去。

侍卫长那里终于做了决定。

“我,崇明,邢娘子护送五爷和傅姑娘继续南行。其他人,由此向东。”

傅振羽那点重量落在那车上也没多少,有拉空车的迹象。再将大部队挪走,突出这一点,现在就看蒙人是否入坑了。便是不入坑,排除体力,他和邢娘子、崇明三个,武力值不低于另外八人。只要蒙人分兵,他们就有胜算。

侍卫长如是笃定地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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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悬崖边上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一百二十四章悬崖边上崇明祖上是顾家收养的孤儿,姓自然随主。崇明的祖父,乃镇远候府上任侍卫总管。

他的父亲不争气,失了这个位置。的父亲又很争气,生了三个儿子,崇明是老幺。

崇明的大哥如今乃是四大侍卫长之一,目标自然是侍卫总管;二哥入了神机营,是孟喆手下,显然是要以军功打未来的人。崇明则跟了顾世子,一个月前,被顾世子派到傅振羽跟前,给她做车夫的同时,护她周全。

初见时,傅振羽觉得娃娃脸的崇明过于稚嫩,不像侍卫,便先问了他年龄,二十二。圣朝法定可以成家的年纪,男十六、女十五。二十二岁,就跟后世的三十岁似的。因而,小小惊讶过后,傅振羽同崇明唠的第一个嗑便是:“那你成亲没?”

崇明便大大方方地说:“没有,我要娶朱颜的。”

朱颜是谁傅振羽不知道,后来问了方夫人,才知道那是顾世子屋里的大丫鬟,今年十八,还有两年才能放出来。方夫人跟她说,朱颜会在世子夫人进门的时候,提前被放出来。再出门时,傅振羽就跟崇明说了这事,还道:“等你成亲,我若在给你包大红封,若不在,让咏言给你撑门面!”

崇明知道她比府里的很多人都富有,当即笑嘻嘻地说:“有世子在,不用五爷撑门面。傅姑娘在不在也不要紧,红封给了就好,实惠要紧。”

傅振羽被他逗乐,当即应允,只要顾崇明定了日子就给她送信,她一定按时把红封送到!

想起往事,被下坡带到最车头的傅振羽,顺势对崇明道:“雪下是什么不好说,你再仔细点。别忘了,你要娶朱颜,而我,是要成为名震天下的女夫子!”

崇明轻轻“嗯”了声,却不敢托大,因道:“我会仔细,傅姑娘你自己也留心,坐好扶稳了。”

侍卫长听见二人的话,凝重了半宿的面容,缓和了三分。

又行了半个时辰的样子,火红太阳照亮大地,同时驱散了夜的寒冷,带给人间丝丝暖意,也把蒙人带了过来。远远听见身后动静,侍卫长仔细分辨了片刻,紧张道:“提速,最少三十骑追了过来,离我们不足二里。”

“这么多人!”

顾咏言惊了。他的拳脚,和普通人比还可以,和自家护卫、军中的骑兵比,排老末都被嫌弃的。真来了三十蒙古骑兵,他们这几个人一旦被追上,还有活命的机会么?

侍卫长吸了一大口冷气,沉着道:“我先头判断错了,错估了他们的人手。”

侍卫长的确判断错了,但被这么多人追,不只是蒙骑兵数量的估一个原因。

首先,必须承认,他估错了追兵的人头。在第一个巡逻的蒙古士兵发现他们后,立即回去找了一整队、七十八人的一整队。

第二,桑干河侍卫长的第一次分兵,追他们这对蒙骑兵,压根就没关心。

在追兵眼里,桑干河对岸那么些蒙兵,又不是摆设。别说是分出去,就是一堆人,自己的战友也不会让他们活着离开——

让别人活,就等于让自己死。

他们最近五年陪了圣朝玩了那么多次佯袭,弄死了一个侯爷后,又打败了另一个骨头很硬的侯爷,才拿下了宣城。结果,就那么点军粮。

他们亏大发了!

更要命的是,他们的大军,正从千里之外往这赶。圣朝周边的驻军,急行军两三日便可到。是以,他们的任务是,守宣城,至少守一个月。而今,他们已经守了二十日了。

这个节骨眼上,那是一个人都不能放走!

在很难判断的时候,他们没想别的,只知道,不管哪边,都不能放走一个人。至于哪边可能更需要人手,不好随意,人家考虑不过来。就一个,赌,赌他们能搞死所有的汉人。

天光点亮之后,三十铁骑踩着傅振羽他们行过的路,用傅振羽他们双倍的速度,呼啸而来。

侍卫长判断出追兵人多,追兵速度快后,一咬牙,对所有人道:“前路难测,但只能一拼,加速。”

说完,他第一个冲了出去,顾咏言紧跟其后,崇明驾着马车位列第三,邢娘子断后。

不得不说,他们的运气很不错。一行人提速行了一刻后,虽然有些磕磕绊绊,但到底顺顺当当地跑了下来。从后头的动静来看,已经能和追兵的速度持恒了。

望着前路,默算了片刻,侍卫长扬声道:“还有五里路的样子就有村落了,坚持住!”

顾咏言和崇明也看到了村落、看到了冉冉升起的炊烟。看到这两样,就等于看到了平坦可以疾驰的大道。两个年轻人同样着急、同时松了口气。尤其是顾咏言,心急如焚。他不后悔来宣府,但是因此连累了傅振羽,这叫他如何不急?尤其是傅振羽来之前就说的那些话——

“我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姑娘家。”

他的小师父,但凡有一点意外,他可以提头去见大师伯了。是以,在未完全安稳前,就算看到了希望,顾咏言也是一刻不敢放松,目视前方,耳听后方,无比的专注。

崇明也是一样的想法。

太阳彻底升了起来,洒在白雪之上。便是侍卫长,也开始觉得视力不够。顾咏言也是一样,唯有听从侍卫长的,紧紧跟在他的身后,也就罢了。崇明依葫芦画瓢,跟在了顾咏言的身后。

可他忽略了一件事,他不是骑马,他驾的是马车,更多的,应该去关注左右两侧的路况。此刻,崇明也不是不关注,只是关注得不够仔细。

他们的右前方,看似白雪相连,实则是一处锻崖。

侍卫长一前以后沿着崖边安全地奔了过去,轮到崇明和马车,直接掉了下去。跟在他们后头的邢娘子,第一时间飞身去拉车,却只抓住了马车扬起的白雪。

顾咏言回头去看时,马车已没了影子,邢娘子矗立在崖边。

“师父!”

再大的呼唤,也唤不回傅振羽的回应了。

傅振羽在马车下滑的那一瞬,脑子里想的还是:“我是被弄过来,应该没事。”

但是她人都跌落悬崖了,这个信念没有那么强烈了。默默地裹紧披风,闭上眼等待落地成盒的刹那,不忘提醒顾崇明。

“我有神仙保佑,所以,崇明,护好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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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如梦幻境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一百二十五章如梦幻境身体有些疼,但脑袋最疼,疼得超乎想象,不过,也只有那么一瞬而已。

再多的痛都没用了,只那一下,傅振羽便失去了意识。不知过了多久,傅振羽睁开了眼,却没了痛感。把人疼晕的疼,就这么没了,隔别人怎样不知道,傅振羽灵魂都打了个冷颤——

类似的事,她经历过!

表妹结婚时,她不愿意去,随便找了个理由,让妈妈帮她带个礼钱和礼物也就罢了。待到表妹生儿子百日宴,她完全可以照搬,可她想去看看,看看那个的做了父亲的少年,就答应了。妈妈不免诧异,她还轻描淡写地找了个理由:“我不想和教导主任介绍那男的相亲。”

教导主任是她妈妈的同事,啥性子家里无人不知,老妈当即没言语,载她去喝别人家的喜酒。

多年不见,少年还是那个少年,更加有魅力罢了;表妹却已被时光侵蚀了容颜,胖了两圈,神色也不大好。曾经的活泼可爱的小姑娘,这会儿和妈妈、姨妈等人,特别聊得来。皱着眉头,说带孩子的辛苦、婆婆的强势、男人的不作为。

见少年尴尬地离开,傅振羽跟了上去。

少年在酒店的吸烟区,默默地抽着烟,落寞的身影,让人心疼。

见到她过来,少年掐灭了烟头,一如从前,温柔一笑,道:“听岳母你和从前一样优秀,所以很忙,谢谢你过来。”

少年的面容愈发清晰,傅振羽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时候,她听见自己说:“袁舸,在我面前,你不用伪装。”

傅振羽对袁自舟无比信任,不是因为长相和气质,而是,名字。

少年叫袁舸。

已经不是少年的袁舸,听了她的话,眼角里露出些许苦涩,口内却道:“并没有。看见你,我就这样的感觉,没法对你摆张苦脸。”

这不就是再说,自己能让他开心吗?我能让你开心,我也开心。于是,傅振羽看见曾经的自己,因为这句话,像吃了巧克力一样,一脸满足。

而这时,傅振羽却从袁舸的眼睛里,看到了了然的得意——

得意什么?

不允她看更多,袁舸头顶的柱子落下,而“自己”,毫不犹豫地奔过去,把他推开,自己,却被压在了底下,晕了过去。

当时她很疼很疼,醒来后却不疼了,因为成了另外一个人。

现在,自己又成了另外一个人吗?

傅振羽左看右看,可是发现自己眼前的画面没有消失。

一根柱子的塌下,两根柱子塌下……

她听见了人们的惊呼。

“地震了。”

竟然是地震!

她所在的家乡,那是她记忆中第一次地震。

但是,我为什么没受到影响?傅振羽低头,却什么没看到。那么,她到底是怎样看到的这个画面?

不管她如何看到,她就是看到了,看到了袁舸没去救自己,看到他奔回妻儿所在的房间,把三个多月的儿子护在身下,并对所有人道:“不要慌,都跟着我从楼底下楼。”

沉着冷静。

所有人都对他赞不绝口,只有妈妈没有离开,而是刚喊着她的名字,想去寻找——这时,袁舸却道:“阿姨,快走吧,小鱼兴许从别地方下楼了呢。”

我没有啊!

袁舸,你为何这么说?

旋即,她明白了。

妈妈在听见这话后,头也不回地奔向楼底,去人群里搜索自己。每排除一个人,妈妈就失望一分。傅振羽的眼泪,不自觉地落了下来。

因为她知道,妈妈所有的希望,最后只会是绝望,她已经在吸烟区,无法出来了。

才这么作想,傅振羽“看见”了另外一个画面。

她看见自己躺在病床上,看见了自己睁开了眼睛,那眼神却如同小孩子一样怯弱的眼神,她听见大夫对爸爸妈妈说:“你们的女儿脑部受到撞击,有一部分淤血无法祛除,会影响人的智力。”

什么意思?

妈妈问了出她的心声后,她听见大夫说:“就是说,她的智力,可能会下降到婴幼儿时期。”

傅振羽再看床上那个女孩子,忽然有一种荒谬的想法。

她成为了别人,别人也成为了她。

接下来的事,验证了这一点。她看见“自己”从怯弱起,因为妈妈无微不至的关怀,全家的疼爱,到渐渐依赖妈妈,重拾课本,一点点融入这个家庭。她看见了三十三岁的自己,终于哭着嫁了出去,嫁给了邻居家的哥哥——那个因为妻子出轨而离婚的大哥哥。

哭个屁啊,两家就在对面,基本和从前一模一样好么!

傅振羽看见大哥哥对“她”的乖巧懂事很满意,对“她”生的女儿爱不释手,看见自己笑得一脸纯然,再也不像自己。

而这时,她听见妈妈和爸爸感慨:“我自己是个要强的人,从前总觉得小鱼不够聪明能干。在病床前守着她的那些日子,我就想了,只要孩子醒过来,不厉害就不厉害了。说实话,闺女醒过来,真的一无所知时,我很不适应。这么多年下来,再看看她现在的日子,似乎,这样更好一些。”

爸爸笑了笑,道:“每个家庭有每个家庭的活法,咱家不是你厉害,能有现在宽裕的日子?女婿比你还强,和现在的闺女很搭,你就看你的孩子就好了。累了,就叫亲家过来换换手。”

一听这话,妈妈便急了,道:“我不累也得换啊!嗷,那也是刘姐她孙女,我一个人全包了,好叫她一年到头四处旅游去?我也要旅游去!”

换班成功的老妈,却没旅游成功。

因为住在同小区的表姨母,找妈妈来哭诉:“可怎么整!儿子都给他袁家生了两个了,姓袁的那不是东西的玩意,闹着要离婚。姐啊,你说这可怎么办啊!”

袁舸要离婚?

虽然有点惊讶,但是傅振羽也表示理解。表妹变成了那个样子,袁舸离婚不厚道是有一些,但他不离,就是一直委屈自己……

她偏心,妈妈却不偏,只问表姨母:“你家娜娜又顶婆婆了,还是又说自己叫袁舸给耽误了?”

这句话的信息量很大呢,表妹现在的怨念很大吧?

却见表姨母非常愤怒地说:“都不是!是那个不是东西的玩意,看上了年轻漂亮的小妖精。”

袁舸出轨!

傅振羽好想去探个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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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坐下唠唠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一百二十六章坐下唠唠才想完去探个究竟,傅振羽就真的看见了她想看的。

袁舸的确出轨了。

出轨的对象年轻是次要的,对方脸上那青春活泼俏丽的神色,和她表妹当年如出一辙。这时,傅振羽看见妈妈和表姨母出现在二人面前。

亲闺女被欺负,表姨母上去就要挠小三,被傅妈妈拉住。而后,傅妈妈一如既往地毒辣,直接问袁舸:“这丫头,和我外甥女当年有什么分别?”

袁舸垂眸,不语。

和当年有什么分别不好说,和眼下的分别大了去了。

他身边的女孩不知情人心思,闻言色变同时,倔强又坚强地解释:“就算现在一样,但我会让自己一直保持竞争力,将来不会像她那样!”

合着是什么都知道啊,傅振羽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做了个和她妈妈一样的表情。

傅妈妈再次拉住叫嚣的妹妹,问袁舸:“我外甥女生完孩子人胖了不少,你认为她没去锻炼,没瘦下来,对吗?可你想过没有,她一个人带着孩子还给你们一家做饭,哪来的时间和精力?我都六十多的人了,还能有这身段不错吧?”

傅妈妈的身段,纤侬有度说不上,但是还能穿得起旗袍,没什么小腹,这就是本事。

“我就生了小鱼一个,除了喂奶那会儿,下剩的所有事,不是小鱼的奶奶,就是小鱼的爸爸做的。这么多年,我洗碗的次数不超过一个巴掌。我能有这样的身段,是因为嫁了个好男人。”

小鱼……

袁舸眼神一变,道:“姨母说的是,我的确不是一个好男人。所以,我给娜娜自由,让她去找属于她的好男人。”

还是要离,表姨母立即呼天抢地闹了起来。

傅妈妈却不再言语。

这人铁了心要离,闹得太难看,对彼此都不好。她拉住妹妹,同袁舸道:“你同意净身出户,我就能劝娜娜和我表妹不闹。”

袁舸笑,笑容和傅振羽记忆中一模一样谦和,他说:“娜娜现在住的别墅,那是我父母的。这些年,我的工资卡在娜娜手里,我哪来的钱?如果你们要房子的话,看在两个儿子的份上,我爸一定会给她买一套小的。别的,孩子的抚养费,我出自己工资的一半。”

底层公务人员的工资,还是很感人的。

傅妈妈了然,这是连孩子都不要了。也是啊,不就是儿子吗?小三年轻貌美,继续生就可以了。这里头惨的,只有她外甥女。

这样的条件,表姨母定然不同意。毕竟,袁家那么富有。

事发的第一日,双方不欢而散。

傅妈妈回到家中,把闺女悄悄叫了回来,仔细嘱咐:“不要什么事都自己做,要有自己的生活。你若不愿意教高中了,我们小区的私立幼儿园,近的很,你去那里教孩子也可以。不为挣几个钱,是要独立。然后和女婿说的时候,柔柔地说,就说你喜欢就好。”

傅振羽看见那个眉目乖巧的自己仔细想了想,说:“等宝宝一岁后,我再去,行吗?妈妈放心,我不会和表妹一样的。”

她有照顾女儿,也有运动,合理饮食,没有让自己的身材变很多;她也不去抱怨任何一点点。要知道,她现在的生活,真的是好得不的了……

“一岁啊,也行。这一年,我就哪都不去了,多给你搭把手,省得你掉进孩子和油盐酱醋出不来了。”

“妈妈,你真好!”

傅妈妈的话音放落,傅振羽便看见“自己”扑了上去,像个少女一样,抱着妈妈撒娇——天啊,在傅振羽的记忆中,因为妈妈一直都是严厉的,她就没做过这样的事!

傅振羽仔细去看傅妈妈的表情,发现妈妈的眼角里没有不满,只有丝丝宠溺的笑。

原来,妈妈不止是“睿智”的妈妈,也是个普通的妈妈……过去那么多年,自己到底错过了什么?傅振羽想流泪,却无法行动。

她,到底是怎么了?

傅振羽无比慌乱地转悠,天旋地转。

忽然,她禁止不动了,眼前的视线也变了又变,最后落于皑皑白雪之上。

“哎……小姑娘,你太坑人了。”

傅振羽听见声音,抬头,看见了那个仅见过一面,她就记了十年的人!

“老头,是你坑人才是!”

须发皆白的矍铄老人,慢慢下落,落到和傅振羽视线齐平,道:“好了,来,坐下来唠唠。”

坐?坐哪里?

疑惑间,傅振羽看见老人随意坐在雪上——她这么怕冷,才不要!

不对,她这会儿察觉不到冷啊!

尝试着,傅振羽学老人一样盘膝而下,能坐,不冷。

这时,老头道:“领了任务,却行动迟缓。做夫子,预教天下人,可以,很好。但你局限于汝宁一地,是何道理?还有,你坠崖之际,脑海里只想着自己有任务在身,不可能出事,这是不是太过分了?”

“难道不是?我死了,还做什么任务?”

闻言,老人无情道:“你死了,我还可以再找别人。没听见我刚才说‘唠唠’么?这可是我最近和一个东北的姑娘学的。”

傅振羽一噎。

老头对着空中划了几道,另一个画面出现在傅振羽的面前。

苏州别致的小院,已经不怎么咳嗽的傅山长,正在和妻子商议:“我和冉兄很是投机,又要一直在苏州养着,不如,把书院关了,接小羽过来,嫁在此处,可好?”

傅山长没了爹娘,傅母可不是。

傅母不好说,便道:“我知道你相中冉家的孩子做女婿了,可你答应闺女,给她三年时间了,这还不到一年呢。再说了,苏州地价贵的紧,吃喝都好,也都贵一些。卖了汝宁的家产,日子不大好过,还是要先找到谋生的事才行。我们总不能一家三口,都去吃女婿的吧?”

嗯?怎么回事?傅振羽怎么觉得她老母聪明了呢!

老头和她心意相通,听见这样的心声,笑了笑,道:“傅林氏在娘家时,上有兄长姐姐,哪轮到她操心?嫁了人从前有婆婆操持家业,后来有了你,她什么都不需要懂,不需要会。在外头大半年,事事亲自亲为,可不就变了?”

是么?傅振羽半信半疑。

画面在变,换成北地的农家。

一个胡子邋遢的男人,一言不发地守在土炕边。土炕上那人,傅振羽仔细辨了辫,虽说瘦了很多,但的确是自己看了近十年的脸。

那是自己。

这时,只听老头道:“你在原本的世界已经没了位置,只能在圣朝继续努力活下去。生就是生,死就是死,没有第三种状态了。在这里,有牵挂你的人,把你放在心里的人。”

话里有话啊,傅振羽白了老头一眼,去看那个胡子邋遢的人,一个她意想不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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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讨价还价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一百二十七章讨价还价仓子坚五官开阔立体,很帅,但不精致,除了那对像是修过的一般剑眉。此刻,正是靠着那对眉毛,傅振羽认出了他。

可是,大师兄的眼神想来冷冷的,此刻眼中的温暖,为何让人心疼?不可置信地起身,靠近影面,仔细看了又看,傅振羽回头,结结巴巴地问老头:“这是我大师兄对不对?他怎么在这?还是说,我现在在汝宁?可这里,不像汝宁啊。”

“你还在宣府。”

意思是,仓子坚赶到了宣府。

说完这一句,老头没了言语,可把傅振羽憋坏了,急得她上前要去抓老头子的胡须。可她都是个影子,老头就更是个影子了。

扑空后,傅振羽站定,吸进一口白雪带来的冷气,冷然道:“快点说了,咱们继续合作。放心,我以后会在意我这条小命,也会想办法到处开书院,努力督促二师兄从商,成为一个合格的资本家。”

口内如此,傅振羽心中已将这两件事,简化成让二师兄到处去开书院。

老头岂不知她想法?怎么实现到无所谓,反正,这二人只是助力,重点是得利用下头胡子邋遢的那人。这会让傅振羽因为仓子坚而着急,老头总算看到希望,因道:“说起来累得慌,你自己看吧。”

说完,二人所在场景一变,回到了傅振羽落崖的位置。傅振羽总算知道为何她想知道什么就能看到什么了,都是老头操作的。

现在,傅振羽看见侍卫长拖着顾咏言离开,邢娘子独自骑了二里地的样子,丢下坐骑,沿着几近九十度的悬崖,滑了下去。尽管很仔细了,抵达崖底的邢娘子还是受了伤。她一拐一瘸地在雪地里搜寻着,脸上的血迹很快干涸,冻的。

找了一个上午,邢娘子才从雪堆里,挖出昏迷的傅振羽、冻僵的崇明。

艰难地把崇明拖进已经坏掉的马车里,邢娘子继续寻找,找人,找大夫,找担架。第一个村落很近,不大,但是已被血洗,邢娘子眼中闪过一丝愤怒后,默默地搜寻着活口。

一个小村落二十几户人家,小一百人,连大加小,活下来六个人。从妇人和男人一样的死状来分析,那些蒙人杀人只是为了泄愤。

傅振羽和画面的邢娘子一样,紧咬住牙关,眼中全是杀意。

仅仅是泄愤,就要了这么多手无寸铁百姓的生命,必杀!

一直懒得讲话的老头,这当口开口:“如若不改变,圣朝的百姓,死得会比他们还惨,比这多的多。”

傅振羽不说话,继续看。

又徒步走了十几里,邢娘子才到下一个村落。她的话很少,但是说的都是重点,说句几句事实后,村民有害怕的,也有义愤填膺的。

邢娘子便道:“侯府侍卫兵分三路,一定能有人报信成功。朝廷发兵便在眼前,你们若是怕,可以暂时离开。”

最后里长做了主,准备搬迁同时,让村里唯一的那名兽医兼大夫,跟着邢娘子去救人。又有兄弟多的,年轻不大的大汉,也跟了上来,抬回傅振羽和顾崇明,安置到第一个村落。

此时,天已黑。

救治,统计,埋葬,活着的人流干了眼泪,眼中都是恨意,和邢娘子确认:“朝廷会发兵?”

“会。”

“我们能去吗?”

邢娘子想了想,道:“应该可以。这几日,我先教你们些战场上使用的拳脚。”

俏丽妇人,虎虎生威打着拳,这些汉子再没有不信的了。

顾崇明醒了过来,赤脚大夫判定他的腿已断,再也站不起来了。邢娘子不会安慰人,但知道这对一个青年是多么重的打击,只道:“傅姑娘还在这,五爷一定会带来御医的。”

可是,傅振羽却一直昏迷着。

五日后,双眸血红的顾咏言归来,带来了御医,也带来了朝廷发兵的消息。

这场仗打的就是措不及手。

蒙人打了圣朝一个措不及手,圣朝还了一个措不及手。不过三日,就夺回了宣城。不到五千军士,拿下了守卫一万的宣城,镇远侯也没了踪影。同庆帝勃然大怒,下令兵部发兵反攻,且寻找镇远侯。

兵部找户部要粮草,户部磨磨唧唧地凑粮草之际,漠北传来消息,镇远侯截了蒙古南下的后备军,以五千人,截杀万人,目前缺少粮草。兵部趁机告户部,同庆帝不问青红皂白,直接冷冷地下令:“户三日内凑齐五万大军的粮草,送到边疆。做不到,斩户部尚书与午门外。”

正月二十九,傅振羽却还是没有醒回来,顾咏言急得不行之际。镇远侯回到了宣府,得知了事情经过,得知儿子就在南下脚下,亲自赶了过来。

“父亲,我师父……”

“她想让你参加科举,县试在即,你回京吧,我安排人送你参加县试。”

顾咏言哭得像个孩子一样,他说:“用师父性命换来的科举,我不要!”

镇远侯把儿子踹走同时,道:“不管老子能不能救你师父,她已经付出了,便不要让她什么都没有。”

顾咏言这才擦干眼泪上路,临走前,和镇远侯交了老底:“大师伯是那个八年前应该死掉的李子坚,我师父救了他的性命,他待我师父极好。父亲,你让人送信给他吧。”

“那小子活着?”

镇远侯嘟囔着,六百里加急给仓子坚送信。

二月十四,宛平县试开考,顾咏言进了考场。仓子坚则丢下满书院的人,不眠不休地跑了五天五夜,换了十匹马,抵达宣府,见到还活着只是没醒来的傅振羽刹那,晕了过去。

一觉睡了五个时辰。

醒来后,便是如今的模样,一直守在傅振羽的炕前。

安排好宣府后续之事的镇远侯归来,表达了对傅振羽的谢意,问仓子坚有什么要求,比如说帮他为李家平反什么的。

仓子坚直接拒绝:“那是我李家的事,与我师妹无关。师妹所有的功劳,都是她的。”

“老夫懂了。”

镇远侯不再多言,回京复命。

看到这,老头道:“你若愿意,可以回去了。”

傅振羽当然愿意,在那之前,问老头:“我这次去宣府,虽让自己有了生命危险,但也是救了许多圣朝的子民,你是不是要给我一些好处?毕竟,你要我做的事,其实很招人讨厌的,会让很多人恨我的。我也不要别的,要点自保的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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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言听计从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一百二十八章言听计从傅振羽头疼欲裂。

臭老头!

啥好处都不给就把她给送了回来不说,还说她没保护好自己,看在也算搭救了许多士兵和百姓的份上,才给了她再生的机会。不过,活罪难逃,这次疏忽大意,她会有个后遗症。

太坑了!

讲真,来宣府不怪她好吗?她已经很小心了,方夫人也点头的,她一小菜鸟,知道个什么啊!

头好晕,好难受,想吐。偏这时,还有人在她耳畔嘀咕,好烦。

同样的话,不知道说了多少次了,仓子坚依旧不放弃,诱哄着炕上的小姑娘:“小羽,醒过来,只要你醒过来,从今而后,我对你言听计从。”

老御医摸着傅振羽的脉搏,忽然别有深意地看着仓子坚,笑道:“年轻人,你下半生要难过了哦!”

“嗯?”

仓子坚没明白呢,傅振羽终于睁开了眼睛,哑声道:“大师兄,虽然我很难受,但我听见了你的话。”

久违的呼唤,久违的得意,仓子坚眼圈一红,破涕为笑,道:“是,我说了,言听计从。这话的意思,你是懂的。”

啊?什么意思?她以前说过言听计从就怎样嘛?傅振羽努力回想,却发现自己脑海里,总有些想抓住却又想不起来的东西。这不会就是后遗症吧?太糟糕了!她引以为傲的记忆力啊!傅振羽慌乱道:“我脑袋疼,为何想不起来好多事?记忆模模糊糊的……”

御医连忙下令:“稳住她的头。”

仓子坚极其配合地扶住傅振羽的头颅,不让她动弹。

傅振羽乖巧地不动了,不动,那晕眩的感觉就轻一些。

御医道:“傅姑娘,你身上没什么伤口,只是脑袋磕到了马车上,会有不少毛病。我来问你,你现在只是记不起一些事对吗?嗯,好,这个无碍。下面,转头的时候出现头晕、恶心,对吗?还有别的么?嗯,那就不是什么大事。卧床一两个月,再慢慢走动,便能恢复从前。”

在床上躺一两个月,脑袋还不能动,要命啊!

傅振羽没说话,眼睛里全是这样的委屈,是那样的灵动。仓子坚看得一清二楚,胡子下的嘴角,扩得极大。可惜,无人发现。

傅振羽想起要事,问御医:“崇明呢?就是给我赶车的护卫,他人呢?”

是个好孩子,御医欣慰点头,笑道:“他比你醒来的早多了。”

才说完,御医就发现仓子坚用看傻子的眼神,看自己。旋即,他听见傅振羽道:“我只是记性有些不好,又不是脑子不好!我穿的多又有被子斗篷,脑袋都伤了,他毫发无伤?”

她之前通过影像,明明看见崇明腿折了的说!

仓子坚看完御医,自己同傅振羽解释:“顾崇明浑身都是伤,别处倒还好,右腿被马压在雪底许久,伤的有些重,又冻伤,便是他不肯截下来,也没什么用了。”

傅振羽一着急,脑袋又动了一下,反胃许久才稳下情绪,问:“那他的情绪呢?”

仓子坚言简意赅道:“木然。”

傅振羽脑海里想着自己在上头看见仓子坚的样子,灵机一动,道:“大师兄!哦,不,大夫。你让人去侯府找顾世子的婢女,那个叫,叫什么来着,就是崇明的未婚妻,让她来鼓励崇明,看看能不能再站起来。还有,告诉他,我好了,我还要他带我串门。”

才醒来,又说了许多话,说到最后,傅振羽的声音已经沙哑得不像样子。

仓子坚忙安抚:“好,都按你说的做,你别着急,我给你倒些水。”

御医便起身道:“既如此,我去看看那小子。傅姑娘,注意头少动;吃饭的话,先吃些流食——算了,我让人煮了送来吧。”

送走御医,仓子坚倒来温水。

傅振羽立即想起身,却发现除了头晕,自己还起不来。仓子坚放下水,同时道:“不要着急,你的背也伤到了,需要静卧。”

说完,他毫不避讳地把傅振羽抱在怀里,一勺一勺地喂她喝水。

傅振羽口渴,又知道邢娘子还把她和崇明堆在一起大半天,便没讲究这些,小口吞咽着温水。

喂过水,仓子坚慢慢放平傅振羽。

这和抱起来不一样,这一次,他要和傅振羽面对面直视。见仓子坚还和自己在上头看到的一样邋遢,傅振羽撅着嘴不满道:“大师兄,你这样太丑了……”

仓子坚揽着她的手一顿,道:“等你吃过饭,我就去收拾自己。”

傅振羽不放过他,挑事:“大师兄你变了呢。从前我这样说你,你一定会板着脸提醒我,看人不能只看外表,应该……”

等她啰嗦够了,仓子坚才道:“不是记不清好些事了吗?怎么把我说的话都记得那么清?”

傅振羽:……

仓子坚没逼她,反手给自己贴了个标签:“况且,我说了,言听计从。”

又是言听计从!

傅振羽再次想了想,着实想不起来这话有什么问题,便问仓子坚:“大师兄,言听计从,到底怎么了?”

闻言,仓子坚眼神似海如潮,把他眼底的傅振羽包裹得严严实实。

傅振羽忽然惊奇道:“大师兄,你耳朵红了!”

仓子坚眸中闪过羞意以及不满,独羞不如一起羞,他说:“我对你言听计从,你就嫁我。”

出乎仓子坚意料,傅振羽不仅没有害羞,还纳闷道:“我几时做过这样的承诺?大师兄,我这记性早晚要恢复的,你可不要骗我——我对夫婿的要求,怎么可能这么低?”

“低?这要求哪里低了?”

说这话的仓子坚,眼中除了不满就是不耐。

见他恢复正常,傅振羽轻吁了口气。

对嘛,这才是大师兄。

至于安抚,傅振羽信手拈来:“大师兄,我现在头昏脑涨的,你又是这般模样,说这个事,感觉是不是,有点怪?”

仓子坚眼中不耐尽去,认真地点了点头。开始说别的事,说了傅振羽已经知道的宣府的事。傅振羽耐心地听着,只当第一次听见。

不知道是哪顿饭,有村妇送来菜粥,两个人喝了,仓子坚才去收拾自己。

农家屋子矮小,构造也小,傅振羽住的这小屋子除了炕,地上只有一张长桌,炕梢有个衣柜。而仓子坚,住在一墙之隔、和她同一张炕的另一间小屋。

傅振羽躺在热炕上,把隔壁的动静,听的一清二楚——脑补大师兄洗澡的画面,傅振羽的耳朵,终于也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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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聘礼可够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一百二十九章聘礼可够仓子坚光鲜亮丽地回来时,头上还未干透,因而是披下来的。见惯了束发的男子,偶然见到披头散发的“古人”,傅振羽一时有些不适应。更要命的是,散着头发的仓子坚,衣衫同样不整。喉结,喉结下结实的胸膛,比自己刚才脑补的还要诱人。

望着失神的傅振羽,仓子坚明知故问:“怎么了?”

一个问句,却叫傅振羽瞬间回神。

这般“无拘无束”,傅振羽想起仓子坚先前关于婚嫁的话,后知后觉地发现者这人的小心思。她暗道,你敢露,还好意思问我?想让我害羞,还是想煮成熟饭造成既定事实?

但甭管你想做什么,我都不会叫你如愿!

如是作想,傅振羽大大方方地说:“看你好看呗。”

哪知,仓子坚尽管耳朵红透,依旧坚定地问傅振羽:“那你要看更多吗?”

傅振羽再也忍不住,怒道:“大师兄你小人,趁人之危!”

趁人之危的仓子坚,依旧上前,躺在傅振羽的身侧,圈着她,不让她乱动的同时,道:“随你怎么说怎么闹,只要你闹。小羽,你躺下后,我才知道自己很可怜。我拥有的,是那么的稀少。父母亲人不在,姐姐没了从前的记忆,还成了别人家的人——我只剩你了。”

那哀伤的口吻,是那么让人心疼,傅振羽的身子松懈下来,静静听着。

“我守了你三日。这三日的恐惧,只有一种方法才能解救,你醒来,陪着我,一直陪着我。所以,你要什么,我给你什么,包括言听计从。虽然这个对我来说很难,但我一定会去实现,只要你在。”

很感人,但是根据傅振羽的经验来说,从他颤抖的身子来看,仓子坚这会儿真的怕,怕自己一去不回。可傅振羽,却没有安抚他的心情。

她也很可怜啊。

从而今后,只能活在当下了——过去种种,都和她无关了。

两个人就这么想依着,静静无言。

良久后,还是傅振羽先找到勇敢。既然活着,那就活的漂亮、轻松一点。用胳膊肘顶了顶仓子坚,得到回应后,傅振羽道:“那要是,我又遇到现在这样的麻烦了呢?”

“我护在你前头。”

仓子坚飞快地回答,显然,想到过这种情况。

那可真是宠到极致了。

婚姻是什么,在看了前世的袁舸、表妹,还有另外一个自己后,傅振羽已经更不懂了。婚嫁什么的,无所谓吧。想了想,傅振羽问仓子坚:“那,我要是变得像我大伯母——哦,你不知道她,反正就是很胖的那种,我自己都嫌弃的那种,怎么办?”

仓子坚道:“你现在,也不怎么好看啊。”

气死人有没有!

但是傅振羽,却很踏实。是啊,自己现在也不是什么绝色。嗯?不对啊,不是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吗?傅振羽问仓子坚:“我都不好看了,你觉得哪个好看?”

“我母亲,我姐姐。”

傅振羽确定了,这人就是感情牌,没啥欣赏的眼光。因为,纯论脸,李蕴一定比不过她。傅振羽一脸感慨道:“哎,白瞎我现在这张青春稚嫩胶原蛋白满满的脸了。”

“何意?蛋白是?”

“没什么。”含糊其辞后,傅振羽转移了话题,“我还要躺许久是吧?大师兄就一直这么陪我躺着?”

“未尝不可。”

真的是未尝不可。

接下来三日,仓子坚除了如厕和洗漱,或是傅振羽需要做这些的时候外,其他时间,他都在傅振羽跟前晃悠,陪她天南海北的胡扯,念书给她听,说些腻死人的话,毫不避讳地同傅振羽身体接触。也不是占便宜,就是特别不见外。

傅振羽的脑袋还是晕晕的,后背渐渐有了知觉,只不过,她没和仓子坚说。这日,见傅振羽自己翻身,仓子坚立即上前要抱人,却听傅振羽道:“等下,我自己来。”

傅振羽就这么慢慢地起身,仓子坚在后头小心翼翼地护着,比把人抱起来还累。不知过了多久,当傅振羽满头大汗时,她靠着自己的力气坐了起来,这才依着仓子坚,气喘吁吁地说:“我很厉害!”

那得意的小模样,让仓子坚爱得不行。旋即,他想起御医的嘱咐,让傅振羽躺回去后,飞奔而去拉人:“黄御医,我师妹自己坐起来了,她的腰能行吗?”

黄御医正在给顾崇明检查腿,闻言道:“不可能吧?她那腰恢复起来,要疼死个人的,她没哭?”

他这么一说,仓子坚登时大急,急切道:“没哭,就是流了很多汗,很吃力的样子。你老动动吧,这小子还没我师妹耐疼,你别管他了,快去看我师妹是正经。”

崇明这才知道傅振羽的腰伤了,忙问情况。

黄御医道:“没什么大事,就是骨头错位了几根。我使了狠法子,直接弄了回去。先前会没知觉,等恢复知觉后,动一下就疼死。”

骨头分开再合到一起有多疼,崇明心惊胆战,忙道:“那您先去看傅姑娘吧。”

黄御医也不推脱,净了手,道:“那你先别动,我去去就回。”

隔着衣裳摸了一遍后,黄御医问傅振羽:“你这恢复知觉两三日吧?怎么疼过来的?虽然是笨方法,但是还是要告诉我一声,我好知道怎样对你更好。”

“怎样对我更好?”傅振羽从善如流。

“就这样,忍着,慢慢练习就是最好。”黄御医回答的很欠扁,被傅振羽撵走了。

又练了三日,傅振羽再起身时,汗水减少了一半,速度也快了很多之际,朱颜抵达宣府,同来的还有邢娘子,还有顾咏言的消息。

“五爷是县试的案首。”

傅振羽高兴之余,担心南湖书院的孩子们,催促仓子坚回去:“顺天府的成绩出来了,咱们汝南县也差不多。书院二师兄和不丰哥哥两个在我不放心,你先回去吧。”

仓子坚怎么可能答应?他理直气壮道:“我连为父亲祖父平反都搁下了,几个毛孩子,值当我这么挂心?”

好有道理!

但是,你不担心,我担心啊!那可是我赖以生存的东西啊。傅振羽跟他说不通,又不愿意拿言听计从来逼迫他,便换了个方式,因道:“不是说要娶我吗?你有银子过活么?有宅子可居吗?聘礼,可够?”

怀疑自己听力出了问题的仓子坚,定定地望着傅振羽,咽了咽口水,紧张地问道:“小羽,你是说,你同意嫁给我,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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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一生之诺

傅振羽能感觉到仓子坚的紧张,可她现在的心情,真的没办法给出同样的回应。她垂眸,掩下了眸中的情绪,轻声道:“爹娘同意,我就同意。”

言外之意,她不反对了。

听到这样的答案,不知道为什么,仓子坚没有想象中的高兴。他仔细地看着傅振羽,看着她那莹莹剔透的脸颊,陷入沉思。

那眼神太灼人,傅振羽被他瞧得不自在,莫名心虚地问:“大师兄这般瞧我做什么?”

“你有心事。”仓子坚斩钉截铁地说道。

傅振羽向来不会掩饰情绪,她要给自己的情绪一个理由。想了想,傅振羽道:“袁自舟和郭老是邻居,我撞见过他。他拦了马车,说了些烦人的话,崇明报给咏言,咏言顺手查了他的事。”

仓子坚不咸不淡地“嗯”了声,表示他在听,那酸酸的口吻,也告诉了傅振羽,我在吃醋。

傅振羽笑了,道:“大师兄,这样的你,很可爱。”

“这是什么词?”仓子坚皱眉不满。

“就是我很喜欢这样的你。”傅振羽宠溺解释。

喜欢么?想到别处的仓子坚,耳朵又红了,吞咽了口水,他强迫自己回到袁自舟的事上,减了三分不满,道:“你继续说袁自舟。”

傅振羽勉强扯了个笑,道:“没什么大事。他为了娶君姑娘,直接背叛了我们南湖,这是很喜欢了吧?结果呢,他们才成亲不过半年,他就和丫鬟鬼混了。不止他,镇远候更是乱七八糟。你也是要做官的人,你会不会一样?可要我嫁给基本不会纳妾的农夫,我也不愿意。我,是不是,太贪心了?”

低声诉说自己哀伤的傅振羽,是那样的可怜柔弱,是仓子坚从未见到的模样。仿佛一个小孩子,一夜间长大,但长大的方式还不对。

知道原因的仓子坚松了口气,道:“人不大,想得到不少!谁跟你说袁自舟回中天书院,是为了娶君姑娘?他这么做,即便有君姑娘的缘故,也是顺带的。最要紧的,是他认为中天书院、认为君家能给他带来仕途上更多帮助!”

傅振羽恍然,道:“怪不得他说我是女子!如果我是男的,也能科举,他就不会背叛了吧?”

“哼!他这样的人,背叛得很好,叫我们知道离他远点。”仓子坚冷无情地说完袁自舟,柔和了神色,强迫傅振羽的视线,戏谑道,“你也太霸道了吧?不过是个丫鬟,都不愿意?”

“这叫什么话!丫鬟不是人吗?”

傅振羽气恼,激动之下,不小心转了下脑袋,一阵昏天暗地。

仓子坚看了又气又心疼:“你急什么!我原本就没想那些,是你自己多想。我不喜欢,你也不愿,那就什么都没有,连个丫鬟也没有。不管是你变了模样,亦或是像师母那样生不了儿子,都没有。”

从看到不修边幅的大师兄起,傅振羽就知道大师兄真的很喜欢自己,喜欢到爱那种。只是没想到,大师兄的爱,连儿子都不生,都可以没有别人——

这样的承诺,可比言听计从有意义多了。

傅振羽笑眯了眼睛,明明很开心,嘴里还辩解:“哼,我娘没生儿子,商哥儿哪来的?”

“心口不一的小丫头。”

仓子坚哄好了人,心里别提多得意了,就差翘个尾巴了。

美好的气氛在破旧的小屋里旋转,傅振羽忽然道:“大师兄,你过来。”

仓子坚照做,坐到她身旁,傅振羽却不满意,继续道:“附耳过来。”

虽然不理解,仓子坚依旧照做,并道:“这户人家就这两间屋子,没别人的,有话——”

原来不是话。

仓子坚目不转睛地盯着方才偷袭自己的朱唇,压近,却在咫尺的距离,问傅振羽:“我可以?”

“嗯。”

一声“嗯”,傅振羽就被某人的气息包围得很彻底。

细细感受着仓子坚的依恋,傅振羽整个人晕晕的,心底却没有排斥。那就不要犹豫了,嫁给很爱自己、自己又不排斥的大师兄,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吧?

傅振羽整个人放松下来,仓子坚得寸进尺。

许久后,两人动作一致地喘着气。

仓子坚心里别提多自在了,忍不住又啄了一下身边的人,而后感慨:“小羽,我错了。我原以为自己,没那么喜欢这样的亲昵。”

“不,不喜欢,从前为何欺负我?”傅振羽翻旧账。

“让你知道我的心意。”

这特么的什么逻辑?

无语片刻,傅振羽没好气道:“心意不能直接说嘛?”

仓子坚回味了下刚才的感受,无耻道:“我更喜欢做。”

傅振羽顺手去掐人,被仓子坚反手握在掌心。傅振羽挣脱无效,索性不挣,道:“说正事,大师兄,你先回汝宁照看下那帮孩子们吧。至于我,尽管放心啦,我会一直记得大师兄丑丑的样子,会很惜命的。为你惜命,可好?”

最后那句为你惜命,太动人。如果傅振羽没说让仓子坚回汝宁的话,仓子坚就信了。不信,但又不甘,仓子坚立即表示自己的不满:“你在哄我。”

“那你喜不喜欢听?”傅振羽只问结果。

仓子坚幼稚轻哼。

傅振羽也不在意,只道:“再待三天就回去,可好?”

仓子坚没应,但也没拒绝。

结果,最后只待了两天,仓子坚就主动要走。傅振羽点后,对他无比信任,无比纵容。两人从前分居两个屋子,隔了一道门。说开之后,那道门几乎不存在。就是仓子坚昨夜躺在傅振羽的身边睡了半宿,傅振羽都没撵他走。

夜宿太要命了。

他想做什么,师妹都不拦。但是师妹小不懂事就罢了,他懂啊。尽管很想很想,仓子坚还是压制住所有的冲动,乖乖去冲了凉水澡。可是傅振羽纤细却有肉的身体,那滑腻的触感,深深烙印在他的脑海里。最后,被子都没盖,仓子坚就这么对付了一宿。

仓子坚不知道的是,在他走后,傅振羽笑眯眯地把自己松开的衣衫裹紧,安心睡去。笑,她都那么老了,怎会什么都不知道?

这样的仓子坚,不柳下惠,还有定力,很好。

第三日上午,仓子坚顶着厚重地黑眼圈,和傅振羽说:“我仔细想了下,决定先回汝宁。”

第一百三十一章 目标一甲

“好啊!”雀跃地表示了自己对仓子坚这个决定的认可后,傅振羽故意问:“大师兄怎么又想开了?”

就差翘尾巴了,加上那太过直白的眼神,仓子坚还有什么不懂的?他指着傅振羽,气道:“明日我便回去找梁大人帮忙,取回功名,用举人的身份照师父提亲,提前娶你,看你还能得意到几时!”

傅振羽想过他会有别的理由,但没想到是这个,当即拍炕,怒道:“说好了给我三年的!大师兄这么做,小心我反悔了!”

虽然早有准备,但仓子坚依旧不大高兴,忍下不语,问傅振羽:“你要三年为的是什么?”

那可就多了。

傅振羽琢磨透露什么时,仓子坚先道:“为了开书院、做夫子,对不对?嫁别人不好说,嫁我,你依旧可以做这些事。”

这个,虽然说自己嫁人也准备继续重操旧业,但是大师兄能直接允许,不用费心,真的很好啊——傅振羽对未来更期待了。

对于给她未来的仓子坚,傅振羽自然要给与肯定:“大师兄真好,最最好了。”

傅振羽撒娇,但是不好使。仓子坚自认为已经安抚过未过门的妻子,接下来便开始算账了。他板着脸,严肃提出要求:“说出去的话便要负责,我许诺,你应允,有些话便不可再胡言乱语。”

至于八字都没一撇的亲事,傅山长夫妻那里,不管是他还是傅振羽,已经直接忽略了。二人都认为,搞定那对父母,是轻而易举的,凡事不过是走个流程。熟料,差点栽在这上头。

且说傅振羽听了仓子坚这话,立即懂了他的意思。她不准提“分”“反悔”类似这样的字眼,仓子坚则一直信守承诺。怎么看怎么是自己赚了,傅振羽爽快应了,还道:“嗯,我错了,以后不乱说了。大师兄,要惩罚我么?”

“说错了话,便要受罚,你不要动。”

为了防止傅振羽捣乱,仓子坚先声禁止。然而,傅振羽曾经的舍友,一言难尽。她一动不动,不过几个音节,就让仓子坚险些把持不住。

……

师妹太要命了!说走就走,仓子坚只多待了一日,殷殷嘱咐了邢娘子一车话,带着万般不舍和担忧,离开了宣府,离开了傅振羽。

仓子坚离开的第三日,顾咏言到了宣府。

见傅振羽醒了过来,受伤的腰也好了七七八八,受伤的头,静养些许日子也能好了,顾咏言松了口气的同时,恢复少年该有的得意,炫耀:“师父,我拿了案首。”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你做的很好!且你这个案首,我什么都没做,大师兄倒是教了一点,下剩的都是你自己的本事,最好。”

赞完人,傅振羽问了最要紧的一点:“我怎么听说侯爷只让你考到举人?”

提到这件事,顾咏言一声叹息,坐在小凳上,可怜兮兮道:“就这,还是拖了言官的福。”

“怎么说?”

“我爹原打算只给我考个童生试的,结果,上朝的时候那些言官啰里啰嗦烦死个人,就在朝堂上改了主意,说准让我考到举人。你不知道那些言官说的都是些什么破话,非说便不是我们,也有别人能发现猫腻及时报信,因此不算什么大功,要将功劳给出征的将领,包括后去的那五万兵士。”

这样的结果,傅振羽当然很不爽,当即冷哼道:“后去的五万人重要,我们不否认。但我们这十来个人,活下来的,哪个不是九死一生?不提我们这几个半死不活的,就说死去的四名护卫,又该当何论?侯爷呢,侯爷就这么看着我们被欺负?”

当然不可能。

朝堂上,言官一说一切论军功,镇远侯就立即就不客气了,第一个道:“论军功,哪个都比不过老夫吧?”

同庆帝上朝,就是为给镇远侯撑腰的,便道:“顾爱卿所言甚是。”

于是,从镇远侯以军功轮赏开始,直接掰扯了三天。镇远侯事事以自己为标本,赏别人赏多了,他就要加赏赐;赏少了,他就降赏赐。一番折腾下来,果真如言官所说,这一次所有赏赐,以“军功”论了个彻底,堪称史上最公平的一次封赏。

镇远侯理直气壮地镇远候取得了让人眼红的利益,真金白银之外,最要紧的,宣府空出来的位置,均由顾家军包了。

死去的护卫,和受伤的崇明,镇远侯豪迈道:“朝廷不封,本候封。”

大手一挥,每人砸了千两银子不说,还给家小安排了未来的路。

说道这,顾咏言激动地对傅振羽道:“至于师父你,父亲留了个心眼,只说你是夫子,姓傅,并没说男女,准备到时候耍赖。”

“死人都没奖赏了,这么说,我又能有什么?”傅振羽不相信。

“这你就不懂了。”顾咏言大言不惭地说道。

傅振羽挑眉,虚心请教状,问:“怎么说?”

顾咏言也不卖弄,继续道:“他们压我,乃因为我出身勋贵,若在文官那圈子里占一席,他们文官的赘言,就没什么力度了。师父你不一样,你要培养的,是他们的队伍,他们又怎会拦?哦,不,也拦了。因为你培养出来的人,是和我一伙的。因而,只拦了半截,没给好处,只给了师父荣誉。”

说到这,少年露出得逞的笑。

南湖书院不缺银子,缺的,就是荣誉!

“说吧,给了我什么荣誉?”

“陛下亲书‘明德育才’四字,着执笔太监,亲送南湖书院。”

行,这个很行。

荣誉够高,行事够拉风,傅振羽笑眯了眼。忽然觉得脑袋不晕了,也不恶心了,感觉能立即能启程,追着自家大师兄,一起享受这一刻。

可惜,只能想一想。

傅振羽傻乐片刻后,肃容问顾咏言:“到举人,你就心满意足了么?”

“自然不满意!但是师父,这种情况下,父亲没办法为我争取到更多了。我会用最快的速度中举,让世人知道我顾家,文武双全!”

“锐气可嘉,我本人也支持你以明年乡试目标,但,锐气还不够。”傅振羽鼓励徒弟。

“再继续考,隔年考个进士?”顾咏言大胆设想。

“进士还不够。”

“再考个庶吉士?”

见顾咏言就是不上道,傅振羽直接道:“是一甲前三!”

虽然猜到了这种可能,顾咏言依旧久久不能回神。

第一百三十二章 再得案首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一百三十二章再得案首自傅振羽给顾咏言定下目标后,顾咏言每天都撒娇:“师父,真以一甲为目标啊?我可是连个秀才都不是呢,我父亲也没同意我考会试呢。”

傅振羽不管他,每天换着法的考他,从试贴诗到策论,内容多得顾咏言深深怀疑一件事。

“师父,你专门背过策论?”

“嗯,只背了河南的。我和童掌柜花了很多银子和心思,才整理了汝宁府各县十年内的策论考题,河南乡试十期的乡试策论,通共没多少,没话多少工夫。而近三十年会试和殿试的策略,则是万前辈提供的。你要参加的是直隶的乡试,我之前已经和他说了,要他帮我整理直隶近十期策论。”

顾咏言便知道了,他答的,都是河南历年考过的内容。趴在小炕桌奋笔疾书的顾咏言,诉苦:“既如此,这些考题直隶又不会考,我这么辛苦的训练,还有意义嘛?”

怎么没有!

考试的原理每一科有每一科的固定姿势,除了努力练习,掌握这些技巧,哪还有路可走?不过,看在顾咏言已经很努力的份上,傅振羽给了他一个新活计。

“写完这个,你去和崇明说,我要和他比试,看看哪个先走到门外。”

崇明要忍的是每一步钻心的痛,傅振羽要忍的是一分一秒的枯燥。一动一静,效果相反。从实际来看,傅振羽的腰已经好了,可知她能忍痛;而头晕脑袋还晃的毛病,还要许久。按照黄御医的诊断,过去十日,傅振羽的头晕硬块一点儿都没消减。

傅振羽口内承认自己动太多,心中吐槽,大师兄再小心,那么能折腾,她也要动弹一二的。就目前这诊断结果,还是大师兄走了后,除了必要的操作,她都卧床,哦,不躺炕换来的。

顾咏言传达过傅振羽的话后,崇明一脸不屑道:“幼稚。朱颜,我们继续。”

在朱颜无微不至的照料下,崇明已能下炕,只还不能走路。嘴上说着幼稚,崇明强忍痛意,走了第一步,险些晕过去。朱颜看在眼里,立即道:“崇明,若是疼得紧,你一定要和我说,我不在意的——”

这是朱颜的心里话,但不是傅振羽要的效果。

顾咏言一听这话,忙道:“对了,朱颜姐姐,我师父叫你过去陪她说说话。”

朱颜和顾崇明同时怔了怔,俩俩相忘后,还是顾崇明做了决定:“你去吧,我可以的。”

朱颜恋恋不舍离开,顾咏言和顾崇明的长兄顾崇礼,两个或是讥讽、或是恐吓,把顾崇明一顿刺啦。尤其是顾崇礼,平时寡言少语的,关键时刻,用过来人的经验,嘴巴就很少停的时候,反复诉说着一件事。

你若不能正常行走,朱颜总有一日会抛弃你的。

傅振羽那里,同样和朱颜上课。

“朱颜姐姐好,我虽年小几岁,仗着读过几本书,少不得卖弄一二了。黄御医从前做过十年军医,崇明的右腿,便是不能再像从前一样用力,但是定然能站起来像正常人行走,且这头三个月很重要。现在,你收住心疼,掩饰心意,打击或是鼓励,只要能为崇明好的,你都得去做——”

朱颜不懂,但隐约知道自己有的地方做得不对,便对傅振羽道:“顾姑娘有吩咐只管说,我不聪明,但能照做。”

傅振羽展颜。

聪明不聪明不要紧,懂事就好。

“邢娘子,麻烦你了。”

邢娘子一出手,朱颜惨白着小脸回到了崇明身边。听说他在自己离开的功夫里,成功独自走了两步后,朱颜更加恍惚了,连崇明叫她,她都有些心不在焉。

“朱颜,你到底怎么了?”

“没。”朱颜想着邢娘子的话,千万不要让崇明知道她真正的情绪,便拿出应付方夫人每日问她世子时的劲头,小心翼翼地问崇明,“崇明哥有事只管让我做,我没事。”

崇明便觉得她和哥哥说的一样,是自己之前没发现种种迹象……

误会就这么蔓延开来。

三月底,顾咏言回去参加府试;归来时,傅振羽已窝崇明那里,炫耀自己的优秀,揭了朱颜的伪装,或是调侃、或是鼓励,效果比朱颜优秀五倍。

“傅姑娘太厉害了!”

朱颜直自愧不如的同时,懊恼自己做得不够。

邢娘子难得安慰了她一句:“她自己伤腰重续,只用了十日就起来,脱离常人范畴。黄御医说,她那会儿不是人的精神了。”

被神话的傅振羽毫不知情,继续溜崇明。溜到第十日,炕都不烧的时候,顾咏言风尘仆仆赶来,一脸灿笑,比桃花还诱人。

“师父,我府试也是案首。堂堂宛平县,竟考你们河南考剩的题目……”

絮絮叨叨说个不停,直到傅振羽听烦了后,一句话叫停道。

“少年,淡定,你可是目标一甲的人。”

顾咏言如同受惊的麻雀,身轻如燕地跳到墙头上蹲着,能离傅振羽多远,就离她多远,那模样比鹌鹑好不了多少,逗得傅振羽朗声笑了起来。

崇明等人听见动静,看向墙头,同时见礼。

顾咏言见崇明独自站立,立即丢下傅振羽,反跳进隔壁院子,同崇明动手动脚,直到被黄御医叫停:“还请顾五爷脚下留情,崇明的腿还要修养半年,才能习武。老头子劳心劳力治了三个月,不想功亏一篑。”

傅振羽和崇明两个人能有今日,黄御医功不可没,顾咏言真诚道谢。哪知黄御医摆手,笑道:“你这谢真不够诚意,还是小丫头的谢够意思。”

待到饭点,看到满满一炕好吃的,顾咏言才知道傅振羽的感谢,是多么地实惠,也知道了钱文举为何一直念念不忘“师妹的菜。”

真的是好吃到想把舌头吞进去。

“师父你怎么这么厉害!什么都会!你一定是个仙女。”

“嗯,仙女我领了。”

傅振羽大辣辣承认,这下,连同黄御医都笑喷了。不过,所有人都惦记着饭菜,全都忍住了。次日,包括黄御医在内的所有人,都将憎恨的目光投向顾咏言。

因为,他说:“师父,你得回京见我父亲了。”

确实要回去了。

说服镇远侯改家规是次要的,她想让镇远侯亲去一次南湖,给自己这个女夫子,撑腰。

收拾行囊,同崇明提前道再见,最后看一眼居住了三个月,又同仓子坚确定关系的小院,傅振羽对崇明道:“你们离开前,把这院子买下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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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 师父大人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一百三十三章师父大人顾咏言两次都是案首,最开心的莫过于方夫人;最难受的,是袁自舟。袁自舟即便不能上朝,但他所在的翰林院,号称储相之地,消息最是灵通。

傅振羽收了镇远侯嫡次子,顾家五爷顾咏言为徒。这个原本不能出仕的少年,因为傅振羽要去见镇远侯,误打误撞识破了蒙人难得的计谋,让顾咏言得了科举的机会不说,他们那个忙碌的皇帝陛下,还亲自收书四字着人送到南湖书院。

不用想,南湖书院将成为汝宁最瞩目的书院。

这傅振羽,到底是怎样的运气啊,才能建了这样的功勋?

袁自舟一点点关注着顾家、比谁都用心地关注顾咏言的成绩。不止他,还有许多个别人。因为关注的太多,顾咏言的卷子直接被纰漏出来。

个人特色鲜明的馆阁体,不具任何攻击性,只有赏心悦目;基础背默部分,一字不错,一句不斜;试贴诗谦卑温和而有不容小窥。县试和府试两场策论,虽说也有瑕疵,但一场比一场大气严谨。不客气地说,凭那文章,乡试都能过了。

顾咏言是当之无愧的案首。

这傅振羽,到底是怎样的运气啊,才能捡到这么一个徒弟?

窝在翰林院半年的袁自舟,彻底明白一件事。傅振羽不需要父兄,不需要其他人,自己本身就是极大的助力!问他后悔吗?

早就后悔了。

但这一刻,一股冲劲油然而起。她傅振羽一个女子都能折腾,自己还有什么不敢的呢?朝廷派别分明,按照地域来分是最好的。可惜的是,河南不成派,他只能依附于自己的师座。

唯一的出路,就是最好的选择。

那就这么做吧,袁自舟大胆地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和他的师座沈阁老揭了傅振羽的老底。

才进侯府,傅振羽就被人请到书房。

不仅大,而且藏书极多的书房中,镇远侯顾时中正在练字。身材高大魁梧的宣府、辽东总兵,下笔游龙,字迹端正浑圆,方正被圆滑掩饰得干干净净。换句话说,圆滑老练的表面之下,镇远侯有一颗无比刚正的心。

“父亲,儿子回来了。”

“汝宁傅氏,见过侯爷。”

傅振羽随顾咏言前后见礼,镇远侯搁笔,让二人过去看他方才写的字——巾帼女英。

顾咏言含笑望着傅振羽,戏谑道:“看来父亲这字,是要送给师父的。”

傅振羽没好意思当着老子的面训斥儿子,呵呵一笑,假得紧。顾咏言同她相处时日不算长,但因为傅振羽不藏,他立即明白自己错了。

少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耳朵,道:“不是就不是嘛,师父笑个甚。”

镇远侯将二人的互动看在眼里,附和儿子,问道:“是啊,傅夫子笑什么?”

夫子啊,傅振羽对这个称呼很满意,便自嘲道:“徒弟脑子不灵光,是自己没把人教好,不笑,还能哭不成?”

“哦?傅夫子如何知道这四个字不是给你的?”

“除了给自己添麻烦,不当吃不当喝的,我不要,侯爷也不会给。”

一声叹息后,镇远侯对二人道:“这四个字,加上傅夫子,被人呈到御前。陛下现在,对老夫有些不满。”

顾咏言急了一瞬,旋即提出了自己的观点:“帝王这不满,儿子觉得很好。父亲最近气焰太盛,正好收一收,陛下也能安枕无忧。”

没有任何毛病的能人,没人能放心的。

镇远侯神色不动,眼中却已有了笑意。嫡次子虽有能力,却不是个合格的侯门子弟,可以让长子放心;但大事上,这孩子从未糊涂过。这样的嫡次子,便是最好的嫡次子。

傅振羽跟他们不是一国的,只问镇远侯:“侯爷知道是谁呈上去了吗?”

“呈的那位,是今年才入内阁的沈敬民。”

“若我没记错,沈阁老是去年会试的主考官。也就是说,是去岁的探花郎袁自舟揭的我?”

镇远侯颔首,并道:“嗯,他才是始作俑者。你们……”

傅振羽哂笑,没回答,而是道:“这人好抽啊,一时恼我,隔日又想哄我。哄着哄着,又开始害我。话说回来,我要感谢他。没有他,我不会在十二岁的时候,就决定做女夫子;没有他,我去岁就不会不管不顾地要做夫子;没有他,大可能要晚几日,费更多口舌,才能以女夫子的身份,立于这朗朗乾坤。”

镇远侯用疑问的眼光看了儿子一眼,顾咏言轻轻颔首。

原来如此。

自己眼前的这个小姑娘着实厉害啊。第一个徒弟成了探花,第二个徒弟便是不成探花,两个案首,已经很风光了。

傅振羽感慨过后,定定地迎上镇远侯的目光,笃定道:“侯爷忠君,更爱国忧民,然否?”

镇远侯对着东方,皇宫所在之处抱拳,答案不言而喻。

傅振羽便又道:“虽有僭越,但自成祖建立内阁制度至今,已近百年。圣上便是终年不上朝,内阁也能让圣朝这强大的国度转下去,这是内阁的好处。漏洞也很多,仁靖帝时期的严首辅霸朝二十年;当今圣上八年换了三个首辅,也未能叫他如愿。这些话虽是事实,却不需要我讲,也不该我讲。侯爷可还愿意,继续我这狂妄的年轻人说道一二?”

最后那句,其实是客气。毕竟,镇远侯已经耐心听了她这许久呢。

结果却听镇远侯忽然展露威严,严声道:“傅夫子说,老夫便听。话既入我耳,要给傅夫子定多大的罪名,也由老夫说了算。”

这是死活都要给自己定罪了。

可这些话,不至于就要论罪吧?难道自己对时下的禁忌之言,还有没查到的地方?傅振羽的心,立即揪了起来。紧张的傅振羽没看见顾咏言给她使的眼色,索性把心一横,把心底要说的话,一股脑丢了出来。

“没有对应的魄力,也没有那资格去改变这个制度。那么,就看谁看更懂这个制度了。勋贵子弟不能出仕,不过是大家约定俗成的东西罢了,并没有任何律法明文规定。侯爷有劈天盖地的胸襟,有斩杀一切不平的魄力,那么,就还需要足够的后盾——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户部握着国之命脉、百万军士的口粮,这等要紧之处,不放几个自己人,侯爷此番差点饿死在漠北,便是前车之鉴。”

顾咏言迷弟一样的目光望着傅振羽。

母亲说过,父亲这个人看似严厉,却极喜欢冲劲十足、和他对着干的人。他知道傅振羽有这勇气,没想到有这么大的勇气。

“师父大人,言之有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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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西南风至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一百三十四章西南风至第134章

镇远候倪视儿子,顾咏言心里打退堂鼓,人却不动,坚持道:“我认师父。”

傅振羽不满了,踢了踢人,将少年踢开,因道:“乱犟个什么!我如何,要上头的人说了算。若侯爷保不下我,你便是不能出仕,继承我的衣钵,养出子弟霸占六部,不是比你自己做户部尚书还优秀么!”

“那师父你……”

“我好得紧啊,活的时候,每天都是畅快的,有什么不好的?”傅振羽俏皮地说道。

自己算是“死”过两次的人了吧?啧啧,话说回来,老头没说这一出啊。她就说嘛,她做嗯这些事,很要命的呢!臭老头真不是一个好的合作者,傅振羽微微叹息。

顾咏言忙问:“师父为何叹息?”

傅振羽目光放空,因道:“在宣府时,我答应大师兄嫁给他的说。”

“啊?大师伯太可怜了……”顾咏言唱作俱佳。

“你们两个够了!”镇远候一声怒吼,又道,“老夫几时说事情就这么糟糕了?那帮子文人磨磨唧唧的,不想傅夫子落好,老夫偏要让你好!连一个小丫头都比不过,看他们那些丑脸往哪儿搁!陛下那里没事,老夫已承认隐瞒了。陛下震怒,收了宣府总兵的权,让老夫亲去汝宁一趟,看看你们那个南湖书院。”

镇远候亲自去给南湖书院撑腰?

“侯爷,你真是太好了!”

傅振羽蹭地一下跳起来,扑上去想给了镇远候一个大大的拥抱,结果半道被人截胡——顾咏言先她一步,扑了上去。不可避免的,傅振羽扑到了顾咏言身上。

镇远候一手,把叠在自己身前的孩子拎开,粗声粗气训斥:“成何体统!”

傅振羽和顾咏言忽视一眼,同时道——

“幼稚。”

傅振羽立即摆师父架子,装作要打顾咏言,顾咏言配合求饶。

确实幼稚,又别样的契合。镇远候再也忍不住,朗声笑了出来,还问傅振羽:“私定终生就罢了,李子坚不行啊,我儿子你不考虑?”

顾咏言那里则吓得躲开傅振羽一丈远。脸上惊恐的表情,比当初知道范茗是姑娘家还恐怖。

傅振羽干笑。

据朱颜说,顾世子十八岁的那年,方夫人精挑细选了两个姑娘,给他起的蒙。顾咏言,也会有这个待遇。顾家这种优秀传统,自己撑不起啊。

“侯爷想多了,我和咏言是师徒。”傅振羽如是说道,将话题转回道正题,“侯爷,咏言既过了前两试,只等年底去天津参加院式考核了。在那之前,还是跟着我、跟着大师兄在南湖书院读书,可好?”

镇远侯无所谓的点点头,反正次子本就不怎么经常在家。至于跟着傅振羽读书,他也没什么意见——镇远侯已经默认傅振羽的学问,不下袁自舟了。至于仓子坚那里,他还有些不放心,因问:“李子坚少年天才的称号,多多少少沾了李阁老的光。他的学问,如今怎样?”

“他是大师兄。”

“他是大师伯。”

傅振羽和顾咏言非常默契的解释,镇远侯再次觉得两个小孩挺好的。主要是,傅振羽这样好。读书人家的孩子,又比勋贵的姑娘有勇气,适合生存在随时都会失去丈夫的候门。不过,两人没这意思,又有师徒的名分,还是别想了。

“李子坚学问很好?”

傅振羽应是。

方才镇远侯的眼神太明显,顾咏言为了不和傅振羽再次相同,用尽全力地实话实说:“最好的那个,学富五车,能把我师父从长江头甩到长江尾。”

傅振羽对着镇远侯干笑,回头瞪顾咏言,口内训斥:“你这孩子!说前面就好了,后面的事不用提。”

镇远侯不介意笑了笑,道:“好了,跟我去见咏言的母亲吧。”

至于仓子坚那里,他和李阁老不是一路人。在镇远侯看来,李阁老文人气息太重。镇远侯喜欢他的锐气,但不喜欢他的硬气。同样是和太后对着干,他只干皇帝喜欢的,不会去为难上位者;李阁老那般把太后的脸都扯下来了,哪个当儿子的会漠视不管?

是以,对于仓子坚,他不讨厌,但也不会有好感。

三人去了后院,方夫人摸着傅振羽看了好几遍,自责地不得了:“我知道你原是不准备去的,是我允了才去的,都是我的不是,叫你受苦了。”

傅振羽便对镇远侯道:“侯爷可听见了?这里还有个立大功的人呢,不要忘了奖赏才是!”

镇远侯当真应了,看着愈发醉人的妻子,道:“老夫记下了。”

方夫人这才想起傅振羽他们此行,也算救了自己的夫婿,哭笑不得,指着傅振羽道:“你这孩子!竟敢拿我开玩笑!小心我让厨房不给你做饭了~”

“没事,我可以继续吃万贤楼的席面。”

“万贤楼的席面?”

镇远侯略惊。

他不大管庶务,但却什么都知道的。普通的席面,二、三两银子也就够了;侯府宴客的话,一般是二十两银子一席,算是顶尖的级别了。万贤楼最负盛名的四四席,四十四两一席。据闻,以此席面,殿试过后半个月,万贤楼的流水就过万两。

万贤楼的价格是自己定的,傅振羽知道他惊什么,忙道:“不是很贵的那种,就是家常菜,家常菜。侯爷想吃吗?天气已暖,若是吃的话,我今儿要一席四四好了。”

“那就要吧,给咏言祖母那里也送一席。”

镇远侯豪迈道,对于一顿饭吃掉小一百两银子,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傅振羽:……

看在自己还要指着镇远侯撑腰的份上,傅振羽应了,刘掌柜派了莫念来传话:“万先生说姑娘历难归来,要给姑娘做全四席。厨房要备菜,还请姑娘等两天。”

什么全四席,分明是叫自己过去见他。

想了想,傅振羽对莫念道:“回去告诉先生,我后日去看他。今晚且随便送两席过来,我要请侯爷的。”

莫念领命而去。

全四宴傅振羽到底没吃上。

她回京的第二日,江南六百里加急,传来要命的消息。

鄞县县试、宁波府试的头名范茗,是女儿身,乃天一阁阁主孙女。宁波知府特请朝廷派御史南下,解决此事。得了消息,傅振羽和顾咏言饭也顾不上吃了,立逼着镇远侯进宫求情,又要方夫人安排车马,他们要立即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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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 两道奏折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一百三十五章两道奏折傅振羽最为自责,一直念叨:“是我要她去考的,是我的错,我的错。”

“不,是我的错。”

顾咏言争着认错,当着方夫人的面,却不说缘故。

方夫人也着急,眼见二人争来争去,便强自镇定,因道:“到底年轻,经历的少。你们太小看阁主、太小看范家人了!”

但是范家能做什么,她自己都不知道。

乾清宫,镇远侯进去后搜了一圈,才在第四个暖阁看到同庆帝。

尽管又是没上朝,同庆帝脚边却是放了一堆奏折。见到镇远侯,问他:“今日怎么来得这么慢?”

“没猜对陛下的心思。”

同庆帝得意一笑,道:“朕今天可没动心思,随意挑的地方。”

“无心才最难猜。”镇远侯抹着汗,顺口恭维了一句,直接说了正事,“臣方才从内阁那里得了消息,说是宁波知府自揭治下,范阁主孙女女扮男装,参加了县试和府试,还拿了案首——”

“这么点子小事,和你有什么关系?折子在哪,找出来朕瞧瞧。”

镇远侯扒拉奏折的时候,同庆帝问他:“爱卿和范阁主有关系?”

镇远侯扒拉走着的手一顿。

什么叫和我有关系?范阁主那可是从兵部尚书退下来的人,那个退,与其说是退,不如说是主动腾位置,好让同庆帝安排自己的人手。

这等要事,皇帝不记得了,自己要不要顺手替范阁主说一句?

他就这么一犹豫的功夫,同庆帝已看出猫腻,问他:“怎么了?”

镇远侯不再犹豫,直接道:“范阁主是先帝的兵部尚书,乙酉年五十八岁便告的老。”

同庆帝恍然,旋即没好气道:“这赖朕吗?他退了后,兵部尚书的任命,朕指定的人又没算!你这么为他的事上心,是因为他在的兵部的时候没少帮你忙?”

镇远侯当然否认,因道:“范阁主为官刚正,和那起子文人不是一路的,对微臣来说,就是最大的帮助了。至于范茗这事,和范阁主就没关系了。内子和那范茗之母,都是金陵人士。微臣那长歪的次子,只跟着南湖书院的傅夫子学了一年,却在天一阁待了两年。”

噢了一声,同庆帝晒着太阳的同时,飞快了然,道:“范家这个也是案首,基本等于傅夫子捡了个漏?朕——”

“这倒不是。”镇远侯知他又想起了那个手书,忙道,“陛下可知,那姚阁老如何得知千里之外,汝宁府一个小小书院的事?托了陛下去年钦点的探花郎之口福。探花郎白身之际入南湖,三年内一路从童生试到了殿试,都随那傅夫子读书的呢。哪知他高中回去后,回到驱赶他的中天书院。”

“哦?”

这一次,同庆帝明显变了心态。

镇远侯深知同庆帝自己就是作死,也爱羽毛。虽然不怎么痛快,他还是要为袁自舟开脱,因道:“倒不是为别的……英雄难过美人关。他娶了自己原来的师妹后,就又去了南湖书院认师。只不过,傅夫子到底是个小姑娘,脾气死倔,不肯要他了。您的探花郎对此半点不满都么有,依旧待她很是恭敬。”

同样英雄气短的同庆帝,立即感同身受地表示:“原来也是同道中人。”

镇远侯呕血也得认可着,叹道:“可不是么?”

同庆帝和镇远侯能说到一起去,主要原因有二。两人都是“没爹有娘”的可怜孩子,另外一个,俩人都是为了“真爱”一直在努力的人。镇远侯就比较幸运了,娶了自己的心上人,并一如既往地爱到了现在。

睡小妾?

没看天子都被迫睡妃子么?他只有一个女人,皇帝会看他不顺眼的。

说话间,镇远侯终于找到了宁波知府的奏折,恭敬地递给了同庆帝。同庆帝快速阅罢,对镇远侯道:“你也看看吧。”

镇远侯看完,立即跪下解释:“陛下,宁波知府说谎!别说旁人了,就是微臣和内子,都不知道范茗是姑娘家。微臣的嫡次子,也是一样的。范家打小当儿子养的姑娘家,绝对不是人皆尽之!”

同庆帝沉默片刻,道:“算了,随他们折腾,把折子退回内阁吧。”

也就是说,他不管的意思。

一个从小就女扮男装的范茗,去参加科举也能理解。宁波知府能知道这么隐秘的事,厉害;知道后不把人除名,偏还报过来,啧啧……但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身为国主,他很忙的好吗?他没兴趣知道,也没工夫知道。

如是作想,同庆帝踢了踢脚下的折子,对镇远侯道:“念一念吧,还是这种小事,都丢回去。”

两个时辰后,镇远侯回家的时候,已掌灯。完全忽略傅振羽和顾咏言期待又紧张的眼神,张口就要“茶”,可见渴得很了。连饮三盏清茶,镇远侯缓了口气,这才道:“这种小事,陛下懒得管,折子随意丢在那了。下剩的,就看文人那圈子要闹腾个什么了。说实话,我也着实震惊了好久。范茗那孩子,竟是个姑娘家。”

闻言,方夫人跟着感慨:“谁说不是呢,连我从前都不知道的。”

傅振羽哪管这个,只问一件:“范茗不会因此受连累?”

镇远侯道:“以后的婚事上会难些。一个十三四岁的女案首,着实厉害,大部分人家都没这胆量去娶的。保他参加县试和府试之人,定会受到牵连,兴许被革功名。具体的我不大清楚,范阁主应该很懂。”

婚事上难一些……

顾咏言眼神微闪,无人发现。

为表示对镇远候的感谢,慰劳他的辛苦,以及,获得他更多的支持,傅振羽决定下厨,顾咏言立即叫好。

尽管京城四月底的天,不冷不热,舒服得紧,傅振羽依旧决定做早饭。简单省事,镇远候还能吃的上。

顾咏言听了,道:“只要师父做,哪顿无所谓。”

方夫人不解,因问:“你何时这么重口腹之欲了?”

顾咏言当真答了:“遇到师父以后。”

逗得方夫人笑成倾城佳人。

重归候府,傅振羽不仅住进了有小厨房的大院子,一听她要做早饭,差点被踢掉的厨子,火速带了足够的食材,供她挑选,待遇千差万别。忙活了一个多时辰,顾家包括顾世子在内的一家四口,各个都吃撑了,镇远候甚至还预约了顿午饭:“中午我回来吃。”

傅振羽只得顶着热浪,又去忙活午饭了。而例行上朝走形式的镇远候,在宫门上遇到一人,掉人群里都看不见的那种。只听那人低声:“侯爷,宁波那边,昨日下午又到了一封奏折。”

镇远候面色凝重地道了声“知道了”,抬脚进了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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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 受不得累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一百三十六章受不得累一天上两道折子,可能性很低。最大的可能,两道折子,被压了一道,今天揭第二道。如果说针对范茗,没这必要;拿范茗对付谁,袁自舟那里可能是傅振羽,但是姚崇那个老货,哪来那闲工夫针对一个女娃子?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这些人想对付的,是自己。

镇远侯已经倾向于这一点了。

对付自己,也就等于折皇帝的手臂。只不知道,这是太后的手笔,还是荣昌候那里的账,都很烦人啊。看来,自己还是不够强。

如是作想,镇远侯迈着更加稳健的步伐步入大殿。

“陛下身子不适,今日不早朝。”

众人习以为常地要退下之际,内阁之末席的姚崇,站出来:“镇远侯留步。”

镇远侯位列武将第二,第一是成国公。两个月前,镇远侯和文官系统掰扯的大戏历历在目。成国公一看文官那列又有人挑事,选择了留下观望。论团结,武将甩文官十条胡同。成国公一留,所有武将都留了下来,劝都是一副你姚崇有什么话快说、有屁快放的模样。

尽管早有准备,姚崇一看这架势,还是气短了少许。好在,他也不是孤军奋斗。

姚崇上前,拿出了宁波知府的第二道折子,念出了其中的内容。上头说,他查出了更严重的事。范茗和镇远侯之子去岁七月去了汝宁府,同进南湖书院,拜女夫子傅振羽为师,意图不轨。直接把所有的偶然,定性为人为安排的必然。

镇远侯做好了准备,因道:“先不论这事真假,只说堂堂宁波知府食君之俸禄,盯着千里之外的小书院,闲得慌?他自己治下出了冒名科举之人,他不引退,一道一道折子,当咱们圣朝的陛下和阁老们,都是和他一样的闲人不成?”

姚崇冷笑道:“侯爷勿要东扯西扯!你助女子做夫子,纵容女子科举,是何目的?”

镇远侯哈哈大笑,收笑后,问姚崇:“酸儒,你定老夫做了这两件事?”

“自然!”姚崇斩钉截铁地说道。

“好吧。”镇远侯颔首,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他说,“罪名都给安了,不这么做不是太亏了?打今日起,傅夫子那里,老夫抗了。她就是有老夫撑腰的女夫子!还有你们说的那个谁,也是老夫让她女扮男装科举的,你们想怎么着吧?”

连人名都叫不出来的“那个谁”,这话摆明是混不吝的气话。

姚崇不管过程,他只要结果:“侯爷如此恣意妄为,以女子乱科举,动摇国本。接下来,便是要支持陛下立二皇子为太子了吧?”

原来坑在这啊。

圣朝祖制,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皇后娘娘虽只有一女,同庆帝无嫡子,该立长。但是皇长子生母,只是皇后宫中一名宫女。皇长子除了是皇帝必须留宿中宫之际的产物外,本人也很平庸。皇帝本人自然更喜欢心上人郑贵妃所生的二皇子。

二皇子晚生了两年,因此,皇帝若想立二皇子为太子,那便是将郑贵妃推到后位。然而,皇后种种典范,对得起过国母二字,又与同庆帝乃结发夫妻,除了频繁护不住腹中胎儿,再没别的不足。今年年初,三十五岁的皇后娘娘,再次失去腹中胎儿。

文官那一派登时急了。

皇长子本身就不大突出,又已年过十岁,再不请翰林授课,真的晚了。可他们若直接说这事,那就等于得罪了皇后,也让皇帝有了话柄。

被逼无奈,以首辅钱逵为首的内阁,决定找大树摇旗呐喊。镇远侯风头够,也够莽撞,比如眼下,姚崇轻轻一诬陷,便立即认下了罪状。

结果,文官那头笑意都没露呢,只听镇远侯道:“放屁!老子可从未说过这话,更别提做了!是你自己嘴贱说的吧?”

姚崇立即道:“那侯爷的意思是,该立皇长子为太子了?”

“又放屁了不是!”镇远侯继续开骂,因道,“用屁股想想行么?那么多御医,保皇后娘娘生个龙子,还不是早晚的事?再说了,陛下立谁做太子,那是陛下的事,是祖宗的事,是你们这群想做未来帝师人的事,关我屁事?”

忠君爱民的武将注定做不成帝师,这是不足,但同样也是优势。皇子在幼年时期,他们什么都不需要做。

“太子是国之储君,是天下人之事……”

无帝王的朝会,从一个小小的奏折起,文武双方说到了立储之事,并开起了一场口舌大战。吵架吵到头晕的镇远侯,回到侯府,才想起了自己到底还是上当了。

首先那两封奏折的“真实性”难说,其次,尽管自己各种留心防备,到底还是叫文官那头称了心、如了意,和他们说起了“立储”。不用怀疑,明日一定有人拿今日的争论说事,到皇帝面前请求“立储”。

真特么烦啊。

镇远侯唉声叹气地回到后院,连傅振羽做的美食,都安抚不了他。

听了事情经过的傅振羽,和在翰林院的袁自舟,这才知道,自己两个小角色,不过是别人手中博弈的棋子罢了。区别是,傅振羽是获利者,袁自舟那里,佛曰,不好说。可事已至此,袁自舟没有别的办法,只有继续听从姚崇之人的吩咐做事,哪怕是被遗弃……

反应过来的镇远侯,饭都没吃,进宫去见同庆帝。负荆请罪过后,回家就收拾行囊,做了次日城门一开,他们就离开京城的决定。

他说:“老子要按照那帮人说的,去给你撑腰,让你光明正大的做女夫子!为范茗报仇,去收拾宁波知府!”

先去汝宁给自己撑腰?傅振羽没法不同意。但是京城的事她还没忙完,只得先去府城东北角的见了万毅,又去西南角见了郭丞,与天黑透之际,才回到了侯府。没怎么休息好呢,次日天未亮就爬起来,跟着马车出城、进通州,转运河,直接昏睡了一天一宿。

镇远侯从天津给她请了名医来看,只说她受不得累。

受不得累……

醒来的傅振羽一头雾水,只不过连坐了一天的马车,就成劳累了?特么的,娇气了吧!等等,这不会就是老头说的后遗症吧?

太坑了啊!

就圣朝这交通方式,她这是没法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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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 为父不易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一百三十七章为父不易傅振羽这属性,直下宁波还好,坐船的时间大于坐车的时间,但是回汝宁,就略麻烦了。于天津卫,镇远侯便决定先去宁波,后去汝宁。傅振羽没有不同意的,给仓子坚写了封信,告诉他自己的身体情况、南下行程,告知他,自己要晚回去。

仔细算来,也快一年未见父母了,傅振羽便与镇远侯商议:“侯爷,我父母幼弟都在苏州,我想在苏州停上一日,去看看他们。未免他们担心,我自己过去就好。”

对关心自己的长辈,长大的孩子向来是报喜不报忧,镇远侯也是从这个阶段过来的人。且宣府的事已过,确实没必要再让老人担心,镇远侯一一应下。

傅振羽自己带去京城要用的银子,泰半都没用。这会儿身上穿的夏装、嘴里的嚼头,都是财大气粗的侯府管着。自己的钱使不到,傅振羽便把那些零碎整理了一下,凑了一千两的整数,准备交给傅山长夫妇。按照童掌柜留的地址,傅振羽叫门。

开门的是个面容温顺的男人,男人见敲门的是个清秀姑娘,面容就更加柔和了,柔声问道:“倷寻撒人?”

傅振羽便知道她爹娘已经不住这了,她爹娘请下人的可能性低,请个说苏州话的下人,不大可能。尽管如此,她还是不死心地问了句:“请问,傅一善傅举人住这么?”

闻得官话,那人改了口,用地道带有苏州风韵官话回答了傅振羽。说了三次,傅振羽才确定他的意思:“你是说,他们只住了一年,就搬走了,搬到了冉家是吧?那冉家在何处?”

在苏州地面上,问冉家是什么人家,就跟去了汝宁府问齐家,哦,比问齐家还低级。男人积极回答傅振羽的问题,便是因为傅山长夫妇俩,搬到了冉家的缘故。

“冉家有好几个当官的进士老爷,离这里有点远。”男人连说带比划了半天,最后因为语言沟通问题,只得道,“冉家很大,你随便问就知道了。”

傅振羽这才知道,这冉家是大户人家。

未亲眼看到傅振羽见到父母,镇远侯等人便不曾离去。听了事由,镇远侯便道:“我们吃个中饭,他们也就能查到了。不着急,后日晨起才开船,你可以和父母多聚一会儿。若是邱太医不好使,从京城请御医,也是一样的。”

傅振羽笑了笑,没说话。

御医对侯府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对他们这样的人家来说,真不是什么易事。能找到邱太医,还能她爹身子好转,这已经是极好的事了。至于父女暂时别离,咳咳,恕傅振羽直言,这不正好方便她做事了咩?她求之不得好呢。

果然如镇远侯说的那般,等他们吃过午饭,冉家的消息就送了过来。

“冉家是苏州府的望族,末将又回了傅姑娘方才问的那户人家里仔细问了一遍,确定傅老爷是跟着冉家四房的九老爷走的,冉九爷住在平江路的大儒巷里头,离码头五里地。”

也就是说,傅振羽他们下船后白走了一圈,现在要折回去。一行人不疾不徐折回,镇远侯和顾咏言说起了苏州府:“苏州府是咱们圣朝的叫法,百年前,这里则是平江路。不管改名前还是改明后,平江路历来是南来北往的交通要道。”

傅振羽闲来无事,索性拉开帘子,趴在车窗上,一起听。听到这,插言:“是和汝宁府一样一样的要道吧?我们汝宁,还有个别称,叫驻马店呢。”

镇远侯称是,顺便和顾咏言讲述这两处“要塞”的不同。

傅振羽听得比顾咏言还要认真,又听了好一会儿,才明白镇远侯的交通要道,和他们这些平民百姓理解的要道不同。人家这是在教儿子,如何画“布防图”。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傅振羽脑海里成行——

南湖书院,可以增加一门军事学科。问题在于同样没有合适的夫子和教材。这一项更大的问题是,她零基础。她教不了军事,一点点都不行。

“傅姑娘,到了。”

这一次,镇远侯直接道:“山河,你去问。”

侍卫应声而去,不大会儿折回,并道:“傅老爷在此,那门子要见到傅姑娘才肯传话。”

傅振羽便下车。

见她独自一人走向深宅,想了想,顾咏言和镇远侯说了声,下马,跟上了傅振羽,陪她站在门前的树荫里,等着傅山长。

傅山长得了信,闺女来了苏州,身边跟着个富贵的少爷,立即不淡定了,撇下冉九爷,一路疾行。扬起的衣角,被沿路的枝丫刮坏了而不自知。

及至门口,确定是亲闺女后,傅山长的视线,便锁定在顾咏言的身上。顾咏言不知就里,只知这是明面上的山长,便任由他打量,模样甚是恭敬。

傅山长的心情就更不好了。

镇远侯什么人啊,虽是远远的,瞧见这一幕,十分感慨。果然天下父母心,想的都是一样的。可惜啊,傅举人,我倒是想让儿子和你闺女有点啥,奈何俩孩子不配合……

“爹——”傅振羽拉长了音,依旧唤不回亲爹的注意,只得先同他介绍顾咏言,“这是顾咏言。去岁童掌柜回程时,他乘坐的小船进水,是童掌柜救了他。我见他字不错,是个读书人,就把人收进书院了。”

说完,傅振羽对顾咏言道:“还不快些给山长见礼!”

一听是学生,傅山长脸色好了些,开始絮叨:“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就自己跑这么远的路?子坚呢,他就是忙,童掌柜呢?看把你瘦的,来之前,至少先捎个信啊!”

嘴巴不停的傅山长,不忘回头看顾咏言。他总觉得自己女儿独自和一个少年来苏州,不合适。那样子,别提多逗了。这是和自己父亲完全相反的父亲角色,顾咏言忍不住道:“山长和大师伯说的一样,是最暖的山长。”

大师伯这是什么称呼!傅山长愣了片刻,丢下女儿,问顾咏言:“你称呼子坚为师伯,你是哪个收的入门弟子?文举的,还是小俭的?”

“都不是。”

顾咏言不顾傅振羽警告,说出了那足以令傅山长晕倒的话。

“山长,我的师父,是您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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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 我的家人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一百三十八章我的家人我的师父,是您的女儿。

冉九门前,傅山长只觉一阵头晕目眩。傅振羽上前扶住人,安抚道:“爹放心,他知道我是女子,他爹娘也都知道,都不反对的。爹,我后日早上就得离开苏州,你还是快些带我进去见娘和弟弟吧。”

顾咏言也吓了一跳。

这么点小事就摇摇欲坠了,那要是知道他师父做的那些,不得直接晕倒啊。

少年略紧张地说:“山长,师父,我父亲还在等我,我先走了。师父,后天上午辰时,我再来接你。”

说完人就溜了,等傅山长反应过来时,连同镇远侯都没了身影。傅山长惴惴不安地问女儿:“他父亲也在,是不是该邀请到家里喝杯清茶?”

傅振羽直接拒绝:“不用的!咏言的父亲是个武将,同我们说不到一起的。再说了,这是冉家又不是我们自己家,不方便的。对了,爹,你怎么认识的冉九爷?又怎么搬到这来住了?”

“说来话长了,先进去吧,跟我去见见冉九爷。”

傅山长从女儿肩上接过包袱,领着她进了门。

冉九爷中等身高,白净的脸上,只有些许胡茬,看出来是个爱洁之人。傅振羽按傅山长指示见礼,多一句话不说,完全是一乖巧的模样。

傅山长把傅振羽方才的说辞拿了出来:“书院里的学子,刚好认识了天一阁的人,他父亲带着两个孩子,要去拜访天一阁阁主,顺道来看看我。”

天一阁在圣朝都是圣地,何况江南文人?冉九爷问傅振羽:“那顾家认识天一阁阁主吗?”

傅振羽道:“这倒不是。他的母亲是金陵方家的人,同范阁主之媳是好友。”

“原来如此。”

冉九爷恍然,范阁主儿媳妇,乃金陵梅氏女。梅、方两家又是通家之好,这是南直隶世家都知道的事。这样的关系,男人们不大好出面了。冉九便笑着对傅山长道:“傅老弟,来日你同范阁主有了来往后,别忘了带为兄我阅尽天一阁的藏书才是。”

这纯粹是客套的话。

冉家的人去天一阁做客,日就天长不好说,三五日还是可以的。

傅山长却不知这是客套话,实打实应了:“只要用得上小弟的,冉兄但说无妨。”

傅振羽听着俩人你来我往,确定她爹一如既往地不通人情来往,那冉九,是真不介意他爹这样。傅振羽悄悄松了口气,不再插言,乖巧地当壁画。

还是冉九看出她一个人无聊,适时道:“好了,你们父女许久不见,我就不打扰你们一家团聚了。侄女喜欢吃什么?我让内子安排一下,晚上一起吃个便饭吧。”

傅山长非常自豪地说:“我这丫头很好养的,自小不挑食,菜肉米面都吃。”

“嗯,是个好孩子。”

傅振羽觉得这话有点怪异,留了心,待见了傅母再次说了先前的说辞后,又道:“娘,我怎么觉得冉伯父看我的眼神不大对?”

“你就爱多寻思,能有什么不对!”

傅母习惯性抱怨,却是什么都没说。口风竟然这么紧了?看来她娘,的确成长了不少。傅振羽心底感慨着,掏出了自己准备好的那一沓小额银票,塞给傅母。

“大师兄怕你们手头紧,叫我带来一点应急的银子补一补。”

“子坚这孩子!月前不是才使人送了两千过来吗?再加上这一千两,你们手头没余钱了吧?”傅母精准地判断着。

如果是纯靠收租过日子,的确没什么余钱了。

傅振羽满不在乎道:“不是还有童掌柜和婷姨吗?娘,你不知道,婷姨的手可巧了。她给书院的学子做院服后,就接了别的书院的生意。不说赚多少,衣为桑开业不到一年,起码是不赔的。”

傅母忍不住叹息。

“怎么了?”

“还不是你冉伯母?她也是和你一样的说法。我们这样的人家,是要多屯田,但是铺子也要开的。否则,这家用便难了。”

听这音,又不对了,傅振羽问母亲:“娘,你不会把我私下弄铺子的事,也和人家说了吧?”

傅母理所当然道:“说了啊!人家知道我们在苏州看病,手头还不缺银子,就知道我们家有别的营生了。人家都猜到了,我还有什么好瞒的?”

不知过了多久,傅振羽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说:“娘,我不是说过么?我们家有钱没钱,都不要和别人讲的嘛。”

傅母道:“不碍的,冉家又不是别人,你弟弟还在人家的族学里上学呢。说到你弟弟,快回来了吧?一年不见,他可真长进不少。我可提前说了,你一会儿不能一味地训他了。”

“娘放心,只要弟弟好了,我自然是夸的。”

等于什么都没保证,但是傅母却没听出来。

申时末,傅振商归来,丢下书包直奔傅振羽:“姐,你来了怎么不提前说啊!我好去接你!”

小家伙兴奋得不行了,傅振羽却看着快到自己胸口的弟弟,惊呼:“小商,你这么高了!”

是的。

过去一年,傅振羽的身高没怎么涨,商哥儿却是大涨。

傅振商挺着小胸脯道:“那是!我吃得多,又勤练武,冉三哥说这样长得快!果然呢。对了,姐姐,你什么时候走啊?能不能跟我去学堂一趟!我说我姐姐学问好,字也好,长得比那个苏姑娘还好看,他们都不信呢!”

傅振羽一拍弟弟脑袋瓜子,凶道:“信不信是他们的事,我好不好是我的事,有什么好争的!来吧,拿出你的书本,我看看你都学了什么,顺便看看你这一年,是不是像娘说的那样进步了!”

虽然很煞风景,但是傅振商早有准备,拿出自己所有的课业给她看,得意道:“姐姐考吧,我蹲着马步,你考我。”

说完,果然蹲起了马步,小脸异常严肃。

傅振羽再看他的字,好赖不说,字迹工整,无一丝混乱。再问其功课,方知弟弟《四书》已背完。这进度,很是优秀啊!

考完弟弟,如傅母期盼的那般夸赞过弟弟后,傅振羽问弟弟:“你们的夫子是谁?冉家族学是哪个在管?”

傅振商自然不肯直接回答:“管他们是谁,姐姐跟我去学堂,不就知道了吗?”

越来越精怪的弟弟啊……

傅振羽决定在自己还能靠武力取胜的时候,镇压一把。

姐弟俩嬉笑打闹起来,完全没有隔阂。傅母和傅山长看在眼里,眼角全是笑,这时间最纯粹的欢乐。傅振羽瞧见,告诉自己。

他们,才是我现在的家人。

前所未有的和谐,在傅家四口之间流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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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 傅氏向往

离晚饭还有一会儿,傅振羽拎着皮猴弟弟上前,一家人围在一起说话,傅振羽问傅山长:“爹的身体是不是已经无碍了?”

傅山长颔首,并道:“邱大夫的意思是,再养上一年半载的。”

也就是说,今年年底还回去了,傅振羽便拿眼睛瞅傅母。傅母不解,直接问:“你那么看我做什么?”

傅振羽提醒她:“外祖母很惦记娘呢。”

傅母语噎片刻,道:“她更惦记她孙子儿子才是。能像我那么走娘家的有几个?也不过这一两年不在,又有什么打紧?再说了,你方才不也说了,小商这一年进步很多吗?这是在汝宁能有的日子嘛?”

傅振羽抓住精髓,因问:“娘最喜欢的,是客居冉家的富贵日子吧?”

傅母自觉没什么不好承认的,因道:“那又怎样?虽是客居冉家,但是我们金银自理,使着他们家的下人,凡在我们院的,我们也出了月钱。下剩的,就是住人家的屋子,这又不是白住的,你爹京城去冉氏族学讲课,从未受过银钱。”

放着自家书院不管,来别人家教书?傅振羽用诡异的目光,看着傅山长。傅山长咳了咳,道:“闲着也是闲着,又不怎么劳累,顺手为之。”

才觉得父母长进的傅振羽,脑袋又疼了起来。

这对父母,和她从前的爸妈,真的很不一样啊。叹息着,傅振羽问傅山长夫妇:“爹,娘,你们去年一年用了多少银子,可曾算过?”

傅振羽本想避开弟弟谈这些,但见父母都没意识,弟弟将来也随了父母,那可就不好了,便直接说了出来。

傅山长不管账,自然不知,便看向傅母。

银钱是从家里带来的,管账的又是仓子坚,自家闺女又是个精明的,傅母情知没的隐瞒,只得道:“五千多两。”

傅振羽又问:“父亲看病吃药用了多少?”

傅母何曾算过这些?自然答不上来。

傅振羽也没指望她能答上来,便道:“南湖书院如今有学子四十人,仆人七个,帮工五人。去岁七月到十二月,半年用了两千两。这里头,包括重新修建房舍的银钱。女儿不是不孝,不说别的,就说冉家如今的模样,那也不是一代人成就的。我们都节俭一些,等小商读书读出来了,全家一起努力,让傅家成为汝宁的冉家,不是更好吗?”

轻柔的话语,令人心惊的向往。

傅家,要在他们的努力下,成为冉家这样的人家?这种事,听起来为何那么梦幻呢?但是从女儿嘴里出来,怎么又那么自然呢?

傅山长夫妇面面相窥。

他们和林俭一样,都有着自己的局限。傅山长依附于长辈、依附于家族,得已安静读书,以为成为族长那样的人物,就已经很好了;傅母的认知就更浅了,她只是想嫁给读书人。现在不仅嫁了,还成为举人娘子,能客居苏州豪族,已经很满足了。

咽了咽口水,傅母看了看被女儿带动起来的儿子,问女儿:“所以,你打一开始就对小商很严,就是想他超过你爹,成为进士,再做大官,光耀门楣?”

傅振羽颔首,并道:“小商有这能力,不过是辛苦些,为何不去做?可若说辛苦,谁又不苦呢?可苦就这些,吃惯了苦便也不觉得苦。将来便是不入朝,也不至于一事无成。反倒是一直轻巧长大的孩子,来一点苦,都受不得的。”

傅山长夫妇不言语,傅振商就不一样了,熊孩子直接揭姐姐短:“姐姐是说,你要开始吃苦苦的药,然后就不会怕苦了么?”

馒头大的拳头,立即飘向傅振商。傅振商灵巧躲过,替傅振羽叹息:“好可惜呢,姐姐,你打不到我了。”

傅振羽收拳,冷笑:“我打不到,还有大师兄!回去我就告诉大师兄,说你要我吃苦苦的药。”

傅振商立即瘪了下来,旋即又高兴道:“姐姐,你还要不要知道冉氏族学的事了?”

还有这事?傅山长疑惑地看着女儿。

傅振羽道:“我见小商进步颇多,基本功也扎实,就想知道这冉氏族学是怎么办的,想取经一二。爹既然也在那里教书,告诉我便是。”

“啊?”

傅山长颇为不好意思地别开脸,他怎么就没想到这方面的事呢?现在想也不晚。带着这样的观点,傅山长认真想了许久,最后放弃,道:“我去的时候,和在家里教你几个师兄,没什么区别。至于旁,你问你弟弟。”

傅振商立即拔高了音量,道:“问我做什么,明儿姐姐不是在吗?爹要去族学的,让姐姐穿以前的衣服,一起去看看就是了。”

以前的衣服,就是说穿儒士服,女扮男装。傅振羽倒是没多大意见,只是傅振羽一直让她过去,这小子一定打着什么歪主意。开书院是正事,傅山长也没意见。

“一会儿吃饭的时候,我和冉兄提一嘴,若是可以,就这么定了吧。”

冉氏族学在冉氏长房的前院,并不在这冉九爷这宅子里。

说话间,丫鬟传话:“九爷请傅老爷去用饭。”

冉、傅两家人正式见面。

冉九爷并九太太王氏,领着三子两女,齐全地正等着傅家人。

冉九爷的长女已出嫁,下剩的孩子都比傅振羽小。长子只比傅振羽小一岁,如今在这的两个女儿,皆是庶出。傅振羽在父母的介绍下,笑盈盈地和所有人打着招呼。不过分热络,也没有对谁表现出疏离。王氏便拉着傅振羽的手,赞了又赞。

若非得知冉大已经定亲了,傅振羽少不得怀疑一二了。

但是不是说亲,凭她娘的交际手腕,凭他的爹的学识,得到冉家这样的热情,总感觉不对劲呢。

一顿饭吃的客客气气地,王氏甚至自谦:“听你娘说,你的厨艺很好。下次过来多住些日子,让我们也尝尝你的手艺。”

至于这一次,自然不方便。

有没有下一次不一定呢,傅振羽自然笑应。

饭后,傅山长提出明日带闺女去看看冉氏族学,去学习一下,冉九爷不仅应了,还表示自己也一同前往,完全无所事事的样子。回去后,傅振羽少不得问一下冉九爷是做什么的。

傅山长答:“先前守孝,直到同庆六年参加的乡试,当时是南直隶第六名,如今还在读书,准备来年下场。”

真的是有家有业又有希望的闲适读书人,这种状态,漫说她娘了,便是她爹,也是向往的吧?如是作想,傅振羽看向傅山长。

傅山长的眼中,满是向往。

第一百四十章 冉氏族学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一百四十章冉氏族学傅家暂住的小院只有三间正房,只住两宿,傅振商去了父母外屋的长榻上安歇,傅振羽住进了傅振商原本的屋子。在船上晃悠得太久,偶然着陆,傅振羽睡得极不踏实。次日晨起,直到和父亲幼弟、冉九爷离开冉九的宅子,脑袋都是懵懵的。

冉家连片住。

一行人徒步去族学,轿子都没用。冉九爷见傅振羽不似昨日精神,少不得关心一二。已知缘故的傅山长,便笑着解释:“头回出远门坐船做马车,晃悠了大半个月。昨日乍得床,反而睡不踏实了。”

“哦?这是清贫惯了,竟受不住富贵了不成?”冉九爷调笑着。

就清贫与富贵,傅山长同他两个人说了一路,傅振羽姐弟俩完全当了背景板。傅振羽听了一路,得出结论,她爹和冉九爷,乃同道中人,特能说到一起去。

说是很近,也是七拐八拐地走了许多个巷子,过了数重门,才进了族学。

冉氏族学前后五进的院落,比傅家堂的族学大许多。傅振商背着自己的书包,直往里奔;傅振羽跟着两位长辈,去了第二进的大堂。

“连伯父,这位是傅举人的侄儿,千里迢迢地来看傅举人。听说傅举人常来族学给孩子们上课,跟过来瞧一瞧,听一日课,可否?”

冉睿连是位年过花甲,精神矍铄的老人家,他是旁支的举人老爷,不论族中大排行,只以名字称呼,如今负责这族学的全部事宜。

他疑惑地看了傅振羽一眼,问:“可以是可以,只不知——”

傅振羽主动道:“小子傅振羽。”

竟报了真名,且是同傅振商有关系的名字。冉睿连恍然,便道:“不知振羽学到哪里?又要听哪里的课?”

傅振羽道:“从弟弟那里开始听吧,若有时间,若是方便,能在听听其他人的课,再好不过了。”

“这……”

这不像是学知识的。

冉九爷适时道:“听一日课,本来就不是要求学的。我想留傅兄弟在咱们族学长久地待着,振羽不放心,特来瞧一瞧罢了。”

她爹要长久留下?心中疑惑,傅振羽面上不露,垂首,静静等着冉瑞连的答复,余光却一直在打量冉睿连。

冉睿连一听是这个缘故,展颜,像是大热天吃了一口冰那样舒畅,只听他笑道:“傅举人若能长久留下来,再好不过了。”

请进士做族学的夫子,一般人家还是没这底蕴的。学识、人品都过得去的举人,便是上上之选。傅山长因为年纪不算大,又有数年授徒经验,且是被傅振羽潜移默化过的教学风格,是冉睿连打理族学二十载以来,遇到的综合素质很不错的夫子人选。

冉九爷便道:“我寻思着,连堂叔这是同意振羽四处瞧一瞧了?”

冉睿连连声道:“看看去,且放心,只要傅举人日日都来这里教孩子们,族里付给夫子的月钱,我一厘都不差他的。”

冉九爷笑呵呵道:“你想差,我也不允呢。”

明显为傅山长撑腰。

冉睿连了然,不解释,同几人道:“这第一堂课便要开始了,我先送振羽去振商的学堂,你们都是常来的人,自便就是。”

竟是亲自出马,傅振羽便看向傅山长。

傅山长点点头。

好吧,先去取经,下剩的,回家再说。如是作想,傅振羽跟着冉睿连先行离开。冉睿连是个很好的管理者,既然是冲着留下傅山长的,他便主动介绍起冉氏学堂。

“后头三进,分蒙学、进学、大学三个学堂,振商在蒙学。蒙学的授课夫子,历来都是族学里成为秀才不满三年之人担任。他们刚经历过县学的洗礼,对蒙学最为熟悉。”

竟然是这样的操作。

傅振羽问:“冉家的秀才应该不少,是怎样决定人选的呢?”

这是关键问题,冉睿连不知她为何要问,但这是冉睿连骄傲的地方,他说:“自然由老夫审核。不仅是这蒙学堂的夫子,便是进学、大学两个学堂,也是老夫审核的。傅举人,是位合格的夫子。”

傅振羽颔首表示认可。

这倒是。

她爹做山长有点欠,夫子还是妥妥的。冉氏族学的成功,一个有眼光的负责人,很重要。再结合水利科和自己刚想到的军事科,傅振羽才意识到她自己忽略的一件事。

书院往大了做,往多了做,最缺的不是教舍,不是教材,而是夫子。

从前学校的老师,有源源不断的师范生输入。现在不一样,教材她自己想办法写了就罢了,大批量的夫子却成了难题。说服二师兄去全国开书院之前,她要先给二师兄准备一批夫子才是。

想到这,傅振羽诚心诚意地和冉睿连道谢,并道:“昨日我考校了小商一番,他这一年进步颇多,可见您老选的这个夫子是极恰当的。”

“这也是赶巧,而今任蒙学堂夫子的,是嫡支庶出的三少爷,墨云。他天赋极好,只可惜出身差了一层,得不到族里最优质的资源。倒是他自己想的明白,他说教孩子们挺好,教书的同时,自己还能温故知新。我已尽量和嫡支的老爷们举荐他了,今年已经是他教书的第三年了,着实可惜。”

傅振羽不说话。

这是冉家内部的事,她这个外人肯定不搀和。不说她,便是她家烂好心的爹,也知道这个分寸。她相信她爹一定没有帮着那个冉小三说过话。

冉睿连絮絮叨叨地说了许久,见傅振羽一字不应,忍不住叹息。

老人家的叹息中,蒙学堂到了,老人家对正在讲课的夫子道:“墨云,这位是傅振羽,是傅举人的侄儿,振商的兄长。”

那位穿着普通儒士袍、看不出身段的男子转身,白皙的面容上,狭长的眸子全是笑意,看向傅振羽的目光,是那样的兴趣盎然,他说:“振商已经和我说了,连祖父放心,我知道怎么做的。振羽是吗?不必客气,你就坐振商旁边好了。”

傅振羽轻轻扫视弟弟,冉睿连只当她关心弟弟,便十分善解人意道:“去吧,中午我来接你。”

傅振羽收回视线,对冉睿连做谢揖后,朝着缩脖子的傅振商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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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 冉家墨云

傅振羽拖着弟弟去了最后排落座。

这样很让傅振商没面子,但是傅振商明显感觉到姐姐的气场不同,少不得鹌鹑了一把,挣扎都没敢,随她去了后头。坐定后,傅振羽望着台上那位,年岁同仓子坚相当、长相也有三分相似、只身高不及仓子坚的男人,面色凝重。

她对冉家内部的事没发表意见,不代表她不知道。

昨日晚饭后,镇远侯让侍卫给她送来了冉家的一些消息。苏州有三大世家,冉家是没落的那一族,原因很简单,嫡支太弱。

冉家排行只论嫡支三服以内的排行,比如冉九爷,上任家主是他的祖父,他自然能论排行。而如今,家主是他的大堂兄,是以,他的儿子作为第四代,是进不了族中排行的。没了排行,就等于没有族中的资源。但有排行,也不见得有资源,如果那人是庶出的话。

冉家如今地的问题,便出在这里。

冉家当代家主,只有一嫡两庶三个儿子,且嫡子行二。前头有庶出的长兄,后头又有个天资聪慧的庶弟。庶长兄已经有了长子,庶弟则已在族学教书第三年,也就是说,已经成为秀才三年了。三个儿子,只有嫡子要什么没什么。

但人家是嫡子。

二十五岁的嫡子,连个秀才还不是,家主至今没有让出资源给两个庶子。

倒也不是他不想让,而是,冉夫人出自苏州三大世家之首的江氏。当冉家做出决定支持庶子时,就意味着放弃江家的支持了。

那是个破釜沉舟的决定,需要徐徐图之。

台前的冉三,便是传闻中,冉家想要砸资源的对象。傅振羽看到一直觉得冉家过分热情,很不大对劲,大抵,也是出自于这个男人。

冉九爷应该是和她父亲先认识,后知道了自己的存在。论家世,傅家自然无法和冉家比。但她有个举人父亲,也不算太弱,配冉家嫡子有点高攀,但说给一个庶子,绰绰有余。她本身有生钱的能力,能管家,想来是别人眼中的“好媳妇”人选。

这是冉家的考虑。

傅家,她爹娘如何想的,那就更容易理解了。她娘那么喜欢冉家的生活,客居都乐意,能把自己嫁进这样的人家,她娘一定认为是对自己好;她爹那里能纯粹一些。冉三已经是秀才了,长相也不错,性子又好,连她弟弟都收服了,自有他的本事。这样的女婿,她爹怎会不满意?

没来由的,傅振羽忽然好生气。

父母就罢了,傅振商这个小叛徒,大师兄待他多好啊,他就这么弃大师兄于不顾!

台上,冉墨云见傅振羽冷下脸来,从初见的喜悦中清醒过来。男装都如此清丽的小姑娘做自己的妻子,自然是极好的。可惜的是,才到苏州半日的小姑娘,似乎猜到了两家的安排呢,真是个聪慧的姑娘。只是,不知道小姑娘恼的是父母的安排,还是对自己不满?

冉墨云无法确定,也不着急确定,见傅振羽坐定,便道:“好,我们继续讲《大学》。讲之前,问下大家,我是不是比别个胖些?”

儒士袍下的身段,谁能看见啊,只能看脸了。冉墨云有一张肉肉的脸,但不显胖,看起来很舒服——傅振羽当真顺着他的问题去思考后,蓦然明白,这人擅长引导。且这个问题,对于六七岁的孩子来说很好回答。果然,下头的孩子们,或说不胖或说看不见的,不管怎样,均有回答。

冉墨云扫视一圈,见每个人都张嘴了,才又道:“我是胖的,但胖的不是身体。富润屋,德润身,心广体胖,我呢,胖的是德。”

大言不惭——

傅振羽嘴角微抽,旋即明白他要讲什么了。

冉墨云已道:“是的,这句出自《大学》第七章,曾子曰:‘十目所视,十手所指,其严乎!’富润屋,德润身,心广体胖,故君子必诚其意。你们已经背下了,现在,谁能试着说下,你对第七章的理解?”

趁着大家低声交谈的功夫,傅振羽问弟弟:“你们通背四书已经讲完,且大家都和你一样背下来了,所以开始讲释义?”

“嗯。冉三哥说,四书其实不难,我们一定会的,就开始给我们讲释义了。”

“不错。”

她认可的是冉墨云的观点,也认可讲课方式不错,傅振商却眼前一亮,附和傅振羽:“是呢,冉三哥很不错呢。他什么都会,从不凶人。但是我们做错说错什么,比如我把糖葫芦弄掉地上——”

傅振羽冷冰冰地看着弟弟。

傅振商便嘟着嘴道:“看,这就是姐姐你了。冉三哥都不会这样,他会把糖葫芦捡起来,然后告诉我这东西制作起来很麻烦。他让我把沾了泥的糖葫芦用温水洗净,带着重新粘糖。熬糖很难,粘糖也不容易,第一次做很丑,粘得也不均匀……”

傅振羽静静听着,慢慢反思。

这些年来,她忽略了一件事,小孩子的教育,和十几岁少年少女的教导,是不同的。所以,不怪她娘总说她凶而是她的方法,确实用的不对啊。

思及此,傅振羽抬头,看着冉墨云,心道:“这人,是天生就知道的,还是后天学来的?”

恰此时,冉墨云看了过来。

见傅振羽望着自己思索,而她一旁的傅振商则在低声说着什么,冉墨云狭长的眸子,再次写满了笑意,很是包容的那种。

好吧。

这人,还不错。

傅振羽承认着,只可惜,她已经答应了大师兄了。现在比较麻烦的是,她要知道,她爹和冉家进行到哪一步了。毕竟,这是个亲事由父母做主的时代。

课后,傅振羽带着弟弟,对冉墨云致谢:“有这小子在,冉夫子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吧?我就不自我介绍了。多谢这一年你对舍弟的照料,比我做得好。”

冉墨云眸中笑意更胜,他说:“承蒙夸赞,冉牟笑纳。”

这么有意思的人,傅振羽忍不住弯了唇角,冉墨云眸色略变,避开视线,打发了傅振商:“去和大家玩会儿吧,我和你……我同振羽说几句话。”

傅振商没敢走,看了看姐姐,直到傅振羽点头,他才飞驰而去,一头扎进同窗堆里。

“皮小子。”傅振羽无奈摇头。

“男孩哪有不皮的?振商很适合练武。”冉墨云笑道,邀请傅振羽,“学堂隔壁是我在教舍的书房,得闲我便在那里读书,傅姑娘可愿一瞧?”

第一百四十二章 变夫为兄

女子内室不方便进,男子内室,也没好多少啊。孤男寡女的,不合适啊。傅振羽摇了摇头,带头走出学堂,冉墨云只得跟了上来。两人并肩而立,站在廊下,看着孩子们嬉笑玩笑,只听傅振羽道:“我来族学,只是想知道让弟弟进步的族学是什么样的。现在看来,冉夫子居功甚伟。”

说这话的傅振羽,轻轻侧首,眸光真诚。

冉墨云则收笑,目露哀伤,因道:“这没什么。即便是暂且做这夫子,那也要把夫子一职,做到最好。”

这种态度真的很好,傅振羽很欣赏眼前这个人。不当汉子当哥们,很合适。而能把“男朋友”处成兄弟的,都是高手。傅振羽坚信自己是这种高手,因而笑道:“你是对的,我很认可你这种观点。可惜我明日便要离开,下次有机会,可以聊更多。”

傅振羽明天就走,冉墨云还不知道。他只知道,从未见的心仪,到见到后的惊艳,言谈间的舒畅,他还想和傅振羽有更多的相处,因而不舍道:“怎么只待一日就回去?”

“不是回去,而是去宁波府的天一阁。此番南下,天一阁才是我要去的地方。只因路过苏州,顺路看一眼父母和弟弟。”

听闻天一阁,冉墨云眼前一亮,旋即压了下去,道:“原来如此,怪道走得这样急。”

傅振羽原本还打算听下别人讲课的,在见到冉墨云后,便没了这心思,解释过后,她说:“我还要和母亲说些私房话,就不打扰你们了。”

两人的亲事还没落定,冉墨云没有留人的理由。

且看傅振羽这架势,在家中的地位应当很高。估摸着,她的亲事总要她自己点头的。也不知道,她对自己是何印象。不管是什么,不能让自己在她那里有不好的印象就是。冉墨云不知道如何讨好别人,但知道如何不得罪别人,因道:“好。苏州景致不错,傅姑娘归去时若得闲,不妨多待几日。”

傅振羽学他,笑应:“好。”

“我送你去连祖父那里。”

适可而止地停了下来,冉墨云自然而然地争取最后一件事,傅振羽轻轻“嗯”了声。傅振商那里,在同伴的提醒下,追了上来,弱弱地唤了声:“姐姐。”

这就是他认错的态度。

傅振羽笑了笑,道:“好了,去和你同窗玩吧,我回去给你做好吃的。”

“姐姐!”这是不怪自己的意思了,还能吃到姐姐做的饭,傅振商立即高兴了起来。

“吁!你想让别人都知道吗?”

傅振商小小的人,鼻子一皱,不屑道:“谁还不知道了?我早跟他们说了,你是我姐。”

冉墨云立即赞道:“你做的很对,坦诚是个好品质。”

尤其对孩子来说。

傅振羽了然,对冉墨云微微一笑,表示感谢。旋即收回视线,对傅振商道:“既然大家都知道我是你姐姐了。我回去做一些糕点,明日你分给大家。但这件事先不要和你同窗说,爹娘住的那小院里没有厨房,还要用冉伯父家里的东西,我怕做不成。”

“好吧。”尽管难掩失望,傅振商还是应了。

冉墨云一边送人,一边道:“你很谨慎。”

傅振羽不贪功,含笑道:“真正谨慎的是我大师兄,这么多年下来,多少受他一些影响。”

冉墨云觉得她对自家大师兄很是信任,但是没办法,青梅竹马的陪伴。冉墨云尽量让自己的口吻正常、自然,只听他问:“你说的,是仓先生吧?”

“嗯。看来,小商真是什么都和你说呢。”

只不过,傅振商还不知道大师兄对自己的感情,自然也没法同他的“冉三哥”说了。此刻,傅振羽反而想让他知道更多,回前院的路上,便从仓子坚的谨慎开始,说了他的严格,说了他的毒舌,又说了他拿自己无可奈何的可怜态。

冉墨云听了心中一阵苦涩。

停下脚步。

“傅姑娘。”

“嗯。”

“不是我不好,是有人,更好,到的更早,是吗?”

好聪明的人啊。

傅振羽感慨,却摇了摇头,并道:“并不是,而是,合适不合适。我对冉家的了解,比你想象的要多。因而只从父母幼弟、冉伯父一家的态度里,就猜到了他们想捆绑你我的可能,对吗?”

捆绑吗?冉墨云不认可。

他说:“这不是捆绑,是认可。长辈们,认可你做我的妻子。只不过,双方都没有见过面,不好随意做决定。九叔父今日让你过来,想来是已经认可你了。可见,傅姑娘真的是个好姑娘。”

“我兴许做了你们眼中‘好姑娘’做的事,但我真的不是那种好姑娘。我擅厨,是因为我爱吃;我能打理庶务管家,是因为我想让自己的屋子更大,日子更舒坦。也就是说,凡是我要的,我都会去努力。不需要父母,更没想过要一个男人的支持和帮助,也没想,去帮一个男人做什么。虽然只见了一面,也没说多少话,但是,我很认可你,你很好,只不是我需要的伴侣罢了。”

冉墨云久久不能回神。

傅振羽也不催他,让他自己去想。

远远瞧见,夹道里,炎炎夏日下,习习微风中,年轻男女并肩而立,画面温馨美好。傅山长瞧见,却不大舒服。只不过,冉九爷拦住了他。

“两个孩子在说话,先叫他们说完。”

冉墨云终于回神,定定地看着傅振羽,问她:“你当真知我冉家事?”

“知道冉三墨的才名,知道冉三墨的无助,算知道吗?”

“算。若你是我,待如何?”

“入我南湖书院,用我提供的资源,走你的科举之路。”

在冉墨云惊诧的目光中,傅振羽第一次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她说:“你没听错,我在邀请你来南湖书院,一起走那科举之路。如你所言,我从天一阁归来,还是会从苏州走的。届时,你可以给我答案。在那之前,你不妨打听一些事。京城的事,天一阁的事。当你知道了后,还请替我隐瞒一二。”

冉墨云觉得那会是一个大坑。

只不过,他摇了摇头,坦然道:“你太高看我的能力了。缩在这一方天地,去打探九叔父都不知的事,我没这能力。”

哦,好吧,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大师兄。

傅振羽喜欢冉墨云的坦然,想了想,道:“这样吧,我留个人给你,让他和你说。具体是哪个,还定不下来。届时,让他以林不全的名义找你,可好?”

“我有一种感觉,傅姑娘会让我大吃一惊。”

第一百四十三章 悄然而至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一百四十三章悄然而至一个举人之女,独自出行,去拜访天一阁——以冉墨云对傅山长的了解,他还没这能力。也就是说,傅振羽真如她所言,她想要的,自己都会去努力。

冉墨云真心赞道:“不管怎样,傅姑娘很优秀。”

而我,愿意求娶。

闻言,傅振羽笑得云淡风轻,并道:“我这人运气还可以,以及,运气也是种力实力。”

“哈哈哈……”

冉墨云没忍住,朗笑出声。真该叫那些说他不害臊的人来瞧瞧,什么叫更自信的不害臊。收笑,冉墨云指着前头的房舍,对傅振羽道:“那里就是连祖父所在之处,我就不过去了。我在这里,等着傅姑娘的运气。”

傅振羽欠身,行女子礼,在冉墨云的注目下,离去。

“爹,我已经知道冉家族学的好了,回家可好?”雀跃的是险些被定下亲事的女儿。

“嗯。”心不甘情不愿的,是原本要替女儿定亲的父亲。

傅振羽要借厨房,傅母有意让女儿显摆,便带着她去和冉太太说了声,顺口邀冉太太:“晚饭就去我们那院吃,可好?”

冉太太满口应下。

傅振羽不知那里情况,摸了五两银子一把钱,让人帮她去买自己需要的食材:“这些散钱妈妈拿去买茶喝,我不知苏州物价,买我方才说的那些,不知银子不知道够不够?”

那位妇人辞了赏钱,只接银子,因道:“不仅够,还有剩的。傅姑娘稍等个把时辰,奴婢这就去给你买回来。”

这功夫,傅振羽却已经开始和面拿现有的食材开始准备,完全不用别人帮忙。不上一个时辰,那妇人便买回了傅振羽所需要的东西,要将剩下的二两多银子交回。

傅振羽自然不肯收,笑道:“妈妈自留,或是入了这厨房的公账都可以,横竖,我是不肯再收的。”

那妈妈便将银子交给了管事,管事亲自禀了冉太太。

冉九爷这里虽不是大富,却也不难这点。不难,就不大在意,冉太太便道:“她给了,收下就是,又不是什么大钱。”

这就是百年士绅的底气。

傅振羽从用过午饭忙活到傅振商回来,饭菜还没做好。等她带着婢女把饭菜端上桌,才知道傅母请了冉家人。好在她做了足够多的饭菜,要不都不知道如何解决这困境了。将饭菜分作两桌,又收拾了一番后,傅振羽重新落座。

从开始用饭,冉家人不论男女,对傅振羽的夸赞就没少过,就是那个害羞的庶女,都投来赞赏的目光。傅振羽被夸得有些不自在,不过呢,当想到这些人夸赞自己的目的,就笑纳了大家的夸赞。

饭后,冉家人很有眼力劲地离开,冉太太拉着傅母的手赞道:“你这闺女教的好,可惜不能多待几日,我们就不打扰你们母女两个说话了。”

说着,还冲傅母眨了眨眼,傅母会意。

傅山长那里也接收到同样的讯息,傅山长却很惆怅,他对冉九爷道:“冉兄,我忽然不想嫁闺女了。”

冉九爷微怔,旋即明白他的感受,拍了拍兄弟肩膀,不厚道地笑了笑,并道:“我也是嫁了长女的父亲,懂你的感受。但这会儿,立场不同,我很希望你嫁闺女。”

傅山长郁闷了许久,才在妻子的催促下,和傅振羽说起了正事:“今日你也见过墨云了,你觉得,他如何?”

傅振羽已知他要说什么,但依旧实话实说:“学问不好说,但能在这样的年纪成为秀才,还能把小商他们也教得不错,可见底子不错。至于科举上能走多远要走多久爱,还是要考一考他才知道。整体而言,我还是比较看好他的。”

那口吻,和从前分析那些师兄们,没什么不同。

傅山长不由哑然。

闺女这是,完全在相弟子啊。

傅振羽让傅山长哑口无言后,同傅山长算账:“爹放着自家书院不去管,放着好好的山长不做,来冉家做个普通的夫子,是何道理?”

傅山长既然做了决定,也是反复思量的。

他说:“书院其实是子坚在管,银子是你弄来的,我做的本来就是夫子的事。”

傅振羽从他的脸上,看到明了后的黯然,忙道:“爹,不是——”

“是。你不用安慰我,我懂的。”傅山长打断女儿的话,声带苦涩道,“从收到你们收了四十几个人,又弄了那个助学制度后,我就仔细想了很久。我,不是合格的山长。但我还勉强算个合格的父亲,合格的师父,对吧?”

傅振羽激动道:“爹是优秀的父亲,是优秀的师父!”

傅山长呵呵一笑,眸中尽是宽和,他说:“你可以说我是好父亲,但不能代替师兄们说我是好师父。”

“我能啊!他们的心思我都知道,离开的五师兄,六师兄都说你是好师父,四师兄也一直认为爹是好师父。大师兄和二师兄那里也这么认为的,不丰哥哥那里你是好姑父。”

想起几个徒弟,傅山长终于去了惆怅,道:“嗯,他们几个都是好弟子。且不说这个了,我是想明白了,我能做夫子,做山长,不合适。邱大夫说,我这身体在湿润的江南,会比在干燥的汝宁好。我寻思着,南湖书院就让你和子坚管几年,我留在苏州,做夫子赚些嚼头。若将来长久住下,再安置宅院。”

“爹若打算常住,或久赁、或买一小宅都是可以的——”

“不必费那银子。”

父女两个没说定宅子的事呢,丫鬟来报:“昨日来送信的那人,又来找傅姑娘了。”

镇远侯那里又打探了什么消息不成?不会是连冉、傅两家有意联姻的事,都能打听到吧?那也太狠了!带着种种疑惑,傅振羽起身,道:“爹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傅山长忙道:“八成是找你说明日离开的事,快去吧,宅子的事,等你从天一阁回来再说也不迟。”

傅振羽“嗯”了声,跟着丫鬟去了角门,果然见到镇远侯的侍卫山河,她忙上前问:“山河,何事?”

回答她的,不是山河,是马车里的某人。

“上来。”

傅振羽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直到马车的人不耐催促了句:“再不上来,我进去见师父了。”

想起傅山长他们的谋划,傅振羽赶紧走向马车,掀帘而入,人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仓子坚抱了个满怀,抱得那样紧——

“小羽,有没有想我?我很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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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四章 我女儿呢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一百四十四章我女儿呢傅振羽哪有那么浓烈的感情,更别说她等会儿还要去见父亲,不仅没有回答仓子坚那带有蛊惑的问话,还一边挣扎一边道:“大师兄不要胡闹。”

犹如一盆冷水泼在高山雪原,仓子坚身子瞬间被冻僵,不知如何去动作。傅振羽趁机溜了出来,借着夕阳的余晖,坐在侧面,并去拉仓子坚坐下,却拉不动人。

“怎么了?”傅振羽不解,不管仓子坚怎么了,她只把自己的情况说了,“我和我爹说话呢,没说完就被叫出来,不好久待的。”

一声长叹后,仓子坚压下所有想念,反握着傅振羽的小手,坐到了她的身边,问:“我们两个对下说辞,一会儿我也同你去见师父。”

想起冉墨云,傅振羽默了默,道:“好,对说辞。我和爹说得是,咏言是我的入室弟子,他母亲是范阁主的儿媳妇,我跟着他还有他的父亲去天一阁一趟,旁的,就没多说了。当然,我是从汝宁过来的。”

仓子坚原本的也是这套说辞,自然没意见,补充了句:“天一阁的事,还是要说一下的。我只说我听了范茗的事,认为事关重大,追了过来。”

对啊,大师兄来这做什么?又是怎么过来的?

傅振羽问出来后,仓子坚定定地看着她,道:“还不是你?你身体无法根治了是吗?受不得累,指什么样的累,就是做马车,还是别的也不成?还有没有别的问题?”

这个,傅振羽自己说不清啊。

她自己倒也认真想过,见问,她便把自己想的一股脑地说出来:“我应该是躺了太久,许久没动弹,人有些体弱了。以后慢慢恢复就是了,应该没什么大碍。只是范茗那里比较着急,情况又不明,侯爷便决定先去宁波而已。大师兄巴巴跑来,又把书院丢给二师兄了不成?”

这个说法,倒也合理,仓子坚悬着的心,放了一半。下剩一半,要傅振羽彻底恢复正常,才能落地。

说完傅振羽的身体,仓子坚也不绕弯子,直接告诉她书院的的事:“我们书院跨两县,县试过了十二人,最后府试过了八个,在汝宁的书院中,只比中天书院弱一些。又有圣上的手书,风头过胜。我便趁着春耕,放了大家一月的假。我骑马来的,今日才到苏州,想去看一眼师父,结果没找到人。听了那人的意思,你们昨日才到,我就又回了码头,找到了咏言,跟着山河过来的。”

后头细节,傅振羽已经完全不去关注了,前面的消息,已让她乐得合不拢嘴。真想这么细细问下去,可惜时间有限,傅振羽找回自己的理智,起身同时道:“明天就要去宁波了,下剩的我们明日船上说吧,我先回去。”

“我随你去见师父。”

“不要……”

仓子坚不动,用眼神询问,等着傅振羽说个“过师门不入”的理由。在他摄人的目光中,傅振羽败下阵来,硬着头皮道:“那什么,我今日才知道,我爹和我爹,想和冉家结亲,把我许给冉三郎——”

这还了得!

仓子坚周身一冷,道:“那你拦我做什么?是因为,你对这门亲事满意不成?”

“没有的事!”傅振羽连忙否认,因道,“我今日见了冉三郎——”

“怪道方才你推我。”仓子坚心底的酸意,如何能止住,说出来的话,也是酸的要死。

话都不能好好说的傅振羽,只得倒贴过去,表示自己的心意——主动扑到仓子坚的怀里,环住仓子坚的脖颈,撒娇:“我没有啊,大师兄听我说嘛!”

仓子坚没应,手却将人圈住。

见这招好使,傅振羽松了口气,道:“那冉三郎不过是想出人头地罢了,我已经努力策反他了。兴许永不了多久,他就能入我南湖门下!我爹那么疼我,我的亲事肯定要我点头啊。他们只是有这个意思,根本没落定呢。我和爹正要说的,就是这个事。”

仓子坚听见,便道:“这不正好吗?我同你一起进去,正好将我们两个的事挑明,我求亲,你应,师父那里还有什么不应的?”

“啊。”

傅振羽惊了,她想起仓子坚说过要提前成亲的话,忙道:“大师兄,我们说好的不要提前成亲!你这么早提它做什么嘛!而且,定亲的事很重要啊,一辈子估摸着也就这么一次了吧?我们只待一晚上,就能弄好吗?那太匆忙了吧……”

说到最后,傅振羽已经很哀怨了。这个定亲,不是她一辈子的一次,是两辈子的第一头,也应该是最后一次好么!

耳闻她的委屈,仓子坚却笑了起来,问她:“我懂了。你要风光的定亲,风光的嫁给我,对吗?”

“难道不行么?”傅振羽抬头,娇蛮反问。

“如你所言,一生就这么一次,自然行的。”

见他应了,傅振羽以为事情搞定,再次起身,并道:“那我先回去了,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仓子坚却不让,还道:“我和你一起去见师父,不定亲,只是求亲。让师父知道我们的意思,别再给我整个冉五冉六了!”

若是如此,最现实地的问题是:“大师兄将以哪个身份同我爹求亲?”

仓子坚默了默,叹息,道:“罢了,先不提。”

“傅举人!”

他们不提,外头的山河,却是一声高呼,惊开了还在一起的二人。

傅山长却自角门走了出来。

山河一见他,立即高声提醒马车里的两个人——他可是把二人的窃窃私语听了个真真切切的。傅山长昨日见过山河,自然还记得他,便回应他,还问:“我女儿呢?”

傅振羽掀帘而出,仓子坚想了想,跟着她下了马车:“弟子,见过师父。”

“子坚?你怎么也来了?你既也来,怎没和小羽一道,也让我放心些!”傅山长却如傅振羽自信那般,很疼女儿。这不,脑海里完全没有书院如何,只有闺女怎样。

仓子坚看了傅振羽一眼,把最开始两个人对的说辞拿了出来:“小羽去天一阁,原本是抄借书籍。可我才得了天一阁的消息,范阁主的孙女女扮男装,拿下了宁波府的案首,又被知府发现。出了这样的大事,我怕小羽受影响,特又追了过来。”

从前傅山长一直自信地认为他是世间最宽容的父亲,一直在自问,世间还有比自家闺女更狠的,还有比自己更疼闺女的吗?

现在,他知道答案了。

还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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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五章 何必麻烦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一百四十五章何必麻烦山河独自驾车离去,仓子坚跟着师傅进了冉家,走了傅振羽一样的流程。冉九爷在看过仓子坚后,回去和妻子道:“傅兄弟的大弟子,人才一等,眸光坚毅,我瞧着不比江大郎差什么。”

江大郎,平江江氏的嫡长子,娶的是金陵方氏的嫡女。

冉太太安抚夫婿:“若是傅举人有意将女儿许配给首徒,又怎会对三郎赞不绝口?”

这个道理,冉九爷怎会不懂?他说:“我担忧的不是这个。我只是想,有了那样的珠玉在前,傅姑娘会不会瞧不上三郎?傅姑娘的长相、厨艺,接人待物,我们也略有所知了,她的性情,你怎么看?”

这就为难人了,冉太太没好气道:“我同那孩子说的话,还没你和她说的多呢,哪就能看出性情了?就是看出点什么,那也是不准的。要我说,你消停一二吧。三郎到底长房的孩子,大哥自己不想得罪江家,我们还不如他呢,不是该更怕的么?”

冉九爷不说话了。

妻子的出身到底差了一些,这些东西和她说了等于白说。他们这样的人家,是靠很多人撑起来的不假,但至少有一个人很拿得出手。比如他们这一代,出了一个进士两个举人,不算特别优秀,但已说得过去了。下一代,到目前为止,就这么一个独苗的秀才,他们这些做叔叔的,怎能不管?

和冉太太一样,出自地方乡绅庶支的傅山长也没这些忧虑。他就知道冉九爷方才看他得意门生那羡慕的目光,让他通体舒畅。回房路上,他絮絮叨叨地和仓子坚说着各种琐事,倒把只提前见了一日的闺女,给抛之脑后。

傅母和傅山长不愧是夫妻,见到仓子坚后,立即开始张罗:“哎呦,怎么又瘦了?今晚住下吗?住多久啊?哎呦,怕是住不下呢。”

仓子坚在傅振羽醋醋的目光中,道:“师母不用忙活了,我一会儿回客栈,明日和师妹一道南下。”

一句话便让傅母停下无处安放的手,紧张地问仓子坚:“怎么这么匆忙?”

仓子坚便又把之前的话说了一遍,傅母和傅山长一样的反应。原来这世上,还有自家闺女更能折腾的。幸福都是比较出来的,傅母再看向傅振羽的目光,都柔和了不少。

终于能插上话的傅振商立即开始炫耀自己学的武术:“大师兄,冉三哥教我习武了呢!”

又是冉三!

仓子坚察觉到傅振商对冉三郎的钦慕,立即丢下未来岳母,先哄小舅子。在仓子坚的赞叹和诱拐中,傅振商把对冉三郎的满意,表现的一览无余。

傅振商白日历和一众同窗玩疯了,晚上又吃的有些撑,被仓子坚套完话,很快睡去。仓子坚把小家伙安置到榻上之后,在傅振羽的惊呼中,跪到了傅山长夫妇面前。

“这是要做什么?有话起来说。”傅山长起身拉人。

“弟子不肖,恳请师父师母两年内不给师妹说人家。”仓子坚伏地,说出了自己的请求。

便是让师妹恼,他也要先说。从前无碍,师妹及笄在即。把心意说了,就等于强占先机;不说,连七八岁的孩子,都到处相“姐夫”。

傅家三位,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傅母。

一听这话,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训斥闺女的话,张口就来:“怎又让子坚替你出头了!不想嫁冉三郎直说就是,你爹和我没有直接应冉家,便是给了你自己选择的机会——”

“娘这话好奇怪!”傅振羽恼仓子坚的自作主张,也恼傅母的不分青红皂白,冷笑一声,反问傅母:“你们哪个和我说给我定下亲事,对方还是冉家三郎的?我都不知道的事,让大师兄替我出哪门子的头?”

傅母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许久,才木讷地看向夫婿,问:“你不是抢了和孩子说这事的活计么?还没说吗?”

咳了咳,傅山长给自己找了个很及时的理由:“这不是子坚过来了,还没来得及说么?”

傅母表示不信:“子坚没来之前,你们父女两个说了一炷香的话呢。”

夫妻两个你来我往之际,傅振羽去拖仓子坚。仓子坚不动,以眼神问傅振羽为什么。

“什么?”傅振羽压着怒火,询问。

“你骗人。”

是的,骗人,仓子坚十分介意这一点。明明知道冉三之事,还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更让他心惊的是,装得那么像。至少,若傅振羽先前没和他说冉三之事,他这会儿也是看不出任何猫腻的。

从前他可没发现傅振羽有这毛病。

我去!这节骨眼上是说这个的时候么?傅振羽双眸冒火,为了让仓子坚起来,忍了,回答:“他们是长辈,不会言听计从。

换言之,为达目的,师妹将不择手段。仓子坚如是作想之际,听见傅振羽略带警告的声音:“你起不起?”

自然,要起。

过去他没发现师妹这毛病,也就是说,师妹应该没对他用。师妹只在自己面前展露真实的自己,这个习惯还是要保持下去的。

仓子坚起身。

搞定一个,傅振羽打断闲扯的二人组,正色道:“爹,娘,你们还是先说说冉三郎怎么回事吧。不是说好了给我三年时间吗?等时间到了,你们再给我说亲的么?”

傅山长看了看妻子,傅母便道:“这不是瞧墨云那孩子挺不错的,又和咱们门当户对的——”

不等她说完,傅振羽故作惊讶,反问:“冉家比傅家门第高很多吧?人家的嫡子,怎就和我们门当户对了?”

傅母道:“你不知道,墨云是长房庶出——”

傅振羽逮的就是这个机会,拔高音量:“娘,你这是多不喜欢我,竟要把我许给庶子?我不嫁庶子,谁家庶子都不嫁!”

说完,傅真有别过头,显然气得不起。

实际上,她在对仓子坚做鬼脸——那眼神在说,瞧你笨的,不就是不说亲么?办法多的是!

仓子坚却坚定摇了摇头。

这样只能治标不治本,隔几日师父师母给师妹找一个门当户对又是嫡子,色色都没得挑的,届时又要想别的说辞。

何苦来着?何必麻烦?

他慢慢靠近傅振羽,傅振羽警戒地后退,然而,已经下定决定的仓子坚,不允她拒绝——当心仪姑娘父母的面,紧紧握住她的手,不肯再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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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六章 我不同意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一百四十六章我不同意在傅山长夫妇错愕的目光中、傅振羽的挣扎下,仓子坚坚定地说:“师父,师母,弟子有私心。我现在还不能许诺未来,不用多,再给我两年时间。届时,我若不能归来,师父师母再为师妹,找一个不仅包容她、还能护住她的人——”

“大师兄,慎言!”

傅振羽严声打断仓子坚的话,一张小脸气得煞白。

她这样的反应,让仓子坚很是心凉。他垂首,望着两人交握的手,苦笑。原来,不是握住手,就能连起心……就在他准备放开那一刹,他听见傅振羽说:“你顺当归来,一切好说;你若有半点差池,不好意思,我想怎样就怎样,不用你管!”

很是凶悍的口气,很是不讲道理的话,却让仓子坚的心,再次燃了起来,从心燃到双眸。

对上那样炽热的目光,傅振羽感觉自己被烈焰包住,无法动弹。

仓子坚旁若无人地望着她,带着无限爱意,问道:“小羽,你不是恼我和师父师母提,是因为我说了不吉利的话,对吗?”

“才不是!都有!”

“嗯。”

仓子坚相信,因为相信就更加开心。他不顾师妹反对现在就提,不恼,那就不是师妹了;恼着的师妹,却还有心思关心自己。

这说明什么?

说明师妹心里有他啊!他怎能不开心?

仓子坚这样的行动,这样的言辞,这么明白外露的情感,还有闺女的羞恼,若还没看出两个孩子没点什么,傅山长夫妻,白活这么大了。

“你们,你们……”

傅山长捂着胸口,无助地呢喃着。吓得傅振羽和仓子坚两个,纷纷上前,一左一右把人扶住。

两个年轻人分开的那一瞬,傅山长胸口就没那么堵了。

“我没事。”

是真的没事,他只是又惊又怕又不开心而已。傅山长渐渐平复心情,先看向单指着仓子坚,这个对他闺女起歪心思的人,厉声道:“我和你师母那么信任你,把你师妹交给你,你怎能用我们的信任,趁着小羽年纪小,做这样的事?”

指责过仓子坚,傅山长转向另一侧,用同样的口吻训斥女儿:“你自小就聪明懂事,你看上谁不好,偏看上子坚做什么!”

说完,傅山长陈词:“我不同意!”

呀?爹竟然不同意?这和之前想象的不一样啊!傅振羽微微讶然着,心底更多的是不满,对傅山长方才说的那番话,不满。

“爹,你不觉得大师兄比袁自舟色色都好吗?”

“这会子是说这个的时候么?”尽管很乐意听到这样的话,但是仓子坚飞快表示,眼下真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隔着父亲,傅振羽和仓子坚理论:“还不是你!让你不要说!等你像袁自舟那样有了功名,往南湖书院门前一跪,求我爹把我嫁给你不就好了?”

傅山长一听这个,吓得一哆嗦,急道:“那样还不如现在就说呢!”

傅振羽不懂父亲的惧怕,不解地看着傅山长。

傅山长未及说话,终于回神的傅母,挤开傅山长,问仓子坚:“子坚啊,你大一些,我来问你,你待小羽,不是兄长待妹妹?”

仓子坚十分肯定地回答:“弟子知道不应该,但更不应该欺骗师母。数年前,弟子已经……心悦师妹。”

“我这当娘的倒是没意见,可这样,你吃亏啊——”

“娘!”

“三娘子!”

傅振羽父女同时开口,表达自己的不满。原因却各自不同,只听傅振羽道:“娘,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啊!”

傅山长却道:“三娘子!便是事实,也不能当着闺女的面说啊!”

言外之意,要给闺女留点面子。

傅振羽彻底无语了。

她爹不同意,是觉得自己配不上仓子坚啊!再看她爹能吼能怼的,果真啥事都没有,傅振羽果断撇下父亲,坐在下首的椅子上,掌控全场,下令:“都座,我倒要听听,我怎么就让大师兄吃亏了!我要相貌有相貌,要本事有本事,要银子有银子,上有爹娘,下有幼弟,哪点配不上大师兄了!”

听了这样大言不惭的话,傅山长被震惊得无言以对;傅母直接被这话气得拖着夫婿落座,准备和闺女好好理论;只有听仓子坚,一脸宠溺地说道:“嗯,师父师母说的不对,是我配上不你。”

这个,不能忍啊。

傅母语重心长地教育仓子坚:“子坚啊,你不能这么惯着小羽的,将来——”

傅母原本想像从前说一句,这么惯着她,将来嫁人了,可没人这么惯着。可这会儿,闺女将来可能要嫁的人,正在她的面前。

果然,只听仓子坚说出了那句憋在心中许久的话:“师母不必担心,将来,我继续惯着就是了。”

傅山长咳了咳,立即吸引了众人的注意。虽说方才没事,但他那身体,有点脆啊,谁敢不重视?结果,看过去才知道傅山长真的没事,只是要吸引大家,确切地说,吸引傅振羽的目光。

“小羽,你那时候还小,不知道你娘刚到傅家过的日子——爹只能告诉你,门当户看很重要。你还不知道吧,子坚的祖父是永靖十二年的状元,子坚的父亲是永靖三十三年的状元,子坚自己,是咱们圣朝最年轻的举人。”傅山长说得那叫一个感慨,目光是那样的仰慕。

傅振羽颇为不屑的一笑,笑她爹大惊小怪,极其淡然地说:“爹,这些,我都知道啊。我先前看李阁老手札时,看到了大师兄的字,猜到他就是李子坚了,以为他把所有人都瞒着呢。没想到爹娘早就知道了,还不告诉我!”

仓子坚再没想过师父师母会因为自己从前的家世,如此高看自己。尤其是师母,根本不拿自己当外人,极力维护。他心下超暖的同时,为傅山长两口子解释:“这又不是什么让人开心的事,告诉你做什么?”

不知做何表情的傅山长,木然地问闺女:“这些你都知道,依旧认为你和子坚相配?子坚你别说话!”

仓子坚摸了摸鼻子,好吧,师父对自己满意的同时,又很恼火,给了傅振羽一个我相信你的眼神后,合上了张开的嘴巴。

傅振羽哪需要他的帮助?直接问傅山长:“门当户对的目的是什么?不过是怕两种不同生活环境的人,无法融合到一起。所以,门户的目的是相合,对吧?门当户对不一定合,只是更容易合!大师兄跟我们一起生活了八年呢,合不合的,眼睛能看得见吧?”

似乎有道理,但总归哪里不对,傅山长夫妇,面面相窥,却又不知从何辩起。

仓子坚以手掩鼻,掩住笑意。

师妹,值得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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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七章 也不同意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一百四十七章也不同意傅母对仓子坚很满意,自家养大的孩子,知根知底的,对儿子好,对他们夫妇孝敬,有什么不好的?

至于高高嫁,呵呵。

是,高嫁是不容易,但门当户对就好了吗?不说旁人,她大姐和二姐倒是门当户对了。结果,大姐夫受不住穷,由农转商,一家人数年不归家;处处能干的二姐,家里外头一把抓,明明只大她五岁,看起来比她娘年轻不了几岁。

是以,傅母再次重生自己的观点:“你说的这些我不和你理论,我只说自己的观点,子坚要能做我们家女婿,好得很。”

“多谢师母。”

仓子坚立即起身道谢,那模样要多乖巧有多乖巧,傅母怎么看怎么喜欢。

傅山长不满地瞪了妻子一眼,傅母与他对视,可惜因为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脑子也没那么灵动,想了许久,实在不知就里,索性道:“哎呦,又没外人,你有什么说什么就是。”

内心苦涩无人懂的傅山长,果断移开视线,望着傅振羽,陷入沉思。

按照闺女所说,大徒弟和自家闺女倒也相配。别的不说,闺女那么能折腾,大徒弟能管住一二。这个管,不是单纯地拦着人不让她折腾,而是能陪她一起折腾。当然,两人也会闹点小别扭,但是或是闺女回转,或是大徒弟服软,总而言之,两个人算得上和睦。

只是就这么应下,他不愿意。

僵持中,傅振羽最先从傅山长那纠结和不舍得目光,领悟到傅山长的心情,当即展颜,贴心道:“爹,这事咱不着急。你和我娘可就我这么一个闺女呢,嫁出去可就没闺女嫁了,爹想得越久越好。大师兄现在还是您给办的户籍,姓仓名子坚呢!我看呢,八成是小商说了什么,大师兄察觉到什么,才不管不顾火急火燎地就张口了!”

锅甩得那叫一个自然,仓子坚除了默认,还能怎样?

傅山长那里却是恍然大悟。

对嘛,提亲哪有“你突然提了我应了”的道理?傅山长重新望着妻子,抱怨:“瞧你,还没孩子没明白呢!这是着急的事么?这么大的事,不得好好想想么?”

旁的事傅母不会反驳,这事不成,她理直气壮地说:“这念头我动了不是一天两天了,还和你说过,是你不同意才搁置的!”

傅振羽机智接话:“是,娘你已经想好了,该我爹想了嘛。”

她明明是做和事佬,但傅山长这会儿极其敏感,一听这话就自然理解为闺女催她想,不悦问傅振羽:“爹待你不好吗?你就这么着急嫁人?”

“当然不啊!我也不同意这么早就嫁人,要不然干嘛不让大师兄和你们提,干嘛让爹想呢?爹你一定要仔细想,慢慢想,在我二十岁前想清楚就好。”

闺女也不同意,挺好的。但是,二十岁,真敢想。傅山长夫妇并仓子坚,同时望着傅振羽,异口同声地问:“你说真的?”

“呵呵,想想还不行吗?”

尴尬一笑,傅振羽垂下脑袋。

她真不觉得嫁人有什么好。嫁了人,接下来不就是生孩子养孩子吗?然后,自己变了模样,生活变了模样,她一天天老去,很恐怖呢。傅振羽总有一种感觉,若是不嫁人,不生孩子,仿佛,自己就能永远这样年轻。

这不是妄言。

你看,她前世二十八年的生活简单,今生又是十二年。按实际来说,得是四十岁的人了,但她一直是同一个心态,二十几岁的心态。

不嫩,不老,刚刚好。

仓子坚多紧张啊,一看她这样,就知道不对。可当着师父师母的面,什么都不能问,只能干憋着;傅山长那里,咽了咽口水,问傅振羽:“小羽啊,爹再舍不得你出嫁,也不会留你到二十岁啊。不丰媳妇那年纪出嫁的,都是少有的。”

林俭的妻子凤氏十九岁出嫁,还是虚岁十九,真的是高龄了。

傅振羽已经十六了,便是月份小一些,那也是十六了。傅山长和妻子之所以相中了冉墨云,便是因为闺女年纪不小了。合适的话,今年落定,十七、八岁嫁人。

这是他们留闺女,所能留的极限。

现在,把冉墨云换成仓子坚,兴许比这还快——只要仓子坚放弃曾经的身份,以仓子坚之名,重新开始科举,傅山长能二话不说就把这亲事给拍了!

傅振羽抬头,拿出惯常粉饰太平的笑,娇声道:“我知道啊,这不是看爹不舍得,才这么说的么?只要爹心里舒坦,今天你就把女儿嫁出去,女儿也没二话!”

“小羽!”一席话说得傅山长红了眼眶不说,还激动地表示,“你放心,爹不会让你这么快就嫁人的!”

傅振羽放心下来,笑了,微笑的同时,不忘嗔仓子坚一眼。都是你多事!叫我忙活这半晌!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仓子坚既满意,又有些失落。高兴的是,师父师母大抵不会给师妹找别的“夫婿”了;失落的是,提前娶妻的几乎不可能了。

叹息着,仓子坚提出告辞:“师父,师母,弟子先回客栈。待从宁波回来,弟子再来看望师父和师母。”

傅振羽明儿就能和他单独相处,多少后账都能算,自然不反对;傅母最大的特点是,外头的事她不懂,也不搀和,仓子坚说要走,她肯定不乱留人。

于是,尚未入睡的傅家三口,只有傅山长道:“走吧,我送你。”

仓子坚劝他留步,傅山长却坚持要送。待出了客院,只剩师徒二人之际,傅山长这才说出自己心中最介意的事:“子坚啊,别的都好说。在外头和小羽拉拉扯扯这种事,勿要在做。”

“是,师父。”满口应下后,仓子坚还面带愧疚地解释了句,“先前弟子听了小商的话,有些着急,才有了那等逾越之径,今后定然注意。”

这是仓子坚的真心话。

以后,他一定会注意,遵循师父的教导,不要在“外头”和师妹拉拉扯扯。至于私下无人之处,二十三岁、没了家人、没了曾经的他,最懂的一个词,叫自我。

自我二字看似简单,却是事件最难寻、最难守,因而最难拥有之态。因为难,才得以挑战。处理过父亲和祖父的冤情,他余生的目标,只剩下自我。

能让他自在的,他都会去做。

从前不知情滋味便罢了,现在,他当然记得规矩,会去克制,但那得分时候不是吗?拜别师父后,踩着星光去客栈的仓子坚,一脸坏笑,比这月色还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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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八章 秋后算账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一百四十八章秋后算账傅山长不知道大徒弟也学会了阴奉阳违,心满意足地回到冉家客院,见闺女和妻子还在讨论大徒弟,少不得驻足听一二。

“唉,你这命也真是没的说。才出趟门,就发现湖边有个人,把人救回来,疼了你七八年,现在又要娶你,将来继续疼你。小羽啊,你也老大不小了,可得给我悠着点,不要叫我和你爹总担心你。二十岁才嫁人的事,你想都不用想,我和你爹丢不起那人!”

傅振羽默默听着,只字不言。实在是,没啥好说的。从前和老妈说话,老妈强势,老妈说她听就好了;现在这个老娘,不会说话,有限的啰嗦都在这妻子这个角色,所有的认知都在她的世界里,根深蒂固,拖不走的那种。

不如不说,聆听足以。

傅山长听了半晌,没什么有意义的话,便推门而进,对傅振羽道:“你自小就有主意,这会儿当真没外人了,有什么想说的,一股脑儿说出来吧。”

实话么?

傅振羽默了默,就在傅山长以为她不会说时,她开口了。

“嗯,爹,娘,说出来,你们不要不好意思,也不要恼我。”浅笑着,傅振羽望着父母,悠悠道,“爹娘是我看到的状态很好的夫妻,娘的能力不说,但很本分,我没有;爹的能力不说,但很温和,我认识的年轻人里,并没有人是这样的。”

傅母没听懂她要表达什么,傅山长略懂一二,因问:“你是说,你和你娘不像,但又不知道和哪个去学,所以,其实是害怕成亲?”

“基本是这意思。”

得到肯定答案,傅山长笑了,傅母也跟着笑了起来。不必傅山长开口,傅母自己一脸感慨道:“别说你,当年我也是这样忐忑的。真成了亲,才知道那些担忧,不一定会有啊。反倒是自己想过的事,倒是遇上了。”

门第之差,她不识字,没生儿子,色色出乎意料。

傅母正在兴头,只听傅振羽凉凉插话:“那是娘你命好。”

竟是把傅母方才说的原话,还了回去。傅母气乐了,因道:“你这孩子也小气了,连你娘我说的话,都要还回来!”

“误会啊,我的娘哎。这只能说明一点,我像你,都不用教,各种观点都和娘一致呗。”

安抚了下很害怕嫁人的闺女后,傅山长把话题扯到仓子坚身上:“那你觉得,子坚怎样?”

“就像娘说的,大师兄知根知底,待我还不错,还说以后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不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人?”

“咳咳,你对子坚,就没别的想法?”傅山长引导着闺女。

傅振羽明知顾问:“还要有什么想法?爹直说!”

最后三个字,声音洪亮,干脆,透着一股子豪迈之气。这从侧面印证了一点,她对男女之情,没有开窍。

好吧……

问到这里,傅山长对妻子道:“你对,子坚吃亏了!”

“对吧,我就知道我没错!”

傅山长看着啥都不懂的妻子,无奈摇摇头。

心道,你知道啥了?不管你知道什么,肯定和我想说的,一定不是一回事。我说子坚吃亏,是因为他比小羽大太多,注定要像老父亲一样,去疼爱我们的女儿,久久得不到回应。

“俩孩子差七岁,差的有点多啊……”待夫妻两个睡下,傅山长后知后觉地感慨着。

傅母不在意道:“你闺女都十五六了,能嫁人了,大十岁都不碍的。善哥,你说子坚既有这想法,怎么不早说?”

黑暗中,傅山长叹息,道:“你的心真大啊!子坚这样的孩子,原本就不是良配。一直做仓子坚,他就是个什么都没有的孩子;若重回李固,其中艰难不言而喻,稍有不慎就是折了自己的小命,兴许还要连累我们。四年前他开始谋划的时候就告诉我了,让我放心,无论如何,都不会连累我们的。怕你们担惊受怕,我一直没说。”

“啊?这么严重?那,那现在……”傅母惊得坐了起来。

傅山长把人按了回去,道:“他现在提,虽有着急成分,怕是事情也差不多了。”

他这么说,傅母哪能安心,因问:“具体是个什么情况?”

傅山长哪里知道啊?知道我不一定懂,也不见得帮得上,不如不懂。

“管他具体的呢,相信孩子就是。”

这是傅山长一贯的家长作风——我不懂,我给出了你们别的帮助,但我能给你们自由和信任。包括对唯一的闺女,也是如此。

傅母到底还是受了些许影响,纠结了半宿,次日天明仓子坚来接傅振羽时,傅母便没了之前的热情,但到底什么都没说,主要是说了不管用——现成的例子,昨晚她直说同意俩人亲事,结果傅山长暂时不同意,这事就没成。

马车驶出平江后,傅振羽掀开帘子,旁若无人地对坐在副驾位置上的仓子坚道:“大师兄,类似未经我同意便和我爹提亲这样的事,大师兄还是不要再做了。为让大师兄记性深刻,这一路,我会当大师兄不存在。”

什么!

昨晚仓先生直接提亲了?山河驾车的手一抖,鞭子落到马屁股后,马儿飞奔,傅振羽瞬间被甩进马车。等山河重新控制好马车,傅振羽果真如她所言,当仓子坚不存在了。

满心期待的仓子坚,这一次已经不是失落,是直接恼了。

他提归提,但什么实质改变都没有好么!更要紧的是,师妹不是答应过他,不同他在外面置气了么!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见镇远候父子,登船。镇远候听了山河的汇报,笑问仓子坚:“这亲事还没均定呢,你怎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明显是看热闹呢!

仓子坚年面无表情地说:“侯爷误会,师妹不搭理我,我顺着她罢了。”

“年轻人,你这样不行啊!做了错事,就要去弥补——”

镇远候的语调,那叫一个自信,自认为没错的仓子坚,立即打断他的话,道:“侯爷这话好生奇怪,我何处做错?”

“如此急切地打断我,这是请教么?”

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打断别人的话,对镇远候一个长辈,这个能再朝堂呼风唤雨的男人来说,是如何的不尊重!把“不是”咽了回去后,仓子坚顺着镇远候给的梯子,回答:“是请教。”

“请教老夫,绝对没错了!”

潺潺的河水,似乎都在笑镇远候的自大。仓子坚觉得,祖父说得果然没错,勋贵人家和他们书香门第的人,道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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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九章 问题所在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一百四十九章问题所在镇远候像是没看出仓子坚的不愉一样,继续炫耀:“你不知道吧,我夫人身边的人,当年全部反对她嫁给我呢!”

“确实不知道。”

从傅振羽那里问明缘由的顾咏言,被父亲的吼声吸引过来。及至甲板,便听见父亲这样“不着调”的言论——哪有拿自家妻子的事往外说的?自觉要维护母亲的少年,扫了一眼八字步站立,虎虎生威却一脸粗鲁的父亲后,和傅振羽一个表情。

傅振羽装作不认识的,是仓子坚。他回避的,则是和这江南水乡,格格不入的父亲。绕着镇远候走的时候,少年低声道:“父亲,外祖家瞧不上您,并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您声音小一点——”

“你学会凫水了?”

“没——”

“那就闭嘴!”

镇远候冷冷地看着儿子,他保证,只要顾咏言再废话一个字,他脚下一定不会留情,一脚把儿子踹河里清醒一下。他这么丢脸的表现,那是在激仓子坚好么?

结果,仓子坚没动呢,他家蠢儿子先上钩了!

现在好了,经他儿子这么一捣乱,仓子坚脸上原本的那点子忍耐,彻底消失不见,脸色则从阴沉的河水色,变成了头顶的湛蓝的天。

情绪控制得很好,转换得时机也是刚刚好。这小子,是否比得上老狐狸不一定,但比他爹李澹已强了数倍。

试探过后,已经决定让次子入科举的镇远侯,收起玩笑的脸,替仓子坚问出他关心的事:“从你师父一个人在船舱不闷吗?当着我们这么多人的面,她和子坚闹别扭的原因,可问回来了?”

自宣府见到仓子坚开始,这是镇远侯,第一次用“子坚”这样亲切的称呼。突如其来的改变,仓子坚若有所思地看了镇远侯一眼,因为想知道顾咏言的回答,便没着急去和镇远侯确认,只是默认了这个亲近的称呼,静候顾咏言的回答。

顾咏言在两位长辈的注视下,脑袋一昂,道:“到底男女有别,我怎会问师父这种事?”

那不屑的模样,仿佛跟真的似的。

仓子坚毫不留情揭穿他:“那你刚才一个人去姑娘家的屋子,怎么没想到男女有别?”

当着老子的面,质问儿子,怕是只有仓子坚一家了。而镇远侯刚才还想踹儿子下河呢,此刻便当没听见,看俩小辈你来我往。

确实是你来我往,因为,男女之情上,顾咏言站傅振羽。

不知怎么的,他自然把仓子坚看作范茗,又不是范茗。当着范茗面,他一直想说,却不得说的话,自然而然托口:“大师伯不用激我,这事,不用问我也知道师父怎么想的。”

那自信臭屁的神色,同一盏茶前的镇远侯,如出一辙。

不同的是,顾咏言什么都没卖弄,直接道:“大师伯自己心悦我师父,就逼着我师父心里有你;师父明明应了你,只不过想让书院稳定一些再谈婚嫁。偏大师伯不管不顾地,就和山长提亲了——大师伯,我替师父问一句,所有事你自己都决定了,将师父置于何处?”

说到最后,顾咏言已经带了些许委屈。

如同他方才和傅振羽的倾诉:“大师伯再不讲理,那也是明面上的。范茗就不一样了,嘴里说着不逼你不逼你,却事事都在朝那个方向引导。”

尤其是这一次。

就那么参加了科举,范家的人护她定然能护得住,只是,原本居高位的范阁主,已离开朝堂的小十年。范家其他子弟,为此付出的代价一定不小。顾咏言在范家待了两年,认识的不止是一个范茗。因而,在顾家力所能及的情况下,他一定会尽力去护范茗,维护范家。

然而,他在范家两年,没有拜师,没有结拜,只有通家之好的“客居”。

通家之好,你说它有亲近就亲近,说没什么意思,那也就没什么意思。是以,南下之前,母亲说:“我和你父亲商量过,范茗与你年岁相当,你们又相处了两三年了。若有需要,就把范茗定给你,可好?”

不好二字,他说不出口。

可点了头,他心里又不痛快。

结果,师父听了他这样的话,就训他:“男子汉大丈夫,应了就不要婆婆妈妈的说什么不痛快!要么就不应!我应了大师兄,就不会反悔、后悔!我和他置气,是因为他这一次所做的事,我根本不同意!是就事论事,并没有扩散。”

他不想听师父这么说,恰父亲一声巨吼,他立即以此为借口,溜了出来。心中的郁闷,就这么毫不犹豫地丢给了仓子坚。

他委屈,仓子坚更委屈。

仓子坚道:“那你师父没有说我为何非提不可?我师父和师母已经给她物色人选了,便是连我那个小师弟,都对未来‘姐夫’很满意。我不提,难道要等到师父给师妹定了亲,再去闹着悔婚?事有轻重缓急,她总这般不知变通!”

“等等——”镇远侯忽然叫停,瞪大眼睛问仓子坚,“你用你的标准,去要求姑娘家?”

“嗯,不可以吗?”

“当然不可以!”镇远侯铿锵有力的回答。

“父亲,母亲常说,不是嗓门大就表示理大——当我没说。”在镇远侯的注视下,顾咏言改口。

镇远侯踢开儿子,走到仓子坚跟前,压低声音且语重心长道:“用你的标准去衡量别人,错;拿去要求姑娘家,错上加错。南国的孔雀,你应该见过吧?太液池如今还养着两只呢。公孔雀美丽的屏展开后,是给母孔雀看的,不是要母孔雀,也展露那样的彩翼!”

不等仓子坚反应过来,顾咏言想起一件比这还过分的事,便和镇远侯道:“父亲,这还是小事呢!大师伯学富五车,我师父比他自然略差一层。你可知道当我师父偶尔说错一两个字,大师伯怎么说她的么?”

“笨!”

“丢人!”

“猪都比你聪明!”

顾咏言绘声绘色地模仿着仓子坚的神态、语调,最后看着亲爹,道:“父亲,你念的那点子书,在大师伯眼里只有一种评语。”

在镇远侯和仓子坚共同期待的目光中,顾咏言无比真诚地说:“拿你和猪比都是侮辱猪。”

他的话音方落,镇远侯望着仓子坚,面黑如锅底。

偏仓子坚还道:“我承认那么说过师妹,但没有这么说过侯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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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章 未来可期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一百五十章未来可期你还不说我呢!”镇远侯恨铁不成钢地说,又道,“朝堂上那些话多的御史和阁老,说得比这,哦,没你这狠,但是加起来绝对比这个伤人。看,我都宽宏大量地让他们活碰乱跳到现在,对你个无依无靠的孩子,定然就更宽容了!小姑娘那里则不然。”

镇远候一顿咆哮,咆哮过后,却不说小姑娘那里要怎样了,吊着仓子坚。

仓子坚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起身告辞:“运河两岸风光秀丽,民俗风情与京城迥异,侯爷慢慢欣赏。我有些晕船,先回房了。”

两岸风光确实不错,但是镇远侯不是个欣赏美景的人,仓子坚也不是晕船的人——再说了,晕船回房,你去傅振羽的房间干嘛?

仓子坚在傅振羽的嘟囔声中,赖在她那里,复述了镇远侯的话,末了问道:“镇远侯的话,你是怎么想的?”

问过之后,仓子坚做好了傅振羽不理他的准备,打算把自己的观点说了。结果,却见自家师妹非常急切地表达了自己的不满:“人家都对你表露了善意,你干嘛不接?”

疑惑了一息,仓子坚恍然。

他问的是镇远侯说的“话”,师妹却自然而然从中体会到镇远侯待自己突如其来的温厚,回答的是针对镇远侯“的话”。

完全不相干的话题,却让仓子坚那颗还恼着的心,立即滚烫。便是气恼自己,师妹还是最关心自己的事。这样的师妹,他不抓住,不是傻子吗?

仓子坚毫不犹豫靠近傅振羽,眸子和心一样的滚烫。

傅振羽很怕他这样的眼神,自然后躲。

船就这么大,船舱更是有限。

不等她退到无处可退,已被仓子坚紧紧抱在怀里,继续着昨晚马车里未完成的拥抱。同时,仓子坚还在傅振羽耳畔低喃:“你真好。”

“大师兄你不要这样,快点放开我。”

傅振羽本能地抗拒着,但是怕人听见,声音弱得很,落在仓子坚耳朵里,便成了欲拒还迎。想着傅振羽对自己的纵容,仓子坚耍赖:“不放!镇远侯说的不对,师妹若是介意我说话的方式,一定会像今天这样惩罚我的。孔雀开屏能不能吸引心上人不好说,反叫一群不相干的人围了上来,我不学。”

傅振羽这才后知后觉地认识到,仓子坚根本就不是来找她说镇远侯的事。

当然,在镇远侯和仓子坚之间,她心底更认可仓子坚的话,也认可他的所作所为。不就毒舌了一点嘛,自己不那么在意,就还好?反观很会“哄”媳妇的镇远侯,不仅把媳妇娶了回去,还纳了一堆美妾,那才讨厌呢。

如是作想,傅振羽放弃了挣扎,道:“我又不会跑,顶多气你两天便罢了。大师兄,把精力放在你要做的事上吧!”

“我知道。”拥着傅振羽的仓子坚,只觉各种满足,对比先前的郁卒,仓子坚低了头,“有了圣言,再有镇远侯的扶持,你独自接管南湖书院已不成问题。祖父和父亲的事,也是李氏宗族内部出了问题。我已经和梁大人说好,七月便回济宁,从家族开始,重归朝堂。”

如今已是五月中,也就是说,大师兄只会陪自己一两个月,而后,她将独自掌管书院——这样的事,傅振羽没有想象中的兴奋,更多的是慌乱。

“七月什么时候走?什么时候回来?还有,你和我爹娘说那样的话,是因为还没准备好,就强行去做,有危险,对不对?”

仓子坚轻轻拍着傅振羽,安抚着自己急切的小姑娘,一面道:“没有的事!这样的事,本就没有必赢的把握。对不起,是我自私了。原本想等一切落定再诉情,可你已经长大,我不自私一点,你那么好,那些窥视你的人,就会把你抢走。”

而且,我不是自私,是很自私。

不言怕,不代表不怕。他也怕自己一去不回,然而,从少年开始,就知道怕的他,更知道了怕没有用。他想好了最坏的结果,也想过不打扰师妹,可是最终,因为自私,他没这么做。

他,不想有遗憾。

便是不能归来,我也想在你的心间,占有一席之地,让你一直一直记着我。仓子坚如是自私又抱歉地想着,紧紧地圈着傅振羽,不肯放手。

他这么紧张的态度,立即感染到了傅振羽。和别人不同的是,你强我弱,你弱我强。一看仓子坚自己也不是表面那么淡然,她就开始强迫自己成长。

瘦是饿出来的,懂事是因为没人疼。

傅振羽立即换位思考。

若她是仓子坚,心情会是怎样的。这么一想,就懂了他巴巴跑来苏州找自己的原因——等自己慢腾腾地从宁波回汝宁,不是七月,也起码六月了。那么辛苦的赶了过来,却听到更要命的消息,自己已经认定的媳妇,基本要给定出去了。

不能忍啊。

傅振羽轻哼,道:“大师兄,一码归一码。我们还要一起过很多年,你这样明知我不愿意,偏还拧着我的意思去做的行为,我还是恼的。我也不是那不讲理的人,你把你要离开的事告诉我,我还能不同意?有很多种方法,干嘛非要选择让我不开心呢?”

这话看似很有道理,仔细一想,又很没道理。那种情况,仓子坚哪来的时间和机会,同傅振羽说这事?真的是赶鸭子上架。

傅振羽做好了仓子坚反驳的准备,却只听到仓子坚顺从地说了声:“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

“知道你已经不恼了,知道你在定我的心。”

那句“我们还要一起过很多年”,已经说明了傅振羽心底最要紧的事。她所作所为,包括气恼,也是因为这一句——自己这种飞蛾扑火的方式,并不长久。

这一切,他都知道。从前不敢多说,是怕原本就很薄弱的感情,更加飘摇。

事实证明,他错了。

师妹知道后,除了待自己更好之外,没有别的想法。

不就是小性子么?不就是师妹少不更事,还没开窍么?他等得起。再说,不开窍的师妹对自己都这么好了,开窍还了得?他们还要在一起很多年。

未来可期。

但是,眼前也很要紧。所以,只要师妹不恼了,还在我的怀里,所有的事,都不是事。

哎,晌午就该哄师妹的。那样,就不必在外头听镇远侯掰扯了。至于他对自己突如其来的示好,不好意思,他可没师妹这么天真。

这人啊,一定有自己的目的。

当年镇远侯还是世子时,祖父就说过,顾家出了一头有脑子的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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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一章 酸甜杨梅

当傅振羽和仓子坚一起出现在夹板时,镇远侯就知道两人和好如初了。镇远侯正在琢磨仓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听见儿子不满的咋呼:“师父,你心软就罢了,起码多撑一会儿啊!你不要面子的么?”

“侯爷。”

同镇远侯见礼后,傅振羽才和顾咏言说话,反问:“少年,面子能吃吗?有我做的饭好吃吗?”

虽说顾咏言玩笑在先,但是傅振羽这么反问之后,将不高兴摆在了脸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但是努力成为正统文人的少年,认为只有一种选择。

颜面,很重要。

收笑,顾咏言严肃地说:“面子不能吃,但很重要。不吃师父做的饭,能活下去;丢了面子,会活得很难。是以,面子,我要。”

镇远侯显然不认同这个观点,但他想看傅振羽怎么回答,便没做声;仓子坚则笑笑,从容地走到甲板的茶座里,开始给大家煮茶。那随意的姿态,并不担心傅振羽处理不好这点子小事。

傅振羽微怔。

同样的话,傅振羽也和童掌柜说过,当时,童掌柜送来的目光,是很钦佩啊!人和人果然不一样——哦,是她错了,人和人不一样的。意识到问题,傅振羽收笑,首先认可了顾咏言的观点:“嗯,你对,没错,面子肯定是要的。但比面子重要的,是里子啊。我很少穿裙子,知道为何么?”

“应该,不是怕别人说?”顾咏言不是很确定地猜测。

傅振羽却摇了摇头,道:“不,我之所以穿男装,怕的就是别人说。”

这下,就连煮茶的仓子坚,都望了过来。

怕人说,那你为何还去做?

傅振羽哪有功夫管别人,只对顾咏言道:“确切的说,是烦别人说。我不惧成为女夫子,成为别人眼中的异类。但当我穿上男装,别人顶多嘀嘀咕咕怀疑我的性别。他们敢来问我,我就敢喷回去;他们不来,我落清净;反之,若穿上女装,上来就要引起很多公愤,那是给自己找麻烦。”

仓子坚了然,道:“但是,你懒。”

因为懒,所以要寻一个最省事的法子。

傅振羽抽空回了仓子坚一个“你果然懂我”的表情后,对顾咏言道:“面子真不是文人的标配。至于时下文人,更多的是有辱斯文。我不会去刻意注重面子,有意义的面子除外。当然,我也不反对你成为这样的人。”

成为那样的人?有辱斯文的人么?顾咏言已经不知道该恼还是该笑了,便把球踢了出去:“师父认为,什么样的才是文人?缑城先生?”

“当然不是!整死自己不说,祸及妻儿不说,还连累十族,别说这是不是文人了,说他是个人都好难好么?”傅振羽略微激动地哀嚎着。

镇远侯则在她身后不停地颔首……

仓子坚幽怨地看着她……

顾咏言一听不是如今文坛追奉的前辈,便问她:“那是谁?”

傅振羽迎风一笑,笑容里满是赞叹,她说:“自然是,醉翁先生、稼轩先生二位。”

她所说的二人,二人一文一武,前者开创前朝之文风,更是坐到了宰相;后者出生于朝代的末年,一生戎马,虽说是壮志难酬,但一直以恢复为志,从未改变。但也正是有了这样的有志之士,才有而今的圣朝。因而,顾咏言立即有了不同的意见:“这两位与其说是文人,不如说是国之栋梁吧?”

傅振羽一声冷哼,问:“你去问问苏大文豪,他认不认醉翁先生为师!”

别说问不到,就是问了也白搭。那就是他的师父,能不认么?

顾咏言无言以对。

傅振羽再怼,问:“你去现在的文人里找一个诗词比稼轩先生强的我瞅瞅。”

顾咏言发现了,自家师父就是找事的,不怼不行了,因道:“圣朝就不流行这两件,主在写骈文!”

“骈文并不能流传,在民间的传送度,还不如话本子呢!”

顾咏言再次哑口无言了。

话本子,别说别个,他也喜欢看。

傅振羽见好就收,正色道:“我的观点是,习武和行文无所谓,有用就好。若是无用,做什么都没有意义。还有,面子真不重要的,里子更要紧,你且瞧好了。”

说着,傅振羽走到仓子坚跟前,撒娇:“大师兄,我要吃杨梅。”

杨梅正当季,红彤彤的惹人怜,酸甜的滋味,更惹人连,流连忘返。也不用去他处,岸边的小舟就有的买。这样小小的要求,仓子坚岂会不应?起身,唤来一个船家,买了两筐,分与众人食。给傅振羽的那份,还是他亲自洗的。

傅振羽举着比指头大两倍的杨梅,和顾咏言炫耀:“里子好,还是面子好?”

顾咏言不屑道:“不过几个杨梅,你自己买得起,我也能买!”

“但肯定没有大师兄买的好吃~”

“还不是一样?”

“傻小子。”不懂风情的傻小子。

“是师父你傻吧!”

两人吃着杨梅,斗着嘴,很是合拍。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对小情侣。镇远侯拍着仓子坚的肩头,由衷赞叹:“没想到你是这么大度的人。”

仓子坚咬下一口杨梅,没说话。

谁说他大度的?

只不过,情之味,便如同这杨梅,甜中带着酸,或是说成酸中带着甜,更为恰当。

镇远侯牙口不好,吃了两三个尝鲜便丢开,直接对仓子坚道:“你要为李阁老翻案的吧?有需要老夫的地方,尽管开口。”

“子坚先谢过侯爷。”

但是,现在还用不到。用不到,就不用谈条件。二人心知肚明,各饮一杯茶,默认某种可能存在的合作。比手掌还小数倍的小茶杯,镇远侯喝完就丢了,还命下属:“换个大茶碗过来。”

茶碗,那才是镇远侯的最爱。

同船上无比惬意的几人比起来,范茗这些日子就过得水深火热了。她第一次知道,便是祖父相互,便是父兄疼爱,也不是什么都能做的。

考县试之前,她只告诉了祖父。

祖父说,可以。

她就去考了。

拿了案首之后,范家的人才知道她做了什么。这时候,已经有人开始反对她继续考了。只有祖父,因为自己是案首,却让自己继续去考。

范家百年是很多人铸就的,但是,范家最近三十年,却是祖父的功劳。他同意,别人只能忍了。

当她再次考了个案首回来后,祖父笑了。

她的记忆中,这是祖父第一次对着人展颜。从前,祖父的笑,都留给了书。自然而然地,她跟着祖父笑了起来。可惜的是,她脸上的笑,刚刚绽放就僵住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东明草堂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一百五十二章东明草堂今日是二十,是府学休沐的日子,也是她九堂兄范荃归家的日子。

她家三叔去的早,堂兄是和她的哥哥们一起长大的。有祖父祖母在,大家都是一样看待的。九堂兄很争气,十七岁连过县试、府试、院试,成为秀才。

论成绩,只在她大哥之下。

兴许也不在。

因为大哥中秀才之际,祖父是兵部尚书,范家正在顶峰之际。是以,单轮读书,再排除自己,九堂兄是他们这一代最出色的孩子。身为独子,又要撑起三房的门楣,这样的成绩,她的父母都为九堂兄高兴。

就是这样出色的堂兄,祖父一听说他回来,丢下自己,拿了藤条就抽了上去。宁波的初夏已换上了单衣,几下而已,九堂兄的衣衫已见红。

范茗这才知道祖父真的很生气,且这几下,都是铁了心、用了力的。范茗不怕九堂兄被打坏,但她不希望祖父气坏身子,便道:“祖父,你年纪大了,九哥便是做错什么,只管让哥哥们代你动手便是,何必累着你?”

范阁主却不听,继续打。

范茗便怒斥堂兄:“九哥你不会跑么?”

范荃确实不会跑,因为他说了一句:“想来,祖父是知道了。”

知道了什么?

范茗不解。

而早有下人报了下去,范三太太赶来,恨恨地望着一旁看笑话的范茗,护住儿子的同时哭诉:“公爹偏心也要有个限度!阿荃做错了什么,你就这样不不管不顾的动家法!长房的丫头都是个好的,我们三房的小子就是草么?”

虽没有新痛传来,但是范荃早已被抽得皮开肉绽。他示意三太太不要多说,在目前的搀扶下,满头大汗的范荃,虚弱地问范阁老:“祖父打够了没有?若不够,请再打。打够了,那就,一笔勾销。”

说完,轻轻一笑。

不知道是夕阳、还是范荃身上血的缘故,他的笑容,看起来有些渗人。

范阁主冷声道:“你当你几个哥哥都是傻子吗?一笔勾销,我倒是想一笔勾销,你告诉我如何去勾?”

范荃那里,就坦然多了,只听他说:“孙儿相信知府大人,他既允诺了我,定然护得住我。”

相反,长房的人,便没这好运了。

望着固执的孙子,范阁主闭上眼,睁开后,问他:“不说我,便是你大伯父视你如亲子,几个兄长待你宽厚,你为何要做这样的事?”

范荃笑,笑着笑出了眼泪。泪花飞散之际,范荃开口:“祖父,当真如亲子吗?你自己都知道,不是这样的。别的事不说,几位兄长也不说,我就想问,小我两岁的的十弟也已经定亲。为何唯独处在中间、十九岁的我,连亲事都没有!因为我只是大伯的侄儿,不是儿子。因为你们和我娘,一直在给我寻找合适的妻子,一直没有找到而已!”

“就因为这个?”范阁老的脸冷了下来。

“当然不是。而是,我娘说的对,祖父偏心得紧。”咽了咽有些发疼的嗓子,范荃继续道,“我和祖父讨要天一阁之际,祖父是怎么说的?”

都不用回想,范阁主都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因为,这个答案在他心中就没变过。

天一阁虽是他所建,但已被他划归到祖产,只留给未来家主,留给嫡长孙。

是以,范荃哀怨地说:“祖父啊,天一阁建立十年都不到,那算什么祖产!建阁的土地是贫瘠的荒地,花了极少的银子,书也只有一半是范家所藏,下剩的,是你这些年一点点添置的,怎么就是祖产了!”

望着愤愤不平孙子,范阁主忽然去了全部锋芒,像是被抽光力气一般,一声长叹过后,对范茗道:“找大夫给他看一下,然后带他去东明草堂。”

“是。”

范茗应下后,嘱咐下人照顾好范阁主,自己娴熟下令找大夫,点名要范家常用的那个宋大夫后,又命人搀范荃入内室,把金氏忽略了个彻底。

现在,她只是无情的命令执行者。

都到这份上了,她还猜不出堂兄做了什么,她就白跟傅振羽他们混了半年。不过,祖父既然有了决策,那就听祖父的。毕竟,三婶说的对,祖父待自己确实是极好,自己也要适当地“宠”他老人家一些。

宋大夫给范荃上过药后,范荃主动对范茗道:“走吧。”

虽说将来的路和范家关系不大了,但祖父既然要给他一个答案,他还是很想听一听的。

金氏一听,自然阻拦:“儿啊,你不能去——”

范荃便劝慰母亲:“姆妈,我可以去的,那是我祖父。再说,还有阿茗在,祖父不会吓着阿茗的。”

范茗只当没听见。

东明草堂是天一阁的前身,便在天一阁正后方,藏在人工河、竹林深处,林中有蛇外,还暗含五行八卦之机理。范家除了范阁主,只有范茗通晓这二者。确切地说,原来只有五行八卦,后来是范茗增加了蛇。

有范茗带路,二人畅通无阻地进入东明草堂。

范阁主正在茅草房下等着二人,见到二人,很自然地说:“坐吧。”

范荃忍着痛,坐了下去。

“先说天一阁吧。”范阁主开门见山地说着,目光迷离,“我在花甲之前便退,实属无奈之举,因我无人相帮。姻亲、儿女,没一个能帮得上的。儿子们虽普通了些,但我孙子很不错。我就在想,怎么才能让我的孙子们振兴家业。”

说到这,范阁老看着范荃道:“你读书不错,我很欣慰,又是男儿,便是我最看好的孙子,在仕途上最好的那一个。但是,孩子,一个家族的崛起,并不是一个人就可以的。你大堂兄性子开朗,交友甚广,适合做这个家主。人选我都想好了,下剩的便是家业。”

“天一阁,是祖父想出的家业?”范荃似乎明白了什么,主动问询。

“是的,天一阁才是家业。你要范家三分之一家私,我都不会拒绝,但天一阁,不行。缑城先生之后圣朝无文人,这话已传百年,到了新文人崛起之际。我利用主动隐退的声明,抄录了那么多官署典籍,为的,就是这个新文人。这人可能不是一个人,而是很多人。但他们共同的特点,就是要多读书,爱书,不入仕。”

这一次,范荃彻底懂了。

他注定要入仕的,是最不可能成为天一阁的继承者。

这时,已经有些后悔的范荃,看见祖父望着堂妹,苍老的眸子,满是神往,只听老人家道:“你天一阁的名声,是我费劲心思造起来的,并不稳固。这时候,你妹妹展露了文曲星下凡的才能,直逼当年的天才举人,李子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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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章 蝇头小利

是的,范荃很不满。

若知道范家会全力推他入仕途,又怎会在做出错误的判断后,铤而走险另投他人?

他是垂下眼帘说的话,范阁主那苍老、满是神往的眸子,便没瞧见。老人家一声无奈叹息后,说道:“因为,这一切的设想,是天一阁实打实地成为天下文人向往之处!”

“现在不是么?”范荃不懂。

“不是!”范阁主斩钉截铁地说着,又铿锵有力道,“你太高看建成不到十年的天一阁了!天一阁如今的名声,是我费劲心思造起来的,只在某些范围内被人知晓。在更多的地方,比如山东,比如直隶这样的地方,并没多少人知晓!天一阁达不到那个地位,你们兄弟几个,就只能放弃这一条路,全心全意科举,考庶吉士,入阁!我原本都打算放弃的时候——”

顿了顿,范阁主望着孙女,无限憧憬道:“你妹妹过了县试,还拿了案首,府试亦是如此。接下来,只要过了年考,冒险参加明年的乡试。不需要解元,只要能中,就只比当年的李固弱那么一丝,我就能让天一阁闻名天下!”

谁说年过花甲就不能有梦想了?别人没有是别人的事,但他范钦,有!是以,当他查出供出孙女女子身份的是自己的孙子时,恼怒都是轻的。

因为,范荃供出的,不是范茗的女子身份,而是,他老人家的梦想。

抽几十下藤条就解恨?

不可能的。

他已近古稀之年,在有限的生命中,没有特殊机缘,不可能完成这样的梦想好么?别的路子?如果有别的路子走,他又岂会走这样冒险的“歪路”?

范茗见他情绪又激动,忙问:“李固是谁?”

干巴巴又生硬的问话,叫范阁主安静下来。成大事者最需要控制的是情绪,而自己这个孙女,甚少有情绪,连控制都不怎么需要,真真是天生的政者。

可惜,是个孙女。

便是个孙女,也叫范阁主和蔼了神色。有比没有强,不是吗?如是作想,范阁主看向孙女,告诉她:“李固,字子坚,圣朝最年轻的举人,十三岁的举人,嘉禾五年山东的亚元。嘉禾帝在位期间,唯一首辅李毅的小孙子。”

“那,后来呢?我怎么没听过这个人?”

“今上抄了李家。”

也是因为今上抄了李家,范阁主才果断隐退。

范茗却是眉心一跳,继续问范阁主:“那,他死了吗?”

这可把范阁主问住了。

看着一旁脸色煞白的孙子,范阁主决定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便不去隐瞒,因道:“应当还活着。当年抄李家的时候,李固同他的姐姐并不在列。锦衣卫追拿了许久,结果这事还是没了下文——可见李阁老拥有多少底牌。后来,李阁老于狱中自杀身亡,加上陛下不怎么上朝,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望着忽然怔住的孙女,范阁主关心地问:“阿茗,你在想什么?”

范茗自然不会告诉他,我的夫子也叫子坚,非常厉害,刚好有个失散多年的姐姐。可她多擅长骗人啊,骗个古稀之年的老人,就更不在话下了。她一脸骄傲道:“在想我的夫子和同窗,不是个顶个的天才,都比不过我,但比起哥哥们,也不差多少。众人拾柴火焰高,按照祖父所言,南湖书院当比天一阁,更能成为文人的。”

范荃脸色一白。

堂妹还真是一如既往地骄傲啊。区别是,从前她这么说很讨厌,今天拿下两个案首、年仅十四岁的少女,证明了一件事。

骄傲的人,有她骄傲的资格。但是,堂妹这样的言论,范荃还是不满。祖父他都敢质问了,堂妹更要直接怼:“阿茗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因为有你。”

范茗如是回答。

蠢人她见多了,自知的蠢人就可爱得很。像范荃这种蠢而不自知的,祖父因为三叔而纵容,那是祖父的事,她可不会去惯一个蠢人。

范荃第一反应是,祖父已经把他做的事告诉范茗了。但转念想到这丫头若是先前就知道真相,在祖父抽自己的时候,八成就放蛇了,又否定了这个答案。祖父从前没说,这会儿功夫,范茗已经猜到了。若是如此,他这堂妹不仅是读书好,脑子还好使。

范阁主适时开口,喝止范茗:“对家人柔和一些。”

范茗面无表情地说:“因为是一家人,带他过林子时,我没放蛇。”

言外之意,我已经很柔和了。

这下,连范阁主都没法为孙子找托词了。于是,范阁主对范荃道:“你这妹妹是横了点,但她也知分寸。把你当成家人,再恼你也不会做出格的事。我只想问你,阿荃啊,冯知府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你就把你妹妹是姑娘家、这种连家里下人都不知道的事,告诉了人家?”

范荃惭愧地低下头。

范阁主一眼就明白,更加温和地问:“还是,你露出了什么马脚,给人看了出来?”

范荃颔首。

事情本来就很简单,堂妹府试再度成为案首后,别人和他道喜,他表现了那么一点的愤怒,就引起了大家的怀疑,报给了知府大人,才有了后来二人见面、知府以利诱惑自己犯错的事。

范阁主那里,见他点头,自然要细问,这一细问,差点又拿藤条抽人。

成为举人后,少数人会连考,更多的人选择蛰伏,等一科。也就是说,只要过了乡试的士子,就有四年的缓冲时间去面对会试这头雄狮。

可范荃对明年的乡试,并没有把握。

而,浙江的乡试朝廷不会下主考官,由本地官员构成。能有限作弊,但数目极其有限。很简单,举人将代表本省参加会试--江浙历来是科举大省,这样的地方没人过会试,说出去谁信?况且,其他省都盼着你浙江不出人才,他们好去占位置呢!

因而,即便朝廷不下主考官,浙江的主考,也很少去徇私。很少,不代表没有,只是很难拿到而已。冯知府,便是给了他这样的承诺。

保证他明年过乡试。

然后,他就把范茗是女儿身的事,告诉了冯知府。

就这么点来路不正的“蝇头小利”,孙子就把自己的梦想给粉碎个彻底,要气死了有没有!可是范阁主不能生气,他还得劝孙女:“阿茗啊,快把你那漂亮贝贝收起来。”

第一百五十四章 代理山长

范阁主拉住孙女,还要强忍怒意,语重心长地教育孙子:“阿荃啊,那冯知府的恩师和我同科,我们两个同时考庶吉士落败,共谋大兴知县之际,我成功他失败;都想进兵部之际,我进了,他落败进了礼部,主持了冯知府那一科的会试,是冯知府的恩师。”

范荃顿时忘了疼痛。

有这样的“仇敌”关系在里头,冯知府口头承诺,又岂会有效?

范阁主将他的表情看在眼底,见时机成熟,立即皱眉道:“不过,我有一事不明。”

范荃也察觉到事情的严重,因问:“何事?”

范阁主道:“他就这么把事光明正大地吼出来,等于自曝其短。这么做,损人不利己,不像一个知府的作为。准确地说,不像他冯远辛做的事。”

竟直呼知府的名讳。

范荃觉得自己对祖父认识还不够,因问祖父:“若是祖父出面,能让孙儿过明年的乡试吗?”

望着还在想着歪门邪道的孙子,范阁主冷了脸,道:“我能,但我不会这么做。我会多养你三年,让你凭本事过乡试!因为,我要你过的,根本就不是乡试,是会试,是殿试!”

虽然被祖父训斥了,但这一次,范荃惭愧的低了下头。

这时,他听见祖父问:“冯远辛这么做,你可知为何?”

“啊?”

“你啊什么!知就说,不知也告诉我!”范阁主终于把怒气释放了出来,因问,他觉得自己可能白忍这半晌了,他这孙子,用北方的话说,可能就是个棒槌,什么都不知道的棒槌。

果然,范荃道:“我只是把妹妹女扮男装参加科举的事告诉了知府大人,旁的,都不知道啊……知府大人做了什么?”

他这么一答,范阁主不再忍耐,抽出鞭子又去抽,边抽边骂:“看我今天不打死你这蠢货!”

老人家忍了这半晌,只因他只能探出消息,冯远辛是从自己孙子那里得知了事情的真相。但是,正如他所言,冯远辛为何这么做,他却是一点头绪都没有。没有头绪,就不知道如何去防备,不知道范家会面临怎样的危险,更不知道,是要放弃天一阁改去栽培孙子们入仕,还是坚持到底。

话说回来,其他那些孙子,但凡有比范荃强一点的,他也不至于如此纠结。

这一日,金氏抱着独子哀嚎,但因范阁主下令不准家人探视,也只在三房那小院里,才能听见妇人凄厉的不满。长房上下均好奇不已,而唯一知道内情的范茗,只缠着范阁主说出范家的艰难。可同一个女孩子说,又能怎样呢?范阁主绝口不提任何事,只道:“放心,只要祖父活着,你就没事。”

老人家相瞒,却瞒不住。

次日,应该在江西永丰任上的范大、范幕归来。范幕今年三十有四,二十九岁那年才中的举人,就这,还是范阁老被逼无奈,走的后门。而后谋官,丢到了江西。

可以说,范茗是范幕抱着长大的。

在永丰听到了妹妹的事,连忙跑了回来。迎接他的,自然又是老爷子的一顿藤条。

傅振羽等人赶到之际,看到的便是一位发须皆白的老人家,拿着藤条抽着三十几岁的成年男子,且那老人家边打边骂:“你只是个举人,永丰知县一职,是我花了多少心血和银子才得来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担心阿茗又有什么用?你能比我强?”

真是发自灵魂的质问啊。

范大还硬挺挺地回答:“孙儿没祖父强,但是妹妹的事,不能不管!呀,侯爷,咏言,你怎么来了?”

未成亲前,范大可是跟着范阁主在京城混过很多年的人。他一眼认出镇远候,惊呼出声。

范茗却被另外一个名字,吸引了注意力。顾咏言,他来了,他会怎样看自己?是不是像堂兄那样,也认为自己不守规矩?这种害怕的情绪只出现了一顺,她想起另一个声音。

“喜欢不喜欢的,都不能委屈自己啊。这就是你,做正确的改变可以,不疼不痒的,还是算了吧,完人要累死的。”

是呢,完人要累死的。反正她想参加科举,证明自己,也证明了自己。自己已经做了,大不了,和顾咏言的关系,再次回到从前呗!如是作想,范茗看向门口,只是,她的视线还未落在朝思暮想的那人身上,已被另外一个人吸引住了全部视线。

“林夫子,你,你怎么穿女装了?”

这话里有话啊!

但是,范阁主压根没心思管这些,他紧张地看着仓子坚,问:“小子,还记得老夫么?”

已经离开京城十几年的范大,凑到范阁主身前,问:“祖父,你气糊涂了吧?得先给侯爷见礼。”

不怎么恭敬的口吻,却见祖孙之情真,和范荃是完全不一样的模式。某种程度,范阁主和范茗是一样的人,他喜欢聪明的人,更喜欢自知的傻子。因为,傻子能给他们带来感动,聪明人给不出来的感动。比如范大此刻出现在家中,他气恼归气恼,抽人时并没有用大的力气。

但有时候,这样的孙子,很气人。比如眼下,范阁主当然知道镇远候在。论官职,自然是镇远候高人一等,可他是长辈好么!不过,大孙子都提醒他了,他只能照做:“侯爷,见谅,实在你身旁的这位小友,太过特殊。”

镇远候咧嘴笑,不雅,但很亲切,只听他道:“不瞒阁主,初见这小子时,我同您一个表情。这小子,就是阁主认识的那小子。”

这样别有深意的话,唤醒了范茗。她上前为祖父介绍仓子坚和傅振羽:“这两位便是南湖书院的夫子,我的文章是仓先生修注的。因傅山长去苏州看病,仓先生做了面上的代山长,真正的山长,是这位林、傅夫子。傅夫子还收了咏言,做入室弟子。”

她的话音方落,范家从范阁主起,到在站的每一个仆人,都齐刷刷地看着身穿品红夏衫、巧笑倩兮的少女。

傅振羽接收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揣摩信号,笑容不变,自我介绍:“南湖书院代山长傅振羽,陛下已知的女夫子,见过阁主。”

顾咏言第一次知道师父的名字,以及,接收到来自师父的炫耀:“这,就是里子。”

仓子坚给她的赔礼,让出代山长,会在离开前,辅助她,让南湖书院所有人都认她这个山长!

第一百五十五章 闭口不提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一百五十五章闭口不提范茗父母在山东,二叔一家皆在湖北,范家的豪宅中,长辈除了三太太就是范阁主。三太太一是妇人,而是寡居的妇人,除非和儿子相关,否则,没事不出三房那一片、有事也不出之人。镇远侯的到访,见到了范阁主,就等于见到了范家的“全部”。

这样的局面,镇远侯很不悦。

范茗出了这样的事,他和媳妇都做好替孩子们出面的准备了,范家越往上越淡定,这叫个什么事?

父子同心,顾咏言也是这么想的。在他看来,唯一关心范茗的范幕,还被祖父抽。老爷子这态度,分明是在说,不准管!因为气恼,顾咏言对和自己并肩的范茗道:“有我们在,你会没事的。”

没头没脑的话,顾咏言又是这样的心思,范茗心思转一百八十转,那也猜不到啊。

同从前一样,她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顾咏言。

十三四岁的少女,正是小姑娘到女人的转变之际。二人又半年不见,这一眼,叫顾咏言心头一跳,不自在地别开眼。

莫名其妙啊——范茗如是作想,更多的视线落在傅振羽身,那个只比自己大三岁的女子,也不是什么惊艳才绝之人。

此刻,她穿着普通的衣裙、随意梳着丫髻,丫髻上只簪了两朵紫色的珠花,走在她大哥的前头,仅落在祖父和镇远侯之后,笑语晏晏地说着对天一阁的向往和美好,还提了宁波天有些潮湿,对书籍的存放,提出了自己藏书简介。

顾咏言对她是何种观感不说,站在她那样的位置,顾咏言应该什么都不是。不,不止顾咏言,就是他们的仓夫子,真实身份为少年举人的李固,在她心里的痕迹,怕也没那么重要。这样的……这样的什么,范茗形容不出来,但是,真好。

傅振羽不经意回头,看到范茗迷妹一样的眼神后,友善地笑了笑,范茗的心跳,莫名加快了几分。

而撩完小姑娘的傅振羽,继续和范阁主说着天一阁:“我一直有个想法,天一阁的书籍可以分几层。比如说,有教无类,市面上常见的书,可以全部对外开放;来自经典的书籍,可以加一些考核之类的,方能进去看;中间一些,可以放给一些士子去阅读。这个运作,是可以和历任宁波知府合作。增加天一阁的传承度的同时,也吸引着天下文人来宁波,这是双赢。”

因为这番话,落座之际,傅振羽被安排在范阁主的下首,排在了仓子坚的前头。

人人都有梦想,有梦想还要有行动,行动还要有方法。傅振羽的梦想大小论,她的梦想之路,非常清晰明了。这给梦想几乎中断的范阁主,带来了全新的画面——

是以,范阁主在粗略的了解傅振羽后,问她:“咏言下半年还跟着你读书?”

镇远侯替儿子应承后,还道:“不止咏言以镇远侯府五爷的身份过去,便是我,也会去汝宁一趟,同汝宁知府传达圣意。傅夫子这个女夫子,陛下是不反对的。”

范阁主什么人,立即听出这话的言外之意。

皇帝是不反对,但也没有支持就是,镇远侯这个武人,也玩起了文字游戏。不过,脱离朝野许久的自己,也只能猜到这了,镇远侯这么做的目的,他实在是无从分析了。

范阁主想了想,问傅振羽:“若老朽把阿茗托付给你,你待如何?”

傅振羽想也不想的,道:“建女子书院。”

女子书院,只有仓子坚听她说过,旁人就不知道了,范阁主以过来人的经验,道:“建书院并不容易,建女子书院,更是难上加难,阿茗,她可以吗?”

“阁主误会了,书院由我来建,阿茗只需要安心地做夫子就好。且所收女徒,年龄不会超过十岁,她一定能胜任。至于建书院,南湖书院能有今日的规模,是我仗着父亲的宠爱,一个一个院子、一间一间学堂,累建而成。不易有之,更多的是成就感。”

不管做什么,最难的是未知。这个难点,傅振羽是最不怕的。她的未知,甚至她做的绝大多数的事,都是有例可寻。她并不是在创造,而是在模仿。

作为亲身经历者,仓子坚对范阁主道:“虽然我不知道师妹是如何做到的,但真的如她所言,应该是六七年前,她已开始做准备。”

六七年前!

那时候傅振羽才几岁啊!

范阁主看傅振羽的目光,忽然有了看同类的感觉。好巧,他也是还在兵部尚书任上,便已暗戳戳地准备建一座闻名天下的藏书阁。

在一屋子敬佩的目光中,傅振羽嫩脸一红,有些不大自在。

在船上私下讨论之际,仓子坚就告诉她,范阁主并不是迂腐的文人,可以堆积她是个“有志之女”的人设。范阁主不是迂腐文人,就凭范茗能读书这一点,傅振羽自己也能判断出来。只是,大师兄夸得也太过了吧?六七年前,她根本就没有现在这么清晰明确的想法好么!

“我那时候还小,根本没有系统的想法。只是觉得不管做什么,都离不开银子,就先开始攒银子而已。”

傅振羽实事求是地说着,却立即赢得了镇远侯的赞同:“做什么都离不开银子,实在的大实话。”

那些个磨磨唧唧的文人,尤其是户部之外的人,总嚷着不要总盯着银钱。笑,没有银钱,哪来武器装备?没有银钱,哪来粮食?没有粮食,他拿什么打仗!所以,镇远侯是满朝文武,包括皇帝在内都心知肚明的——

“顾貔貅。”范阁主说着镇远侯从前的外号。

“没想到阁主还记得这个称号呢。”镇远侯不带感情地说完,对老人家道,“我们火急火燎南下,是因为内子很担心阿茗,傅夫子也是一样。如今看来,孩子还好,既如此,我们就不多待了,明日便带孩子去汝宁。”

顾咏言诧异地看着父亲。

不是说,范茗最大的难处在于婚事么?他爹来不是提亲的么?为此,他还委屈了一路呢。现现在闭口不提此事不说,还走的如此匆忙,发生了什么?噢,是了,亲事哪能当着他们面提,他们应该是私下讨论吧?

如是作想,顾咏言看了一眼毫不知情的范茗,不说话了。

是夜,确实如顾咏言所想,大人们掌灯夜谈。只不过,参与讨论的人和事,都不是顾咏言所认为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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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 峰回路转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一百五十六章峰回路转仓子坚和范阁主两个,一个上了年纪觉少,一个是心中又事,仗着年经,硬撑。二人秉烛夜谈,范阁主说,仓子坚记。一宿,仓子坚便记录了整整一本的细节笔记。

天明之后,两个人才浅浅睡去。

镇远侯并傅振羽两个人,知道后,只和早起的范茗、顾咏言说了声,便离开了范家。用过早饭,范幕带着在家的四个弟弟赶来,听到这样的消息,面面相窥,由范幕发问:“他们去,给你出头不成?”

“哪能呢?”回答范家几位的,是顾咏言,说完,顾咏言话锋一转,道,“冯知府督办府学,竟叫女子参加了科举,这样的疏忽,如何能做这一方之父母官?”

这还不是给范茗撑腰?

但是范家兄弟还有一事不明,由和顾咏言相熟的范七开口:“那你师父一个女子去做什么?”

“我师父是我们的大家长,范茗犯错,她得负责;范茗被人欺负,她更不能坐视不管,自然要去。”

“家长?家中长辈的意思么?大哥怎么说那傅夫子还未及笄呢?你不是都已经满十五了,也就是说,你那师父还没你大呢,算什么家长?你也够可以的!拜女子为师就罢了,还拜个比自己小的师父!早知道你这么不挑,我就争做你师父了!”

刚刚及冠的范七,在一阵念叨中,将话题彻底弄偏。

至于傅振羽是否及笄,看年龄可能看不出来,看发誓就一清二楚了。昨日傅振羽那发式,无论如何也不是及笄的姑娘家。这一点,范幕还是知道的,不至于看错。

范茗在小哥的念叨中,成功走神。

顾咏言方才所说的“家长”,她彻底恍然大悟,找到了对傅振羽精准的定位。怪道自己总觉得她看自己的眼神那样熟悉,不就是家里的长辈和兄长看她的目光么!

偏爱,以及包容。

不仅是看她,就是看顾咏言,也是这样。

这种奇葩的“关系”,谁能想到啊!

冯知府也是这么认为的。

那毛丫头是范茗的山长?来为范茗一事致歉?别搞笑了好么!当他很闲?明镜高悬之下,冯知府忍无可忍,直接下令:“拖出去!”

“且慢,冯远辛,不认识顾某么?”

镇远侯站了出来,冯知府仔细辨了辨。身材魁梧的中年大汉,络腮胡,官话中带着京腔——不等他辨完,镇远侯已道:“也不用管我是谁了,把朝廷才派来的那个御史,还有你们宁波的同知,都叫来吧。”

说这话的镇远侯,拿出一道明黄的圣旨。

冯知府也将人认了出来,对下属道:“按侯爷之言去做。”

什么侯爷已经不重要了。

尽管冯远征如今不在朝廷内核,但镇远侯他岂能不知?这是代表天子的人物。京城之中,怕是师座那里不大好啊。

御史赶到之际,看到镇远侯在,也和冯知府一样的心理。

他们的皇帝,又要闹事。

这个猜测,在镇远侯宣读完毕后,得到了验证。

圣旨大意是,冯远辛掌管府学,却治下不力,以致出现女子得案首之事,直接免职。宁波府衙,暂由同知代管。至于同知是谁,不好意思,同庆帝临时手书的,还真不知道。是的,任性的同庆帝,越过内阁,越过御史,越过吏部,直接罢免一个知府,向世人、向文官集团宣布,他才是这天下的执掌者。

便是要立皇长子为太子,那也是他的决定,不是被众人逼出来的!

尽管如此,冯远辛并没有露出任何慌乱。最近五年,关于立储,他们已经失败了数次,也不差这一次。但所有人都有一个新年,便是现在不成功也无碍,只要皇长子登上帝位,他们这些为未来帝王铺路的人,一定会有一个好未来。现在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

带着这样的信念,冯远辛脱下官服,接了圣旨,对同阵营的周御史道:“镇远侯为国之栋梁,圣旨不会作伪。”

原本有些颓然的周御史,立即振奋起来,对着冯远辛颔首。

是啊,镇远侯的圣旨,还不知道真假呢!

撸了冯远辛后,镇远侯和傅振羽多息都没停留,直接离去。回去路上,傅振羽对镇远侯道:“侯爷既然有圣旨,还要我去做什么?”

镇远侯不怎么正经地回答:“就是想看看你的胆子,到底有多大。”

事实证明,不小。

镇远侯反问她:“你不怕吗?”

傅振羽真想甩下帘子,可她面对的人很厉害,只好服软,解释:“怕个什?我是去道歉的啊,顶多不受,还能打死我不成?”

“真是道歉?”

那怎么可能……

她在外头击鼓那么久,吸引了那么多百姓,再当着那么多人面道歉,重提范茗中案首的事,就等于再次甩了两巴掌到知府脸上,知府还不能还的那种。

不过,现在看来,这太小儿科了。

毕竟,冯远辛他现在都不是知府了。

二人回到范家,把事情一说,范家,包括三房那里,还不能下床的范荃都震惊了。镇远侯和傅振羽却没和众人多说,径自去找范阁主并仓子坚。

连范幕这个嫡长孙,都没敢跟过去。

范茗看出长兄的失落,不怎么走心地说:“我在傅夫子的劝说下参加科举,便知她不会弃我于不顾。我没想到的是,她不仅能光明正大地做了咏言的师父,还把镇远侯说动了。昨日我问她如何做到的,她只说自己运气好。我觉得不是,追问她做了什么,大哥知道傅夫子如何说的么?”

范幕自然无从知晓,老实道:“不知。”

“她说,她做什么不要紧,只是要我知道,再聪明的人不努力也不行;努力,才是人的天赋,最要紧的那一个。笨人努力起来,不输天才什么的。大哥,你懂了吗?”

“懂了。”范幕一扫方才的沮丧,哭笑不得地回答。

想哭的是,妹子直说他不聪明;不沮丧,则是因为说这话的那人,也和他一样,都是妹妹眼中的“笨人”。所以,不聪明,也真的不要紧,是吧?这一刻,范幕忽然萌生出一种诡异的想法,他,是不是要辞官,也去南湖书院再读两年?

当然,他是有家业的人,这种事并不是脑子一抽就可以决定的。

抛开脑海里不切实际的想法,范幕看着和小弟玩作一团的顾咏言,对范茗道:“虽然被取消了资格,但你的确是做过案首,这样的你,怕是没人敢娶了——包括那小子在内。”

闻言,范茗咧嘴一笑,自信道:“那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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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 算是为我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一百五十七章算是为我范阁主一听知府换人做,老脸笑成了微风吹过的河面。

不管什么是不是范家出的力,这个结果的表象,就是范家用女子科举,连得两个案首不说,范家啥事没有,知府换了人做。至于还在任上的鄞县知县,自此而后,只怕更加老实了。

范阁主一声令下,晚饭异常丰盛。

吃饱喝足后,沏上一壶碧螺春春茶,浅浅饮着,范阁主惬意得险些睡着之际,被七孙子吓醒。

范七道:“祖父,孙儿打算和咏言一道去南湖书院读书。”

想也不想的,范阁主立即拒绝:“不行!”

范阁主认为,单轮学问,就是加上仓子坚,南湖书院所有人也不及自己。何况,仓子坚已经明确告诉他,他将离开南湖一段。这种情况下,范阁主不是小瞧傅振羽,而是实打实地明白,傅振羽并没有那么高的学问。既如此,他还把孙子丢那里做什么?

范七不服,指着顾咏言道:“咏言都能去,为何孙儿就不能去了?”

范阁主气得胡须竖了起来。

这还用问么?

顾家那是功勋,读书是爱好,科举更是游戏。只这话当着镇远侯的面,范阁主不好明说。这个不能说,另外一个缘故就能说了。

“你未过门的媳妇那里,还等着你拿个秀才,娶她过门呢。”

像他们这样的大户人家,原本除了宗妇和嫡长媳,下头的儿媳妇们则是不强求的,范七也不例外,定下了杭州李举人之女。彼时,范茗之父已经是进士,在登州府、文登县任上,倒也是门当户对。哪知,四年前,李举人先中进士,后中庶吉士,去年散馆后进了礼部,做了正六品的主事。

至此,李父已经和身为登州府同知的范父,同级。

然,人家这是起点,范父则是十年努力换来的。李家反超范家,指日可待。虽说李家不至于悔婚,但是范七连个秀才也不是,就很不合适了啊!

恰此时,范七因为妹妹和顾咏言一前一后离开宁波,自己没了同龄人,和范阁主报备了一声,去了登州,看望父母,顺道看海。结果,因为未来岳父太厉害,他人才到登州,被范父认认真真地管教了大半年,直到年底,才从登州赶回宁波,参加县试。

结果,太感人了。

兄妹两个一起考,女扮男装的范茗,那下两个案首,范七连第一关都没过。范阁主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儿子没把孙子教好,准备自己上呢,臭小子却想溜,他怎么可能答应!

老人家气得吹胡子瞪眼之际,只听范七道:“读书这事,祖父别赖父亲没教我,实在是,孙儿真不擅长骈文。孙儿今年二十一,满打满算跟了父亲两三年,下剩的,可都是跟着祖父呢。明年若还是不过,不就丢祖父的颜面了吗?去南湖书院则不然,不过也没什么的。”

额……

傅振羽哑然。

范茗那么聪慧,怎么她哥连个秀才都不是?不过,哑然片刻后,她就来了精神头,因为范七最后那句话。什么叫在南湖书院读书,不过也没什么的?合着南湖书院在他们看来就是个玩意啊!

傅振羽立即出声,与范阁主道:“阁主有所不知,南湖书院并不是谁人都收的。这样,我来考七爷一番。过,那就跟着我们去南湖;若是不过,那只能对七爷说抱歉了。”

范茗想了想当时自己的考题,对范阁主道:“七哥九成过不了。”

傅振羽立即从这句话得到了提示,范七的底子,可能真不行。如果要带他离去,则要降低难度。想了想,傅振羽道:“请范七爷背《大学》六七章。”

内容简单的,便是傅振商在此,也能回答出来的。

范七一听这考题,老脸一红,倒也干脆利索地背了下来。顾咏言也被这轻松的考题镇住了,适时提醒傅振羽:“师父,七哥的底子很好,是试帖诗做的好、骈文写得不好。”

傅振羽特别认真地问:“骈文作的再不好,也比我强吧?”

自己这个弱点,傅振羽很有信心。她受过别的教育,再来做这个骈文,想要做好,那就要擦去曾经拥有。而她做不到,是以,她做的骈文,比一般人差了不是一点半点。那些字,都是生搬硬套,除了立意外,没有任何美感可言。

这个事实,南湖书院旁人不知,顾咏言这个徒弟肯定知道。见傅振羽大方自曝其短,顾咏言就更没顾忌了,认可:“嗯,比你强,七哥底子也比你强。”

哟,这话有意思啊。

傅振羽看着顾咏言,顾咏言轻轻颔首。

好吧,傅振羽便道:“你出题吧。”

“志士仁人。”

只有四个字,看似简单,但越是简单的题,做好则更不易。但对于秀才都不是的人来,作出入门级的不就行了吗?傅振羽诧异着,这题,没法考水准啊。

范茗看出她的疑惑,建议道:“傅夫子,做了便知。”

于是,傅振羽起笔。

“圣人之心有主者,其心德则全焉。志士仁人皆有心定主而不惑私,而以人当死之际……”

主重志,无私之志乃仁。

傅振羽艰难写完自己的骈文后,顾咏言拿了她的骈文,交给范七,并道:“你来改写。”

这是为何?范阁主不解地看着顾咏言。范七则在顾咏言和妹妹的催促中,从皱眉通读开始,继而沉醉、恍然。一炷香后,范七运笔,改出一篇便是范阁主,看了都称赞的骈文。

顾咏言这才到:“范祖父,是我建议七哥去南湖书院的。他所缺的,南湖可以弥补于他。我师父总是说人与人是不同的。有人需要鼓励,有人需要打压,有人做鸡头好过做凤尾。七哥生在范家,别个动不动都比他强,这样的氛围,对七哥来说很糟糕。”

听到这,范阁主已恍然,打断顾咏言,自己道:“若去南湖书院,他总能比夫子强,又能学到傅夫子那堪比男子的格局——再好不过了。”

“是这样的。”顾咏言乖巧地附和,极其讨人喜欢。

“我还没同意呢!”傅振羽严肃声明。

当着仓子坚的面,顾咏言定定地看着傅振羽,道:“师父,算是为我收下七哥,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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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八章 重归南湖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一百五十八章重归南湖没有哀求的语气,却字字带着哀求,徒弟第一次和自己提了要求啊,必须答应呢。何况,多收一个人,却是不是什么大事。于是,傅振羽又忘了自己的年龄,在仓子坚的直视下,痛快应下:“好!”

范茗已经悟出傅振羽对他们这些人的感情了,看着浑身透着酸气的仓子坚,抿嘴浅笑。让她惊讶的是,仓子坚只用了几息,便平静下来。

大师伯,越来越厉害了啊!小姑娘在心底感慨着。

范阁主那里,则就着这篇骈文,开始咬文嚼字。最开始写骈文是为了考核也就罢了,事情都定了,镇远侯才不愿意听这些罗里吧嗦的呢,因道:“我们明天就要启程,还是快些收拾东西吧。”

“怎走的这样急?再过两日便是端午呢。”范阁主都不是客气了,这是打心眼的话。

镇远侯道:“正是因为过两日便是端午,才要走的。傅夫子的父母弟弟便在苏州,我们要赶过去。”

傅振羽“呵呵”一笑,配合道:“阁主勿虑,范茗和范艾两个,可以到苏州同我们汇合。”

才决定把人收进书院,傅振羽便改口,直呼范七名讳,改口的极为自然。她自然,范七别扭了好久,都没适应过来。最后,接受了傅振羽给他取的别字——妙生。

镇远侯要散,又是这样的理由,范阁主遂其意,终止了这场临时起意的说文解字。众人散去之际,仓子坚默默地走在最后,别样落寞。

傅振羽莫名心虚,不由自主地慢下脚步。二人都落众人很远了,傅振羽见仓子坚还不开口,便主动道:“大师兄——”

“什么都不用说,我懂。”

“懂什么?”

仓子坚这才停下来,指了指道旁的樟树,道:“去那里说。”

香樟树下,仓子坚一脸感慨地说:“你啊,太宠孩子了。将来我们家,定是严复慈母。”

不像李家,是慈父严母。

说完,仓子坚定定地看着傅振羽。他都提了孩子了,生孩子则要过程,这样的撩拨,别说姑娘家了,就是他强自镇定,心底也在羞涩。

傅振羽那里却是松了一口气。

看来大师兄真没生气,且真懂了自己就是把顾咏言范茗当成孩子了。且说孩子的事,巧得很,她自己也想过。既然仓子坚开口提了,她少不得表达下自己的意思,她小声商量:“大师兄,我觉得吧,像范家这样的,人有点多。你和姐姐,我和弟弟,这样的模式就挺好的。孩子的话,我们也只生两个,好不好?”

香樟树下,仓子坚好久才找回自己的语言。

师妹真是与众不同啊!

这么与众不同的宝贝,他可要收好了。惊喜过头的仓子坚,咳了咳,应诺:“好,不论男女,只生两个。”

这可是意外之喜啊!

傅振羽想也不想的,拥抱了仓子坚一下后,欢呼道:“大师兄你真好!”

仓子坚很想加深这个拥抱,可看着不远处的下人,忍了,并提醒傅振羽:“师妹,天还未黑,附近有人。”

傅振羽忽然又有些后悔,改问仓子坚:“若我说只生一个呢?”

那语气,更加小心翼翼。

仓子坚诧异地看着她,思索着其中的缘故。

师妹待书院的学子都很耐心,很温柔;待方芳更是和善,商哥儿那里,虽平日里凶巴巴的,但也是着实疼那个弟弟的。那么,师妹是为何不想自己多生孩子呢?

佛至灵犀,仓子坚恍然大悟,问傅振羽:“你是叫师母生商哥儿那会儿,给吓到了?”

一提到傅振商生产,傅振羽脑海里全是傅母凄厉的叫声,小脸煞白。

在傅母生傅振商之前,她从未见过生产的事。那时,傅家只是普通的三进三间的小宅子。前一进是倒座,后头是罩房,他们都住在第二进。她住西厢,仓子坚住东厢,傅山长夫妇住正房。是以,当傅母生产时,傅振羽是躲都没处躲。

林老太太并林二娘子,一个挂着闺女,另一个要帮妹妹生产。是以,只有林太太一个陪着傅振羽,安抚她。尽管林太太当时安抚,但傅振羽还是吓得连饭都不敢吃了。就是在这时候,来傅家一年多未出院门的仓子坚,第一次出门,进城,重新给傅母找了个大夫,以最快速度结束了傅振羽母女的煎熬。

但这个最快速度,也用了一天两夜,令傅振羽终生难忘。

仓子坚也想起了曾经,只是,他并不知如何安抚,只好转移话题,板着脸道:“你这丫头!还没嫁人,就想到生孩子了,是不是想太多了?是哪个前几日还同我闹别扭、怪我提亲的?”

不能忍啊!

傅振羽生命值瞬间爆满,回复血色,道:“是你先提孩子的吧?更要命的是,我的大师兄呐,我都没有翻旧账的毛病,你沾染这毛病做什么?改掉。”

“嗯,我改,我的小师妹。”

成功转移傅振羽视线,仓子坚带头走出香樟树,同她说起回汝宁的事:“白日里我已经拜托范阁主替我们买了不少特产。按照来时的路,明日一早就走,我们最快也要两天才到苏州府,正好赶上端午。五月初六,便动身回汝宁,可好?见了师父师母,你可别不舍得走了……”

絮絮叨叨的,傅振羽忍不住道:“大师兄,你现在很啰嗦哦。”

“不喜欢听?”

“没有,大师兄声音很好听,我喜欢听的。”

仓子坚只听到“我喜欢”三个字,旁的,也就不甚在意了。

五月初四,傅振羽一行抵达苏州,傅振羽带着大师兄兼大家心知肚明的未婚夫、一车礼物,再次住进了冉家。礼物皆是范阁主所赠,有特产,还有官署才有的前年之前的两本律法。虽是临摹本,但那是来自范阁主的临摹本,已是极其难寻。

五月初六,范家兄妹抵达苏州,一行人启程北上。体弱的傅振羽,在仓子坚细心照料下,连坐了五日马车,都安然无恙。

看到南湖书院的牌匾时,仓子坚松了口气,傅振羽则感慨万千。离开时萧萧落木,归来时已是绿树成荫。大门打开,钱文举带队,南湖书院所有人,都迎了出来——

“林夫子,你,你怎么这身装扮?”

望着身着湖蓝襦裙的傅振羽,作为丙字堂、傅振羽最看重的弟子,赵麟问出了大家的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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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九章 冲击极限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一百五十九章冲击极限因为,我本来就是女子啊。”

傅振羽坦然承认所有人都已经猜到的那个结果,除了知情人,其他学子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书院。会堂内,傅振羽拒绝仓子坚为自己出头后,站上台,缓缓道出自己的身份:“在此,要对各位说一声抱歉。我乃南湖书院山长傅一善长女,而林,是我母亲的姓氏。”

从她说第一句开始,林俭就去站了起来,在一片嘈杂声中,冷着脸走到仓子坚跟前,揪着他的领子,质问:“为何要让她这么做?”

他的话还未问完,手已被仓子坚身旁的中年男人强掰下来,他强忍痛意,问:“你是谁?”

那人同时问了一样的问题:“他是哪个?”

“林俭,我师父的三弟子,也是我师母的内侄儿。”仓子坚回答了中年人的问题后,对一脸不平的林俭道,“我只是什么都没做。”

林俭没懂呢,钱文举已道:“大师兄的意思,是小师妹自己要揭露的,你只是没反对,对吗?”

仓子坚点了点头。

钱林二位,异口同声地问:“为何不反对?”

“放权。七月招生过后,我便离开。从此刻起,南湖书院由师妹全权负责。她要做什么,那便去承担对应的结果。”仓子坚冷酷无情地说着。

“若是师妹承担不了呢?”

“那就等我回来,由我来承担。”

不等傅振羽说完,南湖师兄弟内讧,底下的学子也是一样议论纷纷。或是赞同或是不满,各执一词。这时,甲字堂里站出来了一人,只听那人高声质问:“骗了我们,就用‘抱歉’两个字打发我们?”

说出事实,南湖书院必定有人不满,有人要退学,傅振羽做好了全部的准备。

此刻,望着愤愤不平的那人,大抵因为半年不见,她第一时间没想起那人的名字,迟疑了一瞬。就这么一瞬,又有人站了出来,是赵麟。

已经是十三岁的少年,比半年前长了不下两寸,但依旧比愤愤不平那人矮一头。

身体虽小,少年气焰不低,望着甲字堂的那人,开口:“严科你何必如此不忿?圣朝明令女子不得科举,却没有一条禁女子读书,也没有哪一款禁女子做夫子!我只知道,林夫子给了我读书的机会,又教我读书,是我的夫子。”

随着少年的话音,丙字堂的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丙字堂,包括姚小安在内,均为十五岁之下少年。才入学没多久,从各项院规里,他们就知道了,傅振羽才是给他们机会读书的那个人。

“大家都坐下,赵麟,你坐回去。”

傅振羽感动着,却也理智地让少年们们坐回去,自己上前,对严科道:“我隐瞒在先,是我之过。现在,你们,所有人——”

环顾一周,傅振羽信誓旦旦地保证:“在我说完我的计划后,若有人想退学,我做主,还你们过去一年在南湖的费用。至于你们在南湖学到的知识,请带好,那些很有用。”

严科立即财大气粗地表示:“我在意的是那点钱么!”

傅振羽笑了,道:“这是我能给大家的道歉,其他的,可以私下讨论。现在,请听我说。过去半年我不在,书院依旧照常运转,并且,大家还取得了不错的成绩——请允许我先宣告两个消息。第一个,顾咏言拿到了宛平县试、顺天府府试两个案首。”

学子更看中的是举业,这个消息一出,所有人顿时将傅振羽是女子这件事抛诸脑后。尤其是甲字堂,一片哗然,不少人将目光落在默默无言、依旧穿着男装的范茗身上。

顾咏言都是案首了,那这个比他还强一些的少年,不会创记录了吧?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傅振羽告诉了他们第二个好消息:“是的,范茗也拿了两个案首。”

十四岁的案首!

两个来自外地的案首,立即把李宗延本土这个汝南县案首、汝宁府第三的人,远远甩开。尤其是,今年十七岁的李宗延,还是三个人里头最“老”的那位。

不等所有人惊完,傅振羽又爆了第二个消息:“令人惋惜的是,范茗的案首被除名了。”

惊呼声响起之际,镇远侯展开神预测,对仓子坚道:“丫头可以!这几个消息一下去,丫头是女夫子一事,便成了‘小事一桩’。她再以退为进,做什么夫子啊,不用你出手,丫头直接做这代山长了。”

仓子坚淡淡地应声。

举业被除名这样严重的事,这二人为何如此平静?林俭嗅到了不同的气息,告诉自己不要再冲动,看下去。

钱文举那里简单多了。方才傅振羽自爆性别,他都没咋呼。在他看来,师妹也好,大师兄也好,要做什么,他都支持。要他帮什么,他就帮什么,简单得紧。

台上,卖足劲头的傅振羽,道:“因为,范茗和我一样,也是女子。”

这个消息早晚会传来,是以,傅振羽和范茗,都认可直接告诉学子真实结果,哪怕会炸翻全场。

“范茗是姑娘家?不可能!她是姑娘家,一个小姑娘都这么厉害!”

钱文举那里简单多了。方才傅振羽自爆性别,他都没咋呼。在他看来,师妹也好,大师兄也好,要做什么,他都支持。要他帮什么,他就帮什么,简单得紧。

“方才我忘了告诉大家,范茗和我一样,也是女子。”

台上,卖足官司的傅振羽,终于道出范茗被除名的原因。这个消息早晚会传来,是以,傅振羽和范茗,都认可直接告诉学子真实结果,哪怕会炸翻全场。

“范茗是姑娘家?不可能吧?她那样子,怎么可能是姑娘家?”

“姑娘家都这么厉害?”

“姑娘家……”

这一次,包括丙字堂,包括林俭,眼珠子都要蹦出来了。他表妹是姑娘家就罢了,要做个夫子也就罢了,就自己家里、自家书院折腾一下,范茗,范茗竟然去参加科举!

现在的姑娘家,都这么凶猛吗?

台上,傅振羽示意所有人安静,并道:“从今而后,范茗不再和大家一起读书。我会再建一座女子学院,由她做夫子,来教姑娘读书识字。你们家中若是有妹妹,八岁以下的,可入学。而我,将卸任南湖书院夫子一职。”

台下,林俭问仓子坚:“她不做这夫子,大师兄又要走,我这个临时的夫子也要离开的,是要把南湖书院,改成女子书院?你们从苏州过来,姑姑和姑父也同意了?”

钱文举道:“小师妹常说,不要随便脑补。”

林俭语噎之际,钱文举趴在仓子坚耳畔,哀求:“大师兄,你就别学小师妹这样卖关子了,直接告诉我们把。”

“南湖书院就是南湖书院,女子书院不在此。”仓子坚尽可能地满足师弟的需求。

“那在哪?”钱文举再问。

这一次,仓子坚没那么配合了,反问:“你要去女子书院?你有妹妹?”

钱文举怎么噎的林俭,此刻就怎么被噎了回来。林俭得意大笑,并道:“论情分,我和大师兄更深厚!”

仓子坚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补刀:“并非情分,而是关系,你是师妹的表兄。”

论情分,后来的钱文举,心地纯然,爱财都爱得那么外露,是仓子坚很喜欢的“弟弟”。比仗着表兄的身份,总和小师妹腻歪的三师弟要好一万倍。

镇远侯没理三师兄弟的这些讨论,而是道:“我认为,丫头有些着急了。起码要等郭丞辞官、等她确定女子书院的位置,再卸夫子之职,再同大家说这些。可我转念一想,同她相处数月以来,她不是个冲动的人,当有后招才是。子坚啊,你们之前在房里说了那么久,都说什么了?”

最后一句,才是重点。

镇远侯要套话,要知道儿子将来谁来管——究其根本,他南下可不是为了傅振羽。他是为了自己,为了儿子。成全嫡次子的同时,借着这个幺子,来改变朝廷的格局。

钱文举虽还不知道镇远侯是哪个,但观他的神态和言谈,便知此人不简单。他想着大师兄一路和此人同行,偏没告诉他,想来有大师兄自己的考量,便主动出言,替自家大师兄解围:“师妹一直是手脚比脑子快之人,她的后招也很简单,就是有我们这些师兄。大事,大师兄给她兜着;小事,我来就好。”

傅振羽已说完她想说的,组织散会,因道:“明日起,放假三日,给你们思考的时间。不论你怎么想的,将来想怎样,三日后,都可以和我谈。另,今年县试和府试表现优秀者,还未奖励,对吗?未时一刻,此处集合,进行奖励。现在,散学。”

众人陆续走出会堂,赵麟默默落在后头,傅振羽莞尔一笑,扬声道:“赵麟,稍等。”

赵麟果然不动了。

傅振羽走上前,对垂首的少年,道:“谢谢你,谢谢你刚才维护我。我已经知道了,你县试第四场没过,那么,接下来一年,我们就超这里努力吧。”

“我们?”

赵麟猛抬头,满目都是希冀。

傅振羽“吁”了声,小声道:“我不过大家的夫子,不代表不做任何人的夫子。秀才只是科举的起点,之后的路也很难走。我在下一段,等着你。”

“喝!从今而后,夫子只教秀才?”赵麟第一反应是,傅振羽和范茗一样,都是有实力过科举之人。

这种误会,傅振羽没去揭露,含笑默认。

赵麟开心又有些失落,问:“那我们,谁来管?”

“顾咏言,你觉得如何?”傅振羽给了个人选。

“他,不行吧?”毫不犹豫的,赵麟给出了自己心底的观点。

顾咏言那耳力再糟糕,也不至于会堂里已经没人的情况下,还听不到这样的话。旋即,他立即走上前,面色不善地看着赵麟,道:“哪个不行?”

赵麟不怕他,直接回:“你啊,你读书行,不代表教书行。”

傅振羽笑道:“放心,我会让他行的。”

比别人多知道讯息的赵麟离开后,镇远侯上前,问傅振羽:“做了这夫子,咏言如何继续读书?继续走科举?”

傅振羽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说辞:“举业上也好,仕途上也罢,一个人的力量都是十分有限的。丙字堂的孩子们,各有优劣,总体质量很不错。咏言每天只需要花半日的功夫在上头,便能和一帮小伙子达成友好的关系,这不是挺好的嘛?再者,科考并不单靠实力,有实力就够的话,干嘛还要考呢?运气和某些认为操作下,没准这些孩子更早一步入仕途。”

在镇远侯看来,那些文人披着文雅的皮,干着世上各种肮脏的事。是以,傅振羽说的人为操作,大抵是那些文人在会试的时候压着他儿子,这,十分可能。

搞定了老的,傅振羽再和小的说:“我明日进见六师兄,争取说服他也来做这夫子,需要用下你这张大旗。”

“师父有命,莫有不从。”

“至于夫子和学子的不同,待人齐了后,我再和你们统一说。”傅振羽如是道。

她决定退下学子的讲坛,迈进夫子的讲坛。在郭丞抵达之前,她要先出一份“教师”的教案。她拿来教夫子,给郭丞教“夫子”的样板。

在镇远侯的要求下,镇远侯的身份一直未揭露。傅振羽回到后院,同李婷见面后,立即让人开始收拾客房,安顿新添之人。又让侍卫山河带着自己从无锡带来的礼物,并一封书信,送进府衙后衙。下晌午山河便回来,带回了知府夫人的信件,简单的八个字。

“明日在家我,见面详谈。”

一听这话,傅振羽饭都顾不上吃,想了想,对仓子坚道:“大师兄,趁着天未黑,我进城去食为天,看食为天之前,先去见见六师兄,可好?”

回书院大半日了,这是仓子坚第一次和傅振羽说话。仓子坚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委屈,却大度地让傅振羽去飞,因道:“你现在是代山长,该有自己的决断,无需经我认可。”

傅振羽微怔,旋即回神,道:“嗯,那就按照我刚才说的去做!”

这是要忙到夜间都不能休息的意思,仓子坚很是心疼,因道:“我便是要离开,也不差这一两日。看你这么累,我……很不舍,甚至萌出不走了、就这么留下来,为你遮风挡雨的想法。”

如果有妹子不喜欢听情话,那一定是汉子没说到你妹子的心坎上。

旗号,傅振羽十分吃仓子坚这样、实打实的情话,更喜欢这些实实在在的关心。她眼睛里倒映着仓子坚整个人,开口:“虽然大师兄暂时离开,但我会知道,你会一直在我后头,给我做后盾,让我飞翔。正因为有了大师兄,是以,我想借着这样的好机会,突破自己的极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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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章 漫漫长夜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一百六十章漫漫长夜傅振羽才说完,仓子坚的脸,立即落了下来,傅振羽少不得问一句:“怎么了?”

仓子坚抿了抿嘴,没说话。

傅振羽立即明白,这是不知道该说还是不说,索性按照他以往的惯例,选择不说。若是从前,傅振羽也就由他去了。可现在,她已经决定和他共度一生,便不允许他还这样。

略作思索,傅振羽抽出一张纸,一块黑一块留白的涂抹起来。约莫一盏茶功夫,她拿着涂抹好的方块,问仓子坚:“大师兄,不要数,凭感觉去断定,白的多还是黑的多?”

“白的。”仓子坚如是说道。

“我觉得是黑的。”傅振羽偏和他说了相反的话后,又道,“现在,我们来数一数。”

说完,她拿出一张纸,一行一行地核对黑白方块。数到最后一行时,傅振羽宣布正确答案:“其实,黑色和白色,是一样多的。所以,感觉不一定对,你的感觉和我的感觉也是不一样的。大师兄便是再厉害,也不见得事事就都对。便是我错了,你说出来,我也能有所精进,对吗?”

定定地望着比从前耐心不知道多少倍的傅振羽,仓子坚不再犹豫,道:“林家外祖母说过,你从小就懂事,乃因师母太不懂事。过去你辛苦,乃因师母这个母亲做的不够;现在,我已把你当成妻子,你也知道这个,却比从前还辛苦,便是我做的不够。”

这是什么逻辑!

傅振羽气恼着去瞪在仓子坚,却从他那不安的目光中,发现了焦虑,因为他付出了全部的感情,却从自己这里得不到对应回应的那种焦虑,不敢明言的焦虑。

长叹一声,傅振羽更加耐心安抚着大男孩:“从前我不辛苦,是因为爹娘两个大山在,做什么都束手束脚的。现在的辛苦,却是因为有了你,有了你,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是对你的信任何和依赖——我就这么把自己的后备交给了大师兄,所以,大师兄,用你的功名做聘礼来娶我,用你的官职也护我,可好?”

望夫成龙,是天下女子的期盼。一不小心,便会要求过火,导致夫妻不和。但仓子坚和傅振羽不是,仓子坚不惧傅振羽来找他索求,只怕傅振羽,无欲不求。

是以,听到这样的要求,仓子坚毫不犹豫地说了个——

“好。”

乖巧的像个宝宝,以至于傅振羽有个错觉。她还没生儿子呢,先养了个大儿子。

是夜,傅振羽埋案狂书之际,仓子坚左手拎着食盒,右手抱着一捆书,进了竹院,在傅振羽不解的目光下,道:“你晚饭吃得太少,我知道你又苦夏了,特意让苏大娘给你熬了绿豆汤,又用井水过了面条,做了京城的炸酱面,过来吃一点。”

摸了摸确实有些饿的肚皮,傅振羽没有拒绝的理由。大半碗凉面下腹后,又喝了两碗绿豆汤,心满意足的傅振羽,猛地打起了嗝,吓得。

“大师兄,那是我吃过的,嗝……”

仓子坚正拿着傅振羽用过的筷子,吃着她吃剩的面条。见她大打嗝,也只是又递了半碗绿豆汤过去,还颇为委屈地说:“是你说的,不得浪费粮食。”

胡扯!

她那是对弟弟说的好吗?傅振羽叫嚷着:“我还能吃,不会浪费——”

“师妹小声一些,小姨母在隔壁,天色这么晚了,把她引来就不好了。”见傅振羽收声,仓子坚说出了自己的下半段,“这时辰还吃这么多,不养生。下一半我来吃,刚刚好。”

傅振羽定定地看着仓子坚,把人看得面红耳赤,看得人惶恐不安,也没移开视线。

仓子坚受不住,问她:“师妹这般瞧我,做什么?”

傅振羽不答,指着仓子坚拎来的书,反问:“大师兄是要和陪我熬夜?”

冒着被拒绝的风险,仓子坚还是说出了事先准备好的话,也是他的真心话。只是那口吻,有些可怜兮兮的:“只剩一个月,我便要北上。长夜漫漫,我想,多和师妹待一会儿。”

“那你快些吃,吃完抓紧看书。不是实力足够,就可以免考的。虽然很没意思,但我还是希望大师兄,比袁自舟还要强。”直接选择了相信后,傅振羽坐回案边,继续撸着自己的教案。

仓子坚望着灯下的美人,只觉无比美好,无声笑得妖艳。

他赌对了。

惨师妹现在对他,很是纵容。

窃笑之余,仓子坚吞尽剩下的面条,饮了绿豆汤,做到傅振羽的对面,打开书籍,开始复习。仓子坚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天才,但他知道自己比别人专注。眼落在字上,字由眼入心,他便再也没了旁的心思。灯下美人,也被他抛到九霄云霄。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呼唤:“大师兄,喝口茶,休息一会儿。”

“我不累。”想也不想的,仓子坚直接拒绝。

两个人已经看了半个时辰了,怎会不累?脑子不累,眼睛也累啊。现在又没有眼镜,眼睛,是一定要保护起来的。下定决心,傅振羽见他不配合,上前,用脑袋挤开书籍,嗔道:“我还没书好看么?”

近在迟尺的红颜,仓子坚毫不犹豫丢了书,然后,人也跑了。

坐回去的傅振羽,正色道:“大师兄,便是白日里看书,也不要超过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或是看看别的,或是看看鱼儿,都很好的。”

说着,傅振羽敲了敲案上的鱼缸。

缸内,手指长的鱼儿,欢快地游来游去。

仓子坚看一眼师妹,再看一眼灵动的小鱼儿,最终抹了一把脸,因为不确定的自控力,是以,最后选择了看小鱼,同时转移话题:“师妹养鱼儿,竟是这缘故。”

“要不然呢?拿来吃么?那样还不如直接去湖里捞省事!”

仓子坚不过随口感慨,并没有别的意思,遂不接话茬,又说起了另外一个事:“知府夫人最近过的很不畅快,你明日同她说话时,需要多用点心。”

“哦?怎么了?”

仓子坚正好要想法子,让自己不去想师妹的美好,闻言便把自己得来的消息,一股脑地倒了出来。

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事情和顾夫人所想的,有所不同。

她以为自己忽略那二人,守着自己的心过着孤单的日子,便也就是极限的痛苦了。哪知,那个老妾并不满足,仗着知府撑腰,又有手段,时常撩拨顾夫人,还不落把柄,直把顾夫人憋屈的半死。也因此,一听傅振羽回来了,还要和她商量事——要不是天色已晚,她恨不得当时就跟着山河出城来见傅振羽了。

“啧啧”两声过后,傅振羽撅着嘴,对仓子坚道:“不管你多老、多厉害,敢弄小妾回来——和离休弃我都嫌费事,直接废了你,最省心。”

面对突然狠厉起来的小姑娘,仓子坚不悦道:“我既允诺,师妹还如此言语,便是不信任我。”

这种事,哪个能随便相信?等我真信了,付出真心,你再出个幺蛾子,我要怎么过?傅振羽心中不屑,口内道:“我相信大师兄是个好师兄,但架不住有坏女人啊。有人陷害于你,你待如何?”

“我——”

“哦,时间到了,大师兄继续看吧,答案一会儿再说。”傅振羽指着鱼缸旁的沙漏,如是说道。

那个沙漏是半刻钟左右,约莫十来分钟。时间一到,便该继续看书了。同仓子坚一样,傅振羽也是个专注的人。说完,她便继续奋笔疾书,完全沉浸在回忆里,回忆曾经学过的那些课程,修修剪剪的,书写成更适合时下的夫子教材。

被她彻底遗忘的仓子坚,却难以入书。

他想告诉傅振羽,他没那么笨,会被女人陷害到;但有些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所以,他还要对傅振羽提个要求,真有那么一日,请她手下留情,先给他处理的机会,勿要那么早、那么激烈地去动手。

可傅振羽,明显不听了。那这事,在师妹心中,到底是重要,还是不重要呢?仓子坚无所适从,接下来的半个时辰里,一直在走神,试图分析傅振羽的行为。

生物钟是个可怕的存在。

不用看钟漏,当傅振羽觉得自己眼睛不舒服时,便停了下来,迎上了仓子坚探究的目光,疑惑的“嗯”了声。仓子坚就像没经历方才的半个时辰一样,道:“若是有人陷害于我,还请师妹勿要动怒,给我处理这件事的时间。”

傅振羽眨眨眼,想了片刻,才接上半个时辰之前的记忆,顿时好奇不易,问:“那大师兄,要怎么处理?”

自然要根据具体情境、具体的事态,去处理这件事。但过去半个时辰的他,好孤单,也琢磨了许久的傅振羽,因问没琢磨透,趁机问:“师妹想要什么样的处理结果,那就怎么处理。”

这个答案可以有,傅振羽循循善诱,继续问:“我想要什么样的处理呢?”

想要什么?

仓子坚代入傅振羽,自然代入不出来,眉头皱成山峰。

傅振羽也不为难他,因道:“我想要的,你一定不喜欢的。大师兄这一去,少说去个一年半载的。先不说你从前有没有未婚妻什么,便是李氏宗族给你安排个媳妇,也不在话下;若再畅想一番,大师兄心想事成,金榜题名,届时,只怕还有更多的人准备暗算你。所以,请大师兄,务必小心谨慎。”

傅振羽有傅振羽的担忧,仓子坚也没好哪里去。

若是没有顾虑,他眼下又怎会处心积虑地和傅振羽相相处?闻言道:“你是姑娘家,我不在的时候,你定要小心——罢了,还是给你留两个人吧。”

留自己的人,顾全师妹的同时,还能掌握师妹的全部消息,这个决定,再好不过了。

傅振羽不知他的心思,只想着自己从前出门时,仓子坚一定要跟着,那会儿两人还没关系呢。眼下又确定了关系,大师兄只会殚精竭虑,便没放在心上,爽快道:“这都是小事,大师兄决定便是。”

说话间,又休息够了。这一次,二人都各自沉浸在各自的世界里,直到傅振羽搁笔,说:“好了,快三更天了,我要睡了。”

这是撵人。

仓子坚恋恋不舍地离去,幻想着终有一日,他不必离去。

次日,晚起的傅振羽随意摸出儒士服,换上,特意等学子们吃完早饭,走的差不多了,才晃晃悠悠去饭堂,却在饭堂遇到了不少人。见她进来,十来个少年,呼啦起身。

“大家怎么没走?”傅振羽明知故问。

赵麟顶着大大的黑眼圈,站起来第一个道:“不用回家去问,我还在南湖书院读书。”

自己带的孩子,傅振羽心里清楚。赵麟只一宿便能做出决定,傅振羽欣慰之余,赞道:“好孩子,将来,你一定会很出色的。”

赵麟不满道:“我现在也很出色。”

傅振羽拍了拍他的肩头,走到一人面前,那个人,就是这群里人态度最淡然的那一个,姚小安。

“小安,瞧你这面色,你昨晚睡得不错吧?”

“回夫子,是,我睡得很好。”

竟连称呼都没变,傅振羽着实讶异,还把讶异放在了脸上眼中。姚小安瞧见,露了一抹笑,道:“我爹过世后,娘养我和妹妹养得很简单,但她做到了;若不是有牟婶婶,我娘也养不了我和妹妹。夫子是男是女,我并不关心。再者,我师父也是知道夫子身份的,他没说话,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你说的都对!”

除此以外,傅振羽无话可说。

她没有,姚小安有,姚小安道:“夫子的女子书院,尽快开起来才好,好让我妹妹,也能读书认字。不过,我家贫寒,我希望妹妹的束脩记在我头上,还请夫子答应。”

这下,傅振羽就更诧异了。

从前的姚小安,因为贫穷,又不愿意承认,和韩末颇为相似。怎么不过半年不见,这小子就这么大方地承认自己“家贫”了?

这时,赵麟凑了过来,勒着姚小安的脖子,道:“臭小子卖什么乖!”

说完,他对傅振羽道:“夫子,他这半年进步神速。按大林夫子说,怕是再给他一年,他就能超过我了。这样的速度,便可知他拿了多少银子补贴家里。大林夫子,还把他一个月拿的工钱告诉了我们。这下子就动心了,发誓一定要考个秀才。”

原来如此。

在书院读书,让姚小安知道凭借自己的努力,他一定能养活母亲和妹妹。带着无限希望和期待,少年锐气全开,气质似脱胎换骨。

傅振羽偏板着脸说:“秀才能赚的,显然没有举人多。所以,请把你们的目标,定的高高的!现在,我好饿,给我腾地,我吃饭。”

苏大娘立即送上简单的早饭,傅振羽才喝了一口粥,就见门子来报:“姑娘,知府夫人到,她要见您!”

知府夫人啊!那是十分厉害的存在啊,赵麟顿时急了,一把夺下傅振羽手中的饭碗,还道:“夫子,你快去换个衣裳吧。”

学生那里手忙脚乱,傅振羽这个福字,却慢斯条理地说:“不着急,不必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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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章 与猪比试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一百六十二章与猪比试跟着傅振羽从前往后走,穿过了泰半书院后,顾夫人道:“我瞧这南湖书院,竟不比中天书院差什么。阿玉,你说呢?”

阿玉乃王妈妈从前做丫鬟的名字,王妈妈立即道:“奴婢觉得,论大小,应该是南湖书院更大一些。只中天书院的学堂更多、书阁更大一些。”

这样大的地方、这样的房舍,便是在汝宁,也要花不少银子,顾夫人便问傅振羽:“你们傅家,或者说,你父亲,如此富有吗?”

事到如今,傅振羽是要拉顾夫人入伙的,少不得要展示自己财力了。傅振羽便把自己才是认识“书生万一”的事实告诉了顾夫人,也承认了自己确实是教书先生,所教的第一人,便是袁自舟;更是招供了袁自舟大婚那日,她和齐阳演的那一出,只想给探花郎摸点子黑。

听到这,顾夫人勃然大怒,指着傅振羽的额头大骂:“你是不是傻!他都这样了,你只说他买了考题,这算什么抹黑?就该叫他承认,他师从于你才算数!”

“夫人,你,还信我?”

“为何不信?”

顾夫人有两个儿子,十来岁那会儿,要多难整有多难整,便是过去了十几年,她依旧记忆犹新,心惊胆战。但就这样的一群孩子,那样恭敬地望着傅振羽,喊她“夫子”,可见小姑娘年纪虽小,但确实有教书育人的本领。

其实这些判断都不重要。

最重要的是,顾夫人愿意相信傅振羽,是具有这样能力的人,和她自己、和她夫婿的妾侍,和她那两个擅长后宅事务的儿媳妇,都是不一样的人。不一样在,那样的日子,很精彩,不似她的生活,这样的令人绝望。

是以,顾夫人在反问过后,又十分肯定地说:“我自然信你的。”

看她神情不对,傅振羽指着前面的竹院,道:“夫人快看,那片林子,就是我的住所。隔壁住着的表姨母和她的女儿,每隔一日进城一次,去巡视铺子和送货。今日她不在,改日再让她来见夫人。”

一表三千里,顾夫人最懂这种家族亲戚关系,因问傅振羽:“这个表姨母,是哪边亲戚的?怎住在你的隔壁了?”

得知那是舅母的妹妹时,又是那样的境遇时,顾夫人没吱声了。

她不说,傅振羽有话说:“我喜欢看似温柔实则坚强,看似好说话,实际主意极正之人。在我认识的人里头,大师兄的姐姐最为出色,色色优秀;表姨母温柔有余强韧不足,只能算半个;还有个范茗,她是坚韧有余而温柔不足。至于夫人,只是有这方面的潜质,连半个都算不上。”

被嫌弃了。

不过,顾夫人无话可说。漫说傅振羽,便是她自己,也很瞧不上她现在的自己。

进入竹院,傅振羽含笑对周嫂子道:“中午加餐,我要回请顾夫人,你邀王妈妈去厨房瞧一眼,让她给夫人挑一些可口的饭菜。”

王妈妈自打有记忆起,就是伺候人的,立即看向顾夫人。顾夫人颔首后,她便不等周嫂子开口,自己先道:“辛苦这位妹妹带我去瞧瞧,我可要好好给我们夫人挑一些吃的。”

屋里只剩傅振羽和顾夫人后,傅振羽坐到顾夫人身边,压低嗓音,道:“我大师兄,嗯,就是那位仓先生,关于我和他,夫人是不是看出些什么了?”

这有什么好猜的呢,还如此这般神神秘秘的?对婚姻没有期待的顾夫人,有气无力道:“那仓先生想来很好,好到你父母动心招婿。”

“不对!”

傅振羽一口否决,在顾夫人不解的目光中,解释:“不是。是他相中我,还允诺我嫁给他,就能正大光明的做女夫子,我才帮他在父母面前说项,助他一臂之力的。夫人是不是在猜,我为何要做女夫子?”

最近半年都不顺畅的顾夫人,已经不知道如何去猜了,便索性不猜,道:“没有猜,你就说你想做什么吧。或者说,你要弄那个女子书院做什么?”

因为女人可以撑起半边天,社会的发展,离不开女人的加入。

这样的话,说给顾夫人听,顾夫人是无论如何都不会信的。是以,傅振羽换了一个说法:“他们男人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说到底,无非是因为他们有能力、有本事。作为代价,他们锁住了我们女子的视野,把女人圈在后宅,不让我们拥有去反抗他们的本领。而我,不同意。”

“不同意什么?”

“不同意我的夫婿纳妾,不同意以夫为天,不同意把自己囚禁于一方天地!”

这是抵抗圣朝、抵抗千百年来对女子的束缚,顾夫人捂住胸口,捂住那颗跳动的心。怪道,小丫头说自己连半个都不是。以此为标准,自己,真的连半个都不是,只是——

“你还这么小,甚至连嫁人都没有,怎会有这样的想法?奇怪得紧。”

说来又是运气,顾夫人,是傅振羽认识的人中,第一个当着她的面,说她奇怪之人。傅振羽自然不肯让这个奇怪,有一丝一毫发展下去的机会,她说:“我想,我应该是早慧之人吧?三四岁时候的事,我至今还记得许多。我记得母亲因为只生了我一个,祖母是如何的不满,嚷着要父亲纳妾。”

不用她说更多,顾夫人便能明白了。

没有儿子,那可是大忌。可她有儿子,还两个;她也撑得起知府夫人这个位置,偏夫婿还这么对她,这是她最近大半年,一直过不去的坎。

顾夫人想起自身之际,傅振羽那里继续道:“我祖母说,女人最要紧的目的,便是生儿子。我能说,这样的标准,直接把女人和猪圈里的猪,划为同类。甚至是,身为人母、身为人妻,还要家事、还要孩子要照料,是连猪不如的存在。”

猪都不如……

这孩子也太狠了吧?

傅振羽却不管她怎么想,径自道:“我肯定不会过连猪都不如的日子,可将来我的女儿呢?别人家的女儿呢?所以,我要建女子书院,教女子男子所能学的所有本领,让她们和一样,起码拥有一颗不被束缚的心。”

不被束缚的心么?

顾夫人觉得自己的胸口,早已被束缚。

她,现在去改正,还来得及吗?

“来得及。”

直到傅振羽如是肯定的回答后,顾夫人才发现,不知几时傅振羽已经站到了她的身后,而她,也把自己的隐忧,说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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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三章 动力十足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一百六十三章动力十足“傅姑娘,这么说、这般想,是不对的。”说完,顾夫人语重心地对傅振羽道,“你还小,不知其生儿育女之乐。事实上,这是上天给予我们的福音。我养大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有他们在,我前半生过得很好。”

傅振羽原以为顾夫人眼下在低谷,是最好忽悠的存在。听了这样的话,以自身经历来说,的确不好诘问。听到最后一句,心中一松。

原本她是不打算问顾夫人的伤疤,因为她和顾夫人相差甚多,问了顾夫人估摸着也不会说。可现在,只好不讲究一把了。在顾夫人的余韵中,傅振羽缓缓开口,柔声询问:“夫人只说前半生,因为您的孩子都不在身边,现在就不是了,对吗?”

不等顾夫人反应过来,傅振羽已飞快地说道:“从前在哪里看过这么一句话,说孩子从出生那一刻,就注定是要和母亲分离的。我们离开了自己的父母,自己的孩子也会离开我们。一直陪着我们的,是夫婿。”

顾夫人快半百的人了,论根深蒂固,傅振羽哪是她的对手?立即反驳:“这是哪里的浑话!除了宦游人便是商人,才是你说的这情况。普通人家,哪有父母儿子分离的?只有女儿,嫁出去后便难再归。世人都想生儿子,便也是这个缘故。”

“可是——”

“没什么可是!你那话里头,强调的是夫婿,这是谁家想哄小媳妇的男子说的话吧?告诉你,这不对。便是身为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娘家也是我们的一部分。有娘家,有儿女,有朋友,夫婿,并没有那么重要!”

斩钉截铁说完,顾夫人豁然开朗。

是啊,她拥有那么多,拥有大好的人生,为何要求和一个糟老头子、一个老太婆计较?儿女虽不在身边,在汝宁也没几个说得上话的朋友。但眼前,不是有个需要教导的傻孩子吗?

如是作想,顾夫人问傅振羽:“你家里头,是不是父亲宠你?”

傅振羽不知她要做什么,思索一瞬,点头,道:“是,父亲很宠我,我想做什么,基本都可以。”

其实是都可以,凡不可以的,她一定会努力,把它变成“可以”。

猜对第一件的顾夫人更加自信了,追问:“那你母亲,早年因为没有儿子,性子很弱,直觉抬不起来?便是到了后来生了儿子,在宗族面前,也没改善多少?”

傅家四口,最不喜欢回傅家堂的,当属傅母,傅振羽再点头。

顾夫人却不问了。

已经没什么好问的了,这不是摆明的么?一个被父亲宠大、缺乏母亲教养的姑娘,可不就得有这些错误的观点?

顾夫人便道:“事有可为和不可为,你若是实在无趣,整个女学,我助你一臂之力。若想弄个书院,我劝你死了这心。你我相识一场,你父母又不在身边,我拖个大,暂做你的长辈,教你一段吧。你可有全名?”

那亲昵的语气,让傅振羽知道,自己又被馅饼砸中了——可这饼,不是她想要的啊!

欲哭无泪中,傅振羽还没来得及报名字,兴致勃勃的顾夫人已道:“乳名呢?你的乳名是什么?”

被问及乳名,傅振羽毫不犹豫打断顾夫人的热情:“我没有乳名。因上头只有四个堂兄,我是长孙女,祖母便让我爹给我按辈分取了名字。我是振字辈,单名一个羽字。”

“傅振羽么?过于硬朗了,没有女儿家姿态。你这辈分不好啊!我记得傅山长是一字辈?”

“不是,是善字辈。”

顾夫人无言良久,最后道:“振这个辈分,还不错。我叫你羽儿,可好?来,这是你的屋子吧,我瞧瞧你的衣裳和首饰。”

这两样,傅振羽还真不太有,好想拒绝,不给顾夫人看啊。但是身在高位的顾夫人,怎会估计她的感受?催促:“快着些,带我瞧瞧。”

傅振羽两世为人,就不是硬气的仔。

于是,王妈妈在唐嫂子的陪同下回来时,便见自家夫人,站在别人的地盘,批评着人家的孩子:“衣服少就不说了,这首饰,竟然一个都没有!你也真行,耳洞都没穿!”

“穿过的,当时肿得没法见人,养了好久,才长回来的。”

“那定是穿耳洞人的手法不行,我给你找个好手,今年冬天重来。”

拍下了给傅振羽打耳洞的事,顾夫人勒令傅振羽拿下自己的帽子后,检查了她的头发,道:“我上次果然没看错,你确实有一把好头发,这么好的头发,发饰得添一添。这方面我很擅长,回头给你打一些新的。还有你这手上,也太素净了。我今日带的太老成,你们小姑娘不好穿戴。玉养人,人也养玉,我回去给你寻几个玉镯吧,最好是暖玉。”

傅振羽就是再不知晓这些,也知道暖玉难得,更是“贵”不可言,忙道:“别,夫人,你老人家要是开心,我添几件小的可言。那暖玉,太贵了,我家没这财富。”

“你管我几顿饭,东西我出了!”顾夫人如是豪迈道,俨然第二个钱文举。

傅振羽直接道:“那我不管饭!”

反正,不带那些玩意。

她倔,找到事情做的顾夫人更倔:“没事,我可以自己带厨子过来。”

“夫人,你不讲道理啊,我——”

“你比我小,你的家人没我的家人厉害,你的未来夫君没我夫君厉害,我就是道理。”顾夫人收起和善,霸气宣称。

这要是别的事别的委屈,抗争一下还有意思。现在,一个人非要对你好,还去抗争,那是脑子有坑。但就这么服软,放弃女子书院,傅振羽肯定不干。

不爽的傅振羽,没有撒泼,没有释放自己的不愉快,就这么坐着。

王妈妈适时出声,笑道:“这是怎么了?瞧着这画面,奴婢好生眼熟。姑奶奶出嫁前,夫人就是这样的眼神呢!”

顾夫人唯一的女儿,嫁的是青梅竹马的玩伴,原汝宁知府、现在的顺天府尹嫡子。出嫁前,顾夫人给了她一个庄子一个铺子的私房,相信情郎的小姑娘不肯收,顾夫人又气又恼,也是这样的状态。

第一百六十四章 重塑审美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一百六十四章重塑审美傅振羽没寂寞过,不懂顾夫人怎么就突然变了态度,但听到王妈妈这话,她立即警觉起来。时下就行认义母,但她心中的母亲,是那个严厉却又温馨的老妈。傅林氏现在这样挺好,她不需要做个孝女去配合。再加一个,她是断不能接收的。

为杜绝顾夫人这个操作,傅振羽暼了王妈妈一眼,不满道:“我娘虽然没本事还笨,但我有娘。”

压根就没这心思的顾夫人,佯怒:“你想当我闺女,我还不乐意呢!”

那就好,傅振羽松了口气。顾夫人看的分明,再也忍不住,一巴掌过去,拍向傅振羽的后脑勺,怒道:“我就这么招人嫌?”

“夫人要我喜欢特别喜欢你么?”

顾夫人没这需求,但见傅振羽两眼放光,假意承认:“自然想的。”

“我开个女子书院,夫人帮我管着呗。”

完全一副小孩子要吃糖、你给我糖我就高兴的口吻。顾夫人彻底无言,益发坚定好好教一教傅振羽的心思。当即饭也没兴趣吃了,带傅振羽进城大采购。

傅振羽不想去,便让周嫂子报给仓子坚。哪知,仓子坚唤来苏大娘,又从公账上取了一百两现银、二百两银票,连人带钱都送来,还对顾夫人道:“劳夫人费心,只这开销,傅家自己出就好。”

傅振羽因他和自己观点一致,心情很好,便决定进城玩一玩,因问仓子坚:“书院还有十几个孩子,又有七八个匠人,苏大娘跟我走了,你们的午饭怎么办?”

顾夫人这才知道南湖书院缺人缺到什么地步,盘算了下时间,留下用了中饭,才带着傅振羽苏大娘离开。二人同乘,顾夫人把思考了一顿饭的话,说了出来:“你太缺使唤的人了,我卖你几个使唤的人吧。”

不送,说卖,顾夫人已经略有心得了。可心得还不够,因为傅振羽连这个都拒绝。

“不必麻烦夫人,大师兄正在给我找,我很快就有人使唤了。”傅振羽如是笃定地说道。

顾夫人没有因为被拒绝而不舒服,只对傅振羽这态度不满,因道:“这是女人家该做的事,怎能让男人来做!”

这就是被思想束缚的女子啊!傅振羽没有旧话重提,而是道:“事情只有能力之分,哪来的性别之见?大师兄能做,且比我做得好,为何不能做?”

“能是能,只这样一来,你事事依赖于他,在家里便没了自己的位置,他便不把你当回事。”

顾夫人以过来人的经验,语重心长规劝。她家不就这样么?从前夫婿需要她的时候,两口子就过的很好。眼下没她也可以,她才轻巧了两年,就出这幺蛾子。

顾夫人是好心,傅振羽却不领情。

实话说,她也怕仓子坚像另外一个袁自舟。便是怕,也不能因此去这样防备,而要时刻强大自己,便是真有了那样一日,自己也没什么好怕的。换言之,便是真有那么一日,眼下不得更要使唤吗?

傅振羽想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便道:“换个角度讲,我什么都做了,他不知各种艰辛,又怎会珍惜?不若他自己做了,知道不易是一件,他努力照顾好我,又在我爹娘跟前用尽心思,才能娶回家的妻子,便更加珍惜了啊。反之,我若是轻而易举地付出,就会像袁自舟那样,根本不念我的好呢。”

一席话,怼得顾夫人无话可说。

不是因为这话有理,而是这话应景,让她豁然开朗。想了快一年没想明白的事,此刻,终于释然。

是不是所有人都这样不好说,但她的夫婿,应该是这样的人。当年费尽心思求而不得的女子,一朝得偿所愿,便百般尽心。至于自己,母亲原本将她高嫁,谈的好好的亲事,快落定之际出了岔子,她母亲百般衡量,才给她找了章珩这个“忠厚本分又上进”的年轻人。

从说亲到成亲,乃至他章珩的仕途,顾家为了自己过的好,都是尽心尽力的。对她夫婿而言,这一些,不存在“不容易”,又岂会去珍惜?

叹息着,顾夫人终于服软:“你这心野是野了点,但所言所行之事,也不是没道理的。也罢,随你好了。”

傅振羽敏锐地抓住顾夫人的变化,立即道:“那是不是可以回去了?衣裳首饰的,我是不多,可我也用不上啊!”

“这却不行!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并不耽误你做事,还会给你带来方便。比如说,你的穿着打扮入了我的眼,我帮你管个女学,也不在话下。”顾夫人抛出诱饵。

傅振羽一听女学,便不大乐意。旋即眼珠子一转,自己何必太过斤斤计较?挂着就羊头卖狗肉,并不难。到时,授课内容她来定就好。主意既定,傅振羽笑问顾夫人:“不知夫人喜欢什么样的穿戴?”

她服软,顾夫人又岂会和个小姑娘计较,当即坐直了身子,一派大方地说:“我喜欢的,你瞧瞧我,不就知道了?”

傅振羽或许曾经有一颗爱美之心和发现美的眼睛,但是,她家母上大人以学业为重为由,用了十八年的时间,重塑她的审美和爱好,以致她对外在美不那么拿手。这不,直到马车停下,她没弄明白顾夫人的穿戴风格,只得道:“夫人这打扮,我看不出来什么,但有一点肯定,我不适合穿您穿的这衣裳。”

顾夫人年近半百的穿戴,傅振羽当然不适合!

她没好气道:“让你看的是样式,不是具体的衣服!这么说吧,不管怎么穿戴,首先要合适。比方说我家老爷那个妾室,灰不溜秋的肤色,偏还去穿那接近正红的海棠红,让我抓住把柄不说,还极其难看。这一点,你还好,你身上这衣裳,虽说不怎么出彩,但穿在你身上,倒也相得益彰。”

傅振羽立即道:“那些衣裳是小姨母给我弄的。论熟悉,她定然很了解我。这样,她的铺子也在这条街,一会儿我们也去瞧瞧吧。”

“你这又是偷懒了!”

“冤枉啊,夫人,这方面我是真不行。术业有专攻不说,咱要有自知吶!来来,也别一会儿了,现在就过去吧。车夫,去——”

顾夫人严肃道:“哪都不去,就去我挑的这地!”

说着,唤来王妈妈,主仆两个先行下车。傅振羽静坐片刻,下车,抬头,看见了自己的铺子——衣以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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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五章 青竹女学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一百六十五章青竹女学说来惆怅,衣为桑成立小一年了,傅振羽竟没来过几次,要好好谢谢童掌柜和李婷才行。

衣为桑的掌柜姓方,是童掌柜特意找的人,连姓氏都是精挑细选的。李婷对外宣称“方娘子”,特意找个方姓掌柜,便是想让人误解。

此前,方掌柜只和傅振羽见过两次,当时傅振羽穿的还是儒士服。此刻却是女装,又有王妈妈给她挽的垂云髻,兼之满身书气,活脱脱一名书香门第的闺秀。给顾夫人见礼后,方掌柜飞快地看了傅振羽一眼,用好奇又不失规矩的口吻问顾夫人:“这位姑娘是?”

傅振羽暗自颔首。

专业素养不错,就是有点老、个子矮了些,脸,也不怎么白净。

顾夫人这种老顾客,就没傅振羽这么挑剔了,她热络介绍傅振羽:“这是我远房侄女,今日便是为她来买衣裳的。我先瞧瞧有没有现成合适的,再定做几套。对了,方娘子可在?”

她只问在不在,方掌柜却道:“在的,眼下也是得闲,我带夫人过去。”

顾夫人忍不住笑他:“这倒是巧了,我一来,你们家方娘子就得闲。”

被戳破的方掌柜也不隐瞒,直接道:“夫人来了,自当得闲。”

特殊顾客特殊照顾,顾夫人习惯了这样的待遇,今日能和方掌柜如此闲扯,可见其心情不错。方掌柜判断出来后,又恭维了几句。说话间,几人上了二楼。

衣为桑共计三间三层小楼,整个二层不曾隔断,都是李婷的天地。此刻,她正带着绣娘们做衣裳,没注意到来人。倒是一角心不在焉拿着绣蓬练习针线的方芳,见到了方掌柜一行,立即丢下绣蓬,扑进傅振羽怀里:“姐姐怎么过来了?”

方芳已经摸清傅振羽的套路,对她而言,见到男装的傅振羽叫哥哥,女装的叫姐姐,一准没错。

喊完姐姐的她,乖巧求赞赏。那小模样,是傅振羽最吃的那一套。傅振羽笑迷路眼,摸了摸方芳的丫髻,温声道:“乖,先给夫人见礼。”

方芳便乖巧地行了标准的全礼。

她是方娘子的独女,方娘子是这里的主事。只一瞬,顾夫人便知傅振羽和这家店铺定然有关系,便问傅振羽:“方娘子便是你小姨母?”

不等傅振羽回答,丢下的活计李婷走了过来。

她知道傅振羽今日约了和顾夫人见面,还以为她邀请顾夫人过来的呢,嗔了她一眼后,又示意方掌柜离去,才和顾夫人寒暄:“夫人想要些什么衣裳,只管使人唤我过府就是。”

顾夫人的视线在李婷和傅振羽人之间回转,最终对傅振羽道:“先说说你们的关系吧。”

不管什么关系,她可不相信二人就是普通的姨母和外甥女的关系。

傅振羽笑眯眯地,反客为主:“还能有什么关系?我是东家呗。夫人,请吧。”

三楼是待客之地,也有傅振羽的半间屋子,只她没来过,那房门便一直不曾开过。顾夫人来了许多次,也是第一次进去。仿榻榻米的构造,傅振羽同顾夫人盘膝而坐,王妈妈等人在外头候着。傅振羽直接跨过挑衣服的环节,道:“夫人,我有办女学的财力,您看见了,现在,只缺一位主事。”

被迫改了行程,顾夫人心中多少有些不开心,因道:“有这财力的不知几何,你这么厉害,一个主事还做不了?”

“我还有我的事是其一,且现在要办的是女学,能得到夫人的帮助,再好不过了。”

她不缺银子不缺人手,需要什么帮助,不需要明言,顾夫人心知杜,也因明而失落,叹息道:“你只想用知府夫人这个名头,便是把我归类为依附于男人的女子。”

傅振羽很不喜欢这样的颓废,可能得知府夫人支持的女学,女子书院,才能广而远之。为将来省事,眼下少不得多费心,哄哄语言哄的“老年人”。

“这有什么?一人之力有限,事情本就是群策群力的,我也没少靠大师兄。重要的是,漫说我对夫人没有更多了解,不知夫人还能做什么。就是知道了,也不能把夫人当个如同同仁对待啊,我还指着夫人给我正正路子。”

活到这把岁数了,顾夫人深知这理怎么说怎么对,但打动她的,是傅振羽最后那句正路子。在她看来,傅振羽的确很需要,因道:“我算是看明白了,有我没我,你这女学都是要弄的。汝宁第一家女学,我不能由着你胡来,少不得费心一二了。”

这是应下了!

傅振羽管她什么原因应的,应下就好。她自袖兜掏出一沓纸,递给顾夫人,并道:“这是我昨夜写下的基本简章,夫人且过目。”

不似自己的随心所欲,这孩子是早有准备啊?感慨着,顾夫人接过简章,看了起来。

蝇头小字,看起来颇为费眼,顾夫人将纸离开自己一尺余,才看了起来。越看脸色越凝重,最后落下简章,开篇第一句:“这是面向平民女子的女学。”

“富家女子或是官家女子,并不需要这些教育。若她们愿意来,我也倒履相迎。”傅振羽实事求是。

这下,顾夫人便不解了:“不收她们,你要我做这主事之人又有何用?”

这叫什么话?傅振羽不解地望着顾夫人,见她神情不似作伪,不由扶额:“夫人啊,相信我,您在平民中的声望,一定高于在富贵人家。”

“是么?”顾夫人显然不怎么相信。

“是的。”傅振羽十分肯定,又拿自身证明,“我非拉夫人,就知我这个平民多重夫人了!”

“你算哪门子平民!”顾夫人笑骂,指出最要紧之处,“主要教平民女子的话,问题就来了。男子读书还能科举,女子读书学本领,又有何用?没有对应的嫁妆,她们便是才学满身,也无法高嫁,更不能为家里带来任何好处,她们的父母,便不可能花钱供她们读书。”

顾夫人能说出这样的见解,傅振羽便相信,她一定能打理好女学。

心中无比满意的傅振羽,指了指她书写的女学,或是女子书院的名字——青竹女学。

第一百六十六章 紧随而来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一百六十六章紧随而来傅振羽道:“竹用三年扎根,而后厚积薄发,所以,我们只收八岁以下孩子,免费教养八年。八年后,我会给她们安排出路,而后收取第二批竹子,正式开始收费。竹发几支,便取决于这第一茬。”

不同意钱文举免费收徒的傅振羽,却是准备白养一群姑娘,养八载。不是因为富有,而是因为,别无他法。竹子都要用三年扎根,她要去改变女子思想和形态,更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她不贪心。

闭眼之前,能看见曙光,足矣。

从前顾夫人只在傅振羽眼中看到不符合年龄的沉稳,这一次,却看到了不符合年龄的惆怅,便直接道:“前年我那长子述职途径汝宁之际,和我们老两口商量再在江西任上待一年,便是你这口吻。他身为一州父母官,忧一州之民,你这丫头又何必呢?”

顾夫人的长子已经而立之年了啊!傅振羽赶紧“啊”了声,呆头呆头的模样,终于有了这个年纪该有的傻样。可顾夫人虽然和她相处时间不久,便也知她不是这样的人,便道:“少装。”

“呵呵”一笑,傅振羽果断转移话题,问:“那夫人可还有别的问题?”

“有。这女学的位置,为何要放在城内?”

傅振羽给出的解释,女孩子们总会长大,那么,与南湖书院的少年们,过于亲近;顾夫人的观点则是,女学按在哪里,都免不了接触男子。若想杜绝,只能从女学进行封闭式管理上执行。傅振羽想到后来的女子学院,也是慢慢建起来的,便同意了这种模式,将女学的地址,重新选在南湖书院附近。

一老一少,就着女学的细节问题,讨论了一个多时辰。傅振羽那粗略的简章,根本撑不起顾夫人的火眼精金。讨论到后来,顾夫人索性道:“你的意思我大概了解了,稍后我来重拟一份吧。”

至于现在,顾夫人则道:“趁天色还早,这衣裳首饰,也是要挑一挑的。”

她都接了女学的活计,不就逛街么?傅振羽又不是陪过母上大人,当即应允,痛快地败起家来。去钱庄兑换银票的功夫,傅振羽分了二两银子给苏大娘,并道:“进城一趟,不能空手回去。大娘去童掌柜那里取点食材,看着再添些什么,再让他给你雇个车,去和我小姨母说一声,让她今日别回家后,直接家去吧。”

顾夫人没听见前头,只听见后头,笑道:“你把人撵走,是要去我那里住一宿?”

“哪能?城内我也有地方住的。”

顾夫人听见她留了李婷,便只当傅家还有宅子在城内,不再多管。陈妈妈那里已经替她们兑好银子,一行人继续乐呵呵地采购。苏大娘却知道,除了食为天傅振羽无处可去。她直觉仓子坚不会同意,当即领命而去。

她要早点回去告诉仓子坚,好让仓子坚有时间部署。

顾夫人带着傅振羽,花光了仓子坚给的所有银子后,意犹未尽,可天色已暗。又累又饿的傅振羽,主动邀请顾夫人:“夫人,我请你吃晚饭,去食为天。”

顾夫人听章知府提过食为天,说是江南菜做的很地道。可顾夫人一直认为,再地道也不及她从江南带来的厨子,便一直没放心上。可当这名字从傅振羽口中说出,再结合衣为桑的店名,她狐疑地看着傅振羽,道:“那酒楼也是你傅家的产业吧?”

傅振羽含笑点头,没说那是她折腾出来的玩意,她爹娘也不知她赚多少银子,只随她折腾。

两个铺子,不知多少田产,这傅家虽不大富贵,手头应当还可以。何况,一顿饭也没多少银子,顾夫人也没谦让,爽快应了。

顾夫人常去衣为桑,这食为天却是第一次来,童掌柜不认得他。他只知道自己许久不见东家,直接开酸:“姑娘怎这会子来了?再晚来两日,老童我直接卷银子走人了。”

“我在京城九死一生。”

傅振羽一句话,童掌柜立即丢了酸意,关心地问:“伤在哪里?现在怎样了?可有哪里不适?齐少爷也在京城,你们可曾碰面?”

一连串的问话,根本不给傅振羽回答的功夫。

傅振羽又是一句话,改变了他啰嗦的方向:“童掌柜,我好饿。”

童掌柜那里立即忙活上了,又是安排单间,又是安排饭菜、伺候的人,一口气报了十来样菜,还问傅振羽:“可够?”

傅振羽道:“我要请客,你按单人份,尽量上江浙全菜吧。”

“是,姑娘。姑娘和这位夫人,请跟小的去三楼。”

说着,童掌柜引着众人上楼,却只字不问顾夫人是哪个。待他离去,顾夫人推开窗户,瞧着已经不热闹的街景,想着南湖书院的那座高高的楼阁,问傅振羽:“你很喜欢高楼?”

“对。”

“原因呢?”

“站得高才能看得远。”

真是个不出意外的答案啊,顾夫人笑了笑。今日的她,虽吃了不少东西,可来回奔波更久,这会儿也是又累又饿。坐下来后,问傅振羽:“全菜是多少个?要多久?”

“全菜那就多了,江浙全菜,约莫三十个。凉菜快一些,盐水鸭和水晶肘子一般都是现成的,只不知道还有没有。还有,我喜欢吃卤味,童掌柜至少会给我们准备八盘凉菜——”

“好了,不必多说。”

越说越饿啊,顾夫人毫不犹豫打断了傅振羽的啰嗦。

王妈妈看在眼里,心中激动的同时,咽了咽口水。不大会儿,菜陆续上来,让王妈妈喜出望外的是,童掌柜给她和两个婢女也准备了饭菜,安置在外间。顾夫人吃了半饱唤人倒茶之际,王妈妈赶紧搁下筷子进来伺候,丝毫不曾耽误。

饭菜可口,设计合理,是以,酒足饭饱后,顾夫人直接道:“改日我请几个人过来给你撑场面。”

可见是真的满意了。

傅振羽脸上笑开了花,嘴里却道:“夫人这话提醒我了,要好好奖赏童掌柜才是。”

“你奖赏吧,我可要家去了。待我拟好新的章程,使人传你进府。”

天色已暗,傅振羽没强留,才送顾夫人离开,傅振羽找童掌柜问:“我小姨母呢?”

童掌柜没答呢,自后院走出一人,道:“食为天已经没有住所了,我去外头定了客栈,方家母女已安排妥当。”

不是仓子坚,又是哪个?

不必问,傅振羽都知道他来干嘛。因为知道,连声大师兄,都不愿意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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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 女人的钱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一百六十七章女人的钱傅振羽的表情,仓子坚看在眼里。

来之前他就想好说辞了,陪傅振羽一起去找韩末,商议让韩末回南湖教书的事。可现在,见傅振羽这样,他便当着童掌柜的面,直接道:“你一个人在城里,我不放心。”

那暧昧亲昵的语气,童掌柜听在耳里,心中一慌,看向傅振羽。

傅振羽面露货真价实的惊讶。

这么直来直往的大师兄,她也是第一次见。

“仓先生——”

童掌柜唤人,想说的话,却在仓子坚那冰冷的眼神中,吞入腹中,改口:“酒楼的后宅,要不要加盖一些?一则,省得你们进城住外头。二来,当先生有事不在之际,姑娘又要进城办事时,住酒楼更可靠一些。”

从前仓子坚也时常有离开的时候,只不过一次顶多十天半个月的。那十天半个月的,傅振羽若是有急事,傅山长便会陪同。但傅山长在的时候,傅振羽顾忌太多。后来,便养成一个习惯,仓子坚不在,她便不出门,包括月底结账。

是以,童掌柜这话虽然有点越界,但从一个合格下属的角度去说,给出一些合理的建议,也不算超很多。但仓子坚自打明确心思后,要多敏感有多敏感。

他认识傅振羽时,傅振羽已经八岁。而童掌柜,却是在傅振羽六岁就认识了她。十年一起谋生,童掌柜从少年长到最初的怜悯,对傅振羽一丁点意思都没有,他是不信的。顶多,童掌柜有自知,同乔增枝一样,不去做那非分之想,但不代表他没这心思。

是以,交给童掌柜,就等于交给了一只表面温柔乖巧的狼,仓子坚就是这么认为的,才坚持赶了过来。

傅振羽不这么认为童掌柜。

乔增枝那是少年明白着把爱慕之意写在脸上,比仓子坚都直接,傅振羽才看出来的。童掌柜这里,任何情绪都不表露,傅振羽当他是同事,平等对待不说,还哄着他情绪,怎么看怎么不似那种关系。她听了童掌柜这话,觉得没必要浪费那银子,有那银子,还不如去生财呢!

“很是不必。”傅振羽脑筋一转,对百般不放心的仓子坚道,“大师兄,你在城里置座小宅子,我进城时住着,可好?”

“好。”

其实不是好,是很好,非常好,仓子坚一脸灿笑地应了。脸上明媚的笑容,险些闪瞎了傅振羽和童掌柜。童掌柜自愧弗如,傅振羽则第一次觉得,嫁给仓子坚第一条好处,起码颜值足足的啊!

“大师兄,少在外头这么笑,会招蜂引蝶。”

我笑了吗?

仓子坚下意识地摸了摸嘴角。

真的扬起来了。

确认过这个事实后,以为自己再也不会笑的仓子坚,心底涌出无数感慨,全化作一个动作,把他认为醋意横生的傅振羽,搂在怀里,呢喃:“没有你,我不会这么笑。”

傅振羽没有感动,而是大写的懵。

她刚刚,好像,没做什么吧?不就是看见大师兄心里不高兴,摆了个脸色,然后又因为心疼钱,想着等自己嫁人了,也是要有个自己的窝,就让大师兄买个房子。然后大师兄忽然很感动地笑了,她觉得笑起来的大师兄太诱人,连她这平静如波的人都动心了,就要小心外面的花花草草了,就提醒了一句。

没了。

傅振羽不是纠结的人,她想不明白,就问。去了自己心疼钱的事,把其他的心里话都说了一番。结果,仓子坚抱得更紧了,童掌柜那里直接惨笑。

摆脸色,是因为自己黏得紧,虽然是事实,但是仓子坚依旧认定是小姑娘不够大,才会有这种观点,他要等;让他安家落户,是为了嫁给自己;至于最后那个,还不是醋?不醋也没事,小姑娘说她动心了。看来,今后自己要常常笑,说不定就把人给勾得紧紧的。

想到这,心里头美极的仓子坚,脸上的笑容更加勾人。

还好,傅振羽没看见,看见的童掌柜,觉得极其碍眼,便道:“天色已晚,客栈快打烊了。”

眼不见为净,这狗粮他不愿意吃,撵走为上策。

他出声后,傅振羽立即挣脱仓子坚的怀抱——也不是立即,是不满地在仓子坚腰间掐了一把,仓子坚才放开的。那点子痛,仓子坚根本不放心上,倒知道有童掌柜这个外人在,自家小姑娘脸皮子薄一些,也是可以理解的,这才松开。

松开后,傅振羽不着急走,拉仓子坚和童掌柜说正事:“细账我就不看了,这半年,总账上结余多少银子?”

童掌柜很喜欢这样干净利索的傅振羽,立即道:“年节里不如从前,开春收粮,再加上县试府试,慢慢回钱,现在凑凑,能凑出万两银子。”

“这么多?”傅振羽都惊讶了。

南湖书院那么大的规模,迄今为止,也就砸了一万两银子,是食为天赚了三年多才赚来的。

童掌柜也反应过来问题在哪里了,他忙道:“这一万两,还有衣为桑半年的进账。姑娘可能没注意看,衣为桑的一楼,有一角放着一些首饰,专门为女子搭配衣裳使用的。摆上那些首饰后,衣为桑回账极快。对了,这主意是钱先生出的。”

说完,他飞快地瞟了仓子坚一眼。傅振羽没发现,她只想到了今日自己败出去的银子,想起了后世的话,女人和孩子的钱,都很好赚。

更重要的是,突然这么富有了,得更加富有才是。

把手头还能做的买卖飞速过了一圈,傅振羽问童掌柜:“你先前说齐阳在京城,现在呢?”

“齐少爷端午前就回来了。”

齐家就这么一根独苗,不回来,全家怎么过节?

傅振羽也想到了这一层,才有此问。确认齐阳在后,她说:“你和小姨母两个的奖励,从下半年收益来出吧。现在,给我留出一千银子,下剩的,准备成银票,再叫来齐阳,我准备给他介绍一笔大买卖。”

事关齐阳,自己的另一个主子,童掌柜很紧张,问:“什么买卖?”

不懂经商的仓子坚,却懂人际关系,他直接断定:“你要和镇远侯做买卖。”

镇远侯!

那不是挣军需的钱?那可是,仅次于盐的赚钱买卖啊!

第一百六十八章 迎接转变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一百六十八章迎接转变傅振羽没有童掌柜这么乐观,她说:“是镇远侯不假,但他很懂得敛财的机会。便是做了,也可能挣不来多少银子,顶多扩大盘子,换个名声。徐徐图将来,才是要紧之处。这是我允诺齐阳的的事,将来他能做成什么样,那是他的事。投给齐阳的银子,是我对他能力的信任。”

童掌柜幽幽地问:“你不是不喜欢他吗?”

“不喜欢他这性子的人不假,又不是否认他的能力,你只管放心去传话。”

得了这话,童掌柜连夜去给齐阳送信,傅振羽则和仓子坚步行去客栈。

天已黑透,又没有路灯,点点灯光,并不能照亮前行的路。两人的脚下的路,还要指望仓子坚手中那盏纸灯笼。街上没行人,除了打更人的锣鼓音,便是蚊子哼哼唧唧的声响。寂静中,傅振羽的声音,是那样清晰。

“大师兄,你对自己没信心就罢了,对我有点信心可好?”

实话说,这样霸道的仓子坚,傅振羽很难想象他会发生那件、搁当下都不算出轨的“出轨”。因为放心,也因为紧迫,她这才提出让男人不要那么关注自己的要求。

仓子坚不配合。

“若是在家,此刻你我当烛光中共读;我纵你百般,让你入城,不过追了过来,陪你夜行,就要被你忽视,被你这样责难,小羽,你对吗?”

“咦?”傅振羽驻足出声。

仓子坚立即丢了不悦,戒备地四下一扫,结果什么都没发现。收回视线时,却见傅振羽正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那目光,即便看不清,他也知道那叫专注。

“这样看着我做什么?”仓子坚喉咙一紧,哑声询问。

傅振羽道:“我发现,大师兄忽然很会说话啊!”

说完,转身继续行走。

这就没了?仓子坚失落地跟上去,骄傲道:“我本就善言。”

不是他自傲,他能哄好师母就是实力的证明。

傅振羽冷哼,反问:“大师兄从前可不是这样的。像方才那样笃定我做错的事,定然劈头盖脸的说一顿。”

这样啊。

仓子坚想了想这其中的不同,因道:“你现在是我的——”

“还不是吧?”

“一定会是!”

仓子坚含怒回顶,那口气,仿佛傅振羽来一句反驳,处在怒气边缘又欲求不满的青年,就会让自己说的话,提前实现。

傅振羽不懂这其中的道道,但她有动物的直觉,立即安抚:“是,将来肯定是。要我有个什么二话,我娘大抵会把我腿打断后,送给大师兄的。我这么说,只是觉得大师兄说话不严谨。”

自己所言确实不严谨,但是,他们两个不说花前月下,但也是在夜幕中谈心吧,纠结这细节做什么!仓子坚心中不愉,连对傅振羽解释的心情都没了,一路板着脸进了客栈,冷声对傅振羽道:“进来。”

进去就是孤男寡女了,这样的仓子坚想做什么,傅振羽一清二楚,肯定不进啊。想对策的功夫,救星来了。

听见动静的李婷,丢下方芳,跑出房门,一脸欢喜地迎接这二位:“你们可算来了。”

一面说,一面拉着傅振羽往自己那边走。仓子坚定了三间房,傅振羽的在中间,她的把边。总而言之,把傅振羽往她那带,远离仓子坚,一准没毛病。

傅振羽昨日下午已经告诉她仓子坚求亲一事,不知仓子坚底细的她,立即断定,傅母是定然欢喜的。至于傅山长那里的小纠结,她心底艳羡傅振羽有这样一个好父亲之际,也知道傅山长点头是迟早的事。

也因为如此,李婷觉得自己肩上的任务很重。仓子坚那可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傅振羽又是花一样的小姑娘,她作为长辈,可得看好了才行。

仓子坚看出她的防备,无言以对。

最好的办法,还是把人给娶了,慢慢枕边教妻才行。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仓子坚叹息着,回房安寝。

次日天明,李婷方芳依旧去衣为桑,傅振羽和仓子坚雇车去汝宁城内贫民聚集地,城南。马车上,仓子坚主动揽事:“韩师弟性倔,我来和他说。”

“没那必要。”傅振羽旋即给了解释,“我并不是非他不可,找他,是看在最初相遇的份上,给他个机会。他早晚要知道我做什么的,若连这点转变都没有,这点接受能力都没有。他便是举业上有了成绩,也不及袁自舟和大师兄。”

是大实话,但是仓子坚不高兴:“不要把我和别人相提并论。”

还是那句话,不喜欢这个人没问题,但不能否认人家的本事。但想到仓子坚对袁自舟的不满,更多来自于曾经的误会,傅振羽也就没多啰嗦,爽快应了:“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

“大师兄是独一无二的。”口内如是道,傅振羽却在心底给仓子坚加了个标签,幼稚。

韩家在城南是很出名的,像孔乙己那样有名。

这里是贫民居住地,这里的孩子们最擅长抓住机会离开。傅振羽当年相中韩末,就是相中在绝境中的少年,不是被生活打败,就是靠努力打败了生活。事实证明,韩末就是有本事,在这两者之间摇摆。

他因生活所迫,比别个读书都努力;又得父亲遗志,迂腐地守在这黑窟窿中。心向光明大道,因为达不到,还要说那条道,并不光明。只有擦干净鞋底走上去,才算是光明之途。

几近蛇精病。

不过,正如傅振羽所言,总有那份香火情在。若是一年的柴米油盐酱醋茶,还没让韩末扭转,那么韩末此生,大抵也就如此了,她也不必去顾忌那些了。

早早弃了马车,穿着儒士服的傅振羽,跟在仓子坚的后头,朝着韩家,步履维艰地行去。贫穷不只是金钱,更多的是种状态,如同这条杂乱的小胡同。

正常大门都有两只铁环,南湖书院的大门便是摆设,也有那环。但是韩家,乃至城南的大多数人家,都没有。仓子坚无环扣门,索性改为敲。韩家铁定大不了的小院,仓子坚却是敲了许久,韩末才过来开门,并在看清来人后,羞愧地低下头。

隔着门,傅振羽看到了院内的景象,也知道了韩末为何才来开门,开完门还一副没脸见人的鸵鸟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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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九章 自报家门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一百六十九章自报家门独一进的宅子,巴掌的院子,站着一帮人,其中一人衣着亮丽,唾沫横飞:“韩老大家的,咱也认识几十年了,说句掏心窝的话,就你家这家底子,要不是你家小子好赖是个秀才,人家这周姑娘能看上他?不过许个儿子出去,你的棺材本就有了,你闺女的嫁妆银子也有了,有啥不好的?”

院子就那几个人,既然叫姑娘了,肯定没嫁人,那发式一眼就认出来了。周姑娘肯定不到二十,白白胖胖的一大,大概是自己两个大。丑不丑的不好说,视觉效果不大好。要知道,傅振羽就不是瘦子,属于身上有肉不咯得慌、又没有赘肉的青葱水嫩的小姑娘。

所以,究竟有啥不好的,大概就是韩末之外,就都好了。

“当然不好啊。”

傅振羽接话,对着韩末轻哼了一声,一如从前,推门而进,径自对那妇人道:“韩秀才将来会是举人、进士,还能做官,韩伯母他来养就好,韩姐姐的嫁妆他来出就好,哪用什么周姑娘张姑娘的。”

那妇人仔细打量了傅振羽片刻,忽而笑道:“你是傅家的小姑娘吧?那年你和傅山长过来时,我见过。真是越大越水灵了!你说人家了没有?”

“说了。”仓子坚现身说法,在众人狐疑的目光中,补充,“便是不说,也不必旁人插言。我们找六师弟有事,诸位请便。”

妇人立即叉腰道:“你这人好生无理啊!凡事有个先来后道的,你们找韩小子,排我后头去。”

和陌生妇人计较个什么劲?傅振羽嗔了仓子坚一把,从他手里拿过东西,去找韩母:“伯母,许久没来瞧你,还记得我吗?”

韩母顾不上接东西,激动地握着傅振羽的手,道:“记得,怎能不记得!端午那阵子,我还让末哥儿去找你呢,结果你不在家。”

韩末找过自己?傅振羽看身边的仓子坚。

仓子坚立即道:“我们一起回来的。”

意思是,他也不知道。

丢下疑惑,傅振羽就着仓子坚这话,和韩母解释:“去年我爹去苏州看诊,我娘和弟弟都陪着了,一年没见他,我想得紧,前一段就和大师兄去苏州瞧他们,过完端午才回来的。才到家,就来看伯母了。呐,这梅花糕还是我在苏州才学的,早起现做的。”

傅振羽丢下疑惑,那周姑娘却不干。见傅振羽和韩家人这么亲近,又听韩末去找她,立即问:“你和韩末什么关系?”

仓子坚才要张口护人,傅振羽快他一步,直接点名:“韩秀才,我要不要改称呼你来定。”

这情况,韩末还要怎样坚持?

曾经他觉得傅振羽蛮横不讲理还矫情,但真和其他女子接触后,才知道自己的师妹是那样的善解人意。是以,端午前遭遇周家逼婚之际,他已经准备“悔改”,去找仓子坚和傅振羽和解。那时他都能去了,眼下这个台阶,他给的出。

“小师妹这称呼不对,我只是退学,并未被除名。我韩末,此生都是南湖书院的学子,是山长的六弟子。”说完,韩末给仓子坚见礼,并像从前一样告状,“大师兄,我家这巷子乱得紧,小师妹都这么大了,还这样出门,真该管管了。”

仓子坚大方道:“有我在,无碍。管她之前,我先管你才是。韩婶婶脸上的泪,还有这满院子的人,你先处理掉。”

“是。”

领命的韩末,站直了身子,身上那件洗到发白的儒士服,瞬间有了灵魂,只听他先对妇人道:“田婶,多谢你为我们三口着想。我师父那里你也知道的,只要我回去,我家所有问题便能迎刃而解。大师兄和小师妹人已过来,韩家,田婶便不必费心了。”

田婶是这南城有名的媒人,最擅各家信息收集。傅家就是再落魄,那也比普通地主强。形势逼人,她骂骂咧咧了两句后,道:“我再也不管你们家的破事了!”

说完,又舔着脸去哄自己的客户:“周姑娘,你这条件好得紧,咱再找别人——”

周姑娘要是那软和的人,也不会做出逼婚且自己出面说亲这样的事了。不等田婶说完,眉毛一竖,直接喝道:“你收了我的银子,没办成事,还要本姑娘我自己出面,现在又让我找别人,打量我好说话?打量我爹、我那些哥哥们是摆设?”

看似轻轻一推,那田婶立即四仰八叉往后躺,老腰刚好砸到石台上,疼得田婶直叫唤:“哎呦,我的腰啊,哎呦哟,疼啊……”

尽管不是自己动的手,人在自家出的事,韩母连声对儿子道:“快去扶人啊,看看伤着没有。”

周姑娘眼神一厉,厉声喝道:“我看谁敢扶她!你们都是跟着来看景的啊!”

随着她一声暴喝,跟着她过来的两个膀大腰圆的妇人,上前将田婶拦住,客客气气地对韩末道:“韩秀才,这事与你不相干。”

“韩家不应亲事,你们还客气什么?”

周姑娘怒吼,嫌弃俩字,从她那胖到快看不见的小眼睛里迸射而出,被她吼的妇人再也忍不住:“我们是你嫂子,你客气了吗?虽说小姑子都要纵着,那也得分什么小姑子吧?大嫂你别拉我,让我说完——”

她是想说完,她大嫂也不拦她,但是周姑娘自己拦。

虎虎生威的大胖姑娘走过去的功夫,周二嫂子灵活躲开,嘴里还在劝自己大嫂:“田大壮家的长了一张破嘴不假,但她最有眼力劲吧?韩秀才的师兄和师父,一看就有来头,她周芙蓉还能指着肉案上的刀子捅人?她小不知道就算了,周家肉铺凭啥站稳脚跟的?还不是先前的杨屠子得罪了官家的人!咱们可都是有儿有女的人啊!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孩子想!”

说到最后,已经是撕心裂肺。

这话提醒了周姑娘,她站定,道:“你能躲,你家那两个小崽子能躲?”

一听这话,周二嫂子一溜烟跑了出去。

打完嫂子的周姑娘,气定神闲地站在傅振羽跟前,道:“说吧,你们什么来路。”

傅振羽想了想,巧笑嫣然,自报家门:“也没什么,我是前日下午回家的,昨日没来,是被知府夫人绊住了脚——”

一听这话,周大嫂子踩着弟妹的扬起的尘土,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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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章 高薪诚聘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一百七十章高薪诚聘周姑娘朝自家大嫂离去的背影,吐了一口唾沫,吐在了韩家的小院。

韩母是个柔弱的人,但也是个干净利索的人。不大的小院,被她收拾的井井有条。地上别说痰了,就是秋天有落叶,她都不让存在的。

面对周姑娘这样的女孩子,就是美若天仙,她也不会同意的!

这么想着,她抬起胸膛,对周姑娘道:“这是我们家韩末的师妹,她父亲是举人老爷,家里头都是当官的。你们周家那点子家底,不敌人家一季收成。韩末读书好,在南湖书院读了好几年书,也没收我们一文钱。去年因为我身子骨不好,韩末才停的学,去卖酸文。”

因为卖酸文,韩末就怎么和周姑娘结识了。

听了这些罗里吧嗦的话,周姑娘直接不耐烦挥手,道:“和我来这套没用!我都打听好了,是你自己偏心眼子,打算卖了闺女给给儿子说门好亲。卖闺女和卖儿子没差别,不就是要银子么,我许你银子了啊!数目不够的话,直说,我再添!”

这战斗力,真可以啊。且她口中打探来的消息,和韩末当年离去时说辞不一样,事件却大抵不差,有意思。原本打算接韩母话继续炫耀的傅振羽,选择了观望。

与傅振羽同保持观望的,还有周姑娘身后的田婶。

田婶哎呦了几声,发现没人搭理,又有一座山在跟前矗立,这会儿十分安静。

韩末抬起头,看向仓子坚,却见仓子坚谨慎地望着周姑娘,守着身边的傅振羽;而傅振羽,则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是了,师妹是个姑娘家,一个打小就自比男儿的姑娘家。师母稍有偏心儿子的,师父就得立即给她补上的。他们韩家的事,若真如周姑娘所言偏心成这样,师妹一定更恼了。

哎……

如果有后悔药,韩末一定会抢一颗来吃。他耽误了整整一年啊,除了保住妹妹在家受了一年的苦和流言蜚语,旁的,一无所获。

低头认错难,放下自尊很难,但最难的是,无法继续的日子。

闭上眼睛,复又睁开后,韩末不带感情地望着周姑娘,道:“若是我要银子,师父能给我更多。至于说母亲偏心,我不否认母亲更偏疼于我这个儿子。但妹妹是她独女,拿女儿的人生换儿子的——你可能因为没读书,所以不知道一件事。我娘真这么做了,我韩末,这辈子便在仕林中昂首挺胸了!”

傅振羽恍然。

可能韩母真这么想,为了未来,韩末不惜以退学劝阻。而今看来,当是有效。思及此,傅振羽撇下韩母,直接忽略周姑娘,问韩末:“六师兄,我方才听见说什么嫁妆的。这年头嫁女虽说看嫁妆,但那嫁妆,不都是面子情吗?”

时下婚嫁女方肯定要有嫁妆,但这嫁妆,不见得是娘家所出。

韩末见她果然更在乎妹妹的事,松了口气的同时,浅笑道:“那得看说什么样的人家!我把妹妹许给父亲教过的玩伴,他比我小一岁,如今在东安书院读书。”

高嫁啊,所以要嫁妆。

若连嫁妆都不出,怕是亲事就没了。

傅振羽便问他:“那六师兄打算如何给妹妹攒嫁妆?”

周姑娘接话:“这不是有我吗?”

傅振羽笑问周姑娘:“你能出一万两吗?”

“谁家有那么多银子?”

“我家。”

周姑娘眼前一花,飘过无数头肥大的猪。

她嫂子和她说的那些官啊什么的,她都不怕,但是她会算账。一头猪卖出去也不过五两银子,除去本,剩一两银子。要存一万两,等于要有一万头猪!她同时最多见过的是二十头,那已经是很大一摊子了。一万头,那得多少啊!

傅振羽不知她衡量金钱的单位是猪,很满意她傻掉的目光,继续问韩末:“六师兄打算怎么做?”

韩末也震惊傅家的家底,不过,到底和他没关系,他将视线收回,道:“五月初我去找师妹和大师兄时,三师兄告诉我,书院缺夫子,他如今在教书。我学问不比三师兄,师妹若是不嫌弃,我愿回授徒教书。”

“六师兄确定是和我说?不是和大师兄?”傅振羽不信。

“确定。”韩末却是斩钉截铁地回答。

意想不到的啊容易啊,傅振羽和仓子坚交换了下眼神,仓子坚摇了摇头,没说他已经猜到缘故了。是以,傅振羽自己问韩末:“那么,我能问六师兄改变观点的原因,是什么吗?”

“陛下的文墨。天子认你,我为何不认?”

所以,这人还是迂的。

但是因为自己在镇远侯的帮助下,拿到了天子的手书,就被不知内情的人,断定为帝王认可了她。这个误会,要不要说清楚?

唔,肯定不要。

不是她不肯,而是宝座上那位,没要收回自己的手书,她又何必去解释呢?

如是作想,傅振羽便问仓子坚:“大师兄怎么看?”

“你自己决定。”

“马马虎虎吧。”对韩末的态度马马虎虎,但是,傅振羽话锋一转,自信道,“我相信,总有一日,六师兄定会彻底改观的。”

仓子坚没她这样的自信,问她:“若是六师弟没有呢?”

“那定是我没做好。”

仓子坚颔首,自家师妹这觉悟,高的很,不用他啰嗦了。

傅振羽和仓子坚沟通过后,便对韩末道:“六师兄不必自谦,书院每个人的实力,我一清二楚。自己的师兄们,我都是一样照顾的。现在,我郑重邀请六师兄就任南湖书院的夫子,高薪诚聘,和三师兄的月俸一样,都是二十两。每天授课半日,下半日,六师兄若是愿意,可以效仿袁自舟。”

二十两!

韩母眼前一亮之际,韩末那颗心,也是安顿了下来。可是,学袁自舟什么?他不解,疑惑脱口而出:“像他一样成为探花郎吗?”

汝宁府去年出了个探花郎,这是街头巷尾都知道的事,周姑娘这种做买卖的人家,就更清楚了。她虽不知探花郎具体的名讳,但姓,但探花是什么,她还是一清二楚的。于是,才回神的周姑娘,再次失语。

韩末能成为探花郎?那自己,是不是就要更抓紧了!

这时,只见傅振羽上下打量了韩末片刻,十分中肯道:“六师兄这样貌,怕是成不了探花郎了。”

这是说自己丑吧?

韩末是南湖书院,唯一个不宠傅振羽的,被如此揶揄后,他直接回了句:“小师妹这是和大师兄待久了么?怎么说话都是一样的——”

不中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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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一章 高薪背后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一百七十一章高薪背后师妹像自己吗?不管真假,仓子坚都当真,他柔和了表情,却是硬邦邦地对韩末道:“勿要闲扯,处理好家事,便回书院吧。”

“是,大师兄。”

南湖书院的人拌嘴商量钱,还算和谐,周姑娘这里就不痛快了。

作为一个没娘、被父亲哥哥们,拿猪全身养大的富贵小妞,她五大三粗的是外表,不是脑子;她强悍的是嘴,不是心。

那可是二十两银子啊!

不用一刀一刀地割、一两两的卖,就能有二十两银子啊!

差一点就是自己的了!周姑娘最后恋恋不舍地看了韩末一眼,转身,看着田婶——要是在今天之前搞定亲事就好了,现在,都怪媒人不给力!如是作想,周姑娘像拎半片猪那样,拎起田婶,一边走一边骂:“没用的老东西,我今天不把你贪我的东西一口一口抠出来,我就不姓周!”

“有意思。”肯定过周姑娘后,傅振羽眨着星星眼问仓子坚,“大师兄,我能去瞧瞧吗?”

“不、能!”

仓子坚打牙缝里蹦出来俩字。

师妹的毛病,真是太多了!周姑娘这样的行径,还能得一句有意思,分明是——

“哪里有意思?是有病才是!”

韩末如此断言。

傅振羽斜了他一眼,道:“六师兄读书的天赋我认可,但这教书就不一定了。三日内,请六师兄返回书院,进行岗前培训。”

“那谁做夫子的夫子?”韩末问。

“你不是说不教书了吗?”仓子坚的问题,刚好回答了韩末的问话。

一直都是“血气方刚”的师妹,做自己的夫子?韩末脸色很不好,可在现实面前,最终晒然一笑。还是那句,天子都认可了,他还有什么好不舒坦的呢?

不舒坦就讲。

“别的问题没有,只三日,时间有些短——”

“不短,够了。”仓促应声的,是韩母。对周姑娘惧意最大的,便是她。没这好事,她都逼儿子去书院呢。眼下得了这样的美差,还要她像过去那样过日子,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答应的。

“好,三日内,我必定安排好母亲和妹妹,回书院。”

对韩末来说,天子令难违,母命,更直接、更难违。跟在急切的母亲身后,他勉强允诺。

至于仓子坚的问题,在二人留下韩末第一个的月俸、离开韩家后,傅振羽才回答他:“我只是不教书院的孩子们了,而不是不教书。”

突然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得亏听众是那个和她很熟悉的仓子坚,才明白她在说什么。知道这是师妹再次用语言漏洞进行忽悠人时,仓子坚没多说。

毕竟,被忽悠的不是他。

更要紧的,是二人接下来的目的地,乔家。鉴于乔增枝的平凡和曾经的非分之想,仓子坚问傅振羽:“四师弟那里,你也准备给二十两?”

“嗯。”

“这样会入不敷出。”

高薪夫子不见得具有高薪实力,且这高薪背后,是书院要倒贴的财政。连仓子坚这个外行都懂,傅振羽又怎不知?她笑道:“放心,不会的。”

傅振羽那坚定的口吻,仓子坚都有些不明所以了:“是吗?”

“是的。”再次肯定过后,傅振羽给出了她的终极解释,“开国功臣都是要大封的。他们是南湖书院第一批弟子是其一,其二,每个人都是我各种机缘扒拉来的。排除人品,他们在举业上的成绩,值得期待。”

换言之,傅振羽期待的不是他们去做夫子,而是他们以南湖人的身份,在仕途上占有一席之地。

说到这,仓子坚就不明白了,问道:“既如此,你为何不是笑对一众师弟?”

“这还用问么?我又不是卖笑的!”傅振羽义愤填膺过后,收笑,面带忧伤,道,“况且,打打闹闹,斗嘴互殴,也是成长的一部分。说不定有朝一日,就是被我从小管到大的小商,在回忆往事的时候,全是对我这个凶悍姐姐的赞美呢。毕竟,世事变迁,我管他的那些点点滴滴,都不会重来。”

一番话,直接说进仓子坚的心扉。

那些曾经的过往,都不在了,那种痛,大概要到自己闭眼之日,才会消失吧……

伤感之际,仓子坚听傅振羽道:“走快些吧,四师兄那里三言两语搞定,我们去见姐姐好了。”

突如其来的决定,摆明想一出是一出,可仓子坚却很高兴,应道:“好。”

应声过后,他垂首望着身边的含笑的小姑娘,很想搞懂那颗脑袋里到底装了什么,可以懂失去的伤感,又能那么快恢复乐观。

仓子坚想起了曾经,祖父从前说过,世上有一种人,看似傻,实则通透得紧,朴实无华的外表,内秀则无限。

师妹,一定不是这种人。

师妹,就是傻到底的小姑娘。

“大师兄,你那个眼神,以为我不懂么?”

“嗯?”

“你的眼神,在说我傻。”

“没有的事。”

“我不信。”

“那就有。”

仓子坚好脾气的改口,却实打实的敷衍。两人就这么幼稚地说着话,走出贫民区,乘车入西城。

一年不见,乔增枝如父母所愿娶了妻,尚未生子。

乔母不大愿意见傅振羽,最后看在礼物的份上,放人进来。傅振羽给了仓子坚希望,就不会拖沓,直接作为代山长,邀请乔增枝回书院教书,承诺月俸二十两,加了个但书。

乔增枝若是三次乡试不中举,则会被辞退。

这个但书加上去,就是要乔家不要打扰他读书,对乔增枝来说,是最想得到的“限制”。乔增枝只从傅振羽那里得到一个讯息,师妹是相信他能中举的。这样美好的期待,他愿意全力以赴,不等父母妻子反对,直接应下,快得让仓子坚十分不爽。

不过,想到傅振羽接下来要陪自己做的事,又忍了。

他忍,乔增枝不忍。同韩末的磨磨唧唧不同,他应下后,就让妻子打包行李,速度快的让人咋舌。

仓子坚再也忍不住,道:“明日我和师妹不在书院,四师弟便是着急,也不急于这一日。”

事情就这么落定。

至于为何是傅振羽出面,乔家人丝毫不觉得怪异——那是山长的闺女呗。乔增枝那里,完全被欢喜掩盖,压根没注意这一点,直到去了书院,才知道自己忽略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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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二章 拜见姐姐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一百七十二章拜见姐姐为了天黑之前抵达谢家庄,仓子坚和傅振羽拒绝乔家留饭的好意,出门买了几只肉包子登车而去。

他们的包子,是在西城“有名”的包家包子铺买的。买包子时,仓子坚坚持买了四个馅饼和两只馒头。肉包子五文一只,素馅饼只要三文,个头比包子还大。馒头就更便宜了,两文一个。

傅振羽当时是这么说的:“都买包子吧,我们不差这几文钱。”

很土豪。

可仓子坚却坚持要买。傅振羽转念一想,这样好养活的汉子,不是更好吗?便不再管他,只要了四只包子,只够自己吃的那种。

马车动起来,傅振羽打开包子,咬下去。

一口没咬到馅,第二口便把嘴巴长得老大,如愿以偿地吃了肉馅。

肥到流油的腻、齁到发苦的咸,强吞入腹后,一直水囊及时出现在她眼前。想也不想的,她接过就开始灌,根本没注意那是仓子坚刚才喝过的。

尽管眼角是不容置疑的嫌弃,但仓子坚接过包子后,把馅饼递给傅振羽,又摸出了一个馒头,道:“这个是素馅的,除了会咸一点,别的还好,你拿着就馒头吃吧。”

包子就馒头,傅振羽两世为人,头一次这么吃饭。

事实证明,仓子坚是对的。傅振羽丢了原本中意的包子,尝了馅饼。咸,但不腻。然而,就着馅饼吃馒头只吃了一口,傅振羽就停了下来。

“怎么?”见不吃了,仓子坚也停了下来,旋即想到素饼可能没油,又等同于咸菜,便又扬声对车夫道,“李哥,找个村户——”

傅振羽不过走神片刻而已,立即道:“李哥,别听他的,赶路要紧。”

说完,她望着仓子坚道:“包子难吃不要紧,我想的是,大师兄一早就知道包子不好吃,是因为吃过吧?且是在走街串巷找姐姐时吃过的,对吧?一会儿我一定把这个告诉姐姐,让她心疼。”

原来是这个。

仓子坚望着满目心疼,却还要笑的少女,道:“姐姐心不心疼,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心疼。”

说完,轻啄了近在咫尺的粉唇,放开后,仓子坚笑得极脑残:“我第一次觉得这包子,没那么难吃。”

傅振羽原本的心疼,不翼而飞,只想锤人。事实上,她也这么做了。

被欺负的仓子坚,在傅振羽粉嫩的脸颊前,继续道:“我还知道,你对我,比别人都好。”

傅振羽没有否认。

因为她把无家可归的仓子坚,一直当同类。可是今后,今日一起见过姐姐后,又不一样了呢。

“见过姐姐后,我会对你更好。”尽管有些羞,傅振羽还是坚持说了。

仓子坚抿嘴笑,并道:“我也是。”

非常好的氛围,持续了不过一刻,两人开始拌嘴,因为仓子坚还是让车夫找村户歇脚。

傅振羽说:“路上耽搁时间,我们加快速度,抵达谢家庄就能赶山晚饭。反之,赶不上后,牟家的人少不得又要给他们做饭,依牟老爷子那节俭的心态,怕是又要嘟囔。”

仓子坚道:“去牟家要你受苦,这会儿停下,找户人家,买几个鸡蛋炒一下,快得紧。”

快什么快!

不要停下里,不要和人家费口舌,不要刷锅生火吗?

傅振羽忍耐道:“大师兄的心意我领,但我真不差那几个鸡蛋。便是有了炒蛋,这生活质量也没好多少啊!”

仓子坚则说:“至少比馒头配馅饼的好。”

忍无可忍,傅振羽柳眉横竖,拿出杀手锏:“言听计从!”

这话大事不便用,这种鸡毛蒜皮的事上,用起来再好不过了!如是作想,傅振羽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仓子坚哭笑不得,那样郑重的承诺,让师妹用的这般好笑,更要紧的是——

“师妹,你还没嫁。”

没嫁,还不是我的妻子。

傅振羽冷哼,道:“我们现在做什么去的?嫁人不得有个过程?我这还没嫁呢,你就不认自己说的话了?”

一番夹击,仓子坚叹息,道:“好,听你的。”

当两人赶到牟家时,牟家的饭菜已上桌。别说再晚一刻,就晚半盏差,以牟家进食的速度,碗都刷完了。

傅振羽想着牟老爷子上次嫌她矫情,牟老爷子也记着她的矫情。

一见着她,老爷子连声吩咐:“老婆子,带着儿媳妇,添个荤菜,给,给傅姑娘吃。”

傅振羽大惊。

炎炎夏日,谢家庄这种卖不出多少肉的村子,肉铺基本不开张的。猪羊肉不用想,肯定没有的。老爷子的意思,不会是要杀**?

傅振羽才要拦,见李蕴摸出了四个鸡蛋,松了口气。

李蕴配合婆婆,重新点灶,打了四个蛋,拿了角瓜,炒了满满一盘子。炒菜的时候,在锅边粘了半锅的面饼子,有点地锅鸡的意思。

手法虽粗,味道不错。

傅振羽尝过后,先赞牟婆子的手艺,后卖仓子坚:“为了赶来,我们中饭都没好好吃,吃着这饼子和菜,真是人间美味。”

仓子坚丝毫不介意,只问牟信:“你那样看我师妹做什么?”

闻言,早就察觉到他视线的傅振羽,光明正大地看向牟信。

牟信今年从县试重考,县试四场均是前十之人;府试之际,虽挂了末尾,但毕竟是过了的。接下来,只要过了年底的院考,就能成为真正的秀才,参加来年的乡试。他之所以通过,并不是天赋好,而是之前嫂子给他打的底子好,和仓子坚所受有异曲同工之妙。傅振羽所开设的“时政”,又让他加强了偏弱的骈文,才堪堪踩着末尾过了独木桥。

此刻,他所纠结的,是傅振羽的坦然,紧跟着仓子坚的问话,他提醒傅真有:“傅姑娘,容我提醒,你上次来我家,身着男装,以林夫子之名。”

“哈。”

原来如此。

可牟家,怎么一点都不意外呢?

不知道是不是看出她所想,牟老爷子忽道:“三儿昨儿就和我们说了,俺这一家子,之前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就啥都懂了。我们倒还好,就是三儿过不去。听说,你教过他啊?你这孩子虽然娇气,但和我们家老大媳妇一样厉害呢。”

“我没有姐姐厉害。”傅振羽谦逊地说道。

牟老爷子挥挥手,再爆震人发聩之语:“仓家大侄子,你是要和傅姑娘定亲吗?”

这下,连牟三都震惊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人间恶意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一百七十三章人间恶意牟三问父亲:“爹砸知道的?”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牟老爷子捋了捋胡须,一派嘚瑟,道:“这简单的很呐,从你跟我说林夫子就是傅姑娘起,你爹我就知道了。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呗。还有啊,长嫂如母,他们一回家来就来咱家,这么不避嫌,还能有什么意思?”

他的话音方落,李蕴第一个抢着说话,她坚定地说:“不是以身相许,他们才从苏州回来,想是父母之意了。”

这是规矩,只能是这个可能。

李蕴异常坚定的表明态度,补充道:“我去年就知道傅姑娘的身份了,我挺喜欢小姑娘的,是我给弟弟透露、让他去苏州和傅山长表明我的态度,代表过世的父母,给弟弟求娶傅家女。”

傅振羽皱着眉头,显然不解李蕴为何如此这般说话。要知道,她虽来圣朝数年,但过的都是规矩之外的生活,唯一见证的亲事,是林俭和凤氏两口子。凤氏是林俭二姨夫的侄女,两人也是打小认识的。是以,她真的不懂李蕴的用意。

仓子坚不一样,他深深地望着李蕴。

李蕴不惧。

便是瞒不住自己已经记起从前的事实,为了弟弟,她也得说。

作为过来人,她知道两情相悦的滋味,知道两情相悦后被成全的幸福,也知道,被世人议论的纷扰。因而,便是弟弟和傅姑娘是两情相悦,她也不要世人知道这个事实。而以身相许,则是给两情相悦抹黑。这个,李蕴更不愿意,不愿意让弟弟的一腔爱意,被傅姑娘如此误会。

再一次,李蕴总结道:“我弟弟和傅姑娘定亲,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还没懂的傅振羽,咳了咳,吸引住大家的视线后,幽幽道:“这是你们猜的。”

“猜错了?”

李蕴和牟老爷子开口,老爷子就着话问傅振羽,李蕴则看弟弟。仓子坚看了眼调皮的傅振羽,对李蕴道:“别听她胡说!在苏州的时候,我已经和师父师母说过了,只是一来师父要多留师妹两年。而我,又打算去一趟山东,暂时还不能定下。”

此次来谢家庄,仓子坚要说的是两件事。

第一件,是说一说傅振羽那还没走完官方手续的亲事;第二件,也是他最重要的目的,把自己要离开的决定,告诉姐姐。

当然,他原计划是轻描淡写地说一声。

可方才,他意识到姐姐可能已经想起往日。而只要姐姐想起,轻描淡写,就不好使。是以,陈述的过程中,仓子坚一直目不转睛地望着李蕴。

看见李蕴一听山东时色变时,就知道,这事无法轻描淡写了。

果然,李蕴完全忘了而今的家人,她急切地摇头,紧紧抓着眼前的傅振羽,催促她:“做仓子坚就很好,不要让他去山东,好不好?相信我,即便是仓子坚,他也一样能功成名就的。”

傅振羽安抚着她,道:“姐姐,和我一样相信他,好不好?”

当然不好!

这事是相信就可以的吗?她相信的还不够吗?不,不要和过去再联系了!李蕴略带祈求地问仓子坚:“姓仓,不好吗?”

他们的母亲就姓仓。

“姓仓,自然没什么不好。”仓子坚认可,但是话锋一转,道,“可我和姐姐不同,我一直知道自己原本的姓氏,原本的家、原本的亲人。我为自己活,也为他们而活。”

李蕴闭上了眼睛,泪盈于睫。

那日之前,她只知道自己,自记事起祖父就是阁老。后来,祖父成为首辅,她又成了首辅的孙女。她不善女工就可以不学,只要读书好了就行;她喜欢了父亲的小徒弟,父亲就不顾门户只差,给她定下了周靖……

因为,她是女子,从李家得到的,只有宠爱和幸福。

而弟弟不一样,他是二房的传承,又是那样聪慧,从小就受到比自己严厉百倍的对待,也付出了比自己多的多的努力。弟弟的每一分教导,都是祖父、父亲手把手地教出来的;弟弟的每一分努力,都是他们陪伴出来的。父亲和祖父,那样憋屈的死去,弟弟,又怎能像自己这样说忘记就忘记呢?

哭得不能自已的李蕴,第一次展现了自己的软弱,她一直哭诉着,哪怕是抱着她的傅振羽,都听不清她在说什。

仓子坚却听懂了。

“是我太没用,从前是,现在也是。爹娘接到密报,知道事情不好时,才会嘱咐我保护好弟弟就行。除了这个,旁的,我什么都不行……”

仓子坚眼睛猩红,脑海里全是爹娘的嘱咐。

“蕴蕴,保护好弟弟。”

“子坚,保护自己,再说其他的。”

他不管,祖父在内廷走不了,可是父亲在,父亲可以啊!他拉着父亲,却被父亲甩开:“若我们都走,后宫的人一定会不罢休的。若只有你们姐弟,又是这样的年轻,宝座上那位,就有可能心疼,这是你们唯一的生机。”

事实证明,父亲是对的。

父亲和母亲用自己的生命,换了他和姐姐浅薄的生机。他得到了,做到了保护自己,那么,接下来,他一定要做下一步。

他走上前,蹲下身子,仰望李蕴。

“姐,你遵父母遗命,从京城护我到山东,又从山东带我至此间,护住了我。现在,我保全了自己,就必须去做我该做的事。姐,你要像师妹一样,相信我,等我回来,好不好?”

听到这,早就抓住长子、不让他凑到李蕴跟前的牟老爷,磕了磕烟袋,对手中的长子道:“我寻思着,傅山长没立即给闺女定亲,是不是也和你媳妇一样,怕徒弟一去不回,闺女就受苦了呢?”

傅振羽面无表情地回头。

她觉得,这一次,她和老爷子又会不欢而散。

只没等她说话,牟信先声训斥老爷子:“爹!你不知道的事,不要乱说!”

“猜猜还不行么?”

仓子坚起身,对老爷子道:“猜可以,但是不能恶意猜测。和老爷子不同,我师母还怕我功成名就之后,就不要师妹了,想急切地落定这门亲事。是师父,实在不愿意师妹出嫁,才没直接落定的。”

完全相反的解释,是对牟老爷子恶意猜测的不满、对牟家的警告,也是给李蕴一个解释,给她定心。看,我师父师母也相信我呢。

李蕴,却依旧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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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四章 见过山长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一百七十四章见过山长在李蕴看来,傅家人和牟家人是一样的。

牟家人因为无知的彻底,才对弟弟将要做的事,将要成就的事,一点儿都不担心;傅家则是对官场不熟,不知有些人会因为嫉妒心,会因为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官位,就去要人命。

李蕴沙哑着嗓音,道:“弟弟,而今你,是白身。”

望着这样担心的李蕴,以及跟着母亲哭作一团的两个孩子,傅振羽建议仓子坚:“告诉姐姐一些你做的事、或是别人做的事,安一安她的心,可好?”

那些不可对人言的事。

想了想,仓子坚和李蕴走到一旁,仓子坚拿起树枝,在地上快速书写起来。解释了皇上和太后的母子疏离,告知包括河南布政司使梁大人在内的阁老旧人,告知她,便是真的不成功,他还有镇远侯可以保命。

旁的事,以李蕴的眼界都能明白,只最后一个,镇远侯那里,李蕴不怎么信。

她没有以树枝当笔,直接张口问:“我们同他是两条道上的人,他怎会帮你?”

此事确实没什么好遮掩的,仓子坚也直接道:“他是咏言的老子其一,其二,他和师妹似乎有交易。更重要的是,他代表的是那位。如今,他也在南湖,姐姐明日可与我们同归南湖,去见一见本人。”

“好。”

脸上泪痕未干的李蕴,无比肯定的回答,完全没考虑公婆夫婿的想法。弟弟要为祖父和父亲翻案,她若装作一无所知,便无颜面见死去的父母。

从此刻起,她是,李蕴。

晚间,李蕴哄睡了两个孩子后,脑子里全是曾经的人际关系。

那些东西,她便不是很了解,但也知道很多。母亲教过她,女人从后宅里,也是能帮到男人的。他们能接到密信,就是因为母亲和当时的太子妃、而今的皇后娘娘交好。皇后娘娘则同自己的那位婆婆,面和心不和。

“清水——”牟福也睡不着,便唤着自己捡来的媳妇、叫着那个,他为媳妇娶的名字。

被从回忆中拉回的李蕴,打断他,道:“福哥,我的长辈,都唤我蕴蕴。”

牟福心中一晃,吞咽了口水,问:“运东西的那个音?”

他起码知道,肯定不是那个字。可除此以外,他一时想不到还有哪个字发运的音。

“嗯。”

“那,岳父是做什么的?”

“读书人,很厉害的读书人。”

“有,有多厉害?”

“是天底下,最最最厉害的读书人。”李蕴与有荣焉地回答。

牟福不说话了。

他更想问的是,那你,会不会离开我……离开我们的孩子。可他不想知道这个答案,所以,不去问。李蕴却在这时候,回答了他想知道的:“福哥放心,我既然嫁给了你,还生了两个孩子,便是牟家的人。只是要难为福哥了,我家的女婿,不好当。”

“有多不好当?”只要妻子不离开,再难他都不怕。

“以后你就知道了。”

媳妇给了自己回答,牟福却更难入睡了。

媳妇说岳父是最厉害的读书人,难不成是状元?

次日用过早饭,顶着俩黑眼圈的李蕴,恋恋不舍地摸着一双儿女的脑袋,对婆婆道:“儿媳要去书院几日,两个孩子,娘受累了。”

“不过几日,累不到什么的。”柔顺了一辈子的牟婆子,如是说道。

李蕴却道:“不是几日,归期不定。”

听到这,牟老爷子插话了:“地里还有不少活儿,大郎是重要劳力——”

被点名的牟福,忽然插言:“爹,我不去。”

儿子那哀怨的语气,牟老爷子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瞪了一眼没用的儿子,他直接和李蕴商议:“老大家的,你看,你找到弟弟,我给你认了吧?你弟弟有事你要去帮,我和你娘也没话说。只是你不在的话,孩子们就要你娘看着,只剩你弟妹一个,一家子的事,哪忙得过来?老大家的,怎么着,也得把俩孩子你带上吧?”

李蕴款款一笑,道:“爹放心,孩子的事,我昨晚和福哥说好的,他会带着。”

那笑容,傅振羽在方夫人脸上见过。

不是大家闺秀的笑,而是明明笑着,却不允你拒绝。

牟老爷子哪知这个?

他只知道,和幺子沟通过后,才知道眼前这位已想起从前,他们牟家白得的好媳妇,就这么一个人走了,可能就真的走了,便不可能同意。

“他一男人,哪里会带孩子?还是你带上吧,也好和孩子他舅舅,亲近亲近。”

李蕴便看着牟福不说话。

牟福比他老子还担心,且他比老爷子还要多一层担忧。昨夜他心头不安,无法入眠,拉着媳妇传宗接代。男女那档子事,打一开始,媳妇就是被动的,随他揉捏。他一直以为时间久了,就会改变媳妇。

可是,没有。

昨夜,他忽然有一种错觉,他媳妇的身体和魂儿,是分开的。这个想象很吓人,但他越想越是这么回事。他想让媳妇回魂,于是,折腾了媳妇半宿。

可越是折腾,越是心慌。

傅振羽不曾经历情事,不知各种原委,但见李蕴改变,又见牟福说不话里,当即道:“姐姐把孩子带上就是,两个孩子,我看不来,南湖书院也有的是人看着。”

交给傅振羽吗?

李蕴认真思索着这个可能。

自仓子坚昨晚告诉她,七月便动身离去,她便做好了跟随的准备,不管她能帮多少,她都会跟着。可她和仓子坚所担忧的一模一样,真有那么一日,她怎样无所谓,但不能拖累家人。在她们姐弟归来之前,要和牟家保持距离。

可若把孩子交给傅振羽来养着,应该会比交给牟家好——傅家对弟弟都这般关照了,更何况,自己托孤的两个孩子?

想到这,李蕴颔首,别有深意道:“那也好,孩子交给你,我更放心。”

牟信适时道:“家里头确实忙,带去书院好,我也能搭把手。”

又雇了一辆车,再装下这么多人。一番折腾,一行人抵达南湖书院时,已是傍晚时分。同他们一样归来的,还有四位学子。

望着从车上下来的傅振羽,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齐声对傅振羽喊了声:“见过代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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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五章 圆桌会议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一百七十五章圆桌会议李蕴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她惊讶地望着傅振羽,却见傅振羽面向少年,深深地弯下脊背,并道:“多谢。”

“代山长无需如此,我们也没那么心甘情愿。”

到底是少年,把自己心中所想,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闻言,仓子坚上前一步,才抬脚,就被傅振羽精准地挡在身后。

越来越了解他的傅振羽,嘘了一声,自己转向四个少年,诚恳道:“不管你们因为什么选择回来,选择承认我,我都感谢。我要告诉你们的是,当你们别无选择之际,你们所能做的唯一选择,就是最好的选择。”

四个少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沉默下来。

四人之后,陆陆续续又来了十几人。最终南湖书院,退学十一人,均是家境不错之人。傅振羽如同承诺那般,退了这些人一年的费用。而如期抵达南湖书院的韩末乔增枝,却面临无人可教的困境。

乔增枝很焦虑。

书院没人来,就赚不到银子,他那每个月二十两的月俸,就没了来源。这时,傅振羽宣布召开第一次圆桌大会。参加人员,包括柳擎在内的所有教职人员,和还差一步院试在内的三位准秀才——顾咏言、李宗延、牟信。另外五位准秀才,选择了离去。

十人围坐一张圆桌,因而被傅振羽称为圆桌会议。不知是没了重要种子还是没了生员,总之,傅振羽脸色看起来很疲惫和憔悴。她身旁的仓子坚,是一样的状态。一旁旁听的镇远候,拿自己那双看透世事红尘的精明眼一扫,觉得自己懂了,咋舌地望着仓子坚。

傅振羽完全不受干扰,打开手中的稿子,道:“这次圆桌会议,我们主要说两件事,再宣布一下三个决定。这头一件事,自然是学院的学子。除去咏言三个,加上已经离去的,只剩三十不到的人。明日进行分班考核,只分两个学堂。两个学堂的课程,我已经做好了排班,大家看一下,有疑问和别的想法,请说。”

南湖几位师兄弟看过后,别人只有不解,只不过因为种种原因,都选择了不说,只有林俭一个,朗声道:“表妹,你这是把我长期当夫子了啊!”

说好的代几个的夫子呢?这里头的排班,他是最多的那一个!

闻言,傅振羽像是变魔术一样,拿出几份协议,由仓子坚代替她发下去。协议收到者为,南湖四位师兄弟,加上柳擎,一共五人。

“诸位手里拿到的,是南湖书院特殊用工协议。大师兄已找官府确认,这种协议只要有第三方见证人,签订即有效,不需要再去官府备案。你们看一下,若是没有异议,我们将在侯爷的见证下,签订这个协议。”

“侯爷?谁?”

林俭问着,却已将怀疑的目光,丢向镇远候。

镇远候便对众人颔首。

没有详细介绍自己。

“老夫乃镇远候顾时中”这种话说出来,不是装逼,是打脸。都是镇远候了,怎么可能要他自我介绍?

傅振羽没意识到这个问题,见他没说,便轻描淡写地说道:“嗯,大家没猜错,咏言的父亲,便是镇远候。”

林俭腿都在打颤。

那是镇远候,他们哪个能猜对!表妹这心,也太大了!这要不是自家妹子,一定喷她一脸!

傅振羽却已将这么重要的事给略过,提醒众人:“见证人也有了,条约你们继续看,没意见就签,有意见说出来我们商量修改。”

韩末和林俭一样的观点,可傅振羽不是他妹妹,他不惯着!韩末黑着脸,道:“这么大的事,师妹指望我们看一眼就签了么?”

“有道理。”及时承认问题,傅振羽改口,“那你们先看一下,三日后我们再签。届时,再麻烦侯爷一次。”

最后一句,却是对镇远候说的。

镇远候大方道:“好说。”

第一件事暂告一段落,傅振羽说起第二件要事:“南湖书院的第三个学堂,将由你们做学子,我做夫子。授夫子课的同时,授你们攻读乡试的技巧。”

夫子课,显然不是给几个孩子讲的。至于乡试,顾咏言没意见,牟信亦知一二,只剩李宗延。

李宗延是仓子坚绝对的学生。

见一直不吱声、却摆明支持着傅振羽的仓子坚,李宗延沉默了一说,问出心中的疑惑:“仓夫子,要去做的事吗?”

除此以外,李宗延想不出别的缘故。

傅振羽笑了笑,道:“是的,这是要宣布的三件事。既然你说了,我就提前宣布一下吧。第一件,大师兄七月暂时离开书院,做他自己要做的事;第二件,南湖书院将增开水利科,不限地域招生;第三件,也是我认为最重要的一件,我,傅振羽,不是代山长,是南湖书院的山长。”

端午在苏州那会儿,傅振羽已经和父母讨论过了。傅山长已经默认了傅振羽和仓子坚的亲事,他想着南湖书院是傅振羽和仓子坚两个管的更多,便将书院拱手让出。而傅山长,将在苏州做冉家学堂的夫子。

有了这样的父亲,傅振羽还有什么理由不去拼命努力?所以,她无比自感又骄傲地宣布着自己的身份。那口吻,活似天王老子,叫不肯自降身份的镇远候直接失语。

骄傲过后,傅振羽腼腆一笑,道:“这事你们知道就好了,暂不要外传。”

尽管如此,其他人,依旧无言。

见状,仓子坚道:“师父未来三五年不归,而我将要去做自己的事,归期不定。师妹乃师父长女,又是书院的缔造者。古有花木兰替父从军,今有师妹代父掌管书院,我认可,希望你们也是一样。”

镇远候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说:“陛下知道了傅夫子的身份后,也没说什么,所以,这些都好说。”

一句话,成功了奠定傅振羽的地位。天子知道,都没说什么的事,他们还说什么呢?方才对签协议存在疑惑的韩末,拿起毛笔,蘸足了墨,直接在协议上写下了自己的大名,又按了自己的手印,成为第二个在协议上签字的人。

第一百七十六章 光明正大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一百七十六章光明正大第一个,不是旁人,钱文举是也。钱文举昨晚已经看过,这会儿不过是走个流程。方才韩末提出异议之际,他已经撇嘴,直接签了。现在,韩末追签完毕后,傅振羽看了林俭一眼。

林俭没有签,只问傅振羽:“妹子,你到底要做什么?”

这不仅是林俭的心声,也是其他人的。只这一次,出来维护傅振羽的,不是仓子坚,只听钱文举道:“师妹要做什么,就做什么呗。”

那理所当然的口吻,换来傅振羽宠溺一笑。笑过后,傅振羽环顾一周,最后收笑,反问林俭:“若我是男子,你还问这句么?”

“自然不问。”说完,林俭话锋一转,飞快补充,“可你是姑娘家,你是不是忘了,女子是不能做夫子的?”

“我——”

傅振羽张口欲辩,林俭却不听,直接说出自己的不满:“从前你还小,姑父又你这么一个女儿,家里头也就你一个女娃,你要做几天夫子,允你也就罢了。现在,你即将及笈、即将嫁人,却硬要做这山长要扩招!我只问你,你这样,将南湖书院诸学子的将来,置于何地?我再问你,一向懂事的你,怎么就不管不顾地做起这样不负责的事?”

牟信也是这样的担心,他觉得应该是仓子坚的锅。

面对质问,傅振羽不恼反而主动认错:“不丰哥哥勿恼,是我的错。”

见她认错,林俭面上一松,口内不饶她,倚老卖老地追问:“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钱文举看来,师妹比无知的三师弟强多了。见了林俭这副面孔,冷冷道:“能怎么办?就这么办呗。”

气氛为之一僵。

林俭很快回转心思。他和钱文举互看不顺眼,那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早已习以为常,他直接忽略了钱文举,继续问傅振羽:“我知道你和二师兄不是一样的人。”

“林俭!”

“二师兄,稍安勿躁,我可以的。”说完,傅振羽俏脸一红,嗡嗡道,“我错在,没把事情的原委,告诉大家,害大家担心了。”

“什么事情?好好的,你吞吞吐吐做什么?”林俭一脸不解。

“姑且当做,这是要宣布的第四件事吧。”仓子坚接过话茬,不顾傅振羽挣扎,从容地将两人交握的手,放到桌面,在少年们面红耳赤的目光下,道,“此番南下,我已代家姐转达了求娶师妹之意,师母应允,待我取得功名,两家正式下聘。师妹做山长、扩书院,作为未来夫婿,我鼎力支持。”

不同于因为事先知道而淡定的牟信,钱文举直接石化,林俭则在震惊之余,脱口而出心中的疑惑:“大师兄,你,你从前不是最反对师妹不规矩的么?”

仓子坚皱眉,反问:“我何曾这样了?我反对的,从来不是规矩不规矩,而是不规矩就意味着不妥当。”

咬文嚼字,林俭自认为不是仓子坚对手,便顺着他的话,反问:“师妹以女子之身做山长,妥当么?”

仓子坚望着镇远候,道:“有侯爷。”

镇远候立即道:“老夫只是不反对咏言有个女夫子。”

仓子坚追加:“有陛下。”

镇远候再道:“陛下只是不追究傅夫子为女子一事,并非支持她做夫子。”

“好吧,那,师妹有我。”

仓子坚改口,轻飘飘的一句话,份量,也不是那么足。所有人都这么认为,只有镇远候十分不给面子,直接道:“你的话,能力还不够。”

赤,裸,裸,的藐视,但镇远候有这资格,仓子坚无话可说。

傅振羽再也顾不上羞,自己道:“不用别个支持,只要你们都不反对,留在南湖的每一个学子,我会为他们负责。”

说完,傅振羽望着顾咏言,微微一笑,道:“我相信,在不远的将来,他们都会成为我的支柱!”

支柱比支持,更加结实,可靠。顾咏言第一起身,行礼,并道:“弟子必定竭尽全力!”

带着妹妹念书的李宗延,随即起身,行礼道:“宗延亦不会负南湖。”

因为自家嫂子,而被卷入其中的牟信,无话可说,也不用说。在这时候留在南湖,在傅振羽执掌南湖之际取得功名,便不说,也只能是支柱了。

林俭也是后知后觉的认识到问题。留下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原因,但不管是原因,他们每一个人的成就,都会是傅振羽的成就。

颓然而做,林俭终于选择了放弃:“罢了,作为兄长,也只能认了。”

说完,林俭磨磨唧唧地签了合约,便只剩乔增枝了。

成亲三个月以来,因为父母未给他准备新房,聘礼出的也少,媳妇一直掌握着他们这个小家的大权。

若是不和媳妇说一声就签的话,后果不堪设想。若是现在不签,就剩自己了。

乔增枝犹豫不决。

林俭却不给他犹豫的机会,自己签完后,把笔墨和按手印的印泥,转给了乔增枝,并道:“四师弟,到你了。”

“啊,哦,好。”

稀里糊涂的,乔增枝就准备签,傅振羽那里叫停。

“且慢,四师兄,请仔细看契约,并考虑清楚。三个月后,若是夫子考核不合格,你拿不到二十两银子的月俸的。”

没去提醒别人,因为不需要。

林俭钱文举不必说,已用事实证明他们能教书;韩末一年未读书,却也没荒废学业,上午卖字画,下午教贫民区的孩子们念书。韩末的学习能力,又是几个人里头最优秀的,傅振羽并不担心。

乔增枝知道傅振羽对他不怎么满意,越是知道,越是心虚,越心虚,越坚定:“我可以,我签。”

这么快就收回四份契约,傅振羽收起笑脸,请镇远候做见证后,将一式三份的契约,自己留了一份,发给个人一份,又给了镇远候一份,结束了这次会议。

钱文举心里不大对劲,留在最后,问傅振羽和仓子坚:“大师兄,你和师妹,真的要成亲啊?”

仓子坚不答,反问:“你想说什么?”

钱文举想着自己也没啥好隐瞒的,光明正大道:“我想说,师妹若为了做女夫子嫁给大师兄,还不如嫁给我呢。我对师妹,可比大师兄对师妹好一万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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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七章 纷至沓来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一百七十七章纷至沓来钱文举轻而易举的,将这门亲事定义成“傅振羽成为夫子的保护色”,仓子坚如何能忍?后头那句,更是光明正大的抢人,仓子坚只一个想法——

揍人!

“君子动口不动手!”钱文举哇哇叫。

“我是女子。”动手的傅振羽,理所当然地说道。说完,她特别严肃地说,“婚姻大事,怎可能这般儿戏?大师兄除了脾气差点,人穷了点,生得又太好了些,旁的,也没什么不好了。”

“怎就没了?”钱文举急切反驳,接过傅振羽的话茬,继续列举仓子坚的不是,“大师兄无亲族,无父兄帮衬,你们两人的人际关系为共有,这才是大忌。此外,大师兄身世不明——”

仓子坚听不下去了,冷冷打断:“说完了么?生得好都是错,我竟一无是处了。”

“倒也不是。”惹事的钱文举求生欲爆满,立即改口,道,“大师兄本人,是极好极好的。师弟我若是个女子,也要想办法嫁的。”

“休得胡言乱语了,此事由长辈所定,且忙你的去。”

把私情推到长辈头上后,仓子坚理所当然地终止了这个话题。钱文举回去琢磨了许久,便是到了夜间,依旧觉得不大对劲。即使夜不能寐,也没想清楚。

傅振羽这边才定下书院的日常,知府夫人再次登门。这次,她没见到傅振羽,也没见到苏大娘。门子带回周嫂子,周嫂子一边引路,一面传达了傅振羽的意思:“劳驾夫人稍等,姑娘正待客。”

知府夫人沉了脸,问:“什么客人?比我还重要不成?”

周嫂子立即诚惶诚恐否认:“不是!我们姑娘说,夫人是自己人,不碍的!”

这话听起来还真是傅振羽的口吻,知府夫人收了怒容,笑问:“好了,她说的都对!你只管告诉我,你们姑娘陪的究竟是哪个就好。”

书房,镇远候坐首席,傅振羽齐阳陪坐,说的,乃是生意场上的事。傅振羽不准备掺和具体事宜,给二人搭上线后,不顾齐阳的眼神挽留,借着知府夫人,提前离去。

原本打算巡视的傅振羽,回到竹院,对周嫂子道:“快去做饭吧。”

苏大娘不在,周嫂子正准备大家的简餐。知府夫人一见南湖书院人手如此紧缺,少不得将自己带来的人分了两个给周嫂子帮忙,同时旧事重提:“我给你几个人应急吧。”

傅振羽再次拒绝:“多谢夫人美意,只大师兄和苏大娘今日已去定人了。不出一旬,南湖书院各色人手都不缺的。那时,我也会忙的脚不沾地。夫人若想来了就见到我,定要提前使人说一声才成。”

同仓子坚一起过去的,还有李蕴和范茗。范茗去是因为无聊,而李蕴要去,仓子坚求之不得,还信誓旦旦表示,这一次挑人,一定不会有披露!

这些细节,傅振羽自然不提,她笑问知府夫人:“夫人此番前来,要与我商议女学方案么?”

“这才几日?方案我还没有改好呢!”

傅振羽一顿,幽幽道:“那夫人不在家里写改方案,大老远来这做什么?”

闻言,知府夫人板起脸道:“问我呢?你这书院有了个大人物,怎也不与我说一声?”

我为何要和你说?且若是不需要镇远候出面,她和大师兄就能搞定南湖书院所有对外事宜,不就等于镇远候这张底牌,她在二月里对镇远候的帮助,就可以一直留着,做储备项,不是更好么?如是作想,傅振羽装傻,反问:“什么大人物?”

“少给我装!周嫂子方才什么都告诉我了!”

傅振羽浅笑着。

知府夫人这可是纯诈了!周嫂子她自己,尚且不知镇远候的身份呢!

她都把想说的摆在眼底,知府夫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不再拐弯抹角,直接道:“是章晖,他昨晚归家后,直接来找我,说了你和镇远候,还有那个范茗的事。你们到了宁波,宁波知府就换人做了。章晖半生努力,就是为了官场爬的更高,并为此不择手段。他叫我来问问,他要怎要做,才能保住乌纱帽。”

直呼夫婿名讳,又是这样不屑的口吻,可见知府夫人如今有多失望。可她得了知府的口令,还是要走一趟,因而口气很是糟糕。

这样的口吻,傅振羽松了口气,并真诚地回答道:“知府大人努力兴建地方学政,为国培养人才,陛下英明,很满意大人此举,夫人请放心。”

“这是真话?你这么一说,我我也察觉到不敌对进了。”知府夫人不怎么信,对傅振羽道,“你可别蒙我,我娘家有的是做官的兄弟!”

只是那些兄弟,还没接触到你们所在的领域。可有比没有强,知府夫人强自镇定。

傅振羽哑然片刻后,直接道:“我们现在的天子,能和从前、和别个比么?他不管这事,还重用了和我关系极睦的镇远候来撑自己的门面,这真的已经是陛下对我们最大的关怀了。”

没有置之不理忽略彻底,就是当今圣上对文武百官的宠爱了。由不得顾夫人不信。

知府夫人确定过事情无碍后,婉拒傅振羽的留饭,带着婢女离开了。

午饭时,仓子坚未归,从京城赶来的郭丞到了。与他同行的,还有周靖。

“你怎么来了?”想着李蕴,傅振羽不客气地问。

周靖的借口,张口就来:“送郭大人来此间,顺道看一圈黄河堤坝。”

“你当我不知道么?监察河道,那是御史的事,可不是你们工部的事!”

郭丞咳了咳,对傅振羽道:“丫头啊,他如今,兼了河南道的巡查御史!”

傅振羽:……

这人,终究是厉害了。

升到六品的同时,还兼了七品的御史。朝廷官员身兼数职倒也不在少数,只没有把御史和六部一并拿下的。

她无话可说,周靖不避讳,直接问:“她呢?”

傅振羽没法假装不知,便说出了李蕴的事:“姐姐嫁了人,如今儿女双全。”

周靖做好了各种准备,但依旧很难受。

正巧,仓子坚等人回来。没人想到郭丞会这么快回来,更没想到周靖跟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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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八章 你是何人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一百七十八章你是何人郭丞同李父共事过两年,只不过两家相距太多,从前来往不密,李蕴之前都没见过他,因问:“郭大人来这是帮你的吗?”

仓子坚道:“他辞官来此做夫子,怎会是帮我?去岁他认出我后,善意还是有的,他还记得你和周靖的亲事。不过,如同从前不来往一样,眼下郭家对我们的帮助十分有限,没必要拉他下水。”

李蕴了然,笑道:“如此说来,也是故人,且郭夫人也来了,我随你一同去见见吧。”

书院没有足够的人手,不存在通报一节,兄妹二人径直进了会客堂。

傅振羽正在撵人:“周大人已将人送达,今后,郭伯父和郭伯母由我照料。天色不早,我就不留大人了。”

周靖只当没听见,反问:“交给你照料?我们到了这许久,连碗茶都没有,你叫我怎么信你?我瞧这架势,倒像是因为我们提前到了几日,你这里房舍和人手,都还没安排!”

打肿脸充胖子的事,傅振羽不做,她坦诚道:“我自京城先去了宁波,后归汝宁,只比你们早到半个月罢了。郭伯父请放心,房舍现成的,伺候二老的人,大师兄今日便能带回。不瞒你们一句,照料伯父伯母,那确实是场面话。事实上,我还要郭伯母教我管理内宅庶务呢。”

郭丞辞官,并不止为河道。

父子同朝为官,那是需要足够的级别。他不过是个六品的小官,却霸占京官的名额,以致长子入京无望。自去年归京,他忙活了大半年,找了一个称心如意的继任者的同时,也给长子谋了京官。

原本,他是打算将老妻留下的。可郭夫人一辈子都是跟着夫婿的,如何能愿意?郭大郎和父亲苦劝留不住母亲,整日愁眉苦脸。

郭家大儿媳妇看不下去,道:“说再多都不及自己想通更好。父亲去书院做夫子,母亲一并跟过去,那是寄人篱下。待她去了,便知道我们的好意,你再去劝,母亲自然就回京了。”

郭大郎之妻还有个私心。

她自嫁进郭家,便过着不伺候婆婆的幸福小日子,不过和公婆相处了一月而已,已倍感拘束。她嘴上这般说着,心里却巴不得郭夫人就此留在南湖书院。

郭大郎不知媳妇心思,除了媳妇说的,也没别的主意,少不得从了。这才有了郭夫人随行南下一事。

郭夫人却全无此忧。

她相信自己的眼光,这不,一听傅振羽说难处,便道:“只要用得上我这把老骨头,你只管用。”

仓子坚在外头听见这句,大喜过望。

他知傅振羽不善内务,原打算让姐姐协助师妹的。奈何姐姐坚持要和自己一起走,书院内宅便缺了主事之人。他原打算让苏大娘身兼数职的,这会儿,有了郭夫人,真真再好不过了。

仓子坚面带微笑进屋,欲给二老见礼,却在见到周靖刹那,笑容凝结,焦急地看向身边的李蕴。

李蕴笑眯眯的,好奇地扫了每个人一眼,推了推发愣的傅振羽,羞赧道:“子坚方才说,郭家是我们家的亲戚,可你知道我的,都不记得了……”

仓子坚回神。

是啊,姐姐连自己都骗过了,骗一个周靖,又有何难?他上前,见礼,表示了对郭家二位的欢迎:“小子正愁忽然多了人,师妹管不过来,可巧夫人便到了,真是帮了大忙!”

郭丞将视线从李蕴身上收回,因道:“我已辞官,若是子坚不介意,便和傅姑娘一样称呼我们老两口,可好?”

“都依伯父和伯母的。对了,这是我失散的姐姐,才找到没多久。她已不记得从前旧事,还望二老多体谅。”

李蕴失忆之事,仓子坚早在去年就给周靖写了信。

彼时,周靖半信半疑,因而,定要看个究竟。

现在,他走到日思夜想的人儿面前。

七成相似的容颜,眉宇间没了俏皮,只有沉稳。不变的,是那自信的模样。年少时,明明不是绝色容貌,却因腹中诗华,是那样的耀眼;而今,她只是个平凡的妇人,失去记忆的妇人,却依旧那般自信!

“蕴儿——”

“你是何人?这般瞧我,又用这样的口吻称呼我,好生无礼。”李蕴理所当然地气住了,忽而恍然,转向仓子坚,问,“弟弟,我的本名,是他叫的那个吗?”

傅振羽不擅说谎和隐瞒,自打李蕴又装失忆,她便开始当哑巴。面对李蕴教科书般的表演,她心下稍安。听闻她问仓子坚,立即又紧张地看过去,生怕仓子坚破坏了李蕴的努力。

仓子坚那里,面无表情地“嗯”了声,并道:“嗯,姐姐单名一个蕴字。至于姓,若能为父平反,我再告诉姐姐。”

李蕴温顺地颔首,在周靖的注目下,又问仓子坚:“那他,从前和我们家也认识了?”

“认识的。他……”顿了顿,仓子坚转向周靖,问他,“要怎么介绍你?”

李蕴“咦”了声,也看向周靖。

接到难题的周靖,失声。

是啊,要怎么介绍自己。

傅振羽望着一瞬间黯然的周靖,望着刹那转身离去的周靖,立即崇拜起李蕴来。安顿好郭丞夫妇后,她立即去找李蕴。

李蕴正在检查一双儿女的功课。

检查儿子的字,检查女儿的女工,除了神色有些凝重外,与往常无异。傅振羽待她忙完,才轻声说了句:“难为姐姐了。”

李蕴扯了个笑出来,到:“没那么难的。”

“嗯?”

“娘临终前说,周家一定会毁亲,周靖则不想。若是周靖能压住父母族人,依旧娶我为妻,她便要放下所有任性,做一个合格的妻子。是的,在那之前,我是个任性的姑娘。周靖长得好,读书好,又极宠我,我才觉得他可嫁的。也因为定了他,我连针线都不用学,他不用我做那些。”

一席话,说的傅振羽都羡慕了。

若李家没出事,李蕴这日子,比公主还要幸福吧?

这时,李蕴话锋一转,道:“反之,若是周靖没做到,娘就要我彻底放下他,只当从未认识过他。我和子坚十月出逃,十一月抵达济宁,同时,收到周家单方面毁亲的消息——”

“所以,姐姐和那周靖,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的。”

“对。”

“这话郭伯父也说过,他,是如何得知的?”

李蕴忽而一笑,陷入回忆。

在傅振羽的追问下,才道:“因为我娘和我,都很有名啊。”

李父身为状元郎,又是阁老之子,却只有一妻,是上京奇闻轶事之一。在为李蕴婚配时,选择家世弱许多的周家,因为周家允诺,李蕴生子则周靖终生不纳妾、李蕴无子周靖四十纳妾,且去母留子。

这也可以?

傅振羽惊讶得合不拢嘴,也瞬间明白过来,仓子坚为何能给自己那样的承诺。

原生家庭的缘故。

听完李蕴说的往事,傅振羽再次确认:“所以,不管那人多好,姐姐,是真的不在乎了。”

“嗯。”见傅振羽感兴趣,李蕴便说起了另一件李家有意思的事,“对了,在我们家,每个人都要参加春耕秋收的。”

“这又是为何?”

“祖父说,我们不仅要能享这世间的福,也要能吃这世间的苦。因为大堂兄总是不好好做农活,祖父没少说他,说的,还很不好听。”

李阁老对自己要求严格,对所有子嗣也是。李家的嫡长孙,却四体不勤、读书不用功,无关能力,这是态度问题。因而,李阁老极为不满。

……

听着那些往事,傅振羽渐渐明白了李家每一个人的心境,李大伯坑害父亲和弟弟的行为,不可原谅,却也有了原委。

天色渐暗,李蕴停止了话当年,对傅振羽道:“忙你的正事去吧。其他的事,今后让子坚说与你。”

“姐姐说的是,师妹想听,找我就是。”

仓子坚漫步而来,和李蕴打过招呼后,把傅振羽带走。才离开院子,仓子坚便没了方才的从容,急切地问傅振羽:“姐姐到底如何?”

“我觉得她没事,但我看的不一定准。”

“若是娘在就好了。”仓子坚挂念姐姐,却又不擅长和姐姐沟通这些俗事——李母就不一样了。

听闻他提及李母,自己那不可能见到的婆母,傅振羽问:“伯母,是不是很睿智的人?”

“是,她还很洒脱。”

睿智到,她能猜透所有人的心思,但她的心思,无人能解;洒脱到,便是夫婿有二心,她也能一滴泪不落,从容离去——当年只因误会,母亲便毅然离开父亲的行为,让仓子坚和李蕴这对姐弟,印象极为深刻。

李母这一性子,也使得仓子坚特别理解“嫉妒”。身为男子,他自私地希望自己的妻子紧张自己,但又不能像他娘那样,太过果然。因而,像傅振羽这种把嫉妒放在面上的行为,仓子坚简直爱死了。

不过,这种小事,他是不会让傅振羽知道的。

说话间,到了饭堂,仓子坚最后道:“近日你多留心姐姐那里,其他杂事,我来做,你不必操心。”

所谓的杂事,不过是书院上下的衣食住行。

仓子坚和李蕴招来了足够的人手,原本李蕴打算自己归整的。可周靖的到来,逼得她再次装失忆,她便不好出手。现在,郭夫人的到来,解决了这个问题。仓子坚直接把人交给了郭夫人,让她全权处理。

“师妹自小被当做男儿养,又是信奉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不曾用人,也不会管人,伯母受累了。”

得了活计的郭夫人,心下安定,也实话实说:“这书院上上下下,也小一百人了,将来还会更多。事先说好,我可没这样的经历,若出了纰漏,你们两个,现责怪我都晚喽。”

没有仓子坚哄不了的长辈。

他说:“伯母说笑了。这世上有不犯错之人吗?子坚见识少,二十几岁了,竟未遇到过一个。便是我祖父,也错过许多事。只能说,看哪个错的少,哪个错的小了。管家,伯母错的少,师妹错的多,伯母,请勿推辞了。”

“你都这么说了,我接了就是!”

不上三日,郭夫人连同带来的人手,在苏大娘的配合下,完成了所有人员的调度和安排。连寓居于此的李婷,都感慨不已,来和傅振羽商议:“家里头有了这么一个宝,铺子的生意又好了起来。我看,我和小芳去城里另寻住所吧。”

傅振羽道:“可以是可以,只是要在我和顾夫人定下女学的地址,并在那置宅后,你们再搬。”

“你的意思,让小芳,也读书?”李婷很快懂了她的意思。

“是。虽然小芳也可以学针线,但读几日书,总归没坏处的。女学里,她又能有同龄玩伴,将来有几位闺中小友,也是有好处的。”

最后这一句话,打动了李婷。

从前齐家的几位姑娘,便是广交好友,以此来拓展人脉。

李婷便道:“成,都听你的。具体的我也不懂,但我知道买宅子和女学都要银子,我就替你好好赚银子,下剩的,你费心了。”

送走李婷,傅振羽又迎来了范茗。

“老大,女学什么时候才能好?我实在是,太闲了。”

自打重归南湖书院,傅振羽自称山长后,范茗就改了对傅振羽的称呼。傅振羽无所谓,听她此言,便道:“闲?那你怎么不换上男装和咏言一起读书?”

范茗吐出咬着的嫩草,没好气道:“老大啊老大,侯爷还没走呢,我有那么没眼色吗?”

听出她的哀怨,傅振羽笑道:“我懂了,这就给你打发侯爷去。”

范茗笑,眯着眼道:“我可没这意思,是你自己说的。”

傅振羽好脾气地应了,当真转身去找镇远侯,打算问其归期。

不料,镇远侯那里正在待客。

“是谁在里头?”傅振羽问。

镇远侯的院子,用的都是侯府的人。不该说的,他们肯定不会说。能说的,也不会对傅振羽这个书院小主人隐瞒。

“京城夫人派来的人。”

“哦?”

方夫人,派人来做什么?傅振羽疑惑了一瞬,旋即丢开,对守门的侍卫道:“我有事找侯爷,待侯爷得空,你使人传话给我,我再来见侯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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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九章 核弹威力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一百七十九章核弹威力傅振羽才到学堂,就被镇远侯请了过去。

“范茗,你怎么也来了?”傅振羽叫住前面的范茗。

范茗回身,看见是她,问:“不是你找侯爷说话,侯爷才叫我来的?”

这时,顾咏言的声音自二人身后传来:“咦?父亲找我过来,怎么还找了你们?”

三人谁都不知道缘故,并肩去见镇远侯。镇远侯的视线,先落在范茗身上。小姑娘的肤色比先前白了不少,五官清晰可见,不是顶尖美女,但那浑然天成的霸气,即使见到自己都不曾收敛,实在不像个书香门第的姑娘。

他的夫人,怕是要失望了。

离开宁波一个月了,自己的亲事,一直是顾咏言心中的煎熬。此刻心有所感,紧张地问:“父亲,你看范茗做什么?”

镇远侯便将视线移过来,道:“范大成夫妇已入京。”

我爹娘入京?只一瞬,范茗心下数转后,看着镇远侯,问:“算算时间,我父母是得了我的消息,从山东入京,找顾伯母帮忙了?”

“嗯。”镇远侯颔首。

“噢。”顾咏言也懂了,有些失落,又有些解脱。

他这样的神态,让过来人镇远侯十分不解。不过,大多数人的亲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像五子这般知根知底的,已是难得。他当初能娶回娇妻,除了需要,运气也很重要的。思及此,镇远侯收起所有疑惑,宣布:“两家长辈已为你们定亲。”

傅振羽立即看向顾咏言。

范茗和顾咏言两个孩子,她都喜欢。可在她看来,范茗肯定是开心的,顾咏言就不一定了。且,顾咏言又是自己的徒弟,她肯定更关心。

叫她疑惑的是,顾咏言明显松了一口气后,拱手对镇远侯道:“儿子劳父亲和母亲费心了。”

他的身旁,范茗却无法回神。

她期盼许久的亲事,就这样落定,她怎么觉得不真实呢。还有,顾咏言就这么接受了!范茗飞快断定:“我一定是在做梦。”

说完,范茗就四下看去,似乎在找床。

这样的范茗,让顾咏言忍俊不禁。当着父亲的面,他给了范茗一拳,略带宠溺道:“别犯傻了!”

那拳头才落到范茗身上,就见范茗飞快反抓住顾咏言的手腕,反推了回去。顾咏言没想到这种时候,她还能反击,压根就没做防备。

那一刻,他听见了自己骨头作响的声音。

“范茗!你要谋杀才上任的未婚夫婿么!”

顾咏言的叫嚷,彻底唤醒了范茗。

范茗连忙道歉:“对不住!可你是知道我的,从不让别人近身。”

“我是别人吗?”顾咏言满腹委屈。

镇远侯却是哈哈哈大笑,道:“好!”

他妻子是注定失望了,而他,却很满意。

之前在宁波没看到范大成夫妇,他是失望的;妻子的信,接触了他这个误会。范家还是一如从前,范家的小闺女,却是文武双全。将来所生的儿孙,想来是不差的。

见顾咏言没有很逆反,傅振羽也笑了起来。

镇远侯却在这时,转向傅振羽,并道:“你这里一切顺当,京城又有事,我明日便回京。”

“父亲——”

“你不必多言。”镇远侯打断儿子,对傅振羽道,“有些话,我再说一次。顾家,不会为你,也不会为这书院,承担任何东西。律法之外的是,比如让范茗参加科举这种行为,勿要再发生。其他的,你随意为之。”

傅振羽立即保证:“我明白的,不会给侯爷添麻烦——你看,你来汝宁半个月了,我可曾对外宣扬一个字?”

镇远侯等同于核弹。

有便足以,不是必须去拿核弹战斗,才能征服世人。镇远侯既然如此好使,不用便不用,傅振羽知道他说走就走的行动力,忙提了一个小小的要求:“侯爷且等一两日,大师兄和姐姐两个人也要离开南湖,劳您把他们带到济宁,可好?”

“老夫又不会出手相帮,这样做,意义何在?”

“多一分安心。”

镇远侯却道:“若是连入济宁的能力都没有,他们姐弟,还是不要离开汝宁为上策。”

傅振羽解释:“无关能力,只因同侯爷一同上路更省力。”

平民百姓出入城门码头,各种检查。镇远侯就不一样了,身份令牌一出,省却了不知多少麻烦。

镇远侯心知这其中差别,不再啰嗦:“最多等他们三日。”

这是应下了。

傅振羽连忙去找仓子坚说此事。

仓子坚不同意:“不过几日,书院就要进行今年的招生了,忙完招生,我再走。”

“照你这么说,书院招完人,中秋也就不远了。你不留下陪我过个节?”傅振羽反驳,又指出了一事,“牟家就是普通的人家,不管姐姐是因何选择了这样的生活,就,不要去破坏了,是不是这个理?趁周靖去开封这几日,姐姐就此离去,也省得些许口舌。”

“周靖最为理智,他暂时不会打扰姐姐。”

傅振羽冷哼:“感情这事,你跟我说理智?易地而处,你理智一个我瞧瞧。”

仓子坚:……

见仓子坚有所动摇,傅振羽赶紧跟进,“再想想姐姐。与其让她留在这里不安,不若离开,为父母长辈做点事。”

仓子坚则道:“姐姐心中若是有坎儿,早过晚过都是过,不如现在就过。”

“也就是说,大师兄无论如何都不会提前走?”傅振羽明显不高兴了。

“相信我,没那必要。”

一瞬间,傅振羽收起不高兴,笑道:“嗯,也请大师兄相信我。大师兄不能如期归来,我必定另嫁他人。”

“小羽你——”

傅振羽打断他,理所当然道:“难不成,就为这没影的亲事,我要为大师兄守一辈子?这也太过分了吧,便是不需要为人妻,也要为人母,可对?”

“我会回来娶你、会让你为人母。”仓子坚黑着脸说着,就是没说要不要提前走。

傅振羽那一瞬真的是想开了。

朝政的事,仓子坚肯定比她熟,她只是从自己的角度去理解,并不见得对是其一。其二,便是最坏结果,仓子坚一去不回,也并非不能承受。

死亡她都经历了,还有什么不能承受的?

听闻仓子坚如是保证,她不怎么走心地敷衍:“嗯,我相信大师兄。”

仓子坚又不是瞎子,怎会看不出来?

第一百八十章 循序渐进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一百八十章循序渐进仓子坚的记忆中,师妹的世界很简单,简单的是与非,喜欢与不喜欢,可为与不可为,从来没有这样纠结的模样。那么,到底是什么缘故,让师妹有了这样得状态。

百思不得其解,又不忍傅振羽这样,仓子坚柔了声音,诱哄道:“小羽,说出你的不快,可好?”

傅振羽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就变了心境,仓子坚又是这样的口吻,心底的不愉,脱口而出:“我的事,你全部都知道。你的事,我知道的却很少。你帮我很多,我却帮不了你什么。好容易笑道一个帮你的法子,你又不管不顾的拒绝。可,便是真的没用,好歹也是我的心意,你干嘛只说没必要,却不告诉我里头的道道?”

仓子坚叫她那哀怨的口吻,弄得哭笑不得。

笑的是,傅振羽对他有了不一样的关注而不自知;哭的是,这关注点,着实幼稚了些。这当口,他肯定不能说实话,还得小心呵护师妹才生出的感情幼苗,因道:“这是朝堂上的事,只要你想听,便是你听不懂,我也可以讲。”

傅振羽不悦道:“我怎会听不懂?就算真有不懂的,你说我听得懂的,不就好了?”

“嗯。”仓子坚宠溺一笑,沉思片刻,问傅振羽,“那你为何觉得同镇远候一起走,更好?”

“他是侯爷,跟着他进出城门更快,也能避开一些危险。然后,他的身份地位摆那,便是不用,也能让别人误会一二。”

不知如何解说的仓子坚,找到了突破口,因道:“北上之际,我和姐姐的路引不是本名,没有危险。同镇远侯一起离开,则提前进入济宁府,反倒平添许多麻烦。至于你说的误会,既然是误会,有好处,也有不好之处。我要用的是文官集团的力量,倘若我同镇远候有了误会,会让很多文官敬而远之。”

傅振羽这就懂了,心情也随之打开,眉开眼笑,道:“我懂了,我这就去和侯爷说,让他自己先走!”

“不急。”仓子坚将人唤住,问她,“你可是想帮我做事情?”

“不行么?”傅振羽傲然抬头,目不转睛地望着仓子坚。只要仓子坚若露出一丝不屑,她一定化身河东狮。

“行,怎会不行,小生求之不得。”仓子坚欢快地说完,凝望傅振羽,坦然道,“我这里,刚好有件事要拜托你。”

“什么事?”傅振羽来了精神。

“此去千里外,不知要做多少事,走多少路,这脚上的鞋子,是少不了的。咳,你,与我做几双吧。”

鞋子……

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的,傅振羽了然的同时,白嫩的脸颊,羞出了层层粉晕。

懂就好。

仓子坚心满意足地欣赏着,渴望着,又克制着。

空气中的气氛越来越甜,傅振羽自己先受不住,光芒道:“鞋子很重要的,马虎不得。我的针线并不怎么好,还是不要做了。”

意料中的答案,仓子坚微微失望,努力告诉自己,不着急,慢慢来。

他已放弃福利之际,只听傅振羽道:“我给大师兄做几个随身携带的香囊,简单耐用那种。”

“好!”

仓子坚迫不及待地应下。

鞋子多为妻子为夫婿准备的,更多的是官方意义,占师妹一个不可言喻的口头便宜罢了。可香囊不同,那是心中有对方的情谊,正是他从前求而不得的东西!

从仓子坚飞扬的脸颊上,傅振羽后知后觉地认识到自己允诺了什么。索性将错就错,红着脸,大方道:“大师兄今后都这样和我好好说话,别说鞋子,衣服我也给你做!”

真好哄。

言语上顺从小丫头几句罢了,就有这样的好处。将来,岂不是要对自己千依百顺?仓子坚心中一动,凑上去,在离傅振羽朱唇一拳前,停了下来,道:“你把鞋子换成了香囊,是不是要补偿我?”

“可你,刚刚自己也说好了啊!”仓子坚的没动作,反让傅振羽一阵紧张,紧张到咽了咽口水。

仓子坚就更紧张了,紧张地同时,还要克制,他说:“让我亲一下,做为补偿,可好?你摇头,我就走开;闭上眼,就是答应。”

没有先行动!

这比从前的鲁莽,已是最大的进步。先前的气氛又是那么好,傅振羽实在无法摇头,一狠心,闭上了眼。

下一刻,她便被炽热包围。

……

目送仓皇离去的傅振羽,慵懒地依在门上的仓子坚,对未来更有把握的同时,多了无数的期许。有那么一刻,他想提前离开,去做自己该做的事。

令人惋惜的是,他和傅振羽说的都是真的,提前,会打乱他的计划。重新制定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得不偿失。与其费那些心思,还不如珍惜眼下这短暂的时光。

傅振羽逃离后,消化了很久,才平复好心情,去找镇远侯说了仓子坚的打算。没想到,镇远候却道:“老夫料到如此了,已吩咐下去收拾行囊,明日便走。”

等知府夫人再来南湖书院之际,再问镇远候时,已什么都晚了。

傅振羽却有话和她说:“夫人,书院马上开始今年的招生,南湖书院的招生比较特别。接下来一个月的时间,我都不在书院。女学的事,中秋后与你详谈,可好?”

“中秋也早了。我今日过来,是得了个消息,先帝那会儿致仕的兵部尚书王崇,他家子孙不屑,要卖别院。那别院在宿鸭湖正南,是四进的大宅子,离城门只有二里,进出城都很方便,离南湖书院也近,方便你同时管着。我的意思,买下来做女学,可好?”

知府夫人出面买,傅振羽不担心买不到,只关心一件:“多少银子?”

“我买,八百两,只买空宅,里头的东西,一概不用。”

八百两买近郊的四进宅子,便是宿鸭湖正南,也着实贵了些。傅振羽猜测道:“那宅子,不会是三路的吧?”

“这个自然。”

“三路的四进宅院,比南湖书院只小一点点啊!”

傅振羽惊呼。

南湖书院是五进三路,夹带了2宿鸭湖一角,因而略大一些。可女学不是南湖书院,南湖书院她都是循序渐进来的,女学,她就更不着急了,都规划到有生之年了!现在,知府夫人上来就弄这么大的阵势,有点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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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一 女师之路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一百八十一女师之路傅振羽的犹豫,知府夫人看在眼里,她疑惑道:“怎么了?可是银子不凑手?若为这个,这八百两我出了。”

“是为银子,但不是为这八百两银子。”顿了顿,傅振羽道,“坦白说,这宅子买的起,住不起。南湖书院如今人手充足,不过半个月,各项支出二百两。夫人也是管家之人,当知我这数据是否真实。”

三进宅子的用度和四进相差不了多少,但是多了两路,则直接翻倍。酒楼和铺子两项进账,维持书院够了,再加一座这么大的宅子并人手,真养不起。

知府夫人默然。

知府后衙人手不多,但她在娘家时也管过家,外账每个月给后宅拨银五百两。

“那我再去找找。”

留下这么一句,知府夫人离开了书院,傅振羽则穿院服,开始了南湖书院新一年的招生大计。方式和去年一样,只收贫家子。牟信和姚小安负责上蔡的招生,李蕴想着多日未归家,决定带着儿女,跟着牟信一同前往。

城内交给了韩末,其他人四散而去。

出门前,傅振羽道:“我们三日汇总一次,鉴于目前的财力,此次招人,总数不的超过四十。”

钱文举总管财务,补充道:“四十人是最低,超几个也不必担忧。”

林俭看了一眼身着院服,身段玲珑有致的傅振羽,幽幽道:“能不能招到四十个不一定呢,还过几个……”

傅振羽眼神一厉,道:“你那什么口吻?一个都招不到,那么,就要求你们明年必须中举,来给书院增加名气!到时候,有你累的。”

林俭嘴上不再反驳,心里更愿意自己努力读书,明年乡试榜上有名。

仓子坚看了看天色,柔声道:“出发吧。”

此次招生,仓子坚不做主,只全程跟随傅振羽,与她做个伴。自西城门出发的,共九人分三路,三辆马车。

夏末初秋,太阳依旧狠毒,傅振羽窝在马车中,很是无聊。可她若是这么说,仓子坚一定会不允许。想了想,傅振羽掀开车帘,娇声对仓子坚道:“大师兄,我想坐你旁边。”

副驾上的赵麟,诡异地看了她一眼。仓子坚眸光幽深,沉思片刻后,对赵麟道:“你进去。”

傅振羽赶紧戴上草帽,和赵麟换了位置。

他们往西走,太阳在南侧,仓子坚道:“不必带那帽子,靠近我一些,我为你遮阳。”

傅振羽听话的摘了帽子,朝仓子坚甜甜一笑。恰仓子坚望来,仓子坚回了宠溺的眼神,额头渗出一滴汗,落入尘土。傅振羽忙用掏出帕子,予他拭了一把汗。

原打算掀开车帘透气的赵麟,默默地合上帘子。

握着帕子,罩在仓子坚的阴凉中,傅振羽第一次感受到不舍,她说:“大师兄现在越来越好了,舍不得你走了。”

“我从前不好吗?”

挑事之言,却用着玩笑的口吻,后头的钱文举听见,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后,叫嚷着:“大师兄,这几日简直跟换了个人似的!唉,也难怪。老大不小了,才有个小媳妇,可不得换个人么?只不过啊,大师兄,你和小师妹,考虑下我这样的可怜人,可怜下马车里的孩子们,可好?”

那口气,岂一个酸字了得?

傅振羽后知后觉地想起赵麟就在马车里,而她自己,方才还给仓子坚擦汗……亡羊补牢,犹未晚也,傅振羽不着痕迹地离开了仓子坚一点距离。

仓子坚看在眼里,却无话可说,只好斥后头的钱文举:“好好驾车,若是无趣,查下李杰和张金山的功课。”

“天干气燥的,本就口渴,还说话?大师兄,你太狠了!”

“既然口渴,那就闭嘴。”

笑闹间,两帮人分开。傅振羽一行往南,前往赵麟所在的赵家庄。

赵家庄是方圆十里最大的村落,有五百户人家。九成以上都是赵姓,自打进庄,赵麟就一个劲地喊人,每个人都嘱咐他好好念书,好给赵麟之父赵七争光。

赵麟指路,仓子坚驾车,直奔族长家中。没有介绍仓子坚,赵麟直接指着傅振羽,同老族长介绍:“山大伯,这位是我们南湖书院山长的长女。傅山长身体不好,书院暂时是傅姑娘管着。她……”

直述来意后,族长旁的倒没说,说了眼下的难处:“你们书院毕竟不及中天,庄上有能力的人家,已经把孩子送到四大书院了。下剩的,都是没读出来的。像你这般读到半截不读的,真没有。”

从四大书院挖人,有些不讲究。

傅振羽便道:“我爹是傅家堂六房的人——”

赵族长立即道:“老朽知道傅山长,也知道傅家,都是有名的善人。可赵家庄,真的没什么合适的孩子了。”

“嗯,我懂。我是想说,我们六房,并不富裕。祖父去的早,我爹也是苦过的人,险些停学。后来得族中帮助,才把书读了出来。这些年来,他一直遵循族规,尽力教书育人,想帮助那些,和曾经的他一样的人。我也没别的意思,赵家庄若是有了这样的人,劳您代为转达一声,给少年以希望,我和我爹,便心满意足了。”

话说到这份上,也就说尽了。

赵族长之前说的也是实话,赵家庄,如今真的没有合适的孩子。沉思片刻,老人家道:“七里外的宋庄,是我大儿媳的娘家。她先前回去时,倒是听了一桩事。说是她娘家堂兄去的突然,本来好好的孩子,也没书念了,你们可以去瞧一瞧。”

“不管合适不合适,都替那孩子谢谢族长。”傅振羽真诚地说道。

这也是给儿媳妇长脸的事,赵族长索性好人做到底,让自家大儿媳妇,跟着马车回了趟娘家。

机会他给出了,能不能把握,就是那孩子自己的本事了。

见了人,傅振羽还是先前的说辞,那名为宋飞的少年,明显很动心,却是一声长叹,很理智地分析:“我父亲才过世,三年内我不能科考。母亲身子也不大好,下头又有三个弟妹要养活。六年之于我,太过苛刻。”

宋飞,真的是太难了。

宋家不仅是供不起他继续读书,还要依仗他来养家糊口。

这时,宋飞的大妹,年九岁的小姑娘,站起来道:“大哥,你去读书吧。我卖身,给人家做丫鬟。等你出息了,把我赎出来。”

柔弱的宋母,一声叹息,没说不行也没说好,就连宋飞,也陷入沉默。

傅振羽惊讶地望着小姑娘。

这样的勇气,这样的主意,可不是一般的小姑娘能知道的,她走到宋大妮跟前,问:“给人家做了丫鬟,还能被赎出来?”

宋大妮不知傅振羽在考她,好心给傅振羽解释:“可以的。卖身的丫鬟有两种,一种是死的,一种是活的,活契给的工钱少。”

“这你都知道,你好厉害!”傅振羽夸赞着,问她,“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们庄子上的刘婶,她是人牙子,她跟我们讲的。一直跟我们给人家做丫鬟的好处,那些给人家做丫鬟的,确实给家里拿钱了,有多又少的。”

如此说来,宋家人都懂了。

傅振羽便道:“先不必纠结。南湖书院这契约,也不是谁都可以签的,我考核过后,你们再纠结也不迟。宋飞,你可敢应考?”

“请出题。”宋飞自信满满地邀请。

半个时辰后,傅振羽宣布结果:“好了,你们可以开始纠结了。”

不提宋家如何抉择,果如傅振羽所料,周靖去而复返。可是,除了郭夫人和柳老,周靖哪个都没见到。周靖面无表情地同郭夫人道别,随仆人离开郭家二老居住的通河院。

路上,指着前方柳树下的两个几个女孩,瞧着其中一个眼熟,心中一动。想着李蕴已生了一儿一女的事,他问带路的小厮:“都是谁家的孩子?”

小厮虽是新人,却也知道规矩,歉意解释:“是山长家的亲戚、还有学子的妹妹们,具体的,小的才来不几日,不知具体的了。”

上次来,南湖书院除了门房,都见不到别的仆人。不过七八日而已,能补充好人手,周靖便以为他说的是实话,叹息离去。

傅振羽和仓子坚带着宋飞签下的契约回来后,听到这样的消息,傅振羽对仓子坚道:“如何?我就说他会来吧。”

仓子坚坚信自己的观点,因道:“他来了也不能怎样。”

有了宋飞这样的好开头,又有留下的南湖二十学子的帮衬,南湖书院的招生工作进展的很顺利。中元节过后,便有了二十人签约。这二十人里头,除了宋飞,其他的都是别人相中,傅振羽考核后,收进来的。

也就是说,除了第一日傅振羽有出门招人外,其他的,都是根据别人前一日提供的消息,挨家挨户地去考核,签约,收人。

整个过程,所有的学子都知道她是南湖书院山长之女,代管南湖书院。

虽说与众不同,但那些少年,都是和宋飞一样走投无路的孩子。便是有介怀,也只得暂搁置。

甩手掌柜仓子坚全程跟随,确定傅振羽的确可以独当一面后,把赵麟丢给别人,当起了傅振羽的专车车夫。于无人处偷香窃玉,给傅振羽端茶倒水。这日,仓子坚忽然道:“以仓子坚之名,一直陪你这样,似乎也挺好。”

“我一直这么觉得的!”

傅振羽附和着,却挨了仓子坚的一记藐视,他说:你现在还是以山长之女的身份做事,倘若我能有镇远侯的地位,你还用如此么?”

这个假设太诱人。

傅振羽辗转反侧,有了大胆地设想。

她将来能成就多少,和大师兄密切相关。说个最夸张的思路,大师兄要能和他的祖父一样,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那么,依靠大师兄的力量,实行改革,似乎很快捷方便。

这个念头一出,便刹不住脚。想着自己的经历,天刚刚亮,傅振羽便顶着黑眼圈,跑到青石院,对仓子坚道:“大师兄,你可能是我命定的贵人。”

仓子坚乍然起床,迷迷糊糊的,把傅振羽这个话理解为,师妹对自己动情,却不好意思明言。这样的认知,让尚未清醒的青年人,热血沸腾——

“大师兄!你还没洗漱呢!”

偷香不成的仓子坚,彻底清醒过来。

师妹,竟嫌弃自己……

七月二十二,南湖书院招满四十人,傅振羽宣布停止招生。

四十人刚刚好,一是师资,二是口袋里的银子,她暂时养不了更多。

知府夫人那里,终究还是买下了起先相中的宅子。只不过,将院子一分为二。知府夫人出身江南那丝织发达之处,想着傅振羽有成衣铺子,便将东路做丝织坊,准备收留贫寒女子的女眷来做工。中路种植翠竹,不用人打理,还能把竹笋和竹子卖钱。下剩的西路四进单做女学,足矣。

“若是这样还不成,这女学,我可管不了了!”知府夫人如是说道。

言外之意,不允反驳。

傅振羽才不会反对呢,她喜得拉着知府夫人的手直晃,口内道:“夫人,你太厉害了!夫人,你是我的贵人!”

仓子坚听见“贵人”,气得咬牙。

知府夫人那里,却被她哄得很开心。暗自得意,她最近一个月,绞尽脑筋,可算没白忙活。

女学的地点也定了下来,为和书院错开,傅振羽将女学的招生,放在书院相对闲暇的二月份里头。对此,知府夫人笑道:“正有此意!”

二人不谋而合。

定下章程,具体事宜一项一项进行着,范茗加入了队伍。姚娘子带着闺女,跟着忙活起来。她预支了丝织坊的女工,也要送女儿进这女学。

七月二十八,南湖书院入学考核过后,傅振羽送走了仓子坚姐弟。

“大师兄,万事小心,我等你回来。”

等你回来娶我。

话没说出来,眼神表达的一清二楚。众目睽睽一下,仓子坚顺心而为,紧紧地抱着傅振羽,在她耳畔低喃:“等我回来娶你!”

傅振羽顾不上羞涩,开启了自己的女师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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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二章 烦不胜烦

仓子坚离开后,女学未开,丝织坊先开。把童掌柜和李婷丢给知府夫人做副手后,一个月里头,傅振羽连去都没去过,撒手撒得极其彻底。

她实在是太忙了。

等早饭的功夫,傅振羽梳理了一日必须做的事。

除了必须要上的课外,第一个,准备时政课。

现在时政课,五日一梳理。逢五丢民生小事,丢鸡争田之类的,逢十则是从前的大事件。明儿是八月初十,现在还缺主课人。初五是顾咏言主导的,这一次要换人。郭老有做官经验,却因为在工部,缺少了必要的政治经历——

是以,傅振羽今日要劝老人家和自己明日一起主课。

第二个,关于心理学的课程安排。

算算流程,她该给师兄上点教育心理学、能涉及普遍心理学,就更好了。可人心难测,这一科,她当年的成绩比较普通。这一点,袁自舟真的不错。但袁自舟人没了,多说无益。

第三件,扩建藏书阁。

自打定亲后,范茗除了晚上陪顾咏言一起复习功课外,白日里和知府夫人待得时候比较多。宁波的丝织不比苏州,但天一阁藏书很多,范茗没看过丝织的书,但她记得家里有,便去信和家里头要手抄本。离开天一阁时,范阁主承诺会给南湖书院一些科举要用的手抄本。

两项加起来,现有的藏书阁,已经不怎么够了。趁着未入冬,扩建修正迫在眉睫。

这一件事,就包括了不知多少小事。石材木材家具,色色都要准备,还要防潮防蛀……从前这些,都是仓子坚代劳了。现在,傅振羽要自己上了。

最后这件,最最要命的,是她最近和郭老有点不合,观点不合,关于单独成立水利科、水利科要教授的东西。傅振羽偏向于先做,然后慢慢优化,郭老更想一步到位。以过来人的经验,一步到位,根本不可能。

这是既定的工作内容。

还会出现意外情况,比如眼下。

面对不速之客齐阳,傅振羽道:“两个月前我就和你说了,镇远侯没那么容易算计,你偏还耍小心思,这会儿找我叫喊个什么劲?况且,哪就你说的那么惨了?顶多是,你这一趟只赚了名声没赚到银子。回去和齐老爷说说,看看究竟亏还是盈!”

“我用得着他?”齐阳不屑地撇嘴,旋即又抿了回去,瘪着嘴道,“我没别的意思,没赚到钱,心里不得劲,找你说道说道,心里舒服一些。”

“把你的不痛快吐给我?我没功夫听你啰嗦。你继续找你的知交童掌柜!”傅振羽不客气地撵人。

齐阳就更不愿意了:“他如今就围着灶台和账房转了,哪会听这些?再说了,说给他听,他也听不懂啊。”

那惆怅的口吻,听得傅振羽想揍人:“我怎么听说,你回家四天了,前三天都在食为天的呢。”

继续待也不要紧,反正她很早之前就说过,除了她,其他人去食为天吃饭都要收费。齐阳吃一顿收一顿的钱。

今天是齐阳回来的第四天,听着这话,他一脸贱笑,凑到傅振羽跟前,道:“你是不是醋了?”

醋?

只有在意,才会醋。

傅振羽警觉,立即正色道:“我爹娘已经将我许给了大师兄!待大师兄继承家业回来,便会娶我。”

“哈哈哈哈……”

狂笑过后,齐阳夸张地擦了擦没有眼泪的眼角,笑道:“我不过随口一说,你这么正经做什么!笑死我,你能有什么好处?”

傅振羽哑然。

齐阳那里说完,已经转移了注意力,他上下打量傅振羽一眼,道:“你男不男女不女这些年,我竟不知道你都这么大了,能嫁人了。我记得你是九月的生辰,今年及笈,可是?”

傅振羽从前没有隐瞒自己都出生年月,只记得规矩,没告诉别人自己的生辰。

齐阳对自己的记忆力很有自信,说完后,他立即道:“及笈那日,你们家也不会请我。得找个小玩意,庆贺你成人。你忙的你的,我先走了。”

竟是说走就走。

齐阳走后,傅振羽在屋里惆怅起来。

前世十八岁的成人礼,父母特意给她买了汉服,邀请了爷爷奶奶,姥姥姥爷两边所有的亲戚,给她过了一个古式的“成年”礼。而今生,她实打实地在这古环境中。她那个娘,竟然以她自己当年也没庆祝为由,也不给她庆祝,只拿了一只二两的金簪,做她成年的礼物。她爹没有姐妹,不懂这个,也没说什么。因为二两纯金的簪子,价值不菲。

虽然早就没了期望,但是,这样的情况,她心底,还是有些惆怅。因为,不止父母,她那个“男朋友”仓子坚,也不在。

“姑娘,周御史到了,郭老请你过去。”

听音,那是自己上任一个月的婢女不言。傅振羽应声后,起身,更加郁闷。自己真是可怜,竟连惆怅的时间都没有!

傅振羽的两名婢女,名字是仓子坚定的。桃李不言,桃李为大,不言小一些。走出会客堂,傅振羽问不言:“桃李呢?”

“知府夫人也来了,桃李姐姐正在待客。”

傅振羽一听,立即改道,并道:“我该先去见夫人。”

不言却道:“夫人和周御史同时到的,是她说自己要等你的。桃李姐姐得了信,这才前去陪夫人说话,叫奴婢陪你去见周御史。”

不言会武,桃李擅后宅。

这便是把周靖当成不速之客了,郁闷的傅振羽,总算露了抹笑,认可了桃李的安排,还道:“周御史确实很烦人,今日,咱们得叫他改道。”

从开封回来后,周靖被告知,李蕴已随仓子坚离去。

他根本不信哪家就这么放儿媳妇同娘家兄弟单独离开,便打着咨询郭老的名头,三天两头过来。郭老知道的有限,他便每次都叫傅振羽过去套话。

傅振羽最初不知,被他套出两个孩子在书院,暂时养在郭老夫人膝下的消息。

于是,周御史来得更勤了。

郭老劝不住他,便只好每次都把傅振羽叫上,由她处理。

最近这么忙,傅振羽已经没耐心了。今日,不管是动文还是动武,得搞定这烦人的周靖才是!

第一百八十二章 就地取材

“周御史,您又来了。”傅振羽进屋就不客气地打招呼。

周靖更加不客气,冷然道:“傅姑娘,容我提醒你一句,你还不是李家妇,不必为了李家嫁出去的姑奶奶,如此防备于我。”

“周御史这话好生奇怪。”周靖都是当御史的人了,嘴皮子傅振羽自认不如,她直接釜底抽薪,站到郭丞身旁后,笑道:“如你所言,别人家的事于我何干?可你三番五次来打扰我未来的院长,叫我如何坐视不理?”

周靖看了看郭丞,又看了看傅振羽,有些恍惚。

镇远候嫡次子拜傅姓女子为师,那女子与上一科探花郎,亦有师徒之谊。这样不被宣之于众的消息,周再靖这层次,原本是很慢知道的。为了辅助仓子坚替李家平反,他在有限的范围内,建了一些自己的人脉,知道那傅姓女子出自南湖书院,那个李固这些比年落脚的书院。李固的本事他知晓,自然而然的,将傅振羽的成就,归根于李固。

而与自己有着半师之谊的郭丞,那是个痴人。一个工部的小吏,看上了堂堂状元郎,想将其纳入麾下,像话么?这个“小小”的愿望自然不能实现,反而是自家岳父,散馆后提前做了工部水清司的主事,成为郭丞的上司。又在离开工部后,把主事的位置,传给了郭丞。

郭丞这样靠着本身技艺入仕的非科举官吏,没有特殊机遇,是很难加官进爵的。李家出事后,郭丞一直都在水清司主事一职,便是证明。

因而,郭丞极为感激李家,在郭家二子已各自为政后,他便应李固的要求,来帮李固打理恩师的书院,还让自己的妻子照看李蕴的儿女。

这便是周靖对郭丞夫妇,落脚南湖书院的认知。可现在,这傅姑娘那一脸理所当然的模样,又是何故?

“你的?”周靖下意识地重复傅振羽的字眼。

“对啊,自然是我的。我才是南湖书院真正的山长,除了科举外,增设水利科,也是我的主意。”傅振羽和善地解释着。

郭丞在周靖看向自己时,老怀欣慰附和:“老夫的确是应傅丫头之邀,来此间教更多的人水利之要事。如此一来,也不会闹出要去不自量力做状元郎师父的笑话。”

傅振羽不知这里头典故,闻言道:“这怎是笑话呢?有道是有教无类,书院里那些致力科举的学子,若是愿意听这水利科的课,我们也不拦。他们中所有人高中,您便是状元和两磅进士的水科师傅。”

趁着郭丞和傅振羽旁若无人地话家常之际,周靖捋着这里头的事。主要难点在于,他要去推翻自己的认知,把过去加到舅兄头上的那些东西,按到傅姑娘的头上。

呵呵。

周靖忽而一笑,暗道,这事也不难理解。舅兄那样的人物,怎么可能找一个“普通”的师妹做妻子呢?

如是作想,周靖豁然开朗,主动道歉:“傅山长勿恼,是在下浅薄了。”

只说浅薄,不说浅在哪里,这道歉,停留在口头上而已。傅振羽扯了个假笑,因道:“我没恼的,就是有点烦。各种机缘巧合,加上努力了很多年,我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可以壮大书院,这要紧的时候,您总是过来添乱呢。”

“要我补偿?”周靖听出言外之意,如是揣摩着。

“是!”

果然如此,周靖隐起不屑,问傅振羽:“傅山长想要我赔多少银子?”

这一次的傅山长,讽刺意味十足,郭丞听出来后,不满地看了周靖一眼。

傅振羽却直接道:“大家都是读书人,谈银钱未免流俗。明日书院有时政课,缺个主事的夫子。周御史若是愿意补偿,暂代时政课的夫子便是。这个夫子很轻松的,十日才上半下午的课。”

绕了半天,原来是这个,郭丞笑眯眯地捋着胡须,看周靖的笑话。

周靖今日两番失算,直接失神。最近半个月,他平均三五天来一回书院。而今,傅振羽提了十日一来的要求,对他来说,并不难。可做夫子,怎么就这么怪异呢?且那时政课,又是什么?这一次,他没有着急回答,而是忽略傅振羽的性别,仔细谨慎地确定着傅振羽真正要他做的事。

傅振羽先解释了时政课,又道:“术业有专攻。诗词骈文都好的人,并不多。科举和实干,则又有不同。我的初步打算,将科举和为官所要用到的知识和本领,分门别类进行授课。这里头,科举是重点。考不出成绩,便是一身本领,也难出头。”

一席话,说到郭丞心里头了。

周靖也蓦然明白郭丞来此间的心里。一来有事可做,做的还是他心之向往的事。二来,那些跟着他学水利的人,也要去学四书五经,将来科举,不需要进士,只要有个举人功名,那些人便没了他这些年的艰难。

至于这个傅姑娘……周靖抿了抿嘴。她方才说的是初步,也就是说,还有后续的思路。

傅振羽的确有后续思路。

再她看来,科举应该是高考,当然,要比高考难了去。然后水利和军事,包括医术,这是高等教育的分科了。

书院现行的模式,是将学这些分科的人,集中到一起,而后进行最后的科举,这是个逆向过程。将来要不要向后来那样去进化,或是又进行怎样的变革,她还没有明确的思路。

不过,并不着急。

就现在的模式,还有很多不完善,以及人手不足等等一系列问题。

“我这初步打算,估摸着也要好多年才能完善呢。”

傅振羽颇为怨念地感慨着。

对比之下,她潜移默化了许多年,又各种机缘才成为的女夫子,要容易得多。

周靖那里,只觉得她这口吻很怪,却不知哪里的问题,他只在乎一个问题:“傅山长,是何时有了让我来做这个时政课夫子的想法?”

“哦,这个啊。”想了想,傅振羽决定说实话,道,“周御史来之前,我在梳理今日要做的事。正愁着呢,一听您又来了,烦得紧。烦没用啊,得想办法解决啊……巧得很,我烦您来却又不能把您拒之门外,恰又缺合适的时政夫子,这不就,就地取材了么?”

第一百八十四章 客座讲师

傅振羽字字属实,周靖哪里肯信?

然则,信与不信,都不打紧。在周靖看来,傅振羽能以玩笑口吻把不喜说出来,再把那不喜变为己用,给了自己一个常来南湖的理由,也给了南湖台阶下,这是极好的处理方式。

“时政课的夫子,十日一次?”

“是的,支薪那种。”

“支薪,给我银子的意思吗?”得到肯定答案后,周靖轻笑,笑中带着轻蔑,道,“我不缺银子。”

这是答应了,然后不要银子,还是别个意思?

傅振羽的疑惑,郭丞看在眼里,咳了咳,解释了一句:“周家祖上盐科起家,如今又挂着漕运。”

傅振羽就更诧异了。

这么个出身的人,阁老家竟然能瞧中?哦,是了,周靖颜值很高,本人也上进,比一般的凤凰男不知好多少。李家当年,便是因此没反对吧?

她胡思乱想的功夫,周靖开始漫天要价:“我可以与你们讲这时政课,但李蕴的两个孩子,归我养。”

错过就是错过,你还死乞白赖的,为难你自己也为难别人啊。傅振羽心底叹息着,面无表情地拒绝:“这个我做不得主,孩子不是我生的,也不是我托付给过伯母的。你要是同意,我直接付你银子吧,货银两讫。”

周靖温声拒绝:“身为朝廷命官,来书院做拿饷银的夫子,不合规矩。事可以为私情而做,银子不得取。”

这倒也是。

于是,傅振羽故意忽略他口中的私情,拿出和镇远候说的那套,来同周靖套近乎:“你今日在此间教他们,来日,他们入官场后,与你有师徒之谊,必能为你所用。”

“你做官还是我在朝?这方面的关系,我比你懂得多。”

周靖笑呵呵地攻击着傅振羽,气势上几近碾压。

傅振羽立即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周靖和镇远候是不同的。周靖,原本就是文官圈子内的人,哪怕是边缘人物,人家也是这个圈子的,这点子香火情——

好嘛,差点叫周靖给唬住!

上过一次当的傅振羽,及时醒悟。周靖即便有资源,那也有限好么!

傅振羽谦卑改口:“是我浅薄了,既如此,我还是继续在汝宁,寻找致仕在家的老大人好了。周御史,我同郭伯父有要事相商,您请回吧。”

直接下逐客令,不答应,那就别来了。

闻言,周靖开始坐地还价,真正软和了口吻,道:“我瞧着,这时政课的的夫子亦为要事。这样,我们再说一说。方才你说不能随便把两个孩子交给我,此言深得我心。我提这个要求,不过是想瞧瞧你为达目的,会用怎样的手段。”

周靖不着痕迹地激着傅振羽,若是一般的姑娘家,肯定要义正言辞地声明自己是端方正直之人。然后,他就能——

傅振羽那里已经学着周靖浅笑,笑着说着狠刀刀的话:“自然是不择手段!”

“那你为何不答应我的要求?”

“周御史年轻轻轻的,记性这么差呢?那是别人家的孩子,我做不得主。”

周靖明白过来了。

傅振羽这个不择手段,仅限于自己的能力范围内,直接要她怎样配合是不可能的,自己只能从周边折腾了。

每十日光明正大地来南湖一次,看似有用,实则半点用处都没有。

周靖问傅振羽:“汝宁离黄河多远?”

额……

见她犹豫不决,周靖追问:“不知道?”

傅振羽红着脸,低声道:“快马加鞭往返要四日。”

也就是说,周靖每十天折腾五天,只为了来南湖书院半天,给傅振羽做个客座讲师,然后图个可能和李蕴存在的关系。

怎么看怎么抽。

周靖趁着傅振羽羞赧的功夫,道:“我如此辛苦,你留我住一宿,这要求,不为过分吧?”

“不过分。”

“既做了你们的客座讲师,匀我一间屋子,也不过分吧?”

“可以的,书院宅子多的是。”傅振羽飞快允诺。

“明日有时政课,我今日便不走,你且安排去吧。”周靖定了主意,如是吩咐着傅振羽。

傅振羽精神恍惚地去安排周靖的住所。

去岁南湖书院缺少学舍,她在离开前和仓子坚说好,加盖单间。因为地方有限,新盖的学舍和师舍,从豪华公寓,变成了精简的单间,可容纳一百人住宿。而今书院只有六十人,分一间给周靖,一点问题都没有。

摸不清周靖心思的傅振羽,决定厚道下去,没那么为难周靖,把他丢进青石院前头的教舍中。

南湖书院五进大院落,前院三进,后院两进。中路、西路、东路,共计六大板块。傅山长夫妇的院子在书院正中,正前方是教舍。傅振羽和傅振商姐弟两个,住在中轴线的最末端。仓子坚的青石院起向西,乃是学舍、教舍,以及园子。

园子从前种菜,而今种花草,郭夫人种的。

是的,青石院东侧原本闲置的那位置,加盖的园子,便是郭丞的院子。而李蕴在南湖书院常住的日子里,住的是东路的家属区,两边绝对分开。要想接触,须从后门或者前门饶一圈才能抵达。

傅振羽的小心翼翼,周靖并不知道。

便是知道了,也不会介意。他最近根本就没离开汝宁,日日住在客栈里,苦思冥想地寻摸着来南湖书院的理由。和郭丞,他已经快无话可说了。一筹莫展之际,傅振羽就给了他这个梯子,再贴心不过了。

十日来一次南湖书院折腾么?

自然折腾。

可再折腾,也没有费尽心思经放弃京官来河南道做御史折腾。只要能和李蕴再次有瓜葛,所有辛苦都算不得辛苦。

住进教舍的周靖,饮满杯中酒,对着寂静的黑夜,道:“蕴儿,我在这里,等你归来。这一次,我不会食言。”

漫无天际的黑暗中,这一次,周靖却看到了光亮,同时也听到了敲门声。

“周御史,可曾休息?”敲门的人,如是说道。

夜晚是周靖划出来,他要和李蕴独处的时间。被人打扰,他极其不悦。吐出酒气,他声带薄怒,反问:“哪位?”

“在下钱文举,南湖书院的二先生。大人身为书院客座讲师,可在南湖书院吃免费的夫子餐。您没去饭堂,我那山长师妹,让我来瞧瞧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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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五章 中秋佳节

安顿过周靖后,傅振羽心里又不踏实起来。可她实在找不到应对周靖的法门,便打起师兄们的主意。必须承认的是,南湖书院初代弟子们,读书总体水准不错,性格上却各有各的问题。把周靖塞给某一个人,都不合适。可倘若塞好几个人去,南湖书院也不用开了。

反复思量,傅振羽把人丟给了钱文举。因为,钱文举有钱,气质上,两人应该谈得来。

这是傅振羽脑补的画面。

实际上,钱文举进门后,见周靖独自饮酒,立即动了动狗鼻子,仔细嗅了嗅,断定:“这酒市价不超过一两!”

钱文举不知道周家富贵,只想着一个当官的,还要来书院做客座讲师,喝这劣酒,也就不难理解了。这么一想,钱文举的善心又起,放软了口气,邀请周靖:“我那有好酒,周大人随我去尝尝?”

被打扰的周靖烦不胜烦,带着火气道:“不必。”

被人嫌弃的感觉,钱文举最熟悉不过了。他每次要请师兄弟们喝好酒、吃好吃的,那些人的反应,和周靖如出一辙。

多年经验下来,钱文举知道,此时再多的语言都不好使,不如直接动手。周靖是官,他不好去拉,立即决定就山,边往外走边道:“周大人不用和我客气,我这就回去取酒,陪你一起喝啊。嗳,对了,这门,不用关。”

周靖望着空荡荡的门,久久不能回神。好一会儿,他才揉了揉有些痛的脑门,呢喃道:“方才是做梦不成?”

“周大人,你再等我?太客气了。来,咱们进屋喝个痛快,我还把我的饭菜拎了过来。我家师妹管的极宽,从前说我是学子不得饮酒,现在说我是夫子,为人师表,亦不得饮酒。说来说去,就是不给我喝……”

去而复返、嘴巴碎得像豆腐渣的钱文举,提醒着周靖,他并没有做梦。

那边用完晚饭,傅振羽去找郭丞,商议水利学院开课的事。

郭丞一如从前,不,比从前更加坚持:“既做了,又要以水利学院单独为名,那便尽力做到最好。水利图、土壤、造坝的材料等等,用真的。原本有些麻烦不好解决,现在,有了周靖,这等难得的机会,老夫定要把握!”

“这和周御史有何关系?”

郭丞笑道:“周靖这个御史,又是工部出来的,总得做点实事才行。他原本就打算出一份河南境内水利图,如今由我帮他,互惠互利。我出一份水利新图,交给周靖应付差事,另一份书院留用。你呢,在这段时间里,把东路那一片都圈出来——”

周靖在还有这等好处?傅振羽心头的烦躁又去了两分,暗自决定给周靖加餐。待听到后头,郭丞要东路,立即打断他:“东路有藏书阁,水利学院不能建在那里。”

郭丞对南湖书院不算熟,却也知道大概方位,皱眉问:“可西路,已无空闲之处。”

“有的。”

说着,傅振羽摸出南湖书院的全图,展开,指着左上角对郭丞道:“西北这处也是我家的,它的南侧便挨着湖水,原本是个养鱼池,后来我懒得打理,种了一池子的荷花,秋冬收点藕,打打牙祭。”

傅振羽啰嗦之际,郭丞已目测了那片区域的大小,直接道:“这些不打紧,看地方够了。明日我便亲自去瞧瞧,看看能不能就地建水坝模子。”

相当于实验课。

“这个好!”傅振羽举双手赞成。

郭丞趁机道:“听我的,好的不止这一点!老夫保证你明年二月里,能开起这水利书院,下剩的,我来主事,可好?”

他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正是傅振羽求之不得的担当,她爽快点头,还保证:“我必定全力配合郭伯父。”

隔日,全力配合郭丞的傅振羽,大清早拎着丰盛的早餐去找钱文举,与他道:“这是给周御史的加餐,你送于他。”

钱文举打开瞧了一眼,很丰盛,粗粮细粮南北点心,色色齐全。看罢,他复原食盒一边道:“周大人那条件,还不像其他师兄弟这么倔,值得更好的对待。好了,不说了,我给他送饭去。”

“二师兄你等等。”傅振羽后知后觉地叫回已经转身离开的钱文举,追问,“周大人那条件,他什么条件?”

“一个六品的朝廷命官,还要来做我们的客座讲师赚生计,能什么条件?”钱文举十分中肯地说完,直接走人。

徒留傅振羽在秋风中摇摆。

周靖和郭丞定了中秋后便走。中秋之际,书院放假三日,李婷母女也回了婆家,傅振羽便同钱文举周靖,和郭老夫妻一起过节,李蕴的两个孩子,则被牟信带走。

在看到三弟和两个孩子后,牟福上来就火了,抓着牟信质问:“不是叫你看着你嫂子了么!她人呢!”

牟老爷子也很着急,可长子这样不是办法,老人家亲自动手:“老大,先听听老三怎么说!哎呦……”

只知道媳妇没了的牟福,心慌意乱的,根本听不见动静,连续给了牟老爷子两拳后,在牟家所有人的控制惊呼下,方回神。

“爹,我……呜呜呜……”

心底五味陈杂、却什么话都说出来的牟福,抱头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这时,牟福和李蕴长女牟香,拉着受到惊吓的弟弟,走到父亲跟前,弱弱地唤了声:“爹,你怎么了?舅舅有麻烦,娘是去帮他的,不行么?我也有弟弟,将来,弟弟有事,我不能帮,是么?”

一席话,说得牟家人目瞪口呆。所见比牟家人都多的牟信,则知道侄女的转变,是郭夫人和书院的环境所致。就如同他能去读书,是大哥娶了大嫂后的事。大嫂的出身,一定是极好的。

反复思量过后,牟信开口:“大哥能娶到大嫂,还生了一个好字,已是福厚。大嫂只是去帮弟弟,没说不要两个孩子,不做牟家媳妇——”

“你知道什么!”原本呜咽的牟福,蹭一下起来,怒吼道,“你嫂子已经记起从前,她父母很是厉害!她爹,可能是咱们圣朝的状元郎!”

身为状元、家里又出事的,把这样的消息说给郭老和周御史听,他一定知道是谁吧?

等等。

第一百八十六章 及笈在即

大哥方才说,嫂子的父亲,可能是状元郎。极有可能的是,为了仓先生或者那位状元郎,周御史和郭大人这两位才来的南湖!不止他们两个,还有已经离开的镇远候,都是因为嫂子的娘家才来的南湖!

牟信豁然开朗。

就说嘛,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书院,怎么就吸引这么多的人!可倘若事实如此,嫂子的父亲就更容易知道了。嫂子来汝宁都八九年了。倒退十年的状元郎,那也没多大,嫂子的父亲,应该只有三四十岁。做得好,应该有四五品的官,是堪比知府大人的存在!

牟信脸色又不好了。

他们家人,见知县腿都哆嗦,包括他在内,还去见知府?

牟老爷子眼看小儿子一张脸都快皱成哈巴狗了,从大儿子那里受得起,全洒了过去:“臭小子,你知道什么就说啊,别让你哥干着急!”

牟信回神,看了一眼还在惦记媳妇的长兄,安慰道:“嫂子,只怕早就想起从前了。大嫂之前没有离开大哥,现在也不会。”

“对啊,就是啊!我就说老大你想多了吧!”牟老爷子亮着嗓门,淋漓尽致地展现着事后诸葛亮。

牟福承认弟弟的话有道理,只是,他的心,还是很不安。他起身,胡乱摸了把脸上的泪水,唯唯诺诺道:“可俺总觉得哪里不好……”

牟信站在哥哥的角度,想了想,问他:“大哥是觉得嫂子恢复记忆,就离咱们家人远了,是么?这也不假。从前,尽管知道大嫂出身可能不错,但大嫂什么都不记得,这份距离感一直被咱们忽略了。现在,不得不去面对。”

“是,就是这样!”牟福飞快附和。

牟信便道:“大哥的担心不无道理。打今日起,这个担忧,是咱一家人都要考虑的问题。”

牟老婆子听了半天不大明白,听了这句便问:“和我,和你二哥一家,有啥关系?”

“两个月前,南湖书院一次添了四十几个下人。大嫂在离开之前,一直管着那些人。郭夫人就夸她,不愧是大家出身,这样的新人都能用好。也就是说,嫂子从前的娘家,至少有四五十仆人。”牟信说着自己在南湖的见闻。

“这……”牟婆子说不出话来,不止她,牟家,又有哪一个能说什么?

最后,还是牟老爷子扯着脖子说了句:“她娘家不管啥样,咱们都管不着,做好自己就是了!”

除了这样,也没别的法子。

牟老爷子看了长子一眼,心道:最坏结果,就是真有一日,儿媳妇不回来了,他们家就当长媳过世便是。

“好了,都做自己的事去,准备过节,过完节好下田。”老爷子一声令下,牟家上下心不在焉地散去。

牟二家的低声跟丈夫说了声对不住,又道:“若不是我表姐,嫂子就找不到家人,就没这些事了。”

“没这一说!便是没有他们,大嫂也一定能记起从前的。”牟二安抚着媳妇,心底,却也觉得无所适从。

整个中秋佳节,没了大儿媳妇的牟家,过的很是苦涩。

南湖书院的傅振羽倒还好。

郭夫人叹息:“去岁你好歹还能去外祖家过节,今年只剩我们这些外人了。”

“郭伯母说笑呢!你们怎就是外人了?二师兄就更不是外人了。自我记事,除了爹娘弟弟,便是几位师兄亲近了。”傅振羽如是道。

和外祖林家亲近,表哥林俭是自己的师兄,这一条,居功甚伟。

闻言,郭夫人笑道:“既不是外人,那下个月你的及笈礼,我来操办,你可同意?”

又被套路的傅振羽,不仅不恼,眸中全是喜色。套路不套路的,并不重要。她只知道,她又可以过特殊的成人礼了。这就像,上学那会儿,父母不在身边,没法给自己过生日,她和同学一起庆贺。那种感觉,别有一番滋味。

郭夫人见她如此,笑容更盛,且道:“好!等着我给你弄个盛大的及笈礼。哎呦,我没养闺女,只参加过别人的及笈礼,有些东西不大熟。这样吧,过完节,我去请教一下顾夫人,她可是养过女儿的人!”

呃,惊动知府夫人?

傅振羽忙道:“找顾夫人可以,但我不要外人来!来客得是我认识的人才行。”

“好!”郭夫人极喜欢傅振羽这样不见外的性子,不仅爽快应下,还问,“你还有别的愿望不?都说了,只要我能办到的,都满足你!”

这可把傅振羽难住了,想了想,她说:“我没参加过别人的及笈礼,也不知还可以怎样。夫人先弄个章程,我看了再说。”

“章程?”郭夫人不解。

“顾夫人知道那是什么。”傅振羽如是说到。

待郭夫人见了知府夫人,如此这般一说,知府夫人笑个不停,笑毕后,道:“真真入迷的孩子!整什么都要章程!好,这章程,咱们啊,出给她看。”

章知府寻声而来,未进门便问:“大老远的就听你在笑,笑什么呢?这位是?”

章知府明知故问。

知府夫人收笑,在郭夫人与知府见礼时,介绍:“这位是前工部水清司主事郭丞的妻子,如今管着南湖书院的大小事,方才和我说了件书院的趣事。老爷这时辰过来,可是有事?”

自然有事。

郭丞如今人在汝宁,章知府想要他做什么都不算难事。只是,凭他妻子和南湖书院的关系,一定会听到的。与其将来闹一场,不如眼下直接说开。

是以,哪怕有些为难情,章知府依旧决定开口:“听闻郭太太是常州陈氏梳蓖传人,且有一手出身入化的嵌花手艺。不知郭太太,可否为府衙做上一批?”

郭丞是匠人,郭夫人亦然。郭丞初入工部做小吏之际,为了一家人生计,郭夫人在京城便制作贩卖梳蓖,那个小铺子如今还在。只自打郭丞进了水清司主事后,她也带出来徒弟了,便再也不用自己制作。

知府夫人听见这个“要求”,不用想,就知道夫婿是给哪个索要的!更让她难受的是,章知府这是在为难她的客人!知府夫人忍无可忍,眼看要爆发之际,郭夫人一把拉住了她,对章知府欠身,柔柔一笑,道:“恐怕,要叫大人失望了。”

竟直接拒绝!

第一百八十七章 不能失态

郭夫人分得清内外。

人老,眼花,心如明镜,是郭夫人当前的状态。梳篦这等女子之物,顾夫人若要,凭借二人如今的关系,她便做不出来,也必托人弄来。但章知府开口就变了味。当着顾夫人的面,章知府不顾身份索要,不过是打量着自己身份卑微不好拒绝罢了。

其实,很好拒绝。

拒绝过后,为了不冤枉章知府,郭夫人温声问他:“民妇当年最擅美人篦,大人想要的,便是它,可是?”

章知府看了一眼柳眉竖起的妻子,心虚了片刻后,直起后背,承认:“你既知晓,为何不应?”

郭夫人肃容解释:“民妇已十年不做梳蓖,如今做不成这美人篦是其一。其二,梳蓖要求慢工细活。民妇如今管着南湖书院上下百余人的琐事。这些琐事不难,只是琐碎得紧,件件磨人,民妇实在不得空做那梳篦。”

她多说一句,章知府的面色便难看一分。在他看来,“不会做”威胁。我十年没做了,你非要我做,我会做不好。第二个缘故,是最简陋的推辞。旁人家妇人不提,便说他的夫人,在三个孩子都还小的时候,也管着小一百人,何曾这样忙碌了?

“想是你不擅长管家,才觉得磨人。我夫人擅管家,往日她也没少帮南湖书院,再帮你几日便是。你得了空便去做,能做成什么样,便做成什么样!”

恼怒的章知府,顺着郭夫人的话,堵了她所有的问题。话说到这份上,已经不是梳篦的事,是他身为一方父母官的颜面问题。

这点子功夫,顾夫人已将怒气收拢住,她推开了郭夫人,含笑望着章知府,只是笑意不达眼底,并道:“老爷有所不知,管书院和管家,乃是知府和同知的区别。看似想通,实则两回事。我平日帮他们,不过是下个令、定个方向,具体的事,我是一点儿都不沾的。”

让正房去帮人家做事,换人家帮你小妾做东西,这老东西真敢想!

不等章知府开口,顾夫人又道:“不过美人篦而已,我这就寻人去江南采购。不止美人篦,常州府数得着的,都给老爷买来。差点忘了,老爷和刘氏乃金陵人,我再让人顺路与你们带些金陵特产回来吧。妾身这么做,老爷满意否?”

江南女子温婉的语调,可这说出来的话,却是攻击性十足。

章知府这才发现妻子的不同。

不同于从前的端庄娴雅,妻子看自己的眼光不再柔和,取而代之的是凌然。这种变化,究竟是何时起发生的呢?

郭夫人不知章知府心思,只知顾夫人霸气地拿捏住丈夫了。同为女人的她心下舒畅,跟着附和:“旁的事民妇帮不上,常州梳篦略知一二。除了民妇娘家陈氏梳篦,彩菱巷杨家的梳篦,手艺精湛,更有韵味一些。”

章知府回神,咳了咳,道:“我只管要东西,这等女人家的事,夫人做主便是。”

“老爷的事,妾身必竭尽全力办好。”

“竭尽全力”四字,却敲打着章知府的心。口中念叨着“我信你”,章知府落荒而逃。

这厢,郭夫人却心有不甘,因问顾夫人:“夫人,真要遣人去买梳篦?”

顾夫人爽快道:“去,不仅去,还快马加鞭地去。不仅买,还要多买。咱呐,将常州梳篦,卖到这汝宁来!顺道呢,买些好玩意回来,给傅丫头庆生。来来,我们列个单子。金玉发簪是少不了的,衣裳方面,帛锦、葛布、茧绸都买一些过来。”

怼完夫婿的顾夫人,神清气爽,但心底到底憋着一口气,这口气,定要买买买,才能舒缓。只是随着她越报越多,郭夫人急上了。

“夫人,这么买下去,仓先生留的银子不够啊。”

“唔,又是个穷的。”顾夫人自然而然想到了章知府当年,不以为然道,“他没有银子,傅丫头有的是。再不济,这银子我出了就是。总之,没必要为了男人的面子而节省。”

郭夫人哪里知道章家当年往事,只知道,这样的事,便是傅振羽也不会答应的。

郭夫人严肃道:“老身代傅姑娘谢夫人好意,只此事万万不可。财不外露,树大招风。傅姑娘志不在那些东西,夫人勿要破费才是。”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究竟要怎样?”顾夫人气恼。

郭夫人立即换上慈祥和蔼的眉眼,安抚顾夫人:“这事啊,就是比尚不足比下有余的东西。不若按夫人当年及笄的规格,把对应物件,缩减到仓先生留下的银子,最能叫傅姑娘开怀。”

顾夫人瞧不上仓子坚穷困,也是理所当然。只不过,这件事里头,傅振羽并不是她,而是和仓子坚、甚至比仓子坚消费意识还要低的一人。

然则,结合自己经济能力的仪式感,才是最平衡的状态,这是郭夫人活了大半辈子的经验之谈。

在郭夫人的坚持下,傅振羽的及笄礼悄然而又“节俭”地准备着。待到了正日子,林家众人受邀前来观礼之际,林老太太一听一日的喜宴都要二十两银子,撵他们家大半年嚼头,拍着大腿感慨:“这孩子这么花钱,她爹娘知道么!对了,我闺女呢?”

傅山长夫妇,并没有归来。

郭夫人如实回答。

这下,气坏了林老太太。只不等老太太发飙,顾夫人带着两只箱笼赶来,笑眯眯地和郭夫人炫耀:“快来瞧瞧,这些东西,统共只用了二百两银子,我厉害不?”

箱笼打开,里头衣衫、行头,色色齐全,金的银的玉的,不知有多少。

“这些,全是给小羽准备的?”林老太太颤声问道。

得到肯定回答后,老太太只觉得脑瓜一嗡——二百两银子啊!

林太太一样震惊,可那银子不是自家的,她也没林老太太的心思,并不肉疼,只微微酸了一会儿。见婆婆站不稳,连忙将人扶住。趁人不备之际,低声在老太太耳畔道:“我瞧知府夫人那样子,这些东西,不见得是傅家的银子。”

儿媳妇特意加重了“知府夫人”四字,林老太太立即站定。

知府夫人在,不能失态。

这是来之前,林俭提醒全家要注意的事。

此时,及笄礼的主人公傅振羽,还在学堂巡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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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八章 生辰贺礼

傅振羽坦然不做夫子后,选择在几位师兄上课的时候去听课,在师兄们下课的时候,去做夫子的夫子。近三个月的学习和授课,南湖书院七秀的能力,已经很明白了。

钱文举不是顶尖的,却是全能的,什么都可以做的那种。最要紧的是,他管着南湖书院钱财的日子,在有限的投入内,南湖书院或出现窘迫之际,但从未出现过短缺。

只这一件,傅振羽就很喜欢他,喜欢到绝不肯放手!

第二优秀的,便是韩末。短短三个月,再加上之前一年的积累,他是最快进入夫子角色的那一位,比已经授课快一年的林俭还要出色。他讲课的内容抓人,质量也是最好的。这或许是因为他本身的学问,也是最好的缘故。韩末的问题,也很明白,性子端方,不拘言笑,无法形成师生互动。

这倒是小事。

人之本性难改是其一,最要紧的是,傅振羽对韩末的期许在科举,并不在夫子。

而林俭最大的毛病,是心态,过度满足于现在的状态,从而缺乏上进心。她也是才知道,那小子一直觉得,二十几岁的秀才,在乡间、在林家,值得骄傲的存在!这也就是自己名义上的哥哥,实际上她当弟弟“陪”大的人,换个人,傅振羽真心不想拉扯了。

解决林俭这个问题的办法,其实简单得紧。

南湖书院出一批优秀的人物出来,届时,他就知道自己的弱小,就知道上进了。可如此一来,林俭就慢人一步了,这又是傅振羽不想看到的事。

林俭那里,傅振羽是纠结。乔增枝这里,傅振羽便有些失望了。

一年不读书,乔增枝的学问弱得可以是其一。最要紧的,是那唯唯诺诺的神态,并不适合做一个夫子。现在的模式中,把他丢过去教新生,都怕把新生给引歪了。

直接辞有些不尽人情。

待到月底,距离合约签订,便满三个月。届时,给乔增枝降薪吧,傅振羽心中如是作想,回到后宅。

今天是她生辰,及笄礼,很要紧的日子。父母不在,男朋友不在,亲人里头,便还剩一个七老八十的外祖母。又有林俭在书院,老人家是必然来的——礼物嘛,不必想,定是两双新鞋。

意兴阑珊地傅振羽,背着手往后走。

“师妹!”

听音便知那是钱文举,傅振羽回眸。见钱文举手里捏着一长盒,心中了然,脸上满是笑意,问:“二师兄唤我有事吗?”

钱文举拿手里的礼物,拍了傅振羽的后脑勺,嗔道:“明知故问!”

“嘻嘻,谢谢二师兄。”

从钱文举开始,其他人陆续送上自己的礼物,包括赵麟在内。这小子手书了“芳龄永驻”四个字,落款,加盖印章后,说:“傅夫子且留住了。五十年后,这副字必定价值连城。”

傅振羽没好气道:“五十年后,我是否在世另当别论!”

话虽如此,她仔细地收了字,转头让钱文举找人裱起来。

前院未忙活利索呢,桃李传了后院的指示:“林老太太和郭太太让姑娘回去换衣裳。”

前几日婢女称呼郭陈氏为夫人,被她训斥了一顿后,书院上下改口称其为太太。林老太太为傅振羽的嫡亲长辈,又年过古稀,比郭太太重两层。是以,桃李先点了林老太太。

傅振羽匆忙随她去了后院,才要往竹院拐,却听桃李道:“姑娘,去主院。”

傅山长两口子不在,主院并未开。

“去那里做什么?”

“顾夫人来了,她让开的主院,郭太太照办了。”

傅振羽心中一动,顾夫人要给自己庆生否?这个念头一起,傅振羽无端兴奋起来。顾夫人,人家出自书香门第,她主持的及笄礼,想来流程很标准吧?

心跳加速中,傅振羽迈进了竹院。

乌泱泱的一群人,婢女婆子,各个不落,阵势可以。敞开的正厅中,更是人影绰绰,傅振羽露出了小虎牙,就这么一路笑进去。被人簇拥着,入东室,着素襦裙,在顾夫人的主导下,完成了少女到成年女子的仪式。

宴散客尽后,林老太太和林太太,才羞赧地拿出自己的礼物,鼓鼓囊囊的一包。

林老太太一脸欣慰道:“今年你给了你表哥那些银子,他们两口子自留了一半,分了我们一半。家里添了不少东西,一家人都念你的好。你舅舅说,你今年十五了,这礼都厚重些。你舅母和嫂子一人做了一双鞋、一身衣裳。来了后,才发现拿不出手。拿不出手,也得拿啊,这是俺们的心意。”

说着,老太太要打开包袱,被傅振羽拦住。

傅振羽直接拿过包袱,笑道:“舅母做的,定然合身。”

她身上此刻穿的,是顾夫人带来的衣裳中,最好的那套,顺滑的绸子入手,傅振羽就是再不懂行,也知道那是好东西。衣为桑最好的绸布,二两一小匹。那一小匹,也就能做这衣裳两套而已。加上手工费,这衣裳,一套得在软妹子三千到五千。

而林家,拿二两给她庆生,已是极限。

林老太太婆媳,明显松了一口气。凤氏在书院住着,又有林俭时时刻刻的教育,比上头两层婆婆淡定多了。她只好奇一件:“羽妹妹,顾夫人这么富有,是因为知府大人富有,还有她嫁妆丰厚啊?”

顾夫人本身就富有,是必须的,但此刻,凤氏的问话,提醒了傅振羽,她换了个说法:“二者都有。身为知府,俸银、柴米、养廉银三项折银,一年没有一万两,也有八千,这还不包括其名下的田产进益,不包括见不得光的进账。”

在傅振羽期待的目光中,凤氏来了句:“这么多银子啊?要是我有这么多银子,该愁怎么花了。这人啊,太有钱也不好,你哥现在这样最好。日子舒坦,还顺心。”

傅振羽语噎同时,不得不承认,若林俭出息过头,他和凤氏的婚姻,估计不会如此幸福。

真是头疼啊。

算了,先不管了,傅振羽叹息着,安顿好林家众人后,去见郭太太,谢她为自己的事操劳其一。要紧的是,今日这场及笄礼的花销,不少。眼下水利书院紧锣密鼓加盖中,正是要钱的时候。傅家秋粮又未卖出,便是卖了,她还得使人送钱给她爹娘……

对比之下,齐阳的贺礼就有意思多了。

纯金的一套头面,不带的话,剪了直接当金子用,十分妥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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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九章 教导主任

为这场及笄礼,郭太太前前后后忙活了许久,这会儿正躺榻上,由小丫头捏肩捶背,听闻傅振羽过来,立即起身相迎。

“伯母快回去歇着,我就是过来和你说说话。”

两人说了会儿话,傅振羽表达过自己的感谢后,没绕弯子,直接问:“伯母不要瞒我,这及笄礼,前前后后花了多少银子?”

表情很是严肃。

傅振羽手中如今有六处银钱的事。傅家的田租,她只管收了给她爹娘送去;女学那里未开业,丝织坊傅振羽不管不问,投入和支出都在顾夫人手中。

除了这两项,下剩的才和傅振羽息息相关。

南湖书院的账在钱文举手里,后院的账在郭太太手中,衣为桑和食为天,则在童掌柜和李婷二人手中。这四处两进两出,傅振羽只管着收支平衡,尽力保持住后院和书院两项的开支。其中,这两个月,拨到后院的银子是二百两。

这二百两包括上下百余人的口粮、四五十仆人和郭太太的月钱。

今日自家及笄这样的喜事,便不说衣裳和首饰,只说那酒席,也要吃掉众人数日的嚼头。再说那衣裳和首饰,便是顾夫人全包,她也该记在账上,待顾夫人过寿辰之际,来还这份人情。

是以,傅振羽必要问清楚的。

郭太太见她生辰都没过,就来关心钱财的事,暗自庆幸自己抗住了顾夫人的大手大脚,忙笑道:“没花公账一个银子。”

傅振羽惊起,问:“都是顾夫人出的银子么?这,分明不妥当的,伯母不似这样的人呢。”

郭太太笑道:“你既知我,便不该这么想。快别胡思乱想了,这些啊,都是仓先生离开前留下的银子,包括你头上,那只价值不菲的钗也是仓先生准备的。除了钗,下剩的所有物件,都是我和顾夫人一件件挑出来的。泰半布料是江南顺道采来的,省了不少银子。具体的开销,我都记着呢。阿文,去把那本单账取来。”

“啊?是大师兄——给的银子和钗?”傅振羽忽然口渴起来。

“不止呢。还有这流程和安排,请的人,包括我和顾夫人,都是他离开前挨家挨户拜托过的。”

怪不得今日来客,都是自己认识的呢!

在汝宁、在这宿鸭湖畔,她认识的人,仓子坚全部认识!傅振羽的心,忍不住砰砰跳了起来。及笄礼从失落到坦然,再到今日突如其来的惊喜和满足,这一切,是大师兄给的。

这仪式感的背后,是大师兄的精心安排。

傅振羽,忽然很想见见仓子坚。

囫囵吞枣地看了阿文取来的相册后,傅振羽匆忙回房,把所有心绪,都倾诉在纸上。写完才发现,仓子坚和李蕴此行行程不定,并没有留下准确的地址。她这信、这情意,竟无处可送。

月儿高挂的黑夜,闺房中油灯下,傅振羽连声叹息。

同一片天空下,仓子坚那里却是瓢泼大雨。一场秋雨一场寒,济宁冷得感人。仓子坚的心,更冷。族长明知父亲和祖父是被大伯栽赃陷害,却还要维护大伯。

“子坚啊,我知你心有不忿。可十年前李氏一族已蒙羞一回,如今你揪着过往不放,就等于李家还要再丑陋一次。相信我,即便毅老是被冤枉的。两次折腾下来,别人兴许又会说,如今是你厉害了,开始陷害你大伯。李氏的脏水,不能再多了。”老族长苦口婆心地劝着。

“真脏,还是外人口中的脏,哪个跟更要紧,族长不知?最要紧的是,大伯那点子事,你都知道了,朝廷上又有谁不知?族长放任不管,至少在大伯过世后三十年,李家子弟才能重入朝堂。”仓子坚冷冷地揭着李家最痛的伤疤。

说完,仓子坚撑起黑伞,最后看一眼族长,并道:“如今时机成熟,便是没有李氏宗族的支持,我也能为父亲和祖父翻案。可人生在世,宗族不可缺。我不计前嫌来找你,不过是为了解开过往的疙瘩。族长若是不需要,子坚,只好去他处立宗祠了。”

没有李氏宗族的帮忙,仓子坚的确能翻案,只是要更多的时间、要谋划更久。

为了傅振羽,他不能等了。

今日,还是师妹及笄的日子呢。

“请族长思量。”

说完这句,仓子坚冒雨回到一处民宅。李蕴立即捧来一大碗姜汤,待仓子坚喝完,方问族长的选择。听闻族长还未下决定,李蕴建议:“除了族长,李家在世的勇伯祖、刚叔祖两位,都和祖父要好。在大伯和父亲之间,更喜欢父亲,你从他们身上下下功夫吧。”

大雨留人,也没旁的事,仓子坚便应道:“今日天色已晚,明晚我先去找勇伯祖。”

次日天明用过早饭,傅振羽容光焕发地去了书院。所有人都看出她的开心,林俭有些酸酸地调侃:“花了那么多银子过个生辰,很开心?”

“银子花到位了,没有不开心的。”

“哼。”林俭在心底补了市侩俩字,将视线落在钱文举身上,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不信?我且问你,不丰哥哥娶凤姐姐的时候,用了多少银子?你不开心吗?”傅振羽故意拿洞房花烛说事。

林俭自己倒是无所谓,这不是还有一屋子的师兄弟吗?

林俭暴喝一声:“住口!不提你是姑娘家、昨日已及笄的话头,你可是要做夫子、要做山长的人,怎能说这么没边的话!”

哪有那么严重?傅振羽一脸委屈,却见韩末、钱文举纷纷点头,出声附和林俭。

得了倚仗的林俭,愈发摆谱,因道:“妹妹毕竟年轻,又是女子。山长和夫子随你做,外头的事,还有学堂的少年们,你少和他们来往。有什么要说的、要做的,你只管吩咐我们,我们几个做你的手脚,予你解决。”

傅振羽眼前一亮,这个好啊!

林俭目前这状态,两年之内是考不上举人的。下一科,还要四五年。这四五年里,林俭可以辅助她管理书院,执行着自己的旨意,又对得起他的月俸。这四五年里头,看着南湖学子一茬茬地长,心动是必然的。届时,还怕林俭没有上进心?

凤氏那边也好办。

女学或是丝织坊,随便找个地方一塞,一来凤氏有事做,二来能和顾夫人相处,长长见识。将来便是林俭出仕,也能做个合格的官夫人!

如是作想,傅振羽乖巧颔首,并道:“不丰哥哥,你做南湖书院的教务主、教务主事,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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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章 正统闺秀

家里头的粮食收好了,孙子孙媳又都在书院,来给傅振羽过生辰前,林家人便决定多住几日的。一家人用吃饭时,林俭便将白日里傅振羽给他加活的事说了。

林老太太不知就里,捶了孙子一下,嗔道:“原是叫你来帮你妹妹的,这一年倒好,净占你妹妹便宜了。现下要你做的事,该!”

林太太觉得婆婆的想法可能是错的,但哪里有问题,她也说不上来。这时,林舅舅这个唯一的在外做事的男子,为儿子说话:“娘,你孙子笑得眼角跟你那眼角似的,满是褶子,他知道好赖的。而且娘,你说的不对。这事啊,我琢磨着,不是小俭帮小羽,是小羽在帮小俭。”

闻言,向少插言的凤氏捣头如蒜,还道:“小羽肯定是在帮咱们家。郭太太下晌和我说,问我愿不愿意去丝织坊做事。我说我不会织布,郭太太说不碍的,会使人教我,叫我去试试。郭太太这么帮衬我,那还不是小羽让的?”

林太太听了心中一动,问:“你怎么回的?”

凤氏红着脸道:“这样的事,我哪敢私自做主?只回了郭太太,回来同婆婆和相公商议。”

这有什么好商议的!林太太在心底咆哮着,她很想去啊。可这话不好说,说了,就等于她要丢下夫婿和婆婆,那两人,必不同意的。

这不,便是凤氏要去,林老太太都不允。凤氏进门年余不曾有孕,林家上下都有些着急了。林老太太是最着急的,她都这岁数了,又是说一不二的主,直接诘问孙媳妇:“你去了丝织坊,可还有时间照看小俭?有时间生哥儿不?”

凤氏不便言,低头默默塞着窝窝头。

倒是林俭那里,认真想了片刻后,道:“若是不怕辛苦,还是去试试的好。丝织坊并不是小羽的,是顾夫人的。二师兄说,顾夫人当年是低嫁,她的娘家兄弟叔伯,比章知府还要厉害。你若能做,又是小羽的嫂子,顾夫人定然对你另眼相看,这是好事。”

顾家比章知府还要厉害……

这样的话一出,林老太太不敢插言了,只嘟囔了句:“那孩子的事怎么弄?”

林俭这才听见祖母念叨什么,立即笑道:“之前是我不想生,现在嘛,家里头富裕了些。我呢,有了这个教导主事,便是三五年不中举也无妨的,是时候生个孩子了。”

林老太太听不懂这些逻辑,只道:“怎读了几年书,识了几个字,生孩子还要算一算的?”

为了不让媳妇担责,林俭当即厚颜无耻道:“也不止这一个缘故,说到底,是孙儿贪图享乐,不想早添个烦人的小子。”

林老太太拔高音量,道:“哪有什么烦人的?生下来,我看不来,你娘还不行吗?”

还真不行。

他娘不识字,养不了几岁,还是要丢给他们夫妻的。就像当年,他被丢进学堂一样。不过,孩子都是没影的事,同老人家掰扯这些,犯不上。只要祖母不找他媳妇的事,他才不会多事。

是夜休息时,见凤氏闷闷不乐,林俭便知是孩子的事让她为难了,少不得宽慰一两句:“我是真不怎么想早生孩子,你若想生,且不怕累,我们两个找大夫调理下身子,生一个便是。我把话说在前头,我们两个的孩子,定然不要祖母和娘看的。”

“为啥?”天下间,哪有生了孩子不给爷爷奶奶看的?凤氏不解地看着林俭。心说,相公不会是读书读傻了吧?

林俭把自己摔在床上,道:“她们不识字啊。”

“我也没认几个。”

“你不一样,你学字态度很好,学得也快,孺子可教那一种。再学上两年,教孩子不成问题的。”

凤氏在书院这小一年,得闲也认了几个字,虽不多,天赋目前看来不错的。而林俭之所以有这样的想法,从前便有的“言传身教”理论是其一,但居功甚伟的,非傅振羽莫属。

傅振羽没生过孩子,但养过一个弟弟。

傅振商打未开口说话,傅振羽就对他进行耳濡目染的教育。开口学话,学的都是诗文,这比旁的孩子,不知早了多少步。因而,傅振商的天赋如何不说,学习底子、学习环境是极好的。都不用傅振羽去说,林俭这个外人,看都看的明白。

看的明白,才有了今日这样匪夷所思的林俭。

林俭不和妻子说更多,只道:“你去丝织坊便是,顾夫人不比小羽,人家那才是正统的闺秀。”

正统的闺秀顾夫人,此刻正收获着她的硕果,知府后衙上下一片欢欣。刚刚而立之年的章大爷,已升任顺德府同知。只这一项,便比章知府早了十年!

今岁直隶蝗灾泛滥,京城周边都有受灾,只有章大爷所在的顺德府任县、以及周边受灾小一些,其原因说来也是运道。

章知府升任汝宁知府后,推进的是教育大计;章大爷呢,照着父亲的思路,则在到任后,一番实地考察,最后大力推进任县养殖业。

五年间,任县的鸡鸭畜牧业很是发达。

此次蝗灾自北而南,农家有经验的老者,步履阑珊地来到县衙,与章大爷道:“鸡鸭吃虫子,那蝗虫也是虫子,是不是可以让鸡鸭下田?”

鸡鸭下田,并不会只吃虫子。

可老汉提议那会儿,是七月份,粮食还未成熟。是以,在全县养殖户的努力下,在农户仔细照料下,任县大面积地放鸡鸭下田。虽说未根治蝗虫,却是极大地遏制了蝗虫的肆虐。八月治蝗期间,章大爷由知县暂领同知一职,专职负责蝗灾。

顺德府在他的努力下,保住了八成秋粮。顺德府受朝廷表彰之际,推了功臣章大爷,吏部直接下发任令,任县知县章槐,直升顺德府同知。

消息传至汝宁,除了那个老妾,其他人没有不喜的,包括章知府。这样的喜悦,章知府自然而然地,要和儿子的母亲分享。

心情愉悦的他,来到妻子这里说了大半晌话,天色暗透而不自知。对老人来说,那种由儿子带来的期待,比自己要成就如何,还要令人愉悦。章知府说到兴浓时,却听妻子道:“老爷,天色已晚,明日你还要上衙,该休息去了。”

直接撵夫君去妾侍那里,哪是正统闺秀会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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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一章 书院排名

章知府望着眸子晶亮的妻子,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是什么时候见过呢?章知府努力地想了片刻,便叫他相到了。当年,他在南京国子监读书之际,偶遇祭酒杨大人的长女。杨姑娘当时的眸子,就是这样晶莹。

晶莹的眸子,看向他那边时,直接一晃而过,他听见杨姑娘问父亲:“父亲,那个人也是国子监的人啊?都在外头了,还穿着国子监的儒士服,是在炫耀么?”

原来,杨姑娘看的不是他这个人,是他的衣裳。

可他不是炫耀。章家原是金陵富农,可供他读书后,便成了“穷人”。为了省钱读书,他只穿国子监的儒士服。在外头穿儒士服,确实很打眼。

只是,他没有办法。

听了这样的话,他便告诉自己,将来一定要出人头地,让杨姑娘的刮目相看!

没等他出人头地,杨姑娘便对他刮目相看了。在他的面红耳赤中,杨祭酒温声告诉女儿章家的家境,杨姑娘自然而然地恍然,并认真和自己道歉。同自己道歉时,杨姑娘的眼眸倒映着自己局促的脸颊。于是,章知府便又告诉自己,自己将来一定要出人头地,让杨姑娘一直这样看着自己!

现在,自己做到了。

结果,他的妻子,眼中没了他。

没来由的,章知府一阵惶恐。老练如他,有些不知所措,口中却是没话找话:“我不困,还想和你说说话。去年那会儿,我记得南湖书院去年招生都费劲,今年又出了傅夫子是女子的事,如今还有人吗?”

眼前这人掌控着汝宁所有书院的命脉,顾夫人便是不帮傅振羽,也不会拖她后腿,闻言少不得替南湖书院说几句好话:“自然有的。傅家同老爷一样,都想让寒门子弟也有书可以读。为此,他们去年弄了助学银、助学贷——王妈妈,这茶有些冷了,上新的。”

这是重新待客的意思。

王妈妈依令而行,还自作主张传了两样点心。章知府知道自己找对了路子,便顺着妻子的话,道:“助学贷一事我知道,助学银又是什么?”

顾夫人便细细解释了。

助学贷之外,南湖书院还提供杂役的位置给学子,名为勤工助学;又按成绩,给予学子奖励,最后道:“有了先前一年的经验,今年做的就更好了。可惜,南湖书院财力有限,如今只能提供六十个名额,多了,便入不敷出了。”

章知府笑了笑,道:“夫人这是在和我哭穷吗?”

顾夫人嫁进章家三十余年,不管多难,都不曾和任何人哭过穷。闻言,顾夫人落了脸,没好气道:“你是这一府的父母官,我岂能不懂?又怎会为一家书院找你哭穷?不过是说说话罢了,哪就这么多心思了!别说找你哭穷,就是我要给傅丫头添银子,助她一把,她都不要的。”

章知府意识到自己多想了,正想着怎么把话找回来呢,听见这话,惊讶道:“这是何故?”

长叹一声,顾夫人道:“那孩子啊,说做事要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若我想为百姓、为书院做些什么,那就要拿出自己的行动。说来说去的,不就是要我给她弄那女学吗?当时我哪知道小姑娘心眼这么多?直接上了当,入了狼窝噢。”

章知府听出她的得意。

那女学,便真的是狼窝,他的夫人,怕也是心甘情愿地跳进去的。

这一次,章知府看破而不点破,道:“那个傅姑娘,年纪虽不大,却也知轻重。我瞧着,南湖书院在她手里三五年,兴许能脱胎换骨。”

一听三五年,顾夫人不干了,她说:“怎就那么久了?要我看,顶多两年,南湖书院不比四大书院差什么!里头的孩子,各个都是好的。你从前不是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他们是否优秀难说,但一定都是努力的。比起四大书院的人,他们只好不会差的。”

章知府无奈道:“我没说孩子们不好。只是这书院的排名,都是靠进士、举人、秀才三类人的数目,堆积起来的。那些孩子便是再好,最快也是明年过县试、府试,年终过院试,赶不上乡试了。如此一来,南湖书院在秀才的数目上取胜,举人和进士,却是不能了。”

他所说的三五年,并非妄言。

顾夫人也不是那胡搅蛮缠之人,听了这样的话,感慨道:“哎,怪不得那孩子不急,这事啊,还真是急不来的事。”

妻子的失落,扑面而来。近一年来,章知府哄妾侍哄得很有心得,完全下意识地想辙,主意也就脱口而出:“书院排名不好改,影响力却可以变,我可以主持一场书院大比。只要南湖书院能在一众书院中脱颖而出,便是没有名次,也能广为人知。”

“这主意好!但说实话,不是我们想不到,我们想到了,也办不到,只有老爷才行的。”顾夫人为自己、为傅振羽辩解的同时,认可着章知府目前的能力。

没有吹嘘,没有仰慕,只是平凡、这样实打实的说着实在话,章知府整个人都无比放松。然而,时间过得好快,茶尽,点心下腹,顾夫人再一次撵人:“今日叫老大的喜事耽搁了,往日这会儿我已睡下了,万不能再留老爷了。”

自那老妾进府,顾夫人和章知府便不在同眠。

起初是章知府不来,后来是顾夫人不愿。她都这般岁数了,又是这样的情景失去的夫婿,顾夫人对云雨之事,彻底没了兴趣。

可章知府也已知天命,便是在杨氏那里,也是真睡觉。

章知府不想走,却不得不走。

顾夫人第三次撵人,理所当然地说:“杨氏那里还等着你呢。”

再想留,男人的面子,激得章知府离去。

章知府离开后,王妈妈气得不行,不顾主仆身份,抱怨起顾夫人来:“老爷那般想留下,奴婢都看出来了,偏夫人还一门心思撵人——”

“这一年没他,我过得也很好。既如此,我为何要委屈自己?快别说这无趣的事,你明日一早就去趟南湖书院,给傅丫头送信,把老爷方才说的话,都告诉她。”

心有不忿的章知府,本想去书房对付一宿,哪知在主院门口撞上杨氏的贴身婢女。妾侍的下人,跑到主母院子跟前守着,成何体统!

章知府一言不发地去了杨氏那里。

第一百九十二章 君子六艺

且说傅振羽那里得了这样的消息,精神一振。这好比高考之前的联考,虽做不得数,那也可以露面、突出自己的强项。问题来了,南湖书院的强项是什么呢?

傅振羽绞尽脑汁地想了许久,才发现南湖书院的课程,是德智体美劳全部都有的,出克突出举业,其他的,并没有过分投入师资力量。再者,这个比试,与她从前经历的运动会、节日汇演等比赛十分不同,他没有个明确的说法。

“柳老,这样的书院大比,会比什么呢?还有啊,其他书院各自擅长的类别,您知道吗?”傅振羽探访在书院最久的柳老,开门见山地问。

柳老见她穿着嫩黄的绸布襦裙,显然是才见过知府夫人的妈妈,便来找自己了。面对这样急切的傅振羽,柳老温和地笑了笑,劝道:“你啊,不要过于期望。这头一件,府学那里未露风声,便做不得准。便是真有这比试,南湖书院就能高人一筹吗?若被别人比下去了,又当如何?若真有这样的比试,南湖书院并这六十学子,在这样的比试中,能获得怎样的收获,才是最要紧的,可是?丫头啊,以平常心待此事,方为上策。”

跟着柳老的话,默念了两次“平常心”后,傅振羽又深呼吸一口,方平静下来,深深作了个揖。

感谢柳老的规劝。

夫子和山长,是不同的职业,山长,乃是管理者的角色。作为上位者,这样急功近利,自己失去了分寸不说,还会影响下头的人。她一直觉得父亲做的不够好,却没想过自己来做,也会做不好。

傅振羽惭愧地垂下眼眸。

柳擎却对傅振羽很满意。见她面带愧色同时,眉宇恢复沉稳后,暗赞一声好丫头,这么快就转变过来了,比中天书院的少主曽兴平不知强了多少倍。

有了这样的情感在先,柳擎继续为傅振羽指点迷津:“南湖书院目前只有六十学子,泰半是入学几个月的少年,九成又是贫寒子弟。夫子这里,也是层次不齐。是以,我认为,能参加这书院大比,对我们来说已足以;再能有一两样夺目的,则极好。”

“不用把目标定的高一些?”傅振羽忘了在哪里看过那么一句鸡汤,说的就是自己连目标都不敢定了,还能指望去实现么?

柳擎正色道:“难道可以让这些不会下棋的孩子,一两个月之内成为国手?难道可以让这些马都没怎么见过的孩子,跃马奔驰?”

自然,不能。

傅振羽恍然大悟,道:“其实,目标的高低,并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切合实际。”

柳擎一脸“孺子可教”的满意神态,颔首道:“正式如此。”

傅振羽便起身,道:“大清早打扰老先生了,我这就回去,该做什么做什么,再抽空进城一次,见见顾夫人,让她把第一手消息告诉我们,争取参加这个书院大比。”

“去忙吧。”

待傅振羽见了顾夫人,表达感谢后谦卑地表达了自己的观点后,只听顾夫人不屑一笑,道:“你也太没出息了。”

说完,顾夫人说起昨日的事。

才把长子的事说了一遍,傅振羽立即让不言去找童掌柜弄份贺礼。顾夫人不仅没推辞,还索要:“往丰厚了备,勿要像待你自己似的,扣扣搜搜的。”

傅振羽见她心情好,便不准备花大价钱,因而对不言道:“去和童掌柜说,大方点,只管照十两银子准备。”

大方些、十两银子这样的字眼同时组合在一起,顾夫人不知该说什么了,只好气呼呼地和不言道:“别听你家姑娘的,尽管告诉童掌柜,照一百两送礼。”

左右为难的不言,在桃李的叮嘱中,离开府衙。

府衙,顾夫人又同傅振羽说起了正事:“我儿子这么优秀,你们的知府大人如何不开心?在我这里说了半日话后,我看时间不早,撵他走。他不想走,自己提了书院的事。”

傅振羽恍然,这是章知府对妻子低头的表现——怪道顾夫人今日看起来很高兴,想来章知府便不是首功,功劳也不小的。

但是,这种时候说种话,不大靠谱吧?傅振羽把心里的担忧嘀咕出来后,顾夫人朗声道:“且放心!那老头子,半夜从老妾那里出来,宿在了书房。前头方才来人专门告诉我,说‘老爷已经召了吴教授前来商议书院大比之事’,还有什么不靠谱的?”

那不是一会儿就有消息了吗?

傅振羽压着激动的心情,嬉皮笑脸地对顾夫人说:“夫人,你看,我这贺礼一会就到了,你好歹,留我吃顿便饭呗?”

“哼!我缺你那“大方”的贺礼!”顾夫人故意说道。

傅振羽便丢了她,去找王妈妈求情:“妈妈晨起都去我家了,怎没告诉我章大爷的喜事呢!早告诉我,我是不是就拉着二十两银子的贺礼过来了!”

王妈妈学顾夫人板着脸,道:“奴婢懂了,傅姑娘这是怪奴婢传话不及时——”

老奴就是老奴,一句话说得傅振羽抓心挠肺的。

她便是真有这心,也没这脸啊!也没别的着了,傅振羽拉着顾夫人诉苦:“哎呦,夫人,你们家喜事多多,怎还欺负我这个可怜人呢?”

明知她耍宝,偏顾夫人就是控制不住的怜惜,叹道:“王妈妈,快去厨房安排吧。”

王妈妈逗傅振羽,那都是随着顾夫人的兴致来的,顾夫人一开口,她听从之余,为顾夫人说话:“夫人当年待大姑娘,也没这样的宠溺。”

顾夫人浅浅笑着,笑容带了些许哀伤。

王妈妈离开后,傅振羽犹豫片刻,问出了自己的猜测:“夫人是不是待章大姑奶奶,很严?”

就像她老妈以“一切严格都是为你好”为口号,对自己要求比大伯母对哥哥的要求还高。

在她的起头下,顾夫人慢慢说起了从前和女儿的点点滴滴。还没说多少,就听婢女道:“夫人,老爷来了。”

傅振羽还没见到人呢,就听见章知府带笑的声音:“夫人,我已同吴教授商定了书院大比的事,不日就张贴公告!夫人可派人去告诉傅家那丫头了。”

“民女见过大人。”傅家丫头、傅振羽见礼。

“你在啊……”不知怎的,章知府有些失望的感觉,旋即,他又打起精神,道,“正好说与你,此次书院大比,所比内容乃君子六艺,快些准备起来吧。”

章知府说着话,望着傅振羽的眼神,分明在撵人。

第一百九十三章 新的玩具

看懂章知府眼色的傅振羽,却只装傻充愣。因为,她要看的,不是章知府的眼色行事,是顾夫人呐。

从内心来说,顾夫人是不想搭理章知府的。可他们二人共同生活了三十年,又共同养育了三个孩子。可以气,可以恼,可以无视,去不能做到分道扬镳。

那么,就当这是家人吧。

这样告诉自己的顾夫人,浅笑着问章知府:“我留了傅丫头吃饭,老爷可要一起?”

章知府没答,傅振羽已道:“夫人,这不合适吧?”

她又不是章家的人,同这两口子一起吃饭,叫怎么一回事?顾夫人也想到了这一层,便对章知府道:“这话也不错,傅丫头到底是外姓人。老爷,你说呢?”

章知府再次看傅振羽,道:“我怎样都行,就看傅姑娘的意思了。”

看似把主动权交给傅振羽,却是在难为她。原本不打算顺章知府心意的傅振羽,这一次却不得不退出。顾夫人直接撵章知府走,和为了留下她撵章知府走,这是两个概念。

“我来找夫人,就是想知道这书院之间的大比,是否有准信、南湖书院能否参加、书院之间彼时的内容又是什么。大人已给了准信,又告知比试的内容,乃是君子六艺。也就是说,南湖书院是定然够格的,大人,是这样吗?”傅振羽没绕弯子,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章知府昨晚原本不过是一个念头,后来想了半宿,觉得这个比试也是有意义的。方才同吴教授一商议,吴教授不仅赞同,又举了前朝的例子后,生怕他反悔的模样,匆忙把时间定了下来。

“明年二月有童生试,这比试,放在年后不可行;进了腊月便是年,也不合适。这么一捋,时间点就定出来了,最迟十一月便要比,十月比更好。如今已是九月底,时间不多,下官这就与其他人商议,三日内给大人详细规程。”

吴教授都这么说了,章知府便应了他。这事,便是板上钉钉的事了。至于南湖书院能不能参赛,他身为知府,这点小事还是能保证的。

章知府便道:“不论怎么比,你们南湖书院,定能参赛。”

顾夫人那里却不满,对傅振羽不满:“这般没出息!怎么也要拿个名次的,若有困难,尽管找我。我不行,不还有我们家老爷吗?”

不论章知府的人品如何,他这官,尤其是他对汝宁教育大业的重视,还是真心的。便是想和妻子和解,也不会用违规的方式。眼下又不好直接驳妻子面子,略沉吟,他对傅振羽承诺:“回去好好准备,这次比试,对你们南湖书院定然有益。”

便是他们南湖书院不及别人,也能从别人身上学到东西。

这是章知府的意思,顾夫人怎会这么理解?她得意地对傅振羽道:“听见了吗?可还这么没出息?”

若无柳擎指点,傅振羽怕是和顾夫人一个意思。此刻,她笑眯眯地,理所当然地说:“对啊,我就是没出息的人嘛。夫人,没出息的我,要回去准备了。待南湖书院和我有出息了,我再请夫人吃顿便饭。”

“慌什么慌!你走了,我那桌好饭菜——”

“有大人陪夫人吃嘛。”

不顾顾夫人阻拦,傅振羽非要走,顾夫人本想问那她的午饭怎么解决,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偌大的酒楼在手,还能饿着这孩子不成?

傅振羽到底是走了,走之前,再三叮嘱顾夫人:“大人那里我不熟,烦请夫人帮我留心一二。当然,夫人若是烦大人,这话当我没说。”

“嗯。”除了这声,顾夫人多的没多言。

跟着顾夫人一起送傅振羽的王妈妈,嗔怪地看了傅振羽一眼。直接让她家夫人帮忙就是,加后一句当然做什么啊!

傅振羽找童掌柜蹭了顿饭,把给章家贺礼的礼单过了一遍后,直接出城,直奔女学,或者说,直奔丝织坊——范茗已经在那里待了十日、没回书院了。

但若非需要,范茗就是待一年半载,傅振羽都不介意。君子六艺,别说那些贫寒学子,就是傅振羽自己,也不擅长。满书院除了顾咏言,便是范茗了。

丝织坊门口,守门的妇人客气地问着傅振羽一行:“俺们这是丝织坊,你们有啥事?”

傅振羽还是才买下这座宅子的时候,来过一次。守门的妇人不认得她,也不认得她的两个婢女。桃李在傅振羽的授意下,问那妇人:“婶子,范茗、范姑娘可在?”

“你们是范姑娘的亲戚啊!在的在的,你们等会儿啊,我这就去叫人。嗳,那不就是么?范姑娘,有人找你。”

数丈外,身子臃肿、穿着麻衣外套就罢了,那针线贼恐怖。隔着几十米,都能看清那硕大的线距。

这是哪位大神的手笔啊?

这时,麻衣女子回头。那张脸,不是范茗又是哪个?

“我滴神啊!范茗,才十天,你怎么就成这个样子了?”傅振羽惊呼出口。

“神什么神!哪阵邪风把你吹来了?王二婶,这位不是什么客人。来,给你介绍下,这位傅姑娘,就是丝织坊的另一个未露面的东家。”

王二婶赶紧道歉,仔细地认了认人。傅振羽无心关注,只问范茗:“我怎是第二个东家了?”

“顾夫人说你是,你就是。”范茗粗暴地解释着,问傅振羽,“说吧,大驾光临,来做什么?”

“你还好意思问我!上次回书院,还是我生辰那会儿吧?咏言这两日总问我,问我把你怎么了。真好笑啊,我能把你怎么了,我自己都不信。说吧,忙活什么呢?”傅振羽不答反问。

范茗立即来了精神,傅振羽以为她会问顾咏言的事,结果,被范茗拖着往后走,边走边道:“傅姐姐,你知道衣服是怎样做成的么?我身上的这件麻衣,是我从收回来的麻里,挑了一部分,自己搓成线,又用织布机织出来,自己缝的,厉害吧?”

自己做的啊,怪不得如此难看,傅振羽恍然大悟。可织布这样的事,不至于让范茗连顾咏言都忘了吧?

第一百九十四章 讨价还价

第194章

才进丝织坊,傅振羽便知范茗的“心上人”是什么了。

五间大堂的角落里,长度不一、厚度不同的木材,整齐有序地摆放在那里,仿若拼插玩具,还是超过千片的那种。这些木材要拼成的形状,当是堂中已经摆放着的四架大型织布机。但是,时下手艺人更注重自家手艺的保密性——

“织布机的安装图纸,你哪儿得来的?”傅振羽问出心中疑惑。

“没有那东西。”

范茗兴奋地回答着,和傅振羽说起了事情的经过。

“一股股的丝线,经过那些木板,就能织成质地密集又结识的布,和机关似的,我瞧着有趣,就想弄清楚里头的道道。这织布机,是顾夫人着人从蜀地买来的,不仅能织布,还能织花布,叫提花机。我没找到蜀地的工匠,我便找了两个本地工匠。你猜怎么着?”

“这还用猜?他们若是弄清这里头的机关,那堆木板就不会存在了。”

“不会这事吧,我并不气的,气人的是他们说的话。自己没用就罢了,还说汝宁的木匠,没人只凭物件就能造出这样的原件。我懒得和他们理论,决定自己来弄。那堆是我照着织布机量出来的木材,不知道对不对,正准备组装呢。”

这的确是范茗能做出来的事。

实话说,傅振羽也认可木匠的话,她没直说,只是对范茗道:“既如此,你总要拆一个,才知道怎么模仿吧?我瞧了下,一共四架,又是江南运来的,成本不低吧?重要的是,你不好意思去拆顾夫人的东西。”

傅、范两人说着话,并没有防织布机上的妇人。

有个圆脸的妇人听见傅振羽这话,忙问:“要是拆一个就能做好多个一模一样的,咋不能拆了?拆了再给它还原回去不就行了吗?”

傅振羽站在织布机前看了会儿,道:“我虽不大懂这个,但这东西,有些应该是非可逆部件。”

范茗在她身旁,问道:“什么是非可逆部件?”

“就是说,装上后再拆下来便不能用了。”

“若是这样,就麻烦了。”

范茗的确有一些看不明白的组装,傅振羽的说法,她觉得很有可能,小眉头皱作一团。妇人们看了就更着急了:“那就做不成了?”

傅振羽笑道:“那倒不是,代价大一些,多拆拆,多做做,总能成功的。”

这提花机,一共就这么几架,多拆,那也有限啊。于是乎,所有人忽然停下手中的动作,眸中满是失望。

傅振羽小声问范茗:“怎么了?”

范茗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着她,最后屈尊降贵地指点:“提花机只要两人就能织出这样的好布来,哪个不喜欢?大家都说,自家要能有这么一台就好了。我给她们问了,一台提花机,运到汝宁来,二百两银子的本钱,哪个能买得起?可我要是能做出来,就不一样了。”

怪道丝织坊的人,对高冷的范茗如此亲昵。可这么贵的提花机,她一时半伙也腾不出银子给范茗买玩具。轻叹一声,傅振羽对范茗道:“跟我来。”

越过竹林,进入西路,傅振羽方对范茗道了自己的来意:“我才从府衙过来,近期知府大人会组织一次书院大比,南湖书院需要你的帮忙。”

听闻大比,范茗眼前一亮,旋即意识到自己的身份,没了那劲头,懒洋洋道:“你又不会让我上场比试,我不想帮。”

“是,不出意外,我不会让你上场。”傅振羽坦诚,却给出了另一个理由,“不光你,便是咏言,我也尽量不让他上场。你们两个的一身本领,并非来自南湖书院。让你们上场,南湖书院胜之不武。”

不知怎么,范茗心里忽然好受许多,她笑问:“那你要我帮什么?”

“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君子六艺,便是我,也不算擅长,就想让你给那些学子们特训一段。”

“你确定要比的是六艺?”范茗并不相信。

傅振羽道:“知府大人是这么说的,最终有没有变化,我说不准。”

范茗来了劲头,道:“若比这个,漫说是南湖书院,不客气地说,圣朝的书院,从国子监起,就没几家书院都合格的。”

国学之首的国子监,除了八股文,其他的学科都是“旁枝末节”。在这样的理念下,君子六艺只在学子的口中,他们接触到的,不过是凤毛麟角。范茗非常有自信,她一个月教出来的,一定不比别人差!

不过,有自信是她的事,不能这么简单地答应傅振羽。

清了清嗓子,范茗问傅振羽:“别个教书都有银子,我年纪虽小几岁,那也不能白干活。且,你这用的急,是不是要多付我一些银子?”

傅振羽不管她要银子做什么,冷笑道:“来之前,范阁主给了你多少银子,你以为我不知道么!便是没有那个,我一个月使人给你二两银子,你又不用胭脂水粉的,这几个月也攒了十两银子了!”

按照范阁主的意思,范茗这一次去汝宁,要躲个两三年,事情淡了,再回去说亲嫁人。来之前,给了范茗一沓银票。又怕她年纪小,把两年的嚼头给败光了,特意告诉了仓子坚,请他代为照看。仓子坚压根不喜欢范茗,直接把事丢给了傅振羽。

“瞧你小气的!除了整那个提花机,我能干嘛?方才你看见的那堆木材,就是你给我的月钱置办的。你说的对,我怕是要弄好多次才能弄出那个玩意。祖父给了我不少银子,可我哪好意思乱动?这不就得从你这个长辈这里想法子了吗?”

“长辈,我是你哪门子长辈?你跟我在这,你啊我的,我怎就成你长辈了?”

十三四岁的姑娘家,范茗便是再汉子,也会羞涩的,她幽怨地看了傅振羽一眼。下一刻,在傅振羽毫不知情的面孔里,她意识到自己那一眼,算是给瞎子看了。强忍涩意,范茗红着脸道:“你是咏言的师父,就怎不是长辈了?”

你还没进门好么!

傅振羽心底吐槽,就着范茗的满脸红晕,道:“我既是你们的长辈,让你们做点力所能及小事,你们,做不得?哎呦,今日我就来错了。我干嘛自己来啊,你是咏言未过门的妻子,该让他来的。”

说着,傅振羽也反应过来了,当真转身就要走。

范茗连忙把人拖住,连声道:“别别别,我帮,免费的,不要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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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五章 有舍有得

范茗收拾了行囊,换上正常的衣服,同傅振羽回到南湖书院。当日晚饭过后,傅振羽就组织了临时会议,讨论书院大比之事。

柳擎第一个发言:“老夫从二十岁上进中天书院读书开始,五十年来,第一次经历书院大比。知府大人和府学教授们,怕是要参考前朝,才能举办这个大比了。比试的形式和内容尚未定论,但有一条,是有定论的,要给府学留面子,不能过分抢了府学的光环。”

不去抢,就无法展现自己的实力。抢,又不能抢得过分。

这个度很难把握的。

傅振羽皱眉之际,钱文举纳闷道:“府学不就是管着我们的地方么?”

所有人用看傻子的眼光看着他。顾咏言和范茗出自官家,自然知道府学;其他人,包括乔增枝,都是有心科举,自然关注过府学。只有出自商户的钱文举、一直在科举事业上打酱油的边缘人物,才会认为府学是个政府机构。

这是开会,傅振羽不会叫他捣乱,便简单同他讲了下府学:“府学不仅仅是管着他们的地方,也是书院,官方举办的。里头的夫子,是公务员角色;里头的学子,不那么差钱,府学一年的学杂费象征性地收三十贯钱。”

一贯钱一千文,这是固定的;一两银子,却只能换七八百钱。三十贯要比三十两银子贵两三成,是很多人出不起的。

听了这样昂贵的加钱,钱文举又来问题了:“就南湖这点实力,还要让着府学?我看啊,他们让我们差不多。”

这下,傅振羽都不想理他了。

府学的夫子,除了教授是举人外,其他助教只是秀才。付得起三十贯学费的人家,又有很大一部分能找到比府学夫子更好的书院。因而,府学能留下的,是中层人家、又没有那么大追求的人家。这种事大家心里有数就行,私下告诉钱文举还可以,明面上,傅振羽气势汹汹地丢了俩字。

“闭嘴!”

呵斥过钱文举后,傅振羽将话题挪到正题上来:“首先,我说下整体思路,除了几位师兄外,咏言和范茗两个,也不参比。”

范茗不参比那是必然的,但是顾咏言不参比,为何?

顾咏言已从范茗那里得了消息,便道:“我的身份,中天书院和府学的人定然都知道。礼、乐、射、御、书、数,前五项我都会,却不是南湖所学。倘若代表南湖参加比试,便是拿了头名,别人也不会认为这是南湖书院的本事。至于数,赵麟的术算比我强,不若他来比。”

众人恍然之际,傅振羽借着道:“第二个,我们就是提前知道了比试,短时间内也无法全部补齐。有舍才能有得,我们现在有六十学子,数和书是不怕的,总能找到人。礼全员补习,包括我在内;御呢,我打算直接放弃,没场地没马儿给你们骑。乐和射两项,大家各自提下意见。”

范茗第一个道:“人你们挑,乐和射两项,我来教射。”

韩末不喜欢傅振羽,对范茗也是一样,闻言道:“咏言出自镇远侯府,一身本领,射这一项——”

“我来教射。”

范茗毫不留情打断韩末的话,径自对傅振羽如是陈述着。虽没揭顾咏言的老底,但会议氛围,已经有些紧张了。

傅振羽便笑道:“我们现在要商议的是参赛人选,不是夫子人选。若是挑了四个合适的,你和咏言分一下人手,都要教的。至于乐,二师兄能敲编钟、你擅鼓、咏言会琴,看着分呗。”

编钟能不能奏出乐章不要紧,搬上去已经很风光了,就冲这一点,编钟是必上的,傅振羽一定会为编钟争取表演机会的。

范茗听说还要自己教乐,便道:“书和乐都是要勤学苦练才能出来的,三五个月,也不过学个基本功,你确定我们也参加?”

“自然参加,不一定求名次呗。”说完,傅振羽环视一周,对所有人道,“意思就是这个意思,每一项我们都要参赛,能不能拿名次并不要紧。咏言方才说了,赵麟的数比较好,他对我也没成见。我打算,亲自强训他一个月的数算。”

傅振羽正经起头,钱文举附和:“我挑两个孩子敲编钟。”

之所以是两个,乃因南湖书院那套编钟太大,一人忙活不过来。

顾咏言比较现实地分析:“一人不能同时教两种,范茗会的是鼓,这个不够雅,她去教射正好。我呢,除了琴还会笛子。笛子咱们拿竹子刻就好了,琴的话,请师父想办法。”

傅振羽却是灵感突发,问他:“书院的竹子多的是,不够女学那里还有。既然要刻,我们多刻一些,可以让其他不参赛的人都学,集体吹笛,这主意怎样?”

柳擎抚掌赞曰:“最大限度地让学子露脸,这个主意,我赞同。”

林俭只看到里头的实惠,笑道:“的确不错,便是学不好也不打紧,滥竽充数总会的。”

他的话音刚落,就连性子耿直的韩末都笑了。如此一来,全员出动,大家就更有集体荣誉感了,这是所有人都同意的一件事。

会议最后,傅振羽总结:“在正式通知下来之前,大家各自做准备。挑人的挑人的,准备材料的准备材料。府衙那里一有消息,立即通知给大家。”

忙活完这个之后,傅振羽再次进城,求见顾夫人,主要要见章知府。不等傅振羽求见章知府,章知府不请自来。傅振羽十分不客气地提了自己的要求:“大人,给大家预留一些保留项目,可否?比如说,我们南湖书院有别人没有的编钟,我想让编钟露露脸。”

编钟露脸,即是南湖书院露脸,这么浅显的意思,都明白。

章知府板着脸说:“傅姑娘当真不客气。”

我怎么不客气了?我前脚进了后衙,后脚你就来了,不就是知道我干嘛的么?傅振羽委屈地看着顾夫人,顾夫人受不了她这模样,便训斥章知府:“她同咱们还用客气么?”

一句话,透露许多个信息。

傅振羽在听闻“咱们”二字时,清了清嗓子,看了眼欢快的王妈妈,秒懂,懂了古人干嘛要生儿子。章大爷一个升官加薪操作,把在知府后衙嘚瑟一年多的老妾,直接打回地狱。

哎……真是令人唏嘘。

第一百九十六章 五体投地

傅振羽在府衙那里吃了一顿饭的古代老年口粮后,心塞地回了南湖书院。那小模样,林俭第一反应是:“怎么?章知府没答应是么?没答应也不打紧,编钟虽是稀罕物,那也不是什么正道。咱们从书、数、礼上,来争彩头更好。”

把友善的兄长发挥到了极致。

可惜,傅振羽不领情,一脸纳闷地问:“我几时说知府大人没答应了?不要胡说好不好?”

林俭比她还纳闷:“答应了,你干嘛还一脸失落?”

傅振羽幽幽地说:“这不是顾夫人同知府大人闹了一年的别扭,因为一个儿子,竟比从前还和睦了,我有点接受无能啊。”

“人家两口子的事,同你这丫头片子有什么关系?”林俭冷哼。

“就是觉得吧,现在的女子,要想夫妻和睦、婆媳顺当,儿子是必不可少的一环,略烦而已。”还未出阁的傅振羽,说出了已婚妇人的悲哀。

巧的是,凤氏来找林俭说事,听见了这句。在看见凤氏的刹那,傅振羽就知道坏菜了,想对林俭使眼色已是不能。

还好,林俭自己很正,闻言厉声道:“小丫头片子,还没嫁人呢,想的倒不少,可你这是管中窥豹!又不是所有人家都是这样。我就不说了,大师兄自打来了傅家,把你惯得没边儿了,你自己心里没数啊?”

这话提醒了傅振羽,傅振羽赶紧问:“大师兄怎样,咱们两个不好说,哥哥你,怎就不必说了呢?”

林俭得意道:“不是不必说,是不用说!我和你嫂子成亲年余,别说儿子,连个孩子都没有,我都没放心上,这还不够吗?”

望着脸色煞白的凤氏,傅振羽问出她想问的话:“对哦,我还没侄子侄女呢,这是怎么回事?”

林俭冷哼一声,道:“这话原不该对你说的,不过,给你上上人生课吧。我自己琢磨了个事,还找大夫专门确认了。我娘生我生的早,我下头没了兄弟姐妹。小姑姑生你也生的早,后来才艰难地生了商哥儿。这女子呢,不宜早生是第一件。第二个,也是最重要的,商哥儿是咱们几个看着长大的吧?从前小姑姑还没把人生下来的时候,你就对着她的肚子念书,后来……”

傅振羽算是听明白了,这是林俭理解版本的“优生优育”。

这个观点真的很赞。

这时,林俭一句:“我算了下,等你嫂子到小姑姑生商哥儿的年纪生孩子,林家的条件也好了许多,她年龄也应该很好了。”

傅母周岁十六岁生的女儿,二十四岁生的儿子,虚岁二十五,别说,还真符合晚婚晚育的条件。傅振羽已经完全把凤氏给抛之脑后,不停地颔首。她这一点头,把林俭吓坏了,忙道:“你别乱点头,更不要照着做!等你二十四岁,大师兄都年过三十了。要叫他知道是我把你带歪了,不用我生儿子,就先把我给灭了!”

傅振羽幽怨地看了林俭一眼,对他身后的凤氏,道:“嫂子,你相公脑子有问题,快收拾他吧!”

林俭的想法是好的,可搁在时下,能把凤氏给整到心理崩溃。

是,早生孩子不好,可凤氏今年都二十了,便是他们两个人今晚就开始努力,还是也是明年才能生出来了。不达标,那也可以了。毕竟,法定婚龄,女子是二十周岁呢。不像悲催的自己,能拖到十八周岁后,已要感谢天感谢地,感谢她家大师兄了。

郁卒的傅振羽,化所有悲愤为动力,去收拾南湖书院在籍的学子们,赵麟首当其冲。每天被傅振羽单拎出来学《九章算术》外,还被各种烧脑的智力题折磨,没缘由的。直到十月初一,府学正式发文,将于本月二十八至三十,举行三天的书院大比,且比试内容为君子六艺,赵麟才恍然大悟。

自府学正式发文的第一日起,南湖书院便改课表。所有学子,每天除了睡觉的四个时辰、三餐一个时辰外,剩下七个时辰,被排得满满当当的。

宣誓大会上,傅振羽以山长的身份号令众人:“书院大比你们要参加,四个月后的县试,更不落下。从今日起,辛苦这两个字,记在心里就行了,尽情拼搏。书院大比,每一项都取前三。凡为南湖争光之人,书院额外奖银。拿第一名,奖十两;第二名,奖五两;第三名,奖二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也有醋夫,范茗就是其中一个。

范茗和顾咏言抱怨:“你师父真偏心!不让我们两个参加就罢了,我们累死累活地给她教人才,她还不给点补偿。”

顾咏言已从傅振羽那里知道了范茗过去十日的事,笑了笑,把自己的钱袋子给了她,并道:“平日里师父也给我零用了。此外,父亲离开前,也留给了我不少银子;离开京城时,母亲给了我一大把,大哥那里也出了一些。都在这里了,可够你用?”

沉甸甸的钱袋子打开,银票、银子四下散落着,银票裹着银子,很没有美感,范茗却觉得很是漂亮。

借着整理银票和银子,范茗飞快地数完了顾咏言的家当,并对数目很满意。满意之外,小姑娘依旧倔强道:“这些本就是我们的,该和你师父要的,还得要!”

顾咏言本想说不必了,转念一想,傅振羽也不是那小气的人,这样扣着范茗,应该是有她的缘故,便笑道:“嗯,我不好开口,这事,交给你了。”

他没反对,在范茗来看就是帮自己了,立即拍着胸脯,道:“这事你不能出面,我来就好。当然,我先说好,那是你师父,我很可能看在你的面子上,要不来的哦。到时候,可别怪我。”

“我怎会怪你?”

顾咏言这里笑着反问,转身就把话转给了傅振羽听。

傅振羽听了后,没头没脑地说了句:“我现在,对范茗佩服得紧,佩服得五体投地。”

佩服她挑人的眼光,很好;认准人后,牢牢地把人锁住,行动力十足。快狠准,实在是,她不幸福,谁还有资格幸福呢?

第一百九十七章 崭露头角

在各大书院的兴奋中,一月的时间很快过去。汝宁的十月,除了白菜萝卜要收,其他的庄稼已清空,南湖书院六十学子全员备赛,整一个月无人回家。十月二十八这日清晨,所有人整装出发,包括柳擎在内,徒步进城,吸引着无数路人的注意力。

“这个书院的衣服比上一个进城的好看呢!”

“不是说他们只有一个夫子是女的么?我怎瞧着有两个似的?就是老头后面那两个,我说的是后面那个老头啊。”不知哪个,罗里吧嗦地没说个清楚。

第二个老头,说的是郭丞。

郭丞和周靖两个恰巧回来,傅振羽自然要他们入列。郭丞在,好宣传来年招生的事;周靖是客座夫子,给他们书院加分。

南湖书院队伍两列,夫子分两拨,将学子卡在中间。

队首之人,众人商讨再三,定下柳擎。紧随其后的私人,乃是钱文举至乔增枝四个师兄弟。这之后,便是学子按身高排列。最后收尾的,是郭丞、周靖,并傅振羽、顾咏言、范茗、李宗延四个。郭丞与周靖并肩,范茗和顾咏言列后,李宗延和傅振羽在队尾。

南湖书院的山长在队尾,这是谁都不知道的事。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第二个老头后面的,先是顾咏言,后是傅振羽。傅振羽年龄摆在那里,儒士服都遮不住她那玲珑的曲线,是女子无疑。而顾咏言,尽管又长了一岁,依旧没胡须,唇红齿白,肤色比他身旁的范茗白皙了两个等级。尽管英气十足,却少了一丝阳刚之气。

听了这样的言论,顾咏言脚下一顿,精准地找到了说话之人,一个凌厉眼神过去,那人赶紧缩进人群。

然而,却为时已晚。

顾咏言收回视线继续赶路之际,不知哪来的强有力的大手,将他拖出人群,拖到无人墙角,一顿胖揍后,潇洒离去。

墙角另一侧,有人目视了这一场殴打后,与同伴道:“揍人的,是镇远侯府的侍卫吧?我想,傅姑娘不知道他们的存在。”

“怎么说?”

“傅姑娘若是知道了,定然物尽其用,你不就是例子?”

闻言,“例子”李从一,微微叹息,道:“既然侯府的人和我们一样的目标,兄弟,你去找侯府的人做个伴,我去给傅姑娘跑腿了。”

这二人是仓子坚留在暗处保护傅振羽的人。

李从一不小心露了痕迹,已被傅振羽分派了不知多少事。看似凄惨的年轻人,却在转身之后眉开眼笑。

三少爷自己那么难的时候,愣是分了他们两个给傅姑娘,可见未来少夫人多要紧。他露的马甲,那叫马脚么?那是前程。

进了城,入了府学,报上名号,府学负责招待的人,惊讶地看了眼长长的人群:“你们这么多人,全部住下吗?”

三日比试,下午结束的时辰,都在城门落锁之后。可以说,除了府学和四大书院的人,别个书院没有全员参加的资本。

这样热闹的事情,章知府必然要公开宣传教育大业的,书院大比对民公开,城里不知来了多少人。这时节,赁下一家客栈三日,不下百两银子,城外的书院,并没有这么富有。府学准备了一些便宜的房舍,供城外参赛人居住。倒是能收下南湖书院全体成员,只这样一来,别个书院的人,又去哪里?

柳擎看出他的为难,代表书院讲话:“我们全员参加,不需要住宿。”

笔录管暗道,这个南湖书院,有钱。

其实不然。

府学的马场被分成数块,南湖书院那一片空地上,早有人抵达,铺好了一地的蒲垫。待见到队尾的傅振羽,齐阳凑了过来,道:“兄弟,别让我赔钱啊。”

傅振羽听出这话不对,想着这人的无底线,忙问:“你不会在外头开赌了吧?”

齐阳嬉皮笑脸地说:“哪能?我随手压了点筹码而已。”

傅振羽冷哼。

她率全体成员入住齐家,这等关键时候,这厮占那点小便宜——这事直说肯定不行,傅振羽傲然道:“别怪我没提醒你,镇远侯最不喜欢的,就是这个赌!”

闻言,齐阳苦着脸道:“这人也太事了!”

吐槽归吐槽,军队的生意,齐阳是一定要拿下的。待傅振羽入列后,他就气呼呼地着人撤了自己的赌资。撤完当日就后悔了。

南湖书院开门红,赵麟拿下数算第一!

无一错题,答题最快。

齐阳倒吸一口冷气之际,下午的书,南湖书院连前三都没进。接下来一日的射和御,这两项的比试,除了府学和四大书院,其他小书院参赛人员极少,因而结束的比较早。不仅结束的早,排名也没什么悬念,南湖书院和其他小书院一样,什么名次都没有。

名次宣布过后,在傅振羽的请求下,周靖站了出来。

“章大人。”

“周御史。”

同章知府见礼过后,周靖笑道:“大人无要客气,周某以南湖书院客座夫子的身份站在这里,并非什么御史。”

堂堂御史大人去南湖书院做客座夫子?

其他书院惊呼之际,四大书院包括章知府明白,这大抵是镇远侯起的作用,周靖接下来的话,证实了所有人的猜测。周靖道:“不少人可能都知道,除了周某,镇远侯府顾五爷也在南湖书院,为表公平,他没有参赛。我瞧天色还早,不如,让他给我们展示一段?”

章知府心底同意,但府学才是主办方。些许人的窃窃私语中,章知府问吴教授:“吴府学,你意下如何?”

吴教授才要回答,周靖又添了一句:“上半年浙江那起沸沸扬扬地女子案首之事的当事人,也在南湖书院。好巧不巧,范阁主的孙女不仅文采斐然,骑射也是不差的,我想请她给顾五爷做个对手,一同给大家展示一段。”

这下,方才还镇定自若的学子和夫子,也无法淡定了,纷纷将视线投向南湖书院,寻找那位传奇的范姑娘。

这一段,范茗事先不知,她立即凑到傅振羽跟前,警惕地问:“你要干嘛?”

傅振羽笑眯眯地说:“放心,你才是主角,是咏言给你做陪衬。明年县试开始,就以你为女学掌事身份,招生女弟子——贫寒子弟免费,富人家的姑娘,可以搜刮一点,回回本。”

“回什么本?”范茗心中一动。

“提花机的本啊。”傅振羽一脸肉疼地说道,补充,“两台提花机,一新一旧,已在来汝宁的路上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 如你所愿

章知府和吴教授、周靖那里还没定下来,闲着也是闲着,已经被傅振羽感动了的范茗,决定找茬。傅振羽那一脸肉疼,她直接忽略,追问傅振羽:“一旧一新,也要花你好几百两银子吧?我想知道的是,这银子,你是为我花的呢,还是看咏言面上、或是看我祖父面上,拿来哄我的?”

“想什么呢,当然为你!”傅振羽用吝啬的眼神藐视范茗,并道,“谁的面子在我这里都不值钱,值钱的,肯定是这个人,这个人做的事!”

“我这个人,就值几百两银子?”范茗继续找茬。

看了她一眼,傅振羽想了想,实话实说:“现在的你,其实不值这么多。我这几百两,是为未来买单。”

一个才被撸下来的女案首,真不值钱。

找茬不成反找了不愉快,范茗气呼呼地起身。偏这时,吴教授和章知府对视过后,邀请周靖坐在官吏那一堆,宣布:“方才尔等已知,镇远侯府顾五爷、并天一阁阁主之孙,均在南湖书院。此二人于他处学得骑射,下面,由他们二位,为尔等做骑射演练。”

不了解情况的顾咏言,见范茗起身,苦笑着跟了起来,先到傅振羽跟前领命,问询:“师父想要我们两个做到什么样?”

傅振羽道:“尽全力让这些人震撼,但你辅,范茗为主。”

“是,师父。”

让着范茗呗,这容易得紧——他使全力,也不见得能赢范茗。

转身走向主席台时,顾咏言飞快地和范茗商议了下表演流程。总结起来,就是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御、射悉数表演了一圈。且挑的,都是范茗更擅长的部分。

郁闷的范茗不应,回首。

夕阳下,傅振羽望着她和顾咏言的目光,像极了祖父送她去府试之前的眼神。那是一种充满希望,又充满绝望的期待。如果有别的办法,祖父不会去期待她一个女子一飞冲天;而她所认识的傅振羽,是个连自己夫婿都不报希望的姑娘。

若非逼不得已,她会期待自己和顾咏言吗?

突然起来的心疼个,范茗不仅颔首,应了顾咏言的提议,还对远处的傅振羽,无声地说了四个字——

如你所愿。

在周靖的介绍下,顾咏言和范茗齐齐给汝宁府的官吏见礼,由顾咏言报备了二人准备展示的内容后,衙役带着二人挑选马匹,换装,送至跑马的起点。

跑马道是椭圆形赛道,起点在主席台的东侧,终点则在西侧,中间则是射箭场。大大小小的书院学子们,围在跑马场的四周。

沿着跑到跑一圈,就等于在众人面前跑一圈。

若是一般女孩子,定然羞涩不已。范茗没这自觉,身为她的未婚夫,顾咏言也没这种观点。不等令官发令,二人并驾齐驱,如离弦的箭,转瞬即逝,只在拐角处慢了下来。慢下来的同时,领先一马的范茗,与一丈外的顾咏言,同时倾身。顾咏言借马力向前跃起,范茗反之,出弯道的同时,完成了交换。

弯道处是几家小书院的学子。

那些人,不论年纪,均被这一幕震撼到了。

范茗和顾咏言从前玩的小游戏,就这么如傅振羽所愿,惊艳着所有人。最让人惊艳的是,落后一马的范茗,在终点的时候,重新追赶上了顾咏言。

二人未下马,一前一后进了箭场。

范茗左手抄弓,右手拿箭,策马,横跑。箭场横向距离短,不过二十丈。只见范茗完全脱缰,全凭双脚勾着脚蹬,飞快地射出三箭后,及时勒马。

马二正前方,中天书院的学子们,惊呼“她过来了”的同时,旋即跟了句“她停下来了”。

范茗之后,顾咏言紧随其后,一样的操作,只是离中天书院的学子,仅剩一臂之遥,惊险得紧。顾咏言下马道歉后,飞快地转身。

此时,范茗已跑到另一侧。

对视过后,二人同时起跑,狂奔中,二人相对射出九箭,箭箭中靶。

都不用去数箭靶上的成绩,傅振羽已开始带头狂呼——范茗一个女子,能和侯门出身的顾咏言做出一样的事,足以让所有人目惊口呆!

周靖在台上,怔怔地望着矗立在寒风中的范茗,想起了李蕴,那个不擅厨、不擅女工,独擅射箭的女子。他有一种直觉,范茗的成绩,要比顾咏言的高。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他对章知府建议:“大人,验靶吧。”

章知府以为他要为南湖书院增色,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依言下令。不大会儿,验靶人公布结果:“蓝箭全在靶心,银箭有三在内环、一箭外环,其余皆在靶心。”

他的话音方落,顾咏言和范茗纷纷举起了自己手中剩下的箭支。

范茗是蓝色,顾咏言,银色。

谁胜谁负,一目了然。

鸦雀无声之际,南湖书院那里,跟着范茗学了一个月的三名少年,惭愧地低下头。傅振羽悄悄跑出书院圈子,对圈外百姓区的齐阳,道:“范茗赢了!”

齐阳轻笑,对傅振羽回了四个字,和范茗商场之前说的,一模一样。

如你所愿。

范茗赢了,接下来的事,齐阳会去做,如傅振羽所愿。

大比的第二日,不论是书院学子,还是看台上的官吏,还是最外圈的百姓,只记住了南湖书院,记住了那短暂又惊心动魄的时刻。

“人家说了,这本领不是在南湖书院学的,不能参赛。”

“那我们孩子送过去了,能不能跟他们学啊?”

人们猜测中,比赛的第三日到来。

上午比乐,南湖书院一曲六十少年齐吹的边塞军曲,原本悲苍的笛声,从这群少年口中流出后,变成了激昂奋进的杀敌曲。这些人技巧不足,胜在齐心,被评为第三。

这就出乎意料了。

五场比试过后,南湖书院拿了一个第一,一个第三,榜上有名,列在四大书院和府学之后,是柳擎等人,预先想过的最好、且是最后的结果。

可这礼,还没比呢。

钱文举问傅振羽:“编钟,咱们还上吗?”

傅振羽思索间,柳擎做主:“老夫的意思,不上。原本准备赵麟能拿个名次的,结果那小子拿了第一;昨日又有咏言和范茗一时无两,今日竹笛群奏已极抢眼,不需要画蛇添足了。须知,那编钟不仅是稀罕物,还是富贵之物。”

“不上。”沉默片刻,傅振羽做出决定。

很快,她为自己的决定,感到庆幸,庆幸之余,再次给柳擎施礼。

礼之考核,南湖书院名列第三。

第一百九十九章 盛名之后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一百九十九章盛名之后礼一项,并没有比,是在乐比之后,由吴教授直接宣布的结果。

主台上,吴教授高声道:“礼之魂,存于言行。尔等三日来的言行,府学的礼课教喻并诸位大人看在眼里。方才我们统计了十位大人和府学三位教喻三日来的观察排名,定了你们的成绩。府学第一,中天书院第二,南湖书院,第三。”

事后,吴教授低声和柳擎说,中天书院,只比南湖书院多一票,十分可惜。

傅振羽却觉得庆幸,庆幸少了这一票。

二十一天养成好习惯,便是那些出身贫寒的少年,从前一点儿礼都不懂。南湖书院过去养了他们二十天的习惯,差不到哪里去。

礼的结果既出,就等于所有结果都出来了。

总成绩,府学第一,中天书院、北书院、南书院,南湖书院。原本四大书院的东安书院,以总成绩三个第三,被南湖书院甩出。

南湖书院夺目的同时,被踢出前五的东安书院,一样引人注目。

这样出乎意料的好成绩,不用柳擎提醒,傅振羽及时叫停了庆贺,全员师生当日就出了城,回到南湖书院,开始发奖励,发的傅振羽肉疼。

事先,谁能想到只练了不足一月的曲子,竟能拿个第三,等于所有人都发二两奖银;谁又能知道,礼竟然也是评的集体,又一个人均二两银子没了!怀揣着至少四两银子的少年们,拿到了久违的假期,眉开眼笑地回家去了。

赵麟最幸福。

除了两个二两,他还额外拿了个第一,一共十四两银子,比他爹娘攒一年还要多。

把银子交给母亲后,少年道:“家里的事,娘受累了。虽有两日假,儿子不但算放松,争取早日取得功名,救出爹。”

赵父因为朋友被打,前去帮忙,致人受伤。他朋友的伤,对方拿银子赔了;赵家出不起那么多银子赔给赵父打的人,而他的那个“好友”,也不肯出银子。出不起银子的赵父,只得入狱,已经三年了,还差七年才能正常出狱。

赵父这样罪不至死的人,若遇到大赦,也能减免一些。

赵麟等不及了。

他下定决心,明年一定要连过县试府试,年底过乡试,拿到秀才功名,同傅山长借银子,赎父亲回家过年。

他这样的决心,赵母如何不支持?因丈夫入狱而苍老了十岁的妇人,笑着晃了晃那沉甸甸的银子,道:“不过是几担柴火和炭,累不到我的。实在不行,娘拿银子买柴火去。”

赵麟七岁的弟弟赵奇,飞快地算了起来:“一担柴两文,炭一车三百文。一两银子换钱七百五十,能买三百多担柴和两车炭呢!”

赵麟摸了摸弟弟的脑袋,道:“单算没错,只是,你这一两银子,哪能买炭又买柴?”

赵奇想了想,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后,改口:“那我们买三百担柴,自己烧一车炭,不就好了?”

小儿子聪明伶俐,赵母十分高兴。

赵麟却觉得弟弟,很有钱夫子的气质,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傅振羽那里,则趁着假期,拜访了顾夫人,一为感谢,二为借范茗之名声,迅速为女学招生的事做准备。顾夫人疑惑道:“你不是说,只招贫寒女子吗?”

“有教无类,我从前的想法是错误的。”

“你给我好好说话!”

顾夫人一声厉喝,傅振羽说了实话:“缺银子。治病得治根,穷人之所以穷,是因为没有来钱的路子。我要支持范茗,研制那个提花机。一人财力有限,众人财力聚少成多。女学直接分两种吧,一种学真本领,一种,学富人需要的东西,由范茗去教。”

顾夫人本想说她可以出全部的银子,待了解范茗的破坏能力后,不说话了。

她有三个孩子,随意撒几百两出去还好,数千两的丢,漫说她的孩子会有意见,她自己也不舍得的。

同顾夫人一样无言的,是章知府。

此刻,周靖在他下首坐着,还在说着自己的理论:“黄河治理,自有史以来,历朝历代都在做,我朝亦不例外。山东和河南两个布政司,都很要紧。只山东与我无关,郭主事自然选择了汝宁,选了南湖书院,安和必助他一臂之力。”

把自己所有的行为,都推到郭丞身上,同时很好地塑造敬老的形象,周靖一脸坦然地做着没羞没臊的事。

章知府等他说完,方道:“这些都好说,你们便是要我在汝宁府内张贴,专收水利学子的事,都没问题。但是,我主动和你一起找方大人去谈,这说不过去。”

方立峰方大人乃新任河南布政司,不是李阁老那一派的人。没了先前和仓子坚那一层关系,周靖做事有些力不从心。在得知方大人是章大姑娘公公的堂兄,是章知府的姻亲后,周靖和郭丞马不停蹄地赶回汝宁,不是为了参加书院大比,为的是拉章知府入伙。

说不过?怎么可能,必须说的过去。

周靖恭维道:“章伯父继任知府十年来,十年间全力发展汝宁教育,这是人皆尽之的事。伯父从教育子弟的角度,来解决河南水患,合情合理。”

伯父都喊上了,这是傅振羽和顾夫人来往一年,都不曾有的亲昵。于是乎,此刻的章知府,心里十分想念傅振羽,口内却得道:“容我考虑考虑。”

周靖也没指望一次会面就把事情搞定,笑眯眯地叨扰,却不肯走人,因道:“傅姑娘也来了,此刻正在后院见伯母了,我等她一起回去。”

章知府心情立即不大好了。

过去一个月,他都宿在正房,和妻子话家常,说儿女。没有激情,没有心动,却是前所未有的平和。妻子也坦然小妾一事伤了她,是傅振羽不着痕迹地,让她忘却那种伤痛。从前不知道就罢了,而今知道了,他定要随着妻子,留傅振羽用饭。

可眼下,留傅振羽就等于留周靖。

章知府板着脸问周靖:“你们两个男未婚,女未嫁,又不是至亲,你等她,不合适吧?”

周靖的心,碎成玻璃渣子,面色却不变,笑道:“小丫头是小侄至交未过门的妻子,等于小侄的妹子,自然要照料一二。”

章知府从妻子那里得知,傅振羽已经由父母做主,定给了师兄仓子坚。因此,他问周靖:“这么说来,你和仓子坚,是至交?”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周靖沉默了。

第二百章 水利学院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二百章水利学院章知府的问话,周靖十分自然地回答:“是,儿时朋友。”

仓子坚是十五岁入的南湖,十五岁之前如何则无人知。章知府则想起了自己十五岁之前的朋友,如今还能和自己说上话的,已无一人,令人唏嘘。

但这不妨碍章知府对仓子坚的身份有所怀疑。

傅一善身为书院山长,又是举人,章知府一开始就见过,确定那就是个书生后,任其发展南湖书院,没有过多的关注。

直到去岁汝宁府出了个探花郎。

袁自舟在和自己闲话时,赞了自己鼓励书院、鼓励入学的同时,表达了自己的观点,有些书院,并不具备书院的资格。

此言有理。

然则,未有制度就先清理,这不合理。于是乎,他让府学尽快出台了书院的“标准”,并尽快执行。南湖书院傅山长的首徒仓子坚,通过吴教授找上了自己,说了助学银招生的盘算,还道:“这虽是南湖书院破釜沉舟的自救之策,在下认为实用。实用,便可留。”

实用便可留,这样的观点,恰是章知府行事准则。

那是他第一次见仓子坚,第一次见面的人,恰好说出了他认可的话。若非巧合,便只能说,仓子坚不止是书生。从前因为傅一善,他不去关注南湖书院;自那之后,因为仓子坚,他去关注南湖书院。

这一关注才发现,山长傅一善已经离开。也就是说,而今崛起的南湖书院,是仓子坚所为。

章知府不认为仓子坚是忽然崛起,从前就应该有蛛丝马迹。汝宁府辖内所有书院,吴若儒最清楚。招来人一问,果然,南湖书院从前对外的,便是这仓子坚。

紧接着,章知府疑惑起来。

他是汝宁知府,从汝南知县开始做起的汝宁知府。根据蛛丝马迹,顺藤摸瓜,是地方官断案的最基本技能。仓子坚有能力,户籍又在汝宁,却七年间未参加过县试,这不合常理。只能说明,仓子坚的从前,有问题。

笃定的章知府,笑呵呵地问周靖:“子坚回乡做事了吧?”

去掉了姓,直呼其名。

周靖同样面不改色,答:“子坚离开时,只说了走,没说去向。”

章知府本打算继续追问,转念一想,不对啊,他装作不知道更好才是。仓子坚成功了,那么,汝宁将随他一起荣耀;失败了,他不知,不是刚刚好吗?

如是作想,章知府缓和了神色,再看周靖的眼神,就不一样了。

这小子也可以。

比自己少了二十年的仕途和阅历,在同自己交锋时,却丝毫不逊色。和仓子坚又是那样的关系,十年二十年后,朝堂该是这些人的天下了吧?

自己,要不要答应他的请求呢?

不,还是矜持一些的好。

“周御史,留下来吃顿便饭吧。”章知府如是邀请着,做到了友善,只是未应下周靖的请求。因为,周靖还没给他好处。

傅振羽和周靖二人,一个前院一个后宅,两处用过饭后,一同回到了南湖书院。

“女学这里没问题,我同顾夫人说好了,以南湖书院、青竹女学的名义招生。”傅振羽说着自己那里的进度。

周靖中午饮了酒,这会儿一直喝茶,闻言放下茶碗,道:“章知府暂未答应,我这里的判断,他要好处。”

傅振羽惊讶道:“不可能吧?自汝南知县开始,这都二十年了吧?就没有他贪财的消息啊。”

周靖白了他一眼,郭丞叹息提醒傅振羽:“这好处,不是白纸黑字的金银珠宝。”

傅振羽也不是那么不晓事的,立即明白了,只是更加惊讶了:“他都五十好几了,跟一个年轻人要前程?不至于吧?”

周靖不屑地看了她一眼,道:“章家就他一人不成?”

傅振羽一阵牙酸。

好吧,她没养过孩子,不知道孩子的重要性。

若是为了章家两位爷,也可能还有章家的姑爷,都有可能的。可这也不合适啊,傅振羽想起了万毅和她讲过的朝廷,又来了问题:“朝堂上不是派系很多吗?章家两位,乃至我们现在的这位布政司大人,不都是有自己的派别吗?”

“你还是多读书吧。”周靖如是道。

“你还是和她说一说吧,她是子坚未过门的妻子。”郭丞提出了发对的意见。

在他看来,傅振羽身为李家将来的女主人,有些事必须知道。可惜,官场上他也不擅长,只能指望周靖。

周靖就更不愿意做了。

他连媳妇都没有呢,还得给仓子坚培养媳妇!

“让他自己教。”说完,周靖对傅振羽道,“我能让章知府答应,但是付出的代价有点大,你准备怎么还?”

再怎么还,也不会拿大姑姐做人情!傅振羽装傻,无辜地眨了眨眼,道:“你也知道了啊,官场我不太懂,自然要先欠着,让大师兄还,可否?”

不等周靖说话,郭丞已道:“本该如此。”

郭丞认为傅振羽努力开书院、教育子弟,都是为了仓子坚,才有此说法。事实上,周靖也是这么认为的。只不过,他想的是傅振羽不懂事,稀里糊涂地做下些承诺。日后,仓子坚也好,李蕴也罢,都得替她背锅。

显然,他想多了。

心情不好的周靖,起身,道:“明日我再进城。”

傅振羽冲他背影做鬼脸,还对郭丞道:“郭伯父,你可得给我佐证,他总欺负,是吧?”

郭丞笑而不语。

假期结束,回归书院的学子们,更加努力地读书。来年,便是过不了全部考试,能过一两场也是好的。带着希望,所有人都按部就班地努力着。

傅振羽则压着钱文举几位师兄,并顾咏言、李宗延,以及牟信三人,并道:“明年的乡试,不管是否有把握,你们都要下场。”

林俭则提了很现实的问题:“我们都下场的话,咏言和二师兄是要离开数月的,加上明年的招生,满书院的学子,谁来负责?”

“这个,我原打算是明年说的。三师兄既然问了,我便提前说了吧。南湖书院,明年只为水利学院招人,其他的,不招。乡试在秋收之际,书院会放长假。长假后,我来想办法,同时教六十人。”傅振羽口内说着想办法,显然已经准备好方法了。

韩末复归南湖,一为生计,二为前途。下场,便是傅振羽不要求,他也要去做的。傅振羽的打算,他很赞同,只问一件:“水利学院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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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一章 一封家书

“南湖书院之水利学院,如同南湖书院之青竹女学一样,都是单独的院系。水利学院,以兴水利为主业,将来以修水渠、建水坝,河道等等为业。他们也学四书五经,不过,均为了辅助水利。”傅振羽解释着。

韩末眼前一亮,问:“这水利学院,几时开?我们这些人,能听否?”

傅振羽答道:“开课时间,要等布政使方大人点头。课开之后,你们自愿,又有时间,可旁听。若人数较多,我可以和郭老先生商议晚间给你们加课。对了,郭老先生,你们知道吧?他将是水利学院的主讲夫子。”

在京城,郭丞的官是小,但那也是个官,是秀才们眼中遥不可及的存在。

韩末再次叹服,道:“如此,师妹辛苦了,我听师妹的。”

韩末是几人里头比较难搞的存在,他都没意见的事,别人的意见就更少了。像乔增枝和牟信,两个人是这里头最弱的存在,很少说话。乔增枝是不敢,牟信是本身话就不多。但此刻,他不得不说了。

“山长,我还只是童声,院试,我不一定能过。”

府试最后一名的他,实在没把握过院试。

傅振羽这才想起来这茬。实在是,她的判断力,李宗延和顾咏言院试必过,还能在乡试中有所建设的。想了想,傅振羽看着林俭,道:“院试在即,三师兄、林表哥,这院试,你的经验是最丰富的,你给他单独辅导几日吧。”

林俭瞪了傅振羽一眼,道:“我来可以,经验一事,能不提了吗?”

钱文举、韩末在内,悉数抿嘴偷笑。林俭十六岁那年,县试府试一次过,院试却是第三次考,与韩末同年成为秀才。

顾咏言这里趁机道:“正好一并说了,我近日就要回京。”

他走,范茗不走。

且顾咏言这一走,少则一年半,多的话,可能就是两三年了。对此,范茗有不舍,更多的是担忧。

“我听说,你们这样的人家,到年龄就有通房。”范茗开门见山地说,面不红,语不羞。

顾咏言于情爱还不怎么懂。

从前恼,是被范茗是女子的事惊到;后来定亲,是为了范茗着想,那种感觉出自于同伴更多一些。即便是现在,他依旧当范茗是伙伴更多一些。闻言又羞又怒,道:“你小小年纪,胡说什么!”

范茗却理直气壮:“是你师父提醒我的,你师父还说,你父亲有很多小妾。”

顾咏言大窘。

范茗却不放过他:“你师父说的对吗?”

顾咏言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只好道:“我不是长子,没那么多麻烦事。”

说完,顾咏言难得恶狠狠地说了次话:“我不在的时候,你离我师父远一些!”

范茗大笑不已。

顾咏言,一如既往地有趣呢。

顾咏言离开后,腊月便近了。这时,傅振羽收到了一封信,来自傅山长夫妇的信。信中无例外地告知,他们今年还不回来。

这在傅振羽的意料之中。

她的及笄礼都没回来了,过年要是回来,这么赤、裸、裸的偏见,她一准闹傅山长。

傅振羽早有准备,林家,收到信的老太太怒了:“一走就是两年,要是姑爷身子没好也就罢了,可小羽不是说她爹已经没什么事、只要修养就行了吗?也不想想,我还有几年活头。你大姐那是没办法,可你小妹,这叫什么?你看他傅家长辈在的话,看她敢这么做不!”

林太太一言不发。

她不仅是做儿媳妇的,还是一个经常回娘家的姑奶奶,这会儿说什么都不合适。

林舅舅只好自己:“来回一趟甚是麻烦,再把妹夫折腾个好歹出来,可就麻烦了。我知道,娘就是偏心小妹。这样,开春把地全赁出去,我带娘去趟苏州,看看小妹;再拐去杭州,看看大姐,可好?”

“胡闹!我这老胳膊老腿的,还能走得动?”林老太太心动,心中却很明白,她走不动了。

知母莫若子,林舅舅遂笑道:“不用娘走路,咱们坐车,坐船。”

“坐车、坐船,不要银钱啊?”林老太太当然知道可以这样,只是要银子呢。

“没事,这不,你孙子今年挣了不少银子呢。”林舅舅如是道。

抿了抿嘴,老太太精神一震,对儿子道:“你抽空去趟傅家,问问去一趟苏州,多少银子。”

这就是心动到要行动了,林太太心中立即不舒服起来。

app下载地址xbzs当着老太太的面不好说,晚就开始说林舅舅:“今年家里是宽裕些,可眼瞅着要添孙子了,吃饭的人要多了。我们不会做买卖,添几亩田也是好的啊。再说,你儿子还要继续读书,总不能一直这样靠着傅家贴补,供他读书吧?”

闻言,林舅舅不甚在意道:“这有什么?这些年,咱们也没少帮你娘家。这和小妹一家帮咱家,有什么区别?”

一句话,说得林太太委屈得直落泪。

不是因为夫婿的话,而是因为娘家做的事。别人家回娘家或许都是帮,她每次回去都是闹。就这样,还架不住老娘和弟弟,趁她不备来林家搜刮。尤其是今年,见小妹得了傅家帮衬,日子舒坦得紧、继子乖巧,更是一门心思地想借自己的光。

林舅舅不知媳妇怎么就哭了,忙解释:“我没有怪你帮娘家——”

“我也不是因为这个哭的!我再说一次,我娘家那里再来人,你什么都不许应!”

林舅舅干笑,不好应。

一大把年纪的岳母,每每穿的破破烂烂,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苦,再恭维他娘几句,他娘应了,他能说个不字?

林太太也想到了这一层,忽然不哭了。

也许,花银子出去一趟,婆婆有些毛病会改改。

傅振羽一听林舅舅的问话,便猜到他们想做什么,忙道:“来年既有童生试,又有秋闱,我忙得紧,没功夫去看爹娘,正内疚着呢,劳外祖母和舅舅跑这一趟,感激不尽。这样吧,春收过后,我派人给爹娘送钱时,捎你们便是。”

林舅舅欢天喜地地给妻子和母亲复命之际,傅振羽搓了搓冰冷的手,一声长叹。

她爹和娘好歹寄了信回来,大师兄,真是杳无音信啊。

这时,牟信带着侄儿侄女过来,问傅振羽:“我嫂子,过年也不回来吗?”

第二百零二章 年终总结

牟信自己来,傅振羽拿事实卖把可怜就是了,还带俩孩子,过分了啊!

傅振羽蹲下身子,问牟念念“你们的娘,去帮你们的舅舅了——”

“山长,我们知道。”念念打断了傅振羽的话,委屈道,“我能忍一忍,可弟弟还小,他总是要娘,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了。”

李蕴都走半年了,四岁的孩子,还有母亲的记忆么?傅振羽恍惚了一瞬,疑惑地看了眼盼盼。

盼盼两只眼睛不算大,却黑白分明,干净得出奇,也像及了李蕴。见傅振羽看过来,微微一笑,道“三叔说,山长知道娘在哪里。”

傅振羽略气,仰望牟信,牟信眺望他处,状似无辜。傅振羽无奈收回视线,对两个孩子道“我不知道你们的娘在哪里,但我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

“山长,那我娘什么时候回来?”念念比弟弟还要着急地问道。

秋闱在八月,因而傅振羽猜测,八月之前,必有消息传来。只需要牵住孩子一年半载就够了。想了想,傅振羽对牟念念道“你弟弟把三千百都背下来的时候,她就会回来。”

这几样,念念已经背的七七八八了,但是弟弟刚开始,只能说几句。因此,小姑娘赶紧问“山长,你问问我娘,我背行不行?”

傅振羽无奈摆手,道“我不知道你娘在哪里,现在没的问。她之前和我说的时候,只说了弟弟,没说你。我也奇怪着呢,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牟念念想了一下,小小年纪,忽然一声长叹,道“因为我是姐姐,要我帮弟弟才可以。”

“啊,你没教你弟弟啊!”傅振羽一脸惊讶,后又得意道,“我家弟弟,就是我教出来的呢!”

牟念念就更不好意思了。

太欺负小孩子不合适,傅振羽又补充了句“不过,这也不怪你的,你才比盼盼大三岁,我可比弟弟大了八岁呢!他出生的时候,我比你现在还大一岁,那小子,是我看大的呢。”

牟念念不服,骄傲道“我弟弟也是我看大的!盼盼,是不是?”

“是!”牟盼盼乖巧应着,又道,“姐姐最好。”

这是郭太太见他们两个孩子离开父母,可怜见的,一直给俩孩子灌输互相依偎的思想。

牟念念听了弟弟的话,立即斗志昂扬“不就三千百么?我一定能教会弟弟!”

搞定了姐弟俩,让不言将两人送回去后,傅振羽似笑非笑地看着牟信,问他“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李固。”

林俭在给他开小灶的时候,少不得提一些名人轶事。林俭不知道仓子坚就是李固,把李固少年天才一事说了。李固这个名字,牟信确定自己听过,便问了李固家事。林俭知道的虽不多,也足够牟信联想了。

嫂子出身那样的人家,如同天上的白云一样遥远。

牟信着急了。

傅振羽见他真的知道了,也没多说,只道“做自己能做的,做好自己,像我这样。”

牟信皱眉苦思。

思过以后,前所未有的努力。以最后一名过府试的他,拿了院试考核的第六名,成了一名真正的秀才。而院试案首,南湖书院,李宗延。

头名的光环,是那样的耀眼,因而人人趋之若鹜。借着李宗延这个第一,汝宁府张榜,南湖书院正月十六起,全省范围内招生水利学院弟子,专攻水利。紧随其后,河南布政司其他各府下了同样的通知。

汝宁府其他书院,确切地说,是四大书院,立即紧张起来。

中天书院,曾山长和师弟君夫子两个雪中煮茶,曾山长忧心忡忡地说“南湖书院,怕是要一飞冲天了。”

君夫子不赞同“他们这样大动,不见得成功,便是成功了也没什么。说到底,书院之间的较量,还在科举,师兄无需多虑。科举,我们有这自信。”

曾山长端着茶碗,漫不经心地问君夫子“你不担心,袁自舟改认南湖书院作为师门么?”

“外头不是一直这样传着呢么?”君夫子不甚在意地说着,又道,“再说了,他在中天读了五年,在南湖读了三年,这是事实。不让她认南湖,便是我们一厢情愿了。”

“在中天五年没有功名,自南湖一路高中,直至探花郎,只这一件,便能给南湖书院在科举上,一飞冲天。”曾山长沉声说道。

君夫子不解地看着他,问“师兄你到底要说什么?你知道的我不擅长这个,你说,我做就是。”

不提中天书院这边要做什么,南湖书院,在奖赏过李宗延过后,于白雪纷飞之际,开始放年假。腊月二十三食为天结业盘点,腊月二十九,衣以桑结业盘点。

“今年你们的辛苦,我都看在眼里。也因为你们,我才能这样不顾一切得扩张书院。感谢的话,就在银子里了。”

说完,傅振羽把文记钱庄的银票,分给了童掌柜和李婷。

文记钱庄,截取了齐的上半部,又暗合文人之意,是齐阳开的。傅振羽目前的生意没往外做,把银子存放在当地的钱庄完全没问题,自然做了这第一个大客户。

李婷平时就已经支薪了,眼看一沓银票,怎还好意思接?只当她看见童掌柜面前那份,比自己那一沓高出三四倍后,选择观望。

童掌柜不是第一次收年终奖了,接过后一扫,便知又增加了,就问傅振羽“这是把去年的补回来了?”

“还是你了解我。”傅振羽笑,间接承认。

确认过后,童掌柜便没细数,直接把银票揣了起来,旧话重提“你什么时候能给我发个媳妇?”

“去一边!我又不是你娘!不管这个!”骂完童掌柜,傅振羽笑望李婷,并道,“小姨你也听见了,这是两年的分利。去年衣以桑才开业,今年这进账也比食为天少不少,童掌柜又是两边跑,他比你多一些,你没意见吧?”

李婷没着急应,想了想,拿起银票看了眼,取了五张十两的出来后,道“我要这些就足够了。”

傅振羽是按比例分的,李婷拿衣为桑的百分之五,童掌柜也拿百分之五外,食为天那里,童掌柜还有百分之十。分给李婷的是二百五十两,她这是只拿了个零头。傅振羽自然不愿意,把剩下的推了过去,手却被人盖住。

那是一只温暖又小巧的手,同时,又是那样的有力,生生把傅振羽的手抓起,握在掌心。

李婷用满是泪水的眸子,望着傅振羽,有些激动地说“小羽,你听我说。”

“你说。”傅振羽回握过去,细细安抚着李婷。

第二百零三章 白雪皑皑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二百零三章白雪皑皑我多大能耐,我知道。从前在齐家做事,只拿那么点月银,还不被当人看。在这里,不仅月银多了,虽比童掌柜差了一层,但我知道了自己被人敬着的滋味,第一次有了自己是人的感觉。”

李婷的声音,已激动到发抖,但她要表达的,傅振羽和童掌柜都明白了,尤其是童掌柜。他是从李婷过来的,因而十分懂她此刻的感受,就更明白如何去劝说了。

“既感恩,那就听东家的,今后更努力地做事,为自己,也为东家。只一条,可别起贪心。从这一刻起,东家给你多少,你就认多少。将来以为桑便是一月赚一万两的银子,你也不能贪。”

一席话,说得傅振羽哭笑不得,她问童掌柜:“这意思,你想贪过食为天的银子了?”

童掌柜理直气壮道:“每天看着那么多银子,我能没点心思么?这不是转念一想,这么多银子,我也不知道怎么用,还是别要了吧。”

“这意思,倘若知道怎么花银子,你就要昧下了,是么?你这话,这倒提醒了我。”傅振羽面色凝重地说完,走到案前,开始研磨。

李婷的眼泪,早在这二人的插科打诨中弄没了。这会儿,不解地望着傅振羽,问她:“你要做什么?”

傅振羽头也不抬地说:“立个契约,两年的。”

两年后,自己估计要嫁人了。这两个铺子,她要换经营方式了。写惯了契约的傅振羽,简单明了地写了十几条约定,约定了未来两年食为天和衣以桑的分成模式,并让童掌柜和李婷签约。

童掌柜接过契约,低声念了起来,念罢,质问傅振羽:“我跟了你这些年了,还用这个吗?”

那一纸契约,说白了,就是规定了他们要负的责任,明确了他们能获得的利益,这让童掌柜非常的不舒服。

傅振羽自然知道他的心思,笑道:“你觉得见外,是吗?我告诉你吧,除了夫婿,其他人,我都会和他名算账,包括我爹娘在内。我们家,铺子归我,南湖书院则属于傅家,我打理而已。傅振商开口要书院的管理权,我必定想让。”

闻言,原本还在生气的童掌柜,冷笑道:“也就你爹娘傻,让你这么弄。”

这是掌柜对东家说的话么?

李婷觉得童掌柜有些过了,便为傅山长夫妇解释:“虽说父母在,儿女不藏私。可也要看情况吧?小羽可没藏私,她拿了铺子大部分的钱财去弄书院,我寻思着,姐夫他们是把铺子当做小羽的嫁妆了。”

童掌柜像看傻子一样地看着李婷。

李婷心中没谱,磕磕绊绊地问:“你,你这样看我做什么?我猜错了?”

傅振羽为她佐证:“没有,我爹确实是这么说的。”

童掌柜轻哼,道:“我没说铺子的事,我说的是书院。你把书院弄得这么大,且日渐出名,如今都有了和四大书院并驾齐驱的势头。这样的书院,便是傅小爷要走了,还是要你管着才行。如此一来,和是你的又有什么分别?再者,傅小爷是男儿,若是出仕,又岂会要一家书院?”

李婷顺着他的话一想,还真是这个理儿,不由地看向傅振羽。

傅振羽不大自在地笑了笑,道:“我没想过这个问题。但是,摸着良心说的啊,我也不可能一直管着这个书院,总会有别人管的。不管是谁管,这书院说出去都是姓傅的——哎哟,我们在说契约,说分成,说我家的事做什么?”

强硬地把话题扯了回去。

童掌柜把心一横,签了契约,丢下笔后,道:“签了也没什么,我只会做得更好!”

李婷细细琢磨了会儿条款,觉得自己能做到,也跟着签了字、按了手印。

傅振羽把契约收好的同时,把分给李婷的银票塞了过去,再一次说:“这是你应得的。”

李婷这里没再谦让,收了银票,回家的时候买了许多东西,送到林家。趁着年里有空,做了四季衣裳交给林太太,让她去苏州的时候,顺带给傅山长一家。

知道她不容易,林老太太收了她的礼,转手给方芳和李婷的继子方禾添了许多吃的穿的用的。

方禾收到东西后,留了用的,其他的,拿去孝敬了自己的爹娘,李婷只做不知。

方禾的亲祖母方家大老太太知道后,让儿子把东西还给孙子,并对孙子道:“你若有心,该把东西给傅家那边送一些,也给你现在的娘,送一些。”

方禾笑着安抚老太太:“他们说傅家六房,就是我母亲那个亲戚,年礼送了族学二百两银子,一百只笔、二十方墨,纸拉了一车。傅家那里又怎会看上我这点东西?母亲才给了我二两银子,没钱她也不会给我啊。”

听了这话,大老太太就更急了,她说:“他们的是他们的,你的是你的。再者,傅家六房既然那么厉害,你就更应该和你现在的娘亲近才行。”

方禾不解。

大老太太也不给他解释,只道:“你现在就带着东西走,回去和方李氏把什么都给说了。她怎么说,你怎么做。”

李婷能怎么做?

她如今已经明白了,方禾这个继子,就是给别人看的、堵她婆婆的嘴。自己的日子,还要自己立得住才行。自己的将来,也要靠自己闺女。因此,和方禾大面上过得去就行,大房那头懂分寸,她也会让对方好看的。

反之,她有银子,有依靠,就能有别个继子。

你来我往中,李婷这个年过得很惬意。带着继子和女儿守夜之际,方芳忽然道:“娘,下雪了。”

“瑞雪兆丰年,这是好兆头。”李婷笑呵呵地说着。

南湖书院,郭太太对傅振羽同样的话。书院其他人都各回各家,只有郭丞夫妇,儿女不在身边,家也重新安在了这里。恰傅振羽父母不在身边,两帮人自然要一起过。

听说下雪,傅振羽立即起身,借着灯光,看见了窗外鹅毛般的大雪。看了不大会儿,廊檐下已是一片雪白。忽然,傅振羽“哎呀”一声,道:“这雪不小,一会儿路该不好走了。我看,我还是回去守岁好了。”

郭太太不同意,因道:“这院子里房子不少,雪大了,你留下住一宿就是,说什么不能叫你一个人守岁。”

傅振羽指着桃李和不言道:“我怎是一个人?”

郭太太哪好说那俩是下人,只好倔着道:“那不一样。”

两人僵持间,郭丞进来,听了二人的争执,便道:“让傅丫头回去吧,你们路上仔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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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四章 胆大包天

傅振羽主仆三人回到竹院时不过二更天,距离子时还有一个时辰。

这一个时辰,干坐着是肯定是不行的;但是说话吧,桃李觉得,她和不言两个与其说是傅振羽的婢女,不如说是她的配件,她们两个和傅振羽并不亲近;勉强去打叶子牌,则又少一人;下棋她们不会……

桃李正愁着呢,就见傅振羽欢快地摸出一沓厚厚的纸片,兴冲冲地说:“来,我教你们斗地主。先说好了,学会了后,咱们玩赢钱的!”

去年在京城时,顾咏言怕傅振羽无趣,给她找来了京城才有的新玩意——西方的纸牌。可惜的是,后来的经历,那副纸牌早已遗失。

但傅振羽确信,就是和她曾经玩过的一样。

这不,照做了几份。

当然,是简易版的。准确地说,是找了造纸的人,专门造了一批贵的要死的硬纸,然后,傅振羽手绘的。首先,她画画的技巧不能恭维;其次,她认识纸牌,却不会画纸牌上的图案。

总而言之,这是一副很感人的纸牌。

啥?

拿去和郭太太玩?那是你们不知道,郭太太是个很神奇的人,她会很多东西,就是不会玩。叶子牌,棋,双陆,总之,只要是玩,她就从灵魂开始拒绝——

我不会!

傅振羽这么有兴致,桃李自然配合,拉着不言开始认识那些鬼画符。教过两遍后,傅振羽起身道:“你们先辩着,我去东厢取茶点。”

“还是奴婢去取吧。”

傅振羽把起身的桃李拍了回去后,催促道:“你啊,还是赶紧认牌吧,认好了,才能陪我玩,我才会高兴。满院子都是灯,我呢,就从廊下过去,脚下都不用沾雪的。”

说着,傅振羽随便裹了斗篷,推门而出。桃李不放心,到底跟了上去。主仆二人捧着东西出来时,一手拎茶一手拎食盒的傅振羽,还在那念叨:“你看,我就说吧,我来就可以了。”

两只手捧满了各色干果盒的桃李,一言不发地跟在她的身后。才走两步,桃李忽然转身,将傅振羽护在身后,同时高声喝道:“谁在那,出来!”

不言听见动静,衣裳都没披,窜了出来。

院门口,一高大的身影踩着白雪而来。

看那身形,是男子无疑。

“我。”

只一字,傅振羽就听出是谁了。因为知道来人,大脑空了一瞬。就这一瞬,不言已准备冲过去。冲之前,不忘对桃李道:“姐姐保护好姑娘!姑娘?”

不言疑惑地望着拉着自己的傅振羽。

“是我大师兄。”傅振羽叹息着,说出了来人。

黑影中,仓子坚笑出声来。

待他走近,傅振羽没看清人呢,先看见他头发上凝结的冰霜。

“进屋再说。”

三更半夜的,就那么把一个男人给放进屋。

进了屋,灯光更足了,结果,傅振羽还是看不清。眼前这人,胡子有半寸,头发散落湿答答的,身上除了冷气,还有一股皂荚的香气,显然是刚洗过澡。

你这半年怎么一点音讯都没有?你这半年都做什么了,姐姐人呢?一时间,傅振羽有很多话想问,却又不知从何问起。想到郭丞之前离开的事,傅振羽找到了话头:“郭伯父把你放进来的?”

“嗯。”

仓子坚言简意赅,只是目光,一眼都不曾离开傅振羽。

傅振羽被他看的不自在,开始找话:“天黑才回来,定是从乡村绕道回来的,有吃年夜饭么?”

“不饿。”

那就是没吃,傅振羽吩咐一旁不知如何是好的两个丫鬟:“你跟我去趟厨房,给大师兄做些吃的。不言,你留下陪大师兄。”

“我不饿。”仓子坚固执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

那语气,要多幼稚有多幼稚,还带了数不尽的委屈。傅振羽斜了他一眼,问:“是不是我不亲自去做,你就饿了?”

仓子坚没说话,那眼神却在说——知道你还问!

好吧。

傅振羽深呼吸一口,大师兄这样回来,她没法矜持到说那不是为了自己。既如此,傅振羽换了吩咐:“你们两个一起去,让苏大娘做些吃的来。”

“那这里……”不言很没眼色的发问。

“我来。”傅振羽这么说了后,见不言还是绝犹豫,她索性直接道,“你们在,大师兄会觉得碍眼。”

虽然很不想移开视线,但这婢女实在太没眼力劲了,当初,他没挑好人。如是作想,仓子坚飞快地瞄了不言一眼,把人记下了。

桃李被他那一眼看的头皮发麻,立即拖着不言离开:“是,奴婢这就去办。”

门开,门关。

傅振羽未回头,已被仓子坚抱在怀里。

“小羽,想我吗?”

“不想。”这是实话,因为忙,傅振羽没功夫想他。

坦诚的两个字眼,让抱着她的仓子坚,身子一僵。傅振羽趁机推开他,取来干毛巾。本想让仓子坚自己动手的,在看到他落寞的身影刹那,心软改口,嗔道:“还不过来。”

千里迢迢赶回来的仓子坚,一肚子委屈,最终还是板着脸走了过去。

傅振羽不说话,细心地给他弄着头发,像对待弟弟那样。感觉,却有些不对劲。可能是许久不照顾人了,有些生疏了,傅振羽如此告诉自己,随意说起了家常:“商哥儿的头发又细又软,比我的还好。大师兄这头发,却硬得扎手。”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如是作想,仓子坚的请求,脱口而出:“不准再对别人做这样的事。”

用词不当,请求变命令,傅振羽也不高兴了,直接道:“不准?你的不准,好使吗?现实点,便是没了我弟弟,今后你一个人照顾孩子?便是你要一个人做了,我也不同意的。”

从前老妈对她严归严,但是把她照料得很好,所以,她愿意听老妈的话;今生,她和林氏后来有了隔阂,也是从林氏不照料她开始的。人与人之前的感情,母女也好,母子也好,都是——

傅振羽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仓子坚却是突然起身,抓着她的手,喉咙动了两下,目光炯炯地问:“小羽,你想生孩子?”

那声音,极其魅惑。

傅振羽的回答是,直接把毛巾甩在他脸上,起身,打开房门,做了请的姿势。

见她气得手指都在颤抖,仓子坚赶紧把门关上,道:“外头冷,小心病了。我那是,记得你不愿意生孩子,才这么问的。”

信你有鬼。

当我是什么都不懂的人么?

傅振羽冷哼,坐回去的同时,把仓子坚踢到下首,问他:“回来陪我过年,对你的事有影响吗?骗我,后果自负。”

第二百零五章 秉烛夜谈

炉火的热浪,覆盖了身体的冷意,却无法让仓子坚安宁下来。

他有些沮丧,这种沮丧,来自身体的疲惫,也来自精神的疲惫。他知道,他又搞砸了和傅振羽两人之间原本和谐的氛围。

这个认知,让他更加无措。

傅振羽的问题,他根本不想回答。可让他现在哄傅振羽,他也不愿意。两人不知道僵持了多久,仓子坚先忍不住了。

“小羽,你不能这么对我。”开口的仓子坚,还是一样的不讲道理。

“大师兄,讲道理,是你不能这么对我好吗?刚才你想做什么,你敢承认吗?妄我对你这么信任!”想到仓子坚刚才的眼神,傅振羽现在都想撵人出门。这个不现实,她会更期待两个婢女赶紧回来。

仓子坚烦燥地背过身去。

自己刚才那一瞬,怎就这么不争气呢?让自己落了话柄不说,还无法解释。唉,可那只是一瞬的不争气吗?自家知自家事,这就更让他烦躁了。

总而言之,师妹所提的事,无法解释,那就不要承认了。

仓子坚头也不回地开始说自己的事“平日里不管多辛苦、多难受,我都……我是那么在意你,你,你一句不想,让我整个人都无措了。”

从他语无伦次的话,傅振羽知道他是真无措了。

及笄礼,除夕千里迢迢的陪伴,傅振羽是很感动的。但这份感动,也让她喘息不过来。仓子坚不仅是对她好,是摆明要回报的——

很急切的那种。

轻叹,傅振羽问仓子坚“你想回来,没说。姐姐看了出来,劝你回来,可是?”

“嗯。”

“姐姐不厚道。”傅振羽如是说道。

这话没来由,仓子坚回头,望着傅振羽,问“怎么说?”

这一望,又移不开视线了。

因为,哪怕就这么简单地望着傅振羽,他的心,又踏实了。

他看着傅振羽,傅振羽也看着他。

傅振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俘虏了他的心,但看着他的目光一点点沉静下来,傅振羽知道,李蕴或许不厚道,但是李蕴的选择,应该是对的。

“姐姐认为我是你的定心丸,就让你回来嗑药了。我被迫成了解药,我能开心?”

“不是定心丸,是相思解药。”这么说的仓子坚,红了耳根。

傅振羽瞧得分明,大感不解“便是相思药,又有什么?你干嘛害羞?”

仓子坚的耳根更红了,且红到了脸颊,却依旧坚定地看着傅振羽,继续害羞。傅振羽哭笑不得,气道“更亲昵的事都做了,也没见你害羞,真是……”

“那不一样。”仓子坚反驳。

身体力行只会愉悦,又怎会害羞?

傅振羽不懂他的逻辑,见他的烦躁去了七七八八,便说起正事,轻声问道“你那边的事,是不是可能无法如期完成?”

“嗯。”所以仓子坚才有些急。

“问题出在哪里?能说么?”傅振羽尝试着问。

结果,仓子坚又不满了,道“我这里没有你不能问的事,你不知道吗?”

真特么难伺候!

当了半年山长的傅振羽,气得拍案而起,怒道“既然我都能问,你啰嗦什么?还不快回答!”

“仔细手疼。”仓子坚不心疼桌子,心疼她的手。毕竟,那手,他还没握够。

“要你说啊!”这么说着,傅振羽甩了甩手,确实好疼。疼痛带来不愉快的感受,傅振羽把气都撒到仓子坚身上,哀怨地嗔道,“我都这么疼了,你倒是说啊!再不说,我下次拍的就不是桌子,是你的脑袋了!”

对嘛,这才是活生生的小师妹。

仓子坚浅笑的同时,不自觉地皱起眉头,因为他说到了正事“主要是陛下那里,年前直接三个月未上朝,这样的帝王,也是前无古人了。正月十五的朝会,便是上朝,李家的事也不能提。”

大过年的提冤假错案,结果只可能是继续冤下去。

大boss不冒泡,确实很为难。

傅振羽算了算时间,道“便是如此,你本来就是举人,只要赶在明年春闱之前,取回原本的功名,不就可以了吗?还有一年时间呢,不必着急。”

仓子坚不说话。

他着急,还不是想着急回来和傅振羽一起?

这话他不说,傅振羽也懂了。

像仓子坚期待的那样回报,她做不到,但是她可以换一种方式。于是,她问仓子坚“你在京城吗?以后,我每天都给你写一封信,寄到侯府。你得空,去找咏言取,可好?”

每天一封信寄到京城,除了捎带之外,单纯派人送信,一封天价。

仓子坚冷哼,问傅振羽“你算过多少银子了吗?”

先不说傅振羽有没有那个经济实力,便是有,每天花几十两银子,只为寄一封信,她没这么脑残。但她既然开口,就是有办法了。

“你只管说好或者不好,银子的事,不必担忧。我可以找齐阳合作,做一家民间驿站。”

自打来了圣朝,傅振羽的每一次动弹,可以说都是被动。因为手头难,弄了酒楼;因为责任,她必须把书院做起来;因为和齐阳斗法又答应林太太帮李婷,弄了衣以桑;现在,因为要给仓子坚寄信,折腾“邮局”,也是无奈。

仓子坚那里听了这话,觉得意外,又觉得在情理之中。意外的是,傅振羽想到这样的法子。在情理之中的是,去找齐阳。眉头皱了一瞬,仓子坚仔细思考起这种可能性,道“不赚钱的买卖,他怎会做?换言之,你怎么说服他?”

这样的仓子坚,已经恢复了正常。

傅振羽浅笑,撒娇“有的是办法,大师兄就不必操心了。饭菜已得,大师兄先垫垫肚子吧。”

“你怎么知道的?”

“闻到香味了呗。别起来,你头发还没干透,我去取。”

去取饭的傅振羽,不过是将两个婢女放进门。简单的四菜一汤,待仓子坚吃罢,两人麻利地收了碗筷,准备退下之际,被傅振羽唤住。

“我和大师兄有事要谈,你们今晚辛苦些,在厢房候着。若是困了,可以轮流歇息。”

留男人过夜,还这么正大光明——桃李和不言,都忘了眨眼睛。仓子坚也不愿意,因道,“我陪你守夜,子时已到,你便休息。”

傅振羽不听,依旧下了命令。

待婢女离去,傅振羽方对仓子坚道“姐姐一日孤身在外,你不担心我还担心呢!我陪你说上一宿,说到你撑不住,饱饱地睡一觉,便回去吧。”

第二百零六章 望夫成龙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二百零六章望夫成龙仓子坚心中十分明白,从理智上来说,傅振羽的做法是最正确的。

一个人的理智大于情感,有两种可能。一是这个人,本身就是个超级理智的人;第二种,那人此刻的情感,没有淹没理智。

仓子坚自认自己是个理智的人。当然,他的师妹也是这样的人。

曾经,在他迷茫的日子里,就是看着师妹,每每在感情激动之处,迅速撇掉感情,用理智处理了她所遇到的所有困难。

理智到洒脱。

曾经,仓子坚觉得那样的师妹,非常的迷人,总让他不由自主地接近。靠近后,又忍不住要去收服那份理智,想把人圈住,用那些世俗的条条框框。

虽说他做的不着痕迹,赢得了师父师母的认可,但他心中明白,自己惹了师妹。但他发现自己,是非常喜欢惹师妹。在失去所有后,他还能有喜欢这种感受,他自然要抓住不放。可以想见,如果不是袁自舟的出现,他会继续惹下去。

袁自舟抢占了师妹的注意力后,除了和外男亲近外,师妹是那样的乖巧,他再也没了惹师妹的理由。

自己却更愤怒了,袁自舟这时说:“你无父无母,又不参加科举,便是心里挂着师妹,又不能娶她,何必为难自己?”

他想反驳自己没有记挂师妹,没有想娶师妹,可他反驳不出口;同样,他也无法说自己能娶师妹。那是第一次,他用理智压制住了情感,然后,他和师妹前所未有的和睦。

然而,他的心,很痛。

袁自舟叛出,他很开心,可看着师妹痛苦、看着师妹为了那样的人,不顾一切地再次挑战世俗,他非常不舒服。

那样的一个外人,怎抵得过他们自小的情分?

“大师兄,大师兄……”傅振羽起身,摇醒了面色阴沉的仓子坚,问他,“杀气这么重,你是想起了什么事?”

仓子坚正恼着她的理智,想到了她从前的不专,醋意脱口而出:“想到你和袁自舟情投意合。”

傅振羽一个踉跄,跌倒在仓子坚怀里,仓子坚抱着人便不撒手。

“大师兄,你勒疼我了。放轻松,我保证,你不嫌沉,我可以一直这样陪你。”察觉到拥着自己的胳膊松了两分,傅振羽吁了口气,问仓子坚,“你在外头半年了,必然见过别的女子吧?你愿意和她们亲近吗?”

这话,问到了仓子坚的。

他要做事,要见人,总要去特殊的地方。被别个女子碰触,他很难受,超过心里预期那种。难以接受,那就不接受,直接拒绝。

来之前,从前的损友,说他这是毛病,得治。

这一治,就把他给治跑了。

他不想让别人碰,却很喜欢和傅振羽肢体接触,比如眼下。师妹动也不动地靠着自己,他却盼着师妹动弹一二。

师妹似乎生气了?

仓子坚赶紧回神,见师妹那对秋波眉,都有了凌然的架势。想到小丫头的霸道,仓子坚赶紧道:“我不允许别人靠近我。”

这话,他说的理直气壮。

傅振羽眉开眼笑,道:“对啊,你看你,就不允许别人靠近,对吗?袁自舟喜欢君姑娘,又怎会和我亲近?”

“他怎么能和我比?”仓子坚不悦。

“这倒是。”傅振羽爽快承认,半躺在那里,视线越过那一片胡须,直视仓子坚的眼眸,正色道,“虽然他不承认,但他的确是我的弟子,是我做夫子的希望。”

说到这个,仓子坚问傅振羽:“你为何,一定要做夫子?”

傅振羽不答,问他:“那你们为什么要参加科举?为什么要出仕?”

“这不一样。身为男儿,身在官宦人家,这是我们一出生,就注定要去做的事。”

“一样的,教书育人,是我注定要去做的事。而且,我喜欢做。”说到夫子,傅振羽兴奋地说起这半年的经历,“前一段章知府举办了汝宁府书院大比,结果真是太戏剧了。我呢,原本想的是……”

望着眉飞色舞的师妹,仓子坚的心,跟着飞扬起来。

说完了之前发生的事,傅振羽又说接下来的打算:“水利学院已经建好,只待学子入住了。可惜的是,仿制各种水域环境,还没做好。目前只有三种水质,七种建造堤坝的原材料。今后,少不得要带学子外出。如此一来,就要更多的银子了。明年,要继续节衣缩食。”

“明年不外出呢?我明年想办法弄银子给你。”仓子坚如是建议着。

“大师兄不必忙活,我对物质没那么大需求。”

这是傅振羽的大实话,仓子坚却不认可。

环视了一圈傅振羽的小窝后,仓子坚道出他的观点:“房子要宽敞明亮,衣服要舒服柔软,吃的要丰富可口。这个家里,你没需求,难不成我有?还是师父师母有?亦或是,商哥儿有?”

傅振羽怒拍仓子坚:“我又没说没需求,说的是没那么大需求!哎呦,拍你怎么也手疼?”

收回手,傅振羽呼了呼,低头看了眼她刚才顺手拍的地方,仓子坚的胳膊。看着不瘦,怎么那么硬?

她看仓子坚的胳膊,仓子坚看她的手。

粉嫩又柔软的手,握在手里暖暖的,软软的,无比的满足;柔软的身子,正在自己的怀里,他最有发言权。不自觉地,仓子坚露了一抹笑,道:“你自己还不知道自己吗?除了这性子,其他都是软软的。”

这话有点不对劲。

傅振羽立即起身,道:“我口渴,要去喝水。”

她怕仓子坚过分,仓子坚也怕自己控制不住,便由她去了。喝足了水,傅振羽给仓子坚也带了一杯回来。她的人,却知挨着仓子坚坐下。没了方才那样亲近,却是恰到好处的亲昵,仓子坚没反对,接过茶一饮而尽。

待他喝完,傅振羽正色道:“这半年,几处事堆在一起,我确切地感受到银子的重要性。也因此明白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大师兄,我有事拜托你。”

“嗯。”

“请你保住自己,便是不能以李固的身份重入朝堂,也要保全自己。保全自己,将来便可一仓子坚的身份入朝为官,并在朝堂占有一席之地。”傅振羽提了自己对夫婿的期盼。

“你怎突然要我出人头地了?”仓子坚不反对,只想知道傅振羽突然改变的原因。

第二百零七章 竭尽全力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教育兴国这样的事,还是要从官府控起。比如南湖书院能有今日,大力发展咱们汝宁的教育事业的章知府,功不可没。只有官府出手,才能强制执行;只要官府,才有养育天下学子的能力。”

傅振羽郎声说出了自己转变的理由,仓子坚哭笑不得,叹息过后,道:“师妹这望夫成龙的原因,实在是,太与众不同了。”

“怎么,大师兄不愿意?不愿意也没什么。你这话提醒了我,望夫成龙不行,还有望子成龙呢。”

“哦?那你要是就生不出儿子呢?”仓子坚追问。

“我不会那么点背。就算那么点背,我家里头还有个可以奴役的弟弟。”傅振羽如是说道,不忘提醒仓子坚,“便是弟弟不争气,我还有这一书院的学子呢。大师兄若是不愿意,有的是人愿意。”

“我几时说不愿意了?过来!”仓子坚间接说了自己的答案后,要求福利。

这时,外头却响起了打更的声音。

子时到了。

“大师兄,新年好。嗯,可以给你个新年拥抱。”说着,傅振羽走向仓子坚,伸出自己纤细的胳膊,等着仓子坚自投罗网。

对仓子坚来说,送上门的肉,没有不吃的道理。

打更声中,年轻的人儿相拥,身心相连。

不知过了多久,傅振羽推了推仓子坚,唤了声:“大师兄?”

“嗯。”

仓子坚回应,竟是带着困意的声音。

这么站着都能睡着,可见人有多困,傅振羽无奈道:“好了,今晚我把床让给你,去休息吧。”

仓子坚不肯,耍赖:“我还不困。”

傅振羽眉心直跳,严声道:“去躺着吧。困成这样,脑袋一定很疼,我给你揉揉。”

这样行。

仓子坚主动向内室走去。

才看见床,他忽然回头,对傅振羽道:“小羽,有床,有你,有我。”

似乎在邀约。

不是似乎,是真的在邀约。因为这样的情景,他想过很多次了。

傅振羽却淡定地走过去,踹了床箱一脚,木板弹出,里头放着一把匕首。仓子坚嘴角微抽,拿起那把匕首查看,然后倒吸一口冷气。

开过刃的刀。

这时,傅振羽说:“你放心,床榻周边,不止这一把开过刃的刀。”

仓子坚把刀放了回去后,问傅振羽:“怎么关上?”

傅振羽不弯腰,直接拿脚勾着抽屉,又踹了回去。

“这个不错,谁给你做的?”

“范茗做的。她折腾提花机是因为觉得那玩意像机关,我都已经给她提花机拆着玩了,不让她给我做点小玩意,岂不是亏大了?”傅振羽拍了拍床,让仓子坚趟过去。

仓子坚躺下去后,问:“我记得你的婢女是会功夫的,你还准备匕首做什么?”

“你说呢?”傅振羽不答反问。

“因为你更信任你自己。”

“现在,你躺在我这里,表示我也信任你,对不对?”傅振羽趁机安抚仓子坚。

效果却不好。

仓子坚不屑地望着她,反驳:“明明是我信任你。”

“是是是,也是你信任我,躺好,我给你揉揉。”傅振羽把人拍了回去,开始按捏,不时地问,“力道可以吗?我是第一次做。之前我累的时候,桃李就是这么给我按的,可舒服了。”

原来是从丫鬟身上学的技能,仓子坚默默记下,畅想着未来,给傅振羽准备会更多技能的婢女。让她先受益,而后自己受益。

美好的幻想着,仓子坚慢慢睡去,由浅及深。

傅振羽见他睡熟,甩了甩胳膊和手指,抹去额间汗水后,去了外间的书案前,研磨,书写。一张又一张,直到星星都困了。

仓子坚睡得很沉,很深,直到晨光照进内室。未睁眼,便已被温暖的芬芳包围。

对了,他昨晚赶回汝宁,赖在师妹这里。

师妹人呢?

仓子坚起身,一出房门就看见趴在案上的姑娘。

快步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把人抱起来,安置于床上。

不管是他的怀抱,还是柔软又温暖的床榻,都比之前舒服。困极的傅振羽,缩在仓子坚睡过的被窝里,露了个无比惬意的笑。

“真真像只猫儿。”

仓子坚宠溺地笑着,就这么看了她好一会儿,看到自己快忍不住下手时,起身去了外间,去看傅振羽大半夜写的东西。

那是一封又一封的信。

写给自己的信。

从大年初一开始,已经写到二月二。从开始的俏皮,到最后的不耐烦——

都二月了,我一定在忙县试,忙女学,忙水利学院,还要坚持给你写信,今天太累了,不写了!

这是二月初一的信,字迹已经开始潦草。二月二这日,开篇就为前一天的任性抱歉。

然后,没有然后了。

仓子坚把信收了起来,进屋去看了一眼睡得香甜的傅振羽,恋恋不舍地离开。

桃李和不言两个看见终于出来人了,脸上一喜,在看到仓子坚刹那,笑容又凝固。

“仓先生。”

她们这些人,不论男女,都知道这位不近人情的仓先生,才是握着他们生杀大全之人,没有一个不怕他的。

“进去守着,把饺子准备好,我一会儿回来吃。”

随口吩咐过婢女,仓子坚大步离开。先去了无人居住的青石院看了一圈,才去找郭丞,去问他书院和傅振羽的事。

“事无巨细,只要是她做的,定然全力做好;做不到的,直接说,绝不逞能,干脆利索。又肯人言,真真是个极好的孩子。”赞完傅振羽,郭丞忍不住问了自己一直想问的话,“你们成亲后,你便不允她做事了么?”

话里有话,仓子坚不答反问:“何来此问?”

“傅丫头为了时间,一直在拼命。比如说水利学院,按照我的设想,我既然来了,早一个月要一个月开,并没有大的影响,可她就想年初就开。中间所有困难,她能一天只睡两个时辰来撑下来。我去外头的时候,她在家里负责督建水利学院。整了两帮人,日夜颠倒的干活,才在入冬之前建好。还有书院大比,柳老的意思……”

郭丞一件件地卖着傅振羽做的事,仓子坚想着傅振羽昨夜安然的面孔,想着她方才沉睡的模样,心里一阵锥子扎的痛。

第二百零八章 都是浮云

仓子坚无比内疚。

自己怎么就想不到呢?自己在的时候,师妹都不得闲。半年不在,她的辛苦还用想象么?好容易趁着过年,才得了片刻休息,结果,又被任性的自己给搅和了。昨晚他还好意思怪师妹理智,是师妹该怨他感情用事才对!

心中无比愧疚,仓子坚面上不显,静静地听着郭丞说事。

捡了要紧的事说完后,郭丞表达了自己的观点:“傅丫头这样做事,虽说不大合规矩,但在平民百姓家,还是很常见的。尤其是父弱弟幼的人家,长姐本就不输男儿。她既有这能耐,你随她意,也能予你些许助力,岂不是更好?”

仓子坚没图这助力,更没有左右傅振羽的意思,因而道:“郭老误会了,子坚从未要求她什么。”

郭丞不信,直接了当地问:“那她这般呕心沥血的,火急火燎地做什么?”

仓子坚道:“郭老有所不知,师妹打小就这性子。她想做的事,能今天做的,定然不等到明日。”

这么说着,仓子坚忽然想到一种可能,傅振羽待袁自舟不同的原因。

可以肯定的是,师妹想做夫子,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可若是早几年直接和他们说,定然会被拒绝——

这和十五岁的师妹,在袁自舟中探花后说,是不同的。

三年前,不,现在说话,是五年前,五年前,师妹只有十一二岁。漫说师妹是个姑娘家,就是自己,十二三岁上中举,也不敢为人师。

在师妹最急切的时间,袁自舟出现,一路高中。可以推断,袁自舟能有顾咏言这样的品行,那么,同庆七年,袁自舟中探花那一刻起,师妹就已经可以做夫子了。尽管这有些惊世骇俗,却是可以为之的惊世骇俗。

袁自舟的背叛,与师父来说,损失了个女婿,这种不确定的女婿,其实可以再找。然而,师父却直接吐血病重;于师妹而言,基本等于毁了她做夫子最后的机会。师妹只用了一天还是两天,就又开始折腾,做最后的努力……

师妹,这是怎样的顽强!

仓子坚心中隐隐作痛。

自己当时,却还因为小性子,闹她,为难她。换作哪个,都不会喜欢自己。

仓子坚自惭形秽地回到竹院。

傅振羽已起来,正在洗漱。看见他,笑道:“大师兄回来的真是时候,马上吃饺子。大师兄,你不舒服?”

看出仓子坚不对劲,傅振羽匆忙擦了脸,过来询问,却被仓子坚抱了个满怀。

“大师兄,青天白日的,桃李和不言还在!”傅振羽低声在仓子坚怀里警告着。

仓子坚醒悟过来,自己又……唉,叹息着,他松开傅振羽,并道:“你跟我来,我有话和你说。”

傅振羽花了五息让自己淡定,然后,泰然自若地吩咐桃李去拿饺子,从容地入内室。进了屋,无人之处,不等仓子坚开口,傅振羽先声夺人:“大师兄,讲道理,别说我还没嫁你,就是嫁给你,你总这样不管不顾的,我怎么见人?”

“我……”

原本要说抱歉的仓子坚,更难开口了,哑然片刻,他懊恼道:“是了,我总给你添麻烦。从前绝望之际,要你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安慰;后来在你绝望的时候,不仅没帮你,还整日和你呕气;现在你这么辛苦,我帮不上就罢了,净给你添麻烦。”

想象着傅振羽大半夜不睡觉,趴在案上给自己写信的样子,仓子坚就更加唾弃自己。

没了理直气壮,没了不可一世,傅振羽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仓子坚。

可是,为什么?

傅振羽不懂。

不懂,也能猜的出。

“大师兄,你在外头,到底遇到什么事了?”傅振羽柔声问道。

仓子坚不回答,眉宇皱出了一个大写的“愁”,一副不知从何说起的模样。

傅振羽不催他,握着他的手,等他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仓子坚才缓缓出声:“陛下不上朝,侯爷已经帮我递话了。”

问题显然出在递话的结果上,但不管怎样,仓子坚此刻还能在这里安稳地和自己说话,那就没有生命之忧。无生命之忧,便是绝望,也不该是这样的绝望啊!傅振羽如是想着,口内却温声问着:“嗯,结果呢?”

“结果,结果就是,陛下会找个机会,赦免当时被发配的官员,正式撤除我和姐姐的通缉令,恢复我的功名。”

这不是很好么?嗯……

“还有别的?”除了这个,傅振羽想不到了。

“祖父和父亲的事,便是冤假错案,那也是陛下在位期间的事,他不可能承认自己的错误。直接的、间接的,都不可能。侯爷要我,此生不再提父亲和祖父的案子。他们要永远被莫须有的罪名压着,我这个不肖子孙,还要用恢复功名,来衬托帝王的宽宏大量!”仓子坚悲愤得说道。

这估计是除了大师兄,其他人都乐意看到的最好结果。

大师兄答应的事就会做到,他去做的事,就不会别扭着。如此说来,大师兄还没有答应。

傅振羽想不通的是,李蕴这功夫把大师兄撵回来,是要怎样的结果呢?

也许,是姐姐自己也不知道吧。如是作想,傅振羽也懒得操那心了,顾好仓子坚再说!

“你要是不愿意就不答应,答应了也不必放在心上。你不做,我可以做;再不讲究点,可以让孩子来做。”傅振羽非常轻松地建议着,仿佛这事,就不是什么大事。

虽说匪夷所思,但这的确是傅振羽的方式,仓子坚轻笑出声,笑容很轻,很敷衍。

傅振羽瞧见,微微叹息。

这才出去半年,大师兄已学会了假笑。人呐,真的只有经历事才成长。

“你叹气做什么?”仓子坚发现傅振羽叹息,没有装作视而不见,反而像个孩子似的,抓住不放,紧紧追问。

傅振羽说:“我认为,生死之外无大事,其他的都是浮云。别人,就不一定这么想了。”

此情此景,这个别人,只能是仓子坚。

可重了命,就等于苟活。

对傅振羽来说,活着才有希望。再说了,苟活,也要本事的。说白了,很多有节气的人,都是吃饱了撑的,过的太好。想了想,傅振羽对仓子坚道:“我们去牟家拜年,可好?”

顺便去体验生活。

“不好!”仓子坚毫不犹豫地回答。

牟家不行,最为合适的林家,今年的日子不错,这会儿应该很滋润,不值得去体验生活。

那去谁家呢?

第二百零九章 人间烟火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二百零九章人间烟火给柳老拜年的路上,傅振羽问仓子坚:“姐姐怎么不回来?”

“腊月初才从侯爷那里得到的信,带上姐姐赶不回来。”仓子坚说着路途遥远的无奈。

“那姐姐,一个人?”

“姐姐去了候府。”

李蕴和顾家姑娘们年纪相仿,彼此都相熟,只从前来往的不算多。镇远候夫人方氏又出自书香门第,笑语晏晏地迎了李蕴进门。

李蕴呢,她和弟弟跑了能跑的关系。从前李家的盟友,除了极少数厉害的人物,其他的不是被打压了。这些人在仓子坚入仕后能有所帮助,眼前的事却帮不上。因为,没人能能在皇帝跟前说上话。这么一弄,最后镇远候成了最要紧的新盟友。为了弟弟,李蕴竭尽全力和顾家人相处。

两方均有意,又是被岁月洗礼的人,李蕴同方夫人最后成了忘年交,这是后话。

眼下,仓子坚说完李蕴的去处,忽然顿足,侧首望着傅振羽,道:“姐姐能在候府落脚,侯爷肯帮着传话,小羽,你功不可没。”

这句话不知勾起傅振羽什么不美好的回忆,她忽然袖着手,谦卑地说:“当初认出咏言身份的是你,侯爷肯与李家方便,也是因为你和姐姐本身,我可不敢居功。”

袖手,旁观。

仓子坚便是心绪不宁,也知道她在闹别扭,只是不知她在闹什么别扭。拍下傅振羽的手,仓子坚道:“大过年的,好好说话。”

大过年的,来都来了,孩子还小——这样的至理名言从仓子坚嘴里说出来,傅振羽不禁笑出声来。

好吧,她是个俗人,从了这俗事才是正经。

“也没什么,就是我还记得,半年前我让某人跟着侯爷一起上京的时候,某人还和我置气呢。”傅振羽含笑说着。

仓子坚扶额。

任凭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傅振羽竟是为了这个忽然“袖手”旁观。

还好,师妹说了出来。

为避免其他误会,仓子坚想了想,把自己的意思,细细地表达出来:“便是现在说来,那会儿同侯爷一起入京,不大合适。你方才的酸话也是事实,但这事实和现实之间,总要有个纽带。你,便是那个纽带。”

傅振羽听完,思索片刻,道:“也就是说,我无意间做了你家内人该做的事?”

做了官家太太的责任。

“你家内人”四字让仓子坚心中一暖,颔首后,他又实事求是地补充了句:“你做的,可不止是内人该做的事,连我这个外人该做的,也都做了。”

“原来我这么厉害啊!”

傅振羽窃喜。

她只是一心一意地弄书院,最后能做成什么样,谁都不知道。书院都说不好了,她就更没想过帮仓子坚做些什么——她对仓子坚的情感,还没到那程度。更重要的是,她还没在这方面用心呢,无意洒落的种子都成活了。将来,她若是真做点什么,不得更厉害啊。

这么想不一定对。

但眼下的傅振羽,就是这么想,这么想着,窃喜中就带了点得意,小模样憨憨的,别样可爱。

仓子坚不知道里头缘故,只以为是夸赞的缘故,暗下决定,以后常夸夸她。

俩人和睦地去给柳老拜年,得了柳老的红封。傅振羽十分不客气地收下,去给郭太太拜年时,主动要红包。

仓子坚就说:“还好伯母准备了红封。”

傅振羽当着郭丞的面,依偎着郭太太,笑道:“那是因为知道伯母准备的,我才要的。”

和郭太太很是亲近的模样,这就让仓子坚搞不懂了。看出他的疑惑,傅振羽问:“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劲吗?”

“师妹喜欢的人,我看不出什么门道。”

“哦?我都喜欢谁?”傅振羽好奇。

仓子坚以为在考他,骄傲地说着自己的观点:“在师妹和林家舅母之间,你喜欢舅母;在郭伯母和顾夫人之间,你喜欢郭伯母。”

闻言,郭太太道:“子坚说的若是真的,便的确有些奇怪。哪有喜欢舅母更甚生母的?我若是没记错的话,你不是还有个姨母么?还有,便是我这个外人,也看出顾夫人多宠你了,为何更喜欢我?这说不通。”

“这有什么不通的?”傅振羽嗔他们的大惊小怪,口内振振有词,“我娘那里,我不仅要哄着人,还要替她背一些债,不及在舅母跟前自在。顾夫人宠我,我也在哄她啊!郭伯母跟前就不一样了,自心而起,无需动用心思。”

说到底,和谁相处自在,才会喜欢那个人。

顾夫人宠傅振羽,乃因傅振羽用起心来,她自在,越自在,就越愿意和傅振羽往来。

但是仓子坚依旧认为傅振羽奇怪,因道:“你既花了心思,更该珍惜才是。”

“才不是。我花心思就可以拥有,不花心思就没有,这样的拥有,有什么好珍惜的?和郭伯母、和舅母这般天然契合的,才是要珍惜的。”傅振羽说出自己的歪理。

歪理,是仓子坚认为的。

他不再同傅振羽分辩,道:“不必多言,我明白,明日便陪你去林家拜年。”

郭丞面露讶色,问他:“京城那里,你不着急走了吗?”

“嗯,我要想清楚。”

想什么,却没说。仓子坚二十几岁的人了,郭丞不会过多的插手他的决定。既然他不着急回去,郭丞便道:“那一起吃中饭吧。”

傅振羽和仓子坚没有拒绝,还叫来了柳擎,吃了顿热闹的午饭。只是热闹,没吃多少。老人的饭量不大,饭量感人的傅振羽和仓子坚,出门前又塞了一肚饺子。

是夜,傅振羽让两个婢女收拾了行囊,仓子坚被留在郭丞的院子里。

次日用过早饭,看着傅振羽准备的那一车东西,仓子坚叹息着,到底什么都没说,连丫鬟都没带,二人单身上路。

俩人在林家自有一番热闹,因还要赶回,俩人吃过午饭就驾车离开。仓子坚觉得马车重量不对劲,掀开一看,还有大半车东西。这时,仓子坚听见傅振羽说:“大师兄,不回家,去三桥镇。”

三桥镇……

仓子坚想了想,问傅振羽:“你要去李宗延家?”

“嗯哼。放心,你的衣裳,我也带了,都是从青石院找的旧衣。”傅振羽炫耀着某一个包袱。

所以,下剩的东西都是给李家的。但是仓子坚依旧不解,问傅振羽:“去不成牟家,改去李家。小师妹,你又要做什么?”

“没什么,就是觉得大师兄,不大识人家烟火,带你感受你一下。”

“我不食人间烟火?若李家那样的日子便叫人间烟火,你也不知道吧?”

“所以,我也来尝一尝。”

斗着嘴,仓子坚按照傅振羽的意思,驶向三桥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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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章 愿为人师

李家地方有限,但李父一听俩人没有亲人在身边,当即收留了二人。李家统共三间屋子,东屋住着老太太和李茉莉,西屋住着李父两口子,三个小子,挨着灶房那里单盖了一间矮房子,屋子里有个连着灶台的大炕。他们这些人,男多女少,床小炕大,李父和仓子坚睡炕。

紧接着,问题来了。

添了两个人,温饱是首要问题。吃的好说,傅振羽他们带了一些过来;取暖,却是个非常大的问题。

李宗延之前拿回来了四两银子,意外之财,李老太太做主,都留着给孙子们读书使。是以,李家这个年,依旧过的很清贫,炭照旧只准备了一篓,是专门给东屋的李老太太祖孙两个用的。火炕连着灶,虽不怎么暖和,倒也不至于冻坏了。

李家,只有李父李母原本住的西屋,什么都没有。

年节里去买炭,贵不说,还不知道从哪里买,少不得要去和亲朋好友借一些。

傅振羽知道后,和仓子坚嘀咕“为什么要借?不是可以自己烧么?”

仓子坚就笑她“还叫我来体验烟火!我看,你才是需要体验的那个!烧炭不仅要柴,还要工艺。家家都会烧炭,谁还买?”

傅振羽当真不知这些细节,瞪了仓子坚一眼,辩解的话张口就来“大师兄这话说的奇怪,家家都会的,怎就不能买了?馒头窝头家家都会做,不照样有人买吗?”

这时,李母要出门,傅振羽瞧见,心中一动,立即丢下仓子坚,忙上前拦了,问道“婶婶,是不是要借东西?”

李家就这么大点地方,她这么一嗓子,谁还不知?眼见两个小儿子低下头,长子也不好意思地别过脸,李母顶着尴色,强行昂首,为儿子们做榜样,只见她浅浅一笑,解释“手头紧,家里用的东西都是刚刚好,被褥一张多的都——”

傅振羽已开始歉意“招呼都没打就过来,给你们添麻烦了!婶婶,你带我一起去吧。”

这样,李家那么难堪。李母慌忙表示不用,但傅振羽坚持。最后还是李宗延发了话“娘,你和傅山长一起去吧。”

李母这才不反对。

或许是李家和乡邻关系好,或许是因为傅振羽出面,被褥很快就借了过来。和借炭的李父,脚前脚后到了家。

李父不仅借来了炭,还借来了个炉子,摆在院子里生火。仓子坚则和李宗延他们清房顶的雪,查缺补漏修房子。傅振羽也不是那肩不能挑的,和李母收拾屋子和厨房。

女人家在一起,总免不了说话。见李母不怎么开口,傅振羽便一直起话头,说学子说李宗延的事。

很快,李母就接上了话头。

李母手里捏着饼子,望着外头闺女道“家里这几个孩子,我只担心茉莉这丫头。本来这颜色就好过了,又叫她几个哥哥惯得没边了,将来可怎么办啊!”

“有什么难办的!在书院的时候,没有比茉莉再灵透的女孩子了,范茗可喜欢她了。”傅振羽说着大实话。

李母没问范茗是谁,也没有松下表情,继续道“说到书院,自打茉莉去了书院,回来就说家里屋子小。我才张口训,她哥哥就开始护,还拿自己说事,也开始说家里挤得慌。那孩子又不是第一天去书院,也不是第一天见识别人家的好。从前,可从来没有说过什么的,我怎么可能信这话?”

傅振羽却道“婶婶说的这事,我看来是好事。我只问婶婶,茉莉是不是只说了句,书院的学堂比家里头的屋子大多了,你以为她这是嫌弃自家,就不乐意了,便开始说茉莉的不是,宗延就护她了?”

李母干活的手一顿,问“山长是怎么知道?”

侧面证明傅振羽猜对了。

傅振羽笑了笑,道“他们两个,我都熟悉,什么性子我还不知道?茉莉是有些娇,但女孩子娇了才有人宠嘛。且,宠人是要有本钱的。比方说我也喜欢大房子,我爹才中举人,家里刚有闲钱,就给我整了间很大厢房。宗延既然想宠妹妹,就一定会更加努力。我看来,你的大儿子,离给妹妹建大房子的时候不远了。”

李宗延如今已是秀才。

傅振羽的话,能让百分之九十九的母亲眉开眼笑,李母却不自大,她严肃道“傅山长不必哄我开心!我自送儿子读书,我就知道这个多难。秀才才是开始,举人不容易的。”

傅振羽只是就事论事而已。

南湖书院如今有七位秀才,论实力,今年的秋闱,暂任夫子的钱文举、韩末,都是有希望的。但钱文举究竟怎样,还要取决于这次回家的结果,只要钱家那里没人拖后腿,他也应该可以。学子这里,顾咏言应该有戏,李宗延也问题不大。其中,李宗延是汝宁人,如果他中举,对南湖书院来说,才是最有益的事。

李母完全不知而已多优秀,径自说了下去“我打听清楚了,乡试是要去开封府考的。一去小一个月,吃的喝的住的,哪样不要钱?这一躺下来,家里一年的嚼头都没了。我们这样的人家,可经不起他一次又一次的考。”

是不是因为这样,李宗延才那样努力?而努力,是最好的天赋,李宗延,才成为招来学子中最好的那一个。

见傅振羽陷入沉思,李母猛然想起儿子和南湖书院签订的六年协议,忙改口“不过,我信我大儿,今年不行,三年后一准行!”

这样一来,还有一年时间还欠书院的银子。

傅振羽猜到她的担忧,笑道“便是不行,只要活络,秀才一年也能挣你们两年的嚼头。旁的不说,留在书院教书也可以的。正常来说,吃住都在书院,一个月还能额外拿二两银子。”

一句话,把李宗延如果任夫子的钱,缩减到钱文举他们的十分之一,也将夫子的待遇,拉回正常水准。

李母听了这话,半晌不语后,说起了别的话头。结果,不等天黑,李宗延就来找傅振羽说话,仓子坚自然也在旁。

只听李宗延问“山长,若我想成为夫子,该当如何?”

第二百一十一章 脚下的路

傅振羽猜到自己无意之间说出的话,李母可能会想左。但没想到,李母这么快就做了决定,忍不住唏嘘。

唏嘘过后,傅振羽问李宗延“你娘和你说了?”

李宗延明显有一瞬间的疑惑,不过,速度很快。疑惑过后,他轻轻地“嗯”了声。那一声太轻,轻到傅振羽觉得李宗延也和她一样,对李母的决定有些不满。

这可不好。

傅振羽收起心思,为李母说话“我说完秀才也可以做夫子的话,便后悔了。你去教书,你家的困境就得到缓解,你两个弟弟举业便能继续,可你的举业就要停滞不前了。手心手背都是肉,你娘当时就没了言语。我知道,不管她做出怎样的决定,都难。”

李宗延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仓子坚在一旁看的分明,便道“这么看来,你来找我们,不是因为你娘说了什么。”

“嗯。”

李宗延还是点头,没多说。

为了供他们读书,除了自家的二十亩田,爹还赁了别人家三十亩。结果去年收成不好,加上赁田的田租必须交,五十亩的收入,还不如从前二十亩的。二弟呢,又没通过夏季南湖书院的考核,没拿到助学贷。

这就意味着,他再也拿不到了。

今年二弟已经十六了。

去不了南湖,其他书院,是万万去不得的。便是私塾,也念不起了。就这样断了二弟的科举之路吗?

公平,也不公平。

公平的是,家里也供自己供到十五岁,十六岁那年,他原本打算不念了,是傅振羽、是南湖书院,让他重新有了机会;不公平的是,弟弟也不是完全没天赋,只可能要到二十岁才能中举。只不过,比自己学得慢一些,就因为家贫而失去了机会。

作为兄长,李宗延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

于是,他想了多日,一边教书攒银钱,一边顺带着读书,将来再继续自己的举业。才这么定了主意,傅振羽今日就过来了。

少年便以为这是上天的指示,好容易得了空,看见傅振羽和仓子坚单独呆着,赶紧过来说。结果,山长先提了,母亲却没应——也就是说,母亲是要他继续读书了?

要不,自己再坚持一下?

不,不行。娘比林太太小四五岁,看起来却比同龄的林太太年长了十岁不止;还有爹,一个人种着别人家三个男人的地,娘自然要帮着,在家的二弟和三弟,定然也是要帮忙的,因而耽误了读书。

我是长子,是长兄。不再犹豫,李宗延望着傅振羽,目光坚定,他说“做夫子,是我自己想的。我想着,同山长学习一二,便是不能成为钱先生那样的人,也可以做乔先生。”

成为乔增枝?

仓子坚不解,傅振羽却是一阵牙酸。她那表情着实怪异,仓子坚少不得追问一句“怎么了?”

“我已经把四师兄辞退了。”

傅振羽一句话,仓子坚和李宗延同时色变。

仓子坚面色凝重。

在他看来,小师妹常因为重缘分而忽略事实。现在,能叫师妹连缘分都不注重了,可知乔增枝多么过分!

李宗延那里,眼神黯淡下来。

也就是说,倘若自己不适合做夫子,便走不了这条路。

傅振羽为自己解释“我也是被逼无奈。”

她之前就同所有人说过,二十两一个月的月钱,有情分,也要有对应的实力。是以,最后一个月,她抽空听了所有人的课。乔增枝,从备课到讲课,都是最糟糕的。为了不冤枉乔增枝,傅振羽便吩咐赵麟,让他私下问一圈,问问那些学子平日里的感受。

结果,赵麟直接回答“不用问。四书五经现成的内容,乔先生总是讲错,还要我们提醒。还有啊,刘大海是乔夫子有拐弯抹角的亲戚,他说乔夫子晚上回家后,还私下开学堂。我们听了后,都在猜乔夫子是不是和山长也有亲戚关系。”

听到这样的话,傅振羽还能说什么?

人情是要建立在差不多条件下,我给你优待。乔增枝这样的行径,无疑在给书院摸黑,倒贴钱都不能要的。

在考虑年前还是年后辞退乔增枝时,傅振羽选择了年前告诉本人,年后宣布。提前告诉桥增枝,让他做好准备。除了结了工钱,傅振羽还额外给了他十两银子过年,乔增枝犹豫没多久,就接了。

“统算下来,去年前前后后,我也没少给他银子。合理安排的话,够他生活数年了。我同他的缘分,大抵就到这了。”傅振羽很是遗憾地说着。

她那副,像是知道未来注定不能再见的沧桑模样,让仓子坚哭笑不得,却还得安慰“将来的事,怎么说得准?”

傅振羽却振振有词道“不说绝对见不到,再见面是很难了!大师兄别不信!不说别人,便说我——不是,便说你祖父,少年时的同窗,你见过几个?”

“你这心态,着实……”

着实什么,仓子坚到底没说明白,只看傅振羽的眼神,充满探究。

这时,李宗延重燃斗志,问傅振羽“山长,乔先生是乔先生,我还不一定不行,对吗?”

傅振羽也不瞒他,答“嗯,你应该能行。”

“既如此,我想一试。”李宗延如是道。

待他说完,傅振羽笑了笑,道“我是说,你做夫子应该能行,今年秋上中举,也应该能行。我的意思是,你再给自己八个月。八个月后,不中,你再做夫子不迟;若中了,你家的所有问题,才迎刃而解。”

中……中举?

李宗延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他今年,才十八啊!

“山长,勿要玩笑。”沉静下来,李宗延如是说道。

仓子坚这时道“她只是说你有这能力,但不代表你就一定能过。八月考试,你七月便要启程去开封,一月又在家里头,算下来只有半年时间可以努力了。河南的乡试不需要翰林监考,相对容易些。我会盯着礼部,确定河南主考人员后,立即将他们的文章送来。”

傅振羽忙道不用,又道“大师兄且去忙你的。我既然准备让他们考了,便做了准备。给万先生送年礼时,已经嘱咐过他了。不过,我想着,此去京城千余里,书信往来不方便,便动了驿站心思,想让齐阳跑腿送信的。”

仓子坚不乐意了,问“你那驿站,不是为了我?”

二人算着账,李宗延那里却已石化。

他今年直接考乡试么?

第二百一十二章 各自烦恼

傅振羽发现李宗延的不对劲,适可而止,停了和仓子坚的幼稚分辨,问他“你怎么了?”

仓子坚不冷不热地代答“你觉得他应该能中,就要他十七八岁参加乡试,对素来谨慎的他来说,如何从容?”

对李宗延来说,谨慎是一部分,更重要的是银子的问题。

“我们这样的外乡人,一次乡试下来,少不得用银五十两。三十两是必出的考试费用,二十两车马住宿吃喝。家里没有那么多银子给我尝试,所以,没有足够的把握,我不准备去考。”李宗延如是解释着,又怕傅振羽误会,补了句,“我这么说,没有要和山长借银子的意思。”

傅振羽和仓子坚面面相窥。

考试报名费,还有车马费,不管是傅振羽,还是已经是举人的仓子坚,都没有的经历。且,对考试有足够把握,什么样才是有足够把握呢?

傅振羽说不出来,只道“在此之前,我只对一人说过,他乡试应该能中。”

李宗延望着她,显然很有兴趣。

“袁自舟。”回答他的,却是仓子坚。说完,不管李宗延如何震惊,仓子坚自己又道,“我是举人,我也觉得,不出意外的话,你能过,哪怕只取三十人,只名次难说。”

李宗延倒吸一口冷气。

书院的仓先生的学识,所有人都承认,只从未听过他的身份。而今,仓先生亲口承认,他是举人。这个举人,至少不是这几年考的。

“仓先生,今年贵庚?”李宗延听见自己问。

“不管多大,举人都不是现在考的。总之十七八岁的举人,虽少,却也不是没有。我们两个都觉得你有这能力,你便是不愿意尝试,我们也不反对。但有一点,我要提醒你。向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两年前的乔增枝,学识比现在要出色得多。在兼顾生计的同时读书,三年后的你,很可能不如眼下的你。”仓子坚侃侃而谈,尽显举人风采。

李宗延沉思过后,道“多谢仓先生,我再想想。”

说话间,到了饭点。

大过年的,除了傅振羽带过来的肉,其他的,也不过是多了个炒鸡蛋。连老带少九个人,吃四盘子菜。最丰盛的,是那盘淋了油的咸菜。咸香,喝粥挺对味。

相对于饭菜的简陋,晚上睡觉就难过多了。本就有点择席毛病的傅振羽,缩在带有特殊味道的被子里,就着李母的呼噜声,和睡不着的茉莉唠嗑。可惜,小丫头毕竟年纪小,没多会儿也睡着了,只剩下孤单的傅振羽。

“由奢入俭难啊。”

叹息过后,奔波了一日的傅振羽,也进入梦乡。

次日,李母早早起来做饭,李宗延听见动静,穿了衣裳起来帮忙。

“天还早,娘一个人就来得及,你快进屋再睡会。”李母催儿子进屋。

“我睡饱了。”

说着,李宗延打水,生火,手法已生疏。李母看在眼里,心里明白,笑道“怪道护着你妹妹,你也和从前不同了。不过,我瞧着有些还是没变。你啊,只要心里有事,眼睛就没神。说吧,你心里头又隔了什么事?”

李宗延回神,轻笑。

这就是他的母亲。

虽然不识字,见识也不多,但观察力很好。那些纯朴的话语,总能教他感触良多。

李母见儿子笑了,立即用更加轻松的口吻,道“忘了我说过的话么?事分两种,能解决的和不能解决的。能解决的去解决,不能解决的就别当个事,搁那就好。所以说呢,这世上的事,都不是事。”

莫名的,李宗延的心情轻松了许多,自然而然对李母说了实话“我昨日下午和山长说,想做夫子。”

李母恍然,肯定地说“她没答应。”

“娘怎么知道的?”

“这还不简单?她要是答应了,你昨晚就告诉我了。”展示对儿子的了解后,李母问李宗延,“那她是怎么说的?”

李宗延便把傅振羽和仓子坚的话,都说了一遍。

“半年是么?”

口中呢喃着,李母干活的手停了下来,开始盘算。

七月就要去开封,那会儿秋粮还下不来,只能指望春粮。顶多十两进账,外加上长子秀才的禀米,攒到七月里,也有十两银子。家里头还有四两银子五吊钱。满打满算,只能凑个三十两,还是在家里头没有嚼头的情况下……

李宗延不打扰她,一面续柴火,一面搅拌着锅里的粥。

不知过了多久,李母回神,道“回头我和你爹琢磨琢磨。”

用过早饭,来体验生活的傅振羽,申请做事。

李父笑道“年节里能有什么事?”

李宗延不知傅振羽为何没事找罪受,但见她这样迫切,便道“可以去山林捡柴。不过,山林离这七八里路,山上还有积雪。”

节省时间的方案,是驾着马车去捡柴。

真这么做了,就好比开着宝马去十里地外的早市买两块豆腐,略抽。

傅振羽看着仓子坚。

仓子坚很看得开。他们这样的人感受烟火,本就只能是个形式。于是,他直接决定“驾着马车去就是了。”

李父张了张嘴,最终合了上去。

马车空间有限,李宗延做副驾带路,傅振羽并茉莉坐里头。茉莉主要是跟着玩的,傅振羽也没差多少就是。

李母趁机和李父商量事。

李父愁得磕草烟,脑海里闪过仓子坚驾马车去捡柴的一幕,感慨的话,脱口而出道“有钱就是好,什么烦恼就都没了。”

“话不能这么说。”李母却不同意,徐徐道出自己的观点,“有钱人没了钱的烦恼,是好;但定然有别的。要不,这大过年的,俩孩子能跑咱家来?”

说比李宗延还小一岁的傅振羽是孩子,也就罢了,可说那么大的仓子坚还是孩子,不能忍啊。

李父昂着头,瞪着眼,反驳妻子的话“我可问了,那仓先生今年可都二十四了,只比俺小八岁,怎就是孩子了?”

李母看了自家男人一眼。

这都什么时候了,孩子他爹还揪这样小细节不放?我这大半辈子,自己究竟是怎么过来的?无声叹息良久后,李母方将这个话题揭过,说起了正事“我的意思,家里想办法凑三十两,把报考的银子凑上。吃喝什么的,让孩子自己想办法。”

李父顿觉一座大山砸在自己的头上。

第二百一十三章 他值得吗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二百一十三章他值得吗李母既然开口,就是心里有准备了。

“茉莉说,女学已经开始招人了,她是要去念的。女学旁边就是丝织坊,趁傅姑娘在,我同她求个情,谋个活计。看着茉莉的同时,挣点小钱。家里头,你和婆婆辛苦一年半载的。”

李父不自觉地停了烟。

李母知他心动,忙道:“你要不反对,咱们就同娘说说去。”

她嫁进李家十七年,除去四个月子的时候,所有杂活都是她在做。不客气的说,婆婆基本已经丧失了做家事的能力。她一直有些不满,只是她一直记得那句话,多年的媳妇熬成婆,便硬生生地忍着。

闺女说那丝织坊的时候,她就看明白了其中的道道——女人不看孩子不做家事,还能挣钱糊口,这样的好事,一定不是男人给女人想出来的。

傅姑娘真有本事,怪不得能做山长!

心中存了这样的敬佩,对傅振羽和仓子坚的入住一事,李母果断推波助澜,李父才那样痛快地下了决定。

还有一件,在李母看来,傅振羽年纪虽小一点,却比年长的仓子坚更像大人。

“我这里还有几两银子,你们先拿去使,去丝织坊做事的话,就不要提了。”

李老太太的一句话,唤醒了李母的胡思乱想。

事情果然如自己所料那般,婆婆不愿意接手家事。还好,自己早有准备。

李母忙道:“事情还没到动娘老本的份上——便是娘要为孙子出力,他的路费吃喝,都还没个着落呢。娘私下给宗延二两银子,比凑这三十两还好呢。”

这当然是好,那不就要自己洗衣做饭喂猪下田了吗?我都五十岁的人了,哪还能干这么累的活儿?李老太太不愿意,便道:“我手里的棺材本是十两,给你们两凑钱,二两给宗延就是。”

这就解决了十两银子,李父自然愿意。

李母看在眼里,没分辨,笑道:“我寻思着,去丝织坊做工,一年要是只落个三五两的,不去也罢;可要是能落十两二十两呢?我的意思,和娘说一声,等傅山长回来,同她商议后,再来定到底怎样,可好?”

“十两二十两!你可真敢想!行,那就问问再说。”李老太太用痴人说梦的眼神,看着儿媳妇。

李母笑而不语。

待傅振羽一行拉了半车柴火时,李母忙让李父卸柴,招呼几人:“快进炕屋,才做好的饭菜,那屋里暖和。”

众人吃饱喝足后,李母拉了傅振羽去西屋说事——才到西屋,想了想,她又改口:“还是去东屋,当着婆婆的面和你商量吧。”

不知就里的傅振羽,一脸好奇地问:“是什么事啊?竟这样隆重!”

李母卖关子:“马上就知道了。”

待见了老太太,李母说了自己的意思后,傅振羽陷入沉思。

在丝织坊求事,也就是说,李家决定竭尽全力让李宗延放手一搏。可这样的事,干嘛非要在老太太面前说呢?

傅振羽脑袋飞快地动了起来。

仔细衡量过后,傅振羽斟酌着言辞,道:“丝织坊目前只有十几人,去年只开了半年。半年里,少的拿五两工钱,最多的那个人,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十二两。其中,十两是工钱,二两是因为她活儿做得好,知府夫人特意赏的。”

半年十二两!

李老太太惊得说不出话来,不过,老太太反应很快,立即问傅振羽:“那我能去吗?论织布,我不输宗延他娘的。”

那骄傲的口吻,溢出天际。

傅振羽面色不变,只说事实:“丝织坊用的不是普通的织布机,是四川的提花机。谁想去试都行,只是需要考核。就像书院考核一样,只有过了的人,我们才收。不单是老太太你,就是李婶,也可能被拒收。”

书院考核,李家十分清楚。

长子李宗延过了,次子李宗寿就没过。

傅振羽既然猜到她们是为了李宗延下半年乡试在凑钱,给出了自己最大的诚意:“直接收人,我是做不到的。这会儿呢,丝织坊不开业,我可以带你们去瞧瞧,找人给你们验一下,让你们尽快知道结果,尽快做打算。”

李老太太打起退堂鼓,李母已经从转变过来,飞快道谢:“我们家条件摆这,就不瞎推了,多谢山长。不管成不成,我们全家都会铭记山长大恩。”

冬日天短,这会儿出门已是来不及,傅振羽同仓子坚说了声,初四吃过早饭,一行人再次驾着马车离去。

途中接了丝织坊的主事陈娘子,开了丝织坊的大门,进了织布间。

“陈娘子,这里交给你了。”傅振羽把李家婆媳丢下后,回了趟南湖书院。

陈娘子领命,在傅振羽离开后,先带人操作了一番。

李家婆媳就见四人各司其职,准备自己工位上的事,一切就绪后,四人默契地颔首,从陈娘子开始,飞快地运转起织布机。不过半个时辰,直接带着彩色图案的布,便织出了一匹。不仅比家里的织布机快,还比家里的好。

不等李家婆媳回味过来,陈娘子下机,将四个工位,一一讲解后,又让二人分别试了一番。

估摸着时辰,傅振羽回到丝织坊,问陈娘子:“如何了?”

“老太太不能爬高,手脚也不甚利落,过不了最低要求。”陈娘子并没有因为人是傅振羽带来的,就给予优厚,实事求是的说完了李老太太,又说李母,“李妹妹初步看来是可以的,具体的,要做一段的活儿,看看能不能赶上别人的进度。”

李母和李老太太都织过布,虽说没用过提花机,但也知道个中缘故。

四人一机,一个慢就等于所有的都慢。

意料之中的结果,傅振羽颔首,唤了桃李进来,对陈娘子道:“大过年的,麻烦娘子和几位嫂子了,方才已着人匆忙准备了些许小东西,四位不要客气。”

每家不过几斤肉、一篮鸡蛋、四色干果。

李老太太一眼扫过,就知道这些东西不下二百文。

不过半日功夫,就赚了二百文,真让人羡慕。

送走陈娘子四人,傅振羽和仓子坚方带着李家婆媳回李楼。李家人聚在东屋商议之际,仓子坚问傅振羽:“不过几十两银子的事,我们随手就能帮了。结果,为了李家那所谓的脊骨,你煞费苦心。李宗延,他值得吗?”

第二百一十四章 不留遗憾

虽是责问,仓子坚的口吻,只有疑惑,没有不满。这一点让傅振羽很是开心,她笑道:“大师兄变了呢。”

“嗯?”这话没头没脑的,仓子坚怎会懂?

“事实上,我待李宗延,或是待赵麟,都比从前待袁自舟还要好。大师兄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悦,还能就事论事。所以说,大师兄变了。”傅振羽轻松地说着,显然仓子坚的这个变化,让她很开心。

她很开心,仓子坚却是犹犹豫豫,在傅振羽的追问下,方吞吞吐吐道:“从前不信任你,让你受委屈了。”

这是迟来的道歉么?傅振羽微笑着,笑着笑着,泪水流出而不自知。

面对突然哭泣的师妹,仓子坚想起师妹曾经的隐忍,一颗心揪到了一起。轻轻安抚着傅振羽,仓子坚轻声下令:“不哭。今后我若再这么浑,你或闹或骂,总之都是我的错,勿让自己难受了。”

一席话,说得傅振羽破涕为笑,只听她嗔道:“我又不是小孩子,怎能想哭就哭,想闹就闹!”

如她所言,到底不是小孩子。

傅振羽很快收拾好委屈,还因为仓子坚那口头许诺的“任性”,心情前所未有的美好。她指了指东屋,道:“倒不是为了他们的尊严,而是既然出手相帮,自然要落好。选他们认为的方式,就是最好。而且,大师兄,你细品品里头,有什么感受?”

仓子坚不解,问:“品哪里?”

“乡试嘛。我爹乡试那会儿,我们家也很难的。可我知道,只有我爹中举,才能彻底改变这局面。所以,你拦我,娘说我,都不好使,我一定要想办法弄到银子。”傅振羽缓缓说着往事。

顺着她的话,仓子坚也沉浸在回忆里,不是很确定地说:“你那时是八岁还是九岁来着?我就记得,不到我肩膀的小丫头,真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没你不敢做的事。童掌柜也真敢收,收一个女娃的单子。但其实——你们那会儿当了我的东西,就够师父参加乡试了。”

傅振羽撇嘴,道:“有些事可以做,有些事却不能做。真当了你的东西,算怎么一回事!”

可以做的事,是救自己;不可以做的事,便是携恩求报。

仓子坚懂了,傅振羽那里却换了个口吻:“也不是说就一定不当你的东西,我还没那么死板,只是有别的法子,就不必去用那个让心灵不踏实的法子。”

“嗯。”对,这才是师妹,有的时候,非常没原则。

“这和眼下李家愿意求我们给她们一个谋路,不直接借银子是一样的。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的东西,但总要有取舍。大师兄,你说对不对?”傅振羽引导着仓子坚。

仓子坚僵硬了一瞬,旋即放松,道:“我仔细想想。”

傅振羽不催他,看见正屋门打开后,快步掀帘而出。

李母看见,忙道:“山长屋子里待着,我们过去找你。”

从她欣喜的口吻,傅振羽已经猜到结果了。

“麻烦山长和陈娘子说一声,丝织坊开工,我就去上工。”李母如是道,又保守地补了句,“不管怎样,我总要试两个月。实在不成,那是自己不争气,就没什么好可惜的了。要是不试,我一准整日惦记。”

那闪烁着执着的目光,再想着这两日李母的主动。傅振羽心中一动,目视东屋,一语双关地问:“我懂,就是不管怎样,就不留遗憾,可是?”

“是这意思。”

被傅振羽看出的李母,羞赧承认。又轻轻摇头,示意傅振羽不要揭穿。傅振羽微笑颔首,应诺。

李宗延对母亲最为熟悉,看出二人有猫腻,因问:“娘和山长打什么哑谜?”

“既知哑谜,为何还问?”傅振羽呵斥。

“就是的呗。”李母附和。

在家里不是那么难的情况下,学业有望的李宗延,在二人的夹击下,轻笑,拱手求饶:“我错了,请山长和娘放过。”

李家不大的院子,气氛融洽,就连将要接下家务的老太太,也是笑容满面,似乎很轻松。

仓子坚同这种氛围,实在是格格不入,皱着眉头,同傅振羽嘀咕:“李太太还不一定能在丝织坊待下去,李宗延也不一定就能中举。他们一家,是不是高兴的太早了?”

“这有什么?只要不绝望,就可以高兴!”傅振羽欢快地说道,见仓子坚还皱着眉头,她“哎呦”一声,抓了两颗瓜子,问仓子坚,“这瓜子若是你的,你怎么想?”

躺在傅振羽手心的两颗瓜子,其中一颗饱满,一颗干瘪,仓子坚实事求是:“与其说两颗,左边那颗不如没有。”

傅振羽不说话,干脆利索地把饱满的那颗吃掉,再问:“现在呢?”

“聊胜于无。”仓子坚只能这么说了。

傅振羽却道:“两颗时,吃掉大的那一颗,我觉得很幸福!只剩现在这一只被你忽略的瓜子时,至少我还拥有一颗,这,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能把‘知足常乐’解释得这般通俗,也就你了……”仓子坚感慨着,却是明显不齿的口吻。

“知足常乐也对。”傅振羽不恼,拿出老师的耐心,先是认可仓子坚的话,随即话锋一转,道,“但是不完整。我是说,凡事都是福祸相依,与其抓着不如意悲观哀伤,不如乐观欢喜。”

仓子坚的神经多纤细,察觉到不对劲后,从气势上反压傅振羽,同时道:“孔圣人曾言因材施教,可见人与人不同。我不过说这样不够稳重,又没说不可以,你便说了这一堆,还让不让人说话了?”

傅振羽一噎。

仓子坚那里已转身离去,挺拔的脊背,一如既往地让人安心。可傅振羽知道,脊背越直,仓子坚的心就越乱。思索片刻,傅振羽没有跟上去。

接下来数日,李宗延居家苦读,已认路的仓子坚每日都驾车带着傅振羽李茉莉入林。半日砍柴,半日晾晒,或是堆积柴火。总之,做着极其廉价的小事。李母却发现,他们砍回的柴,品相越来越好,种类越来越简单,与之对应的,自然是数量也在减少。

柴火,不大够用了。

傅振羽,也不大开心了。

尽管李母的手艺不错,尽管她也自己做饭了,尽管李家的油去得极快,但她的胃口被养刁了。吃了数日萝卜白菜,连块豆腐都没添的伙食,实在是太糟糕了……

大师兄什么时候才能想明白、做出决定啊!

第二百一十五章 恋恋不舍

仓子坚从来就不是婆婆妈妈的人。

初四那日,他想了一夜,便已经有了决定。做了决定,便该离去。可他的决定,对傅振羽来说有些残忍。他只是想,多陪傅振羽些许时日——尽管这样做的意义不是很大。

傅振羽从来就不是亏待自己的人。

仓子坚迟迟不做决定,她看出李家的困境,私下找李母,塞了一块银子过去,可怜兮兮地说:“婶婶,咱们改善下伙食吧……还要不着痕迹那种。”

李母也是能人,隔日出门,不仅抱了一捆柴回来,还带回来十个鸡蛋,并道:“我找安嫂子买柴火,她说什么不肯要。我想着她家鸡多,就没硬给,同她买了十个鸡蛋。”

这会儿鸡蛋两三文一个,过了十五,只要一文一个了。不过再等四五日,就能省十个钱……

李父肉疼的表情,李母看在眼里。想到婆婆一会儿也会说道,她提前同李父耳语:“山长昨晚上悄悄给了我银子,让我给家里添些吃的,还不能让孩子们和仓先生知道。我只告诉你,你可别说漏嘴!”

李父一听,喜上眉梢,得意道:“我的嘴,你还不放心?”

不大会儿,李老太太念叨之际,李父忽悠母亲的话,张口就来:“过了十五,宗延他娘要去上工,家里头就要辛苦娘了,儿子才叫她买了几个蛋,给大家补补。”

“赚的钱分我三两个,才是真心。”李老太太阴阳怪气地表达自己的观点。

李父忙道:“宗延他娘丢下这一家子,不过是为了给宗延攒赶考的钱,拿了工钱也是给儿子的,给娘叫怎么一回事!”

李老太太飞快地接话:“给了我,我也不动,都攒着给我孙子赶考,不是一样的么?”

李父也是个钱亲的,在他看来,娘比媳妇还败家,怎么可能答应?少不得分辨着。

耳闻母子两个争论,那话里话外,根本不把聪慧能干的李母当回事,傅振羽目带怜悯地看着李母,道:“婶婶太难了些。那个,当我昨天的话没说吧……银子,婶婶自留了吧。”

对比之下,自己好生幸福。

李母却一口否决傅振羽的建议:“那不能!现在的我走哪腰板都是直的,真留了私房钱,自己心里头的这道坎就过不去。现在是难了点,等宗延能给家里拿钱了,也就好了。这么多年我都过来了,还差这几年?”

傅振羽却不这么乐观。

李家这习俗摆这,李宗延就是中了举人,中了进士,又能怎样?

听了傅振羽的担忧,李母笑了笑,自信满满道:“且放心。现在这么难得时候,我都有法子变相管着家里的银钱,将来就不在话下了。山长这样贴心,我真羡慕你娘。”

“我娘还羡慕婶婶呢!我爹中举也好,娘生弟弟也好,都是这几年的事。倒退十年,我娘进傅家门十年,只得了我一个丫头。更要命的是,我家大伯母和婶婶一样,儿子一串一串地生。祖母临终前,还惦记着让我爹过继大伯父家的小堂弟呢!”傅振羽缓缓说出傅母的艰难。

都是女人,都是做儿媳妇的,李母立即懂了。懂归懂,该怎么聊天,她更懂。

“不管怎样,傅太太总算是熬过来了,这就让我眼馋!”恭维过傅家,李母话锋一转,说起掏心窝的话,“话说回来,这世道,咱们女人太难了。正因为这个缘故,宗延哥三个惯茉莉时,我也就嘴上说几句,并不很拦着。这样轻松自在的日子,也就几年的功夫罢了。可我又怕孩子被娇惯得很了,将来没办法在婆家过日子!哎呦,打从茉莉出生,我这心啊……”

说到最后,李母眼角已泛光。

门外,第一次听见这些话的李茉莉,跟着红了眼眶。

今日买鸡蛋,次日弄块豆腐,第三日上,李母弄来一斤肉、两斤糯米粉,准备起十五的伙食。

李宗延什么都没说,更加努力地读书。

仓子坚心中有数,私下同傅振羽说:“十六水利书院招生,十五过节,我们十四回去吧。走之前,去镇上买些东西回来答谢李家。”

“那,大师兄想好了没?”

“此处说话不便,回去说吧。”

傅振羽不再多言。

十四这日清晨,仓子坚照旧带着傅振羽和李茉莉出门,只不过,这一次没进山,直奔三桥镇。虽还在年节,马上正月十五了,镇上开了不少家铺子,卖灯笼的最多。

傅振羽先去肉铺,没讲价的情况下,买了二十斤肉,再同肉铺老板,用一块碎银换了一兜子零钱。肉铺老板还算讲究,道:“我们的钱也要换银子的,这样也省了我的事。你这银子成色不错,咱就按八百钱兑吧。这块银子二两二钱五厘,换一千八钱,扣除六百文的肉钱,我再给你一吊二百钱。姑娘数数。”

“掌柜的讲究,我信得过你。”

不必傅振羽说话,仓子坚主动接过油花花的钱,丟马车上。肉铺老板一甩手,二十斤肉跟着进了马车。

李茉莉看着忽如其来的一坨红肉,露出惊恐的小脸,惨兮兮道:“二十斤肉,这么多啊……”

傅振羽问觉得瘆得慌,把李茉莉叫下来,俩姑娘逛起不大的小镇,陆陆续续添了半车东西。

同来时那些瓜果点心比,这一次的采买,件件实惠。那么些东西,二两多的银子,还剩了二十八文。两年没采买的傅振羽,再一次感受到生活的味道。

那么一堆东西拉回李家,李老太太欢喜得合不拢嘴;李父好一些,嘴里客气地说着“破费了”这样的话;只有李母,悄咪咪地和李父商议了,要把别人都不知道的银子,还给傅振羽。

李父虽小气,却是个会来事的,当即痛快道:“应该的,等他们要走时你再还回去。”

李家一日两餐,吃过第二顿饭后,夕阳已到半山腰,傅振羽正式提出告别:“打扰了半个月,十分抱歉。本打算待到二十,带着宗延和婶婶一起离开的。但书院还有事,明日又过节,我和大师兄今晚去我舅舅家,明日回书院。”

给出官方说法后,傅振羽又问李宗延:“可要和我们一道回去?”

正月十六,水利书院招生;正月二十,准备参加县试的学子复学;丝织坊,则是二十二复工。这些,李宗延都知道。因为知道,他毫不犹豫地拒绝:“多谢山长!不过,我打算丝织坊开工,送了我娘和妹妹过去,再回书院。”

李茉莉想着母亲几日前的话,她虽然还懂女子的艰难,但逻辑很正。娘待在家里不容易,那让娘不在,不就好了?

于是,小姑娘问傅振羽:“山长,我娘和我提前走,去你家串门,行么?”

第二百一十六章 无谓之争

没有多余的话,单纯表达“做客”,又是从七八岁小姑娘嘴里说出来的,足见茉莉之伶俐。傅振羽恰又最喜欢聪明的女子,便搂着茉莉,笑道:“哎呦!我知道了,茉莉这是舍不得我呢!好,我请你和你娘去我家做客!”

把茉莉的需求,化为主动请求。

“山长,这不合适”李宗延出口。

“哪有什么不合适的!”傅振羽也不多言,只说了四个字,“想想赵麟。”

赵麟最让南湖书院学子津津乐道的,不是他的成绩,而是他和傅振羽的关系。去年,傅振羽三邀赵太太和赵姑娘去书院做客。

大家都说,山长因为喜欢赵麟,才待赵家母女两个极好。

难道,不是爱屋及乌?

李宗延想到一种可能,同傅振羽确认:“山长是因为喜欢赵姑娘和赵太太,因而待赵师弟不同?”

傅振羽道:“我给你们讲过一加一的事,你还记得吗?”

“记得,一加一有三种结果。”回答过后,李宗延已明白过来。因为明白,他含笑问傅振羽,“山长中意赵师弟,也中意赵姑娘和赵太太。两份中意放在一起,赵家,便是山长最喜欢的人家。”

“正是如此。且,我向来不委屈自己。”傅振羽说得特理直气壮,还俏皮地看了李母一眼,那意思,你懂的。

李母那里想起傅振羽塞银子给自己,让自己想办法改善伙食的模样,忍不住喷笑颔首,就差说个“是”了。

李宗延将二人互动看在眼中,恍然大悟。

是了,娘虽不识字,却那样通透。山长和娘日夕相处半个月,喜欢他娘乃人之常情。莫名的自豪感悠然而上,李宗延对李母道:“娘,儿子也觉得妹妹提议很好。”

只是要给家主的面子,便问李父:“相公觉得呢?”

三个人早走五六日,能省五日的口粮外,还省了他们娘三的脚力。这笔账,李父算得很明白。可他抠归抠,人还算正,便小心翼翼地问儿子:“真能行啊?”

他都这么问了,李宗延自然要迟疑,然后,李老太太坐不住了。

傅振羽方才邀请茉莉和李母之际,老太太就想说我也想去。可这话说出来有些没脸没皮,还不如趁着孙女和大孙子不在,安心惬意地在家里吃香喝辣的。

现在,连这简单的念头都要保不住了。

老太太忙道:“他们在我们家住了小半个月,白吃白喝的,茉莉和她娘去傅家住三五天,合该如此,有什么不合适的!”

这话说的所有人到吸一口冷气,李宗延的脸色就落了下:“奶奶!”

不用多言,一声奶奶,呵斥之意是那样的明显!

最有出息的大孙子当着外人面给自己没脸,戳中了老太太的心肝肺,老太太拍案而起,怒道:“好你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我连棺材本都拿出来给你读书,就是叫你给我没脸的?”

傅振羽原本打算一笑置之的,见李老太太似乎有被李宗延气坏的架势,立即收笑,肃容,点名批评李宗延:“李宗延,这事你做得不好!惹祖母生气,是为不孝。身为山长,我少不得说两句。”

板着脸的傅振羽开口说话,南湖书院的学子就必须听。李宗延收起怒容,乖乖站了起来。

李老太太瞧见,气势更盛。

傅振羽只作看不见,继续道:“我也知道,今日你若孝了,便把我得罪得死死的。”

这话里头有话啊!

李老太太觉得不对劲。

傅振羽不给她思考的时间,继续道:“你瞬间按照自己的是非观点,做了自己的判断,很果断,这一点很好。但你却忘了,别人逼你做选择时,你都可以想办法不做选择。更何况眼下这种没有明言的选择,一定有更好的做法比如,你可以直接代你祖母道歉。”

别人还在懵圈状态时,李母已经点头,表示对傅振羽之言的认可。

李宗延只比李母慢一截,明白过来后,先谢傅振羽的教导,后代祖母向傅振羽道歉,最后才对李老太太道:“孙儿不该责怪奶奶,请奶奶原谅。作为惩罚,奶奶不要管孙儿今年的秋闱了。”

尽管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要孙子替自己道歉,但李老太太知道一件事,孙子最后给自己道歉的这段话,不是道歉!

“你当我傻?我不出银子,你将来出息了肯定不孝敬我!”

这等市侩的事,李宗延如何能做,便是真要做这样的事,也不能明言啊!老太太话音刚落,李宗延已经直挺挺跪下,立誓:“当着山长的面,孙儿对天发誓,不管有没有出息,都会孝敬奶奶!”

他这一跪,李家其他人纷纷表态,或跪或劝。

混乱中,仓子坚开口:“老太太不必如此伤心,你若觉得儿孙不孝,大可去县衙府衙告他们。”

纯属睁眼说瞎话,李老太太自始至终都没有露出伤心之态。

说完瞎话,仓子坚言归正传,道:“天色不早了,我们还要赶路,就先告辞了。是我们师兄妹冒昧前来,叨扰了大家半个月。那车东西,是茉莉看见的,花了二两银子买的。李叔,你看,能抵了吗?不够的话,我再添些。”

明是歉意,实则把怒意表现得一览无余,显然把李老太太的话放心上了。全家努力友好了半个月,不能就这么白费了!

李父不等学儿子去说母亲,只好踹了儿子一脚,同仓子坚赔礼:“仓先生这是哪来的话!山长来做客,我们求之不得,哪会要钱!都是这小子不争气,我打他一顿就是,还请山长不要这般客气了。”

李父虽然冲着儿子,但李老太太知道那是冲着自己,当即嚎啕大哭起来,嘴巴里还不停,把个泼妇展现得一览无余。

仓子坚再也不犹豫,对傅振羽道:“去收拾东西。”

傅振羽正有此意,依言而行。

李母自然跟了上去。

东西不多,傅振羽飞快打包着,同时对跟进来的李母道:“婶婶放心,我没真恼。有句实在话,也说与婶婶。那官场,比科举还要难,你家老太太那个样子,宗延又没有婶婶这样的智慧,便是读出来也是白搭。婶婶拦我,还不如待我们走了,好好和宗延说道说道。”

李母就更感激了,因道:“山长这么说,我就更不能让你受这气了!”

“实话说,我不是那受不得气的人,但要看谁给的气。我自认不是个小气的人,你们家老太太那言行,我非常不喜欢,还有一事”

“有什么话,山长尽管说!”看出傅振羽犹豫,李母诚心邀请。

“婶婶这么说,我不客气了!这些年,婶婶没少替他们兜事吧?今日便是让我们走了,与你何干?”

挑拨离间之意太明显。

李母讶然片刻,展颜。

第二百一十七章 并非觉得

想来串门就来串门,自家还觉得求之不得;不想吃白菜萝卜,便同自己提要求;不喜欢听婆婆的话,就理直气壮的生气。

事事顺心。

做人,做女人做到这份上,真让人羡慕。光羡慕没用,我,也要过这样的生活——李母在心底呐喊着。

半个月前她热情欢迎傅振羽,乃因那是儿子的山长,那个在儿子停学之际,对李家伸出援手之人。从今而后,李母知道,她善待傅振羽,只因她是傅振羽,一个让自己心之向往的女子。

思及此,李母前所未有的松懈,笑道:“我是为了自己。叫你带着气走,我自己心里过意不去。”

“婶婶尽管放心,我不会因为别人的过错而不开心。”傅振羽如是道。

“说实话,我也不是那不知数的人。今日这事,山长抬脚就走,与我只有好处的。一来,有这样的婆母作比,宗延他爹就会敬重我;二来,我趁机教宗延兄弟几个为人处事。因此,我便不与山长假客气了,山长走便走吧。”

这样的直爽、这样的聪慧,真的好喜欢啊!

傅振羽笑道:“婶婶都这么说了,我在林家庄等着婶婶,等着婶婶去我家做客。”

“不过,提前说好了,我是没什么好东西给你的。”李母把李家的窘境,半真半假地说出来。

傅振羽顺势道:“瞧婶婶这话说的!我喜欢的是东西吗?是婶婶这个人呐!那我走了——”

说话间,傅振羽早收拾好了东西,准备往外走。

李母却叫住了她。

“等等,把这个收回去。”

傅振羽一看,是自己头几天给李母的那块银子。正要拒绝,李母道:“自家知自家事,我也不瞎客气,今日买的东西,我们家都留下了。这几日买那点子东西,用了一百来钱,我还是出得起的。这银子,山长收回去吧。”

不拒绝别人的好意,是平等相处的原则——傅振羽痛快地接了银子。于是,李母的酒窝,又深了两圈。

一片兵荒马乱中,仓子坚和傅振羽离开。

没拦住人的李母立即跟夫婿嘀咕:“我好说歹说都没劝住,不过,总算傅山长把之前的那块银子还回去了。”

收了银子,就没有那么恼了。

这是李父的逻辑,是以,他立即松了口气,连声道:“好,好。媳妇,你受累了。”

“都是为这个家,为了你和孩子,不累的。”李母如是道。

温情在这对中年夫妻间流淌,李老太太看见,就更碍眼了。指着李母,又是一顿指桑骂槐——从李父到李茉莉,李家其他人不说话,也不顶嘴,只是紧紧地围在李母身边,用实际行动表达自己的意思。

此情此景,不过是几句不掉肉的话,有什么受不住的呢?面对婆婆的指责,李母愈发恭顺。

村外,北风的呼声中,仓子坚问傅振羽:“我们空着手去舅舅家么?”

“初二过去那是代替我爹娘送礼,今日则是外甥女吃舅舅,空着手正合适!”傅振羽满不在乎道。

事实如她所料,见二人空着手过来,林家上下没有一个恼的不说,林老太太更加欢喜,直说傅振羽:“这是怎么回事?我外孙女怎瘦这么很?俭哥儿他娘,把你妹子头几天送的那羊肉,切一块炖了,给孩子补补。”

林太太的妹子不少,能给林家送羊肉的,除了李婷,不做她想。

傅振羽大感疑惑,问:“小姨母怎么突然想起来给家里送羊肉了?”

她这一问,林老太太脸上的欢喜就更盛了,低声对傅振羽道:“你要做姑姑了——这事你知道就行,还不能声张。”

傅振羽可是养大弟弟的人,秒懂。

凤氏有孕,且不满三个月。

傅振羽瞧瞧瞄了凤氏一眼,见嫂子垂首含羞,果断收回视线,对林老太太道:“都要做太太的人了,外祖母还记着我,你待我真好。就冲这个,将来我待侄儿也差不了!”

这一老一少的声音虽然不大,但不止林家人,就连仓子坚也听见了。

不知怎的,仓子坚心里一阵不舒服,问林俭:“你不是说,还不想当爹吗?”

林俭非常理直气壮道:“没当上爹,我就只能是不想当爹!”

前头的凤氏听见这话,心下感动。

“虚伪!”仓子坚怼完林俭,拿自身证明,“我就不一样了。我虽没当上爹,但我想做父亲。”

林俭拉着仓子坚,故意落后几步,道:“大师兄的心思我懂,且放心,我回头就和祖母好好说道说道,让她把小姑父和小姑姑早日哭回来,给你做主。”

仓子坚父母双亡,亲事自然也要傅山长负责。

林俭这样说,仓子坚总算舒坦了点。可想到自己做的决定,乌云再次涌上心头。只能望着傅振羽的背影,叹息。

傅振羽在林家是有屋子的,林太太做饭、收拾屋子忙个不停。

仓子坚那里,直接去了林俭临时居住的屋子——凤氏有孕,林俭和她分房中。饭后,林俭拉着仓子坚诉苦之际,看到林太太离开傅振羽屋子的仓子坚,打断他的啰嗦,道:“我有事和师妹商议,你给我掩护。”

林俭咬牙切齿地应了。

仓子坚溜到傅振羽屋时,傅振羽正惬意地躺在床上,呢喃:“真舒服啊!”

这是傅振羽第一次觉得林家的小床,舒服得一塌糊涂。

“啊——”

“别出声。”仓子坚飞快地捂住傅振羽的嘴巴。

傅振羽看清来人,柳眉一冷,拍飞捂着自己的那只大手,怒道:“叫舅母和舅舅知道,打断你的腿!明儿就回书院,有多少话说不得!”

这个道理,仓子坚怎会不懂?

他四下扫视,见只有一张小板凳,也没嫌弃,搬起小板凳,选择了个离傅振羽最远的位置,坐了上去。高大的成年男子,坐在半尺高的小板凳,腿脚都伸不开,那模样滑稽得很。傅振羽心中的怒气,顿时去了个干净。

“我……”

仓子坚拉长了音,顿了许久,才又道:“是,我知道父亲和祖父已不在,正因为他们不在了,只要有机会,我就不能让他们受这样的委屈。”

他的言外之意,傅振羽自然懂了。

活着的人比死的人重要,这样的话时下不适应,对仓子坚就更不适应了。傅振羽也不掰扯,只疑惑一件事:“大师兄觉得还有机会?”

“并非我觉得。我仔细想过了,我有机会。”仓子坚斩钉截铁地说着。

“这,不就是你觉得?”

第二百一十八章 来去匆匆

“陛下若全然反对我为父平反,在知晓我心意之际,大可将我绳之以法。他没有这么做,就表示我还有机会。这是推理,不是觉得。”仓子坚严肃声明。

推理若想正确,原本的理要正确才行。仓子坚之言,不过是以某种片面结果执行的反推而已。不过这一次,傅振羽没有反驳。

显而易见的,她家大师兄主意已定。

别说两人还没那层关系,便是有了,仓子坚也不是那种容易改主意的人。若为自己的事,傅振羽自然会想办法。可如今是仓子坚,是李家的事,她定然不会死劝的。

大师兄这种推论最坏的结果,就是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李蕴还有两个孩子,不让她介入比较好;自己这边,若自己出事,父母弟弟那里定会难过,但不至于日子过不下去,比较麻烦的是书院。书院倾注了自己大把的心思外,还有六十号人,还有即将入院的水利学子,还有女学……

带着无限牵挂,傅振羽长叹一声后,道“大师兄回去后,让姐姐回来吧。我安排下书院的事,便去帮你。”

“噗通”一声,仓子坚一屁股坐在地上。

傅振羽去拉人,却被仓子坚拖住,只听他低喃“我是该笑,还是哭呢?”

低声的声音,洋溢着无限的欢乐,出卖了仓子坚心底最真实的想法。

“小羽,你可以试着——罢了,你对我没有信心,也是我做的不够,多说无益。书院离不开你,你也舍不得书院,所以,安心在家里头待着,等我回来。”

那天晚上,仓子坚说完话,很快就离开了傅振羽。

因为,他知道再待下去,会出问题。

次日便是正月十五,林家因为凤氏有孕,所有人都是笑眯眯的。李宗延母子三人,是未时过后找上门的。自称没好东西的李母,拎了两大包还没凉透的肉包。看那分量,至少用了五斤肉。

傅振羽才要说话,抬头看见李母眼下的乌青,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叹道“婶婶太见外了。”

李母看得分明,露出了个疲惫的笑容,道“真不是见外。你也知道我家里什么都没有的,我这一走,不知道几时才能回来,连夜给他们准备了些吃的,带过来这点,只是顺手。”

傅振羽好半晌才明白什么意思。

林太太听见这话,便知这又是个苦命的女人,叹息着,林太太对婆婆道“见多了别人家的事,才知道娘的好,才知道自己的命好得紧。”

会说话的人,就是懂得怎么哄人开心。

林老太太开心之余,也生了怜悯之心,没多留一行人,还对傅振羽道“早些回去,早些安置了,让李家太太好好休息休息。”

傅振羽欣然应诺。

回到南湖书院,第一时间安置了李茉莉母女后,列了单子让桃李进城,要她赶紧买好,十六一早就出城,把给凤氏的东西,送到林家。

南湖书院这边,大开北门,安排水利学院招生一事。

水利学院分两个考场,北考场在开封,由周靖负责主考;南考场也就是主考场,由郭丞负责。

仓子坚悄然离去。

等傅振羽发现时,青石院已经空了。

傅振羽履行着诺言,提笔给仓子坚写信,嗔他离开的突然,让她连准备口吃的时间都没有。

约莫半年之后,傅振羽才收到这封信的回信。

仓子坚只回了四个字来日方长。

十六这日三个人应考,十七这日是四人。傅振羽见郭丞处理得得心应手,恰范茗归来,傅振羽便同她进城,先见顾夫人,最后次确认女学招生细节。傅振羽又抽空去见齐阳,同说驿站的事。

齐阳直接拒绝“那东西能挣几个钱?不够费事的。”

傅振羽自然要喷他短视“驿站的难点和重点在于提速,当你的生意做大了,致胜的关键也是速度。现在,你守着镇远侯府的消息模式,不学一下?在那基础上,再形成自己的新速度。若有一日,你自己就能轻而易举地实现八百里加急——”

“若是那样,自然是天下我有,问题是我不傻。骏马无法提速,蜂鸟不能载物。除非找到新的找到新的东西,否则,疾行和载重之间,只能牺牲一个。”

齐阳的目标是商行天下,对目前的交通状态,自然十分清楚,并不轻易上当。说完现状后,又提了另外一件要事“传信送货,通道也很重要。走官道是极好的,然官道收费;走河道也不错,花费更高。”

术业有专攻,傅振羽也很无奈。

要想富,先修路,这一点百姓能修一条道,却修不出千万条大道;交通工具的开发,现在没有石油,没有汽车,更没有飞机。石油她不会提炼,车不会造,飞机就更别提了。

叹息一声,傅振羽道“我懂了,就是不行呗。”

“倒也不见得。”齐阳却又改口。

“怎么说?”傅振羽忙问。

齐阳道“只送信定然是亏本的,若是按走镖的模式,费用过高;你有没有什么思路,让我取个中间的模式,或者说,是混合的模式。哦,对了,就是你所谓的那个方案,你出一份给我,下剩的我仔细琢磨后再说。”

傅振羽懂了。

这就是要她把知道的东西整理出来,然后交给齐阳,酌情删减和实现。

可问题是,齐阳怎么知道自己有?

傅振羽望着齐阳,想从他眼睛里看出一些东西。可结果,除了一双澄净得不像商人的水眸,傅振羽什么也没看出来。

齐阳这厮的道行,更高了。

“看一辈子你也看不懂我,还不如照我说的去做事。我有肉吃的时候,肯定分你一块,再留点汤给童心。”齐阳臭屁得说道。

“那我先谢谢你了!”傅振羽从牙齿间溜了一句出来后,道,“我先走了。大概齐的方案,我尽快写好给你送来。”

闻言,冬日暖阳便从屋外转到屋内,转到齐阳的脸上,是那样的耀眼。

傅振羽微怔,问他“我没记错的话,你今年本命年?”

齐阳立即嬉皮笑脸地说“是呢,我就知道你不会忘记的。本命年姐妹要送东西的,你不意思意思?”

“我怕被你姐姐们打死。”说完,傅振羽起身,意味深长道,“我嫁人也就是这两年的事了——你自己尽快想办法吧。”

第二百一十九章 人间天堂

“你知道?”齐阳面带绯色的问道。

傅振羽用白痴的眼光看着他,没多说,只提了自己的要求:“说好了啊,你吃肉的时候,记得分我两块啊。”

齐阳送人的时候,最后问了句:“你是几时知道的?”

“三年前。”说完,傅振羽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雅间。

齐阳作为齐家独苗,一直拖着不成亲,齐老爷那里还没有微词,若没个缘故,谁信啊?三年前,傅振羽偶遇过齐老爷。当时齐老爷看她的眼神温和得过火,不过一眨眼,傅振羽就猜到了某种可能,并立即找童掌柜确认。

童掌柜自然否认。

傅振羽冷笑,与他分析:“齐阳认识的人里头,只有我还算个规规矩矩的雌性。年纪虽小几岁,但父亲是举人,很拿的出手呢。便是等上几年,又有何妨?你如今可是我的人,还替上位主家操哪门子心?”

那次说话,傅振羽认识到童掌柜身在曹营心在汉也是那次说话,童掌柜开始正视傅振羽这个新主人。

三年来,童掌柜一直努力将傅振羽和齐阳捆绑在一起。

事实证明,他的努力没有白费。

瞧见傅振羽走出雅间,童掌柜立即上前,问她:“东家,午饭已备好,摆在哪里?”

童掌柜最期待的回答,便是“端上来,我和齐阳一起吃”。同从前一样,这一次,童掌柜的期盼依旧落空。

“打包,我去找小姨。”

今日是衣以桑开张的日子,傅振羽人在城内,自然要去瞧一瞧。同李婷吃过午饭,又看了一圈铺子。正准备登车,忽闻一声不是很确定的呼唤。

“可是傅姑娘?”

若无特殊情况,约见齐阳的时候,傅振羽都是穿儒士服的,今日也不例外。汝宁府认识自己的男性,是谁啊?

带着这样的疑惑,傅振羽转身,却见到了意外之人。

“冉墨云!”

对方脱口而自己的名字,冉墨云高兴之余,莫名心安,他笑道:“没想到傅姑娘知道在下的名讳。”

傅振羽不好说那是镇远侯的调查能力出色,便含糊其辞道:“我爹宠我的”

言外之意,什么都不瞒着女儿的傅山长,告诉了她冉墨云的全名。

冉墨云脸上笑意更浓,颔首道:“傅先生的确极宠傅姑娘。”

傅振羽笑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还没出正月,冉墨云就抵达了汝宁,这才是要紧之处。她一脸期待地问冉墨云:“三少爷来汝宁可是找我?如今又落脚何处?”

微红着脸庞,尽管有些不好意思,依旧坦然承认:“是,冉某想参加今科乡试。今日跟着镖局才进的城,按照傅先生的指示,打算来食为天找姑娘。不曾想,食为天还未到,就遇见了傅姑娘。运气,还可以。”

衣为桑、食为天比邻而设,遂傅振羽侧身,指着前头的匾额,笑道:“不,食为天已到。”

玩笑过后,傅振羽道:“你的行李在何处?天色不早了,我正打算出城。我与你一道,取了行李,再回书院,可好?”

“遵傅姑娘安排。”说完,冉墨云报了镖局落脚处,“在跃马巷子里头。”

傅振羽便吩咐扮成小厮的桃李:“你去车马行赁辆马车,再去跃马巷接我们。”

“不必,我的”

冉墨云话未说完,桃李已没了身影。

没了婢女,傅振羽跃上马车后,对冉墨云道:“书院在北城门五里处,距此十里,马车快一些,你做车夫旁边吧。”

冉墨云不再坚持。

马车“哒哒”跑了起来,冉墨云想起自己来此的原因,年轻的脸,红了个彻底。桃李去而复返之际,便见冉墨云抱着不大的行囊,摸出一封信递给傅振羽。

傅振羽收下后道谢,邀他去赁来的马车。

直到回到自己的马车,傅振羽才打开父亲的信。除却关爱女儿之言,下剩的,便是冉墨云来南湖书院的始末。

冉家大老爷的胞弟,在济南任上犯了事,大夫人娘家出面保住了人。大夫人趁机建议冉墨云“游学”,大老爷应下了。

所谓的游学,必然要有师门,要有银子。

冉家什么都没出,就让冉墨云游学,不过是弃之不用的意思。

冉七爷恼长房两位兄长的不作为,主动接过冉墨云的游学事宜。冉墨云不欲他惹麻烦,提出借读南湖书院的本意。冉七爷立即找傅山长商议,傅山长没有不同意的,书了始末,告诉傅振羽,让她收下冉墨云。

恰镇远镖局接了无锡到汝宁的镖,冉墨云初三便启程,跟着镖局来汝宁。

这只是个侄儿,又有傅家照料,冉七爷略合算,付了镖局的银子后,拿了二百两银票给冉墨云。

冉墨云没收。

这是傅山长信中反复强调的事,要傅振羽想法子,不着痕迹地照料冉墨云的起居。

傅振羽卷了信,觉得她爹过虑了。

她和冉墨云接触虽不多,但也知道那不是个没成算的。去年她邀冉墨云入南湖时,冉墨云就没有否认。冉墨云能第一时间做出决定,八成是早有准备。日常用度的银子,应该是有的。

不过,这也不算个事。

回到南湖书院,傅振羽直接把冉墨云丢到钱文举韩末那一堆,为众人介绍:“冉家三少爷,冉墨云,我爹他们这几年都住他们家。二师兄,他和你同年。你给他找个屋子,比照你们的来。哦,对,墨云来此主要是读书,但他之前做过三年的夫子,教书的事,以及给他多少银子,二师兄你来定。我最近,有点忙。”

有点忙是事实,主要是“不着痕迹”。

说完,傅振羽转身面向冉墨云,并道:“在这里,我是山长,也是师兄们和你,暂时的夫子。”

尽管做好了准备,冉墨云还是有点懵,他非常坦然地承认:“傅姑娘是山长和夫子,我记住了。其他的,二师兄再同我说一说,可好?”

跟着傅振羽唤了二师兄。

傅振羽立即不干了,道:“别,你可不是我们师门的。钱师兄就罢了,二师兄就别了。”

这事不大,冉墨云笑应。

随后,钱文举一番解说,冉墨云这才懂了南湖书院目前的模式。

若他愿意,他完全可以接手乔增枝之前的事。

钱文举给他的是十两银子,理由是:“你不是我们师门的。”

排外,排得那样理直气壮。

冉墨云丝毫不介意,道谢:“这已经比外头好太多了。”

尤其是在吃过南湖书院饭堂的饭后,冉墨云直感慨:“南湖书院,才是人间天堂。我,来晚了。”

第二百二十章 纷纷扰扰

二月十二,把十三名考生送进考场后,南湖书院众人暂且清闲。傅振羽暂搁水利书院的事,进行了开年第一课。

课后,冉墨云问钱文举三个:“小弟认可傅姑娘的才能,但她毕竟是姑娘家,由她做这代山长,是否妥当?”

年龄最长的钱文举说:“大师兄不在啊,我自然要听师妹的。”

韩末怼他:“大师兄在的时候,你不也听师妹的么?”

钱文举自然不允他说自己,三言两语间,二人便斗上了。这功夫,林俭搂着挨自己半头的冉墨云,叹道:“二师兄和六师弟什么样的,瞧见了吧?至于我的问题,不是我自谦,我的学问,落他们太多……”

方才得课堂上,傅振羽面无表情地夸赞了韩末,严厉地罚了偷懒的钱文举,到林俭那里的一声叹息。

这样大的反差,冉墨云与林俭又挨着,少不得扫了一眼。

扫完,也是叹息。

在心底的。

破题从字面意思开始就罢了,还能给证歪了。这水平,着实,嗯……

尽管心底认同林俭垫底,但冉墨云没附和。

他挑了堂叔出手之际来南湖,图的就是傅山长的相帮。傅山长又是个心善的,不论自己想知道的还是不打算知道的,全部兜底。关于南湖众师兄弟,傅山长是从师父的角度,给予了所有评价,包括不在此的仓子坚。

林俭那位亲戚加徒弟,他只有一声叹息——

起步太晚。

是以,冉墨云听了林俭的话,立即道:“十三叔与我说过林师兄,师兄只是启蒙有些晚而已。”

“不管什么缘故,我的学问最差都是事实,只好听师妹的。”说完,林俭肃容,提点冉墨云,“师妹虽是女子,却是师父的长女,你不得怠慢!”

明明白白的袒护,冉墨云立即表明心迹:“林师兄尽管放心!虽是傅姑娘相邀在前,但我来南湖,原本就是冲她来的,又怎会怠慢她?”

这话一出,正在和韩末打嘴仗的钱文举,百忙之中插了句:“好小子!你是师妹的人,我就护着你!”

傅姑娘的人……

这样的信息入心,冉墨云脸上飘过红晕。韩末看得分明,不顾长幼,训斥钱文举:“二师兄好歹跟了师父五年,这般百无禁忌的话,勿要再说!”

吵吵闹闹的。

冉墨云却从中看到了亲昵。

待和钱文举吵完,韩末方来安慰新人冉墨云:“师父身体不好,小师弟又年轻,我们几个又走着这样那样的问题,暂且尊师妹为长,也是权宜之计。你若不自在,就像我一样,以为南湖书院找个合适的代山长为目标,便能化不自在为动力。每看见师妹一次,动力就增加一次。”

这个动力,着实十足。

冉墨云认为,韩末一定非常有出息。

至此,南湖书院由傅振羽执掌,冉墨云也就了解了个彻底。“老大”钱文举,对师妹百分百信任,一切为师妹马首是瞻!林俭这个哥哥,因为实力不足,只好在宠溺和规劝中摇摆;韩末则是化不甘为前进的动力,着实有效。

至于自己,不管时机如何,表面上来看,入女师门下的他,已是无路可走。冉家的人,想是挺满意的。冉家的人满意了,他便能安心向学。

如此,足矣。

二月十五,水利停止招生。

此番招生,共有三十二人报名。因报名之人水良莠不齐,傅振羽和郭丞商议过后,将人分成两拨,其中十八人进入待定席,只有一年的学习机会,年底考核若是不通过,则要退学。

搞定水利学院,傅振羽才有功夫问来此间半个月的冉墨云:“我太忙,没顾得上你,可还习惯?”

冉墨云原本想周全地答个“习惯”,但当他的视线对上了傅振羽那双坦然的眸子,不由自主地,内心的话脱口而出:“不太习惯。”

相隔千里,从口音到饮食,从气候到住所,半个月自然不习惯。傅振羽莞尔一笑,道:“是啊,怎么可能习惯?是我问错了。我呢,应该问你,你喜欢这里么?”

“喜欢。”

喜欢之外,冉墨云没有多说一个字,像是在敷衍。但傅振羽见他在说“喜欢”两个字的时,神态是那样自然,便放下心来,指着才冒出嫩芽的柳枝,笑问他:“南湖书院的景致不错,对不对?不输你们苏州吧?”

“傅姑娘是认真的么?”冉墨云面无表情地问了句,而后看见傅振羽颔首,便非常不给面子的说,“南湖景致虽好,怎抵得过人间天堂?”

实话,就是这么气人。

傅振羽立即哀嚎:“我也想投生在苏州啊,这不是没那种命么!”

冉墨云被她的模样逗笑,借着这笑,给自己方才的喜欢,加了点注释:“南湖的景色略逊三分,人却好了十二分。是以,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

今日已是二月十七,再有三日,女学便停止招生了。三日前桃李才去过女学一次,说是只有十个妇人领着自家姑娘报名,也不知道能不能招满。带着这样的担忧,傅振羽出了冉墨云的书房,和钱文举说了声,去了女学。

节前节后,女学一共招了十二个花钱读书的小姑娘。女学正式招生前一日,顾夫人召集了十二家人到府学做客。

傅振羽宣布了女学相关事宜,比如每年三月初三正式开课,腊月初七结课的规矩。这中间,各种节假日也是不必来的,自己也可以请假。总算下来,一年的课业不足半年,学费却是每年二十两。

“着实不便宜。”傅振羽实话实说。

张举人的太太搂着自家姑娘,笑道:“我家娴姐儿,在家淘气得紧,把她交给夫人,定能学些本领不说,还能有些玩伴,我自己也能得闲。二十两银子虽不少,却划算得紧。”

不管她是否真心,她这么说了,顾夫人是极其满意的,说了另一件事。

“还有一事,除了你们这些人家的孩子,我还打算再添二三十贫家女。这些贫家女,总原则是家里头有兄长在读书,或是母亲心灵手巧,能在丝织坊常年做事的。丝织坊还缺二十女工,所以,贫家女之数,在二三十之间。”

家里有兄长读书,说不准便是举人或是进士的妹妹,结交一下也是好的;至于第二则,知府夫人弄了个丝织坊,汝宁上下都知道。想投分子的不知有多少,自家能为知府夫人解忧,众人立即各种夸赞顾夫人。

女学弄成这样,虽有些势利,但也是无可奈何,且是最快获得知名度的路子,傅振羽还是很感谢顾夫人的。

只是,顾夫人也好,傅振羽也罢,都忘了一件事。

并不是每个当娘的,只有一个女儿。

第二百二十一章 各有不满

女学门口,三三两两的站了许多人。傅振羽纳闷之际,在外圈看到了个熟人。

因为女学和丝织坊挂钩,所以,女学入学考核之前,先进行的是丝织坊女工的考核,已经定了二十位妇人。其中,十八位家中有适龄之女,截止三日前,只有十家带了女儿过来。就连李宗延那个已经通过考核的姨母,也没有过来。李宗延今日请假去接姨母时,傅振羽还让他仔细问下姨母拖延至今的原因。

此刻,原本接姨母的李宗延,此刻便站在妇人圈之外。

“那是李宗延吧?把人叫过来。”傅振羽如是道。

桃李领命而去。

傅振羽瞧得分明,看到桃李,李宗延明显错愕了一下。待他走近,傅振羽直接问:“你姨母到了么?这里又是怎么一回事?”

“回山长,到了。”不安地回答后,李宗延没有迟疑,把女学今日遇到的事说了一声,“除了八岁的姨妹,我姨母把三岁的小姨妹也带了过来。我娘拿不定主意,决定带姨母过来,让王二婶做主。来的时候,这里正吵得不可开交,一位精瘦的婶婶和我姨母一同过的考核,认出姨母,拉着她追问,丝织坊和女学限定一母一女,是不是不公平?是不是欺负人?这时,范师弟来了,做主把人都请进院,又派人去给知府夫人和山长送信,下剩的我就不知道了。送信的人才走了一盏茶,山长便到了,想是和送信的人错过了。”

李宗延说到“不公平”时,傅振羽已然一身寒意,待他说完,傅振羽冷声道:“给她们找了来钱的路子,还免费教养一个女儿,结果是不公平?我很想知道,她要的公平是什么!”

那表情和口吻,同范茗一个模样。不一样的是,傅振羽还有一个可以迁怒的李宗延:“你们家又是怎么回事?女学收徒必须年满六周岁,你是知道的,偏还带了你姨母过来。王太太不过是个管事的,能做什么主?”

李宗延面色绯红,想分辨的,但是看见傅振羽已然动怒,便又把嘴闭上。傅振羽在气头上没注意,桃李瞧见,温声劝他:“我们姑娘面前,李少爷有话尽管说。”

得她提醒,傅振羽看向李宗延。

李宗延只得说了原本要说的话:“我姨母是个没主意的,大姨妹自小就懂事。她说她知道规矩,姨母要做工,妹妹她来看。她想用入女学的机会,换自己妹妹在丝织坊的一口饭吃。等小姨妹年岁到了,就让小姨妹去女学,她回家做事。”

闻言,傅振羽脸上怒容去了三分,道了句:“这是个懂事的孩子。”

李宗延默然。

大姨妹和茉莉差不多的年龄,却如此懂事,不过是生活所迫罢了。这样的懂事,身为外姓兄长,骄傲的同时,更多的是心疼。然则,再多的心疼,他都不会和比自己还小一岁的傅振羽去说。

此刻,见傅振羽面色缓和,为了姨妹们,他把姿态放得更低,道:“不管怎么说,还没这样的规矩。我娘看不上姨母只会掉泪的行径,却喜欢大姨妹的性子。带她们过来,赌的是山长的性子。我娘说,你会喜欢大姨妹。”

喜不喜欢的,傅振羽没给李宗延准话。她坐着马车来的,便是停在了远处,这么久了,也已被人发现,傅振羽借机道:“咱们动静太大,大家都看过来了。我既过来,你回去读书吧。记住,只要你中举,不止自家妹子,护个把异性妹,也不在话下。”

“是,山长!”她不说,李宗延已懂,脸上的笑意根本不掩饰,立即拱手从令之外,还道,“山长,学生还有个不情之请。”

见他懂了,傅振羽嘴上不说,心底已十分欢喜,闻言便道:“什么事,你先说说。”

“若两个妹妹无法留下,还请山长暂且收留她们一年半载,不管做什么,只不叫她们回自家就可以。这情,日后我来还。”李宗延目光坚定地说道,前所未有的自信,自信这人情,他一定能还上。

“我答应你就是。”

“学生告退。”

围观的妇人,都是这附近的住户数十年的住户,亲眼见证了南湖书院从一座小宅的崛起。此刻,见身材高大的书生,给未出阁的姑娘行礼,那姑娘是谁,不言而喻。

“是南湖书院那位山长的闺女吧?”

众人猜测着,又有人肯定了后,纷纷上前给傅振羽见礼。傅振羽一一还了过去,还同面熟的打招呼:“许久不见,杨大嫂丰腴了不少!”

杨家娶儿媳妇的时候,傅振羽还和傅母去吃酒了。杨大娘子不知道丰腴的意思,只知傅振羽还记得她,这就足够她咧开嘴,且自然而然地把自己划到傅振羽那边,因道:“傅姑娘你可算过来了!你们一家子自打搬到咱们杨家庄,不知做了多少人人称赞的好事。这丝织坊分明又是在助人,可有些人也太不知足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大嫂与我说说呗。”傅振羽自然而然地问起外人眼中的始末。

杨大娘子知无不言,又有两人帮言,很快傅振羽就凑齐了事情的始末。

不止一户人家。

而是六户。

除了已经来的十户,其他过了考核的妇人,家中都不止一个适龄女儿。带谁,就成了问题。难于取舍之际,有个胡娘子,就想着傅家是开书院的,又有知府夫人,都是好面子的人,就想着大家集体过去,多送两个孩子进去读书,也省了家里的嚼头,决定冒险。因此游说了好几家,今日一起过来试试。至于没来的四户,哦,排除李宗延姨母,还有三户。这三户,是在犹豫带哪个舍弃哪个,还是在等这边的结果,就不得而知了。

总而言之,十家,被那个胡娘子说动了六家,事情必然要有个解决的法子。

傅振羽听完就已经有了对策。可当她准备进去时,猛然想到,得到好处的人都能不满,外头这些看热闹的,不满不就更多了么?

这时,杨大嫂吞吞吐吐地说:“那个,傅姑娘,胡娘子那样的,就是手巧,这人也不行啊!你,不撵她啊?”

撵了胡娘子等人,就等于给杨大嫂在内的别人,机会。

傅振羽望着一众期待胡娘子落难的妇人,决定卖惨。

第二百二十二章 人心不足

在杨大嫂的期待下,傅振羽颦起眉间,带着撒娇的口吻抱怨:“她们这样作,让我很为难的。我也是苦过来的人,知道合家女子从婆婆到小姑娘,各有各的不容易。我想帮大家,可又没能力,知府夫人也是心善之人,拉了她一起想辙,主要让她出钱的意思。心想着织布大家都会,最终想了这么个主意。可那几台提花机,千里迢迢运来,一台要千余两,知府夫人是把陪嫁全都拿出来了。”

周边已是一片抽气声,杨大嫂瞠目结舌,磕磕绊绊地说:“一千两啊,那东西,贵成、贵成这样呢啊!”

傅振羽是从被五十两银子难住过来的人,知道千两银子对大家来说,意味着什么,因而故意纠正:“不是一千两,是一千六百多两!贵成这样,没办法在汝宁府推广不说,我总不能叫知府夫人的陪嫁全砸了吧?将错就错,我和范姑娘,她可是个才女,同她商议,先找些手巧的妇人,让这机器转起来,回回本。然后,让范姑娘想法子仿造,哪怕效果没这好的,能把一台的银子,降到一二百两就行。”

不知谁说了句“一二百两也贵的要死”,傅振羽听见,便道:“方才你们说的那个生气的,把大家伙叫进院子的,怕是范姑娘了。她生气,可不好哄,她要是不做了,我们旁个是不会的,连一二百两这种贵的要死的都没有。”

“怎就没人会了?城里的乔木匠,那样手巧,你们怎不请他来弄?”有人出主意。

傅振羽这一次把人瞧清楚了,是一位头发自然卷、身材健硕的中年妇人。

望着妇人,傅振羽十分好说话的认可:“这位大娘的主意不错!只是,范姑娘来学做这提花机,不小心弄坏一台,范家就赔一台。同样,不管是乔木匠还是黄木匠,能照样的赔的,你们都可以推荐,准他学做这提花机。”

所有人沉默一瞬,那个妇人依旧有话说:“还带赔的啊!”

真是人心不足啊!

傅振羽敛容,正色道:“大娘也是那知事的,顾夫人的银子,是大风刮来的不成?让人寒心的话,还是不要说的好。”

“我也没别的意思——”

见大家都看着自己,妇人试图分辩,傅振羽不给她机会,已道:“散不散你们自己定,我可要进去了。哎,当初择人时,并没有限制数目,一共不过招了二十个合适的。辞了这几人,提花机就要空置一台。那么贵的东西空着不用,我还得好好想想,怎么和知府夫人交代呢!”

言外之意,是要辞胡娘子几人。

听到这,一直在正门内听着动静的顾夫人,示意下人开门,朗声问傅振羽:“和我交代什么?”

院内走出一伙人,为首的那位,正是顾夫人。

“啊……夫人你在啊!”傅振羽惊呼过后,与顾夫人见礼。

“不在的话,能知道还有这样的事么?傅丫头,我知你心,因为难过来,对同样经历之人,先多了三分容忍,给足了别人面子。可我也要提醒你,面子从来不是别人给的,都是自己挣的!”

说完,顾夫人环视一周,朗声道:“方才有人说不必赔是么?我在这里等着,等着你出万两银子,买几台提花机,随便由别人折腾,坏了也不必赔。你做到了,我可以当着所有人的面,承认我自私。做不到,你就是和我一样自私,就不要说我!”

自打顾夫人露面,大家已禁声。此言一出,在傅振羽跟前各种出主意的那妇人,抖动着健硕的身姿,试图将自己藏起来。

杨大嫂求助地看向傅振羽。

有了顾夫人这样给力的耿直,傅振羽的目的已达到,便如杨大嫂所愿,轻轻颔首后,拉着顾夫人求饶:“我是不争气,夫人疼我,咱回去,关起来门来,你再教我,可好?”

“你啊!”

顾夫人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指了指傅振羽,如她所愿,回了女学。

外头的人,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杨大嫂带头道:“知府夫人在呢,咱们还是回去,明日再来听信吧。可别像周婶子那样,把人给得罪了!”

那位头发自然卷的周婶子,轻哼一声,色厉内荏地强辩:“她又不知道我是哪个,什么得罪不得罪的!”

“她要想知道婶子是哪个,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杨大嫂如是道。

“她要知道了,定是你们告诉的!”攀咬大家一口,周婶子转身就走。

杨大嫂无奈摆手,对其他人抱怨:“这是属什么的?怎么沾边就赖呢?亏我方才还求傅姑娘帮忙,不如让知府夫人当场把她审出来了!”

其他人三三两两地安抚着杨大嫂,各自散去。

且说傅振羽跟着顾夫人进了内院后,主动问顾夫人:“事情到底是怎样的?”

顾夫人指了自己的婢女,把事情说了一遍。基本上和傅振羽听来的差不多,区别是,顾夫人一开始就在女学,胡娘子一行人并不知晓。

婢女说完后,顾夫人道:“依着我,自然是连人带孩子撵走。可这事情是你起的头,又这么近,招呼不打一声,我就把人处置了,太不给你面子。”

闻言,傅振羽俏皮插话:“夫人方才不是说,面子是自己挣的么?这意思,我在您跟前,给自己挣了几分颜面?”

“瞧瞧,给你三分颜色,竟想开染坊了!少想那好事,我不过是叫王妈妈去传了个话。她可是坐着马车去的,回来说说你早就来了女学。我就猜你在正门上绊住脚了,便去瞅了这一眼。你也是个厉害的,把提花机的总价,在前头直接加了个一。”

傅振羽收笑,道:“我好心,还被人赖上,不动点心思吓唬吓唬他们,对不住自己!”

“这样很好,只是你太软和些了。你父亲已经是举人,你同她们原本就不一样,不比自降身价。”顾夫人努力地将阶级观点,灌进傅振羽的脑子里。

傅振羽乖巧地听着。

这时,范茗快步走来,还不知道傅振羽和顾夫人决定的她,直接道:“可算来了!那几个妇人辞不辞我不管,她们的孩子,我是没兴趣教的。”

“收费也不教?”傅振羽饶有兴致地问。

“不教。”范茗肯定地回答,又道,“我有那功夫,把提花机弄出来,能赚更多的银子!对了,夫人,我做出来后,能友情价,卖给我五哥一些么?”

那口吻,提花机已是她囊中之物。

第二百二十三章 杀鸡儆猴

范茗这样的张扬,像极了年轻时的顾夫人,顾夫人见了就亲切。因而听了这样的话,不恼还笑,揭范茗的短:“你先做出来再说别的!”

“夫人尽管放心,我定能做出来的,时日长短的问题罢了。”

范顾二位打着机锋,傅振羽那里陷入沉思。

过了许久,她笑着打断那俩人,道:“快别闹了,主意既定,就快些处理了吧。我的性子你们也是知道的,不是哪锐气十足的。我的意思,咱们说个折中的方案,多出来的孩子,按半价收费,每年十两,这样间接劝退她们。”

“绕这弯子做什么?”顾范二位,一老一少,异口同声地反问。

“也是给她们最后的机会。”傅振羽叹息着说道。

范茗笑她:“傻姐姐喂,咱别犯傻了!他们这样的人家,哪有一年出十两银子养个闺女的?”

傅振羽想着李宗延的姨妹,想着李母的坚韧,没有放弃,追问范茗:“若有呢?”

范茗豪气道:“只要有一个当娘的肯,我就教!”

见顾夫人不做声,王妈妈小声提醒:“夫人,这样合适么?”

顾夫人宠溺地看着傅范二人,笑道:“多大点子事!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要,是我们一句话,不要也是。总之,只看我们心情。”

原来顾夫人竟是这样的想法。傅振羽听见,愕然地望来。

“怎么?我这话有问题?你要觉得有问题,那便是你有问题!”顾夫人信誓旦旦地说着,又道,“官家之路是这世上最崎岖之路,有付出就有汇报,这是我们身为官家的优势。”

傅振羽蓦然想起某本里的话——

我们这么努力的赚钱,为的就是让家人过上好日子。我有钱,就是砸钱了,怎么着?

顾夫人那里,继续教育傅振羽:“做好事不留名,不图回报,我是不相信有这样的圣人。便是有了,那也是凤毛麟角,千百年出不了几个。今天你把提花机翻倍的说法,我很满意。事实就是,你说了真话,那些贪心之人,依旧不会相信。范丫头说你傻,一点儿都不假!如我所言,不过几个人的去留而已,小得紧,按照你们的意思来,走吧。”

傅振羽默默地跟着顾夫人,去了丝织坊见招来的村妇,包括从前就定下的,也有今日胡娘子一行。熙熙攘攘一院子的人,在顾夫人进来后,瞬间安静下来。

顾夫人肃然地坐在堂门前的软椅中,那高高在上的模样,分明在说,我肯见你们,已经是屈尊降贵了。与此同时,底下的村妇,那种敬畏的神色,分明在响应顾夫人——夫人,你说得都对。

站在顾夫人右侧的傅振羽,只从众人的慌张程度,就能分辨出哪些是今日才来的。

眼睛像兔子似的,和李母五官相似的,当是李宗延的姨母;她旁边的几位,便是今日来闹事之人……

“我们原是好心,不曾想,有人得寸进尺。依我之意,自然要杀鸡儆猴,今日过来的那几户,统统撵了。一心想帮你们的傅丫头不忍,我思虑再三,决定纵她一二。”说完,顾夫人对傅振羽道,“把你的想法说出来吧。”

这是让傅振羽把好人做到底。

可那是好人么?傅振羽也不知道了。

傅振羽已经没有更多能力思考,上前一步,朗声道:“原定的规矩,一母带一女。现增加一项特殊情况,为母者,可多带女儿附学,交了束脩即可。女学一年的束脩二十两,给你们减免一半,每人十两。”

“十两……”

底下的人,立即讨论起来。

不过一盏茶功夫,王妈妈身后,走出一位三十上下的女人,问傅振羽:“只要添十两,就可以再带一个女儿过来,是么?”

傅振羽肯定地回答:“是!”

那女人便又问:“这银子,从我的工钱里扣,成不成?”

“可以。”傅振羽再肯定。

那女人这才面露激动,冲傅振羽道谢,又给顾夫人行礼,道:“我只生了两个女儿,男人便纳小。可我今年不过二十八,怎知就生不儿子了?小妾进门生了儿子,我受苦就罢了,两个女儿怎么说也是他贺家的人,何至于此?先前丝织坊便规定只能带一个,我只带了小闺女过来。现在,我这就回家带老大过来。夫人和姑娘的大恩大德,我们娘三,一辈子都不忘!”

“你且起来,回去把孩子带来吧。”顾夫人下令,又道,“胡娘子是哪个?”

一个瘦弱的妇人走了出来。

“民妇——”

“我不是你们的知府大人,不必在我跟前这样自称。我只问你,你可听见方才那位娘子说的话?”

“听见了……可我做不到。我还有儿子要养,把闺女和儿子都就在家,闺女就会被卖掉——”胡娘子哭哭啼啼地说着。

顾夫人大怒:“没有的东西!你还是有儿子的人,还不如一个没生儿子的!你既如此犯难,我替你做主了,家去吧!”

“我……”

“我是主家,我不用你,便不用你!荷香,我说的话,可记下了?”顾夫人严声问着王娘子。

那王娘子,曾是顾夫人身边的婢女,放了奴籍,嫁于农夫。

王娘子应声:“荷香记下了。”

这样的绝情,一时间,无人说话。李宗延的姨母,死命地拽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不让她说话。这样的动作,在这样的情景下,是那样的扎眼。

“怎么回事?拉扯孩子做什么!”

名为荷香的王娘子,一声厉喝,李宗延的姨母,在李母的推搡下,这才松开了牵着女儿的手。

小姑娘飞一般跑到顾夫人跟前,跪了下来,求道:“夫人,我爹没了,哥哥给人做工,妹妹才三岁,家里头没人看着她。我不进女学,给你们省银子,然后把妹妹带过来么?借你们家的床睡。饭,从我娘那里省一口,行么?就三年,等我妹妹六岁了,她去女学,我就回家做活儿去,行么?”

前后三家,三种不同的情况,不同的做法。真是应了那句,幸福的人都是相似的,不幸的人,却有着各自的不幸。

傅振羽心下五味陈杂之际,见范茗戳自己,没好气道:“干嘛?”

第二百三十四章 为所欲为

“我喜欢这样的孩子,让她跟着我读书,你把她妹子,丢给郭伯母,怎样?”范茗出着自己的主意。

傅振羽讶然。

一刻钟前连收钱都不教的人。这会儿就主动收人,收的还是为了妹妹,奉献自己的“姐姐”,十分不可思议。

傅振羽不放心,拉她进屋,小声嘀咕:“你不是最不喜欢这样的奉献女子么?”

“但我喜欢她的勇敢!”

“这么点孩子,怕不是勇敢,而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吧?”傅振羽竭尽可能的挑刺。

范茗不高兴了,道:“应不应一句话,啰哩啰嗦说这么多做什么!”

傅振羽道:“是你反差太大好么?一刻前,你可是斩钉截铁地说,便是交银子你都不教她们的好么!”

“一码归一码,这可不是同一波人。好吧,我承认,方才以偏概全了。知错就改,善莫大焉,你就别这么烦了。郭伯母那里我也能去说,只没你说合适罢了。”范茗面色不变地改口,不怎么走心地道歉,更是理所当然地说着麻烦傅振羽的理由。

这下,傅振羽已经不是讶然,而是目瞪口呆了。

范茗喜欢读书,就扮男装读书;愿意去考科举,就能哄了她祖父,给她做假户籍;喜欢顾咏言,就想尽办法倒追;追成功后,就像个拿到自己玩具的小孩,玩够了,就把玩具丢到一旁,不管不问。纵观她短暂的人生,当真是想怎样就怎样,自由自在的令人发指。

“在想什么?”范茗挥动着小手,召唤着傅振羽。

“想你,想你的恣意,想你那比我还恣意的人生。可按说,我比你更张扬才对啊……”傅振羽努力地想着,哪里可能出了问题。

结果,范茗冷笑道:“张扬是要有底气的!我祖父曾在九卿,我又有那么多的哥哥。尽管我父兄的官位都不高,那也和你们傅家不是一个层次的人。过去的你,怎么可能比我张扬?至于将来,则要看我们两个谁的男人厉害,谁的孩子出息了!你怎么回事啊!有时候聪明得紧,有时候,又蠢得莫名其妙,我都懂的道理,你怎么还不懂?”

傅振羽被她说的哑口无言。

这不就是先拼爹,后拼孩子他爹么?亲爹没得拼了,她家大师兄现在做的事,还是不要指望了……

“走吧,外头很热闹的样子。”傅振羽叹息着,转了话题,这般如此地说道。

“那你应我不?”

“应。”

得了准确答案,范茗这才跟着傅振羽回到顾夫人身后。看见她们,顾夫人问:“商量好了没有?人家小姑娘还等着呢。”

范茗把俩人的决定说了出来,李宗延姨母双眸空洞,在看到姐姐和女儿都欢喜之际,才知道发生了什么,立即磕头道谢,对象却是年轻的傅振羽。李母连忙动手。直接把人踢到顾夫人跟前,训斥妹妹:“傅姑娘到底年轻,又没诰命,怎好胡乱受礼?何况,夫人才是主事之人!你这糊涂性子,就没变过!”

顾夫人听了这样的解释,道:“糊涂,伶俐都不打紧,重要的是不能生那歪心思。”

众人起应是。

原来,方才今日闹事的妇人之一,带头认错,承认自己起了贪念,才被胡娘子说动了。错便是错,便认罚,一个女儿都不带来读书。一人得了顾夫人首肯,另外那位纷纷效仿。这么做,不过是为了保住丝织坊的活计,也彻底避开了带哪个来读书的纷争。

只如此一来,女学只收到十二个适龄的女孩子。再加上李蕴长女牟念念、李婷之女方芳,也不过十四人,有些势单力薄。

傅振羽说出担忧后,范茗便道:“有我在呢,还能出什么大事?”

顾夫人则道:“不是好几个孩子,兄长叔叔已有功名了么?身份转变,不过三五年之事。且交银子入学的十二家,都不是蠢人,知道如何和女同窗相处。我们给了她们机会,下剩的,要看她们自己。你啊,明明是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就别像个老母亲似的操那操不完的心了!”

“哦。”傅振羽兴致不是很高的应着。

顾夫人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她,倍感疑惑,奇道:“哎呦,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蔫?”

原本百无聊赖的范茗,头都不抬,直接断定傅振羽的毛病:“她就是个痴人,天然一段痴意,夫人不必理她。”

顾夫人就更不理解了,问:“痴人?痴在何处?”

“这里。”范茗指着自己的脑袋。

顾夫人没懂呢,傅振羽苦笑着感慨:“范茗,你真是块宝,智商和情商同时高的宝。”

“那俩商是什么意思?甭说我了,论道行,我可不及仓先生。”范茗谦虚地承认。

傅振羽不屑道:“除了读书还可以,其他的,我还真看不出来大师兄的道行。”

“那是因为你蠢……”范茗毫不留情地说完,拉着顾夫人说傅振羽的痴,“她脑子里天生没有阶层之分。意思是说,她不敬畏帝王,不敬畏候门,不觉得低人一层,也不觉得她比那些平民百姓高一层。所以,她能毫无压力地和镇远候这样的人讲理,也善待那些不起眼的百姓。”

顾夫人仔细一想,还真是这样。她偏疼傅振羽,乃因当初她陷入泥潭之际,傅振羽在拉她出来的时候,并没有露出巴结之意。

王妈妈一直觉得不可能。

现在看来,就是可能。那会儿,傅振羽没有把她看作知府夫人,仅仅是一个需要帮助的可怜人罢了。

“原来是这样的痴人……”顾夫人感慨着,却没说下头的话。

范茗接过话茬,道:“确实是个稀罕物,顾咏言才那样敬着她,害我也得跟着尊她为师。”

闻言,顾夫人将视线从痴人傅振羽身上,挪到无法无天的范茗那里,问:“你一直这样直呼顾五的名讳?”

“当着他父母家人的面,没有这么叫。”范茗并不蠢。

顾夫人头疼地表示:“我这是什么命!活了大半辈子,临了遇到着你们两个。一个为所欲为、无法无天的让人心惊胆跳;一个,痴傻的让人放不下心,哎呦……”

范茗挑剔:“我为所欲为,却非无法无天,大面的规矩,我还是守的。”

“守规矩,你会拿两个案首?”顾夫人反驳。

“说了嘛,大面。”

傅振羽笑眯眯地看着她们,心底有种直觉——关于办学,关于助商,她应该更大胆一些。

第二百三十五章 汝南案首

傅振羽心不在焉地回到南湖书院,提笔给仓子坚写信。只当仓子坚在网络的另外一端,前所未有的认真。待她写完,才发现一口气写了十几张。

捏着厚厚的一沓纸,傅振羽露出了久未的笑容。

这样,似乎也挺好。

不管怎样,无论何时何地,自己还可以有个说话的人。想到这,傅振羽又提笔加了句。

大师兄,你要毫发无损地回来,我,不能没有你。

不过短短的一个月,冉墨云已和钱文举三个性格迥异的人,达成一片。其中,【】钱文举和他同属南直隶,共同语言就更多了。

“我们两个比他们两个苦多了……”

读着南直隶往年的卷宗,钱文举如是感叹着。南直隶朝廷会委派翰林学士监考,消息要比别人滞后,这是事实。

但韩末却有话说。

“师妹早早就和万先生说好了,直隶翰林一有消息,就六百里加急给你送来,怎就难了?你乡试若不中,定然是你自己偷懒!”

那口吻,对钱文举这个师兄,半点敬意也无。

钱文举不以为意,道:“怎么我和冉师弟说话,你都在啊!我懂了,你这是眼馋我和冉师弟关系好。”

这是污蔑!

在韩末看来,冉家是正牌的书香门第,和钱家这种商户不是一个层面的。他关注冉墨云,是不想冉墨云被钱文举带坏。但他是师弟,说师兄偷懒,那是督促师兄进步,直接鄙视师兄、将师兄定为“不行”,就是钱文举这样混不吝的师弟,都不会这么做。

韩末不认可钱文举,更无法反驳他,憋红了脸,气红了眼。

冉墨云已经习惯了他们师兄弟的相处方式,但不会叫他们师兄弟因为自己而闹别扭。见韩末恼了,忙道:“是钱师兄,嫉妒我了韩师兄看中吧?”

“怎么可能?没有的事!”钱文举自然否认。

“我一直认为自己文采出色。”冉墨云大言不惭地说完,旋即谦卑道,“见了韩师兄的文章,才知道自己自视过高。韩师兄行文基调沉稳,用词又不拘一格,我所不能及。可若论不拘一格,你们皆不如我,我便因此入了韩师兄的眼。”

这是说两人惺惺相惜之意。

但是那直白的自夸,林俭都听不下去了,叹道:“从脸皮厚度来说,冉师弟才是师妹的亲戚。”

想起傅振羽还真是这样的自信,冉墨云忍不住笑出声;经他们这一打岔,韩末脸哪还有怒容?好相处的钱文举已叫嚣着:“好啊,三师弟你说师妹脸皮厚!你放心,我定会把你的意思,传达给师妹的!”

“传达什么?”

傅振羽出现在学堂门口,她的身后,跟着赵麟,不等钱文举告状,林俭先道:“还是你先说说县试的消息吧。”

便是知道他们有机锋,傅振羽这当口也没兴趣听,不过随口一问罢了。见问,她侧开身子,将赵麟让了出来。

少年的嘴,都快裂到耳根后了。

“咱们汝南县的案首,长得还可以吧?”傅振羽如是道。

“可以啊!”

迫不及待夸赞的,自然是同样出身汝南县的林俭。韩末因为想起自己离案首只差一步的事,不仅没林俭快,还落在了钱文举和冉墨云之后。等他反应过来时,钱文举正揉搓着赵麟,念叨着“好小子”。

确实是好小子。

赵麟今年,只有十六岁啊!

抛开心底隐隐的嫉妒,韩末道:“接下来还有府试,不可松懈。”

“是,韩夫子。”

傅振羽那里,则同几人商议:“除了赵麟,其他参加县试的十二人,只有两个没过。我的意思,暂且不庆贺,给大家悄无声息地发点奖励。一切,等到府试后再说。”

“我同意。”钱文举带头。

“理应如此。”其他人附和。

南湖书院大门紧闭之际,外头吵翻了天。

两年县试,案首都在南湖书院,这样的夺目,外头熙熙攘攘的,说什么的都有,最终的意思都是一个,南湖书院今年什么时候招生,招生的条件是什么,还有,接下来的府试,南湖书院又会有怎样的成绩?

旁人想解开南湖神秘的面纱而不得其门,齐阳却是直接登门。

“你的方案我看完了,虽然有些儿戏,本少爷凭借丰富的经验,加我天纵奇才的商业天分,稍加整理下,基本可以试一试了,特来说与你听。”

傅振羽一面捋着水利学院的卷宗,一面似笑非笑地问他:“当真是今日才看完的?”

“看完许久了。”齐阳果断承认,又特别严肃地说,“我看完许久了,也有了主意,就是有点担心。这不,你们书院又出了个案首,我立即过来了。我齐阳,相信你,相信你们南湖书院,将来一定会霸占朝堂,特来和你打好关系!”

一如既往的,齐阳以他最不正经的姿势,说出了心底最真的话。至于别人能不能区分,那就是别人的事了。

傅振羽是听得懂的别人,于是,她笑了。

“说说你的意思,我,洗耳恭听。”傅振羽放下卷宗,另取了白纸和笔墨,准备记录齐阳所言。

不得不说,齐阳着实是个人才。

齐阳拿出自己手绘的图,毫无头绪的一张图。图,京师的那个圈最大,其次是各省,各府。圣朝一百四十府,只有十七府被他选中。

“这十七府,出仕的比较多,且是人口密集之处。加京师,一共十八个网点,是这个词,对吧?这十七府的位置,我不太确定。但找个人,规划出最合适的路线,形成几条稳定的运输线路,还是可以的。至于一府之类的运输路线,这就容易得多,可以说,没有不可送的东西,包括人在内!”

以府为网点,府内的运输队伍,可以连番跑,什么都可以运;跨府的操作,就需要限定时间了。

“初期没什么名声,估计要赔钱的,就当给自己跑路了。汝宁府这里有你,其他的我找几个朋友试试——就算出银子,我也得赚点人情,最大化的让银子花的有意义。”

说完这些,齐阳郑重其事地提了个要求。

“好好培养这群孩子,最好他们将来能去这十七府任职。这样一来,就省了极大的力气,你明白么!”

“明白,明白的。我好奇的是,你要我出多少本钱,又会分我几块肉?”傅振羽笑眯眯地问着。

亲兄弟都要明算账,他们两个什么关系都没有的“熟人”,自然要分得更明白。

第二百三十六章 另眼相看

齐阳笑,意味不明。

傅振羽因不认为这事好笑,便正色道:“你笑什么?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了,哪一次不是先谈价的?”

“嗯,笑你一直不变呢。”

傅振羽语噎。

她前世都成年那么久了,便是社会阅历不够,三观和行为早已固定,很难更改。

好在齐阳没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反问傅振羽:“你想要多少?”

一副讨价还价的模式,谁先开口,谁就陷入被动。可傅振羽不同,她不是纯正的生意人。她有自己的观点,行就行,不行,那就说出理由,对方有礼,她会让步。对方说不出,那就算了。水利学院今日下午第一次实验课,她是必须去看一眼的。又是对面对齐阳这样的老熟人,就更没必要绕弯子。

“汝宁到京城一条线,包括汝宁作为中间点的整条线费用我出,我要两成进账。”

十七府的具体位置不用定,圣朝疆域是固定的,东西南北四个方向,东边沿海忽略不计,北边为都司,属军区,他们不能随意插手;正西和沿海的东南一条,西南以川蜀为起点西南一条,以江西为正南一条,以云贵为起点,也可以一条,约莫五条。

五条傅振羽负责一,拿五分一进账,并不过分。且五条路,从汝宁过的,有三条,投入也不同,等于傅振羽给了齐阳可以操作的空间,仁至义尽。

齐阳却说:“我不同意!”

干脆直接,显然早有自己的主意。傅振羽没有动起,而是思索缘故。估摸了下齐家这几年的进账,她猜测道:“你能吃下所有,不需要我投入?”

“能吃我也不吃啊,怎么也得找个人,共担风险才行。”

齐阳的语气是无赖的,半摊在椅子上的姿势,更无赖。傅振羽见不得他这样,丢了腰后的软枕过去,道:“快些说你打算,我还有事呢!”

齐阳很配合地坐直,肃容。

“不管你投入多少,你六我四。”

齐阳前所未有的认真,傅振羽却拍案而起:“你疯了?”

这一系列动静太大,惊动了外头守着的桃李。

“姑娘——”

“没事!你不用管。”朗声说完,绕着齐阳,傅振羽飞快动起脑袋,嘴里念叨,“我六你四,这不是你的做事方式。便是你想,我也不会同意的。你不是疯了,就是遇到事了!”

肉眼可见地,齐阳面色舒展开来,他先是笑道:“傅姑娘,你真不考虑冠齐姓么?”

“不考虑。”

傅振羽毫不犹豫地回答。特么的,齐阳难不成以为她不知道他和童掌柜不正常的关系么……

被傅振羽的眼刀凌迟着,齐阳尴尬地笑了笑,避开傅振羽的视线,道:“我这里出了点问题,具体的就不和你说了。明面上你六我四,私下里,你那里有我四。不止这一件,这几年我在外头弄的酒楼,还有和镇远候的买卖,都是这样。”

“你要拿阴阳协议,转移齐家财富。”傅振羽秒懂,懂了后,不说这样不对,也不问齐阳缘故,只问他,“这么信任我?”

就见齐阳哀怨地看了傅振羽一眼,道:“有人信任你。”

这个有人,自然是童掌柜。

想着齐阳的眼神,傅振羽得意一笑,故意道:“看在童掌柜份上,我帮你。”

齐阳以牙还牙,指着桌子上那堆信,道:“我下个月初一入京!”

傅振羽毕竟不是那么幼稚的人,主动停止了幼稚的争斗,因道:“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只一个要求,事先知会我一声。若我有旁的想法,自然与你说。好了,我饿了。你去饭堂吗?”

“不去。”

去了,也是和那些人格格不入,有什么意思?

傅振羽不强求,让桃李拿纸包了两张香椿鸡蛋饼、装了一翁玉米糁粥,送齐阳离开。

水利学院那些年龄不均的男人们,对南湖书院就地模拟出六种地质水质这样的操作,露出叹为观止的表情后,纷纷活跃起来了。你一眼我一语地说起各种地貌,以及自己曾接触过的案例,同那些让人恼火的卷宗,十分不同。

傅振羽在林俭的陪同下,听了一下午后,以山长的身份,做了总结。

“半日的实验课,我见识到你们的专业能力。然则,现实则是,若无功名,再多的抱负都难以施展。府试过后,你们将和书院的学子们一同学习部分课程。他们每三日抽半日出来学水利,你们则是隔日学。你们的举业,由林子丰负责。实在不愿意入仕的,私下告知郭老先生即可。”

笑话!

哪个女人不想漂亮,哪个男人不想当官?

这些原本是想学一技之长的男人,意外之喜得了这样的好处,哪会拒绝?有人问:“读书,不用束脩么?”

他们这些人,说好了可以免费学一年水利的。

傅振羽看了林俭一眼,林俭颔首后,朗声道:“原本是要开课后告诉你们的,自然有人问,那我就先说了。读书不用束脩,但有考核。考核不通过者,停止举业,专心做水利。”

“我们这里头,汪明亮这样上过两年私塾的,肯定比我们好啊!”那人提出质疑。

“这个你放心,这些我们是知道的。”林俭坦然承认,并道,“所以,昨日那场考试,就是你们的第一次考核,也是对你们的摸底。我们的考核,是根据进步来的,不是根据你们目前实际的能力。”

傅振羽状似无意地在人群里扫过,路过一位双眸放光的人时,微微一笑。她看的那人,此人人如其名,有一双明亮的眼睛。

汪明亮。

汪明亮是这一行人中,答卷最好的,傅振羽自然记得。实验课之前,就已问过郭丞。郭丞没有回答,而是在实验课刚开始,就点了汪明亮出来回答,傅振羽自然将人记下。观察了一下午,傅振羽发现汪明亮话不多,人却很沉稳,谈吐不凡,次次都说在点子上。

一个只在十年前读过两年私塾的人,还有这样的能耐,可见这十年便是修水渠,他也没有荒废曾经的两年。

傅振羽很看好他。

沉浸在兴奋中的汪明亮没有发现傅振羽的那一眼,反倒是他身边的那人。去吃晚饭的时候,特意挨着他,似八卦,又似不甘地说:“嗳,老汪,我瞧着,山长对你另眼相看。”

听见这话,不少人搁下筷头。

第二百三十七章 李蕴归来

傅振羽一下午都在看汪明亮,汪明亮早有察觉,之前也注意到傅振羽在看自己时的“停顿”,只是装作不知而已。

结果,还是被人嚷出来,还是这样情况下嚷出来。

汪明亮没有得意,也没有紧张,只是淡然道:“你说的,我没注意。修水渠十年了,我也见了不少人。我只知道,像山长那么大的姑娘家,没点能耐,是做不了这山长。也不会在执掌书院两年内,连续教两个案首。”

“啥意思?”汪明亮同乡不解。

汪明亮便明言,对同乡,对其他人,也是对自己道:“这说明,山长是个有本事的人。我们这样的出身和见识,得了这样的机会,珍惜就好。话不能乱说,旁人的心思,尤其是山长这样有本事人的心思,不能乱猜。”

“我怎么不信你呢……”汪明亮的同乡明白地说着,指出这里头的道道,“是,你比俺们多读了两年的书。可都是修水渠,你的活计就是最轻的;到这里才一个月,你又是拔尖的。没猜上头人的心思,怎么可能好处都是你的?”

汪明亮无语片刻,才道:“可能是因为我不去猜上头的心思,只按上头吩咐的干活。”

那老乡还欲说什么,一而立之年的大汉,不耐放道:“这么好吃的饭都堵不上你的嘴。小汪的意思是,少说多做,你把那字练好了,山长也会多看你几眼的。”

说完,那大汉咧嘴一笑,对汪明亮道:“汪兄弟,有空教我们认认字呗。”

汪明亮刚得了他出言相助,又知他虽是大老粗,手里心里都是有货的,忙应:“宋大哥看得起,兄弟我没有不答应的。不止宋大哥,还有想认字的,吃过饭可以去我那,咱在沙地上比划比划。”

当晚汪明亮就私下开了个小课堂。

不几日,消息传到郭丞耳中,就等于传到了傅振羽耳内。不过两日,水利学院多了个凉亭。亭中列座,座前一面白墙,刷得锃亮。墙角还有一堆模样怪异,颜色乌漆的笔。

郭丞将人聚集到亭中,指了那笔的用法。

“写完之后,拿湿布擦了,就可以重写。汪明亮,这些笔,你先保管。用没了,再去我那领。”

汪明亮便知这是特意给他们用的,立即道谢,那宋姓学子也明白过来,带着大家伙道谢。宋学子多了句嘴:“书院就是书院,笔墨纸砚就罢了,还有这等稀罕物。”

郭丞笑道:“这可不是书院就有的东西,是咱们的傅山长,弄出来的玩意。书院那里,夫子们授课,用的都是这个。明日一起听课,你们就知道了。”

待这些人去了书院,看见数十少年,统一服装、身姿挺拔,显得他们这帮人,是那样的格格不入。就连汪明亮,也自惭形秽起来。

李宗延作为学生代表,迎接了他们,念着他们比自己年长,恭敬地介绍学堂的一些事,并道:“山长说你们都是有本事的人,要我们多和你们学习。”

宋学子忙道:“你们才是有本事的,我们就是水里河里摸了几年。”

李宗延笑道:“宋兄就不要谦虚了。对了,请诸位兄长跟我来。你们的院服与我们的略有不同,昨日才送来。”

“我们,也有,你们这样的衣裳?”宋学子手无足措地指着李宗延的衣裳问。

“自然有的,南湖书院,不论夫子和学子都有。我们的院服相似,你们水利书院的院服,多了几道河流。山长说,她希望有朝一日,你们的院服,会成为和官服一样特殊的存在。”李宗延转述着傅振羽的话。

根据之前介绍,李宗延已是秀才。见他三句话不离傅振羽,事事推崇着傅振羽,汪明亮便知他是打心眼里敬重傅振羽。

平生第一次,汪明亮产生了好奇。

一个未出嫁的姑娘家,怎就能赢得这样的敬重?令他失望的是,傅振羽并没有出现在今日的讲堂上。

傅振羽和郭太太、范茗,在钱文举和姚小安的陪同下,去了上蔡。三月三在即,牟信不回来就罢了,牟念念不能不回。

与从前不同,这一次,牟家有些冷漠。

主要是牟老爷子冷漠得紧。

从前多了个儿媳妇,家里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那是看得见,感受到的。可自打他热情地帮儿媳妇认下弟弟后,家里虽依旧吃喝不愁,小儿子还中了秀才,跨过了很多读书人都过不了的坎,但全家上下,没有一个开心的,包括他的秀才儿子。

冷脸?

哼,他还能让傅振羽进门,就不错了!

傅振羽似乎知道他心中所想,也没有嬉皮笑脸,开门见山道:“念念的叔叔是秀才,舅舅还是南湖书院的大先生。论理,她是可以免费入女学的,年前你们也是同意的。女学即将开学,我们还没看到念念的人,特来相问。”

说着,她把范茗介绍了给牟家人。

“牟三哥,范茗你是认识的,她的本领你是知晓的,她如今是女学的负责人。”

牟老爷子压根不管范茗多厉害,只道:“庄户人家的丫头,会针线,能上灶,长大就能说婆家,去那劳什子女学,能学个什么好?”

范茗那是什么个性!

当即开怼:“都是当爷爷的,差距这么大呢!就按你说的来吧,嫁人是吧?告诉你,老头,去了女学,将来能嫁好人家!”

牟老爷子被她那句老头刺激到了,当即唾沫横飞,骂了回去:“哼!不害臊!嫁不出去你!就你这样的,把我好好的孙女都给教坏了!”

牟信很认同老爷子最后那句,但是范茗,也不是他们家能得罪的,牟信只好拉住父亲,低声道:“爹……范姑娘已说了人家,公爹是——”

“管他是谁,就是皇帝老子,今天也带不走我孙女!”牟老爷子才不管,根本不让牟信把话说完。

范茗不甘示弱,因道:“谁稀罕带你孙女走!不过是看仓先生面上,来看看你孙女为何不去女学报道罢了!”

她不提仓子坚还好,提了后,牟老爷子直接扯着脖子,嚷了起来:“那姓仓的,那就是祸害!”

这下,傅振羽不干了。

只有人比她还快。

“这话奇怪,我弟弟成了祸害,我这个做姐姐的,竟然不知道?”

门口亭亭而立的妇人,不是李蕴,又是哪个?

第二百三十八章 迎接转变

今年的春日到的有些早。

花开的早了十来日不说,人也换上了春衫。比如傅振羽,春季院服里面只穿了单衣。范茗和她类似装扮,只有郭太太,半袖褙子加身,便是面料普通,就这装扮,便已与众不同。不过,郭太太慈眉善目的,又是日常见的,倒也没有什么大的赶出。

同样的装扮到了李蕴身上,完全变了个模样。

傲然挺立的李蕴,身着深蓝褙子灰色裙衫,标准的妇人发髻上,还簪着一根白玉簪。配上那从容大气的面容,就连一向气盛的范茗,都觉得望尘莫及。

一时间,从牟老爷子到盼盼和念念,无人开口。

最先回过神来的,是郭太太。回过神的郭太太,那张原本蜡黄的脸颊,此刻毫无血色。她奔向李蕴,颤声问:“家里头,什么人没了?”

原来,李蕴今日的穿着,是出嫁女过了重孝期的打扮。

李蕴面上不见悲伤,只有怀念,她说:“谢伯母挂心。我如今的家人,不过弟弟一个,他好得紧呢。”

如今的家人,不过弟弟一个……

牟福跌坐在地。

李蕴那里正在和郭太太说话:“父亲母亲过世之际,我因失去记忆,不知从前事,未曾守孝。现如今既想起从前,少不得要补了这份遗憾。”

听到动静,李蕴看见了牟福。

停顿了片刻,她歉意地看了郭太太一眼,舍了她,进了小院。先给牟家二老见礼,又温顺地扶起牟福,乖巧地喊了声:“福哥。”

看似和从前一样,但牟福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有应声。

李蕴也不强求,只在望着一对儿女时,眼眶自然一红,一手一个,把两个孩子搂在怀里,带着鼻音,道:“念念,盼盼,有没有想娘,娘好想你们……”

念念“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同时边含糊不清地哭诉:“娘你怎么才回来!爷爷和爹说你不会回来了,我以为你不要我们了,还不敢告诉盼盼——”

念念的哭诉,被一无所知的盼盼打断。

因为小了两岁,李蕴又一走就是半年多,盼盼对母亲的记忆有些模糊。经李蕴这么一搂,一抱,又有姐姐的哭诉,盼盼终于嗷一嗓子哭了出来,瞬间把牟念念的哭诉,压了个干干净净。

“娘!娘!我想你,娘……”

母子重逢的画面,尤其是两个孩子哭的那可怜的模样,让人动容,牟老太太、牟二家的,均跟着抹泪。

牟老爷子和牟信父子俩,却是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还惦记孩子,这就足够了。

一盏茶功夫后,李蕴收泪,牵着孩子朝外走,所有人的心跟着一动,牟老爷子最沉不住气,唤了声:“老大家的,你要带两个孩子去哪!”

李蕴回首,恭敬道:“回爹的话,是镇远侯府的侍卫、管事妈妈送我回来的。方才儿媳只顾哭,现在请他们进来喝杯茶。”

这样的恭敬,反而让牟老爷子有些手足无措,说不出话来。

李蕴歉意地解释了家中困境,给了侍卫和车夫一些碎银,侍卫和车夫折回。至于那个年轻的管事妈妈,被留了下来。

“这位顾娘子,原是我母亲身边的人,我家出事后进了侯府,嫁与侍卫做填房。去年蒙人攻占宣府后,她的夫婿过世,她又没个一儿半女的,侯夫人把她与了我。”

若是顾娘子过的顺心,李蕴自然不会带她回家。如今带了回来,只能说这顾娘子,跟着李蕴,会比留在侯府好。傅振羽和郭太太立即明白了缘故,范茗略一思索,也懂了。不懂的,是牟家人。

那顾娘子,看起来和李蕴差不多年纪,眉眼精致,体态纤细。这样的妇人留在家里,怎么留啊!

李蕴把人带回来,自然已有了主意。

她把人安置在后头的土房子后,先解决傅振羽这边,因道:“好孩子,前些日子多亏了你。”

什么事,却没说。

旁人不解,傅振羽却明白,笑道:“姐姐客气了,那是我该做的。”

李蕴含笑颔首,道:“是,都是一家人,没必要客气。我有话和你说,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待我安排好家事,去汝南找你细说,今日就不留你们了。”

傅振羽和郭太太都表示明白,郭太太劝她:“大姑奶奶且安心,一切都会否极泰来的。”

这样的称呼,自动站在了李家的位置。

范茗则提醒:“女学三月三正式开课,牟大姑娘也在其中。”

李蕴悉数应下后,众人主动告别。临行前,傅振羽对牟信道:“便是不参加今年的秋闱,学业也不得落下。”

离开牟家,傅振羽一行又去了姚家。

这两年姚二娘子在李蕴那里领活计,养活了自己和女儿外,还攒了四五两银子。她没过丝织坊的考核,但因女学人数未满,傅振羽和姚小安商议了一下,准备让姚黄入女学。姚二娘子没有不同意的,道谢后,火速给闺女收拾了些零碎。

姚二娘子含泪送别一双儿女的没多会儿,被自家表妹叫到牟家。

“我们家要搬去汝南了,小安兄妹这几年也都在那。你跟我们一起走,跟我大嫂娘家那个顾娘子一起住着,可好?”牟二家的小心翼翼地商量着。

“顾娘子是哪个?”

牟二家的,便把顾娘子的来历说了,重点是:“搬家之前,先让顾娘子和你住几日,可好?”

傅振羽离开后,李蕴主动提出搬去汝南。

牟老爷子原就是汝南人,随母改嫁到谢家庄的,如今搬回汝南,李蕴又搞定所有手续,他是不反对的。但直觉的,他若是痛快点了头,今后牟家就彻底换了主。略一思索,他提了个要求:“顾娘子是寡妇,跟咱家不合适。”

李蕴此刻没跟他辩解,想起之前看到的姚小安,提议:“姚二娘子和顾娘子是一般年纪的人,又都是没了夫婿的苦命人,一起接了过来,住到后罩房里,可行?”

牟老爷子也是去过南湖书院的人,知道后罩房是个啥,虽说感觉没多大区别,但多了个人,也是个意思。他想着姚娘子是土生土长的上蔡人,定然不愿意离开,便让二儿媳妇,把人请了回来。

现在,就等姚二娘子的答复了。

姚二娘子只虎着个脸,问了表妹一个问题:“你跟我说实话,叫我来,是谁的意思?”

第二百三十九章 安家落户

牟二家的在家里就是老幺,到了婆家也是个听话的,她不懂那些,更不会说谎,只好承认:“是我大嫂。”

“那我跟你们走。”姚二娘子特别痛快地说道。

牟二家的半晌都反应不过来,还是牟二娘子一巴掌把她拍醒的。

“你打小就是个傻的,不过,傻人有傻福。你那大嫂子那样的本事,跟着她定然有吃有喝的。我费劲心思,才叫她记着我一点半点。你呢,直接和她是妯娌,只要你不蠢地和她争这个那个的,不管你生多少个孩子。有她帮衬,都差不了的!”

姚二娘子一脸艳羡地说着。

牟二家的忙道:“表姐这话说的!我是那掐尖的人吗?”

又和姚二娘子闲话几句,牟二家的去了堂屋回话。得知姚二娘子愿意后,牟老爷子不知如何是好了,看向三个儿子。

自打李蕴回来,牟福一直是恹恹的;牟二是个憨的,一直是听父兄的;牟信虽是老幺,却是家里头最有本事的人。

牟老爷子直接点名:“老三,你说呢。”

牟信情愿自己什么都不懂。

不过,当他和老爷子一眼,看了家人一圈后,硬着头皮和李蕴对峙起来。

“大嫂之前说去汝南,想是去南湖书院附近。那里离府城近,宅子谢家庄贵是其一;其二,全家挪户过去,少不得要花银钱。这些钱……大嫂自己全出?”

不等李蕴说话,牟老爷子道:“胡说什么,你大嫂哪来的钱!”

李蕴望着牟信,问:“你知道了?”

“知道了一些。”牟信答。

“他们不知道。”李蕴望着牟家众人,如是道。

牟信一噎,道:“知不知,没差。”

李蕴便道:“你能明白,那就好办了。挪户的事,知府大人一句话,自然有人为我们办好。知府大人那里的人情,让傅妹妹去还就是;宅子和田庄,我弟弟已让人安排了,算是我娘家补给我的陪嫁。是以,谢家庄的宅子和田,都不必动。”

“住嫂子娘家陪嫁,那家里头的事,谁做主?”牟信说了最要紧之处。

李蕴轻笑,道:“家里的事原本是哪个做主的,你不知么?再者,不论住在哪里,我都会敬着公爹和娘,都会照料福哥和孩子们,照看你和二弟这两个小叔子,有差吗?”

得了这样的承诺,就意味着牟家当年捡的不是个媳妇,而是个聚宝盆。牟信要是再不知好歹,那这书就白读了。

现在,他只担心最后一件:“那嫂子,和我大哥呢?”

“这原本是我和福哥的事,你既然问了,我答一下也无妨。我的回答是,一如从前。”李蕴如是道。

“怎么可能一样?”牟信不信。

李蕴也想起周靖在南湖书院做客座讲师的事,改口:“我是说,我和福哥之前一如从前。当然,我们接触的人会不一样。福哥若是愿意,可以你一样读书,哪怕不能入仕,也能像你我这样说话;福哥不愿意,那就继续做田舍翁。”

对大哥来说,这是最好的结局了吧?牟信却高兴不起来。

李蕴看出他的心思,道:“勿要担心,相信福哥,可好?便是你不相信,你也要明白。便是你随我父亲的脚步入仕,福哥适应不了未来的日子,一样没有意义。”

随状元郎的脚步入仕?

牟信从未想过。

不过,嫂子说得对。兄嫂之间的事,他什么都做不了。想到这,牟信终于舒展眉峰,对李蕴道:“大哥是我们三兄弟最有拼劲的那一个,大嫂又是这样聪慧,我相信大嫂定能让大哥适应未来的生活。”

李蕴看了牟福一眼,自信满满道:“一定啊。再者说,便是没有我,待我们家盼盼入仕了,我和福哥一样要过官家生活。”

这话给牟信提醒,牟信转身去劝傻眼的父兄。

牟福不必劝。

在弟弟和妻子的对话中,他的目光已渐渐聚拢。

是啊,从前只顾着怕了。光怕有什么用?不就是媳妇是官家女么?他,也可以努力的,不是吗?

牟老爷子那边,虽然没大听懂,但见幺子恢复从前,不,比从前还要飞扬;长子也慢慢缓过劲来,儿媳妇又在,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在哪里又有什么分别?

“那好,听你们的,搬家。”

三月初二晚上,牟信、李蕴、姚二娘子顾娘子,并念念姐弟两个,进了南湖书院,把牟家的决定告诉了傅振羽。

傅振羽欢喜之余,拉了李蕴问仓子坚的事。

李蕴和她说了极多,只没说仓子坚最近的安排,还信誓旦旦地傅振羽道:“我都回来了,可见事情是稳妥的。不过,毕竟还没有落定,子坚那个倔的,偏说什么,若是说出来有差池如何是好!不让我告诉你。”

“大师兄,还真是一如从前呢!”傅振羽咬牙切齿地说着,除了写信抱怨,却也没有旁的办法。

四月里,牟家搬到杨家庄,却是比南湖书院还靠近城门,在南书院和女学之间。

小巧的三间三进宅院,从内到外刷得崭新。前院三间倒座,什么家什都无,里头都是农具什么的;第二进老爷子住上房,牟福一家住东厢,西厢给二房。厨房在后罩,住着姚二娘子和顾娘子。

安排好屋子,李蕴补充道:“三弟要成亲的时候,把前头收拾出来,也就尽够了。”

原本在抱怨家里头不能种菜、养鸡鸭牟老太太,听见这话,立即丢下原本的不快,和李蕴商议:“看人我不及你,你给他相个媳妇?相个有钱人家的漂亮小姑娘,行不行?”

牟信已经二十一了,该说媳妇了。按照牟老太太的想法,三儿子已经是秀才了,定然是要找个比二儿媳妇好的。

“娘不怕人家小姑娘不服你管教?”李蕴笑问。

牟老太太一摆手,道:“我不用她服,她服你就行。”

原本红着脸的牟信,“噗嗤”一声笑出来。想想也是,他不过是个穷秀才,娶来的媳妇,怎么也高不过大嫂去。而大嫂对娘,又是极孝顺的,他娘这思路,一丝错处都没有。

“原来家里头,脑子最好使的是娘你呢。”

“那当然。我生的儿子都考上秀才了,我能差吗?”牟老太太面露鲜有的得意。

念念盼盼,还有二房的豆豆,三个孩子看完新家,各个都是欢喜的不行,满院子跑;牟老爷子看着这样的和睦,把所有的棱角收了起来。

这时,南湖书院来人请牟信。

第三百四十章 钱大之殇

傅振羽知道牟家今日搬家,偏还让人来请,当是有要事,牟信抬腿就要走。李蕴见报信少年,面色慌张、豆大的汗滴连成线掉落,而心生警惕。她拦下小叔子,问那少年:“可说什么事?旁人能去否?”

“没说什么事。”

少年飞快地回答,等着牟信和自己走。牟信则因李蕴不话,一动不动。少年急得顾不上仪态,抹了一把汗水,然后将自己知道的一股脑倒了出来:“钱夫子家里来了人没多会儿,山长出来,问哪个跑得快,大家指了我。山长便让我来找牟师兄,要快。”

“你跑得再快,快的过马车?”李蕴不动声色地问着。

“今日张贴府试,韩夫子一早带着几位师兄,乘马车进城了。”

李蕴这才不追问,飞快做出决定:“搬家的马车还没退,你们两个坐车回去吧。”

牟老爷子这边,咳了咳问李蕴:“真出了事,傅姑娘一个丫头,能行吗?要不,你和老大也过去,家里头我和你娘,老二一家收拾尽够了。”

李蕴道谢后,思量片刻,道:“还是不必了。若是有需要,她定会让人叫我们过去的。没叫我们过去,便是不好让我们知道。”

帮人哪有这么多道道?再说了,叫了他儿子过去,不就等于他们全家都知道了吗?不过是儿媳妇不让人自己当家罢了,想到这,牟老爷子冷哼一声,甩袖子进了屋子。

外头太阳那么大,他还不稀得待呢。

牟信赶到的时候,会客厅外无人值守,里头乱成一片。

林俭抱着钱文举的头,冉墨云掐着他的腰,姚小安抱着他的腿,傅振羽厉声呵斥着:“那是荣昌侯府!陛下都没有动的人,你一个不学无术多年的秀才,能干什么?牟三哥你来了!帮忙压着。”

不管是低吼的钱文举,还是严厉的傅振羽,牟信都是第一次见。不等傅振羽话未说完,他已上前控制住了钱文举。

牟信身材高大,又是庄稼汉出身,不是冉墨云这瘦弱的书生所能比及的。他这一出手,钱文举被制得死死的不说,冉墨云还得了自由。大口的喘着气,冉墨云对众人道:“你们弄,我去门口守着。”

“不丰哥哥,你让开一下。”

牟信赶紧做好准备,一个人控制钱文举的准备。结果,就在林俭松手的刹那,一盆不知道哪来的水,直接泼了过来,泼了牟信一个措手不及,被凉意侵袭的牟信,差点松开钳制钱文举的手。

好在,钱文举比他还懵,那一瞬没有动作。

傅振羽的话,适时响起:“冲动若是有用,大师兄用在傅家等那么年?哦,大师兄的事,你还不知道,我现在告诉你。大师兄本名李固,字子坚——”

扑通一声,林俭跌座在地。

“羽妹妹,你是说,大师兄,就是,那个李固?”

原来是李家的事,牟信恍然大悟。这么久傅姑娘都没说,想来是不想让冉夫子,或是更多的人知道吧?羽,是傅姑娘的名字吧?只是不知道是单名,还是也向傅振商那样,加了一个振字。

沉稳的牟信没人注意。

傅振羽用说着天气不错的口吻,再次重复了一次:“是的,大师兄就是那个少年举人,李固。疼爱自己的祖父、父母,小厮,什么都没了。就连一起逃出来的姐姐,也下落不明。二师兄,你可曾见过大师兄表露什么?”

说到这,傅振羽一颗心,前所未有的疼。不过没了一个哥哥,二师兄就这样的痛苦。一夕之间没了所有的大师兄,又该怎样的煎熬?可那一年,大师兄一字不言,一滴泪未落,还照顾着年幼的自己。

牟信那里感觉到钱文举不再挣扎,冲傅振羽点了点头。

傅振羽看见,暂将仓子坚抛之脑后,蹲在钱文举跟前,柔声道:“钱大哥不在了,钱伯父就剩你一个儿子了,你,就是他的命啊。不说伯父他老人家,我没记错的话,钱大哥的两个儿子,都还不到十岁。钱大哥临走之前,定有对你的愧疚,也有对两个儿子的挂念——”

“呜呜呜……小羽……我,我从来没有恨过我大哥,我只想要他还像小时候那样疼我,呜呜呜……”钱文举抱着傅振羽,嚎啕大哭起来。

“我知道,我知道,我都知道。”傅振羽不顾男女之别,不顾钱文举的湿漉漉,认钱文举抱着,还轻轻地安抚着他,“从他害你,你都能原谅他,我就知道了。这些年,你一直掩饰才华,也是为了他,我都知道的。”

“可我大哥没了,我的念想,再也不可能实现了……呜呜呜……”

傅振羽任他哭了会,才将人放开,正色道:“你都这么难受了,钱伯父又是怎样的难受呢?可他更怕你也受到牵连。你没听见你们家官家的话吧?我听见了,钱伯父不要你回去,要你小心,要你保重,要你振作。”

同样的话,同不同人的嘴里说出来,结果都是一样的,不好使。

傅振羽无可奈何,看了下屋内的人,一咬牙,低声道:“想收拾荣昌侯一家的人多了去了,都等着太后百年后下手呢!太后已过半百,你若是不早点振作起来,钱大哥的仇,你想报都找不到仇人了!”

这样大逆不道的话……牟信手指都在颤抖,比他还可怜的,是十四岁的姚小安。

好在,这一次,钱文举终于有了反应。

钱文举冷笑道:“我堂妹不过是荣昌侯世子的宠妾,荣昌侯世子顶多是把刀,背后拿刀子的,才是最该死之人。父亲不让我回去,定是因为那该死之人,乃钱氏族人。”

“二师兄所言对错,我不管。我只知道,钱管家说了,让你小心,让你留在南湖书院!”

许久后,钱文举声带哽咽,道:“我不走了,牟信,你放开我。”

傅振羽颔后,牟信起身,顺便拎起豆芽菜一样的姚小安,退到一旁,视线却未离开钱文举,只听钱文举那里念念有词。

“七月初上路,才能赶得上秋闱。如今已是四月,满打满算,不过两个月而已。两个月,我等得起。师妹,师兄拜托你两件事。”

“只要二师兄好好的,别说两件事,二十件都成。”傅振羽保证。

第三百四十一章 府试大捷

钱文举说:“头一件,未来两个月,你先不要管别的,专职教我们几个。”

傅振羽盘算着如今手头的人手,道:“给我两日安排下,接下来我只教你、六师兄,再加上冉墨云、李宗延,一共四人。”

“第二件,七月之前,请到镇远侯府的侍卫,护送我去南直隶参加乡试。”钱文举冷静地说出第二个请求,又说了这种的方案,“侯爷若是挪不出人手,肯让我们借他名声也行,只要能镇住荣昌侯世子即可。”

荣昌侯世子在京城为非作歹,皇帝不表态是不行的。但罚很了,太后那里说不过去。不知哪个出了主意,将荣昌侯世子送到南京的户部,让他凭本事捞钱。也因有这个好处,太后才让唯一的侄儿南下。

在南京,荣昌侯世子就是唯一的大佛。钱文举入南京参加乡试,只要荣昌侯想,就等于瓮中捉鳖。是以,钱老爷的意思,让钱文举放弃今年的乡试,他赌荣昌侯在南京待不了三年。

钱文举却有不同的想法,娓娓道出他的意思。

“李继深初到南京,这样的大动作,定招人记恨。尽管江南六姓平时也斗,但此刻一定是抱团对外的。明面上怎么着李继深,私下里定会给他下绊子。三年后,李继深可能离开,也可能搞定了江南六姓。今年,定是两方你来我往之际。借镇远侯之名,又有师妹去年在京城那场沸沸扬扬的事,李继深,他不会动我,给自己找麻烦。”

牟信能听懂,却又听不懂。

听懂的是钱文举的意思,听不懂的是,这样分析,真的对吗?

房门外,出身江南的冉墨云,深有同感,隔着门认可钱文举:“钱师兄的分析,不无道理。”

但他一出声,也就表明能听见里头的话了。

傅振羽只好道:“桃李和不言守在大门外呢,不会有人进院。冉墨云,你进来吧。”

冉墨云进来后,牟信便道:“家里还有一堆事呢,我就先走了。姚嫂子也在我家,小安我也带走吧。”

接下来要讨论的事,牟信确实帮不上忙,傅振羽没有阻拦:“今日多谢牟三哥了。小安也受了不少惊吓,你好好安抚他一番。”

牟信颔首,告退。

傅振羽和钱文举这里,商议得七七八八之际,韩末领着意气风发的少年回来了。

南湖书院十人参加府试,过了六人。赵麟最为出息,拿了第二。而今年府试的案首,依旧花落中天书院。案首和第二名的成绩,恰也是两个书院的成绩。南湖书院过了六,中天过了九位,两家书院占了府试的半壁江山。

尽管不及中天书院,书院上下依旧很高兴。

中天书院建立百余年,二百学子,三十童生参加府试,只过了九位,不足三分之一。南湖书院,却是过半的人过了府试!

眼见弟子如此争气,一向节俭的韩某都大方起来了:“我可以出一半的月银,奖励那些孩子。对了,师妹,我们放几天的鞭炮?”

傅振羽面色是欢喜的,声音却很淡定,她说:“我这就让苏大娘去采买,明日加菜,以作庆贺。奖励的话,稍后我让桃李把银子按数与你。你若想添,便以个人名义添。”

提都没提鞭炮。

韩末都没想到这样的简单,诧异地问傅振羽:“不放鞭炮?”

傅振羽未及答言,钱文举自外头进来,先声道:“这样的好事,自然要放些鞭炮的。师妹,无需顾及我。”

不知内情的韩末问钱文举:“二师兄怎么了?”

傅振羽紧张地看着钱文举,钱文举抿了抿嘴,低声道:“我大哥,意外身亡,改日与你细说。”

“啊——怎么就,哦,鞭炮别放了。”

气氛有些伤感。

傅振羽提起精神,振作道:“不放鞭炮,是因为还不到时候。南湖书院如今不过十几位秀才,并不值得炫耀。接下来的乡试,明年的会试,才是要紧之处。不管明年会试结果如何,三年一节点,书院定然大肆庆贺。”

是了,明年的大比,才是最要紧的。

想起傅振羽闷不吭声,顶着各种猜测教了袁自舟三年,韩末道:“论隐忍,我们都不及小师妹。”

钱文举却道:“我们是不如,大师兄却未必。”

韩末不服。

就他们大师兄那脾气,知道何谓隐忍吗?可想着钱文举才没了哥哥,韩末选择了闭嘴。

同庆九年四月十三,汝宁府府试放榜,南湖书院仅屈居于中天书院之下,引起轩然大波。南湖书院于当日,奖励了六名过了府试的少年。次日,设下筵席,邀水利书院二十三名学子,一起庆贺。

除此,毫无动静。

顾夫人前来相询之际,傅振羽只抽了一炷香的时间和她说话。而后两个月,傅振羽没去过女学,没去过府城。

南湖书院执教的人,以林俭打头、牟信,和还未成为秀才的赵麟为辅外,还从外头招了一位私塾先生。南湖学子都在认真读书,可所有人,都知道南湖书院下半年,取决于藏书阁东南角的小屋子。

那里,他们的山长主教着有希望过乡试的四个人。

六月里,南湖书院提前宣布,南湖书院今年不招生,让想来南湖的人捶胸顿足。中天书院,曾山长却在盘算。

今年不招生,明年招生,则在会试之后。

想到袁自舟的一鸣惊人,曾山长忽然产生一种强烈的感觉。南湖书院那个原本,可能成为自家儿媳妇的小姑娘,欲带人直冲进士。

到那时,就麻烦了。

因为,曾山长确信,只要南湖书院再出进士,袁自舟在南湖书院读书三年并金榜题名一事,南湖书院一定不会再捂着了。

哎,这样的小姑娘成了自家儿媳,那该多好啊!南湖书院的傅一善,身子好没好啊?怎么还没回来啊!

凤氏已经是八个月的身子,肚子很大了。

压根就没去找闺女的林老太太,和儿媳妇商量:“虽说应该在八月生,可这生孩子,哪有准日子的?这要是提前了,天又这样的热,人怎么受得了?要不,我们去小羽那吧。一来,省得俭哥儿两头挂念,二则,她那里有湖,凉快些。”

林太太也是这么想的,见婆婆提了,便去南湖书院。

结果,林太太没见到傅振羽,只见到了儿子。

第二百四十二章 夏日新生

林俭听了母亲来意后,认真想了想,道:“这两日镇远侯府就回来人,他们七月上旬,便会送二师兄去南直隶。之后,六师兄他们去开封,表妹得闲,我再回家接你们过来。”

林太太敏锐地察觉到儿子情绪,不用想就知道什么,因问林俭:“要不,你也去开封吧?你媳妇那里尽管放心,有我呢!”

“不是为她不去的。”说完,林俭情绪低落地说,“而是,只怪我先前没听表妹的劝,以致学业不前。现在,没有中的希望,白浪费那银子做什么?”

“儿啊,你才二十三岁,还年轻,咱不着急哈”

林太太尽力安慰着儿子,没想到,林俭却突然打断她,不耐烦道:“二十三还年轻,那要看和谁比!算了,说了娘也不懂,不说了。总之,娘就不要乱说了,快回去看着你孙子吧!”

“这孩子怎么回事,怎么突然跟吃了炮竹一样的!”林太太不解,想找傅振羽问问,可就连见傅振羽,林俭都不让。

“她忙得紧,没功夫见你,你听我的,快回去吧!”

林太太就这么被儿子轰走了。

林太太前脚离开,镇远侯府四姑爷孟喆,后脚就到。孟喆此番带了一总旗之人,招摇而来,连章知府都惊动了。

傅振羽亲自见了孟喆,问他:“怎么这么招摇?”

孟喆只说了五个字。

“上头的意思。”

好吧,又是捡漏,傅振羽噘嘴。

孟喆见她懂了,笑道:“你是个好命的,次次都能撞上头心坎上,偏还做这副面容,该遭雷劈了。”

他这话不是无的放矢。

去年皇帝不想立太子,大臣偏让他立,两边斗起来时,出了傅振羽这个女夫子的事外,又有范茗的事做引子,镇远侯为陛下分忧做刀的同时,也是帮了傅振羽大忙这一次,皇帝表面给了表弟好处,又不想让他捞到好处。镇远侯哪里不懂,借了傅振羽提的要求,和皇帝一提,还有什么不成的?

傅振羽也回转心思了,笑道:“也对,便是个添头,那也是我得利了,还这样的姿态,确实该雷劈了。”

二师兄安安稳稳的,没有比这再好的了,那还有什么好在意的?傅振羽又想起仓子坚,问孟喆:“你最近见过大师兄没?”

“他的事,你可别问我。听我一句,过些时日,你就知道了。”孟喆如是道。

傅振羽却从他镇定的神态中,知道仓子坚应该安稳,便依孟喆之言,一字不问了。

自府试过后,除了中天书院,其他也盯着南湖书院。孟喆带着大批军士入驻这样的大事,不过两日,大家就都知道了。

中天书院乃四大书院之首,其他三家被南湖比下去的书院,纷纷找上老大,寻医问药。曾山长这里还有袁自舟这一档子事做顾忌,自然推脱,安慰众人:“书院比的是进士举人,何曾比过秀才了?天底下啊,最不缺的就是秀才。”

这话自然有吹牛的成分。

曾山长还说:“文武殊途,镇远侯府的人,兴许是来接自家的少爷,顶天待到七月中。”

顾咏言年后未归来,并没有人知晓。就在曾山长说完不过时日,果真如他所言,孟喆一行离去。

其他属于安心之际,曾山长琢磨起袁自舟那事如何处理更好。

韩末和李宗延二人收拾行囊之际,林俭回家接了全家过来。得知牟家搬了过来,林太太和老太太自然登门拜访。在看过牟家的小院后,林老太太也动了心思,转身和儿子媳妇孙子商议。

“牟家那宅子挺好,我问了价,一百两买下的。那宅子贵在屋子多,大小二十几间。咱们不用那么多,有个十间就够了。我寻思了下,八十两差不离能买到。”

嘴里没说,林太太在心底叹息。她家婆婆旁的都好,就是有一条,手里是个攒不住钱的。

自幺妹夫中举后,家里借着省粮税,一年攒个十两二十两的,一亩一亩的田添着,就是不存钱。之前说好了攒了两年的钱娶媳妇用,结果,凤家那里有了孝,老太太当机立断,拿银子去买地。

娶儿媳妇的钱,再次重头。

没想到的是,凤家怕出意外,孝期刚满就嫁闺女,打了林家个措手不及。若非如此,林俭娶媳妇时,林太太又怎会要傅振羽塞给她的银子?

这两年,外甥女让儿子做夫子,一年给二百两银子。除去分给儿子小两口的,他们手里也没少落。她日担心夜梦寐,就怕老太太再张开说买地。结果,老太太自己说,好好存银子,给孙子秋闱用。

现在,儿子明确不参加今年的秋闱了。

林太太一直担心老太太开口说买地,结果,还不如买地呢。

拒绝?

林太太自己也舍不得。常年不见儿子就罢了,以后是常年不见儿子,还是让儿子常年不见儿子?可要一直住傅家,就更不合适了。

林太太不吱声,老太太也不着急,对儿子道:“你也四十好几的人了,身子骨大不如前,家里不难这点,提前歇了吧。秋收后,把攒了这些年的田赁出去,一年的嚼头也出来了。你媳妇和你儿媳妇两个都是手巧的,不拘是你小姨子那里,或是那个丝织坊,也能赚点嚼头。你只弄两亩园子,叫家里有菜吃就成。至于将来,凤丫头马上就生了,不拘丫头小子,俭哥儿都当爹了,将来,自然要看俭哥儿。”

言外之意,林俭乡试的银子、会试的银子,都叫他自己攒想要过更好的日子,也要林俭来努力。

林俭听明白后,加上最近师兄弟的表现,他前所未有的自信,应声:“祖母放心,孙儿定不会叫你失望。”

儿子应了,林太太和林舅舅两个,也都得了好处,又有哪个能开口拒绝?且老太太选择了适时进行家业交接,又把每个人的出路安排的妥妥当当。林舅舅和林太太两个一直想做主,却从来做不得主的原因,便是这个。

事情落定,林舅舅便开始四处找宅子。傅振羽知道后,好生赞了老太太一,又指了之前给牟家买宅子的李祥帮林家看宅子。

林家只想挨着儿子,并不需要离城很近。是以,他们家最后定了城北六七里处的祝家湾。捡了村边,买了临近庄家的六分地皮,准备自己起宅子又花高价买了旁边的三亩地,给林舅舅种菜。

宅子没起呢,七月二十三,凤氏产下一子,林家有后了。

第二百四十三章 接连中举

林俭长子,大名他爹还没想好,取了个长生的小名叫着。产生洗三,满月,都是南湖书院办的。傅振羽作为姑姑,出了一份子礼;又替父母出了一份。待到八月底,林家的宅子上梁那日,傅振羽又替父母,比照给牟家随的礼翻了一倍,随了乔迁礼。

银子多少不说,傅振羽这样事事为父母出力,又弄着诺大的书院,还兼顾着铺子、女学,日日有多忙,林老太太在这住了两个月,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又想着女婿女儿,中秋节礼都没往家里送,当即做了个决定。

“秋收过后,我去苏州一趟。”

翻了年,林老太太就六十六了。腿脚虽说利索,但是秋收过后,天也就冷了,这路不好走。林舅舅和林太太一番商议后,将家里的秋粮托给本家,定了九月的车马,陪老娘去江南。

不等他们离开,韩末和李宗延自开封回来。

两人考完之后并没有回书院,而是一直等在那里,等着乡试的消息。是以,这两人是带着乡试的结果回来的。才见到风尘仆仆的二人,傅振羽就道:“不慌说,让我猜猜。都中了,宗延的名次更好一些,可是?”

李宗延望着傅振羽的目光,全然的佩服,意思是,傅振羽猜中了。他的眼中,除了敬佩,还有一些说不明道不清的情绪。

可惜,隔着男女之别,他无法倾诉。

韩末那里则不服气地说:“我考了个第七,也不差的,师妹也该奖我。”

第七的名次还没有李宗延的好,那李宗延,该好到什么样?所有人都望着李宗延,等着他宣布。

同庆九年河南乡试,共取一百二十三位举子,汝南县三桥镇李宗延,亚元。

这是傅振羽都没想到的好名次,她立即让人去请李母和李茉莉母女,自有另一番欢喜不说。所有人都高兴之际,李宗延借着酒意,找了傅振羽说话。

“周学正找了我说话,建议我不参加明年的会试。”

傅振羽略一思索,明白过来,笑问:“是怕你得个同进士?可在我看来,同进士也是厉害的。三年一次大比,若想不中同进士,会试势必要进前五十,才有希望。袁自舟同庆七年去考的时候,我就是这么对他说的。没想到的是,他意外的出息。”

“山长想我继续考?”李宗延有些意外。

“这倒不是。袁自舟那会儿,我需要他中进士来帮我成为夫子,自然要鼓励。这都快三年了,我想明白了。我想做什么,终究还是要靠我自己。对你们的要求,便是怎样对你们好,那就怎么去做。”

那完全是一个师者的口吻。

李宗延微微叹息后,道:“嗯,我应了周学正。”

傅振羽以为事情到此结束,哪知,乡试结果敲锣打鼓地进了南湖书院当日,书院就来了个周学正,点名要见山长。

傅振羽从未有过架子,对方又是大官,忙整理了仪容去见客。

周学正是个年近六旬的老者,听闻傅振羽便是山长后,惊坐起来,问:“你是女子?”

“回学正大人,傅某的确是姑娘家。”

周学正忽然怒不可遏,道:“枉我那么看中李宗延那小子,竟是个儿女情长之人!”

说完,抬腿就要走。

显然是误会了,傅振羽忙叫住人,以山长和夫子的身份,为李宗延说话:“大人勿恼,有话好好说。宗延那孩子回来和我说过大人提携他的事,他感激不尽的。”

“那孩子?”周学正驻足,重复了傅振羽的口内的话。

“是啊,他回来就和我说了,大人叫他不要参加明年的会试,这是真心为他考虑的,比我这个山长考虑的还周到。”

听到半大的丫头片子,用这样的口吻夸赞自己,周学正不仅没有开怀,反而更是郁闷。想了想,他问傅振羽:“我记得,开年的时候,南湖书院有一个工部退下来的主事,招了不少人专学水利,是也不是?”

傅振羽应了后,不等周学正发话,立即让人去请郭丞。见她这样通透,周学正胸口的气闷总算去了三分。

李宗延比郭丞到的还早。

他先给周学正作揖,后给傅振羽见礼,那恭敬的模样,仿佛对面不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家似的。

周学正不禁正经思考起另一个方向。

自己是不是,想了左了?若李宗延对这女山长没有情谊,那么,便是这女山长是真有本事的。便是女子再有本事,七尺男儿拜她为师,只能说明,这男子能成世人所成不了的事。因为,他先做了世俗做不到的事。

郭丞到了后,又是另一番光景。

傅振羽恭敬地请他座了自己的上首,郭丞好歹是做过官的人,同周学正打起了官腔,以恭维周学正为主。不大会儿,就将周学正说得眉开眼笑,二人说起了李宗延、韩末,说起了河南籍的未来。

李宗延看了傅振羽一眼,轻笑。

傅振羽则冷笑。

李宗延那眼神,分明在说她不会哄人。可事实上,就冲周学正那起子范儿,便是她说了同样恭维的话,也不会有现在的效果。

这边正说的起劲,外头一阵喧哗。

不打会儿,桃李眉开眼笑进来,回禀:“山长,南直隶传来消息,钱夫子和冉夫子都中了举。冉夫子第三,钱夫子十三。”

钱文举发力过晚,傅振羽还担心他不过呢,听到这样的成绩,差点跳起来。

不待她表现,那周学正听了一耳,少不得问两句:“南直隶那边的消息,怎来的这样快?对了,来报信的是谁?”

桃李立即恭敬地回道:“南直隶的消息,是孟将军走了官驿,给知府大人送了信。府学的吴教授刚好在知府大人跟前,就领了来传话的活计。听闻学正大人在,便说未得大人首肯,不好随奴婢来。”

又不是什么大事,竟走官驿传信……

周学正这才有种南湖书院卧虎藏龙的错觉,让那吴教授进来。吴教授刚到,茶未上,外头有来人报:“山长,章知府到了。”

吴教授刚到,章知府又来,这是什么大事?

周学正虽是河南布政司的人,但论官职,比不得主管一方的知府,他起身随傅振羽等人,亲迎章知府。

第二百四十四章 特来相告

一行人边走边说,吴教授猜了个比较靠谱的答案:“兴许是直隶的消息也过来了。”

傅振羽脚下一顿。

京城,满打满算,顾咏言一个参加乡试。便是他参加了,有那帮文臣在,名次也高不了才是。即便是高了,镇远候府的人中举而已,和章知府并无什么大关系的。是以,倘若是京城来的消息,应该有更大的事

一想到这,傅振羽脚步加快了三分。

经过吴教授的提醒,郭丞地明白过来,立即丢下周学正,走到傅振羽旁边,低声问:“可是少爷的事?”

“极有可能。”

郭丞道:“我也是这么想的。老太爷是章大人那一科的主考官,不管少爷的消息是好是坏,只要章大人知道了少爷的身份,又见不到少爷,他定会来寻你。”

傅振羽一面快走,一面抱怨自己把南湖书院修这么大做什么,一面心不在焉地和郭丞说话:“还有这事?先前没听你们提过呢。”

一老一少,身份不同,经历亦不同,此刻的心情是一样的。傅振羽靠着分心和郭丞说话,让自己镇定,郭丞何尝又不是这样?

闻言,郭丞絮絮叨叨地说:“章大人定然记得自己的主考官,但是一科二三百进士,章大人又是同进士,想来老太爷却不大知道他。就像我一样,我一直记得那个破格提拔我的李大人,李大人那里却只记得我还算是个能干的人一样”

再长的路架不住人急,比傅振羽和郭丞还急的是章知府。

他得了消息后,一刻不停地赶来南湖。结果小厮却说要山长在见客,要通报!他哪来那耐心,在报信小厮离开后,他随手指了一人带路。于是乎,傅振羽几人才出会客堂,就看见了那个应该在厅房的章知府。

“不必见礼了,我只问你,傅姑娘,仓子坚果真是”章知府的话未问完,视线落到傅振羽身边的郭丞身上,收口。旋即又想起去年书院大比时见到的周靖,章知府自嘲道,“是我糊涂了!这样的两个人,我竟没想到。”

傅振羽见章大人只有焦急,没有愁容,心中大定,含笑见礼,又问章知府:“大人这样匆忙,不知发生了何事?”

沉稳,从容不迫。

对比之下,章知府这个原本应当稳重的人,就显得不够稳重了。章知府不认为是自己没控制好,而是眼前这些人,对未来还一无所知。

如是作想,章知府也卖起了官司,仿佛这是府衙一样,自然发号施令:“进屋再说。”

吴教授忙上前唤住人,与章知府道:“大人,周学政也在。”

章知府同周学政见礼后,猜测起他的来意。

然而,虽说两人同级,却因职能不同,又隔着五六百里,此前竟没见过面。周学政那里又是才到任不足一年,章知府不知他底细。

是以,这猜测可以猜很多。

多了,就等于无从猜测。

章知府索性直接问他:“不知周大人千里迢迢而来,所谓何事?”

这很难猜吗?周学政惊讶了一下,道:“今年河南乡试的亚元李宗延,便是这南湖书院的,章大人不知吗?”

“原为这个,昨日我已设宴款待过今年的举子了。”章知府像炫耀着自家的仔一样,颇有些得意地说着。

周学政不以为然,因道:“进士和同进士不同,这举子和举子”

同进士和进士的区别,在于晋升的进度和高度,举人的区别,却是有人能更上一层,更多的人,则是一辈子都停留在这一个阶段。

论差距,确实是举子和举子更不同。

周学政的本意,是要抬举李宗延。可他说完之后,才恍惚想起,方才郭丞好像说章知府是同进士出身,匆忙收口。

为时已晚。

章知府面色不大好,却出乎意料地替他补完了下半段。

“进士和进士不同,举子和举子,更不相同。”旋即,话锋一转,问周学政,“不知周大人心中,咱们圣朝最负声名的举子,是哪个?”

“自然是文毅公。”周学政对空抱拳,表示着对前辈的敬重。

章知府却摇头,因道:“文毅公乃天下学子、乃至天下人敬仰之人,本府不反对。但那是在三元及第,至后来为天下黎民百姓谋福、为吾等做表率之后,并非在他还是位小小的举人之际。”

周学政现任很崇拜文毅公,听了这话,只当章知府还为自己无心之语找事,因而十分不悦,反问他:“那依章大人所见,哪位举子最负声名,竟以举子之身,闻名于天下?”

旁人不知,傅振羽和郭丞,却已知章知府要说谁,静等着他的下文。

章知府轻笑,道:“是否闻名天下,本府说不好,周大人定然是知晓他的。”

“谁人?”

“先帝时内阁李首辅的小孙子,李固,李子坚。”

在章知府提及李首辅时,周学政已知他要说那个。待章知府说完,他已接话:“原来是他。眼瞅着十个年头了,他那样的人,若还活着,不说名震四方,也是名满京都的。”

言外之意,李子坚已过世。

“周大人所言甚是。”章知府附和。

然而,周学政并没感觉到善意,少不得问章知府:“好好的,章大人怎么突然想起他来?”

“自然是因为,李固已如周兄所言,已名震京都。”

章知府爆出大料,等着所有人色变。

可惜,只有周学政一个,只听周学政问他:“什么?他还活着?那李家二房其他人呢?”

章知府怎么知道!

他看向傅振羽,却见傅振羽纹丝不动。

难道,自己猜错了不成?

可是不能啊

李子坚对外宣传,过去的小十年,他人在河南,在汝宁府。汝宁治下的适龄青年,只有仓子坚一个,有这个可能啊!

周学政那里,已经意识到自己问了个章知府八成不知道的事,连忙改口:“章大人匆匆二来,想是知道了那李子坚做了,特来告诉”

告诉谁?

周学政惊讶的目光,顺着章知府的视线,落向傅振羽。

这丫头,是李家的人?

被众人瞧着,傅振羽迎上郭丞担忧的目光,她笑了笑,悠悠地问章知府:“大人怎不继续说那特殊的举子?看我做什么?”

在没得到确切的消息前,她绝不会暴露仓子坚的身份!

第二百四十五章 京中消息

镇定过头的傅振羽,到底叫章知府看出马脚。

章知府笑了笑,故意引导她:“非亲非故的,我说与你们做什么?”

傅振羽心中一惊,面上撒娇:“章大人这话略见外了不是?依着夫人那里,我怕是要喊大人两年义父了呢。”

俩人还有这样的关系?周学政惊讶之余,不由多看了傅振羽两眼。想知道这个小姑娘,到底有什么不同。

章知府那里,笃定地问着傅振羽:“既如此,你还要瞒我到几时?”

傅振羽装傻:“我每天做那么多的事,不知大人说的是哪件?”

章知府便道:“你这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你的性子,我不很知,也知个七八分。最近半年你忙到我夫人都不怎么见,这会儿子见了我,却在这听我啰嗦。若非对我所说的感兴趣,怕是早寻了由头溜了。”

“还有周大人在呢。”傅振羽拉了个垫背的,同时指出这里还有个陌生人。

章知府看了看周学政,直接道:“不防事。”

这下,傅振羽彻底笑开了。

郭丞和章知府也回味过来,能叫从前都不认识的人知道,可见仓子坚那里安好。章知府叹道:“到底叫你个丫头给绕着了。罢了,我先说吧。”

“大人请讲,洗耳恭听。”

“李子坚御前状告锦衣卫指挥使黄珏,为祖父、为李家伸冤。明言陛下当年只下令将人关起来,锦衣卫却严刑拷打,以致李首辅冤死狱中。又带人围攻阁老府,屠李家上下。陛下接了状纸,着了三司会审。我这里的消息,是黄钰已被大理寺收押。”

竟把所有的罪,都推给了锦衣卫。

锦衣卫乃皇帝的心腹,是最让人惧怕的存在不假,可也是最危险的位置。历任皇帝用万刀子后,都是连刀子待刀柄,处理得干干净净。只不知道,这是大师兄想出来的法子,还是被皇帝当融刀的炉子,给用了。

傅振羽陷入沉思之际,周学政因为当时人在京城,对此事不说知之甚详,也是听了不少耳闻,因问章知府:“当年传闻,李知府拿出两封李首辅同郕王的私信,交给锦衣卫,陛下才将阁老收压的。锦衣卫被处理了,李知府那里,又是如何处置的?”

李知府便是李家长子李温,仓子坚的伯父。他年长弟弟五岁,与弟弟同年金榜题名。弟弟为状元,哥哥却连庶吉士都未考中,直接外放成都府辖下的知县。十年前李家出事之际,他在成都知府任上。

而成都府,郕王的藩地所在。

周学政的问题,章知府也略知一二,道:“李子坚御前状告之际,说的便是李知府。李知府十年虽未升迁,但妻儿安稳,也没有收到其他伤害。李子坚因此断定,陛下并没有信任小人之言,而是小人自作主张。圣上将黄钰下狱,当年的传言,不攻自破。”

“那事情的真相呢?”周学政追问。

这就问到点子上了。

为官这么多年,章知府很会说话的,他义正言辞地说:“陛下和三司,自会将真相公布与天下。”

周学政哑口无言,而章知府,已把自己才得到的那点子信息,说了个干净彻底,也不吱声了。傅振羽最在意的事,还没听到,自然要问:“就是说,这案子,还是没结了?”

“我收到消息时没结,现在也说不好。”

毕竟,三司齐办案的速度,可快可慢。

章知府说完,把话题拉了回来:“因李子坚说过去十年都在汝宁府,吴大人——就是前任汝宁知府,本府做汝南知县时的上峰。吴大人把自己知道的,都使人告诉本府,让本府提前做好准备。傅姑娘,该你说了吧?”

傅振羽琢磨了片刻,判定章知府八成没有说谎,便开始了自己的扯谎,只见她,十二珍重地说:“我怀疑大师兄,便是李子坚。”

李宗延和周学政,吴教授三个是震惊的,郭丞则松了口气,章知府,则用“我听你胡扯”的眼神,望着傅振羽。傅振羽心知肚明,可她方才太过谨慎露马脚,这次,便不好继续。又想着大师兄若是最后成功了,她此刻的言行都影响着未来同章知府的关系,少不得多思考了会儿。

这功夫,傅振羽尽量放慢语速,更加郑重地重复了自己方才的话,捋清思路后方道:“是这样的。大师兄去年说有事要出门,他年年都有事,我当时也没放心上。结果,大师兄七月里就走了,到现在都没回来。我呢,年前收拾青石院,就是大师兄院子的时候,看到一本手札,你们等等,我去拿。”

仓先生没回来?那年节里在他家的,又是哪个?方才因为傅振羽的话,而瞪大眼睛的李宗延,瞳孔又大了一圈。不是因为傅振羽说谎而放大,而是因为,他已基本确定仓子坚就是李子坚。

不大会儿,傅振羽揣了一本手札,自然是她先前买回来的那本。章知府接过一看,训斥傅振羽:“那种情况逃出来的人,怎么可能带着这样的东西?还保护的这样完好?”

傅振羽则道:“我知道啊!这本是大师兄买回来的!”

章知府立即反驳:“李阁老的笔墨,还是很多人买的,鄙视不足为奇!”

傅振羽的话总被打断,索性不再吱声。直到章知府问她话时,方答:“大人不听我说,我干嘛还讲!”

“我要听的是真话,罢了,不同你说。”章知府原想着傅振羽年轻好套话,结果发现根本不是这么回事,这会儿他就意识到,自己是太想当然了。就比如眼下,傅振羽就是胡言乱语,他也不好和一个姑娘家计较。知错就改,章知府遂将视线转向郭丞,“郭主事,你来说说你的看法。”

“当不得大人如此称呼!小人从前虽得过李二爷的提携,奈何出身太低,并未和李家有来往,不知李家事。辞官来南湖书院没几日,仓先生便离开了,同他也不熟稔。是以,仓先生是不是李子坚,小人也不知晓。”

事实证明,姜还是老的辣。

傅振羽那是胡言乱语,郭丞这里,直接一丝口风都不漏!

“你们,真不知道?”

“不知。”老老实实回答的是郭丞。

“自然不知,若问我爹娘些许细节没准还能记得一二,大师兄到我家时,我才六七岁,好多事都不记得了,就记得他是我发现的。李子坚,我只问其名未见其人。说实话……”絮絮叨叨,打着实话说的口号别慌的,自然是傅振羽。

第二百四十六章 北上之心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二百四十六章北上之心章知府忽然打断傅振羽的啰嗦,与周学政告别:“我还有事,不陪周大人了。”

吴教授已将南直隶的消息送到,忙起身,要和章知府一起走。

傅振羽自然起身送人。

心情不怎么好的章知府直接开讽:“你还真当自己是男人不成?叫他们送我便是。”

一句话说的周学政连连点头,忘了自己也是客人,亲自送了章知府离去,不大会儿折回。见傅振羽还没走,道:“此番前来,为的是宗延的事。本官打算保举他去国子监附学,他却直接拒绝。”

这么说着,周学政望着傅振羽的眼光不甚友好。

傅振羽惊讶。

不是对李宗延拒绝的惊讶,而是对周学政的建议很惊讶。

普通的秀才可以入县学读书,优秀的秀才——禀生,可以入府学。成为举人之后,入国子监,或是自学或是去书院,都可以。且县学和府学,可以入,不代表一定要去。就是说,你取得了入学资格,可以在家自学,或是去他处学习。

县学府学就不说了,这国子监嘛……

犹豫片刻,傅振羽决定说实话:“那国子监没什么好吧?”

那轻飘飘的口吻,摆明不把国子监放在眼里。

凭良心说,这并不怪傅振羽。当今圣上的爷爷,因为缺钱,卖了国子监的名额,导致国子监最夸张的一年,有七千名监生——根本住不下,那就是卖了个名额。

这种情况,持续到了今上登基。

想当年,今上登基之初,恰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带着种种期盼登上帝位,努力修正他认为不好的事。

整编国子监,就是其中之一。

整编国子监,除了削弱了国库的财政收入,对上层人士无碍,又本就不是个正路子,自然没人反对。后来,当皇帝想做的事影响到那些政客后,文臣抱团阻拦,热血少年处处受制。

物极必反。

今上开始了“老子不干了”的叛逆行动,朕,不上朝了!

这些,之前一直任京官的周学政自然晓得。听了傅振羽这样的话,尽量心平气和地说:“今非昔比,国子监已没了那些闲杂人。且每次大比,皇榜上泰半出自国子监。宗延总是要出仕的,同窗尤为重要。”

就差直接问傅振羽:你这小书院有什么?

刚刚还瞧不起国子监的傅振羽,反被周学政瞧不起。或者说,南湖书院的学子被瞧不起了。

不等傅振羽和周学政算比例的问题,李宗延已起身道谢:“小子不懂事,再次谢过周大人的好意,只是此事与旁的无关。李家家贫,若非南湖书院可以借贷读书的法子,小子两年前便已停学。”

听到这,同样出身贫寒的周学政,大抵明白他的意思,立即道:“我也是过来人。且放心,如今你已是举人,那点银子便不值什么了。”

李宗延没否认这件事,而是道:“银子多了,本来就不值什么。山长相助之恩,小子一直铭记在心。南湖书院需要举人,我们山长,更需要举人正名。小子,将以举人之名,还山长恩情三年。”

傅振羽生怕眼泪落下,不敢眨眼。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两年前,她放在袁自舟身上的愿望,现在,在李宗延身上实现了。

“宗延,谢谢。”傅振羽动容地说完,又十分自信道,“可是,我已经不那么需要了呢。若为这个,我可不留你在南湖的。”

周学政在李宗延说完,便没吱声。

若是别个,可能没那么需要一个举人。但是南湖书院,以及他们的女山长,很需要。此刻听了傅振羽这话,望着低头思索的李宗延,又生出新的希望。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后,李宗延笑了,笑着对周学政道:“大人,小子不肯离开南湖书院,是相信继续在这里待三年,定能金榜题名。”

那自信的模样,同傅振羽先前,一模一样。

“胡闹——”才说了两个字,周学政想起离开的章知府,规劝李宗延,“便是你们书院的大师兄,就是那个李子坚,也只是他一个厉害,不是说南湖书院本身就有金榜题名之能。”

在我的地盘翘我的人,还这么贬低我,这个周学政,真是太讨厌了!

傅振羽不悦了,问周学政:“不知大人去年可在京城?”

周学政家贫,三十五才中的进士。外放了六年贫瘠知县后,花了大力气谋了京官。入京后方知京城大,不易居。努力了十年后,终于放弃京城,谋了外职,是二月外放到河南的。因而,他给了傅振羽肯定的回答。

“本官去年在京城。”

“关于袁自舟的传言,大人没听说过吗?”

周学政淡定道:“谣言止于智者。”

意思是,他听过,不曾放在心上。

傅振羽笑了笑,道:“可那不是谣言,小女子不才,初识袁自舟之际,他连秀才都不是。不过短短三载便金榜题名——我分析过他能高中,只没想到名次这么好。他的运气,着实不错。”

袁自舟高中那年,周学政时任礼部郎中,对袁自舟是如何成为探花郎的,自然十分清楚。排在袁自舟前头之人,实在是拿不出手。是以,年轻俊美、会试排名十七的袁自舟,靠脸拿了探花之名。

周学政直接忽略傅振羽那句话隐藏之意,说起了运气与实力:“探花乃运气,会试排名十七,绝非运气,乃实力。”

傅振羽则道:“会试排名十七,也是运气。三年前的乡试,袁自舟中举后和我说,他要接着考会试,我便拟了十个会试主考题。其中,‘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排在位。”

上一科会试过去不过两年,周学政又是礼部的人,自是知道傅振羽说的是什么!

恍然大悟。

旁人乡试排名可能没人注意,一甲三位,都是重点关注对象。袁自舟参加的是同庆六年河南乡试,排名四十二。这样的排名,在南直隶兴许还能金榜题名。但河南籍进士并不算多,当这样的名次,又是连着考,直接落第的可能性很大。

结果,袁自舟不仅没落地,会试十七。

想了想,周学政道:“我们当时分析了河南乡试的卷宗后,最后判定,袁自舟善谈,不大通实务。原来,竟是我们错了。他,不会找人代笔吧?”

说到最后,周学政已心惊胆战。

身在礼部数年,他下意识地反应——科考舞弊,可不是什么好事。

傅振羽歪着脑袋,沉默三息后,道:“应该不算代笔……”

“何谓应该?”周学政不满她的言辞。

“我给他提供了思路,他自己组织的文字。所以,应该不算。”傅振羽如是道。

周学政眼中疑惑更重。

李宗延却是立即懂了,为他解惑:“山长懂股之意,却不会股之形。她与我们讲课时,也只讲意,不讲形。”

在白话文的熏陶下,傅振羽钻研股的结构和模式,总是不及李宗延这些土生土长、从零开始之人。

有了李宗延的话,周学政决定留宿南湖,他要听傅振羽讲一次课。

“周大人怕是要多等两日了。”说完,傅振羽立即背起南湖书院的课程安排,“南湖书院,明日只有时政课,之后是月考。月考过后休息一日,正式上课第一日,又有水利书院之人过来一道听课。我的课,要在下午才上半日。”

周学政一噎,最后道:“无妨,本官办的是公事。”

这怎么可能是公事?

不过,傅振羽不管,她还有要事要办。让郭丞安排周学政的食宿,又指了李宗延招待周学政后,傅振羽换上女装,去了牟家。

牟家巴掌大的地方,牟老爷子又防贼一样防着傅振羽,傅振羽桃李把东西放下后,道:“这是湖里才挖出来的藕,或是凉拌,或是清炒,都是不错的。我要去女学,先给舅舅家送了些,又顺道带来与你们尝尝。”

牟家才给林家送过自家种的果蔬,傅振羽这也是替他们还情。那关系好的,尤其是亲家,便是这样送来送去。牟老太太一面说着客气了,一面将东西收了,转身拿了一翁大酱出来:“我自己做的,蘸饼子很香。”

口轻,从来不直接吃酱的傅振羽,笑眯眯地接了。

礼尚往来嘛。

李蕴这时道:“我正好去瞧瞧孩子们。”

李蕴是仓子坚的姐姐,也是识文解字的,又因牟念念在女学,她也时常带几节,给大家讲礼仪——当年,李家为她从宫中请过女官。

牟老爷子哼哼唧唧表示了不满,但李蕴和傅振羽一道去女学,不是一次两次了。从前老爷子留不住人,今日也是一样。

李蕴和傅振羽,携手出了牟家。一上马车,李蕴便问傅振羽:“什么事不能家里说?”

两人约定,不能在牟家说的事,便去女学或书院说。李蕴找傅振羽容易,傅振羽想找李蕴时,因为李蕴家里头人太多,不好明言,便约定好,换上女装带上不言,便是意思了。

女装,不言,都有,李蕴自然要问。

“入京的事,大师兄的事。”

前一个怎么都好说,但后一个不成。马车上说事不便,李蕴便道:“嗯,那就到女学后再说。”

待到女学,寻了二人往常说话的屋子,傅振羽把章知府先前送来的消息一说,劝李蕴:“姐姐不必瞒我了!南湖书院,加上二师兄和冉墨云,共四人可入京赶考。我本是专职教他们的,随他们一起入京,继续给他们讲课,本就是最佳方案。姐姐提前说与我,我也好有个准备。”

傅振羽不是第一次入京了,且京城镇远候府还有个顾咏言,李蕴哪里会不信?长叹一声,将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子坚自见了你,返京后便和我说,他要的并非和圣上对立,而是祖父无污名。顺着这个思路,他让梁伯父找了相关案宗,现三司那里并没有祖父的卷宗,便将矛头对上锦衣卫。锦衣卫就没有干净的时候。子坚左思右想,决定暂时放过大义灭亲的大伯,邀族长做中间人,才有了现在的方案。多谢——”

结果傅振羽奉上的茶后,李蕴一饮而尽,继续道:“我回来的时候,并不是自己回的。子坚和族长也一并南下,他们去了成都府,把我放在汝宁府。子坚同我保证,若大伯不配合,他便不会对锦衣卫出手。听你之言,大伯定然已答应,死咬自己没给锦衣卫送过密信。”

让李家大伯李温改口,把那密信,都推到锦衣卫身上,只说他们伪造的。

如果行得通,这是个好法子。然而,这个概率,某种程度和汽车摇号一个原理。从个人角度来说,中和不中,就是百分之百同零的区别,没有中间结果。

这个,也是一样。不成功,便成仁,这不是傅振羽认可的做事方式。

是以,她颤声道:“搬不倒,黄钰这个指挥使,大师兄,必死无疑。这,太危险了!”

李蕴都让她这话说的心惊胆战!心想,长姐如母,傅振羽这要是已经娶进门,她一定好好收拾了!此刻,这只能尽力安慰傅振羽:“危险固然有,但没有那么多。梁大人说,今上登基黄钰的确功不可没。但是,锦衣卫近年太胜,将东厂压得太狠。只要他们难,东厂一定会落井下石。”

傅振羽幽幽地望着她,道:“姐姐和大师兄真是同胞姐弟,都拿自己的逻辑,当做真理。”

这是李蕴和仓子坚,乃至梁大人的推断,事实,却不一定按照他们编排的剧本去写。

“太危险了!”

再次重申自己的观点后,傅振羽的心跳,不由自主加,面色煞白。李蕴一摸她的手,竟是凉得吓人。

“怪道子坚不让我和你说。”

李蕴一面懊恼地说着,一面安抚傅振羽,各种保证,奈何并不好使。

良久后,李蕴一咬牙,道:“我这就准备一下,我陪你入京。”

“不必了。”傅振羽颓然拒绝。

已经和锦衣卫对上了,说什么都晚了。

“早知你这样胆小,便是让你入京,也是一两个月之后的事,兴许那边已经有结果了!”

李蕴糊涂了:“那你到底要不要入京?”

第二百四十七章 大伯索宅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二百四十七章大伯索宅第二百四十七章大伯索宅

以防意外,除了山东河北这样的地方,其他赶考举子,都是年前就入京,以备万全之策。汝宁不顶尖近,和川蜀比起来,又近了不少,多数人选择十月启程,也有那九月就走的。李蕴算了下,往前赶一赶,在十月之前能将一家人的冬衣备出来,再和傅振羽一起入京。

傅振羽却道:“容我想想。”

就这样离开了女学。

次日一早,顾夫人派王妈妈来请傅振羽,被傅振羽拒绝。待王妈妈回到府衙,章知府便知傅振羽昨日先去林家,后去牟家。

林家是外家,又只有林俭一个儿子,媳妇也是汝南本地人,家庭人员清清白白的。牟家的话,只一个牟信在书院读书,不至于这么亲近。简略分析过后,章知府下令:“去查牟家。”

汝宁府是章知府的天下。

不大会儿,牟家老小及其三代姻亲的人际关系,放到章知府案前。都不用往后翻,到了李蕴,章知府已恍然:“牟家大娘子是仓子坚失散多年的姐姐,对上了。”

章知府探究这些,不过是做两手准备。

当然,他最期待的,还是仓子坚安然无恙。除却也算是李家门生外,他看好南湖书院,自家夫人又同傅姑娘亲近。仓子坚,傅家,都安安稳稳的,府衙的变动也少一些。

顾夫人已经被傅振羽拒绝成习惯了,但依旧问一句:“今日那丫头,又是用什么借口拒绝的?”

王妈妈道:“傅家大老爷在,说是要找傅山长索要祖产。”

傅家是二房,手里怎会有祖产?顾夫人虽有疑惑,却也不关注,只问王妈妈:“依你看,她能解决吗?”

这是实打实的关心。

王妈妈听了,立即笑道:“可巧,奴婢和夫人想到一起了,问了傅姑娘。傅姑娘说暂时不必,若有麻烦,定来找夫人帮忙的。”

傅振羽办事,顾夫人还是放心的,便将此事搁置。

南湖书院,傅振羽特意抽空见了王妈妈,便是想让她大伯明白,便是她爹娘不在,她也不是可以随意欺凌的小丫头。

见完王妈妈,傅振羽复又去见自家大伯,比上次见面苍老了更多的傅大老爷。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傅大老爷又抽起了旱烟,弄得满屋子都是味。傅振羽强忍不适,劝了句:“旱烟不是什么好东西,大伯仔细身子。”

傅大老爷收了烟,说了句:“习惯了。”

傅振羽是做小辈的,又不是自己亲爹,她提了句也就罢了,转回正题:“我们接着说。我爹分的这宅子,怎是咱们六房的祖宅了?”

傅家大本营在傅家堂,不论哪一房的祖宅,都不会在汝宁府外。

傅大老爷道:“起先我也是这般认为的,所以你爹要这宅子,我便给了他。可我中秋那会儿去族长家送礼时,听见了老人的闲话,才知道犯了大错。你祖父因是庶出,在傅家几个兄弟中不显,就将家安在杨家庄。你太太原是杨家庄的人,你知道吧?”

傅振羽点头。

因着这层关系,杨家庄里还有傅家不少远亲。

傅大老爷继续道:“后来,你祖父才成亲就中了秀才,族中分了他一处宅子,他才搬回傅家堂。细算起来,给你爹的这宅子,是我们这房的祖宅。”

这不是鬼扯么!漫说她爹的奶奶是个妾,就是正妻,除了过继到外家,否则没有将祖宅安在外家的道理!傅振羽不着急表态,只问自家大伯:“先前我家的宅子,如今在书院中间。大伯是想单要那宅子呢,还是想让我爹拿钱买走?”

“你爹买走的话,出多少?”傅大大老爷略紧张地问。

这一刻,他的面相,和傅大太太,极具夫妻相。不知道是儿子生的太多,还是穷怕了,打傅振羽来到圣朝,大太太那双剔透的大眼睛,便装满了贪婪之色,还贪的理所当然,傅振羽自然不喜她。

看到自家大伯也是一样的神情,傅振羽心中冷笑,口内道:“我一个小辈,哪里知道?我问明大伯的意思,自会写信送给爹爹,看他给多少,或是回来亲自和大伯谈都可以。”

傅大老爷一听,忙道:“那你快写信,叫你爹回来。”

“是,大伯。”傅振羽爽快应了,还欢快道,“一定会告诉我爹,如今这宅子是祖宅,极为重要,得让他和大伯重新分一下家业。少说拿个一百亩良田,才能把这宅子换走。”

“这怎么行!”傅大老爷高声反对。

汝宁府有水有河,一年两收,良田一亩也要十四五两。一百亩良田,原是傅家六房的家底。当年为了宿鸭湖这做宅子,傅山长一亩没要,直接离开的。后来中举后,又免费为兄长挂了这一百亩的田。小十年下来,如今那一百亩已经翻了倍。

即便如此,傅大老爷也不会给的。

不舍得是其一,其二,给出去后,他妻子一准整日闹着上吊,逼他要回来。与其后来丢脸,不如打一开始就按照妻子的要求去做。

这是傅大老爷多年人生经验总结。

但说实话,他并不完全责怪妻子贪财。这不是,他们大房孩子多,家里又太穷导致的么?这几年娶媳妇得孙子,二百亩的良田,将将够用罢了。别说分一百亩,就是分五十亩,家里定然乱作一团。

傅大老爷的脸色难看,傅振羽的脸色也不好看,惊呼出声后,她不满道:“大伯难不成只打算把祖宅要走,什么都不给我爹?若是如此,不就等于我们被傅家赶了出来吗?我爹做了什么,以至大伯如此?大伯这么做,大爷爷知道吗?”

傅大老爷从来都不和妇孺争口角,因为争不过。见傅振羽突然咄咄逼人,他只好避而不谈,道:“你只管写信叫你爹回来,下剩的,我和他说。”

说了这么久,傅振羽唯一看出的门道,便是她大伯就是想叫他爹回来。

可是,图个什么?一年到头的,大小节日、红白喜事,她人虽不到场,礼和钱都是到的。别人随礼二百文,她还都多了一倍子给的。

想了想,傅振羽道:“那我就听大伯的一回,不给我爹爹写信了。”

“我什么时候叫你不写了?”傅大老爷一脸纳闷,见傅振羽眼睛一瞪,知她又要啰嗦,赶紧道,“罢了,你不写便不写,把你爹现在的住址给我,我来写。”

傅振羽才不会给他地址呢,道:“大伯有所不知,我家外祖母两年没见着我娘了,不顾年事已高,硬逼着我大舅舅带她去江南。过了中秋便走的,这会儿若是顺当,怕是已到了苏州。大伯什么都不和我说个明白,只叫我爹回来,那便不必写信,省得白浪费那十两银子。”

一封信要十两银子?

太浪费了!

傅大老爷迅速做出决定:“那我在这等着吧。”

然则,他不是一个人书院的。

傅振羽直接拒绝:“书院没有空房子。”

傅大伯上一次来书院,还是傅振商百日那会儿。别人一直说他弟弟富贵了,宅子也大了。可他弟弟家,连个丫鬟都不用,每次回来都是赁车。是以,他相信弟弟不穷,毕竟是举人。但没想过,这么富有。这一次来南湖书院,虽还未进到里头,但就前院,已比从前大了许多。

从前被骗就罢了,如今,傅振羽说没空房子,他断不可能再次被骗。

“旁的不说,你爹娘常年不在,他们那宅子,你敢住还是别个敢住?那可是祖宅,正好腾出来给我们住。”

说得那叫一个理所当然。

傅振羽原想继续拒绝的,却在刹那,又改了主意,将人留下。

穿回廊,过窄巷,路园子,傅大一家进了主院。把人送到后,桃李问傅振羽:“客院还有的,怎不叫大老爷一家去住?”

傅振羽长叹一声,道:“哎,我不喜欢大伯一家归不喜欢,但是我爹不讨厌啊……”

当年傅山长只要了宅子,也是因为他就一个闺女,长房却有四个儿子。早晚都是侄儿的,他索性不去争那些。傅山长是心甘情愿让出家财的。

对于贪得无厌的长嫂,傅山长就更理解了。

他父亲去的早,母亲又是普通村妇。好容易将他和哥哥拉扯大,到了娶媳妇的时候。哥哥连个功名都没有,愣是要娶识字的媳妇。母亲求到嫡支,好容易给说了大伯母——待大伯母嫁过来,就叫嚷着上当受骗,可是已经过了洞房花烛夜。

打一开始,母亲和兄长就在骗婚。是以,傅山长一直觉得傅家亏欠长嫂,各种包容。他是做小的,又是男人,让一让嫂子也就罢了。可眼看母亲这个做婆婆的,反因为出身的事被儿媳妇拿捏,傅山长暗暗发誓。待他娶妻,定不娶读书人家的姑娘。

后来,便是傅山长已是秀才,依旧坚守着自己没说出口的诺言,这才叫傅母捡了个漏。

傅家两个儿媳妇,傅母出身低,又没生儿子;傅大太太呢,却是出身好,连生四子两女。老太太将从大儿媳妇那里受到的奚落,悉数给了傅母。傅母的日子不好过,傅振羽是假孩子真大人,看的分明。这一切,一直在傅家学堂做夫子的傅山长,却一无所知。

是以,从前傅山长在的时候,傅母甚少同长房的人对上。只有傅振羽,才会巴巴说几句。傅振羽方才答应,一是怕父亲回来后,知道自己撵了傅大老爷一家,再次气吐血。第二个,便是想将他们一家的意图摸个底儿。

叹息过后,傅振羽在桃李耳畔低语了会儿。

桃李兴奋领命!

跟着傅振羽一年了,她那高超的后宅管理能力,第一次有了用武之地。桃李仔细安排了傅大老爷一家的吃喝,又派了两名俏丽的丫鬟过去伺候。

是夜,傅振羽想着仓子坚,无法安眠。

是夜,傅家大太太,想着今日所见,后悔莫及,一直抱怨傅大老爷:“我说什么来着?他家已经富贵了,每年给我们那些都是小钱,你偏不信!”

傅大老爷因为分家占了弟弟便宜,并不好意思来杨家庄;后来弟弟中举,生儿子,他这才来了次。可那会儿,傅家还住着原来的老宅子,并无什么富贵。才中举的傅山长,主动提出为哥哥免费挂田——他们家之前的田挂在长房那里,一年也要孝敬不少的。

弟弟一心想着自己,对比之下,傅大老爷就惭愧了许多。反正傅山长逢年过节都回家,他便再也没来过杨家庄这里。

此番前来,虽是受人之托,但实打实的原因,乃是大太太啰嗦的太多。现在一看,事实证明,妻子是对的,傅大老爷的气势就更矮了。

傅大太太信誓旦旦地说:“那人给了咱们一千两叫咱们办事,咱们把事儿办了后,你必须和老二再要一千两,不,两千两!”

傅大老爷不吱声,在媳妇的催促声中,才道:“逼老二回来就能拿一千两,我总觉得跟天上掉馅饼一样,不踏实。”

说到这个,傅大太太说起了一个传闻:“先前那臭丫头不是不让我们进后头,也不让我们娘几个进会客堂么?我想着,老二到底多有钱,这附近的人还能不知道?我就出去转悠了一圈,你猜怎么着?他们说,兴许老二已经不在了!”

南湖书院横向占地一里地,东边是湖,只有西面有邻居,傅大太太根本没走出去几步。所谓的他们,其实只有一个人,还是别有居心之人。

“这不能吧?这么大的事——弟妹定然没那个胆子的。”傅大老爷颤巍巍地说。

大太太则道:“她没有,你那好侄女有啊!我可听说了,如今这么大的书院,是那个臭丫头管着呢!”

听说……

傅大老爷忽然问妻子:“那你有没有听说,小羽和知府夫人的关系怎样?”

“谁?知府夫人?这个怎么说?”傅大太太不解。

傅大老爷便将知府夫人身边的妈妈,邀请傅振羽去府衙做客的事说了,又道:“我听小厮那口吻,这是常事。都是小羽不大乐意去,总找理由给退了。”

知府夫人请,还拒绝,就是男子有坑都不带这么干的啊!

“这不可能!”傅大太太铁口直断。

傅大老爷道:“要不,明儿一早,你再去外头问问?”

第二百四十八章 因果循环

“姑娘,大太太若是要出门,咱们拦吗?”桃李将套来的话转述过后,问傅振羽。

傅振羽道:“我没空和他们瞎扯,让他们去,探得越多越好。至于长辈的谱,我娘那里我都不惯着,更何况他们?”

桃李是知道她的顾虑的,便问:“老爷那里,瞒着吗?”

闻言,傅振羽抽出一封信:“让齐阳尽快把信送到苏州。”

桃李领了信下去。

得了桃李的吩咐,吃过早饭,傅大太太嘀咕着“太抠了”,带着两个儿媳妇又去打听消息,门房也没拦着。圣朝这样的制度,惧官,是对平民的基本要求。

傅振羽随便吃了两口早饭,去找林俭,却见韩末也在,且一脸怒容,有事。自乡试的消息,经由官方渠道进了韩家门后,韩末这几日一直在料理家事,大清早出现在书院,有事。

但是,傅振羽没心思管,见礼后,问韩末:“这会儿城门才开吧,六师兄原本就在城外?”

“嗯,昨日我和旧时同窗,约了秋游,没来得及回去。”

南湖书院没有人是零基础,包括最早的插班生林俭,那也是上过三年私塾的。傅振羽没多管韩末的事,直接对林俭道:“我家大伯父突然过来说这宅子是祖宅,我怀疑这里头有事。明年会试,大师兄,处处都是事。我的意思,尽快解决此事。我爹一时半伙回不来,那就找族长出面,不丰哥哥替我跑趟傅家堂吧。”

林俭道:“嗯,你又是姑娘家,这样最好。”

傅振羽颔首后,又道:“要紧的是,你到了傅家堂后,仔细留心下,看看族中有没有人搀和。”

韩末忽然插言:“既如此,我和三师兄一起去吧。”

带了丝迫不及待。

傅振羽怀疑他和这事有关,便问:“六师兄知道些什么不成?”

韩末别过脸不吱声。

林俭道:“不是你家的事,且忙你的去。”

师兄们背着自己做点啥,也不是头一次了,傅振羽便笑笑,把空间留给那师兄弟二人。

林俭和韩末离开一个时辰后,长房那婆媳三个陆续回来。

上半年女学丝织坊的那场闹腾,经过半年的发酵,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传来传去,传的五花八门。大房一家听了七七八八的,踢除不一样的部分,留下了相似的部分。

“知府夫人是个狠的,是那厉害丫头求情,才留下那几个妇人,但是那几家孩子却不收了。”

听了这样的话,傅大老爷表示理解,还道:“小羽厉害归厉害,心善这一条和老二是一模一样。可话说回来,一家总得有个厉害的,才能过日子。咱家有你,老二那里,没有小羽撑着,不成个样子的。”

被夫婿夸了,傅大太太没露什么喜面,而是各种盘算。

二房和知府攀上了,得罪是肯定不合适的,便宜是必须要的。旁的不说,这么大的宅子,不止千两银子吧?这么算计的傅大太太,还是不知道水利书院的前提下。

宅子房子过了,下剩的是田。

十年来,他们家的田都多了一百亩,二房不会比这个少,至少,翻个十倍吧?也就是说有一千亩了。这就万两银子了啊!是了,老二家就算从前亏账,这几年,一年下来的银钱,就够弄这么一座大宅子了。

算过后,大太太和大老爷说:“人家请我们做事就要给一千两,我们不帮着外人坑自家人。这样,让二房把这一千两银子出了,再让补我们一百亩田,这事就过去了。”

傅家长房因为大太太当男人的家,下头这两个媳妇也是有学有样。听闻婆婆此言,傅大奶奶在男人之前开口:“我问了好几家,都说二叔家这宅子是陆陆续续买的,里头的屋子也是断断续续盖的,之前结余怕是有限。这两年二叔又在江南养病,怕是没多少银子了。”

傅振羽原本的打算,叫大房的人出去听一听外头的话,起点子震慑的作用——同样的话,她说出来,大伯一家不会信。

待震慑过后,她再来问,是谁出的一千两银子,叫她大伯来闹事。

哪知道到门口听见两个“怕是”。

从前一起住着,她亲见大伯母和四个哥哥如何耀武耀威,如何欺负自己的,这些年来,傅振羽便没喜欢过目光短浅的大伯父一家。便是后来大堂兄娶媳妇,她只是回去了一天;二堂兄则是她在京城时娶的亲,她人都没到,礼金是仓子坚代送的。

如今这两个怕是,不管是哪个嫂子说的,至少证明,大房的人不全是讨厌的。傅振羽存了听听他们讨论的心思,便止了脚步。

屋内,见儿媳妇向着外人,大太太不满道:“你问了好几家,我也问了呢!那劳什子女学不要钱,丝织坊工钱高,还有这个书院那些人,都是不收银子的。要没银子,她能这么干?”

傅大奶奶没打听到这个,收言。

二奶奶却有所耳闻,便道:“我听来的可不是这样!所有人都说丝织坊和女学,是知府夫人的陪嫁。这书院也不是白上,是这些孩子借贷上的。”

“你敢借钱给毛孩子,这话你也信?要是真的,叫你们男人都去借。”大太太高声反驳。

“这银子可不是谁都能借的,是要过了书院考核,能有本事考上秀才的,才能借的。杨家庄好几百户人家,统共只一个孩子借到的。那孩子的亲娘说了,这样书院才不赔。几个月前,敲锣打鼓好几回;头几日,来书院报喜的人就更多了。”

眼见二儿媳妇先是各种讽刺挖苦,后又跟着二房的喜事一起欢喜。大太太狂怒啊,指着两个儿子道:“我辛辛苦苦养大你们,给你们娶媳妇,你们却叫她们顶撞我!”

傅家老太爷三十多就去了,老太太可是五十岁才过世的,傅大郎亲眼看着自己娘是怎么对待祖母的,闻言便道:“这有什么。娘你那会儿不就是这么和奶奶说的话吗?”

那副见怪不怪的口吻,堵得大太太一口气险些没上来。

傅振羽险些笑出声来。

便是没进屋,她也脑补出大堂兄傅振兴这么说话的表情——傅家六房的长孙,取名兴,便是盼着他振兴家业。傅振兴不止是爹娘宠,祖母还有她爹,都是相当看重的,这就养成了他唯我独尊的性子。

屋内,就在亲娘快被哥哥气过去的时候,傅二郎满是笑意地炫耀:“娘,我媳妇肚子里,怀着你的长孙呢。”

傅大郎成亲三年多,如今只得一个女儿。

傅二郎呢,成亲快两年了,都没个动静,偏这会儿就有了。心眼子贼多的大太太,冷哼一声,道:“昨天在家时没说有,怎么才一天就有了?这快的,都赶上母鸡下蛋了!”

傅二郎家的不乐意了,道:“娘,你说的这叫什么话?你早上非要拉着我媳妇去打探消息,她跟你去了。出门没多会儿,有人家在门口洗鱼。她闻见味就吐了,刚好那人家隔壁就是本村的郎中。那郎中一查,说是有了。你要是不信,拿钱给我,我去城里请个正经坐堂的大夫来瞧瞧。”

“请坐堂大夫,那得多少银子!”大太太回转过来,也蓦然明白,二儿媳应该是真有了,才突然这么呛自己。这么一想,大太太更着急了,因道,“家里眼瞅着又要多一张嘴了,来钱的道儿,再加一些才成。这样吧,不要银子了,叫他们给我们补二百亩地,这祖宅就给二房了。”

忽然想起这宅子有多大,大太太有些委屈地说:“祖宅这样大,我们还是吃亏的呢。”

见里头没了声,傅振羽推门而进,接话:“先不说原本分过来的是不是祖宅,便是祖宅了,也就你们住的这进院子大小,屋子也是破破烂烂的。”

“你这意思是不给了?”

见傅振羽只带了一个小丫头,大太太起身厉喝,下头四个儿子跟着站了起来。

就是这样的画面,一直在傅振羽的记忆深处。

别说自己长大了,就是还是幼时,身边的不言一个顶这样的草包十个没问题。傅振羽瞅了一眼不过一宿,就少了不少物件的正房,冷声道:“我方才在外头听得清清楚楚,你们是受人指使来要这宅子的。说吧,谁叫你们来的。”

这样的口吻,别说大太太了,傅大老爷都接受不了,他板着脸道:“三丫头!我们是你的长辈,你就这样口吻和我们说话么?”

“大伯父教训的是。我方才已叫人去请族长,等族长来了,请他和大伯说道说道。”傅振羽垂下眉眼。

大太太冷笑道:“你还当从前呢!你叫人去请族长,族长就来?实话告诉你吧,前日人家报喜的都报到傅家堂了,嫡长房的棨爷,如今已是举人老爷了!”

傅振羽没听清,确认:“是七堂伯还是棨堂兄?”

眼见妻子直呼隔房的侄儿为“爷”,傅大老爷面色有些不好,仔细说与傅振羽:“是你棨堂兄。”

棨堂兄啊,今年好像三十岁左右吧。如此说来,嫡支年轻一代有举人了,不需要她爹这颗“独苗”了。从前他们家在宗族那里的特殊优待,怕是要没了。

看了眼幸灾乐祸的长房,傅振羽嗤笑一声,道:“我们家不如从前了,大伯也就沾不到光了呢。别说你们没沾光!我们这一支可是庶出的,从前我们兄妹是怎么看宗房脸色的,我都没忘,四位堂兄还忘了不成?”

傅家的两个媳妇,嫁进门时就是冲着夫婿有个举人叔叔,并不知道傅家当年嫡庶之间的旧事。但她们知道,二房有举人,她们客气地拉拢着,才是正道。这两年傅山长在江南养病,二房的节礼处处给她们长脸,她们并不知傅振羽对大房的嫌恶。

直到此刻才明白,事实并不是婆婆所言那般。两个年轻的妇人,用看傻子的眼光看着婆婆。传说中那个秀才家的姑娘,识文解字的婆婆,就是这样的短视?

傅振羽方才在外头听了不少,这会儿看了两个嫂子的表情,决定让大太太难受难受。

装作也是害怕的样子,傅振羽拉着见过面的大堂嫂,颤巍巍道:“我小时候,奶奶还没走那会儿,每每族中有事,我们一样出了银子,却还受尽冷眼。几位哥哥不知道,我不知道被十六堂姐她们不小心烫过多少次。”

嫡支的姑娘这么厉害?大奶奶也是有闺女的人,忙看向夫婿。却见夫婿同三个小叔子,集体缩着身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傅大奶奶是六房的长媳,傅家堂六房人的关系,她最清楚不过。嫡支那里才中举的棨堂兄,和自家男人同一个曾祖父,却不是同一个曾祖母。而,傅山长却是夫婿的亲叔叔,公公的亲弟弟!毫不犹豫的,傅大奶奶站在了傅振羽这边:“我们和二叔一家同气连枝,婆婆这般笑话三妹妹,不就是笑话我们自己了么?”

儿媳妇要敬重婆婆?

不好意思,她脾气不好,当初她娘当初相中傅家这一支,就是因为她婆婆是个不敬婆母的。便是她真不敬婆婆了,只要在宗族里委屈地掉几滴泪,什么都不必说,大家就知道“是非公断”了!

同傅大奶奶不同,二奶奶的亲娘只嘱咐闺女,凡事看着大嫂行事即可。现在,大嫂说婆婆,二奶奶又怎能落后于人?摸着压根什么都看不出来的肚子,二奶奶附和:“是呢,婆婆突然说要带我们来二叔这里要祖宅,也说个清楚,不如当着大家的面,仔细说说?”

大太太气得说不话来。

傅振羽看这招好使,继续添柴,因道:“事情也没那么糟糕。一来,我爹好歹还是个举人,便是没了从前的好处,宗房的人见着我和弟弟,也不能差哪里去。再者,南湖书院今年出了四个举人,有两个是咱们汝宁府的。一个是我六师兄,一个是我收的弟子,他中的是亚元。据我所知,解元不是咱们汝宁府的。那么,棨堂兄的名次,必在李宗延之后。”

这通解元,亚元的,长房的人没整明白,但有一点他们知道。

论数量,绝对是南湖书院胜。

傅家两个儿媳妇,立即采用各自的方法,或是炮轰,或是撒娇,吵作一团。傅振羽就那么冷冷地看着他们一家争执,直到傅大老爷一声暴喝:“都别吵了,我说。”

第二百四十九章 六房祖宅

傅大老爷什么都说了,然则,他知道的太少。

“前日,有人抬了银子去家里。”傅大老爷如是说道。

“足足一千两啊,那么大一堆。”大太太则肉疼地指着一岁的孙女比划着。

平常百姓家中不用银子,偶尔得指甲大的银子,就能买许多东西。现在那么大一堆银子,一下子把大房上下震慑住了。待傅大老爷和那领头的人私下聊了一番后,那些人留下了五十两做定金,下剩的照旧抬走。

傅大老爷泰然自若道:“他们也没说什么,只说你爹当初要走的宅子才是我们六房的祖宅。只要把祖宅回来,就给我们一千两现银。若把你爹叫回来,就再加五百两。我想着,那要真是祖宅,便是不给我们银子,也得拿回来的。”

大房其他人纷纷附和。

他们是长房,这宅子若是祖宅,自然要归他们的,所有人都这么认为着。

傅振羽则问:“我们家的祖宅,我们都不知道,偏外人知道了?”

摆明不信,傅大老爷没恼怒,认可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可那人说,若是不信,就去问族里的老人。”

傅振羽面色一沉。

也就是说,族里还有其他人搀和进来了。

不等她问,傅大老爷主动说起自己问的人:“旁人不知道,你大堂伯当是知道的,我就去问了。”

傅家祖上三代单传,到了傅振羽曾祖父那辈,正妻进门七年没生下一儿半女,是连有孕都没有的那种。后来长辈做主纳了傅振羽的太祖母杨氏。

杨氏进门就有孕,证实了曾祖父没有问题。结果,没上两个月,正房也有了身子。傅振羽推测,当年正房大抵因为未进门就有压力,直到杨氏有孕,彻底放弃,反而有了。一妻一妾同年产子后,正房开启了生子大业,庶长子因为带来了弟弟,正事直接养着,虽说不及嫡子,但也不算差。

唯独杨氏,被灌了绝嗣的药后,只在正房不便时,偶尔被男人拿来用用。

杨氏看着默默隐忍了十数年,十七年后,再次有孕,着实惊呆了所有人。被灌了药,三十四高龄还能有孕,曾老太爷一个欢喜过头,没了。

七十岁上的老老太爷,眼见儿子没了,一直没踏进棺材的第二只脚,彻底进去了。

临终之前,老老太爷怕大孙子没依靠,特意找了里正作证,分给他一些家业。虽然不多,但是娶媳妇生孩子过日子不在话下不说,比不得正房嫡出的几个孩子,在庄子里还是数得着的。

其他人也都有家业,到了杨氏这里,老人家道:“不论男女,傅家不缺这个孩子,归你们杨家吧。”

竟是直接撵走。

尚未显怀的杨氏,回到了娘家所在的杨家庄。结果得知,娘家卖了她后,直接搬走了。绝望的杨氏,望着波光粼粼的宿鸭湖,一头扎了进去,被打鱼的杨顺所救。

从辈分上说,杨顺是杨氏的堂弟。

杨顺家中,除了老娘外,只有一个成亲五年还没生孩子的妻子。听说杨氏这么大岁数还有孕后,着实羡慕了一番。不知是行善积德,还是怀孕的杨氏运气好。她住进杨元郎家的第三个月,杨顺家有了身子。

杨顺一家比傅家要惜福,直接把杨氏当做大归的姑奶奶待看待。

杨氏和杨顺家的,一前一后生孩子,杨氏生了幼子,便是傅振羽的祖父。杨顺家的生了一个女儿,便是傅振羽的祖母。

两家想订娃娃亲,可是同姓不通婚,傅振羽的祖父依旧姓傅。十六岁上娶了表妹,连生了两个儿子,二十二岁上又中了秀才,还是禀生。

杨氏心里念着大儿子,决定带着秀才儿子去婆娘看长子。

去了之后才知道,原本的村子因为傅家嫡支出了两个举人,已更名傅家堂。一个小小的秀才,自然没人放在眼里。且,这都二十多年来,原本和自己不亲昵的长子,更疏远了。还说杨氏母子,是被祖父撵走的,不是傅家人了。

绝望的杨氏,哭向傅家祠堂。

哭诉傅家的绝情,哭老太爷的无义,哭嫡支的不仁。

彼时正房还活着,她所出二老太爷在外做官,守着家里的第二个举人,是他的胞弟五老太爷。五老太爷为哥哥官道着想,劝母亲让傅振羽认祖归宗。

“随便给个小宅子,再拿个百八十亩地,叫他们自过日子便是。”

原本就有千亩良田的傅家,在出了两个举人后,地产成倍的翻,富得流油。这点子东西,他们真不看在眼里。为了名声,正房依了儿子。

听闻杨氏带着儿子重归傅家,杨顺一家气得要死,直说傅家不是好人,死活拉着闺女。可傅振羽的祖母眼看着傅家富贵,不顾爹娘反对,一头扎进傅家的“大坑”,成为傅家族谱上的六房。

六房起初的日子很好过,一百亩田产,又有傅家给六老太爷开了个学堂,教族中和亲戚的子弟。

杨氏含笑临终前,只要求儿子机会到了,继续科举之路。于是,孝满之后,六老太爷赴开封赶考。然后,赶考路上遇劫匪,不仅没有考成,还大病了一场,不上两年就过世了。

彼时,傅振羽的大伯父也不过十岁,傅振羽的祖母自然要回娘家求助。

哪知,杨顺的儿子没有做渔民,也没有读书的天分,索性走了商人的路子,带着爹娘去了江南安家落户,再也没回来,傅振羽的祖母扑了个空。

同样姓杨,同样没了娘家,傅振羽的祖母刚强了不知多少倍。

转身带了两个儿子回到傅家堂,省吃俭用逼两个孩子在学堂读书。傅大老爷实在没天赋,但因为年长两岁,一直谨记读书好,成亲时才非要娶个识文解字的妻子。

而傅山长自他孝期过了后,正式启蒙开,便展露了读书天分。

彼时,掌管傅家堂宗房的是五老太爷,当年便是他留下了傅真有的祖父。不知因为何故,五老太爷一生未娶。他老人家最喜欢读书好的孩子,傅山长跟着五伯父念书,十七岁时过了府试,十九岁成为秀才,娶妻生女。在母亲死后,在傅振羽的怂恿下,要了杨家庄的宅子。

傅大老爷罗啰嗦搜说了半晌,只说了傅家往事,至于那幕后之人,却是寥寥几语,末了道:“那人没说错,严格上来说,这宅子,是祖宅。”

第二百五十章 攘外安内

傅家往事,傅振羽从前不知那么多,但也知道个七七八八,这一次,听了详尽版本后,就更不喜欢傅家了。听了这话,傅振羽面无表情地说:“按大堂伯之言,这里是祖宅,我们岂不是都要改杨姓?”

她口中的大堂伯,便是大老太爷的长子,只比傅振羽祖父小三岁的傅振中。

经傅振羽这么一说,大房这才意识到这个问题。

傅振羽不给他们思考的机会,继续道:“若是如是,六房的宅子,还有最初的一百亩良田,都是要还给傅家的。”

六房的宅子,便是傅振羽幼时居住的那座,如今都归了长房。他们二房那个小院,是她爹后来添置的。

宅子,一百亩良田都交出去,那是要了大太太的命,大太太十分肯定地说:“胡说,那些都是六房的!”

那些都是六房的,就等于杨家庄这里的宅子,只是一个屋子。

大太太捋清好赖后,一咬牙,道:“那就不要祖宅了,把你爹叫回来,还能得他们五百两银子。我们少了一千两,少了一座宅子,叫你爹赔我们二百亩田,这事就算了。”

大奶奶听了傅家这样的过往,再一次确定嫡亲的二叔才是最亲近的人,忙道:“婆婆这话好没道理!这宅子本就是分给二叔的,怎叫咱家少了一座宅子?那一千两更没谱了,原本就不是我们的。”

大太太狂怒,憋了许久的话脱口而出:“连个孙子都没给傅家生,你哪来的底气说话!”

大奶奶娘家给力,人长得娇俏,拿捏住了夫婿,自然不惧婆婆,闻言便道:“婆婆也是先开花后结果。如今,我进门一年就有身子,闺女一岁而已,婆婆怎知我生不出来儿子?”

大太太惊讶得合不拢嘴。

她婆婆当年就是怎么说老二家的,老二家的只是红着眼睛做活儿,何曾这样厉害过?

回过神后,大太太开始撒泼:“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为家业费尽心思,不过想要个孙子,就这样被儿媳妇顶撞,呜呜呜……”

傅振羽第无数次在心底吐槽,她家大伯父非要娶个识文解字的,就娶了这么个东西来?

其实她错怪大太太了。

想当初,大太太的确识文解字,也是个乖巧的姑娘。进门后,五年生了四个孩子,两儿两女。略休息一年,又连生了两个儿子。十年里,基本等于一直大肚子生孩子。六房条件摆那,看着嫡支宗族的眼色,夫婿不争气,大太太逐渐才变了模样。

只不过,这一切,傅振羽不知道。

傅振羽来到傅家时,大太太就已经是这个模样了,且顶替原主的傅振羽,和长房之间是有着命案的。原主当时和堂弟玩的时候,四堂弟忽然哭了,三堂兄听见动静,出来一脚把她踢到水缸上,一命呜呼。大太太一家一直又是这样的状态,是以,傅振羽天生和他们敌对。

别说帮衬,不往死里整,就已经是她大度、对不起死去的原主了。

眼看套不出什么话,傅振羽起身,道:“我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田契不在我手里。不论大伯母想要多少田,都等我爹回来找他说吧。还有一事,我爹这两年看病花了许多银子,田里的产出都给他送过去了。这书院所有的开销,都在我二师兄负责的,总账也在他手中。他七月里回乡乡试那会儿,把账目托付给了我表哥。也就是说,书院当家的是我表哥。你们住一两日还好,多了,我表哥怕是要和你们要银子的。”

傅大老爷一听钱文举回去乡试,略显急切地问:“你二师兄中举了吗?”

傅振羽听了他先前说傅家往事后,就更懂他对举业的向往了,便没有隐瞒,道:“中了。知府夫人和知府大人都是江南人,他们知道二师兄回乡乡试,得了二人中举的信息,昨儿就遣吴教授告诉我了。”

中举,知府家知道,还亲自让府学的人来告诉侄女,件件大事从一个毛丫头嘴里出来,便跟“今天吃了”一样自然。

大奶奶和二奶奶相视一眼,由大奶奶开口:“公爹,你看妹妹这样忙,我们要不就先回家。待二叔回来,再来瞧二叔。”

提也不提补宅子的事。

大太太自然不同意,这时,丫鬟来报:“林夫子和五老太爷过来了,请姑娘过去。”

傅振羽望着忽然禁声的大房,道:“五伯祖都来了,可不好让他久等了。”

五老太爷是举人,也是长辈,是傅氏宗族女性都怕的角色。傅氏宗族,可以按照他们的标准,休弃那品性不够的傅家媳妇。尤其是这个五老太爷,一辈子连个媳妇都没娶,听说是极其厌恶女子的。是以,傅家的媳妇们,没有一个不怵他的。

傅振羽例外。

见到五老太爷,傅振羽先道歉,再说事:“爹不在,大伯说这宅子是祖宅,我也不敢应承,劳烦五祖父了。”

傅振羽说完话都没见到大伯一家,少不得张罗热茶什么的。茶刚上,大房的人磨磨唧唧来齐。乍见到大老爷的面,五老太爷手中滚烫的茶碗砸了过去。老人家已是花甲之年,又是读书人,傅大老爷没被砸伤,衣裳又穿得厚,也没狠烫着。

旋即,身体无碍的大老爷,心理上遭受雷霆一击。

只听五老太爷道:“当年我费了不知多少力气,才将你爹留在宗房,你既不想做我傅家子弟,直接说与我,我做主将你除名即可!”

大老爷赶紧跪下:“侄儿没这心思,是歹人……”

傅大老爷一阵推脱,把自己这几日的经历说了一遍,又道:“侄儿没说要宅子,就是来找弟弟的。是孩子他娘多嘴,说了几句。”

把媳妇推出去当挡箭牌,真是,够狠啊!傅振羽立即刷新了对大老爷的认知。大太太也被大老爷吓住了,连老太爷扫过来都没发现,还是在儿子的提醒下,才跪地求饶。

“饶不饶的,要看书院有没有事!”

“这和书院有什么关系?”傅大老爷不解。

几十里地,路上无事,林俭和韩末已经将南湖书院这两年的变化告诉了五老太爷。五老太爷丢下愚蠢的大侄儿,问傅振羽:“孙女,你觉得呢?”

“大抵有人酸咱们了,且酸咱们这人,脑子还不大够用——我既能管了这诺大的书院,做了这世俗不认之事,又岂会因为大伯说几句话就闹僵开来?我不会闹,也不会让大伯乱。一家人吵吵闹闹的、争来争去,那也是一家人,万不能叫外人算计了去!”

“依你之见,该当如何?”五老太爷满意颔首。

傅振羽诡异一笑,道:“也没什么高明的主意,劳五祖父和大伯父略待两日,按我说的去做即可。”

攘外必先安内是其一,更要紧的是,她还有大事要做,没功夫搭理大伯父一家。大伯父听话了,她才好行动。

第二百五十一章 栽赃嫁祸

傅振羽留住了人,邀请李宗延和韩末,带上今年成为同生的六个孩子,前往中天书院。

林俭也想去。

可傅振羽说书院需要人管,不带他。今天原本就是休假的日子,还能有什么事要林俭坐镇?林俭纳闷之余,扫了眼傅振羽特特让车夫叫来的人——新晋童生,新晋举子。

所以,自己被拒绝,怕是因为实力问题吧?叹息着送走了一行人,孤独的林俭抓起书本苦读不提。

中天书院,曾院长听闻傅振羽聚集了南湖学子,在自己书院门口声称讨回公道,勃然大怒,找君如玉商议,因道:“袁自舟那起事,最大的过错又不在中天!这个南湖书院,不过多了两个举子,就这样嚣张。师弟,你意下如何?”

事情过去两年了,女婿女儿也已两年没回来了。君夫子早忘了细节,因道:“自舟是我徒儿,也是我女婿,我说破天也不是中天的短处,我随师兄见见那女子便是。”

曾山长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家那个耿直的师弟竟说出这样迂回的话。转念一想,师弟说的倒也没错,是他徒儿,也是他女婿,只不过不是在他手中高中而已。也罢,双方各执一词,他在做个和事佬,将此事化小,化了,也就是了。

曾山长想的很好,曾夫人却不肯善罢甘休。

她不顾规矩,阻拦了二人。

曾山长不悦,责问妻子:“夫人不在后宅照料茂儿,来这里做什么?”

曾山长年过四十,眼看唯一的嫡长子疯癫,妻子又不能生育,家业难虚,少不得纳妾生了庶子。留子去母,将庶子养在正房。曾山长自认给了嫡妻所有的尊重,曾夫人却认为这般行事,是将自己的儿子置于不顾,着实气恼了一阵。后在娘家人的规劝下,才慢慢回转。

回转的曾夫人,一面照料儿子,一面暗恨,恨那乱家的祸根。

那袁自舟在朝中如何她不管,只说这汝宁府,就甭想混下去!她出自汝宁大户,父亲也是进士,只是过是的有些早,才没将家业立起来。但不管怎么说,曾夫人少时受的教育是极好的,眼界也不限于这内宅。对付袁自舟,必须要从跟上拔起。

可惜的是,袁自舟是君家的女婿,不好动作,她也没这个能耐。

这会儿听闻南湖书院找上门来,自家老爷又去找了君如玉,便知这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怎么可能!

她一边走一边思索,待拦下二人,先说袁自舟:“如今想来,两年前袁自舟重归中天书院,所图不过是一房娇妻,平白连累书院百年声明,老爷此去,且不可再为书院添尘。另一桩,阿箬成年两年有余不曾有孕,也不知是何故,着实让人担心。”

先提书院之名,后提君如玉的掌上明珠,半字不提自家儿子。

曾山长见她有备而来,便皱着眉头问:“依夫人之意,此事该如何处置?”

“妾身愚蠢,哪有什么主意?”自谦过后,曾夫人说了自己拦人的本意,因道,“我虽没主意,别个却是有主意的。这几年,府台大人处处抬举南湖书院,焉知不是补偿南湖书院的心思?府台大人知道了都不揭破,想来是他的顾虑,咱们少不得按他意思行事。依他之意,瞒下当年龌龊之事,依他之意,抬举南湖书院。”

曾山长沉默不语,君如玉那里就更不用说了,自曾夫人提起女儿,心思早转到千里之外的京城了。曾夫人说完话,见好就好,温婉告退。

她不能怎么着袁自舟,借刀杀人,她还是知道的。

南湖书院那里,有傅山长被气到卧榻的死结在,定然不会放过那袁自舟。且南湖书院越强,袁自舟越是难受!南湖书院,你们,不要让我失望才好!

曾夫人之言在理是其一,其二,六月里镇远侯的女婿入驻南湖书院一事,也在他心里落了痕迹。此刻,见君如玉精神恍惚,长叹一声,道:“还是先去看看吧,看她们要做什么。”

时隔两年,中天书院的两位进士,联袂出现在中天书院门口。

曾山长开门见山地问:“时隔两年,傅姑娘再次来到我中天书院门前,不知所谓何事?”

因曾夫人的一席话,曾山长虽然直来直往了些,但语气却是很温和的。傅振羽听出他的善意,直觉他不是傅大老爷背后之人。然则,她原本来这里找曾山长,本就没有认定中山书院乃是幕后推手。

傅振羽柔声将有人梭使傅大老爷来闹事,被她拿下的事说了,言罢,她直愣愣地表示:“我年纪轻,不懂事。思来想去,还没来得及得罪哪个,只和曾山长这里有一桩要命的旧结在,少不得来找山长赔罪。只盼曾山长宽宏大量,能让汝宁府下的书院,一同壮大。”

曾山长险些吐血。

带着新晋举子,还有一个是亚元闹到门前,是赔罪?

这时,人群中,已开始议论:“要命的旧结,是个什么事?”

有那知道一二的,嘀咕着:“是不是两年前探花郎师门归属一事?”

曾山长听在耳内,才觉要紧之事是什么,板着脸提醒她道:“那旧结,正如侄女所言,不论哪家书院,究其根本,都是为了汝宁学子成才。殊途同归,怎会有结?至于侄女先前所言之事,既是你傅家事,老夫怎知道?侄女这般贸然登门,着实无理了些。”

傅振羽仗着年轻,十分无赖道:“那人口口声声要书院的宅子,要我爹回来,要我不做这代山长,意图太明显了!不过是见南湖今年举业还过得去,就醋了而已。汝宁大大小小的书院里,除却除却曾山长这里,他处没有结怨之处。”

曾山长听得话柄,立即道:“自县试到乡试,南湖书院今年的成绩可喜可贺,便是醋,也不是中天一家醋。且南湖是不错,依旧不及中天,我中天何醋之有?”

那话里,有着汝宁第一书院的骄傲。

同样的,他也让傅振羽揪住话柄。

傅振羽一脸认真地点头,而后推导:“此番乡试,除却中天书院,其他书院均不及我南湖。曾伯父言下之意,是他们醋南湖,是他们有人见不得我南湖书院好。”

称呼由曾山长到曾伯父,亲近了,也表示信任了曾山长。

可曾山长却不想要这样的信任。

第二百五十二章 醉翁之意

傅侄女勿要胡言乱语,老夫何曾说过这样的话?”曾山长自辩,又耐心教导傅振羽,“捉贼捉赃,无凭无据的,侄女不能断言是中天书院所为,亦不可断定是他人所为。”

傅振羽却道:“侄女先前只是怀疑曾伯父,并不断定呢!啊,侄女要为先前莽撞道歉。至于此事谁人所为,却是板上钉钉的。”

在所有人期待的目光中,傅振羽斩钉截铁地说道:“不是侄女所为,必然是他人做的。”

围观之人一片哄笑。

傅振羽却暗自着急。

中天书院离府衙这么近,章知府那里还未收到消息不成?

傅振羽这里再能说也有限,好在,韩末冷归冷,定然是向着自家师妹,向着南湖书院的。又有袁自舟的旧案在,他见傅振羽似乎在等人,又有些词穷,便接过话茬,先替师妹道歉,又说了傅山长之事,最后道:“曾山长同我师父有旧,还望山长提点一二。”

曾山长也闹不明白傅振羽所图何事了。

疑惑间,人群散开,府衙衙役到了。衙役恭敬给曾山长等人见礼,传了章知府的话:“大人听说两家书院有争执,特请二位山长过府一叙。”

曾山长同君如玉互看一眼,由曾山长发问:“不知大人可又说请几人?”

衙役道:“未曾。”

于是,中天书院这里曾山长和君如玉师弟二人同去。南湖书院那里,傅振羽直接对赵麟道:“你带着去食为天等我。”

赵麟应了。

傅振羽在中间,韩末、李宗延一左一右跟着她,随衙役、曾山长师兄弟二人,一同走着。

看景的百姓,不敢高声语,小声嘀咕还是可以的。最大的指点便是,中天书院的两位进士夫子有些老了,南湖书院这两位举人,俊美又年轻,不知婚配与否。

傅振羽听见,悄声对二人道:“改日你二人娶了佳妇,记得我今日之恩哦。”

韩末不知想起了什么,面色极其糟糕,瞪了师妹一眼。

李宗延那里却道:“我娘前日说了我的亲事,只言弟子还小,娶亲之事,会试过后再说。”

其实不是李母说的,是李宗延提议,李母没有反对而已。李宗延的意思,他今年不过十八而已,这几年不说亲,先攒些家底是其一;其二,若是下一科能高中,定然能娶到更好的媳妇。李母其实不想要高门媳妇,但是李家如今着实穷困,需要攒上一两年,便应下了。

李家的事,李母应下,就等于板上钉钉。李父那里,她自会出面搞定。

傅振羽原本是戏言,哪里想到意外套出了李宗延的打算。

前世经历丰富,便是自己没经历,各大网络电视,也教了她不少。李宗延,有做凤凰男的潜质。傅振羽可不想自家弟子是这样的人,深深看了李宗延一眼。

韩末同样不满,却是对傅振羽:“上行下效,师妹须得注意自己的言行。”

仓子坚说也就罢了,傅振羽同他关系不一般,韩末那里,虽是师兄,傅振羽却从未当师兄看的。她轻哼一声,说了句:“啰嗦。”

便不搭理韩末了。

中天书院离府衙近的很,说话间也就到了。

百姓以为知府会开堂,哪知傅振羽等人,被衙役领到了中堂。竟不是会审,而是私下了结之意,百姓败兴散去。

章知府那里接待了两方人。

当着曾山长的面,斥责傅振羽:“你有事不会直接过来?犯得着绕这么大弯子?”

傅振羽本就是诬陷中天书院,算计章知府,没啥不承认的。她嘻嘻一笑过后,正色说:“南湖书院将将起步就有人算计,这苗头必须掐死在腹中。直接找了大人,外人必然不知就里。不若这样闹将开来,大人再帮我揪出幕后之人,小惩大诫,震慑一番那些有异样心思之人。”

章知府对她的坦白颇为无奈,视线扫过曾山长,问她:“那你拉人家下水做什么?”

当着章知府的面,傅振羽正式给曾山长赔不是,又道:“害曾世伯受累,也有借机解决一下墙头草袁自舟的事。少不得和曾世伯说个明白,商个对策出来。哦,对不住了,君夫子也在。”

曾山长和君如玉,听闻章知府在中堂,松了口气;进来后,却因傅振羽和章知府的亲近,一颗心又吊了起来;在傅振羽提了袁自舟的事后,老脸一红。

当初的事,他们做的的确不够正大光明。

其实这不要紧,最要紧的是,章知府显然也知道内里,并且对傅振羽极其相信。

想到这,曾山长无比感谢妻子。幸亏妻子的真知灼见,他才没有上来就对傅振羽发难。否则,此刻章知府这里,怕是难了。

章知府只当没看见二人脸色,径自道:“那有什么好说的?他在你们两家书院都读过书,是事实。没有中天书院的基础,你南湖三年教不出一个探花郎。对外只说袁家家境艰难,见你们南湖不要束脩,这才中途转了书院便是。”

书院不是私塾,怎会收那没底子之人?章知府这话就是强掰,傅振羽嘟着嘴,显然不乐意。

中天书院的二位,却巴不得如此。且章知府的意思,中天书院的功劳功不可没,忙应了,又是道歉又是道谢,好一通忙活。

事已至此,傅振羽也没旁的办法,唯有为自家谋福利,因道:“这样对大局最好不过了,与我南湖没什么好处,大人须得补偿小女子一二。”

章知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一个探花而已,你们南湖会看得上眼?”

我去!

好大的口吻!

什么叫“一个好探花而已”?在座之人,全部目惊口呆。

章知府只望着傅振羽,等着她的反应。

傅振羽却是面色不变,衣服意料之中的模样。笑了笑,她说:“大人好生厉害。”

“你也不差。”

“王妈妈上门之时,我便知道大人没有不知的了。只我家大伯在,我抽不开身来见大人。”傅振羽解释了下缘由后,道,“大人既知始末,我也不藏着掖着。养出一个探花,还是很骄傲的事。我呢,就是亏大了,大人补偿一二并不亏。”

旁人不知道他们打的是什么哑谜,都望着章知府,等着他的决定。

第二百五十三章 章家喜事

眼见傅振羽当众求补偿,章知府若有所思。想着某人,他展颜,略带宠溺地回了句:“多大的点事?你想要什么,本府都允便是。”

傅振羽想要一,章知府给了十,便是傅振羽自家都惊讶了,其他人就别说了。偏这时,章知府还对其他人道:“内人喜欢这丫头,定要留她用饭的。你们几个,本府就不留饭了。至于幕后之人,本府已让人去查了,你们回去等信即可。”

还撵别人……

傅振羽后知后觉地认识到,她好像白担心大师兄了。

曾山长师兄弟二人,心事忡忡地离开;李宗延和韩末二人,在傅振羽的示意下,揖礼告退,前往食为天等,等待傅振羽。

傅振羽这里并没有去找顾夫人,而是先问章知府:“大人可是看我大师兄面上?”

没了外人,便去了方才的亲近,何等的实力!只不过,那也该是背着自己展现这一面才是,章知府摇头无奈一笑,道:“真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你一人竟占了个全。”

这样的小事上,傅振羽不屑做君子,因道:“真小人好过假君子。大人,勿要顾左右而言它,只说大师兄那里到底如何?”

章知府只一句:“圣心难测。”

傅振羽睁大了眼没说话,章知府却瞧得分明,故意不言语。傅振羽无法,仔细想了想,换了神情,一脸恭敬道:“我才听人说,大人同李家也是有交情的。又见大人这般从容,想是有个缘故,恳请告知小人,免得小人上蹿下跳扰了大人。”

接连两个“小人”,对上章知府之前的话。

不过半日功夫,章知府见识了她的娇俏,看到了她的灵动,又是一本正经的挑事,着实活灵活现。不由地,章知府想起自家的孙女。自家孙女也是一样的脸,一会儿哭,一会儿乐的,说是好哄,其实娇气难伺候得紧。哎,仔细想来,上次见孙女,却还是两年前。

不知怎么的,章知府忽生退意,只想含饴弄孙。

心之所至,章知府浅浅一笑:“圣心难测,官意却坚。老大人过世,有那墙头草投了别个,也有那傻的不肯另投他派,远远了离了那摊子浑水,比方说从前的布政司梁大人。本府呢,却是一直在外头,从未搀和进去。便是李少爷真个有什么牵扯到本府,本府辞官自保,还是不难的。”

傅振羽眼未瞎,耳不聋,自然看出他在示好。

可是,傅振羽依旧不大相信他这话。直接问无果,傅振羽便迂回问了几个问题:“大人,不知郕王今何在?”

章知府挑眉,表情却是极其满意的,他轻轻回答:“同庆七年八月,郕王病逝。临终前上奏一封,圣上下旨,郕王世子依旧封郕王。”

按圣朝律例,若无特殊缘故,王爷降级袭爵。即,郕王世子该称郕郡王。

傅振羽眉心狂跳。

原则上来说,娘就一个,兄弟姐妹却不唯一。可先帝子嗣不丰,除却早逝的太子,便只有今上、郕王、晋王三个儿子。晋王败于今上,到今上登基,统共剩下这么一个弟弟,也走了。从兄弟一事来说,皇帝的确是孤家寡人了,少不得要多想一些了。

咦?两年前?

不多不少,恰是两年前,袁自舟叛出,大师兄第一次表露情谊。是不是说,郕王过世,蛰伏许久的大师兄准备行动?

等等!

皇帝有没有多想不好说,她好像想多了。当年,明明是师兄表白在前,郕王过世在后。彼时,大师兄自己朝不保夕,就那么表白,啧啧……着实不负责啊。

还好,自己心智成熟,没有被骗。

尽管如此,傅振羽心理依旧不舒服。因为,她发现自己的心,被分作两半,一半恼着仓子坚,另一半却还是记挂着他,不争气。

郁闷片刻,傅振羽对章知府道:“不打扰大人了,我去后头瞧瞧夫人。”

章知府却没放她:“且慢,还有一事。袁自舟和南湖几位秀才那里,从前我以为是仓先生的手笔。这几日方知,仓先生去岁七八月上业已离开。今岁县试、府试,才过的乡试,是你主持的,还是哪个?”

书院能得到官方的支持,再好不过,傅振羽没有隐瞒,把自己任山长,担任夫子的夫子一事,慢慢道来,末了还道:“时日虽短,我几位师兄已能将所学之才,诉之于口。”

知道缘故后,章知府放了傅振羽离去,招来吴教授相商:“如今符合规定的书院还有几家?”

这两年府学规定了书院的最低要求,每年检查,书院之数量大大缩减,具体还有多少,章知府不知。作为主要负责人,吴教授却是一清二楚,见问,脱口而出:“回大人,共计一十三家。府城内四家,汝南县三家,其余诸县各一家。”

汝宁府设在汝南县,汝南比别个更有优势。

章知府问完话,便让吴教授离去,弄得吴教授一头雾水。可上峰便是上峰,吴教授麻利告退。

傅振羽在后衙同顾夫人话起家常:“夫人气色真是不错。”

喜上眉梢的顾夫人,笑道:“我那几个不孝顺的孩子,今岁都要回来过年。”

至于原因么,今年腊月二十,乃顾夫人五十寿辰。腊月二十过了寿辰,再想去哪都不方便了。傅振羽本身喜欢人多团聚,跟着欢喜:“大姑奶奶也来吗?还有两位小章大人,都是要职在身,年前回来,是否有碍?”

欢喜之余,竟忧上了,惹得一屋子人大笑。

顾夫人更是道:“这哪是你一个姑娘家想的事?”

要么是有年纪的妇人,要么是男子,总而言之,都不是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能想到,或者该操心的事。但傅振羽不知,看着大家笑,不解的目光看起来呆呆的,煞是可爱。

王妈妈笑道:“范姑娘说的没错,傅姑娘不仅能干是拔尖的,痴傻起来,也是拔尖的。”

心情极好的顾夫人,与傅振羽细细讲了各种缘故后,看着一脸黑线的傅振羽,笑着说了三个儿女的安排:“老大如今是同知,同上峰请了假也就是了;老二那里就更容易了,明年就该散馆了。趁这功夫,赶来为我过寿,乃为孝道。闺女那里,则是她想偷懒,带着孩子来我这散散心。”

但不管怎么说,傅振羽还是觉得动静有点大,让她觉得有事要发生。

第二百五十四章 家有一老

傅振羽在府衙用过中饭,方去食为天同众人会面。赵麟最为贴心,上来就问傅振羽:“山长,你还好吗?事情顺利吗?”

那关切之言行,自然流露。

望着已经比自己还高的乖巧少年,傅振羽心中熨帖。说起来,她所教的这些人中,自袁自舟起,到顾咏言这个名义上的大徒弟,到满书院的学子,只有赵麟是真心拿她当老师看待的。

傅振羽笑着把能说的事了,安了众人的心,又去见李蕴。

李蕴听了傅振羽的话,眉头舒展,因道:“如此说来,果真同梁爷爷、子坚说的差不多,我这心啊,又安了三分。”

傅振羽很是纳闷:“姐姐就这样信任他们吗?”

李蕴看出傅振羽的不安稳,因道:“官场上的事,从来就没有十拿九稳的。从前身居要职的祖父,此番我们状告的指挥史,还有知府大人,无一殚精竭虑。这样大胜算的事情,子坚若还是败了,不如回来与你一同做个夫子了。”

从未做过官家人的傅振羽,很能感同身后,犹自担忧。

回到书院时,傅大老爷已被府衙的人请了过去。于是,自大太太起,长房所有人都似换了张脸,每一张强扯着的笑脸,让人看了反胃。

这时,桃李来报:“姑娘,五老太爷身子不舒服,奴婢已为他请了大夫。”

傅振羽是在中秋家宴时,为了躲避二房的堂姐顺着树,误入五老太爷的院子,老人家正在廊下读《谷梁传》。傅振羽那时繁体字还认不全,念错了字。但因年方四岁,足够厉害了。五老太爷便护了她一会儿,细细问了她许多。后来,常让她去玩,然后,堂姐们再没欺负过她。

傅振羽对大房的人,对嫡支的人无感,却每年孝敬族中,便是冲老人家去的。

这会儿听闻老人家不舒服,立即丢下大房的人,去见五老太爷。

五老太爷已有春秋,兼之换季,身子本就不大舒服,又舟车劳顿过来镇压大老爷,这才严重了起来。伺候五老太爷灌了药,傅振羽见他精神还好,便同他说起家常。

“五祖父,你怎不做官?”

五老太爷和蔼道:“自是因为我做不来官。你不知,那做官可比读书难多了。你二祖父曾说过一句话,天下士子挤破脑袋想入仕,入仕之人,则是进退两难,唯有硬撑。”

“既如此,傅家依旧挤破脑袋逼族中子弟读书入仕,又是为何?”

“这做官有两难,一是做官本就难,最要紧的难处,却是你明知它很难,却依旧放下权柄在手的优越感。况且说难,农夫种田不难吗?摊贩日夜辛劳不难吗?难处不尽相同,不是没有。对比之下,为官之难,算不得难了。”五老太爷娓娓道来。

又问傅振羽:“今日这是怎么了?可是见了知府大人后,觉得当官好,也想让你爹做官?”

傅振羽立即摇头,十分肯定道:“我便是不懂为官之道,却也知我爹做不得官。”

她爹没有实干能力,也没有御下能力,又良善过头,他做官,与己与他人,都是百害而无一利。

这样直白说自己的父亲,五老太爷没有恼,而是朗笑出生,叹道:“你爹不能做的,不止这官。丫头,不要以为我不知道。这些年,你们家若不是你,怕是吃喝都困难。”

在她爹离开两年后,南湖书院只比从前还好,傅振羽没有否认的必要,抿嘴一笑,小露得意之态,调侃五老太爷:“五祖父不做官,是不想而非不能吧?”

“嗯,的确不想。”五老太爷也没有否认,眉宇间没有忧愁,只有洒脱,他说,“我想在家里守着你们,叫你们安稳。”

直到五老太爷面露倦色歇下后,傅振羽才离开。

离开后,傅振羽才发觉自己的心情好了不少。又从桃李那里得知韩末还没走,便去问他关于会试的打算:“李宗延明年不考,你呢?”

“我考。”

他的名次虽不及李宗延,学问上却比李宗延扎实了许多。与他而言,三年后考和现在考,没差多少。能中就是能中,不能中,今后大抵也不容易了。

傅振羽不反对,又问他:“可要我一同入京?”

韩末一口拒绝:“不必!”

便是他不中,也不可能带师妹入京。在汝宁一方也就罢了,入京后还跟着师妹读书,他没那脸皮。更要紧的是,他认可师妹的能力,却不认为师妹有会试和殿试的能力。

不过,略知圆滑的韩末,不会把这些话说出来。不仅不说,还生硬地转化了话题:“对了,我同傅举人说了几句。他自家写的文章,不到一个月竟忘了个干净。这等资质能中举,着实……资质差就算了,我不过略问了几句,他就什么都说了。你们家五老太爷与你那会儿教袁自舟一样,蒙了一些考题,与他写了文章,让他硬背了下来。乡试的考题便在其中,只他背的不好,居于末尾。这样的脑子,还是待在傅家堂,空挂个举人名声吧。”

待他说完,傅振羽已目瞪口呆。

这得什么脑子,才能同第一次见面的人,就这样透了底?不期然的,五老太爷那张苍老的脸,映入眼帘。于是,晚饭后,见休息了一下午的五老太爷精神还不错,傅振羽又同他说起话来。

“五祖父,当年乡试,你的名次比二爷爷还要好,为何没去考会试?”

“小丫头,问这个做什么?”

傅振羽撒娇:“想知道嘛。”

那信赖的模样,一如二人初见。

五老太爷别开视线,满不在乎道:“我不喜读书。但是你太祖母说,若是我中举,便不逼我成亲,我少不得努力了。”

傅振羽知道他在说谎,却不揭破,换了个问题:“我爹守孝那会儿,五祖父怎么想起来亲自教他读书了?”

傅家六房境遇,真正的好转,正是从五老太爷教傅山长读书开始。

五老太爷轻笑,道:“自然是你爹读书,比别个好一些。”

“比棨堂兄还好吗?”

“自然比他强。”

幺房出长辈,傅山长和侄儿年纪相差不大。按理说,有她爹在,五老太爷干嘛还让棨堂兄中举呢?要知道,在地方,举人是稀罕物。成了举人,少不得要拉出去遛遛。这样的棨堂兄,又有何用?

火石电光之间,傅振羽懂了。

两年前,她爹病到不能开口说话。

第二百五十五章 夫子之师

是夜,傅振羽翻来覆去睡不着。

由五老太爷更加沧桑的面容,想到初入圣朝傅家堂的种种恩怨;还有仓子坚那里,担忧他的现在,回想起从前,想起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傅山长,想起了一家人的点点滴滴。

眼角湿润了起来。

傅振羽忽然意识到,十几年下来,自己从小心翼翼的看客起,已经同这些人密不可分了。尤其是在去年的那场梦境过后,她一心扑在书院上。

书院是死的,书院里的人事物,却是活生生、灵动的……

抹了泪,傅振羽摸索着起身,引起桃李的注意:“姑娘?”

“我睡不着,起来给我爹写信。”

等傅振羽起来的时候,桃李已经掌灯铺好了纸,开始磨磨了。瞧见这一幕,傅振羽莞尔一笑,不过一年多,她也用惯了下人。

果然还是融入了。

桃李将笔蘸饱了墨,递给傅振羽。见她眉目温和,便多嘴问了句:“姑娘要给老爷写什么?”

“叫他回来。”傅振羽从容地说道。

“那书院——奴婢多嘴了。”桃李及时收口。

傅振羽浅浅一笑,道:“无碍。”

哦了一声,桃李没问她为何突然又改了主意。她不问,傅振羽却详细说道:“我已经十七了,翻了年就十八了。这两三年的光景,我已经很自由了,须得知足。至于书院,未来三年有李宗延坐镇,不丰哥哥主管,我爹回来,也不过是做个太上山长,所以,无碍。还有我娘,从前我觉得她不适合掌家。其实,有什么适合不适合的。她非要嫁给我爹,就注定了她不再是农妇,必须承担起举人娘子的责任。”

而我,既然选择了嫁给大师兄,那么,不懂的就要去学,便是帮不上什么忙,也不能添乱。还有,五老太爷那里,老人家给了她祖父的关爱,她孝敬老人家也是必须的。所以,宗族也罢,嫡庶也好,该她做的,便不能逃避。

总而言之,从今天起,不能再任性了。

次日一早,傅振羽看望过五老太爷后,见他精神还不错,便与他说了周学政的事,说了自己要授课的事。如同傅振羽所料那般,五老太爷没有指责她做了做男人做的事,只道:“你爹可为你定亲了?”

“定了。五祖父放心,你孙女婿知道我做的事。”

傅振羽拍着胸脯保证,同他拜见周学政,又去学堂。

一堂课未听话,周学政已明白傅振羽能做李宗延山长的原因。善于引导的夫子,给与学子百分百的想象空间。是以,这里的学子从未被压制,没有固定的回答。思想,在这里是不被束缚的。但是最后,傅振羽又会给出自己的解答,那不规整、却很出人意料的“标准答案”。

课后,心里还是不太舒服的周学政,问五老太爷:“你家姑娘不错,但毕竟是个姑娘。”

五老太爷也是走南闯北的人,一眼看出周学政的不满。

泰然一笑,老人家道:“老朽也曾四处游历,见过小娘子经商,见过妇人种田。这世间之事的确有阴阳之说,却无阴阳之定数。圣人曾为易经注言,德不配位必有灾殃。是以,老朽认为,与学子而言,那做不得夫子的人偏要做夫子,这样的伤害更大一些。”

周学政还有什么不懂的?之所以出现女山长,皆因家中长辈纵容。

“傅家无人了不成,偏叫一个女人家做这夫子?”

望大了说,圣朝无人了么?

无意中被周学政打脸,五老太爷的脸色立即沉了下来。难过了一瞬,五老太爷旋即淡然起来。这周学政年纪不在自己之下,想来用不着多久便要致仕,自己同这样的人计较个甚?

想开了的五老太爷,果断承认:“大人好眼力。族中除了这丫头和她爹两个,余者皆不擅此道。”

他承认的如此痛快,叫拥有一口利牙的周学政,哑口无言。

傅振羽那里却被大房的人绊住了脚。

“大侄女,你大伯一宿未归。”

傅振羽正好想去府衙一趟,便道:“我即刻进城见大人,问详情。”

入了府衙,章知府正在断案,傅振羽便去后衙见顾夫人,见顾夫人忙得紧,又去食为天、衣以桑两处逛了一遍,方回府衙。

“大人,我家大伯父今何在?”

“府衙客房中,这几日还要带他四处认人,三五日之内不得归。你来,就问大伯的吗?”章知府不信。

傅振羽不隐瞒,因道:“还请大人得了大师兄的信,及时遣人告知与我。”

章知府笑道:“这个且放心,便是你不说,本府也会这么做的。对了,我这里有一桩事,要劳烦你。”

傅振羽忙道:“大人客气,有事尽管吩咐。”

“因南湖书院这两年所出童生、秀才、举子之数不少,成才之速较别个快了许多。昨日你走之后,我同吴教授商议了一番,所谓术业有专攻,你所谓的夫子也要专门授课,言之有理。是以,本府之意,让你先为府学教喻授课,再推广至其他书院。”章知府说着自己那超然脱俗的决定。

广而推夫子之师就罢了,还叫傅振羽这个女子做这个人!

傅振羽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忙道:“大人但有吩咐,小女子无有不从。只是丑话说在前头,并不是教了夫子,举业便必然有所精益的。”

章知府不信,道:“那你南湖书院,因何比别人进步快?”

傅振羽严肃表明:“读书向学从来不是一日之功,南湖书院今虽没有招生,现有六十学子,每一位都是精挑细选进来的。他们的基础本就不错,这两年或强化、或提升,才有了而今的成绩。”

“那你的意思,教了夫子,也没有大用处了?”

“倒不至于无用,只见效没那么快。且,小女子认为,相对于书院而言,蒙学的教育,更要紧。一则,童生秀才可以择书院,而私塾往往不可择。与大多数平民而言,基本是就近入学。二则,书院的夫子合格居多,私塾却是不尽然。”傅振羽强调了私塾,比书院更需要规整的夫子。

章知府不解地问傅振羽:“你的视线,为何总是落在平民身上?”

傅振羽一脸这不是废话的表情看着章知府,到底还是答了:“而今天下读书人绝大部分来自平民。然则,最后入朝为官的,还是官宦人家居多。说白了,他们拥有更多的教育资源,有的是读书的法子和路子,自然不需要为他们担心。平民则不然。是以,欲改教之态势,必从平民入手。我一直以为,大人是知道这个的。”

说顺口的傅振羽,又开始你你我我的,章知府听得分明,倒也没放在心上。因为,比这个更要紧的,是傅振羽方才的理论。

但凭良心说——

“圣朝的平民进士和官宦人家,比前朝胜了十倍不止。”章知府如是道。

“这是事实,自然无可辩。但时代在变迁,普及教育的口子一旦撕开,其势当如黄河决堤,百倍千倍扩之。”

傅振羽说的斩钉截铁,章知府听得胸潮澎湃。若非他阅历十足,差不多要叫傅振羽描绘的场面给吸引住了。至于眼下,章知府却是很快回神。

千百倍之,梦想可以有,但没那么容易实现。最要紧的是,他现在有难处。

见章知府皱眉着,傅振羽十分贴心地说:“大人有困难,不妨直言。”

章知府想着傅振羽方才震惊世人的言论,最终选择据实已告:“聚府学夫子,不过一日之功;聚书院之夫子,十日足矣;若想聚私塾之夫子,非数月不可得。而本府,所剩时间有限。”

他前面的话傅振羽都认可,只是后头,所剩时间不多的意思是——

“大人要离开汝宁?”傅振羽如是猜测着。

“正在筹谋入京。”

话开了头,接下来就好说了。只不等他多言,傅振羽那里已表示明白。章知府已在外头任职二十年了,是该谋京官了。且外放之人,多为三年入京述职。章知府若在京,家人团聚总有时,好过而今。

因为明白,傅振羽寻思片刻,问章知府:“知府的述职和知县是否相同?”

据她所知,圣朝知县述职在年底,知府好像没这一说。

章知府道:“不同。圣朝千余州县均在年末述职,百余府,则不尽相同。本府于四月上任,大抵也在此间离任。”

算了下时间,傅振羽一边飞快地转动着大脑,一边道:“那便先教府学夫子,以府学夫子,再去教其他夫子。且紧急授课课程,尽量控制在两个月内。我这就回去准备,争取九月中授课。”

如此一来,年前便能教完一批;趁着年节各大私塾休假,再教一教私塾的夫子——赶在三月里,将此项措施实施到位。至于将来,若是新任知府能继续推展教育,那么,可以更详尽地执行夫子教育的推广。

闻言,章知府挑眉:“只给你半个月的时间准备,便够了?”

傅振羽道:“我手边有给几位师兄授课时的教案,回去略做修正即可。”

并不是从无到有,因而,没有那么困难。

章知府这里却有困难,因道:“十月里开课吧,府学那些人,便是最差的也是举子,叫他们服你,并不容易。”

他少不得软硬兼施了。

当然,最好的方式,是仓子坚那里,以最快的速度为自己证名。届时,他扯着仓子坚的大旗行事,则容易许多。

他这段心声没告诉傅振羽,若告诉傅振羽,傅振羽对仓子坚的担心,便能再少一些。

傅振羽回到家中之际,周学政已然离去。得知他最后见的人是五老太爷,傅振羽忙去找老人家那里,关切地问:“那迂腐的学究,有没有为难五祖父?”

五老太爷这把年纪,岂会任人欺凌?只不过,小辈这样的关心,他还是很喜欢的,笑道:“他为难我一个老头子做什么?你去了这么久,可是你大伯父那里有不妥当?”

“没有的事。”

傅振羽三言两语,把自己跑了好几处,又把章知府的意思说了,末了道:“五祖父,我厉不厉害?”

五老太爷哪管她厉不厉害?只听了前一半,老人家的思绪已飞远。

在心底,已经对着不在此处的章知府,感恩了不知多少次。没有章知府,傅家堂不会趁势而起;没有章知府,南湖书院无法借机发展;没有章知府,他傅家不可能出一女子做夫子!真叫傅振羽做成了,别说南湖书院,便是傅家堂,必成为汝宁府特殊的存在。

“丫头啊,这事十拿九稳不?”五老太爷完全没听见傅振羽的问话,径自问道。

“哪有十拿九稳的事?但我看章大人动力十足,当能做成。”

五老太爷一听,道:“我好歹是个举人,也教了不知多少人。这样,你全力配合知府大人。书院这里,在你爹回来之前,我与你看着。”

便是现在南湖书院不需要另外的举人来镇场子,只要五老太爷愿意留下,傅振羽依旧求之不得。是以,她飞快地说道:“五祖父说话算话,定要留下来帮我的。”

五老太爷再次保证后,傅振羽招来桃李:“给五祖父收拾个单独的院子出来。”

又叫苏大娘整治了一桌丰盛的饭菜,邀柳老、郭丞过来一起用饭,由林俭韩末等人作陪。吃饱喝足的五老太爷,第二日便将大房一家撵回傅家堂。

“正是秋忙,该做什么做什么去。仁大侄儿这里,有我呢。”

傅大老爷从一字辈,单名一个仁字。

五老太爷发话,便是大房不乐意,大太太起,才要说个“不”字,五老太爷已严声道:“怎么?不敬你婆母就罢了,还想不敬我这个长辈?你当傅氏宗族是你娘家那穷秀才?不回傅家堂,那便滚回谭香镇。”

大太太这样能叫唤的人,都被镇压的死死的,大房两个儿媳妇原本就不想得罪二房,当日就收拾东西家去了。

傅振羽埋头修正夫子教案之际,府衙来人。衙役来唤,便是知府大人有事。章知府那里的事,没有一件不要紧的。傅振羽换了衣裳,同五老太爷说了一声,随衙役入城。

然后,见了一堆的人。

最先要解决的,便是指使傅大老爷闹事的幕后之人。

第二百五十六章 风云变幻

不是中天书院,是东安书院。

事情的起因,却又不是一个。顶尖要紧的,便是已经是末梢的东安书院,决定振作起来。顶顶要紧的,便是换掉山长李书彤。

但书院乃高等私学,为个人所有。东安书院乃李家所建,换山长等于小型的改朝换代。

李书彤自认山长一职,已尽心尽力,不过因为妻子的出身不佳,才导致了这些问题。但,妻子那样的出身,也不是她所愿意的啊!

不惑之年的美大叔吼出半生不甘后,李家旁支老祖宗颔首表示认可,又道:“这话是没毛病。你娶哪个与旁人无关,但同样的,旁人因这个不来东安书院,便也是他们的自由。向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若是从前便罢了,而今汝宁书院何其多,东安书院百年基业,不能葬送于你手中!”

老人家的话,掷地有声。

从前,念着李书彤乃青年进士,着实难得,又是嫡长唯一一位继承人,所有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恣意行事。先前十年还好一些,尽管没出进士,但是举子和秀才却是不少的。然则,自打今上登基,东安书院十年未出举子了,没有举子,自然无缘会试,便没有进士。

更让李氏一族觉得无望的是,李书彤今年不过四十,身体安康,没病没灾,少说还有二十年活头。不说他,便说东安书院未来的继承人,今年不过十三岁,虽已过了府试成为童生,但,他的生母却是个歌姬。加起来,这东安书院五十年内别想翻身了。

痛定思痛,便是背负着谋长房之财的罪名,他也要做到底!

老人家沉声道:“强制自长房将山长上拉下来,我对不起堂兄、对不起侄儿。你放心,待东安书院换了山长,我自会亲自于兄长、侄儿解释!”

言外之意,以死谢罪。

他自族中寻来的三位山长候选人,皆是在三十岁前中举的族人,算不得极其出色,却也不差了。闻言,三人齐声道:“叔祖,万不可当此言!”

这个道:“不过一个山长,谁还稀罕不成?”

这是实话。

做了山长,便不得出仕,他们都是举业有望的人,何苦要困于这一小片天地?

那一个道:“原是受了叔祖所托,才来接管书院的。若接了书院便没了叔祖,侄孙不接这书院!”

李书彤冷哼道:“这意思,不仅叫我将书院拱手让出,还得是跪求几位堂弟接管?”

李家老祖宗长叹一声,道:“我知你不畅快,知你为妻儿不平。可你知汝宁如今的形势吗?不提别个,只说由傅家小丫头执掌的南湖书院。按说,女子为山长,这条件还不如你。结果,小丫头由知府夫人结交到知府,招不来人便主动去找人——试问,你做了哪一件?你那才华横溢的妻女,又做了何事!”

一席话,堵得李书彤哑口无言,强辩了一句:“这不一样!所有读书人都排斥我妻儿在先!”

“女子为师,便不被读书人排斥了么?”

当然不是。

见李书彤终于不再反驳,李家老祖宗道:“傅家女没有出嫁的消息——不用多,不是这一科,便是下一科,南湖书院必出进士。届时,东安书院只有退位让贤;届时,你便是想退,也无人接手。今日你不让出山长一职,明日我便可集一族之力,再建一家书院!”

“那你们便再建一家书院吧!”

李书彤淡然表示,等于同族中撕破了脸。

可他不怕。

书院属于读书人的商行,因着清流之名,并不是什么赚钱的行当。他身为东安书院的继承人,手中尚且紧巴,别人又有几个闲钱?合族之力建一个书院,的确能建成,有个要命的前提。

这族,能合起来,李书彤不看好李氏宗族。

尽管撵了逼迫自己的族人,回到后宅的李书彤依旧觉得憋屈。这时,小童来报,金陵方家遣人送信。李书彤顿将不痛快置之脑后,欢喜道:“快请。”

十八岁的李心结,亲事尤为艰难。李书彤费劲心思,决定让闺女远嫁——便择了国子监那会儿的同窗旧友,将闺女说给金陵方氏旁支。先前两家口头有了约定,因隔着路途,三媒六聘并不曾走。

李书彤温和地问着方家过来的二总管:“可是你家少爷中了?”

方家七少爷已是秀才,今年第一次参加秋闱。

方二总管道:“小人不知。小人来时,少爷才考完。”

说完,将自家老爷的亲笔信送上。

李书彤展信一阅,薄薄的一页,内容更少。李书彤很快扫完,旋即色变,抬腿就想去金陵找好友论辩。那短短的几行字,只写了一件事,方家七少爷已与别人定亲,请李家另寻佳婿。

不大会儿,李太太自夫婿嘴里听见这话,惊问:“不是都说好了吗?怎又出了变故?”

李书彤满嘴苦涩,低声道:“说是,心结的出身,不好。”

李太太颓然倒地,李书彤将人堪堪接住。就这一瞬间,李太太倔强的泪珠儿,已成线滑落:“再没这样的道理!生母出身不好的又不是我儿一个,偏怎盯着我儿不放!”

来看望父母的李心结听见这话,立在门外垂泪。

是啊,怎就盯着我不放了呢?

这娘俩个,再没想过她们非要以进士嫡女的身份,捡高枝嫁了去才是主因。什么?高嫁有什么!历来不都是低头娶妇、抬头嫁女的么?

呜咽过后,李太太问夫婿:“隔着千山万水,他们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

“方家齐少爷,不知怎么和南湖书院那个钱文举勾搭上了。听闻他在汝宁读书,便问了一嘴。那钱文举也是个长舌的,不知说了什么肮脏的话。秋闱才考完,便叫父母为他重定了亲事。这南湖书院,太多事了!”李书彤末了的判词,点出他性格上最大的问题。

当年他要娶风尘女子,爹娘不同意,便是爹娘的问题;眼看着书院一年不如一年,也只是那些读书人迂腐,不知他妻子的好;闺女被人嫌,那也只是别人怎样怎样!

出事就怪别人这一点,两口子是出奇的一致,活脱脱一个模子。二人的女儿,李心结又怎会不同?想到袁自舟成亲喜宴上自己受到的侮辱,李心结无法再忍,推门而进,张口就道:“那南湖书院欺人太甚!爹,你再不能绕过姓傅的丫头!”

愿望是美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

南湖书院极其低调,他们很难做些什么;买凶杀人什么的,李家是开书院的,没这能耐;最后,只得从傅家堂那里入手,翻出了傅家这桩往事。

章知府查的也简单。

只要这人在汝宁府,那就好办。家中有一千两现银的,不算多,但查起来也慢。除了家中有的,便是可能去钱庄才兑的,这个却是容易。

最近兑银子超过千两的,只有两户,均是东安书院李家的人。一个是盼南湖书院不好的,另一个,当真是凑了银子出来建书院的李氏宗族。衙役乔装打扮后,带着傅大老爷去了几趟东安书院,便叫他找出送银子那人了。章知府不过略审了几句,他便将李书彤供了出来。

招供快成这样,章知府也是很服气的。

章知府对傅振羽道:“以小见大,东安书院着实不成样子了。我已将亲手题的匾额收了回来,四大书院只剩三家,我已为你们南湖书院题了匾额,正在制作。做了便让吴教授送过去。”

章知府亲题的匾额,便表示南湖书院进了四大书院之列。

傅振羽想着接下来自己要配合章知府做的事,便作揖道谢,没有推辞。章知府少不得问她进度,傅振羽一一答了,又去后宅见了顾夫人,便家去继续努力。

时间飞快,便是知道了傅振羽已经给傅山长去信,林老太太依然决定南下——不独小闺女,她大闺女一走十几年,她要去瞧一瞧。

送林老太太,凑合过了生辰,听闻京城来人。傅振羽丢了笔墨,衣裳未换便去见人,却是镇远侯府之人。

来见傅振羽的,是顾咏言的小厮,将方夫人准备的礼单奉上后,少年开始回事:“五爷中了举,名次不显,不欲参加明岁的会试。原本要回来的,叫夫人留住了,又有仓夫子的事要忙活,五爷遣小的亲自来和傅姑娘说一声,今岁便不来书院了。五爷还说,有些事不便在心里说,特叫小的过来。姑娘想知道什么,尽管问。”

既是顾咏言派来的人,傅振羽按下对仓子坚的挂念,先问顾咏言:“考了个九十九名,咏言可说什么了?”

小厮笑道:“五爷说这名次极好。”

九十九,听音挺不错。要紧的是,顾咏言还能自我调侃,可见他的心情并没有因为名次不好而失落。

其实,顾咏言的心情,不仅没有不好,反而特别好。

三年前,他还在汲汲为营,各种磨范阁主,让范阁主劝他爹。三年来,虽是四处奔波,但总算正式开始举业,拿案首,成为禀生,乡试中举,这在勋贵里绝对是头一份。

九十九名,名次有些低?

可顾咏言今年只有十八岁好么!

不说别个,便是耕读世家的方夫人,都是极其满意的!因此,顾咏言让小厮来给傅振羽送信时,她从自己的陪嫁里搜刮了不少好东西;才过门一年的世子夫人,跟着凑趣。婆媳两个一出手,满满一车东西送了来。

说完了顾咏言,傅振羽方问仓子坚。

“我大师兄那里,又是个什么情况?”

仓子坚在京城做的事可多了,小厮不知她问哪一个,便道:“傅夫子知道了些什么,又想问小的什么,细细说来才好。”

傅振羽听出言外之意,自然不肯说,只叫小厮从头说起。

那小厮略做思考,道:“请傅夫子多备些茶来。”

一副长谈的架势。

傅振羽哭笑不得,问:“一路舟车劳顿,可先要休息一番?”

小厮嘻嘻一笑,开始说事,桃李那里主动泡了上等茶水,端了两壶上来。

虽有镇远侯帮衬,但是仓子坚自己得了圣心最要紧。

圣朝开国一百二十年,今上是第十位皇帝。其中,太祖和太宗两位便在位了五十年。下剩的皇帝,平均在位时间不足十年,平均死亡年龄四十不到。

可以说,朝臣心中,皇族有些短寿。今上今岁三十有八,虽然身体康健,但这事,着实说不好。是以,所有人都催着立储。

今上察觉,只觉得自己像被诅咒,自然不愿意。

抓住这一点,仓子坚手书一封,由镇远侯递给今上。

内容,镇远侯自然先过目。

仓子坚的折子里,坦言文臣逼着立储,虽有怕太子进学太晚的缘故,更多的是想做未来帝师、为自家谋福利。是以,他建议皇帝同时为两位皇子启蒙。兄弟两个只差了一岁,同时启蒙,大皇子年长一岁,定然不吃亏。要紧的是,二人同师,可以让想站队的文臣踌躇一番。

但是,朝臣一定会反对这个方案的。

自太宗起,圣朝皇子中,只教养太子,其他皇子都是当猪养。为此,仓子坚的建议是,修改皇子就藩制,只封王,不给封地;王府侍卫则从三千,降至一千。

当然,朝臣还是不会同意的。

仓子坚的意思是,将矛头从立储指向皇子教养问题,从教养指到藩王制。总而言之,这种方式必须变——反正,太祖的几个儿子,并不是这样被养大的。

最后一句,历朝历代,都有改革变法之帝。

同庆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只是,他想做这样的皇帝,需有人支持。镇远侯是武将,担不得此任。至于仓子坚,便是皇帝想用,年岁太小是一个,这岁数才起步,着实太晚。

同庆帝才惋惜着,隔日就收到了奏折,左都御史梁蒿上奏,立储可延后,给二位皇子启蒙之事不可拖!

一石惊起千层浪。

同庆帝依旧不放心,梁蒿太老,仓子坚太嫩,中间断层。

直到内阁之末席,兼户部尚书的王祯提出藩王改制一事,同庆帝手持两份奏章,一步一步慢慢步入朝堂,拉开君臣之争的序幕。

第二百五十七章 夫子学院

见傅振羽眉头紧锁,顾咏言的小厮白墨还以为她担心仓子坚会吃亏,忙道:“小的过来的时候,王阁老已是首辅。侯爷说,不管李家的案子如何判,仓先生性命无忧。”

“嗯。”

傅振羽漫不经心的应着。

大师兄现在所作所为,和她两年前差不多。两年前,她趁着顾夫人夫妻不和之际,哄了知府夫人开心,得了知府的庇护外,女学也因顾夫人提前开业。

不同的是,她虽是哄顾夫人,却也是真心的。大师兄那里,不管怎样,李家的覆灭,终究是出自同庆帝之手。不算大气的大师兄,偏上书了对皇帝而言有用的计策,这里头必有猫腻。

有猫腻,等于大师兄在与虎谋皮。

第一次,傅振羽觉得自己的心理素质不够,起码,别人都告诉她安稳,她那颗叮叮哐哐的心,还是悬在半空。傅振羽的个性,必然不会让这个问题就这么搁置着。

迎战和避战,总要二选一的。

白墨带来了更多的消息,但是傅振羽却已无心备教案。得知顾咏言、方夫人那里还给范茗准备了礼物,索性带着白墨去女学。白墨见范茗,傅振羽则去见在那里帮工的李蕴。

“姐姐,与我说一说官场的事吧。以后,总归要适应的。”

李蕴立即便懂了,与她说起李家曾今遇到的事。

至清则无鱼,李家也不是那么干净的。关键在于,怎样浑水摸鱼。两个人说得正兴起,范茗破门而进:“傅姐姐,我做出来了!”

没头没脑的话,却叫傅振羽眉开眼笑,直把仓子坚的危险、章知府给她的荣耀,统统抛之脑后。

“走,快带我去瞧瞧。”

“就是叫你去瞧瞧的。”

范茗骄傲着,拖着傅振羽去她的工坊,指着那个缩小版的提花机,炫耀:“这就是我做的提花机!”

随着一声令下,三个妇人分边做好,分线投线,上拉下推,各司其职。一下又一下,不过一盏茶功夫,就织出了丈宽寸长的花布。

摸着花布,傅振羽从外行的角度做了点评:“布的质量差不多,花色应该是一模一样,盗版的可以。最最好的是,这台机子只要三个人就能完成,节省了一个人的人力。”

被她夸赞的范茗,却有些失落,因道:“我的目标是一人就可以操作,但怎么都实现不了。最后,只得退而求其次,能减一个是一个。”

“这已经很好了。”

傅振羽真心实意地说道。不说范茗,就是重生一次的她,也做不出这样的东西来。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傅振羽忙道:“桃李,快去请顾夫人过来。”

“姐姐放心,我已经让人去请了。”

不大会儿,顾夫人如约而至,见到这样的小型提花机,又是另一番欢喜不提。末了,顾夫人激动地说:“快些做的话,年前能做多少出来?”

傅振羽阻止了要开口的范茗,自家道:“还是年后做吧,这东西我们自己先用个把月的,确定长期使用没用问题后,再批量做吧。”

多跑跑等于用户测试,测试没问题再批量销售,这才是最经济的方式。

这话不好说,傅振羽便扯了章知府的大旗:“年前的妇人这会儿忙秋收,接下来是制冬衣,过年;翻了年又是节,没的耽误。不若腊月里放出消息,正月里根据询问的人定做,恰春耕结束后,批量售卖,不耽误知府大人的大事。”

顾夫人犹自不放心:“正月里做,来得及吗?”

傅振羽又没做过,哪里知道具体的?她根据上过的管理课程,道:“总不能叫范茗一个做吧?我建议呢,先把要做的部件分门别类,标上数量,再出个组装的法子,合理安排过后,想是差不了多少。范茗,你的意思呢?”

一句未了,范茗已道:“理应如此,我一个做起来慢不说,毕竟是新手,工艺不够好。只不过,如此一来就等于把主动权交给别人了,那匠人须得找好了。”

顾夫人立即豪迈接手:“你只管做图纸,下剩的我来弄。所需开销也从我这里出,将来分利,却少不得你们的。我占大头拿六分,阿茗其次,分得三分,与阿羽一分。”

傅振羽忙道:“使不得!最初的银子是夫人拿的,东西是范茗做的,我不过是从师父的位置,给她弄了两台快散架的玩具,不必分钱与我。”

范茗听见自己是傅振羽的三倍,忙道:“我不过是做着完的,夫人只要记得从前答应我的,给我兄长那里送一些就好。”

闻言,顾夫人立即有了主意:“这样,你尽快把那劳什子工艺弄出来,我找人做原板。多做几台出来,咱们自己留三五台,送与你兄长两台,给傅家堂一台,同时跑几台试试。这几台不收银子,只做验证用的。”

听得给傅家堂还分了一台,傅振羽不大愿意。

她更愿意给林家一台!

顾夫人那里已道:“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你大伯父一家若是有个进项,不至于被人骗了。”

笑。

傅振羽暗道,大伯父一家若是勤快,这些年靠着她爹,不知要攒多少家底,大伯母又岂会这么没皮没脸的?说到底,不过是懒罢了。不仅懒,还打着“读书人”的旗号,给自己的懒镀金。

她的心思全写在脸上,顾夫人少不得问:“怎么了?他们不愿意?”

傅振羽也不隐瞒,道:“日日劳作,一年不过十来吊钱的进账,她们怕是不干。”

一听这个数字,范茗和顾夫人都惊讶了,因问:“一年十来吊,是总账还是一个人的?”

“总账啊。”傅振羽脱口而出。

顾夫人当家多年,听了这话直接道:“三个人一年只赚十吊钱,谁买这个机器?再说了,去年咱们的提花机,可不止赚了这么点!”

傅振羽那里也后知后觉地发现问题不对。

这时,范茗黑着脸,问她:“你怎么算的,说来听听。”

“我按照现在的速度估算了下,一小匹的布总要一个多时辰,大匹则要两个时辰以上。咱们按小匹算,一日顶多织出五匹,懒一点的可能也就两三匹。汝宁种棉种麻不养蚕,因此只能织布,织不的锦。而一小匹棉布批价,五百文上下;麻布则顶多二百文。除去线的成本,一日不过赚三五百文,一年下来不过一万来钱,十几二十两银子,有什么不对——”

范茗扶额低吼:“一日三百文,一年那是十万钱好么!”

傅振羽眨眨眼,脸红得像虾子。

你妹啊,自己这口算能力,简直了!

顾夫人拍着胸口,松了口气,道:“还好,还好,吓我一跳。也就是说,这机子一台卖一百两的话,一年也就回本了。价格不能定的这么低,这么着吧,二百两一台好了。”

这个价格傅振羽和范茗都认可,傅振羽是有布桩生意的,她提了另外一件:“若是这小型提花机卖得多了,织布的人多了,棉麻的需求也就多了。或是本地种植,或是外地采买,汝宁本就是四通八达的,接下来只会更好了。这般容易出政绩的地方,大人还要走吗?”

这事顾夫人做不得主,便道:“我家去同他商议一下吧。”

章知府以同进士之身,在正七品位置上熬了十几年,才得进知州;十年前,恰逢新帝登基,章知府从代知府坐起,跨过了五品的砍儿。如今又是十个年头,他原本想借着仓子坚这股风,把这四品的坎儿也给迈过去。听了顾夫人这番话,直接决定。

再做三年。

三年后,若是仓子坚不倒,李家的人脉他依旧能用;要紧的是,提花机若能广泛应用,届时,汝宁的赋税翻倍不是问题,他的晋升之路,更加容易。

傅振羽携带做好的教材去见章知府和吴教授时,听了这样的消息,笑眯了眼睛。

有章知府这样的后台,有李宗延这个解元坐镇,三年后的南湖书院,便是她爹接手,她都能高枕无忧了。很快的,傅振羽调整了情绪,道:“既如此,教夫子的事,便不必这么急了。仿照水利学院,我再单开一个夫子学院,大人意下如何?”

吴教授脸色不大好,有些尴尬地问道:“不是去府学教么?”

傅振羽看着他,义正言辞地说:“府学乃官学,在那里授课,便涉及到政策变更。府台大人便是能做主,也会被御史攻击。私学则不打紧,多一点少一点都好说。”

这是事实,吴教授无话可说。

章知府也认可,便道:“还是尽快吧,最迟明年二月开课。”

迟则生变。

他记得夫人说过,傅振羽同仓子坚有了口头婚约。傅振羽明年十八,仓子坚若是成功,参加会试、进士,再考个庶吉士,下半年总会过来娶媳妇的。反之,若是失败,便是这夫子学院有什么不足,那二人长久在汝宁府待着,以后再修正就是了。

傅振羽不知他想法,小算一下,明年二月开课,时间来得及,便应下了,只把招生的事托付给章知府。

计议已定,十月里,傅山长还没回来,夫子学院已开始改建。同时,吴教授亲手拟定了第一批上课的二十人,由府学下令,传送各处。这四十人来自府学和汝宁府下十二家县学,由官方出学费,学时三个月,相当于后世进修机制。

负责教学的南湖书院和傅振羽,这一次终于可以赚点小钱了。

吴教授说,所有县学和府学的教喻加起来,还能来两批。不出意外的话,明年一年的活计就差不多了。傅振羽心情愉悦地修改教材,争取年前刊印出来一百册——

印一百册性价比高。

冬月初一吃罢饺子,傅振羽同郭太太说起了这个小便宜:“水利学院的教材是五本,那会儿刊印了五十套,花了一百两;夫子教材三本,刊印一百套,只要五十两银子,省了一半的银子。”

望着笑眯眯的大姑娘,郭太太很是欣慰:“这样很好!吃不穷喝不穷,算计不到就受穷。你啊,是个会过日子的。”

傅振羽撒娇:“瞧伯母这话说的!我也是苦过来的人呢。”

郭丞因道:“嗯,傅举人和我说过你们家从前的日子,确实不容易。”

郭太太也听说了,闻言轻轻一叹,对那个未曾谋面的傅母,微微有些怨念。这些糟心事不提,郭太太说起了自家喜事:“我那两个孩子,今年也来汝宁看我们,提前与你说一声。”

章大爷是同知都能过来了,郭家两个都是知县,一个在四川、一个在江西,汝宁是他们入京的歇脚处,自然也要过来看看父母。

傅振羽就更加欢喜了,因问郭太太:“两位兄长家里都有多少个侄儿和侄女?”

郭家两位都是穷过来的,娶的也都不是高门大户的媳妇,没一个纳妾的。尽管如此,两房的子嗣却不少。大爷家里三子两女,二爷家里是二子二女。

听了这样的热闹,傅振羽笑道:“这院子只有东西两厢,再住不下的。我明日就请人过来,把隔壁院子打通。”

郭太太忙道:“不必麻烦,挤挤也就住下了。一家人挤在一起,还热闹些。”

傅振羽哪会同意?因道:“家里头这么多院子,白空着也是空着,干嘛不用?”

郭太太瞪了她一眼,将家里的情况与她详细说了一番:“傅山长不日就要归来,青石院和主院不得动;改了两个客院做夫子书院后,统共还剩下三个小客院。年节里,傅家堂的人过来串门,总要落脚的,怕是还不够用呢。”

傅振羽不甚在意道:“我爹要是回来,我们一家就回傅家堂过年了,并不在这里住下的。”

郭太太指着她脑袋指点:“今时不同往日,南湖书院今年出了这些个童生,本地举子就出了两个,傅山长又是长辈,宗族那里,定然有人来走动的。”

傅振羽还真没想到这个事。

听闻三个小院子,只有正房,连个厢房都没有,傅振羽立即舀出银子,叫来冯管家:“尽快将小院的厢房都盖起来。”

好在农忙已结束,冯管家一次性请够了人,三个小院加上郭家这里的后罩房,齐齐动工,赶在土地冻上之前,将房舍盖足了。

恰此时,傅山长夫妇,归家。

第二百五十八章 坐享其成

不过两年多三年不到,傅母有些怀疑自己进错家门了。

原来南湖书院特有的门铃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两个清秀的少年;得闻主家归来,知晓马车是自购的,少年立即放下门槛,迎马车入宅。早有人口内嚷着报与姑娘,又有人卸下行李,将马车送入马厩;夫妇三个跟着仆妇往内行去,渐闻朗朗读书声。

“爹,娘!爹,你身子可还好?外祖母!一路舟车劳顿,你都瘦了呢!”

见到亲人,傅振羽终于去了那老成的模样,连声音都带着欢喜,一个一个问过去,直到看见傅振商,从前那个小豆丁,这会儿已到自己肩头,傅振羽顿时不淡定了。

“哎呦,傅振商,你怎这么高了!”

因为惊讶,傅振羽连名带姓地唤了弟弟。

林老太太借着外孙女的手慢慢行着,闻言笑道:“姑娘家早抽条,长到十五六岁上也就差不多了。你眼看十八了,自然不怎么长个子。小商照旧慢慢长着,总还要长个十年八年的。芸娘,你说呢?”

傅母被母亲点了名字,疑惑地“嗯”了声后,问老太太:“娘,这,真是我家?”

“糊涂东西,我不是告诉你了么,你闺女把书院整得极好。”

“我哪敢信啊。”傅母嘟囔着。

傅母此时不知一句话,量变到一定程度,必然引起质变。

这宅子慢慢扩建后,宅子一间间重建或者扩建,两年前的夏日,加上学堂不过十个院落,占总面积的十分之一的样子。而今,两年半的时间,已经扩建到建筑物占地一半。是以,入目之处并无空闲之地,满满当当的都是宅院和学堂,望不尽的屋檐和墙角,才叫傅山长一家三口都说不出话来。

傅振羽这功夫道:“对了,不知你们这会儿回来,不丰哥哥还在学堂,等他下课,便会过来。舅母那里,也已派人去请了。”

说话间,到了客院区。数月前,林家还在春风苑住了数月,这会儿不用傅振羽张罗,老太太道:“你只管照顾你爹娘,不必管我。”

傅振羽望着说不出话的父母,点了点头。

只剩一家四口时,傅振羽哪个都不沾,没了方才同林老太太的亲近,只将傅山长左看右看,同时啰嗦:“爹怎么不使人提前告诉我一声?还好前几日才收拾过的屋子,厨房一直烧着热水,等下爹爹和娘洗漱,我带着弟弟回他的窝。”

进了主院,见了熟悉的陈设和景致,傅山长夫妇总算有了回家的感觉,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夫妻俩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魂乍定、劫后余生的庆幸。待傅振羽领着傅振商去后头,傅山长咳了咳,才道:“我怎觉得,自家比冉家还要气派?”

冉家是江南大族,宅院讲究精致,小巧为主;南湖书院相对偏北,又是书院,本身就是大气的存在,傅振羽又把房子建得高大,自然气派。

傅母根本听不到夫婿说的话,望着进出的一个婆子、两个婢女,自顾自道:“早知道在家里就能做太太,干嘛还在苏州待着!”

傅山长那里心不在焉的,没听清她的嘟囔,便问:“你说什么?”

傅母敷衍道:“我也不知道在说什么,头有点发懵。”

傅山长深有同感。

傅振羽带着弟弟一边往后走,一边道:“从前李家的姨母带着她家女儿住这里一段,日前已着人重新收拾了。也不知你现在喜好,简单布置了下。你再想加什么,说与姐姐,姐姐与你添置。”

离开时只有六七岁,傅振商记得自己有院子,却不记得什么样子。

这两年在冉家附学时,因为冉家嫡支人少,居住条件都有限,一帮野小子们都盼着自己有个窝。说着怎样怎样的收拾,傅振商属于寄居冉家,统共那几间屋子,他想折腾也是没办法。这会儿见了自己的院子,喜不自胜,追着傅振羽问:“姐姐,给我单收拾一间书房!”

傅振羽抿嘴笑,而后道:“换一个。”

待傅振商跨了下脸,傅振羽领着他进院,正房都没进,直接去了东厢,推开门,道:“瞧瞧吧。”

东厢的屋子比正房要矮,要小。三间屋子并不曾隔开,一眼望去,正对门的中堂只在堂中挂了四君子之画,画下高几,几上空空如也,下剩的再无一物;东西两侧半室书籍沿墙置,东西两侧中间空地摆宽案,配四椅;案摆四方木盒,盒上有盆莲,莲下快活鱼。

别致又宽阔。

这时,只听傅振羽道:“按藏书阁的模式,给你弄了个书房。”

光书房就有三间!

傅振商满意得不得了,忘了生疏,拽着傅振羽的衣袖,一个劲地赞:“姐,你真是我的亲姐,这书房,我太太喜欢了!”

傅振羽心里欢喜,面上不显,淡淡道:“喜欢就好。走,咱们去看你的屋子。”

书房都这么好了,屋子还担心什么?

还是有的。

傅振商望着傅振羽,一脸哀怨:“这不是和从前一样吗?”

傅振羽振振有词:“睡觉的地方罢了,要那些无用的东西做什么?你若嫌素净,自己书写自画挂上去便是。”

桃李来报:“少爷这里的热水已备好,耳房也热起来了。”

傅振羽去接人之前吩咐的,一来一回,确实差不多了,傅振羽便对弟弟道:“把干净的衣服找出来,自己去洗。洗完了去爹娘那里等饭,我现在去厨房看看菜。”

一个时辰后,连同林家一家,齐聚傅山长处。

饭摆在了前堂,分男女开了两桌。

饭毕,两家人话起了家常,由傅山长那里先说,因为傅振羽先问他身体。傅山长道:“已无碍,无须担忧。同邱太医说了,每年端午过去一趟即可。墨云已入京赶考,你冉家伯父说了,不管他明岁中与不中,冉家大门都未你敞开,盼你过去玩。”

傅振羽笑,道:“是要叫爹过去小住吧?三少爷能中举是他底子好,与咱们干系着实不大。二师兄同六师兄若是高中,才是爹爹的功劳呢。”

一句说得傅山长连连点头。

可不是,那几个才是自己教出来的。

又有林老太太并林家舅舅说了傅振羽大姨之事,老太太一边抹泪一边道:“还当他们在外过的是甜日子,哪知是那样辛苦!早该去看他们了!”

林家大姑奶奶是老太太的第一个孩子,下头弟弟妹妹的,打小就能干,不曾享过福。嫁了出去后,先是有难伺候的小姑子,后小姑子出嫁,熬死了婆婆。结果,男人又听了别人的怂恿,卖了家里的田宅,带着妻儿南下,去那富贵之乡谋生。

外乡人在他处,除了唯一的同乡,再没个帮衬的人,夫妻两个只能从太湖的人缝中,捡点零碎出大力的活计,勉强度日。这两年因为长子争气,开了家行脚店,日子才好过一些。

“行脚店是个什么?”

傅振羽当真不知。

待林舅舅解释后,傅振羽方恍然大悟。

江南五步一景,十步一亭,景致极多,盛行各种旅游,不论贫穷和富贵。富贵人家直接带着下人看管行李,穷人则不远游。只有小富之家,没有大户人家的排场,又比穷人略好些,出门玩时,所带行李不方便。于是,产生了行脚店这么个行当。

行脚店,差不多就是行李寄存之处,主家靠着收小额保管费过活。客人若不嫌弃住所简陋,也可以歇脚一两日,食宿费用要比客栈便宜得多——大抵是小宾馆和酒店的区别。

这个行当在江南可行,于汝宁府却不大通。

听完林老太太的唉声叹气,傅振羽把提花机的事稍提了几嘴,因道:“知府大人只要连任,未来几年,汝宁定然更加热闹。大姨家的哥哥既是个有能耐的,回家来也是一样过活。”

林老太太立即被说动了。

林舅舅亲见四十几岁的姐姐,看起来和老娘是一代人,心中酸涩。又念长姐待自己的好,闻言高声大赞:“这个好!大姐要是回来,我们出点本钱,与大姐一同开个铺子就是。”

林太太显然不赞同。

傅振羽了解她,笑道:“舅舅或借或赠都好,一起开铺子还是免了吧。要知道,便是亲戚,一起做买卖,也会做恼了的。”

老太太和儿子是一个心思,听了傅振羽的话,问傅振羽:“外孙女,真不行啊?”

“以我的经验来说,不行。”见林太太眉头舒展,傅振羽转了话题,道,“这总归是明年的事,届时再商议便是。现在么,一来要准备过年,二来,舅舅手中若是有闲钱,不如买个铺子什么的。”

林太太道:“才置的宅子,哪来的闲钱?”

林舅舅娘俩脸色不大好,傅振羽则笑道:“所以说,舅舅赶紧攒些银子要紧。大姨回来的话,家里帮不上才难受呢。”

冬日天短,眼看天色将晚,两家约定改日去林家吃饭,便各自散去,傅山长这才有功夫问闺女这两年的事,先问仓子坚。

“你大师兄那里可有信来?”

“还没有。”

见傅山长面露犹豫,傅振羽道:“知府大人给女儿说过,大师兄在京城得王阁老和镇远侯庇护,还算稳妥。对了,爹娘,大师兄的姐姐失了记忆,被渔民所救,嫁给那家的大儿子。头几年才转的农,为了离大师兄近一些,今年搬到了杨家庄。”

知道仓子坚底细的傅山长夫妇,面面相窥。

阁老的孙女,状元郎的女儿,嫁与村夫?对比之下,他们把闺女许配给仓子坚,堪称厚道了。

傅母是真心喜欢仓子坚,便想见见李蕴,因道:“他家姓什么?住哪里?明日无事,我去看看吧。礼也不用单备了,只管从带来的东西里挑一些。”

满意她的周到,傅振羽笑了笑,道:“娘在外两年,变了极多。”

傅母是带着些许得意回家的,回来后,见了家中变化,方知自己那点子小变化,不过是芝麻而已,实在当不得款赞和骄傲。听了闺女的话,傅母既失落又觉得讽刺,口气便不大好,因道:“远不及你。”

傅振羽没搞明白她变脸的原因呢,傅山长已道:“人与人本就不同,有什么可比的!你只比你从前好,闺女也比她从前好就是了。若这都嫉妒,子坚学问那样好,我岂不是要呕死?不说子坚,就是文举韩末两个,也比我强了许多,我醋得过来吗?”

傅母被夫婿呛得说不出话来。

傅振商眨眨眼。

姐姐和娘好好说话,娘生气,爹护着姐姐……此情此景,莫名熟悉啊。

傅振羽也已明白过来,好笑之余,因傅山长问长房的事,傅振羽小事化了的说了一番,又把提花机的事说了:“提花机做出来后,会先给大伯一台。嫂嫂们和大伯娘只要肯吃苦,一年百十两银子是有的。”

才说完,傅母就炸了:“你二姨待你也好,有这好东西,怎不给她家一台提花机?”

真是不经夸的娘啊。

傅振羽皱眉。

这些年,她待傅家,全是看傅山长面上;反过来,待外祖家,就凭她娘这模样……别闹了。可以说,她善待林家,乃因林家自身,同父母半毛钱关系没有。

见傅山长望来,傅振羽先舒展眉头,把实际情况说了:“要能做出两台,自然也给二姨母的。只是时间紧,年前怕是只能出一台。大伯是爹的兄长,亲疏有别,自然先给他。”

傅振羽这么说,完全是站在傅山长的角度。果然,她才说完,傅山长立即眉开眼笑。傅母却没这心思,也没看夫君的脸,直接勃然大怒:“你怎能这么说!他们家亲,但是欺负咱们;你二姨也没远什么,对咱们还好!”

傅振羽想着才团聚,尽量心平气和地说:“大伯一家想占便宜,想欺负我们,我们也不是那泥人,根本没让他们欺负到!反过来,二姨有心待自己好,可二姨夫摆那,我们家家境也好,他们对我家好的也是十分有限。尽管如此,我还是更偏外祖家。我可以拍着胸脯保证,这些年,真的是尽全力照顾外祖家了,娘还有什么的不满意?”

不等她说完,傅母已道:“你也不用说这些大话!且看你这意思,将来便是出嫁了,也是个置娘家不顾的白眼狼!你爹允你的嫁妆,不给了!”

我去。

坐享其成,还挑事!

眼见傅振羽变色,傅振商高声道:“娘怎么这么说姐姐!”

傅山长面沉如墨。

第二百五十九章 专事专办

傅振商是儿子,傅母一心一意筹谋的对象,他第一个跳出来,那样大声地斥责傅母,犹如初冬那场突如其来的冰雹,砸的傅母一个透心凉。

“你个臭小子,我这都是为了谁啊,你就这么大声和我嚷嚷!”傅母捶着不省心的儿子哭诉。

傅振商任母亲出气,却是挺直的脊背:“儿子不该同娘这般说话,是儿子错了。但是娘那么说姐姐,就是不对。姐姐教我读书,管着我规矩,给我做吃的,这两年都给咱们送银子,这些我都记得!姐姐对我好,对爹好,对娘好,姐姐好!”

听了儿子的话,傅山长的心中那口气,在咳嗽两声后,总算顺了过来。

他顺了气,傅母和傅振羽兄妹,却因为那两声咳嗽,立即紧张地看着他,纷纷问:

“爹你怎样?”

“老爷……”

傅山长推开妻子的手,对儿子和闺女道:“你们先回去。”

傅振商看着姐姐,见她应了,跟着出去,边走边道:“姐姐,娘傻,同她计较没意思。”

噗嗤一声笑出来,傅振羽不顾弟弟挣扎,搂着他边走边道:“嗯,姐姐听你的。”

不说傅振商这话原本就有道理,她呢,在母亲说完刹那,也不过气恼了十秒钟,就已回转过来。她爹允诺的嫁妆不少,财帛动人心,又有父母在儿女无私房一说,她娘突然变了主意,她懂,但不允许。

因为,那些本就是她努力得来的。

借了原主的光活到而今,又有亲情在里头。供养父母、帮衬弟弟,她都愿意。但她娘若是得寸进尺的话,呵呵,她只需要将童掌柜抽走,从齐阳那里借点本金,便能东山再起。而拿到了空壳子的傅家,早晚会坐吃山空;至于书院,不是还有大师兄么?大师兄靠不住,她还可以去和章知府做交易——南湖书院的学子,她怎么招进来的,就能怎么挖走。

这是撕破脸的方式。

搂着挣扎的弟弟,傅振羽面露浅笑。现在看来,这种方式可能不太需要。

正房,儿女走后,傅山长开口,声音不大,口吻却是那样的清冷:“接年小羽十八了,她七八岁上你有身孕,家里还没银钱,她一个比灶台高不了多少的丫头洗衣做饭。我要去开封赶考,她卖了那个自己倒腾出来的卤肉方子,给我凑银子。我中了句从那时起,添宅子,盖书院,不是我赚来的,更不你建起来的!我这个做爹的不合格,你这个做娘的,就更不合格了!”

林氏面红耳赤,却糯糯地不敢言。

傅山长见她仍旧面带不甘,高声喝道:“林氏!”

这样的称呼,是自打成亲就没有的,傅母一阵慌张,委屈地呜咽起来。傅山长不擅长后宅,更不会哄人,甩了袖子,道:“你不愿意听我的便罢了,舅兄和岳母住得近,且叫他们与你说。”

说完,傅山长抬腿就要走。

林氏惊讶到忘了哭泣,直到傅山长走到门口,她想起自家母亲过来一定会把自己说的狗血淋头,赶紧上前拉人:“老爷方才一席话,只把我这个亲娘比成后娘,我能不委屈么!”

她不说还好,一说傅山长眉眼更冷:“女儿没委屈呢,你倒先委屈上了!我只问你,你真觉得小羽亏待了林家?”

“提花机这事,她亏待了。”林氏依旧嘴硬。

“孩子比你懂事。你姐姐是亲戚,我哥哥就不是了?我爹娘养我长大,兄长与我一起读书,那是打断骨头连着筋。对于林家,从前没中举,年节之礼我从来没差过;中了举,就先接了你侄儿过来读书,一养数年,分文不收;免费给我哥哥挂着田,同样也给林家免着!二姨姐的小叔子惹上官司,我出面解决的;你嫂子的妹子惹上事,我出面解决的!反过来说,你为傅家做了什么?”傅山长不是那计较的人,但不代表他心中没有称。

傅山长的话没说完,林氏已晓得要紧之处——今日,她以二姐的事发作傅振羽,在夫婿那里绝对不成立。

“老爷,我,我错了……”林氏道歉。

傅山长却不放过她,追问:“错在何处?”

林氏低声道:“只顾着娘家,却忘了自己已是傅家人。”

傅山长面色略缓,道:“是的,你忘了,可小羽没忘!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原本就是要向着夫家的,谈不上什么白眼狼。再说,这还是别人家,咱家给小羽定的是子坚。去年你自己口口声声说,子坚我们自己看大的孩子,放心。今日这般说话,可谓前言不搭后语,总有个缘故吧?”

林氏哪敢说,她是乍然见了家里这样的变化,自觉比冉太太不差什么——自然要作威作福了。

她不说,傅山长也猜不到,只问自己的疑惑:“你在苏州时,可不是这样的不懂事,怎一回到家里,就先和孩子闹腾上了?”

面对傅山长的逼问,林氏只好耷拉着脑袋,说了句不清不重的话:“在苏州是借居,哪能没点眼色。”

傅山长一听,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这是打量孩子孝顺,就使劲揉搓?小羽不仅是你的女儿,也是我的女儿!你这样待她,可曾顾忌我的感受?”

“嗯?”林氏不解地看着傅山长。

“你可知,爱屋及乌?”傅山长提醒她。

只听得什么屋什么屋的,林氏哪里知道啥意思,毫不犹豫地摇头。

傅山长第一次觉得妻子没文化,实在是太可怕了。现教来不及,傅山长只好说起了白话:“才成亲那会,我喜欢吃米,你想方设法弄米来蒸饭;我喜欢穿玄色的衣服,你不给我做第二种颜色的衣服,各个按照我的喜好来。我一直把小羽放在心尖,你为何不照做?”

“那怎能一样?闺女是人,又不是物件!”

“是啊,那是物件还要重要的存在,你怎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去伤害?”傅山长追问。

“可是,可是,我是她娘——”林氏因为回转不过来,极其委屈,再次落泪,哽咽到不能语。

傅山长看了直叹气。

枕边教妻,他是不会了,还是让岳母来吧。

次日一早,林老太太就被请进了书院,听了女婿几嘴,立即就晓得事情了,在听见傅山长自责时,忙道:“是我惯坏了她,倒叫女婿和外孙女受累了。现在改还不晚,我来说。”

不大会儿,正房就传来了林老太太慷慨激昂的怒斥:“你脑子呢?没脑子就算了,也没心么?说闺女不向着娘家,你向着什么了?这个家里头,举人是姑爷,银子是外孙女赚的,你有什么用?你不在的时候,你闺女一个月给你侄儿二十两银子,你呢,每年拿着闺女给你送过去的银子,想着给了你老娘添点什么了么?守着苏州那样多好东西的地方,你倒是让人送匹绸子回来也好啊!姑爷这样的女婿,满汝宁府也找不到几个!你就作吧,作到了姑爷和外孙女,不再给林家一厘一毫,就满意了是么?”

“我是她娘!”老太太说的再多,林氏只吐了这四个字。

“打你肚子里出来就了不起了是么?既这么说,你是我肚子里出来的,我把话放这,外孙女的事,从此以后,你一件不能插手,一言不得反!这是我这个当娘的,对闺女的要求!做不到,就喊我娘,我死了也不要你披麻戴孝!”

“娘!”林氏不甘地叫着。

老太太借机道:“既叫我一声娘,便是听进去我的话了。等下我让人把你哥哥、儿子都叫过来做个见证。”

林老太太,才是那个说一不二的主。

不允林氏反驳,直接办成了此事,林舅舅显然不赞同,但是反驳他娘,他还没那个胆子;傅振商觉得这样不太好,但见林舅舅都没吱声,也没反对。

毕竟,姐姐是个再好不过的了。

傅振羽陪傅山长逛了一遍书院,回到后宅听到这样的信,一声叹息,对傅山长道:“我总算知道娘的性子怎么来的了!”

那口吻淡出天际。

傅山长问:“怎么来的?”

“外祖母呗,只训,不教,如何能成才?”

傅山长若有所思,仔细回想了下,他娘在世的时候,跟大儿媳妇置气,拿小儿媳妇撒气,也是没教过妻子的。至于自己,从来宽以待人,对妻子也没什么要求,以至于形成眼下的局面。

“积习难改,小羽,怕是要委屈你了。”傅山长怜悯地看着女儿。

傅振羽笑了笑,道:“有外祖母这番话,娘那里定不似从前。只有一事,还望爹爹同意。”

“你说。”

“我一直弄书院,没管内宅的事,一直托给郭伯母的。去年在苏州,见娘比从前分得清,我就想着她回来后,让郭伯母教一教,便让娘自己管着。如今看来,竟是不大合适了。”

傅山长粗略算了下家中下人,也觉得妻子不能胜任此事,问傅振羽:“你的意思是?”

“少不得劳烦郭伯母,继续管着了。管到小商娶媳妇,由弟妹来接管。”傅振羽飞快地说出自己的打算。

傅振商虚岁九岁,娶妻十年八年的事,郭太太还是撑得住的。

“这,合适吗?”傅山长却是很犹豫,道,“毕竟,隔着姓呢。”

隔着姓,那便是外人。

想了想,傅振羽道:“爹认个义兄,可好?”

这样,郭太太就能以长嫂的身份管家。

郭丞虽不是科举出身,但做到了朝廷六品的京官,又慢慢补了学业,并不差的。傅山长只知他概况,还不曾见过本人,没有立即答应。

“待和我郭主事商议过的。”

这可是大事,傅振羽原就没想着傅山长一口答应。她示意桃李去郭丞那里传话,跟着傅山长去见林老太太。

林老太太见了傅振羽,眼圈一红,拉着傅振羽的手,道:“孩子,你娘是个糊涂的,咱不同她计较。她说的话全都不算,咱当没听见。”

“那是我娘,我计较个什么?”傅振羽笑呵呵地说。

那口吻,就跟林老太太方才对自己儿子说“自己的闺女,再计较也不能锤死她啊”的口吻,一模一样。

林老太太先前不过是安慰外孙女,不叫她同自家闺女离心。闻此言,方觉外孙女怕是早就离心了。同娘离心的外孙女,偏还对自家好。这只能说,是知道舅舅舅母外祖母待她好,才同自家亲近的。

这样懂事的孩子,闺女还闹个什么啊!

林老太太放开外孙女,回身又去捶林氏:“你个没良心的!这么好的孩子,你还可劲欺负!”

亲娘当面被揍,傅振羽哪能叫?她上拉拉住老太太:“外祖母,仔细手疼!二姨家里困难,两位哥哥读书不成,我娘才急的。也是我没把话说清楚,提花机是知府夫人给的,她点名要给我大伯家一台,我要是转给了二姨,知府夫人能直接把东西要走。到时候,得罪了她不说,还要吃亏。”

林氏没想到还有这层,听见这话,不满道:“你怎么不早说!”

傅山长道:“你给她时间说了么?”

林氏哑然。

可当林俭回家后,听了这事,却道:“你们还当真了?知府夫人再不会因为这个怪妹妹的,不过是她随口说出来缓和场面的。奶奶这样厉害,怎生出这样的姑姑?这样的姑姑,又怎生出妹妹这样伶俐的妹妹呢?”

林太太听见儿子的话,笑道:“这不是正常的么?当娘的厉害了,闺女便软和些。当娘的软和了,做闺女的只能自己立起来。”

众人一琢磨,还真是这么一回事,林俭更是道:“奶奶不用太担心,妹妹没那么弱。”

林老太太道:“话不是这么说!那儿女和父母离心的,又不是没有!当娘的做不好,怎好叫闺女孝顺?”

这不就是先慈才有孝么?林俭觉得自家奶奶着实厉害,上去一顿好夸。

林家这里不提,南湖书院,傅山长同郭丞吃了一顿饭,喝了一个时辰的茶,便决定认个义兄,特请了自家兄长和林家的人,三日后过来吃喜酒。

李蕴那里,则在傅山长夫妇回家的第三日,登门拜访,正式为弟弟提亲。

第二百六十章 忙碌新年

得知傅山长夫妇归来,李蕴两天之内备下二百两银子的厚礼,第三日登门,拜谢傅家的救命之恩。傅振羽在一旁瞧见,暗暗抹汗。

同样是救命之恩,仓子坚对于救了姐姐的牟家……

不提也罢。

李蕴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头,方借着傅振羽的手起身,同傅家夫妇说起了闲话。男女有别,不大会儿,傅山长推脱有事要离开。

“傅叔叔且慢,侄女今日过来,还有一桩要事。”叫住人,李蕴又同傅振羽道,“院试在即,且忙你的吧!”

明晃晃地撵人。

傅振羽略一思索,便明白过来,问李蕴:“要说我的亲事?”

李蕴再能干,这种事上必然不及傅振羽。微红着脸,李蕴嗔了句:“知道还不快快退下!”

傅振羽这才在父母不满的目光中离开。

傅母很喜欢仓子坚,对李蕴是爱屋及乌,只不过这个屋,是仓子坚、李家,还有那张长长的礼单,三层叠加而成。但不管怎样,傅母在无意中促成了爱屋及乌,亲切地对李蕴道:“我那调皮的丫头,看着傻呵呵的,心里却是有数的。只看她同你亲近,便知大姑奶奶是个好的。”

李蕴谦逊道:“侄女是不是好的不知道,傅婶婶定是好的。去年子坚才从苏州回来,便叫我代父母为他提亲。不管从前,而今李家统共剩了弟弟一个,我们姐弟两个又不是那可以见光的人。叔叔和婶婶在这样的情况下允婚,才是顶顶好的人。”

真诚的口吻,感动的双眸,却又那样的沉稳。傅母说不出哪里不同,但只知道,说这一番话的李蕴很不同。下意识地拿出对待冉太太的劲头,打起十分精神应对:“大侄女不必客气,子坚是个好孩子。”

李蕴趁机道:“既是好孩子,傅伯母这是愿意将掌上明珠许给我那不成器的弟弟了?”

掌上明珠傅振羽、不成器的仓子坚,听听就好,万不可当真。但傅母知道自家事,她是必然说不出这样十分没道理的话。

更要命的是,傅母有种错觉。

便是这话原不大对,但从李蕴嘴里出来,就当是对的。

傅山长见媳妇气弱,少不得撸袖子自己上,他问李蕴:“子坚年余没有消息,姑奶奶可否有他的消息?”

李蕴忙道:“之前才听到的信,害我父母、祖父之人已下狱。且陛下当年听了谣言,却只是让锦衣卫抓了我祖父,并没有怎样。是锦衣卫内里小人见利忘义,落井下石,假借圣旨抄了李家。但事实上,不管是锦衣卫,还是三司,都没有我父亲和祖父的案宗。”

这话傅母便听不懂了。

傅山长仔细顺了片刻,面露喜色,同李蕴确认:“便是说,李状元并不曾被列为犯官?”

“是。”

仓子坚,哦,不是李子坚乃至李家不是朝廷追捕的人,这真是太好了。欢喜过后,傅山长想起旧事:“这事不对。我救下子坚后的数月里,还有外地人一直在宿鸭湖畔晃悠。因怕那些人是追兵,子坚一整年没出过门。”

李蕴只问他:“傅叔叔可曾看到皇榜?”

“不曾。”

“这便是了。”李蕴理所当然地说着。

是什么?傅山长夫妇都是一样的目光,看着李蕴。

那求知的小眼神,叫李蕴一噎。

长姐如母就罢了,弟妹有什么不懂的,她可以教一教。可弟弟未来岳母这般眼神,她又能做什么呢?教弟弟岳母懂事?别闹了。没等弟弟岳母养好,到手的媳妇也没了。

可见傅氏两口子都不明白,李蕴只好解释:“若是朝廷的通缉犯,必有衙役追杀。可当时只有锦衣卫追杀我们,便说明并非圣令,要抄李家灭宗族。”

是么?

傅山长觉得事情应该不是这样的,可究竟是怎样的,他又说不好。

李蕴那里摸出揣在袖中的红纸,递给傅家二老,道:“这是子坚的八字,叔叔和婶婶可先找人算一下八字,若无碍,尽管使人去牟家说一声,节前过了小定才是。”

傅母满心欢喜地将人送走,比任何人都期待傅振羽出嫁。

秀才年终考核、院试接踵而至,南湖书院却因夫子大大有剩,而松快得很。傅振商入了书院,傅山长得闲则去水利学院听课。

日子如水流水,快得紧。

提花机做好后,傅大老爷和弟弟吃了顿团圆饭后,领了一台家去自使用不提。

腊月初六,郭丞的儿孙抵达南湖书院,又有一番热闹。

腊月初七,傅振羽进城,去给章家送礼,其他礼倒普通,只刊印出来的夫子教材,章知府拿到后就开始阅读。若不是章夫人喊他用饭,他还不舍得放下。

章知府的回礼,非常贴心。

赵麟之父赵树生,提前结束了流放,跟着傅振羽回到南湖书院。已成为禀生的赵麟,望着瘦了、老了许多的父亲,满是心疼。少年红着眼睛,骄傲道:“爹爹好好养身体,以后家里有我。”

“好,好。”

赵父痛哭流涕,除了好,再也说不出旁的话来。

赵母带着女儿赶来,一家人团聚一起,给傅山长夫妇磕头后,回自家过节不提。

腊月二十,南湖书院正式放年假。

来年除了会试大比,没有旁的考试,南湖书院定了二月开学。

年前,傅振羽和仓子坚的婚事,在李蕴的主导、傅家的配合下,六礼过三,三书有二,聘书和礼书已完成。这些原本就不用婚姻的当事人操办,但傅振羽因为仓子坚那里还没有消息,过的十分不真实。

顾夫人过寿之际,没有邀请外人,傅振羽的礼却没落下。

除了府衙、县衙、傅加宗族,还有府学那里吴教授的年礼,均是二百两以上的年礼。其他的官员,凡是能送的,也都是百两银子。杂七杂八下来,只送礼就花了两千两银子。

不说傅母,便是傅山长都颤巍巍地问闺女:“送礼要送这么多吗?”

一项一项的,傅振羽从章知府那里开始说起:“大伯被人骗的事,是知府大人出的面;提花机是知府夫人白给的,知府大人又将南湖书院列为四大书院;夫子学院那里,吴教授虽是依令而行,却也是对南湖书院极其照顾的;宗族那里不为别个,单说五叔祖……”

傅山长十分自知地承认:“这样大的手笔,爹爹我,管不好。”

傅振羽早有准备,因道:“爹不用担忧。这两年女儿有些着急,摊子铺得有些大。我保证,暂时不会扩充规模了。明年要不要招生,全凭爹做主。如今这书院,除了爹外,还有李宗延这个举人,具体的事务有不丰哥哥管着,爹只管安心教书即可。”

一件件的,傅振羽仔细交代着,但傅山长依旧没有谱。

傅振羽看在眼里,除了叫他爹自适应,再没旁的主意。倒是傅振商,在众学子的帮助下,很快适应了书院的生活。傅振羽查了他的功能,虽然有些辛苦,但好歹能跟得上,也就放心了。

林氏那里所有的不满,在得知娘家侄儿是书院的二把手后,把不愉收了起来。

腊月二十六,傅家四口驱车前往林家送年礼。

林老太太见除了布料还有衣裳一套,少不得抱怨:“方李氏那孩子是个好孩子,已经给家里人都做了一套,你们怎又送了一身,没的浪费!”

林太太也道:“哪是一身啊!小山子是四套,他一个小孩子家家的,长的这样快,这么多衣裳穿不完就小了。”

林俭儿子取了个小山子的小名,好养活。

见母亲和嫂嫂抱怨,林氏只道:“这值什么!”

那语气,分明在炫富。

林老太太立即瞪了她一眼,挨着凤氏的傅振羽,则与林太太叫嚣:“舅母不必担心,小山子穿不完的,二山子接着穿就是。”

凤氏反应过来,就手就给了她一巴掌。

林老太太和林太太,却是笑着点头,一片欢声笑语。

待林老太太同小闺女说私房话的时候,老人家少不得又是一顿敲打:“你明日回傅家堂,不要穿身上这锦衣,还有那金坠儿,也给我摘了。”

林氏舍不得。

这两年她在苏州就是这么过的,只不过没有今日的多而已,少不得分辨:“家里如今有钱,怎穿不得了?况且,是你外孙女自己说的,银子赚了就是花的。”

想着今日林氏待傅振羽还不错,林老太太大概猜到,外孙女这是拿钱哄了母亲。叹息一声,又想起另一事,老太太忙问闺女:“我听说,你们家如今是郭太太管账?”

提起这事,林氏有些闷闷不乐,道:“我不识字,又能怎样?大钱上,她会和我说一声的。娘,我告诉你,我最近在学字,等我学好了,就把账本要过来。”

这也是傅振羽和郭太太商量好的,给林氏画个大饼。

但实际上,管家不见得需要识字的。

傅山长知道事情,但觉得林氏能主动识字,这是个好事,便任由傅振羽和郭太太行动了。

去过林家,便该回傅家堂过年了。

南湖书院今年出了六个秀才,两个本地举子,一个亚元,一个第七名,哪一个都甩傅振棨十条街。傅山长归家后,不少宗族都来送礼,想将孩子送到书院。

傅振羽估摸着价钱,收了礼后还了加厚的礼回去。

批量扩招,南湖书院目前师资不足,她和傅山长商议了,七月的时候,酌情招收二十上下的收费学子。此刻,却是哪个都不能应下的。

祭祖时,傅山长跟在了五老太爷身后,大老爷也站在了嫡支的队伍中。

往年祭祖,嫡庶分开论,今年却是按排行。傅家两个儿子,得了这样的看待,又在妻子的枕头风下,对母亲不满起来。但是视线落到锦衣绣袍、脚蹬皮靴的傅振商身上时,难免有些抑郁。

冉家两年,傅振商别的没学会,深刻认识到嫡庶的不同。但他最敬佩的人是冉墨云,是以,又最不把嫡庶放在心上。嫡支的人有待他不好的,他浑然不在意;恭维他的,他也只当耳旁风。不过将将十岁的孩子,能有这样的态度,所有人都说,六房又要出个不得了的人。

傅振羽听了自然高兴,揉着弟弟脑袋,赞:“好弟弟,长进了啊!”

傅振商知道原委后,高冷道:“咱们读书人最要紧的,是学业,旁的都是虚的。”

傅振羽朗笑出声。

咱们读书人……

好吧,傅振羽决定,以后给冉家送礼的时候,多送一些。

初二又是回娘家的日子,往年这时候,傅家直接去林家,再从林家去南湖书院,便不再傅家堂这里待着。今年在五老太爷的挽留下,答应多留几日。

好在林老太太一家也回了老家过年,要不这一来一回的,一整日就没了。

初三傅家六房宴请族人,傅家四口吃过午饭,便匆忙离开。

六房的宅子,就是最俭省的三进小院。后罩房做粮库,头一进倒坐放着陈年旧物,第二进正房加东西两厢,满打满算九间屋子,便是要请客,都没地方摆桌子。

小二房只有一进,却也是九间屋子,且厢房不曾隔断。

傅振羽想着这几日的情景,觉得少说得来十桌人,便提议去小二房那里摆饭:“同样九间屋子,我们家人少,摆在我们家吧。”

傅山长自然听闺女的,大老爷因为愧疚,没反对。

定下主意,傅振羽接了桃李不言、苏大娘和两个打杂的仆妇过来。院子架棚子起临时炉灶,东西两厢分开,一边女客,一边男客,正堂再摆一桌,共计十桌。

苏大娘在众人的帮衬下,忙活到子时,方将备菜做好。连日奔波,傅振羽直接摊在床上。

原本说好二房出钱,由大房操办的,结果傅振羽一句长房容不下,将宴摆回二房,大太太不痛快。早早赶了过来,瞧见那成堆的肉和鱼,咋舌:“哪就这么多了,吃不完可不就糟践了!”

十桌是傅振羽的预测,林氏总和闺女计较,也是知道自己不如闺女的缘故。这会儿见大嫂子找事,翻身的林氏忘了母亲的叮嘱,满不在意道:“这会儿天冷,东西放十天半个月也不坏。他们不来,嫂子只管拿家里吃去便是。”

大太太打的就是这主意,连今日早饭都是:“我想着过来帮忙,早饭都没来得及做,这么多东西,叫那个厨娘随便做一点,一起吃吧。”

傅家就这么点地方,傅山长听见这话,寻思又不是什么大事,便道:“小羽,你安排了吧。”

第二百六十一章 生身父母

傅山长看来,苏大娘给书院上下百来口人做饭,这会儿不过加上兄长家十口人,这算不得什么,傅振羽却不愿意。

“爹,正事要紧,有那包子铺,买几个包子对付两口吧。”

傅家堂原本是个村子,但因有了傅家私学,傅家又是造路盖铺子的,虽不是镇,却比正经的小镇还要富裕,只有一户卖包子的人家。

大太太飞快道:“老马家的包子难吃又贵,你们忙你们的,只把银子给我,我回去带你嫂嫂们给你们现做。”

包子一文一个,顶天给大太太一百文。这几天实在累得紧,傅振羽便打算花钱买轻巧。

然,林氏自己也是个乐意占别人便宜的,见不得别人占自家便宜,傅振羽没开口呢,她已道:“今儿请客,说的是六房请,便是把大哥大嫂都带上了。都是一家人,不过顿早饭,嫂子帮忙做了就做了,怎能要钱呢!”

这话虽然是大实话,但是,从收钱人嘴里客气说出,和出钱人嘴里不满的说出,概念完全不同。傅家这妯娌两个,大太太把占便宜的心思放到明面上,行径不美;林氏直接开口要帮忙,也没俊到哪里去。

傅山长直接冷了脸。

这是他第一次请族人吃饭,傅振羽那不是推脱,是事实。而林氏,在自家这么富有的情况下,同他嫡亲哥哥家如此计较,实难容忍!

傅振羽见了父亲脸色,只当没听见林氏的话,对桃李道:“现成的肉馅包上几斤,再拿一串钱。”

一串钱一百枚。

听了这数目,原本打算和林氏分辨的大太太,及时收口。

傅振羽将钱和东西交给大太太,道:“大伯母辛苦了,肉我们出,面和菜却要伯母破费了。亲兄弟也得明算账,嫂嫂们辛苦做饭,还得劳烦哥哥们送来,这钱是一点辛苦费。早饭交给大伯母,我们这边开始备宴了。”

大太太揣了钱,接了肉,口内保证:“大侄女放心,你嫂子们的手艺定比老马家的好!”

回到家,大太太昧下钱,只对媳妇和儿子道:“你们二叔家忙不过来,叫你们帮忙做早饭。肉他们出,咱家需得出白面和菜。做旁的也麻烦,只做白菜馅和萝卜馅两样的包子或是饼子,再熬点玉米糊糊,做好了送过去。”

旁的到还可,大奶奶只对粥不满:“家里还有些小米,不如媳妇熬小米粥吧。”

大太太道:“你们那堂妹喜欢吃玉米糊糊。”

大奶奶这才不说话了。

二奶奶已经显怀,重活做不了,捏个包子饺子的能力还是有的。妯娌两个配合得极好,不到一个时辰,就整了两锅包子出来,由兄弟两个将东西送到二房,这才有继续做自家的早饭。

二房。

今日的菜单,傅振羽按照四色点心、四样冷盘、八个热菜、一荤一素两个热汤准备的。傅振羽的厨艺在线,又是临时决定的,她少不得继续帮苏大娘准备。

手拿线剥松花蛋的同时,傅振羽按父亲的命令,去和母亲说话:“爹都快四十的人了,第一次请族人吃个饭,自然重视。是,外祖母有言在前,叫咱们不要炫富。但我们家不差那几个钱,斤斤计较到那份上,定惹人闲话的。一年做不过就这几日,娘不喜欢的,只当没看见没听见好了,也什么都不必说。”

傅振羽也不喜欢大太太,但是,独门独户过了二三十年的自己,来到此间都晓得宗族的重要性,她娘这个土生土长的人竟不知道,真是各种三字经!

再一件,傅家只是近几十年的乡绅,不是什么高门。使丫鬟仆妇的有,更多的是靠自己双手劳作的人家。于是,傅振羽对只站着的林氏道:“大堂伯和爹同一个祖母,他家人估摸着早到,娘这样的甩手掌柜,只会叫别人觉得你有钱,想来占你的便宜。”

林氏想也不想的反驳:“不是你,我怎会叫别人占我便宜?”

傅振羽呵呵一笑,道:“是我说错话了。娘方才惹了爹不快,这会儿不张罗别的,同我一样捡些能做的做了,显示对族人的重视。爹在屋里瞧见,心头之火必去七分的。”

林氏一直不解自家闺女打小愿意做家务的傻子行为,从前不请婢女,现在有了仆人还要自己动手,和人家冉家根本没法比!

这一刻,她似有所觉。

闺女早年读书,是为了讨长辈喜欢,今日这样辛劳,想都不用想,定也是一样的目的。她家夫婿,喜欢闺女这样的女子。

想通了这一点,林氏这才做事,却是捡了摆点心的活计,轻巧又干净。

屋内,傅山长也是郁闷。

傅家如今有四个举人,才中的棨哥儿不算,他五伯没有妻子,二伯的妻子是知府的闺女。是以,每年都是二房张罗家宴。每次家宴,都是远远地瞧见二伯母端着姿态,温声细语地下达着各样命令,家宴便徐徐展开。

昨晚妻子就同她抱怨了,明明家里有那么多人,偏偏只带这么两个人,还要自己动手做饭。可昨晚他看的一清二楚,是闺女和苏大娘她们准备的,妻子并没有插手。

这日子,艰难时过的,怎富贵了却变了模样?

百思不得其解的傅山长,在见到兄长侄儿们登门后,渐渐忘却了这件事。

傅家六房人,像娶媳妇那样,悉数聚到了二房的小院。

备菜时,傅振羽是按全部人头准备的。

结果没够。

年节里来家串门的出嫁女,也跟了过来,生生多了两桌人。

桌子从大老爷家现搬,菜却是照旧,分量不及之前。怕不够吃,傅振羽飞快地采购了十斤猪肉、二十斤羊肉。猪肉让店家躲成丁,配上萝卜丁菜丝,加上辣椒,做了肉版的外婆菜。羊肉也是店家切好,回去拿葱爆炒一下,凑了十个热菜。

两个打杂的妇人并桃李不言四个,自打进了傅家,还是第一次这么累。忙活一整日,将人送走后,守着一院子的锅碗瓢盆,都快起不来了。

傅山长想到早饭的处理方式,和傅振羽商议:“叫你两个嫂嫂来帮忙吧。”

正说着,大奶奶和大太太婆媳去而复返。

大太太是打着赚点零碎的心思,便叫长媳和自己一道,去而复返。若不是二儿媳妇那肚子蹲不下去,她定也要叫来的。而大奶奶是真心要和二房结交,主动来干活的。

有了这两人的帮忙,傅振羽几个强打精神,直直收拾了一个时辰,才将东西归置完毕。大太太婆媳要走时,傅振羽叫住了二人。

备好的菜没有剩,准备好的礼物都没够发,最后是大老爷一家空手回去的。

就冲这一点,傅振羽拿出二两银子给大太太,又给了大奶奶一个香囊,并道:“今天多亏大伯娘和嫂子了,银子是补给大伯娘的礼物。这里头的小玩意,给侄女的。”

大太太想着其他人拿走的东西,顶天一二百钱的事,自己这里得了银子,赚大发了,脸上的笑比头顶的太阳的还耀眼。

大奶奶则因为她是给闺女东西,便收下了,还道:“丽丽穿着姑姑给买的新衣裳,带着姑姑给的金锁,便天天念叨姑姑。今儿又得了姑姑的好东西,回头还不知又要怎样念叨呢。你们今日受累了,回头我做好晚饭,叫你大哥给你们送一些。”

傅振羽道谢,又道:“清淡些的好。”

今日的菜都很硬,吃得不舒服,加上累,傅振羽真心不想再吃大鱼大肉了。

傅山长却觉得闺女这是帮衬自家大哥,心里熨烫得紧;再想着今日傅家的族人,都说他们家讲究,随礼从不落下。

这都是闺女的功劳啊。

闺女一心扑在书院上,于是,傅山长决定再助她一把,与她提了几个人,傅振羽表示:“先前我是礼到人不到,竟没把亲戚认全,不知道爹说的是谁。”

傅山长笑问:“七年六月,咱们来家时,你以不全之名批注的几篇文章,可还记得?”

“这个记得。”

尽管已有了猜测,傅振羽依旧没多说,只待傅山长坦言那几人想去南湖书院跟着自家读书后,傅振羽方道:“我已接了知府大人教夫子的事,半年内抽不出空来教他们的。”

傅山长这才想起闺女还有更要紧的事做,可他已经答应了,便道:“你忙你的,爹自己想办法吧。”

正月初六,嫡出的二房也要请宴,傅山长应了,却没来得及参加。

同庆九年腊月封笔前,天子御赐锦衣卫指挥史毒酒一杯,未惩罚其家小;至于仓子坚,不,现在该称呼李子坚,他的功名一直都在。既判定了李阁老父子无罪,李子坚应陛下之金口御言,准备来年会试。

消息传到汝宁时,便是腊月初六。

章知府得了信,立即派车去傅家堂拉人。

傅氏宗族这才知晓,当年傅山长所捡的孩子,乃是那位天才举人。

“怪不得他家这十年的境遇大不从前,运气实在是好。”

也有人酸大老爷一家:“若是你们去了那宅子,没准人就是你们救的,小二房的富贵,就是你们的了呢。”

大太太信以为真,倒是被知府大人震慑过的大老爷,说了句实在话:“那宅子便是不给弟弟,我们一家也不会去住的。”

大太太心知这是事实,又在儿子的规劝下,慢慢回转。

提花机的活儿细碎,耗时,还要爬高,但危险的事她都叫小儿子做了,细碎的叫儿媳妇做,推拉木档的力气活儿,则被她丢给了大儿子,她只负责个监工。趁着年节,日夜辛苦,织出了三十匹,赶在正月里卖净,小赚一笔。

自此,大太太爱上了数大钱的感觉。

傅振羽得了仓子坚这张大旗,教起那些夫子们,异常省心。

京城,李子坚聚了钱文举和韩末在身边。师兄弟复见,李子坚先拍着二师弟的肩头,道:“我一直想你成长,最不愿意的就是这样的方式。”

钱文举红了眼,吸了鼻子,转移话题:“冉家三少爷跟我住一起,把他也叫来吗?”

李子坚笑了笑,道:“两只羊是放,三只羊也一样。”

韩末那里则激动地看着李子坚,带着比从前还要恭敬的表情,见礼:“大师兄!”

李子坚颔首,待冉墨云抵达后,他对三人说:“从前小羽走了捷径,每每靠猜考题过关斩将。从今科起,她已决定让你们自己闯。是以,不几日,你们便会听到万一书生宣布今后不再猜考题的事。”

万一书生、傅振羽的关系,钱文举一清二楚;冉墨云则是完全不知就里,韩末那里,略一思索便明白过来,问李子坚:“袁自舟当年高中,是师妹猜中考题的缘故?”

李子坚知他迂腐,便改了说法:“一半一半。袁自舟和我们同窗三载,他的能力有目共睹。能中,但怕是没有现在这样好的名次。”

韩末忽然羞愧地低了下头。

不管怎么说,袁自舟的举业还是沾了南湖书院,沾了师父和师妹的光,却改投原本的书院,怪不得师父气病。

最可恨的是自己,当时竟然因为别扭的性子,就那么离了师父,师父还待自己那么好……

被韩末惦记的傅山长,这会儿很不好。

自傅家堂归来,傅山长和妻子开始了相敬如宾的日子,再没了从前的窃窃私语。林老太太偶尔过来,也发现了闺女和女婿之间有问题。

这一次,林老太太不是骂闺女了,而是动手。

傅振羽是外孙女,是姑娘家,总要出嫁的。闺女不同,还要和夫婿过一辈子。林氏一个快四十的人,还挨老母亲打,直直哭肿了眼睛。

林老太太依旧无情道:“你统共那么一个儿子,才十岁大,不晓得几时才能做个依靠。姑爷才是你最大依靠,他那样好的性子,都能叫你气着,可见你是个没用的,打死也不为过。”

闻言,林氏抹了泪,高声道:“娘只为了这么点子小事,就不管不顾的打我,作何道理?”

气得林老太太又抄起了鸡毛掸子:“和自家男人离心,这还叫小事?”

林氏冷哼,道:“娘只管放心!这些年来我都品的透透的,只要我待小羽好了,你家姑爷必定回心转意。”

林老太太也诧异了:“那可是你亲闺女,你待她好是本应该的,怎还要姑爷出面,才肯对她好?要不是我亲眼看着你把孩子生下来的,都要说你是后娘了。”

林氏似有话说,最后默然不语。

那别扭的样子,看得林老太太一个头两个大。

“我不是你肚子里的虫子,有话你就说!”

“我是小羽亲娘,只不知道她是不是我闺女。”林氏幽幽地说了句令人费解的话。

第二百六十二章 金榜题名

林老太太一巴掌直接拍林氏后脑勺:“胡说什么呢你!”

林氏委屈巴巴地说:“我婆婆去世,我们来杨家庄后,她样样出色,也不和我亲近了,我总觉得跟换了个人似的。”

傅老太太因看不上林家,每每都以傅振羽年纪小,不允她去林家。第一次去林家的傅振羽,便是而今的傅振羽。

这也是傅振羽打一开始,就放心同林家人来往的原因,不会露馅。

至于林氏,在最初的阶段自顾不暇,根本就没功夫管她,待到后来,傅振羽已彻底适应了傅家的生活,所有变化,都被她塞进“成长”里了。

说实话,便是林氏当着傅振羽的面说这话,她都不怕。

只说林老太太听见闺女这话,已经不想打闺女了,闭上眼睛良久,再睁开后问林氏:“你闺女头一件厉害的是会读书,能教书;第二件厉害的是会做饭,第三件厉害的是会赚钱,可是?”

“嗯。”

林老太太便又道:“头一件,不说小羽,就是小商,那也是个读书的苗子;你男人自孩子没出生,就一直是教书的,她眼看着耳听着,会了也正常,可是?”

“嗯。”

林老太太继续道:“第二个,做饭。你打量我不知道呢!那丫头七岁上,你嫂子见她会做饭,着实惊讶,当时就问她缘故。她说在家时,姑爷若是不在家,你只热窝头咸菜,你们娘俩就只吃这个。”

那是一段很久远的日子……

林氏张口就道:“那么久的事了,谁还记得?”

“哼!你不记得,我记得,你嫂子记得!我当时想拿扫帚拍你的,是你嫂子说,突然去打你,便是孩子嚼舌了,你定然会看孩子不顺眼,这才没说你。再说第三件,小羽和你叔家的桃花同岁,只差了一个月,生生比人家矮了一头。没的吃,没的喝,能长身子才怪!那么点孩子,悄悄和你嫂子说,想养小鸡仔。”

这个事,林氏却是记得:“嗯,那年嫂子给了我家二十只鸡仔十只小黄鸭。”

然后,傅振羽养鸡养鸭,攒鸡蛋、盐鸭蛋,十天半个月,林太太上门来取,帮她拿到城里去卖。虽然辛苦走路,但是府城的价格要比镇上贵,能多赚一些。

后来,傅振羽跟了去,有了更大的赚钱路子……

林老太太一件件说完,同林氏道:“你能完事不操心,想嫁什么人就嫁什么,是因为有我这个老娘。你闺女要是不伶俐,就要饿死。你自家不害羞罢了,还说孩子变了样,有猫腻!我也纳闷,你究竟是不是她亲娘!”

林氏被老娘说的面红耳赤,无法反驳。

一件件掰扯过后,林老太太又道:“再者,她也不是样样厉害。那针线活,到现在我都没眼看。也不会搓麻,不会纺织,田里的活儿,也是一点都不懂,能把麦子和韭菜区分罢了,实在说不上样样拔尖!”

林氏还觉得哪里不对,但就是说不上来。

林老太太见她一副死不悔改的样子,气得一阵天晕地旋,晕了过去,吓得林氏赶紧叫嫂子。林舅舅进来,背着老娘去看大夫。

林老太太是第二天醒来的。

彼时,除了不在此处的大姑奶奶,其他人都到了。环望满屋的儿孙,林老太太单叫了傅振羽上前,泪眼婆娑道:“好孩子,万事不要同你娘计较。”

这话没头没尾的,所有人却都望向了哭肿眼的林氏。

傅振羽只老人家又像从前一样为自己出头,忙道:“我娘是外祖母生养的,什么性子别人不知,你还不知么?我是我娘生养的,她什么性子别人不知,我还不知吗?外祖母可不要同我娘计较才是。”

跟绕口令似的一句话,说的林老太太面色大霁,连声道:“对,对,是我老糊涂了。”

大夫再来给她复诊,嘱咐上了年纪,不可动怒等等,又开了药,林俭跟过去取药。

老太太撵了其他人,单留下傅山长夫妇,语重心长道:“三姑爷,我这小闺女在娘家时被我宠坏了,到了傅家,又得了这么个省心的闺女,轻轻松松过了三十几年。可她就是个不会惜福的,你不必同她置气了,只叫她做那该做的事,就没功夫找小羽的事了。”

就差直说林氏是个贱皮子,过不得好日子了。

傅山长想起了林氏过往懂事贴心的时候,一段是还没生儿子,他娘还在的时候;第二段,便是在苏州,借住冉家的那会儿。

即便想通了,傅山长还是很犯愁。现在,他娘是不可能回来了,自家那么大地方,不需要去旁人家借住。谁又能叫他妻子收敛一二呢?

善良的傅山长,从未想过自己就有这个功效。

这不怪他。

傅家的男性长辈,老太爷过世的早,大老爷却是个怕媳妇的,是以,傅山长真的不曾想过这个问题。他想不到,林舅舅和林老太太,便是脑子被驴踢了,也不会对他说。

但是,郭丞可以说。

郭丞听了傅山长酒后的真言,隔日,便在傅山长酒醒之后,着重提点了他一二。傅山长这才回转过来,合着,他岳母说的不全,他的妻子成了如今的样子,是所有人都没同她计较的结果——

旁的不说,若是自己计较,她又怎会那样对待自己的大嫂?

虽然成长得有些慢,但是傅山长总算立起来了,头一件就是:“子坚的信到了,不管今科成绩如何,他都会在五月里回来娶小羽。小羽的针线不行,嫁衣你与她绣。还有嫁妆什么的,尽快和李家姑奶奶商议出来。”

林氏从来没操办过嫁闺女的事宜,千头万绪的,她又知道个什么?

对于这个问题,傅山长道:“郭家嫂子那里是娶了两个媳妇的人,不知道的只管问她去。”

总之,傅振羽的婚事,定要林氏亲手操办。

林氏第一反应是回娘家求嫂子帮忙,之前的时候就罢了,在林老太太的指点下,她怎么可能答应?借着凤氏又有身孕,推了开来。

见她不应,林氏的面色不大好看。

凤氏瞧在眼里,为婆婆打抱不平,悄悄说与林老太太。林老太太拄着拐杖过来,道:“你别为难你嫂子了!你家女婿至少是个举人,娶亲能和咱们农家一样?你自己去办,办不好女婿女儿都不带说话的,你嫂子出面,就没这好事了。”

林氏无法,只得硬着头皮上,每天都是从早忙到晚。偏傅山长忽然矫情起来,不穿别人做的衣裳鞋袜,点名叫她做全套,再也不得闲。

累得要死的时候,她不是没想过撒手不干,可叫闺女自己准备婚事,用郭太太的话说:“四角俱全的人,怎能自己准备自己的亲事?”

林氏这里忙得热火朝天,傅振羽也没闲着,第一批夫子教完放出之际,收到了会试的成绩。

会试在二月,成绩四月出来,这汝宁这里已是四月底。李子坚会试头名,会元。韩末、冉墨云和钱文举三个也都在榜,只名次比较靠后。

李蕴也得了消息,登门商议婚期,将婚期定在七月底。傅振羽算算时间,还能再教一批,进城和章知府:“这一批能来多少来多少吧。”

章知府两口子实在无语,顾夫人拍着她问:“你不老实备嫁,还教?”

傅振羽道:“不出意外,大师兄是要在翰林院待三年的。三年里我不能回来,京城又没有大人,我只能干着急呢。”

一甲以及二甲前二十至三十,考过庶吉士,便能入翰林。李子坚的实力摆那,便是不得一甲,考个庶吉士,也是可以的。

章知府喷笑之余,豪迈道:“你既有这个志向,我来助你!”

大手一挥,将下剩的官学夫子,统统丢到南湖书院,交给了傅振羽。

傅振羽忙得脚不沾地之际,范茗来此行。

“父亲进了兵部,派人接我入京。”

范茗今年十六了,及笄礼也快到了,入京是必然的。

傅振羽笑道:“那就京城见了。”

范茗交代起丝织坊的事:“做出来三十台了,我打算都给我五哥。这东西是我弄出来的,你也出了不少力,你找个人接下来,我把装的工艺交给他。”

傅振羽想了想,道:“我也是没法子接手的。这样吧,我找个人,把这手艺卖给他,他来做,我们两个跟着分钱好了。”

范茗都决定让出去了,又怎会在意这个,便道:“你自己拿主意。”

于是,傅振羽叫来齐阳,又叫了顾夫人,一共三方人商讨。

一个是知府夫人,一个是镇远侯府的儿媳妇,齐阳傻了才会买手艺,直接道:“我与夫人合做这买卖吧,我来出人出本钱,拿大头,夫人和傅姑娘、范姑娘三位,每人二成利。”

傅振羽无所谓,她同意了,顾夫人便点了头。

范茗听了这样的结果,忙派人让五哥送钱来——

她原本打算不要别的了,才独吞了之前做出来的三十台。现在,后续还有进账,她再独吞就不合适了。且这第一批,就先给了她五哥,已是帮她五哥强占了先机。

范五爷着人送来了三千两银子。

范茗分了傅振羽和顾夫人各一千五后,收拾行囊,离开了汝宁府。

两日后,顾夫人从江南找来的女先生,抵达汝宁。

傅振羽拿到银票后,想还都还不回去了。

这日饭后,傅振羽同林氏道:“娘,我那边有一台提花机了,你叫二姨母找几个人来取吧。”

林姨母家可没要傅大老爷家那么多人,少不得要雇两个人一起做活。

林氏原想说,那怎么不给你舅舅家也拿一台?

但傅山长也在,林氏没敢说。

次日,林太太却过来了,先问林氏:“三妹妹,你没同外甥女张口要什么吧?”

林氏不解地看着她。

林太太登时明白,松了口气,道:“没张口就好,没张口就好。好妹妹,我告诉你吧,真不用你给家里要什么。你不吱声,小羽不带忘记我们的。你吱声,反倒不美。”

事实证明,林太太还是比较了解傅振羽。

傅振羽想着即将离开汝宁,短期内又不得回来,林俭还不知道下一科能不能考中,林家这里自然要安排妥当。才得了范茗给她的银子,她立即有了主意。

吃午饭的时候,傅振羽才抽出时间见林太太,与她道:“才得了一笔意外之财,我让人在杨家庄买了个空地,起个宅子,也弄个丝织坊。织出来的布,也不必卖到别处,衣为桑那里估摸着就差不多了。这事交给别人我也不放心,还得劳烦舅母。”

林太太哪信什么劳烦,这是定然又给她好处。

但这样的好处,林太太斟酌了一番,她应该拿得起,便有不行的,可以问问妹妹。思索过后,林太太先问一个要紧的问题:“知府夫人的丝织坊,也在杨家庄。咱们再开一个,不是抢生意了吗?”

傅振羽笑道:“当我们大批量制作提花机时,不是我们抢,就是别人抢,没差的。且说于舅母,这提花机一旦多起来,花布的价格,就不比从前了。”

林太太一听,问她:“我妹子那里是绣房,要单色布比较多。那机子,能织普通的布吗?”

“用那么复杂的工艺织普通的布,没的浪费。这样,回头作坊建好了,我少添置几台提花机,多买一些织布机好了。”本就是帮林家的,傅振羽自然是有求必应。

下午傅振羽自去忙活,林太太这里去见林氏,道:“瞧我说什么来着?这孩子最是贴心不过!她买的地皮,就在咱家一里外,我去上工也方便得紧。”

林氏则暗自庆幸,幸亏她没吱声。

有桃李和不言帮忙,这种事傅振羽也就是下下令,不必自己奔跑。

端午前一日,同庆十年殿试结果出来。

汝宁府的举子韩末,名列三甲第二十名,赐同进士出身。除了韩末,钱文举和冉墨云也在三甲之列。这两位的消息,是李子坚送来的。

李子坚高中状元的消息,却是五日前,章知府告诉傅家的。

时隔三年,傅山长失去了探花女婿,得了个状元女婿,喜不自胜。

讲台上,傅振羽对着四十七名秀才和举人,道:“我家夫婿乃今科状元,我出嫁在即,时间不多了,烦请诸位需更加用心。”

“遵夫子令。”

第二百六十三章 书院未来

端午是重要的节日,书院自然要放假。

韩末这个进士的消息一传来,傅振羽让桃李和不言抬了提前准备的一筐银裸子,发放下去。裸子是“状元及第”样式,每个六两六钱六厘,每人发放两个。近二百两银子的奖赏发完后,傅山长宣布提前放假。

夫子学院的教喻们也回了家,夫子们却被留下,参加教务大会。

参会人员包括柳擎、郭丞、李宗延、林俭,还有外聘的两个秀才,王石峰和傅山长位列首席,主持会议的,却是傅振羽。

“这次会议,首先公布几个好消息。是的,六师兄高中的消息,大家已经知道了。但是咱们书院,成绩最好的却不是他。今科状元李子坚,便是大师兄,曾经的仓先生;另外,二师兄和冉少爷,同样高中,名次在六师兄后头,都是同进士。”

同进士这个被一些人诟病的存在,却是普通士子的最终的梦想。

傅振羽话音方落,除了已事先惊讶过的傅山长,其他人顿时炸成一片。柳擎第一个高声喝彩,书籍是他出世之乐,李子坚却是他对尘世的依恋;郭丞则念佛,感恩上苍叫李家重回荣耀;两名聘来的秀才,坐立难安,南湖书院只有的出色,还有他们容身之处吗?

李宗延一面认为自己若是参加,想来也是能高中的;一面又想,大抵也是和韩末一样,中个同进士回来,这就没那么美了。

所有人中,只林俭一个,一声不吱。

不是他提前知道,而是渐渐明白,曾经的师兄弟,都已经站在了高峰之上,只他一个还在半山腰徘徊。想他在姑父兼师父离开书院后,沉醉温柔乡半载,若不是表妹相邀,这几年功课还不知道要荒废什么成什么样子!如果,如果自己不偷懒,不把目标定的那么低,今天便是不能高中,没准也已经是个举人了吧?

想到这种可能,林俭真的是乐不起来,怨不得他人,只恼自家。

待大家高兴过后,傅振羽接着柳擎要庆贺的话,道:“此事不急,等大师兄、二师兄祭祖回来再说。要紧的是,咱们书院接下来的安排。”

所有人洗耳恭听。

傅振羽按照事先和傅山长商议的事进行分派,先唤李宗延:“童生和秀才还有九人,此九位,包括未来两年出来的秀才,交给你了。”

李宗延略犹豫,道:“乡试的东西我会,但不一定会讲。”

傅振羽鼓励他:“夫子的理论知识你已知晓,只还不会融会贯通。不管是说话,还是去判断少年的心思,这恰是你要学习的。不管能不能做好,你都要去做。且放心,三年内,我必定另寻一人代替你,不耽误你参加下一科。”

李宗延不再迟疑,直接应下。

下剩的,便是傅山长和林俭两名秀才四人的安排,以及书院未来三年的其他安排,傅振羽将话语权交给了傅山长。傅山长思索了三日,此刻已有了决定,因道:“尽管南湖书院风头正盛,但这一切都是小女的功劳。我不确定能否掌控诺大的书院,今岁招生,只打算招三十人。其中,可借贷读书的,以十人为限。”

借贷模式需要砸银子,傅山长仅凭自己的收入,砸不起。

现存的六十学子中,除了李宗延这个举子,直接一步翻倍还款外,其他人还是欠债状态。唯一比较好的是,除了几个秀才,还有七个的母亲和妹妹入了丝织坊,也在慢慢补充中。傅振羽才从林俭那里看过总账,书院而今每个月仍需二百两银子,才能周转过来。

一年下来,便是两三千两。

傅家田产收益,两季是三千到五千两不等。后院还要吃喝,还有人情来往,还要存银子给弟弟娶媳妇,基本是不能动的。养书院的银子,还要傅振羽来出。

傅振羽如今手中可以进钱的地方,齐阳那里不算,只有食为天和衣为桑两处。她只打算将衣为桑和新建的丝织坊留给书院做供给,食为天、童掌柜,都是要随她入京的。丝织坊一时半刻没有收益,在印花布的冲击下,衣为桑收入必定锐减,一年不过几千两银子的进账,恰能补书院的缺。

加上水利学院,傅振羽给傅山长的建议是,书院在籍人数,控制在一百人上下。傅山长再三思索,定下了招生三十人的想法——这三十人,他教了便是。

随着会议的主导权转到了傅山长手中,傅振羽退了下去。

走出书房,傅振羽深深吸了口气,呼出。

从现在开始,除了官学的那些夫子,南湖书院的其他事,她都不会插手了。八岁那年春上来到杨家庄起,她怂恿父亲开书院、四处挖人、努力赚钱,整整十年,建成了而今的南湖书院。就这么放手,只有一点点不舍得,更多的是畅快。

这十年,是她打基础的十年,为自己成为女师,打基础的十年。

接下来的十年,她的目标是蒙学,由点及面、在全国范围内铺展蒙学!说是全国,其实吹牛了。事实上,顶多也就是齐阳规划的物流节点所在的城镇。通路、传讯、致学,连成一线。路通则讯传,这个齐阳已经做了,下面便是致学,她肯定没功夫没那机会去弄,少不得忽悠其他人了。

顺利的话,十年后南湖书院出几个进士,能在朝堂上助力大师兄;而蒙学起作用,则要到二十年、乃至三十年后。届时,大师兄应该能在朝堂占有一席之地。

想做点啥,也就不太难了。

现在的关键点是两个,一是李子坚得站在她这里,得对外面的世界充分了解才能学习;第二个,便是主力致学的人,钱文举是她的目标。

以进士之身,四海为家地兴建私塾,致力蒙学,一般人没这么傻。傅振羽相信钱文举不是一般人,因为钱文举基本是个有能力、偏偏又胸无大志之人。这样的人,拉来做帮手最合适不过了。当然,钱文举将来兴许会有自己的事要做,现阶段么,傅振羽必拉他为自己做事。

正常往吴兴赶的钱文举,一路喷嚏不断。

冉墨云递了一方素帕过去,问:“这是近乡情怯了?”

钱文举没吱声。

冉墨云自己道:“不知道你,我有些怯是真的。”

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他是同进士,入不了翰林,自然也进不了内阁。他嫡母的堂叔父王祯,乃新上任不到一载的首辅。

从前他只觉得考出来便是出息了,只如今,哎……

钱文举丢下自己的心思,嗔他太多思,因道:“你嫡母拎不清,王阁老又不傻!你也是他的外甥,顺手提点你一二,就能换你忠心,何乐而不为?”

冉墨云叹息,道:“这是你我二人的意思,但你不知我那嫡母性子。离家越是近,我越是担忧。除了仕途,还有亲事。从前拖着就罢了,而今我都是进士了,这亲事,她必定会坐定的。娶妻,太要紧了。”

这个都不用别人说,从冉家这里,冉墨云的经验都很丰富。

说到娶妻,冉墨云浅浅一笑,道:“两年前,九叔和傅叔叔两个商议,要把傅姑娘定给我——”

“还有这事?”

钱文举跳了起来后,只听冉墨云道了声“可惜”,复又坐了下去。结果,冉墨云却说:“傅姑娘心有所属,直接拒绝了这门亲事。钱师兄,你这般紧张做什么?”

“我师妹,心有所属?”钱文举努力地压抑着。

“有今科状元郎在,她怎会看上我这个凡人?”冉墨云理所当然地说。

钱文举一听那人是大师兄,挠了挠头。师妹和大师兄,对他来说都很重要。纠结了一宿后,钱文举神清气爽地拉着冉墨云说自己的担忧:“大师兄现在是状元呢,他回乡祭祖之际,要是另娶他人,师妹要怎么办?”

冉墨云一脸怀疑地看着他,问:“你不会盼着李师兄这么做,然后你可以趁人之危?”

“休得胡言!”钱文举气呼呼地说,“大师兄是我另外一个兄长,小师妹是我,是我姐姐,或是阿娘的感觉,哎呦,我也说不好。反正他们俩对我来说都很重要。小师妹主意多,还正,别个不一定能容得下她,我肯定听她的;大师兄呢,能容的便容,容不得的会把小师妹劝服,他们两个在一起,倒也合适。”

冉墨云摸了摸鼻子,姐姐就罢了,阿娘是个什么鬼?

回忆从前,钱文举列举了傅振羽对他的照料——穿衣、吃饭、读书、聊人生、话家常,色色齐备。冉墨云听来,觉得这些事,便是妻子来做也很好。只可惜,傅振羽再好,也不是自己能期望的了。

乌云翻滚中,冉墨云回到了苏州,迎接属于他的暴风雨。

与此同时,韩末回到汝宁府,跪拜于南湖书院门前,傅山长亲自扶起了这个徒儿,送他去韩家新宅,城内一座三进的小宅子,出资人,齐阳。

韩母见着儿子,喜极而泣。

人散尽后,韩母一脸期盼地问儿子:“有没有大官要嫁闺女给你?”

韩末羞红了脸,实话实说:“有,我不想娶。”

韩母一脸不解,韩末只得道:“娶高门女,图的不过是助力。我同大师兄二师兄守望相助,也是一样的。高门女难伺候,娘你辛苦了半辈子,总要娶个孝敬你的。”

韩母一听这话,喜不自胜,因道:“若说待我好,傅姑娘——”

“娘!师妹定给了大师兄!”韩末及时打断他娘的妄想,又道,“再说,师妹那性子,我是喜欢不来的。”

韩母就愁上了:“找个你中意的,还要待我好的,这样齐全的,我去哪里给你找?”

韩末便给她支招:“师妹认识知府夫人,你把我中意的告诉师妹,叫她帮我找便是。”

傅振羽听了韩母来意,差点摔在地上,重复了下韩母的请求:“精通厨艺、擅针线,模样要好,性子还要温柔的?”

“是……”

尽管不好意思,但是韩母硬着头皮承认了。她儿子提了这样的要求,她也没法子。

傅振羽直接拒绝:“我找不到!”

韩末和母亲一起到的书院,他去见傅山长。韩末犹记三年前他要退学时,傅山长待他的恩情,一直道歉。傅山长不愿他抓着往事不放,便问他选官一事:“一甲直接入翰林,你却要是等着派官的,你有什么打算?”

“大师兄叫我先回来娶亲,再接母亲妹妹入京。正好,他娶了师妹回京,替我谋划。”韩末并不操心这个。

尽管已准备好嫁闺女,傅山长听了这样的话依旧不熟烫。不过,正主不在跟前,他就不多说了,只问韩末:“你也定亲了吗?”

“还不曾,我娘说,要托师妹给我找一个。”

傅山长:……

韩母没听见,便是听见,也只能无奈背起这个黑锅。

此刻,她正安抚傅振羽:“大差不差即可,厨艺和针线的,还能真那么讲究?我瞧着,性子好最要紧,跟你,不大一样的那种。”

自己这是被嫌弃了?

傅振羽倒也懂了,就是说韩末要宜家宜室的。想了想,她说:“我不认识几个人,只能托顾夫人帮忙。她若是没有合适的人,我也没办法的,伯母自家也到处找找。”

有句话叫“运气好的时候挡都挡不住”。

就韩末这各色的性子,这奇葩的要求,还真叫他遇到了。傅振羽都没有去府衙,顾夫人主动登门,要为韩末保媒:“我且问你,韩进士可曾定亲?”

“没有。”

傅振羽打牙缝里溜出俩字后,顾夫人笑道:“既如此,我这有个人,你给我传个话吧。”

“夫人!我还是个姑娘家,做这事合适么?”

“哦,也是。那这样,你带我去韩家,我亲自与韩太太说。”顾夫人反应过来,改了要求。

顾夫人提的是姜同知的侄女姜六娘。姜六娘父亲死得早,母亲是三年前过世的,还有个哥哥在国子监读书,她自家傍着伯父伯母过活,性子柔且韧,且手巧,什么都会,就是出身不够好。

韩末自家也没什么出身,除了同进士这个身份。

傅振羽陪着韩母去了姜府一趟后,两家就开始飞快地走起六礼。一个没多少嫁妆,另一个也没多少家底,倒也相当,六月中,六礼过三,赶上傅振羽和李子坚的进度了。

韩姜两家的亲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傅家这边没等来女婿,等来了一个大腹便便的妇人。

第二百六十四章 没那功夫

桃李说“那女子花信年纪,容貌出色,自称是姑爷先前的未过门的妻子,在李家平反后入京与姑爷相见。姑爷坚持与姑娘定亲,只肯叫她做小。她求不得姑爷,来求姑娘,让姑娘成全。周嫂子说她那肚子少说五六个月了,算着时间,差不多是年跟前的事。”

“把人撵了就是。”

桃李问了大半个时辰,仔细斟酌一刻钟,整理了一番话,赶在傅振羽课间休息的功夫说了,结果就得了傅振羽一句,顿时有些哀愁。

傅振羽哪有功夫管她?她最近一心三用,管着手中的这些夫子、盯着傅山长打理书院,以及食为天的转卖,京城未来的落户。

原本有了第一批的经验,再教第二批是容易的事。可这一次的学生人数翻倍,她要在三个月内完成教学的同时,根据每个人的特性,给出专项建议,平均每两天就要分析一个人,这活计太累心了。

书院交给她爹和林俭一个多月了,现在又要开始招生,她嘴上说是撒手不管,实际还是色色关注。别的事都是小毛病,倒还好,最要命的是时事科。因为缺了周靖,她爹便是拿着章知府提供的案例,也无法掌控会场。强忍着填补漏洞的冲动,盘算着到底是停课还是换种上课的方式。

最后,去京城开铺子的本钱,比在汝宁要多的多。可傅振羽手头的余钱没几个,食为天只能出手。单纯的卖铺子卖不了几个钱,童掌柜的意思是,李子坚不一定一直待在京城,不如留着食为天继续赚银子,待他们入京后,租铺子开分店。可之前,食为天并没有做扩充的准备,真这么做,人手便不足。

傅振羽绞尽脑汁,终于想起一种操作方式,加盟。

统一装修风格,童掌柜并现在的店员,作为培训师,签订协议,教下一个卖家,卖的是这门手艺。将店员一分为二,一半留下加学徒,为期一年,便构成了新的店铺;拿卖手艺的银子和另外一半店员入京租个小铺子另开始拼搏。一年后,京城的人暂稳,也到了扩建的时候,汝宁的人再入京。

这些说来都麻烦,何况执行?好在童掌柜是个能干的,什么人留下,什么人入京,又卖给、京城那里租那里,童掌柜一个人全包了——傅振羽不出面,齐阳必定帮他。

桃李哀愁了半天没人看,只得重新定法子。沉思片刻,到底拿捏不准傅振羽的意思,追问了一句“若是假的,奴婢必定处理得妥妥帖帖。可,要是真的怎么处理?”

哪知,傅振羽一口咬定“是假的。”

这功夫不言来报“姑娘,太太把人请到她院子了。”

傅振羽嘴角一抽,眼看着上课的时间又到,便对桃李道“你去牟家请姐姐,再去把小姨母叫来。等我下课后,随她们两个一起去见那妇人。不言,你去我娘那里守着,只说我的命令,叫你寸步不离地跟着那妇人。”

主仆三人各自忙活。

第二节课结束,便是饭点,傅振羽猛灌了两大碗茶后,与李婷李蕴两个见面,李蕴保证“子坚从前并未定亲。”

傅振羽却道“定了的。”

李蕴一噎。

傅振羽继续道“是伯父同杭大人定的,他们两个交换了信物。但是伯母以没见过姑娘为由,一直拖着没承认。大师兄怕这事有尾巴,早已查的清清楚楚。杭大姑娘八年前已出嫁,四年前过世。”

所以这个大腹便便的妇人,一定是假的。

弟弟什么都和弟妹说,李蕴还有什么好担心的?闻言笑道“你什么都知道,自然也有了主意,还叫我来做什么?”

傅振羽摊摊手,道“若是我嫁过去后她再来闹,我倒是有功夫搭理,最近太忙,少不得最快速度打发了。这事呢,还是姐姐出面吧。”

李婷比李蕴还纳闷,因问“那叫我来做什么?”

傅振羽笑眯眯的,把自己的主意说了后,李蕴和李婷纷纷保证“没有问题。”

又等了一会儿,不言来报“太太被舅太太叫走了。”

傅振羽略一思索,便知道这是林俭的手笔了。笑了笑,她娘不在,她更好处理。三人一并去了后宅,傅振羽挨着李婷进了门,李婷直接问那妇人“你肚子里的孩子,是我弟弟的?”

李婷做了三年的老板,那气势要比收敛锋芒的李蕴还要盛,那妇人当即被她镇住。她知道李子坚有个姐姐,但不知道这个姐姐也在汝宁府。不过,转念一想,李子坚过去十年在汝宁,他的姐姐自然也在了。

心中有了主意,妇人拉着李婷的衣角,哭诉“姐姐,你可要为我做主啊!李杭两家定亲在前,便是做小,也不该是我做小,何况我腹中已有李家骨血。”

妇人说的情真意切,演技一流。

这时,李蕴开口,却是道“我见过杭三娘。”

妇人脸色一白,额头一层水雾,放低了声音,问李蕴“这位太太是?”

傅振羽与她解惑“这才是姐姐呢。”

李婷收了气势,对傅振羽和李蕴道“既然回来,我顺道去看看姐姐,再把这边的事和她说一声,免得我姐姐和老太太担心。”

待李婷走后,李蕴叫人把傻掉的妇人扶到椅子上,与她道“确认杭三娘过世后,我才替弟弟另求了傅家姑娘。如今六礼过半,只等着弟弟回来娶媳妇,我也能告慰父母在天之灵。说吧,你是哪来的。”

傅振羽便在李蕴被后装壁画。

那妇人无声哭了许久,依旧道“我是杭家的四姑娘,腹中的孩子,是李少爷的。”

李氏宗族先是没管李家,后又是李子坚妥协,放过李家长房,双方才又合作。见李子坚得了今上青睐,宗族才知道他们小看了李子坚,当初选择弃大房更好。

李子坚已经不能讨好了,便只能从他妻子入手,这才提了杭家的亲事。李子坚心中如何作想无人知,但他口内说得很正直“杭家三姑娘业已离世,亲事自然做不得数。而今,我父母不在,天地亲君师,我的亲事自然由师父做主。”

这是实情,李氏宗族正因为知道,才抛出杭家这门亲事,起码,是李父定下的。结果,李子坚不仅知道,还知道正主另嫁过世,他们便没了主意。

他们没有,李子坚的大堂兄,李韧有。

听闻杭家庶出的四姑娘颜色极好,亲事被嫡母拖了又拖,便使人去杭家要人。杭夫人的亲闺女坟头的草都有人高了,哪还有人可嫁?杭大人正愁庶女的亲事,想着李家已落败,认为庶女倒也合适,便将杭四送了出去。

杭四没迷住李子坚,李韧相中了,一不做二不休,占了姑娘的便宜,赖到李子坚身上。杭四只见过李子坚一面,李韧欺她之际,她并没有分清人。失身的时候李子坚的确在老家,李韧千里迢迢地将她送到南湖书院时,李子坚也在。是以,李蕴问了半天,什么漏洞都没问出来。

李蕴陷入沉思。

这么大的肚子,再去搞什么小动作,必是一尸两命。思索片刻,她对傅振羽道“人我先带走,待子坚过来,与你说法。”

傅振羽爽快地应下,一点儿都不在意的样子,于是,李蕴郁闷了。

“你不担心?”

“我信大师兄,只这个姑娘在李家出的事,不是大师兄,便也不是外人。”傅振羽轻笑,说出了自己的分析,这恰恰也是李蕴的想法。

傅振羽智商在线,李蕴很欣慰,欣慰之余有些担忧。

去年自家没有消息的时候,傅振羽寝食难安,不可自拔的模样;可眼前,其他女人都挺着大肚子上门了,她还这样的理智,实在不像对自家弟弟情深意重的模样……

叹息着,李蕴将人带回自家。

六月初六是个好日子,仓子坚没回来,钱文举到是先回来了。

钱文举不是孤身一人,带着两个侄儿跪到在傅山长跟前“兄长过世,母亲身体跨了,母亲和嫂嫂将侄儿托付给弟子。弟子却是个居无定所的,劳烦师父帮忙照看两年。”

傅山长问了两个孩子的年龄,一个十岁,一个八岁,与傅振商年龄相当,恰能跟自家儿子作伴。多看俩孩子事也小,傅山长只问钱老太太和大太太两个人的意思。

“俩孩子怕是钱太太和大少奶奶的命根子了,你就这样带了过来,妥当吗?”

“兄长生前只想要家主之位,我允大嫂,重聚家财,于十年后交给大侄儿。”钱文举如是道。

就相当于自己拼搏十年,再将江山转手丢给侄儿。

傅山长直接震惊了“如此一来,哪个姑娘肯嫁你?”

钱文举道“好叫师父知道,弟子暂不娶亲。”

不必说,这个暂时,至少是十年。钱文举今年二十有四,十年后已是三十四高龄,再娶亲生子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断没有为了长子,叫次子委屈成这样的。这又是自家徒弟,傅山长问他“这不妥当,钱老爷怎么说?”

钱文举红了眼圈。

他骨子里最是恋家。可他亲爹眼中只有宗族,只有钱财,何曾有过两个儿子?正因为钱老爷心里没有儿子,钱大爷曾经待钱文举那一点点好,叫他铭记一生。及至南湖书院,傅山长待他如亲子,傅振羽视他为兄,李子坚将他看作弟弟……

钱文举从前不好好读书,一是为了安兄长的心,另一件,便是每每他不好好读书,所有人都会对他耳提面命,让他有被爱包围的感觉,他爱死了这个感觉。

同样的决定,钱老爷没反对,他只要他们这一房还掌握钱家命脉,怎么来的,他并不在意。

去年钱大爷过世那会儿,他是受了打击,才精神不振的;如今钱文举和镇远侯府有旧,同状元郎师出同门,以进士之身执掌家业,他立即奔走。如今,已得到泰半族人同意,最后商议的结果,长房和三房各自掌管一半。他只等着钱文举送了孩子、拜谢恩师后,带领长房重归荣耀。

“父亲听我的。”钱文举哑着嗓子说了父亲的决定。

傅山长气得摔了茶碗。

傅振羽听见动静,进门踢了一脚跪在地上的钱文举,道“二师兄莫不是也学袁自舟,高中回来就要气病我爹?”

踢完人,傅振羽扬长而去,去哄傅山长“爹你也是,前日来的那个妇人你都不生气,二师兄这里还能气到你啊!你这气性越来越大了!”

“这怎能一样?子坚和文举都是我徒弟,性子什么样,我最清楚不过,怎会当真?”傅山长振振有词。

“那爹干嘛把茶碗丢二师兄头上?要知道,二师兄比大师兄不知乖巧多少了呢!”

傅山长说不出话来,还是钱文举道“师妹错怪师父了,师父没有生我的气。”

说着,把对傅山长说的话,又说了一遍。

三十几岁才成亲生孩子,傅振羽没那么大意见,听了便劝傅山长“每个人的追求不同,爹该学学女儿呢。大师兄要为李阁老父子平冤和报仇,努力十年,只完成了前一半,后一半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了结,我反对了吗?至于二师兄,他一直最是恋家,他要为兄长和侄儿付出,那就让他做就是了。”

傅山长一听这个,丢下钱文举问闺女“锦衣卫指挥史不是已经死了么?他还要报什么仇?总不能要他亲伯父去死吧?”

傅振羽在傅山长色变时,就暗道“糟糕”,说漏嘴了。结果听了下句,立即道“不见得是李家大伯,这事锦衣卫是主使,总还有其他动手的人。可陛下让大师兄放开,他还能怎么办?少不得再等上几十年了。”

言外之意,等到皇帝挂了。

可她没有直说,傅山长也无法责怪,瞪了闺女一眼,说句“慎言”,便也就罢了。

傅振羽暗道“好险”。

钱文举却不是傅山长这么好忽悠的,待安顿好侄儿,与傅振羽在外书房谈事的时候,先声夺人“大师兄的仇人是谁?”

第二百六十五章 南湖新生

傅振羽说:“二师兄须得保证不告诉我爹。”

钱文举嘴角一歪。

从前傅振羽说的最多的,便是“二师兄须得保证不告诉我爹”。再听到这样的话,钱文举略带得意道:“我可比大师兄听话多了。”

傅振羽也想起从前二人一起捣过的那些乱,会心一笑,旋即正色道:“陛下意外登基,靠的是后宫、锦衣卫、东厂三方努力。首辅大人不听话,自然要除掉。如今不过了没了一个炮灰锦衣卫指挥史罢了。”

也就是说,除了直到现在还没什么话语权的皇帝,其他人都脱不了干系。钱文举倒吸一口热气,道:“大师兄生猛。”

“大抵是的吧。”傅振羽漫不经心附和。

钱文举诡异地看了她一眼,傅振羽没读懂,见他不再纠结李子坚的事,说起了正事:“二师兄,我想办蒙学。”

“蒙学便是启蒙的私塾?”钱文举根据字面意思理解。

傅振羽道:“算是吧,不过是定制模式的。招年满六岁的孩子,为期九年。课程不单为四书五经,而是君子六艺。文强者,在年满十五岁、或有了功名后,转入书院;武强者,在年满十五岁或中武举者,专攻武学。”

这些话,在后世的基础上总结起来很容易,真正实施却是极难的。钱文举是跟着傅振羽一起建过书院的,说起建书院的杂活,他做的比李子坚和傅振羽两个加起来都多。书院还是在现成模子的基础上,在学子有统一目标的情况下,都那么痛苦了,这要是弄个出路都不确定的蒙学——

“不收束脩开不下去,束脩照收,还一学九年,谁家去啊!”

钱文举一通抱怨后,兄长过世后压在他心头的阴霾,顿时去了大半,心情前所未有的舒畅。被他狂喷一顿的傅振羽,一点儿不恼,更无忧色,笑眯眯地说:“这是我未来五十年的目标,一点点来呗。”

五十年?!

自己五十年后的模样,钱文举无法想象,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五十年。双手交握于胸前,这是钱文举最正式的姿势,可他说出的话,却是那样的不正经:“你就这么绑了我一生?”

傅振羽最熟悉他不过,立即跳了起来,道:“二师兄,我不是这意思,这是我的目标。”

钱文举坦然一笑,道:“师妹是知道我的,一直胸无大志。我认为这个目标挺好,好师妹,带上师兄一起呗。”

傅振羽没有直接应诺而是道:“等大师兄回来再说。”

“大师兄只有高兴,没有不允的。”钱文举信誓旦旦地说完,好奇地问傅振羽,“我听师父说,大师兄一直没写信回来。瞧师父那样子,似乎担心大师兄不回来。师妹这里却是信誓旦旦的,难不成,大师兄告诉你他几时回来了?”

“二师兄不要告诉我爹。”

这意思,有,还是瞒着傅山长的。

钱文举差点跌倒:“师妹,你,你怎能这样?”

傅振羽俏脸一红,满是无奈。

大师兄给她的信上,说归期那都是顺带的,通篇都是情话。她有特殊渠道收信就罢了,收到的还是这样的信,她没法拿出来,只好装作不知道。

好在,李子坚不是那等糊涂的人。

没两日,傅山长收到了大徒弟的信,六月底归来。傅山长面上总算有了笑,着手招生大计。

三年一大考,不过三百进士,今年汝宁府只有韩末一个,这已经是极致的存在;加上回来的钱文举,这就是两位了。不必任何人去宣传,南湖书院已比中天书院还抢手。

这不,六月二十二开始招生,二十日慕名来了不少人,纷纷借住南湖书院附近的农家。一瞧这架势,林俭做主,留下了在籍学子和夫子,负责维护招生的秩序。

傅山长额外吩咐林俭:“近日天气热得紧,搭个遮阳棚,再煮些凉茶。”

林俭吩咐下去,在正门两侧,搭了四个丈宽、丈长的正方形棚子。来的人少,便松快些;若来得多,挤挤就是了;苏大娘则带人,提前一日煮了两大缸凉茶,备在门房。

待到了正日,望着乌压压的人群,林俭方知道自己做的准备还是不够;傅山长满头是汗,傅家宗族都没这么多人!众学子则暗自庆幸着,四十两一年的高额束脩,都挡不住这些人的脚步;赵麟眼睛一转,摸到林俭跟前,道:“林夫子,我去府衙借点人过来,你看成吗?”

正寻思要不要咨询傅振羽的林俭,飞快点头,道:“你从后门去。”

赵麟偷偷溜走,门外依旧吵吵嚷嚷。提前搭好的遮阳棚,根本容不下那么多人。傅山长擦了汗,同林俭嘀咕:“汝宁府统共七八万户人家,能有这么多学子?”

林俭道:“这几日住在庄户里的,怕多半是外府的人。”

前来报名的学子,则在讨论着南湖书院贴出的招生简章,有那经济条件不够的,看到四十两一年的价格,立即叫上了:“怎么这么贵!”

一般来说,是二、三十两之间。

这部分的声音根本不足为虑,更多的是担忧:“只招三十个人呢,你没银子,有的是有的。只怕大家都出得起四十两,他们也不全收。”

这是事实。

僧多粥少啊。

也有人道:“他们书院去年就没收人,一个书院怎么可能这么点人?不会是,有人走后门吧?”

傅山长听见,气势瞬间矮了一截——他私下确实收了傅家堂的四人。

林俭最了解自己的姑父,忙道:“师父是山长,做主收几个人,并没什么要紧之处。”

傅山长问林俭:“之前招生,也是这么多的人?”

忆往昔,林俭面带苦笑,道:“我们之前,没有人,需要四处找人。师父,马上开场了,你来宣布吧。”

在林俭等人的陪同下,傅山长站到门前的高台上,一声锣响过后,傅山长紧张地背起了开场白:“傅某代表书院上下,多谢各位到来。只是书院师资有限,只能再增三十人。现在,我说一下基本参加条件。通读四书五经,稍后核对籍贯后,入内参加考核,只取前二十名。另有十名,留给出不起束脩之人,这十人同样需要参加考核,同取前十。”

下头的人这才知道,不是三十名,是二十。

本府的人还好,外府的人赶了几百里路,提前数日赶到,竟是这么个结果,着实让人烦躁——凉棚和凉茶,都降不下来的燥。

钱文举、韩末也都来了,只在门房里窝着;同样窝着的,还有傅振羽。韩末很想出去替师父撑场面,被傅振羽拉住:“六师兄若是出了这门,未来几年就留下陪我爹管着书院吧。”

韩末苦读十几年才读出来,怎可能留下?

“你就不担心师父?”

“还好,只扩增三十人,担心有限。”傅振羽如是说道。

外头,林俭站了出来,对下头人道:“我是副山长林不丰,主管书院杂事。同今科高中的师兄和师弟一样,跟着师父读了十年书了,如今不过是个秀才。是以,你们便是来了南湖书院,一样要苦读,一样可能落第,还请诸位三思。”

这话一出,在场的人倒是安静了许多。

不知哪个道:“林先生之言,我等明白。我们来南湖求学,求的是更高的可能,并不是觉得,来了书院,便能高中。”

其他人纷纷应和。

这人又道:“南湖书院看起来大得紧,只留二十个名额,是不是有些少?”

这才是重点,于是,附和的浪潮更高了。

林俭坦然承认:“书院会对每一个学子负责。在现有的夫子、房舍、饭堂,共增三十人尚可,增五十人都有困难,必对一部分照顾不周。与其如此,不如让各位去寻那更好的出路。”

钱文举点头,道:“林师弟还可以。”

韩末“嗯”了声。

这样负责的书院,其他人就更想来了。于是,开始给书院出招:“不是还有一个月开课吗?房舍不够加盖,其他不够的人,再去他处寻找。”

旁的林俭都认可,只一条:“南湖书院的夫子,都是经过特训的。外招的夫子,至少需要三个月到半年,才能适应这些。今年南湖书院会培养几个夫子,明年扩招。”

林俭做出了他能做的承诺。

这时,一长相普通的中年男人,站出来道:“林夫子,我来做个夫子,你们多招二十人,可否?”

傅振羽听音略熟,对钱文举道:“我怎么听着,这是庞教喻呢?”

钱文举没好气道:“我哪里知道庞教喻是哪个?”

“你是?”林俭恭敬地问着。

庞敬道:“庞某乃府学教喻,两个月前,才从傅夫子的培训课中结业。林夫子若是不信,可同傅夫子确认。”

早有小厮过来与林俭:“庞教喻今年三十有七,去年吊车尾中的举,从前在私塾教过,被府学聘过去不到一年,完全符合南湖书院对夫子的要求。”

这样的能耐,来南湖书院做什么?

为高薪?

不可能。不说别人,李宗延中举不到一年,在南湖书院免费教书的情况下,除了供一家老小吃喝外,还落了二三百两的家资,准备再攒一点,买田呢;

为前途?

有点悬。这么大岁数了,可以为师,不代表是读书的料子。来南湖书院,并不代表他将来高中。

林俭面色几经变换后,最后苦着脸问庞敬:“庞教喻已是举人,吃着官粮,何必……”

举人!

前来报名的学子和家长,纷纷奉上敬仰的目光。

庞敬笑了笑,道:“你只说同意不同意,不需要在意庞某的选择。”

这话也是,不管庞敬如何选择,他能来南湖书院教书,对书院都没有不利的地方。思及此,林俭望着傅山长颔首。傅山长思索片刻,做主:“请庞教喻上座。”

庞敬的加入,南湖书院多招收了三十人,包括庞敬的儿子。加上十个借贷的,今年招生共计六十人,在读学子直接翻倍。

尽管翻倍,但是报名的人更多,忙到天黑,共计三百二十七人,这还是头一日的。

傅山长与庞敬定下薪资,包四季衣裳各两套,提供三间屋子的小院子供其家小居住外,月俸二十两,年终多发三个月的,年薪共计三百两。

林俭闷闷不乐地。

钱文举不懂他,因为天色太晚回不去的韩末,倒是明白几分,拎着酒去找他说话:“可是觉得自己的月俸高了?”

“难道我的月俸低?”

“不低。毕竟,从前我也和你一样。”韩末承认。

林俭猛灌了一杯烈酒,长长地舒了口气后,道:“但是六师弟现在,全部还回来了。”

一个进士,韩家不仅有了宅子,还收了来自各层的贺礼,杂七杂八地加起来,十分丰厚。韩末先拿了一千两给南湖书院,下剩的才交给韩母,准备他成亲的事。

这事,满书院上下无人不知,林俭也不例外。

韩末也学林俭猛灌了一杯酒后,道:“那你可知,小师妹已经替我准备了不下千两的聘礼,交给我娘。不仅钱财丰厚,礼仪更是规整——她自己的亲事,她可是一下子手都没伸的。”

傅振羽做得这样好,韩末禁不住脸红了,为自己这么多年,待师妹的不友善而脸红。是以,今日书院招生,他说什么也要来。

林俭错愕了一瞬,旋即拍了拍韩末的肩膀,笑道:“我妹子就是这样的性子。”

“你好歹是她的哥哥,二师兄大师兄他们一直待师妹好,唯独我,色色不沾,她一样待我。你看我难受了吗?”韩末一脸便秘地问着。

“你难受了。”林俭肯定地回答。

韩末气恼。

气恼也没办法,叹息道:“还能怎么办?这一辈子都记得师父和师妹的好呗。所以,你也别这样子了,叫师妹知道,她还要来安抚你。”

“我知道,所以人前没有表露。”

韩末能察觉,是因为韩末和他一样的心思。

忽尔,韩末笑了笑,道:“其实你不必如此的。今日你的表现可圈可点,师妹和二师兄都夸你呢。师妹在的时候,你这二十两银子拿得是有点不合适。但而今,师父不比师妹,书院里里外外的事都离不了你。这二十两,你是凭本事拿的。”

“不是安慰我?”林俭挑眉。

“我安慰你?还是算了吧,我的直来直往,哪个不知?”韩末理直气壮。

林俭彻底被安慰了。

第二百六十六章 书院后续

六月二十二过后,零零散散的,每日报名都有增加。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林俭那里一面找人盖房子、添人手,又加印了五百份考题,以备不时之需。

林林总总下来,账上的银子见底,林俭去找傅山长。

傅山长也愁。

从前是大徒弟管账,后来是二徒弟、闺女,总之,他就没管过账,更不知道何谓收支平衡。傅山长同妻子感慨:“有郭嫂子打理内院,你真是轻松不少。”

林氏道:“我更乐意辛苦。”

傅山长一口气险些没上来,懒得同她计较,道:“既如此,你去管内宅庶务,让郭家嫂嫂与我管前面的账。”

林氏大惊,她自己不管内宅到罢了,书院的账怎么能换人呢!

“不丰做到不好么?”林氏弱弱地问。

“我原以为他是管账的,今日他来跟我说没银子了,我才知道,他只负责记账,并不曾管账。”傅山长愁得薅起头发来。

林氏不懂其中的区别,问了出来。

傅山长不答反问:“你既想管内宅的账目,可知道要怎么去管?”

林氏想着冉太太的做法,总结了一句:“管着下人,让下人去做事。”

世上还有比自己更蠢的存在,傅山长略感欣慰。欣慰之余,傅山长心间涌上浓浓的负罪感,谓妻曰:“你我夫妇二人,皆是不合格之长辈。”

从前没分家,二房无私财,只知道自己有吃有喝就行。分家后,他们搬到了杨家庄,手里还有几两银子,他们两个没细想,全赖闺女张罗。后来中举,外头则由大徒弟打理。可以说,他们两口子都没有管过家。今日仔细听了郭丞的分析后,傅山长才知道肩头的担子有多重。

“当年若不是小羽养鸡鸭赚点零碎,我们当年就要断粮?”林氏心中一阵惶恐,现在想来,可不就如此吗?

“是。你好命,之前没遇到,之后闺女又找了郭太太来帮你。我就惨了。今日不丰拿了账本过来,我才知道自己要定时给他银子,他才能做事。不仅他要银子,就是郭嫂子那里,也要按时给银子,内宅才能周转过来。”傅山长又开始薅头发了。

林氏还是没懂,只问:“不丰不行,是吗?”

傅山长讲了半天,林氏却还不懂,可把他愁坏了,没好气道:“不丰要是行,每个月至少赚五百两银子,贴到总账上才行。若能赚这么多银子,他还读什么书?”

林氏这才懂。

她之前手里的银子,都是傅振羽或者傅山长直接给她的,她不需要考虑来源。现在,他的侄儿要想办法为书院增加开支。

想了想,林氏道:“苏州回来的时候,我们不是带了两千多两银票回来吗?还有,春季租子呢?”

她不管钱,不代表不知道家里的钱。

傅山长道:“我都交给郭嫂子准备嫁妆了。”

“老爷,那可是五千两啊!”林氏尖叫。

“不过一年收益,你这么大声做什么?”傅山长捂着耳朵。

林氏立即委屈巴巴地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可那也是我们攒了好多年的银子要老爷这么说,一年就能攒这些了,我们这些年的银子呢?”

银子哪里去了,傅山长白天已经梳理出来了,闻言便算于林氏:“从前家用和书院的银子,都是小羽弄来。我们一年年的,才攒了如今的家底。这两年咱们在苏州,小羽把全部收益都送给了我们,却被我们花了个干净。”

顿了顿,傅山长道:“要不是闺女,你我两个漫说给儿子攒家业、帮衬两头亲戚,便是养活自己都难。想明白这个后,我还觉得给小羽的嫁妆少了呢。”

林氏默了默,良久后,问傅山长:“那现在怎么办?”

傅山长吐血。

他要知道,能在这薅头发、跟妻子乱唠嗑吗?

傅振羽得了消息,让桃李去请李婷。

二人回来的时候,拉了一小箱银子、两大箱散钱。趁着午休,三人去见了傅山长,又叫来林俭,四方汇首,傅振羽让李婷先汇报衣为桑的进账。

三年下来,李婷已从专职绣娘转变成设计师加管理的角色。听了傅振羽的话,拿出长辈与众人道:“上半年总盈利两千一百两,一月”

只上半年来说,衣为桑少的时候二三百两一个月,多的时候七八百。

书院每个月的使用,林俭最清楚不过,听完李婷之言,便猜了个七七八八。果然,傅振羽与父亲和表哥道:“今后,衣为桑和丝织坊的收益,供书院使用。”

傅山长不同意:“我说过了,你赚的都给你带走。”

傅振羽早有准备,笑道:“衣为桑从上到下都是汝宁本地人,带不走,出息也不算多。何况,书院也是我的心血,我怎么可能不管?且衣为桑今年的生意不算好,兴许不够用,还要爹贴一些才行。”

林俭那里管着书院的外账,闻言道:“妹妹放心,使不完的。”

傅振羽提醒他:“后宅也要用钱呢。”

后宅的用度包括饭堂,这一项就是大头。前院每个月给郭太太送银一百二十两,这笔账林俭飞还是知道的。加上这笔银子,那便不太够了。

林俭皱着眉头,道:“这样吧,我想办法控制下外书院的用度。”

这是他之前从未做过的事。

其实不需要。

傅振羽笑了笑,道:“不仅可以省,还有别的法子。不丰哥哥既然想了,那就想全一些。”

事情定下来后,李婷午饭都没吃,去女学看闺女了。

下午,李蕴带着媒人到,见了郭太太和林氏,李蕴说明来意:“聘礼已备好,是这几日就下聘,还是子坚回来的?”

林氏道:“不差这几日,还是等子坚回来的吧。”

李蕴应了。

林氏这里又道:“傅家是按五千两备的嫁妆,你那里若是不凑手,提前说一声。”

汝宁的习俗,男方聘礼不能低于女方嫁妆,数倍于嫁妆最好不过。

郭太太眼皮一跳。

同处一个屋檐下大半年了,郭太太对林氏的不靠谱,十分有感。不管林氏原本的意图,是心疼银子还是怕李家出不起聘礼,郭太太立即笑道:“别家嫁闺女只盼多一些聘礼,你倒好,先为男方着想了。怪道文举那几个孩子一直说傅太太最喜欢子坚!”

傅家待李子坚的恩情,李蕴一直铭记,闻言道:“婶婶不必担忧,陛下下令归还李家家业。不说别的,便是我母娘的嫁妆就够子坚两个吃喝一辈子的。”

尽管足够,李子坚还是从大伯父手里,抠出原本属于二房的家业。

晚上休息的时候,林氏压抑着激动,将李蕴今日的话告诉了傅山长,并自我推断:“李家怕是有十万之富。”

那表情很是得意。

傅山长直觉她要昧下嫁妆,立即严声道:“李家再多都是李家的!嫁妆是给小羽的私房,你不能动歪心思。”

“我什么时候动心思了?”林氏略微心虚地反驳。

“没有就好。”说完,想起中午的事,傅山长又对林氏道,“我会想办法弄两千银子,给小羽压箱底。”

这是要借的意思,傅家何曾有过这样的日子?林氏不悦道:“李家姑奶奶说了,李家的钱,够他们吃喝一辈子的,犯不着为嫁闺女借钱。再说了,书院不也等着用钱吗?”

傅山长道:“中午方太太送银子过来了。小羽把丝织坊还有衣为桑,都留在了家里,赚多赚少,都给咱们。你可只那衣为桑半年的盈利是多少?两千两!”

林氏惊讶得合不拢嘴。

他们家攒了这么多年,攒了一千来亩地,春收约莫千把两银子,秋季收成好的时候,能到一千五。结果,衣为桑半年就拿下来了!

许久后,林氏叹道:“怪不得商户那么有钱!”

傅山长不关注这个,只知道:“添两千两的压箱底,秋收收上来的时候,也就差不多了。”

林氏简单的认为衣为桑和食为天的进账是一样的,也知道傅振羽这些年赚的银子,都砸书院上了。丝织坊已建好,自家嫂子去上工,总归又是一笔进账。

是以,林氏这次道:“老爷做主就是。”

傅山长则开始寻思哪里去借两千两。

同一时间,林俭在钱文举的指导下,想明白了一些事,复述:“也就是说,今年有五十人收费,这一项就是两千两的进账,除却各位夫子的月俸,下剩的尽够加盖房舍之类的使用了,对吧?”

钱文举颔首,又道:“是的。所以,扩招会有一些问题,但是我们都没反对。”

林俭笑,道:“二师兄不反对是因为这个,但羽妹妹不反对,定不是这个。从前她对小姑父,嗯,怎么说呢,可能用宠字最为合适。这半年则不然,我仔细想了,羽妹妹却在放手。其实也对,书院的今后,是我和小姑父打理的书院,她不可能一直插手。”

钱文举不在,并不知道这半年的事,他只关心一件:“你以后就留下来帮师父打理书院,不参加科举了?”

林俭道:“怎么可能!便是比不过师兄师弟,我怎么也要把举人考下来的。”

只是举人的话,钱文举估摸了下林俭的水平,觉得还是没问题的,便道:“师父那个人咱们都知道,他管这些杂事有些难。你既然还要读书,这事赶早不赶晚,我寻个可靠的人,将你解放出来。”

“不必。”拒绝后,迎上钱文举不解的目光,他说,“二师兄能既读书又管着庶务,羽妹妹也可以,大师兄也可以。怎么到我这里,就不可以了呢?”

傅振羽来找林俭说书院的事,听见这话,大喜,推门而入,笑道:“哥哥终于振作了,没有比这个再好的事了。”

林俭不再同自己的老爹比,真的是太好了。

钱文举笑,道:“天色已晚,师妹还来找我们,叫大师兄知道,我们两个不得挨揍?”

“无妨,他要揍你们,我来揍他替你们出气。”傅振羽不当回事。

林俭问她:“这么晚过来做什么?”

傅振羽递上一张纸,上头列了几件事,林俭接过。

不管将来谁入书院,在校学子翻倍。傅振羽将几处命名,会堂、学堂、夫子堂、藏书阁、操场,此五处为学习区域饭堂则在学舍和教舍之间。八个部分各有各自的管理者,其中,最大的变化在于饭堂。

饭堂从前是全免制度,随着收费学子入院,这个就不合适了。

阶层本就是存在的事物,傅振羽没有否定过。是以,她将饭堂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套餐区,贫寒学子免费,其他人早餐五文、中餐二十、晚餐十五文。按照这个标准来,饭堂都是盈利的。除了这个盈利部分,饭堂还有单点的窗口,光明正大地赚钱。

钱文举看了后颔首:“厨房向来是油水多的地方。照这个做法,书院不需要额外添钱,便能正常运行。”

傅振羽则道:“如果不是提供贫困生名额的话,是这样。我已将衣为桑的收益填了进来,所以,不丰哥哥,务必保证南湖书院,至少五十个在籍的贫寒学子。这是南湖书院起家的要点,不可荒废。”

林俭和钱文举齐颔首,又问傅振羽:“可曾和小姑父说过?”

傅振羽:“不曾。他太过心善,要他来管,书院定会因为经营不利而关门大吉。”

林俭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原来妹妹心中小姑父这么的咳咳,林俭道:“从前,你很替我着急吧?”

“有一点,后来反应过来,是见识的问题,就不急了。看,哥哥看过更多之后,不就变了吗?”傅振羽没有隐瞒,得意说出自己的耐心。

钱文举不懂兄妹两个的哑谜,林俭那里则十分振中地问了傅振羽一个问题。

“妹妹的见识,又从何处来呢?”

傅振羽特别得意地说:“我去过京城,还认识万先生啊。”

那是同庆元年的事。

傅振羽也是那时起,开始投入书院大计的。这是傅振羽从前就准备好的回答,没想到的是,傅山长对闺女完全宠溺,从来不问仓子坚自家就是个妖的,也不问钱文举对傅振羽则是言听计从,以至于时隔多年,第一个问出来的,是林俭。

林俭没有多想,只道:“今后,我也要去京城看看。”

第二百六十七章 衣锦还乡

李子坚未归,书院已经移交到七七八八,傅振羽心中一阵轻快,去见傅山长夫妇。

坐定后,傅振羽直接道“我才从不丰哥哥那里回来,书院的事不丰哥哥可以胜任。再有就是大伯父和舅舅姨母家里,只要他们勤快,日子总不错的。爹娘,你们想想还有没有其他遗漏,同我说一说,我再想想办法。”

傅山长的脑子里何曾有过这些事的规划?顺着傅振羽的话一捋,只觉得里里外外的大小事,闺女都办得好好的了,再也不想不到什么遗漏。望着明媚大方的闺女,想着她即将嫁人的事,傅山长眼圈一红,道“没有遗漏的,就剩你自己了。子坚约莫这两日就回来,李家大姑奶奶今日来过,意思怕是七月你就要出嫁,随后和子坚入京。京城人生地不熟的,我们也帮不上……”

说到最后已声带哽咽,无法再说不下去。

林氏也被他说的酸酸的。

从怀孕时的期盼,到生下闺女后的失望,到后来的疏忽,到生下儿子后的彻底放飞,十几年下来,自己这个当娘的,确实如她娘说的那般,很不称职。但是转念一想,大多数姑娘家,不都是这么养大的吗?就是林家,也偏她哥哥呢。

想到这,林氏又理直气壮起来,接过傅山长的话头,道“老爷也别太担心。小羽上头没有公婆,家里也没有小姑子,这日子也是轻巧的。万事开头难的那种难,小羽何曾怕过?”

傅振羽附和“就是。何况,也没有那么难的呢。咏言在京城不说,还有万先生,还有李家从前的旧友。爹,你放心,我能行的。”

傅山长哪能放心?

想着自己才去苏州那会的不容易,更愁了,恋恋不舍地望着傅振羽。

感受到他那份不安,再想着傅山长的身体,傅振羽柔了声音,安抚傅山长“爹,去京城生活,我一点儿都不怕,只担心家里,惦记爹的身体。爹,你一定要爱惜身子。平日里只管教书就行。至于书院的事,眼下有不丰哥哥,将来他举业出来后,我自会寻人来接管,直到弟弟成人。你一定不能累到,也不要太激动,凡事看来些,没什么大不了的。”

傅山长拼命点头,道“你放心,我的身子已无大碍。”

傅振羽到底不放心,暗下决定,等到了京城,定要再寻名医,给她爹看看身体才好。眼下却是没必要再纠结这个话题,想了想,傅振羽又想起一事。

“对了,爹手里若是有了余钱,继续给弟弟屯田吧。”

傅山长最喜欢的也是屯田,闺女的这个要求正合他心意,爽快应下同时,问傅振羽“你以前不是反对我屯田吗?”

傅振羽没说你不行的话,笑道“田多只是富农,做不得乡绅。以前我反对,是想把银子投进书院,给爹和弟弟一个安稳的家业,像傅家堂一样,成为一方乡绅。现在,只要爹和不丰哥哥能维持住书院,咱们家,便是汝宁数得着的人家,是时候扩家业了。”

傅山长这才反应过来,闺女给自家下了多大的一盘棋,喜不自胜。着急想找人分享,转向妻子,却见林氏还是一副懵懂的模样,不由道“你不是觉得曾少爷,是高门的少爷吗?”

林氏点头,问“怎么了?”

傅山长指着傅振羽,笑道“现在,在小羽的努力下,小商出门,也会被敬一声傅少爷。且小商还有个状元姐夫,将来啊,咱家儿媳妇可以往高门里找的。冉六娘子那出身,也是说得着的。”

冉六娘子,冉太太的嫡女。

一想到这样的姑娘做自己的儿媳妇,林氏这才激动起来,道“老爷不是说笑的?”

“没有说笑,千真万确。”傅山长肯定着。

傅振羽知道他们两个都盼着傅振商出息,便道“不止呢,若是弟弟自家争气,能像二师兄和六师兄这样,在二十岁上高中,冉家嫡支嫡女也配的。”

“想二十岁高中,童生三试便要快些准备了。”三言两语间,傅山长开始规划儿子的未来。

这是大事。

傅振羽立即提醒傅山长“不知道庞举人能待多久,李宗延最多待三年。所以爹,尽快让小商下场,早日拿到秀才功名。这样,待宗延离开后,我可以把他接到身边,带上三年五年,若能二十岁前中举,定能给他说门极好的亲事,爹和娘就能享福了。”

见林氏双眸锃亮得过分,傅振羽忙补了句“这是最好的情况,朝这个方向努力,不代表就能实现。”

林氏顿时如泄气的皮球。

倒是傅山长很看得开,他说“从前只想要个儿子,有了你弟弟后,只想着多攒点田,好叫你弟弟不用吃我吃过的苦。现在的日子,已比从前好太多了。他能按照最好的方向去努力,我和你娘跟着高兴;做不成,无非也就是眼下这样,安心教书也是不错的选择。”

“爹睿智。”

傅振羽放下心来,见傅山长面露疲色,傅振羽忙道累了,离开主院。

次日艳阳高照,又是一个大晴天。傅振羽捏着教育学的教案,讲得正兴起,忽闻外头一阵锣鼓喧天,跟着没多会儿,赵麟来报“夫子,仓先生回来了!”

一时情急,赵麟还用了旧称。

傅振羽放下书本,对下头年龄不一的学生,道“那就先停课,去迎迎我们的状元郎。”

整个书院,不独傅振羽做了这个决定。傅振羽他们赶到的时候,大门两旁的名利榜前,已经列满了少年。门外,因为李子坚户籍不在汝宁,他的荣耀属于南湖书院,却不属于汝宁。是以,章知府没有大肆宣传,只领着衙役,陪同李子坚回来拜师。

傅山长激动地拉起李子坚“好,好,不用跪。”

李子坚确实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头。一谢傅山长的救命之恩,二谢傅山长的养育之恩,三谢傅山长嫁女之恩。

原本打算出去迎人的傅振羽,听到最后一个,果断驻足。

山门大开,迎李子坚和章知府入内。

如今正是招收季,各大书院互有信息传递。南湖书院出了个外籍状元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中天书院,曾山长和师弟对坐无言。

半晌后,曾山长劫后余生地说了句“好在府台大人有言在先。”

章知府不愿意看到书院之间的争斗,是以,袁自舟的那笔糊涂账,就那么算了。若不是章知府提前招呼,此刻中天书院的名声,必定大打折扣。

君如玉却是忧心忡忡地说“都怪我识人不清,差点连累书院,还害得阿箬日日以泪洗面。”

他曾以为,袁自舟那样舍弃求娶自家闺女,那是把他闺女放在心尖上。不久前长子入京探亲,归来却道,不过三年,袁自舟又添两名侍妾、通房数人。他家娇娇弱弱的小闺女,被这样对待,肝肠寸断,与那袁自舟根本就是互看不顺眼。可闺女已经嫁了,为了闺女的将来,他的夫人毅然决定入京,劝闺女早日生子——

早知道袁自舟是这样风流之人,还不如,不如将闺女许配给曾兴平。

可这话,眼下不能说。

他不说,曾山长又岂能不知?一个袁自舟的介入,也让他的长子成了废人。曾山长没有表现出不悦,却是叹道“想来,那李子坚这会儿正庆幸,庆幸袁自舟三年前,没有求娶傅家女。”

一刀插进君如玉的心肝肺里。

李子坚那里,却没功夫想这些。允了改日拜访章知府,又与师兄弟,还有那些学子闲话几句,李子坚四下没瞧见师妹,心中焦急不已,提出拜见师母。

傅山长领他去后宅。

又是一番折腾,依旧没有见到师妹的李子坚,状似无意地问“师妹呢?怎没瞧见她?”

傅山长依照规矩说“你们已定亲,下聘成亲就在近日,怎还能见面?”

李子坚顺着这话道“那弟子明日下聘,挑最近的日子成亲。如此一来,回门对月便能在汝宁完成。”

一副不是我急着娶媳妇,而是差事不等人的态度。

事情到了跟前,傅山长开始不舍了。可闺女已经十八了,再拖也拖不到哪里去,拖十天半个月,也没多大意思。如此一来,便看李子坚有些不顺眼,没开口接话。

不同于傅山长的忧愁,林氏笑呵呵地问李子坚“你姐姐说在城里买了个三进的小宅子,铺设都准备好了吗?你去看了吗?京城里又是怎么个安排?”

那态度,好得一塌糊涂。

因为性别优势,李子坚最会哄林氏,闻言低眉顺眼地回答“我还没去瞧,一会儿去就去看的。京中李家旧宅在阁老胡同,陛下收走了。不过,因为我父亲行二,原本就是要分出去的,便早早在新开道街有座三进的小宅。那座宅子已重新造册,归在我名下。前前后后二十几间屋子,已收拾出来,尽够住了。”

这下,不光林氏满意了,傅山长也一扫嫁女的哀愁。

宅子等于家。

好比他们初至杨家庄时,虽然三进的宅子只有一进有房子,那也是有家,极其安心的。尽管不知道新开道街在哪里,但是,他知道京城的宅子不好买。傅山长昨夜还挂念的问题,就此解决,忍不住念叨“好,好!有宅子,这日子就好起。”

眼见二老都哄好了,李子坚提了要求“师父,师母,师妹不在家是么?”

这是说要见本人了。

傅山长收笑,道“小羽弄了个夫子学院,第二批学生的课还有一个月的样子,她这会儿在讲课,怕是不得空。”

李子坚面露不愉。

定亲的人不能见未婚夫,就能见外男了?只他还没来得及表现,就听傅山长道“你先不着急见她,有一事要你处理。头几日有一花信妇人,带着你的孩子来找你,小羽使人唤了大姑奶奶过来,大姑奶奶将人接走了。你先把这事捋顺了,咱们爷俩再说下聘成亲的事。”

李子坚哪里还敢有旁的话,忙道“弟子这就去处理。但请师父师母放心,并转告师妹,弟子绝没有对不起她。”

见他不过一顺,额头就冒汗,傅山长心头微松,不再板着脸,轻声安慰道“你放心,她不曾疑你。”

然后,李子坚不开心了。

在牟信的引路下,李子坚去了牟家。

牟老爷子在田间放牛不在家,牟老太太在和隔壁的老太太一起唠嗑,牟二太太回娘家了,李蕴正在东厢给儿子和牟福上课,整个牟家一片祥和。

“娘,大嫂,李家哥哥过来了。”

隔壁的刘老太太,见李子坚器宇不凡,忙问牟老太太“这孩子长得真好,大妹子,他是你家什么人?”

牟老太太道“老大的小舅子。”

“长得真好啊,娶亲了吗?”不管多大的女性,看到帅小伙,第一反应便是想说亲。

“已定亲,家中除了长姐没有长辈,特请姐姐主持大事。”李子坚笑容满面地说着。

那笑容,只维持了一瞬。

李蕴一家三口自东厢出来就罢了,东角门那里,立着一位大腹便便的女人。

牟信很有眼力劲,扶着刘老太太送人“我嫂子和她弟弟数年不见,又要忙亲事,我先送大娘家去,来日请大娘喝酒。”

李蕴在姚四前头,没看见人,只知道弟弟回来了,泪水横飞,李蕴扑向李子坚,左看右看,满意道“好,好,更壮实了,可见没遭罪。”

李子坚收回放在姚四身上的视线,转向李蕴,笑道“我不是告诉姐姐了么?我好得很。”

见牟福上前,李子坚淡淡地喊了声“姐夫。”

知道他已经是状元的牟福,无错地应了声,匆忙拉过儿子“盼盼,快叫舅舅。”

两年未见,牟盼盼爸舅舅忘了差不多。不过,这孩子听话,笑眯眯地叫了声“舅舅”,那乖巧的模样,和李蕴神似。

李子坚眉开眼笑。

牟福松了口气。

这功夫,李蕴随口让牟老太太安排李子坚的食宿后,转身想去后罩房喊人,见到了立在那里的姚四。见她面色如雪,大抵知道这女子上当受骗了。于是,轻叹一声,牵着她的手,问“这才是我弟弟,你认识吗?”

第二百六十八章 女大当嫁

在李子坚冰冷的目光中,姚四磕磕绊绊道:“远远地,见过,但,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李少爷。”

见没自己什么事,李子坚的目光回暖,对李蕴道:“姐姐仔细问问吧,趁着天色还早,我去城里的宅子瞧一瞧,今晚就不回来了。”

李蕴不应:“宅子我前日才去看过,好得紧。你今日才回来,定要在我家吃顿饭才行!要紧的是,这女子所知之事,能问的我都问过了,只知她从济宁府来,但实在想不通哪个送她过来的。至于幕后之人的意图,就更没的猜了,你还是自己琢磨琢磨吧。”

李子坚道:“姐姐都问不出来了,我更不是不行。人哪里来的,便送哪里去。”

李蕴又有些不忍。

这女子腹中胎儿四个月的时候南下,六个月的时候才到汝宁。如今已经七个月的身孕,再送回去,少不得要在路上发动。

李子坚把她的神色看在眼里,冷声提醒:“十一年前,父亲心软,收下了一名濒死的壮年,旋即家里多了一封祖父勾结郕王意图谋反的信!”

李蕴想了想,道:“收拾东西,我同你一起入城,把姚四姑娘也带上。”

一个大着肚子的姑娘,也真好意思,李子坚冷着脸,说了句:“姐姐自己拿主意就是。”

李蕴一噎。

什么叫我拿主意?人又不是我招来的!可望着弟弟那不耐烦的脸,只好忍了。弟弟二十五了,媳妇还没娶上,着急在所难免。罢了,不同他计较。

李蕴去找婆婆,道:“婆婆不必忙活了,我弟弟要入京述职,亲事有些着急,不留下来用饭了。”

牟老太太略挽留两句,留不下人也只得罢了。瞧见一旁老大不小的小儿子,牟老太太心中一动,道:“老大家的,你弟弟成亲的时候,会请很多人,对不对?这次,你一定要给老三相个媳妇回来!”

李蕴看了眼耳根都红了的牟信,应下。

半个时辰后,牟信担任车夫,李蕴和姚四坐马车,李子坚骑马,一行四人直奔府城。

拿来成亲的宅子,是李子坚之前的联络基地。房舍半新不旧,因为李子坚他们并不常住,简单地刷了层白灰;院子到是收拾得极其干净,月季开得正艳;屋子里空得紧,原本的旧家具扔的扔,送人的送人,留了常用的物件,下剩的郭太太那里准备着,只待铺设那里搬进来……

李子坚看了一圈,虽不甚满意,但这宅子三年内用不上,便也没说什么。回到外堂,撞见姚四,立即叫来小厮,问:“李全还没回来?”

那小厮立即去前院瞧了一眼,恰李全回来,小厮将人迎了进去,不忘道:“爷心情不大好。”

李全会意,加快了脚步,进门就汇报:“遵爷的吩咐,已安排好车架和大夫、产婆。”

李子坚指着姚四,道:“你亲自把人送到祖宅,交给族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差清楚后,直接入京,把京中的宅子收拾了。”

李全欢快应下。

必须尽快解决这个妇人,早日入京,他才能坐稳李家管事的位置。

姚四那里听得分明,纤细的身子一颤,眸中蓄满了泪,也不看李子坚,只问李蕴:“姐姐——”

李子坚冷冷打断她的称呼:“那是我的姐姐。”

姚四那一汪泪刹那掉落,上演着何谓梨花带雨。可惜,李子坚不欣赏。

李蕴轻叹一声,道:“莫哭了。你也听见了,给你安排了随行大夫和产婆,保你们母子平安。”

姚四的情绪已经崩溃,此刻哪还能听见这些?开始了自己的哭诉。

在娘家时的无助,不明不白地去了济宁府,一顶小轿入了宅子,被李家少爷破了身子,有了孩子。才满三个月,被丢上了船;这会儿离生都不远了,又要被送走。

“没有一件是我愿意的,偏都将我丢来丢去,我——”

话未说完,人就往墙上去撞。

这可是李子坚拿来娶媳妇的宅子,李全反应极快,将人拖住,敲晕,叫来产婆,一并将人拖进马车后,飞快地说:“爷放心,小的定将人安安稳稳地送到济宁府!”

李子坚很满意他这番操作,改了要求:“罢了,你且不着急入京。先安排个妥当的人,好好教一教姚四,让她学点讨好男人的本事。争取在孩子落地前,将姚四送到孩子生父跟前。”

如此一来,姚四所生孩子,便是妥妥的奸生子。

敢使人让他不痛快,他必叫那人生不如死!李子坚眼神犀利。

李全领命而去。

李蕴想了想,叹道:“这样也好,你给姚四娘指了条明路,留了她一线生机。”

没有外人在,李子坚直接表露心底的情绪:“别人如何,与我何干?她那样子白白玷污了女子这个称呼,死活又有什么区别?”

“你这张嘴太狠了!”李蕴训斥弟弟。

李子坚立即炸毛:“我一各要成亲的人,她偏来寻晦气,还指望从我嘴里听出好听的?”

李蕴知他盼这亲事盼了许久,不再说什么,问起父母之事。

李家出事后,大多人都避开了。与李家捆绑太死的,要么偃旗息鼓,要么硬着头皮继续维护李家。曾经的河南布政使、如今的左都御史梁蒿,便是硬着头皮上,还闯出活路的人。

而李父的奶兄莫三山,则是偃旗息鼓的人。

乳母不是签了卖身契的奴婢,到小主子四五岁上,便会放出来。李父待乳母极好,爱屋及乌,莫三山一直以伴读的身份,跟着李父读了十几年书,李家出事之际,已是举人。李家出事后,莫大山收了李阁老、并满府之人的尸首,葬于京郊,坐起了守葬人,一守便是十年,直到李子坚归来。

莫三山一念之愚,守住了李家众人的亡魂,也给自己守到了灿烂的未来。

不论朝政如何变化,莫三山的忠,已是极致。

莫三山与李子坚同科高中,点了庶吉士,将会是李子坚的同仁。四十几岁的莫三山,出身贫寒,又守了十年的寂寞,身上的安静沉稳,恰是李子坚所需要的。

听完了父母的后事,也就听完了莫三山的事。

知道李子坚把莫三山当长辈敬着,李蕴轻声道:“有莫伯伯在你身旁,我便安心了。”

李子坚犹豫了片刻,道:“不止莫伯伯,安和助我良多。他,已非从前的青年了。”

想来汝宁做御史就能来,想去大理寺就能进大理寺,十年间,周靖周安和的关系网,织成了一片彩霞。当年有多弱小,而今就有多强大。

李蕴听了,垂眸片刻,扬首,笑道:“我也不是从前的我了。”

如果什么事都没发生,她能和周靖成为一对神仙眷侣。但是没有如果,从周家当年的躲避开始,她就不可能和周靖有什么。

天下男人又不是死绝了,她干嘛还要凑上去?便是死绝了,她一个人也能过得极好。

她这样的心态,李子坚不了解。不管是压着傅振羽不叫她出格,还是带傅振羽一起出格,总之,他和傅振羽都是有话说的,绝对没有李蕴这样的心态。

是以,见李蕴面带微笑,他只觉得心疼。

李蕴看在眼里,笑道:“真是个傻子,还不如小羽呢。小羽懂我,你若不放心,把人娶回来后,好好审一审她就是。”

能懂对方,八成是知己。所谓知己,观点则相同,李子坚有一股不好的预感。不过,这种感觉很快又被他压下去。他不是周靖,师妹就不会成为姐姐。

所以,无须担心。

心底这么自劝着,李子坚口中问李蕴:“明日去下聘,初九娶,姐姐觉得怎样?”

还剩十天而已,这也太快了吧?

李子坚理直气壮:“榜下择婿的,还有这种匆忙回来娶亲的,不都这样吗?姐姐好好说一说,师父师母都是通透的人,没有不允的。”

次日,李蕴带着聘礼去傅家,磨了许久,傅山长等人果然如李子坚说的那般同意了,只是傅振羽不同意。

傅振羽说:“第二批还有一个月的课程,出嫁后不是要守一个月的新房吗?大师兄再惯着我,也不可能让我出来讲课,最早八月成亲。”

李子坚得了这样的回复,要来一套教案看了一日,次日让李蕴去递话。

下剩的我来教。

得到这样的答复,傅振羽如何想不知道,那来自县学和府学的教喻们,欣喜若狂,恨不得傅振羽明天就出嫁。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眼看那些心不在焉的中老年男人们,各个像期待洞房花烛夜那般心不在焉,傅振羽也没了教的心思,索性窝竹院里备嫁。

夏日的花足够多,足够艳。

傅振羽采用最原始的操作,黄瓜切片敷面,聊胜于无;从牟家那里挤了牛奶过来,配上花瓣泡澡;拉伸身体或是做瑜伽的时候,琢磨入京后的日子——

怎样才能暗戳戳的,或是明目张胆地挖几个教育人才过来。

因为,蒙学她直接出面的意义不大,主要还得有像自家二师兄这样的人搭把手才行。一人计短,二师兄一个到底有些少了。说到底,这事还得从大师兄身上着手,从他身边,或是借他的眼睛来找人。

傅振羽慢慢回忆着李子坚的喜好,琢磨着怎样讨好他。

嫁人的忐忑?

不好意思,傅振羽不知道那是什么,淡定地让傅山长夫妇咋舌。当林氏问出来后,傅振羽不甚在意道:“不就是和大师兄换个地方住吗?”

至于离开父母,这几年她爹娘都不在,她不也过的好好的吗?再说了,她嫁人后,大师兄再做什么过分的事,都合法了——

和林氏唠着嗑的傅振羽,忽然怔住了。

于是,心超级大的傅振羽,在成亲前三天,才意识到嫁人就意味着要和男人肌肤相亲,做一些羞耻的事。虽然那些羞耻的事,她不太清楚具体的,但知道很羞耻就是了。

问她怎么知道?

事情是这样的……

研二时,她隔壁床铺的姐妹,有一次误操作拔了耳机,让所有人都听见了一段暧昧的音频。嗯嗯啊啊的,听着就很撩人。傅振羽作为家教极好的孩子,纵有三分好奇,也压得死死的,没好意思去看那视频。因为没看,全靠想象,就更家撩人了。

此刻,想起记忆深处那段音频,傅振羽心跳如麻,羞成了煮熟的虾子。

见闺女这般,林氏慌了。

她还没讲房中事呢,闺女怎就一副懂了的模样?不会,不会俩人已经那什么了吧?林氏一通追问,傅振羽保证没有后,林氏依旧惴惴不安。

在母女两个的不安和惶恐中,七月初八下了一场大雨,腰斩了暑意;初九那日,碧空如洗,天气虽热却不闷。才下过雨的路,泥泞在所难免。好在书院至府城都是大道,不算难行。

即便如此,傅振羽还是在轿子里晃悠了小一个时辰,才进了婚房。

傅振羽看见包裹着红布头的纤细称杆伸过来,看见了它抖动了好几下,眼前才豁然开朗,对上一双抑制不住欢笑的眸子——

认识李子坚这么多年,傅振羽第一次看他这么笑。只知道,这么笑起来的李子坚,在大红衣的映衬下,是那样的鲜活和诱人。

帅呆了有没有!

小夫妻两个,一个笑,一个看傻眼,媒人在一旁笑个不停,说着押韵的吉祥话,可惜,没人在意听她说了什么。

喝交杯酒的时候,傅振羽听见李子坚在她耳畔,低低地说:“晚上让你瞧个够。”

那声音,是那样的诱人。

傅振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一杯清酒直接下肚,豪迈得让人瞠目结舌。

行完所有礼,李子坚出去敬酒,李蕴作为男方唯一的女性长辈,忙里忙外,脸上的笑却一直没落下。作为嫂子前来送嫁的凤氏瞧见,低低一叹。

大房的大奶奶,忙问她:“凤妹妹这是怎么了?”

两人虽不熟,但凤氏这会儿心里难受,也就说了:“还是生儿子好,生儿子这会儿便是开开心心的。你是没瞧见,方才离开书院时,小姑父背过身哭的样子说不出可怜。小姑姑略宽慰了两句,自己也跟着抹泪。两个那样子,看得我都跟着难受。”

两世为人第一次嫁人,还是这样多的仪式,傅振羽压根没注意到傅山长夫妇的不同。事实上,在傅振羽没转身离开前,那对夫妇原本的表现,也是极好的。

是以,这会儿凤氏一说,傅振羽想到傅山长背过去哭泣的画面,跟着眼睛一酸。

第二百六十九章 秋风得意

要是傅家大太太在这,定然回凤氏一句“我家小叔子舍不得,我们都能明白,你姑姑那样偏心眼子的娘,怎会舍不得?不过是做给人看的!”

可惜,傅大太太不在这。

且林氏再偏疼儿子,再眼红闺女,她也是出嫁的姑娘,最能了解出嫁的苦楚——只不过,她的苦楚在想到闺女不会遇到的时候,眼泪又收住了,还细细劝起傅山长。

前院,傅振商做为送嫁小舅子,饮下果酒,低声对李子坚道“大师兄,我就一个姐姐,你不能欺负她。”

李子坚欢快地应下。

那模样,便是还不大懂其中道道的傅振商,瞧着都烦。在仓子坚离开后,少年对钱文举道“长这么大,头一回觉得大师兄好讨厌啊。”

韩末充作李子坚的兄弟,钱文举硬是要作为女方亲戚,来吃喜宴,可见他心里更重哪个。然则,这并不是表示他就对李子坚无感。听闻傅振商此言,钱文举忙道“不是大师兄还有别个,还好那人是大师兄。他要是对不起你姐姐,咱们打不过他,也可以告诉师父。”

言之有理,傅振商面色舒展。

新房的傅振羽,就没这么好命了。凤氏的话音方落,傅大奶奶和二奶奶忙岔开话题,可傅振羽和她们不熟,哪会听?没说两句,李蕴亲自过来邀请陪嫁嫂子入席,又温声对傅振羽道“也给你准备了吃的。”

说话间,桃李和不言直接抬了饭菜进来,身后跟着苏大娘。

苏大娘是李子坚给傅振羽准备的人,厨艺只是她会的一项技能。最近一年,苏大娘已努力带徒弟。如今,傅振羽出嫁,她直接跟着陪嫁过来。李家长辈死尽了,傅振羽进门就是当家太太。傅振羽自己还没意识到这个事,苏大娘确实懂事。见傅振羽发呆,她上前道“太太,饭菜是奴婢亲手做的。”

傅振羽听见这话,抬起湿漉漉的眼睛,娇声道“大娘,我想家了……”

苏大娘眼皮子几不可见地抖了抖,道“奴婢这就去叫老爷回来。”

说完,苏大娘转身离去,留下错愕的傅振羽。

她没有这个意思啊!

神奇的是,苏大娘出去没多会儿,李子坚就一身酒气地回来了。见傅振羽没动筷子,坐到她身边,用前所未有的温柔的眼神,目不转睛地望着红彤彤的小人儿,道“乖,多少吃一点。”

傅振羽鼻头一皱,不满地推开李子坚“一身的酒味,太冲了。”

李子坚偏不走,凑上前,道“别闹。那年我喝醉坐在门槛上,你陪了我那么久,也没看你嫌弃。我倒是记得你这个傻姑娘,明明不会喝酒,却豪迈地灌了那么大一口。说起来,和今日和交杯酒的样子,倒是一模一样。三年前,我却是不敢想今日的。”

“骗人!”傅振羽高声指责着李子坚,这件事她记得清清楚楚,为了证明自己的理论,她道,“我虽是喝醉了,但是第二天早上却是清醒的。你大早上就轻薄我,你以为我不记得了么!”

李子坚原本就是不记得,经她这么细致的提醒,也回忆得清清楚楚。

“是这样轻薄的么?”

没有反驳傅振羽的职责,也没有否认,李子坚直接凑了上去。傅振羽看见了放大的俊脸,下一刻,粉唇被含住,被人细细品尝,下意识地推开。动作之后,又想起来已经成亲了,这样已不合适,推人的力度小了下来。

李子坚却如她所愿,停了下来。

傅振羽又有些恋恋不舍。

李子坚瞧得分明,见她不仅忘了娘家,还如此模样,心下欢喜。却知道接下来的事是个体力活,少不得忍耐一二,先将新婚的妻子喂饱,以图后半夜。

两人自幼相识,又小两年不见,虽有书信来往,到底不及耳语厮磨。一边说着分开后的点点滴滴,一边吃着饭。不大会儿,傅振羽就搁下筷子。李子坚扫了眼剩菜,估摸着傅振羽也饱了,便让桃李进来收拾,又与傅振羽道“你吃的不少,围着桌子转几圈吧。”

宾客未散,李子坚复又出去。

吃饱喝足的傅振羽,一边转着圈,一边想着李子坚方才的不规矩,脸微微红。溜达了一刻钟后,桃李和不言抬了温水进来,把傅振羽洗得水嫩水嫩。

一番折腾后,穿着超薄中衣的傅振羽,如之前数日那般,敷起了黄瓜片。脸上已贴满,她躺在崭新的竹椅上,由不言给她贴手和脖颈。感受着薄如蝉翼的瓜片,傅振羽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不言,你切片的水平越来越高了。”

“是姑娘教的好。”

不言性子直爽,不如苏大娘晓事,但此刻她这个不应该叫出来的姑娘,反而安抚了傅振羽。俩人絮絮叨叨地贴着瓜片,唠着嗑,时间则在指缝间溜走。

傅振羽才将所有瓜片去掉,重新清洗身体时,李子坚带着更加浓郁的酒香进来。

桃李和不言很有眼色地退下。

傅振羽忽然有些紧张,悄悄往外走的同时,口内还道“好丑,大师兄洗好了才能回屋。”

李子坚也不应声,直接脱了大红的喜袍,丢给傅振羽。傅振羽将衣服放在一旁后,发现李子坚已经裸了上身,刹那整个人都红透了。

臆想和见到绝对不是一回事!

傅振羽再也不管,直接出了内室。李子坚原想留人,可一想与其把时间浪费这里,不如他快速梳洗,好早些去榻上嬉闹,便眼睁睁地看着傅振羽遁走。

回到内室的傅振羽轻吁了口气,脑海里却是李子坚褪了一半的上身,抑制不住的多想。直觉这样下去不行,想着李子坚收拾自己总要一段时间的,傅振羽索性同往日那般,撑开腿继续拉伸。

前世,她出生在幸福的年代。

不存在温饱的问题,只琢磨怎么过得更好。因为舞蹈塑身形,是以,她们那个年龄的女孩子,几乎都学过舞蹈。旁的动作不见得记得,但是基本功日日都练,又有谁会忘?何况,今生她自来到圣朝,趁人不备就练一会儿。后来七岁上到了杨家庄得了自己的屋子,又像从前一样,日日都练。

这会儿也是驾轻就熟,竖叉劈完劈横叉。

李子坚收拾好自己回来,便见新婚妻子两条长腿笔直地横于身体两侧,纤细的腰身挺拔如幼松,愈发衬得胸前的突出……

只一眼,李子坚就知道自己会非常性福。

期盼了数年,一朝正身,李子坚的意识中,不存在“拒绝”两个字。傅振羽也明白不拒绝,但到底没有过经验,还是有些许反抗。这些反抗,不仅没有阻止李子坚的攻城略地,反而坚定了他进攻的决心,攻势更加明显,傅振羽彻底丢枪弃甲,哼起那些诱人的音频。

最近十年,傅振羽的日子过得很好,十三岁初潮,发育也很正常,身高都快两年不增了,身体完全成熟。她又是两世为人,心态也已够。一夜数场情事,李子坚畅快得驰骋得意。

这番得意,从炎夏持续到秋日。

三日回门后,李子坚白日替妻子授课,晚上回来找妻子索赔,直到八月秋风起,傅振羽的小日子到了,才结束了疯狂。

傅振羽恹恹地看着李子坚准备对月的事宜。

李子坚说着自己的打算“我们直接在书院住到中秋,回来略收拾一下便入京。”

二十几日的疯狂,傅振羽的体力大涨,脸皮也是。她想着自己听来的规矩,回娘家的人,是不能夫妻同房的。书院又有俩人的院子,五日不同房不亲近……她很不厚道地问李子坚“你忍得住?”

李子坚比她进步的速度还要快,十分无耻道“我自然忍得!你若忍不得,告诉我一声,我另想他法便是。”

八月初九,两口子大包小包地搬回南湖书院,看望过柳擎,拜见过郭丞夫妇后,又一起送走了夫子学院第二届毕业生,并将夫子学院的大门落锁。南湖书院的夫子学院,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开启。但这里是夫子学院的起点,傅振羽要求保留,不过是个一进的小院,傅山长自然允了。

李子坚勾着媳妇的手,想着她不是那等恋物之人,凡事都是有准备的,少不得问句“你留这个院子做什么?”

“等待重开。”傅振羽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

李子坚眉目一挑。

他同意傅振羽继续教育事业,前提是必须在他眼皮底下。他的仕途规划,没有来汝宁的打算。

傅振羽察觉到他的力道,横了一眼过去,没好气道“我会教几个弟子,让他们回来重开。”

李子坚这才作罢。

眼看到了饭点,夫妻两个自然回后院同傅山长一家用饭。回门时还有亲戚在,男女分席。今日却是没有外人,一家五口围坐在一起。林氏热络地招呼着,傅山长那里嫌她话多,便道“别忙活了,都是自家人。”

倒也是。

五人同桌用了数年的饭,时隔三年,再次同席,有相同也有不同。比方说,李子坚还想像从前那样照顾傅振商时,直接被拒绝。半大的少年最想长成大孩子,一看大师兄兼姐夫,把离自己远的菜换到自己跟前,傅振商急道“大师兄,我都十岁了,哪还能这样不懂事!”

李子坚只好又将盘子放了回去。

林氏瞪了儿子一眼,道“要叫姐夫。”

傅振羽一脸无所谓地说“没事,我也是叫大师兄呢。”

李子坚忽然好饿。

特定时候,师妹呢喃的大师兄,别样诱人。

好在,没人注意他的异样。因为林氏正在讲道理“你们两口子,随你怎么叫都无碍。你弟弟则不同,姐姐比旁的都亲,只能叫姐夫。”

好比表兄妹成亲,姑姑成了岳母的话,岳母这个位置,是大于姑姑的。称呼这事林氏占理,傅山长也帮着她,傅振商委屈地改口,保证今后只叫姐夫,才算完事。

饭后,李子坚说了未来几天的打算“明天去外祖母家送节礼,后日去牟家串门,十四那日去傅家堂摆答谢宴,下剩的时间,都在家里呆着。然后十七回城收拾行囊,十九北上。爹,这样安排妥当么?”李子坚跟着傅振羽的称呼,没叫父亲,而是唤了爹这样亲昵的名字。

傅山长一家一听两口子要住七八天,如何不开心?傅山长满口应下后,却听女婿和女儿下午还要去水利学院和书院,顿时有意见了“夫子学院就你们两个带过,你们要送就罢了。水利书院那里都是成年男子,书院这边的小子也不小了……”

不等傅振羽开口,李子坚道“爹放心,有我在呢。”

傅山长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对女婿道“莫要宠得小羽没边。”

傅振羽拉了脸,拉着傅山长的衣袖,不依道“地哪有你这样当爹的偏着外人说闺女的嘛!”

李子坚看着气闷,将媳妇拉了回来后,在岳父的目光中,理直气壮地说“不要闹爹。”

傅山长哭笑不得,最后想起不聋不哑不做阿翁的话,挥手让二人折腾去。

一整日都在奔波,傅振羽身上还不利索,从书院出来后,直接回竹院休息了,李子坚则去了青石院。

青石院还是那个青石院,李子坚坐了会,却觉得各种不对劲。

小厮李礼察颜观色极准,见他一脸嫌弃,忙问“公子爷可是觉得哪里不对?小的可以外头买了添进来。”

“旁的什么都没缺,只少了你家太太。”李子坚哀怨地说。

李礼才十六,还没成亲,自然不晓得他的感受,只觉得公子爷太怪了!这青石院据说是公子爷住了五六年的地方,结果娶太太进门才一个月,就嫌弃曾经住的地方,着实忘本!

傅振羽那里睡到晚饭,结果饭后该睡的时候睡不着了!想着这是自己地盘,墨墨写了张字条,使桃李送去青石院。

李子坚展开,一行娟秀的字映入眼帘。

大师兄我睡不着。

透过漆黑的字,李子坚仿佛看到那头傅振羽哀怨的眼神。原来,没了自己,她也一样不对劲。这样的认知,让李子坚血脉喷张!

不大会儿,李子坚摸黑潜入竹林,还没来得及行动,就听林氏在门外道“你们太太睡了么?”

第二百七十章 牟信议亲

事实证明,选择去岳家留宿,少不得要吃点子苦头。好在这几日不得闲,也没什么功夫怨念。

两口子先去林家串门,凤氏两胎怀想都极好,不吐不闹的,林老太太别提多欢喜了。傅振羽心中明白,凤氏二十一岁才开始生孩子,比十五六岁的女子有孕要好得多。

待傅振羽和凤氏私下说话时,傅振羽道“不丰哥哥近来很是努力,说不得嫂子过几年就要成为举人娘子了。”

凤氏满面春风,笑道“借妹妹吉言。”

显然,也是个想夫婿出息的。这也好理解,试问古往今来,又有几个不盼着夫婿、子女出息的?傅振羽旁的也不多说,只道“可举人娘子做成我娘那样,便没了意思,是也不是?”

林老太太训出嫁女,怎好在傅家做?自然是回回都叫回家里。

林家就这么大的地方,凤氏就是再避开,避的也有限,耳闻目睹不少。傅振羽问她,她心中有主意,只是那是表妹的亲娘,她不好意思说,唯有傻笑。

傅振羽也不追问,又问她“举人娘子,做成庞太太那样也没意思,是也不是?”

庞敬的太太就是普通的乡下妇人,吃糠咽菜的,熬到庞敬中举,人也熬得油尽灯枯,如今不过是强弩之末,努力熬着,只盼着长子赶紧娶了媳妇进门。如此一来,便是自家撒手人寰,次子也好,未出嫁的闺女,都有了照应之人。

凤氏道“咱家不似庞家,说起来还都是妹妹的功劳。”

傅振羽正色道“可我已经嫁人,便是娘家,我都不插手了,何况外祖家?自此而后,嫂子自家要立起来才是。庶务也是要略知一二的,这方面若是不懂,只管去小姨母那里取经。”

凤氏轻轻“嗯”了声。

傅振羽那里犹停不下来,说了第三个人“我家二叔祖母,你可知?”

“知道一点点。”

林傅两家是亲家,傅二老太爷那一房是傅家荣耀的奠基人,凤氏自然知道,可知道的也有限。傅振羽便细细说起了这位二叔祖母张氏。

张氏嫁进傅家时,父亲和夫婿都只是秀才。结果七年后,夫婿和父亲双双中举,两家门庭倒也相仿。可不管是张氏,还是张氏之母,都没有与时俱进,张傅两家均开始纳妾生养庶子之路,都是夫妻渐渐离心。

凤氏听到这,紧张地问“你是说,你哥哥也会纳妾?”

傅振羽柳眉一竖,道“我把话丢这,他便是有此心,嫂子尽管闹,绝不允许!”

凤氏本就愿意,又有人支持,答应的极其痛快。

傅振羽则教她,不允是不允,但得注重法子“嫂子趁着有孕,让哥哥日常回家来念书与你听,教着大外甥,顺带着小外甥,嫂子也能多学一些,跟着不丰哥哥一起长进……”

傅振羽絮絮叨叨地说着,不外乎把身为妻子该做的事都做好了。凤氏听了晕乎乎地,问“我做好了所有事,便是夫君他将来高中,当官,也不会纳妾了?”

这个,傅振羽可不保证。

想了想,她在凤氏耳畔低语了句“所以我们要自己努力,手中有钱,身边有人,便是男人靠不住,自己也立得住。”

凤氏茅塞顿开。

这个她真懂,因为眼前有个活生生的例子。

姑嫂两个嘀咕了半天,在林俭不知道的地方,媳妇正在被人带歪。

去了林家又去牟家,李蕴终于给牟信相来一个彼此都满意的小媳妇。

李子坚那宅子东邻主家姓何,老爷是个秀才。同别个秀才不同,何家先是富农,养了何秀才这么一个读书人出来。何秀才两儿两女,长女已嫁与一个颇有前途的秀才,在府学读书;两个儿子一个十四,一个十岁。

李子坚大婚自家地方不够,少不得借邻居家的地方。李子坚就李蕴这么一个亲人在汝宁,牟家少不得全力支持。全力支持,也只能把牟信给丢出去。来状元郎家吃喜酒的,非富即贵,其他人实在不好上前。李蕴在李家操持,牟信负责东家,西邻丢给了韩末。

何秀才眼力劲十足,看上了相貌普通做事却有章法的牟信。待搞明白牟家和李家的关系后,不顾矜持,遣了媒人去牟家说和。

何姑娘的陪嫁近千两,这在普通人家,已是极其丰厚的了。

李蕴亲自相看过何姑娘后,回来提笔,画了何姑娘的样貌出来,牟信当即羞红了脸,这便是允了的意思。牟家是没有那么多聘礼的,其他方面少不得要补偿何家姑娘一二。恰傅振羽和李子坚过来,李蕴提了个请求“拜托亲家叔叔做个媒人。”

傅山长是举人身份,又是南湖书院的山长,还是长辈,由他出面极为合适。

傅振羽笑道“不用我传话,直接告诉我爹,他必应的。”

李子坚想了想,道“不如我这就去找岳父,陪他去何家提亲,节前将亲事定下。”

牟家就是再不知事,也知这样多合适,李子坚走后,立即眉开眼笑,张罗饭菜,傅振羽则和李蕴说起牟家聘礼的事“一千两的聘礼并不算多,姐姐陪嫁不少,不拘哪里松个口就出来了,是牟家不要姐姐出聘礼么?”

两年前李子坚就补了不少东西给李蕴,牟家这才有了如今的院子和宅子。去年年终,李子坚拿到二房和母亲的陪嫁后,都分了一半给李蕴,李蕴现在是位实打实的小富婆。可惜的是,牟家这样的人家,用不上那些富贵。李蕴只见了庄子和铺子的管事,让他们继续管着,将来那些东西,都会留给她的儿女。

何家嫁妆一千,牟家东凑西凑也不过是二三百两的聘礼。李蕴的意思是,下剩的她都拿了,但是牟家人不同意,从牟信开始都不同意。

是以,傅振羽这么问了,李蕴便道“可不叫你猜着了?”

牟家不贪财,也算是件好事,但是傅振羽实在说不出“姐姐有福”这样的话。她和牟信也算熟稔,想了想,道“这样吧,姐姐填一些,我也填一些,以夫子的身份填一些,也就差不多了。”

傅山长和李子坚出面,何家一点儿谱没摆,应承得极其痛快。何姑娘刚及笄,牟信却已不小。傅振羽和李子坚离开时,何牟两家已议定,年底成亲。

牟信拗不过傅振羽,收了她给的二百两银子,交给李蕴准备聘礼。

第二百七十一章 初至京城

此番北上,风和日丽,乘船的时候,没有一日被耽搁,两口子八月十九出发,九月初十就到了通州,快得李子坚都感慨“上次从济宁到汝宁,我还用了二十日呢。”

傅振羽也感慨“早知这样顺当,在家里多待几日了。”

这话也就说说。

自运河乘船虽快又稳,但总要天气配合。大风大雨的天气,是没法行船的。十月过后,李子坚便要入翰林正式“上班”,只有赶早不赶晚的。

李子坚却不这样认为,因道“早到这几日真好,正好借你生辰,宴请亲朋好友。”

傅振羽一听就头大。

李家的关系网,她还没捋明白呢,李子坚笑道“不是还有苏妈妈吗?”

苏大娘自此之后,改称苏妈妈。她原本就是李家的婢女,后又做了十年厨房的管事妈妈。因手艺极好,李家出事那天,她去给李母的好友、即梁都御史的长媳帮厨,侥幸生还,后被李子坚接到了汝宁府。

管家李全还没有回京,京中李宅如今管事的,是族长留下的一位老管事。苏妈妈怕他不精细,顾不上休息,连夜带着桃李并两个小厮,夜乘马赶路,天不亮就到了朝阳门外。城门才开,便入城回家收拾东西。傅振羽和李子坚,却是一夜好眠,天亮才出发,到家时热汤热饭都已备好,极其舒服。

吃完热乎乎的饭,傅振羽感慨“还不到十月,都这么冷了啊。”

前世她也去过北京,九月的冬天哪有这么冷?哦,不对,忘了,从前是公历纪年法,如今是阴历纪年。九月中,已相当于后世的十月底,该冷了。

李子坚自小在京城长大,早习惯了京城的清冷,便吩咐苏妈妈“这就起炕吧。”

旁人家都是十月起炕,他们不差这点炭火,提前半个月也不是什么大事。

傅振羽却叫住了苏妈妈,因道“我总要习惯的。”

二人正说着,外头已报了好几家的帖子。

都不必奔走相告,极其相熟的人,日日派人守着李宅,只待李子坚夫妇到了,便递帖子,却不是为了拜访,而是邀这小两口去做客。李子坚和傅振羽一通商议后,给了回帖。十二去梁家、十三镇远侯府,接着是王阁老、齐阁老。王阁老是今科的主考官,是李子坚阵营的老大,而齐阁老是鲁系官吏的老大。

李子坚道“十六十七准备,十八日给你庆生。”

傅振羽不同意“我好好的生日,要别人搀和什么?还是十七日宴客,你单给我庆生。”

李子坚颔首,含笑允诺“那日我必定千依百顺。”

那笑容极其暧昧。

傅振羽却是吓得身子一抖。她曾以为婚前鲜有的亲昵,是李子坚霸道的体现……知道成亲后,才明白那只是冰山一角。房事上,自家大师兄又凶又残,自己越是哭得紧,他的兴致便愈发浓厚。

什么?

尽情享受?傅振羽也试过了!只有一次彻底放开,任由李子坚摆弄,结果李子坚得了趣,恨不得她夜夜如此,每次都是耐心十足。若问他哪来的那些手段,无耻的家伙十分得意地说“我可是读了五本避火图的人!”

成亲不到两个月,小日子加在娘家,住了不到十天外,下剩的时候,便是在船上在客栈,夫妻两个一夜不曾闲。

李子坚见傅振羽面露菜色,想了想,很是体贴道“明日要出门,今晚早些休息吧。”

早些休息早些结束。

傅振羽却道“我要先见童掌柜。”

望着妻子那棉衣都遮不住的身段,李子坚亲自动手,翻了宽大的斗篷出来,罩在傅振羽身上,夫妻两个这才一道去见童掌柜。

见到李子坚,童掌柜诧异了一瞬,旋即面色恢复正常。

东家还不是他妻子时,他已看得极紧。这会儿把人娶到手,自然要巴得更紧。同为男人,他比较理解李子坚。理解后尊重起来就容易得多,同傅振羽说话时,眼睛规矩得像个羞涩的姑娘家,这让李子坚十分满意。

童掌柜说“万先生帮忙,在灯市口大街寻了三间的铺子,地方很是不错。虽然只有食为天一层那么大,但咱们初来乍到,摊子铺的太大,反而不合适,这样是极好的。再有一件,只这样的铺子,租金一年便要三千两。”

李子坚对京城比傅振羽熟悉多了,怕她不知,待童掌柜说完,便道“京城不比汝宁,那位置不错,怕是有万先生的面子,才得了这样的便宜。你们手头若是紧,我挪五千两出来。”

有男人可以靠,不靠那是傻子。

傅振羽痛快应了,转身却问童掌柜“那地方他们卖吗?”

“不卖。”

除非遇到事,否则谁卖铺子?

傅振羽又问“买同样大小的铺子,大概要多少银子?”

童掌柜生硬地吐了俩字“过万。”

傅振羽想了约莫一盏茶,做出决定“你再去找一找,争取买一个铺子。银子的话,我嫁妆里头,压箱底的银子是两千两银子,大师兄这里出五千,我过几日去万家一趟,再借个三五千给你使用。”

李子坚皱眉,道“如此一来,你手头不是又没银子可用了?”

傅振羽很光棍地表示“我有夫君,还要银子干嘛?”

其实不然。

她的嫁妆里并没有什么大件,汝宁府置办的那些家用,花了不到一千两。就这一千两的大头,还是衣裳布料,此番进京,悉数带了过来。李婷送了一个绣娘给她,便是最近要裁一些衣裳,也能节省一点。

郭太太给她打点的嫁妆里,最大头的是田产。京城附近田地不好买,也算不得肥沃。郭太太使人在保定府,给她买了五百亩的旱田和一百亩的山林,说好了秋收的粮食都归傅振羽的,如今秋收已过,那边送几百两过来,便也够傅振羽私用了。

但是她这么说,李子坚非常高兴。

在李子坚看来,师妹打小独立,是个父母兄弟都不怎么依赖的人。嫁给自己后,原本那些磨着自己做的事,却是非常理直气壮地要求自己去做——这让李子坚有了自己是不一样的感觉。

傅振羽发现了他这个“小小的爱好”后,焉有不用之理?

时下没有银行借贷一说,钱庄的利息极高,借贷买铺子没必要。若是拿现银买,那便是合适了。童掌柜心中估算了一下,立即告辞,自去忙活不提。

两口子重回卧室之际,热炕已烧了起来,傅振羽心下欢喜,口内道“其实没必要的。”

到了夜间,李子坚于床榻之间折腾她时,望着衣衫尽褪的可人,得意地问了句“还说没必要吗?”

傅振羽回味过来,已经连骂人的力气都没了。

第二百七十二章 莫名心塞

晨起后,傅振羽当着李子坚的面,吩咐苏妈妈“炕停了吧。”

李子坚窥着妻子含春的俏脸,仔细回忆了下昨晚的情事,发现并无不妥之处,便道“用不了多少柴火,不必如此节俭。”

傅振羽道“不管是柴还是炭都烧不全,那味儿不好,能少烧就少烧吧。”

眼下虽冷,却也不是不能忍,干嘛这么早就弄一屋子一氧化碳?

李子坚听罢,主意很快就到嘴边“那就白日停火,开窗透气,晚间凉了后再烧。如此一来,什么都不耽搁。”

傅振羽听懂他的未尽之语,差点让自己的口水呛死。

李家的人脉虽多,傅振羽的记忆性不差,记得极好,让她觉得痛苦的是里头姻亲关系。

以今日要拜访的梁家为例,她能记得梁家所有的人,老爷子梁蒿,祖籍山东德州,今年五十有五,是李子坚祖父门下之人;其妻李氏,出自济宁虞城李氏,同李子坚无亲戚关系;梁蒿长子梁柏,今年三十二,乃上一科的庶吉士,已散馆外放江南做知县,其妻郑氏,是京郊密云人;次子梁松,比李子坚大三岁,还在国子监里混着;二奶奶小李氏,是李子坚已出五服的堂姐。

还有其他人,不一一概述。

这些简单的人物信息,傅振羽记得清清楚楚,可李子坚说“论起来,梁伯父和镇远侯也是姻亲。”

傅振羽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抓着李子坚追问“镇远侯府嫡庶一箩筐不说,各自婚嫁,再加上姻亲、姻亲的姻亲,不用全都捋清吧?”

李子坚道“这个关系还是要知道的,其实很简单的。梁家大嫂子的亲妹,嫁给了永安候嫡次子;她大嫂韩氏的亲妹妹,便是镇远侯世子夫人。”

“一点儿都不简单!”傅振羽哀嚎。

“这哪里难了?”李子坚真心不懂,举了最简单的例子,“永安侯府请客,梁大嫂去妹妹婆家做客,简单吧?”

傅振羽点头。

李子坚又道“镇远侯世子夫人,要去姐姐家做客,不难吧?”

不难,傅振羽自己还道“一个去大房找姐姐,一个去二房找妹妹。”

李子坚又道“是这样没错,但你可以站在永安候夫人的位置来看。一个是大儿媳妇的娘家人,一个是二儿媳妇的娘家人,她和郑家、韩家是直接姻亲,同梁家、顾家是间接姻亲。顾家和两家,是间接的间接,但也是姻亲。”

傅振羽感觉自己有点懂了,只是感觉,只是有点而已。想了想,傅振羽道“是这样的,我觉得自己一时半刻弄不懂这些。装也装不来,干脆直接告诉别人我弄不懂这些,怎么样?”

“做你自己就好。”

有李子坚这句话,傅振羽彻底放下心来。及至梁家,傅振羽奉上自己带来的礼物,又收了梁夫人和二奶奶的新婚贺礼后,开始话家常。令人欣慰的是,梁夫人是个很温和的人,没提这些事;二奶奶又是李家人,就更好相处了。得知小两口昨日下午入城,今日就来串门,吃过午饭,梁大人就催两口子回去休息。

回去路上,傅振羽打开梁家给的礼物。

梁大人给的是古籍,很有收藏价值。但是傅振羽认为书就是拿来读的,古籍也是书,意义不大;梁夫人给的是首饰,瞅着金碧辉煌的,但傅振羽略看了两眼,又放回去了;到了李氏这里,傅振羽终于露出笑容,道“这姐姐不错。”

李子坚凑过去一看,不过是一盒色泽还可以但是个头不大的珍珠。他想着师妹打小不大在意这些,只当她不懂,少不提点他一二“当儿媳妇的礼,不会越过婆母。这匣珠子,怕是没有那金玉的物件值钱。”

傅振羽点头的同时,干脆道“可我还是觉得珠子更好,我想拿来做什么便做什么。”

言外之意,梁夫人送的虽然贵重,但是不自由。

李子坚指着梁夫人那一盒,道“这里头的东西,你若不喜欢,直接拿到铺子里,改成自己喜欢的模样就好。”

这是极宠,但却是把傅振羽往不懂事里推。要知道,从前李家于梁家有恩,才有了梁大人照顾李子坚一事。可如今再看看,满朝文官,只说李子坚得了梁家照料,只说梁家知恩图报,从前李家对梁大人的提拔,已经开始被人淡忘。在如此这般前提下,傅振羽若还任性胡来,李家少不得被说上几句,比如说“小辈不知礼,不懂感恩”等等。

没的费那些口舌。

于是,傅振羽笑道“我哪是担心这个?她们两个都是长者。长者所赐,我总要带出去炫耀一二吧?梁伯母那个,带出去却又累的慌。二嫂子这里就自在多了,便是我只拿几颗穿个手链都没人拦,可不是更好?”

李子坚轻笑,唤了声“懒丫头。”

傅振羽歪头看他,眼神充满探究。

李子坚便问“怎么了?”

“大师兄恢复本名后,人开朗了许多呢。”傅振羽柔柔地说着显而易见的废话。

李子坚却道“妞妞露了一样。”

傅振羽暴起,扑过去堵李子坚的嘴“不准叫这个!”

她小时候是没有名字的,直接叫妞妞。后来她去缠着傅山长读书,傅山长才给她取了名字。自她有了名字,就不愿意被叫貌似没名字的妞妞。

李子坚趁势把人抱在怀里,轻轻安抚,并道“妞妞露了自己,娶了你,我才这样快乐的。”

幸福难记,痛苦却总让人难以忘却。

李子坚是他的从前,仓子坚却是他艰难又深刻的存在。傅振羽是他痛苦中的甜点,他把人娶到手,才有了完整的人生。

傅振羽趴在他的身上,耳闻那有力的心跳,感受着他的依恋,听着这样的情话,身心俱软。她模糊地知道,李子坚在她心中,有了不一样的地位。

李子坚和她多熟啊!立即察觉到不同,夜里自然更加卖力。然则,卖力到一半,傅振羽忽然叫停。李子坚被她一番折腾,匆忙结束情事。

在李子坚的一头雾水中,莫名心塞的傅振羽,低声怒骂“他奶奶的!这么频繁,怎么可能嘛!”

第二百七十三章 故态复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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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后余韵未散,妻子态度大变,是个男人都会在意。

李子坚眉头紧皱。

没心没肺的师妹,便是遇到问题也不皱眉,顶多不言不语,琢磨怎么解决问题。这样把不愉快放在脸上,实在是太少了。师妹此刻的模样,要么是很不舒服,要么是因为和自己亲近的缘故,或者是二者皆有之。

思及此,李子坚眉头舒展,抚摸着傅振羽的后背,感受着见掌下湿露露的触感,他轻声问:“怎么了?炕烧的太热?”

傅振羽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娇气和委屈,闷声道:“忽然想起来,我月事已经过了十天了,我的月事一向很准呢……”

前世,她家堂嫂没结婚就开始备孕,结果结果三年都没有孩子,各种检查都没问题。她有个要好的高中同学是妇产科医生,她便就把嫂子的情况说了。同学说,这事频率过高就很难有孩子。她转告嫂子后,没俩月嫂子就怪上了。为此,她成了全家的小功臣,对这事也记忆犹新。

她和李子坚成亲后,这事频繁得紧,便以为短期内不会有孩子,还做了很多计划,结果!

实在是太心塞了!

傅振羽不知道的是,他们才成亲,还没开始疲倦。上个月月事将尽之际回了娘家过对月,一待就是七日。因为林氏看得紧,两人不曾有亲密之事。复在一起后,恰是危险期,李子坚又年轻,直接一击即中。因为傅振羽身体好,一路折腾都没事。

不说傅振羽的郁闷,李子坚听了她的话,手一紧,一颗心险些跳出来。

“是,有了?”

“不知道,但很可能。”傅振羽十分沮丧。

怀孕初期要休养,李子坚想着案上她那堆计划,立即懂了她的感受,也不闹她了,拿出无比的耐心,哄她入睡。好容易熬到天亮,还没请大夫呢,傅振羽就开始晨吐。大夫赶户过来后,确实是滑脉,只是日子尚浅,要十日后再来复诊。

尽管如此,傅振羽和李子坚,都认为这是有孩子了。

一个高兴不已,一个兴致缺缺。

这不,早饭还没吃呢,李子坚就做了决定:“最近我自己出门就好,宴客也不必了。”

傅振羽哪会同意?借着汝宁那里现成的例子,她叫嚣着:“你懂什么啊!又不是怀相不好,干嘛窝家里?我凡事小心些就是。”

一句“你懂什么啊”,戳中了李子坚的心弦。他和傅振羽没有长辈在身边,不懂的确不行。是以,李子坚点头,认真表示:“小羽放心,我会学的。”

但今日他们要去的是镇远侯府。

他们在北,镇远侯府在西,马车都要半个时辰,李子坚不想让傅振羽去。可傅振羽情绪不好,他又不知道怎么安抚。最后一咬牙,仔细准备了马车,方带着傅振羽慢悠悠地驶向镇远侯府。

顾咏言早早地侯在了东角门,迎了二人进去,边走边道:“父亲和大哥上朝,祖母身体不适,不见外客。待会儿见过母亲后,我陪先生,嫂子和母亲陪师父说话。”

李子坚和傅振羽都没应声。

顾咏言见李子坚一脸紧张,笑道:“先生,这是我家,你怕什么呢?”

李子坚冷声道:“你又不当家。”

顾咏言无话可说。

说话间,过二门,进主院。一番契阔后,李子坚并不告退,对侯夫人方氏道:“夫人,今晨内子吐了好久,请了大夫诊了。大夫说怕是有了,只月份尚浅,还要再看看。我们两个并无长辈在身边——”

一席话未说完,方氏已开始训斥:“既然有了,还大老远地过来做什么!真真……阿颜,你去李家照料些日子。”

阿颜,方氏的陪嫁婢女,后嫁给镇远侯府的小厮,生了两个儿子后,做了管事妈妈。除了顾家大姑奶奶,下剩的人,她都有照料。

这一日,除了见面礼,方氏又准备了许多东西,另派了一辆车,由顾咏言亲自护送去李宅。顾咏言这一去,在李家住了三日,才又回家。隔日,李子坚独自去拜见王阁老后,范家母女便过来了。

范茗挨着傅振羽,问:“你这样了,我成亲的时候你还能去吗?”

范茗和顾咏言的亲事定在了明年三月。

顾咏言还在呢,自家闺女这样大辣辣地说嫁人的事,实在是——范夫人立即出声呵斥:“阿茗不可胡闹。”

傅振羽那里,已拍着胸部保证:“一定去。对了,我五师兄闽祝呢,家里是造船的。他只在书院待了三年,中了秀才后,就被叫回去继承家业了。我成亲的时候,他人没到,让人送了这只船模给我。我觉得你会喜欢,千里迢迢带了过来。”

范茗立即把嫁人丢到一旁,饶有兴致地问:“去呗,我倒要看看,是个什么好东西。”

顾咏言也一脸兴致盎然地说:“我也去。”

范夫人和方夫人的陪嫁婢女阿颜,如今的顾顺从家的,互相对视,都盼着对方说句话。顾顺从家的,艰难地摇了摇头,范夫人只能吩咐伺候的人小心跟着。

这里,顾顺从家的忙道:“奴婢过来不到一日,不太能说上话的。”

说完,又把不到一日的经历说了。

昨日下午一行人回到开道街,当着李子坚的面,傅振羽丢了一本厚厚的计划书给顾咏言。然后三个人讨论的热火朝天。顾顺从家的不过略提醒一句,傅振羽便从一脸欢笑到沮丧,李子坚心疼不已。最后,他明面上顺着媳妇讨论,暗地里给顾咏言使眼色,加快了讨论的进度,这才了事。

“今日一早,李大人才出门,李太太就说范姑娘今日必到,带着两个婢女去后头寻什么箱子。他们才到京城没两日,库房根本没收拾出来呢,那么多东西,看得奴婢心惊胆战。后来还是苏妈妈果断指了箱子的位置,让李太太出去,这才算了。”

范夫人听了既高兴又忧伤。

高兴的是,自家闺女还有这样的好友;忧伤的是,这李太太听起来就是个不消停的,和自家闺女一个模样。自家闺女同她这般亲近,那岂不是越来越野了?

大人们如何想,小孩子们可不管。傅振羽范茗顾咏言三个,已去了西厢。西厢的桌子上,摆着一艘两尺高、四尺宽的海船模型。

范茗一下子就被那精巧的做工吸引住了,她豪迈地拍着傅振羽,欢喜道:“傅姐姐果然知我,我很喜欢。”

傅振羽嘲笑她:“这才哪到哪?这船还能下水呢。走,带你长长见识。”

第二百七十四章 人手问题

木船放入小花园的人造水池中,转动船头的木棍,船便缓缓前进。傅振羽操作过后,对范茗道“你来试试吧。”

与此同时,范茗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船,道“我来试试。”

异口同声两句话,范茗这才舍得分给傅振羽一缕“果然知我”的眼神,便又把视线放到模型船上,顾咏言被她忽略的彻底。傅振羽看向顾咏言,却见他原本也要试一试的手主动收了回去,看着范茗的眼神,七分宠溺三分无奈,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好吧。

范茗好眼光,只有顾咏言这样的性子,才能容女人至此。

这功夫,范茗已经顺利地操控船运行了。直行,转弯,升桅杆,玩的不亦乐乎。傅振羽瞧见,又说起这船的好处“水池平缓,只能拿来玩玩,算不得真正的环境。五师兄在信上说,大风天这船能自己走。不过,这个我还没试过。”

大约一盏茶后,见桃李一脸着急,顾咏言唤住范茗“外头冷,拿回屋子再看吧,你扶一下师父。”

范茗依言而行。

其实傅振羽除了吃东西的时候反胃,其他什么感觉都没有。但是顾咏言和范茗的好意,她却不舍得拂去,同那二人进了先前搁船模的屋子。

不大的屋子,只有普通的桌椅。桃李飞速拿了几个软垫过来后又去看茶,忙得不亦乐乎。这厢,傅振羽则同范茗道说起蒙学的事。

自女学和丝织坊出来,又去哥哥任上见了民生,范茗已不是从前只疯玩的小姑娘,才听完什么是蒙学,便已道“节衣缩食读书之人尚可寻,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者,则凤毛麟角。是以,若想人饥饿入学,势必要从富裕的地方开始。”

傅振羽心底暗赞她成长之快,口内道“正式如此。可惜,我们目前人手有限。富庶如江南这样的地方,二师兄和冉三同籍不能去;六师兄倒是有资格,可他只是同进士,谋江南肥缺太难;现在比较有希望的,是替二师兄谋汝宁府的知县,从一县开始蒙学,又有章大人帮持,想来做得下去。”

范茗道“五哥那里也可以一试。”

范家的人脉自然不少,但不在傅振羽的规划范围内。她要做的打破传统,范茗能融入,不代表范家能融入。但若是范茗主动去牵线,她也不会反对。

傅振羽正要开口说话,突如起来的反胃,让她收口。

不过一瞬间的皱眉,顾咏言都没错过。顾咏言以为她是着急,便温声道“便是师父也不到二十岁,师父如今身子不适,不必着急。我记得李宗延,还有师父很看中的赵麟,都是不错的。这几年我们先打个底子,待他们出来,正是扩张用人之际,时间倒是刚刚好。”

傅振羽慢慢吞吞地咽着白开水,压住反胃后,舒展眉心,轻轻地“嗯”了声,旋即拿出提前准备的计划书,丢给范茗。

那份计划书,顾咏言昨日已看过。

总的目标是创建全民男性蒙学,整体以出仕为目标,能在九年内,童生三试哪怕只过了县试的,也继续走这条路子。反之,九年都过不了童生试的,则要转学其他职业学院,比如水利学院、军事学院、医学院、建筑学院、农学院等等。

范茗看罢,忽略各种奇葩学院名字,指着九年后要转学那句,道“这个有意思。”

“嗯?”

傅振羽和顾咏言同时疑惑出声,表示不解。

范茗解释“我见过读了一辈子书都不成的,而今想来,确实不如早早改做其他。”

这是重点吗?

顾咏言直接说出口,说完还道“重点不应该是那些军事学院、农学院吗?便是不读十年书,一样可入军、种田。现在师父偏要他们先读书,再入军拼性命,再面朝黄土背朝天,他们会愿意吗?”

范茗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顾咏言,道“这还不容易?将来只要从军事学院结业的,入军后从军官坐起,多拿银子不说,还学了更多保命的本领。这军事学院不仅能办,还要收高额的束脩才行!至于农学,所有县都有负责农事的官吏。我们的人脉够了后,塞人进县衙,不在话下。”

不得不说,范茗的脑子非常活络。

军事学院那里傅振羽没有补充,农学院不然,她说“同样种玉米,有的亩产二石,有的三石,这里头也是有缘故的。弄清楚原因,所有玉米都亩产三石,不是更好?再有,京郊能种植的东西,比江南少了许多。那是不是真的就是所有的东西都不能种?有没有能挪过来的?不说京城,还有辽东。辽东那么多土地,是不是也可以用起来?”

这下,范茗瞪大了眼。

她是知道舆图的人,辽东地域辽阔,顶三四个南直隶,若真能开荒出来,当真豪迈得紧!

望着那一串的学院,范茗一本正经道“咱们确实缺人。”

傅振羽捣头如蒜,道“是的呢。”

要不是隔得太原,顾咏言都想戳醒范茗了。

傅振羽和范茗说的热乎,没注意他,继续与范茗道“先捡能做的来,有你和咏言,军事学院可以开。这是军事学院的构思,分军事教学和兵器制造两大类,军事又有文武两科。如此三类,又有水军和陆军之分。再下头,便要你们自己来定。”

范茗表示明白“从陆军学院来说,咏言便是没出师,有镇远侯府在,也差不了很多;水军的话,姐姐的五师兄,可以担任吗?还有兵器,战船和商船还是不同的。”

傅振羽自然知道,她说“若你不反对,我介绍你和五师兄认识,下剩的你们来做。我若有什么想法,也跟你们说。”

静静思索片刻后,范茗的眸子越来越亮,最后满是斗志地对傅振羽道“这个计划呢,首先要咏言入军,做军事学院明面上的山长,而我,才是军事学院的山长,教弟子的同时,还要造些兵器。实话说,这难度很大。”

“你怕自己做不到?”傅振羽大为好奇,说完不等范茗说啥,自己又道,“哦,不,这是不可能的事。”

范茗却没她这斗志,长叹一声后,蔫蔫地说“的确不怕,是烦。姐姐不知道,我娘拘我拘得有多紧。我啊,现在就是笼子里的小鸟,凄凄惨惨。”

第二百七十五章 食不下咽

范茗幼时全家人都宠,后来父母外放,她被祖父留在家中,成了天一阁一霸;待到了叛逆年龄,又遇到傅振羽,自由自在地过了这几年。再没想到,及笄之年入京,和父母一起住后,竟是如此憋屈!奈何她空有一身力气和本领,拿她娘眼泪没法子。

顾咏言看着她握起的小拳头,窃笑出声。在范茗一眼瞪过来后,忙道“漫说你,便是我在家中,也是十分拘束的,京城想起在宁波和汝宁的日子。”

范茗一听,面色大变,忙问他“那我们成亲后,能不能自由些?”

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顾咏言明知范茗想成亲的目的不单纯,但他的耳朵依旧红了泰半,似安慰似呢喃地说了句“便是成亲,也一样受拘束。”

范茗听着这有别于往常的声音,软趴趴地靠着傅振羽,请教“傅姐姐有没有觉得脊背酸酸麻麻的?”

傅振羽有没有不好说,顾咏言眸色变了,匆忙起身,道“我们出来太久了,该回去了。”

他的话音方落,外头有婢女问桃李“姐姐,我家姑娘呢?我家夫人找她。”

范茗摆手,一副“你们瞧”的表情应了外头,又拉着傅振羽吐槽“我娘说我们已经定亲了,不能私下相处——我觉得这话不对。没定亲我们俩都能共处一室了,怎定亲反而不能了?这是什么规矩啊,根本就不通。”

吐槽归吐槽,在人多之处,范茗扶着傅振羽,还很体贴地问“姐姐刚才一直喝水,是因为你京城太干了么?”

不说正事的傅振羽,十分好相处,闻言道“不全是因为这个。我昨天早上起来后,忽然吃什么都反胃,什么都不想吃。不吃吧,又饿得慌,喝点白水能舒服一些。”

“一直喝水不行吧?”范茗不懂也知道不合适。

“嗯,是不行。大师兄说了,回头给我弄点奶制品过来垫肚子。”

范茗立即道“我家厨娘奶糕子做得不错,明日我带点给你试试。”

且说且做,范茗见到范夫人,便提这个事,范夫人不仅答应,还道“家里还有些山楂糕,一并都带来。”

范茗那里则忽然道“哎呦,我傻了,真是班门弄斧啊。论厨艺,哪有人比得过苏妈妈!”

苏妈妈谦逊地说“范姑娘过誉。”

她如今的主责是照顾傅振羽,这照顾伙食。家里其他人的饭菜她不管,傅振羽和李子坚的,她都是亲手做的。考虑到顾顺从家的是方夫人给过来的人,苏妈妈昨日便把她那份也做了出来。

昨日已经尝过苏妈妈手艺的顾顺从家的,闻言笑道“苏妹妹谦虚了。”

苏妈妈趁机道“既如此,太太,奴婢这就去厨房,可好?”

菜单傅振羽已经拟定,材料苏妈妈也收拾差不多了,该炖的已经炖上,这会儿苏妈妈过去,不过是收尾,半个时辰后就能吃饭了。

傅振羽原以为时间还早,摸出钱文举才送她的怀表,一看已经十一点了,忙道“辛苦妈妈了。”

这一日,范茗吃到了久违的饭菜,见到了顾咏言,还和傅振羽痛快唠了一整日,唠到李子坚回来,眼神不友善,才和范夫人离去。

得知李子坚还要出门,范家母女第二日照旧过来,弄的傅振羽都没好好休息。顾顺从家的焦急,范夫人看在眼里,第三日便不过去了。顾咏言见范茗不来了,李子坚又不在家中,便回了侯府。

顾顺从家的原以为这样一来,傅振羽就能好好养胎了。哪知,傅振羽照旧白日不休息,看书写字走路样样不落。她每每规劝,傅振羽却道“我并不是侯府千金,不用这么谨慎的。”

顾顺从家的无奈,在李子坚回来后,直接和他说了傅振羽的话,又道“李太太这样子,还是要个长辈守着的。”

而不是她们这些下人。

傅振羽也和李子坚抱怨“我的身体我知道,该注意的我肯定注意。可这个顾妈妈,实在是谨慎过了头。她这样啰里啰嗦的,我烦的不行。我的心情不好,孩子的心情怎么可能好?咱们把顾妈妈送走吧。”

李子坚没拒绝也没同意,而是问傅振羽“明日我去梁家找潼堂姐,让她陪你几日,可好?”

一个顾妈妈还不够,还要再弄一个陌生人过来?傅振羽毫不犹豫拒绝“不好,我和堂姐不熟,还要花心思和她相处,不够受累的。”

李子坚这才说了自己的意图“若有更合适的人过来,送她走自然合适。又没别个,少不得要听顾妈妈的了。”

他可是亲眼所见林氏如何怀孕生子的,怎会认可傅振羽的观点?

傅振羽那里,便是不懂太多,也知道林氏那会儿艰难,是她自家的问题。可这个话题,她和李子坚没的说,眼睛一转,道“那等确诊后,我写信叫舅母来陪我一段?届时,嫂子也已生下第二个孩子。舅母连续照看两个孩子,经验也不少了,对吧?”

林氏不合适,李蕴不方便来京城,数来数去,也只剩下林太太了,李子坚同意了。

然后,傅振羽提了更过分的要求“明儿是我生辰,咱们去万贤楼可好?”

万贤楼有万毅,是傅振羽的私交,李子坚之前就知道,但知道的不多。至少,他的认知里,媳妇疑似有孕,哪里都不去了,还去看一个声名狼藉的书生做什么?蓦得想起数日前傅振羽说的话,李子坚以为她为银子发愁,便道“买铺子缺银子,我补给你。”

傅振羽依旧不肯“若为银子,我人不去,随便使个人去借都能借来,还是免息的。”

李子坚略酸“万书生对你这么好?”

傅振羽哭笑不得,道“他都六十五了,比五伯祖都大好么!”

她家嫡亲爷爷要活着,今年也不过六十岁。

傅振羽与李子坚道“除了他家,我再不去别家的,大师兄就答应了呗。这可是我嫁给你后,第一个生辰,提的第一个要求呢。且万贤楼的饭菜也很好吃,我这好几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大师兄不心疼么?”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李子坚只好答应,并提出亲自陪同。

傅振羽笑道“这个自然,我嫁人了,自然要带夫婿给万兄看看。”

“万兄?方才你不是说,万书生比祖父还大吗?”

“不要在意细节。”

傅振羽怕他不应,没有详说二人的关系。可她人非要过去拜访,这关系还用说吗?李子坚气闷,打定主意,寸步不离地跟着傅振羽。

第二百七十六章 袁家拜帖

开道街离万家只有六个胡同,马车慢悠悠的,速度堪比牛车,也只用了一刻钟就到了。

看到傅振羽,更加苍老的万毅,折折皱皱的面皮笑成了花,把新郎今科状元郎忽略了个彻底。待听闻她有孕,张口斥,又连声让人做了精致的饭食送来。

傅振羽哪听,少不得怼回去:“你连媳妇都没娶的人,知道个啥?”

万毅老成这样,实在无法入目,说的话又都是李子坚认可的,见媳妇这么不厚道说话,立即为万毅声张:“怎能这么说话?医书上自有记载,不需要亲身经历,也能略知一二的。万先生博览群书,这点能耐还是有的。”

就这么着,李子坚和万毅有了共同的语言。

午饭的时候,一大桌菜,大小二十个。傅振羽饭菜没吃几口,到是没什么味道的排骨萝卜汤喝了不少。万毅看见,便又让人在汤里加了一把面,傅振羽吃了个肚饱。

李子坚就更高兴了,陪傅振羽在在万家盘桓大半日,眼见天色暗透,才提出要走。

万毅也没多说,摸出一个盒子,递给傅振羽。

那盒子分量太轻,怕是连书都不是。傅振羽不顾什么规矩,当场打开,果然是一沓银票,她也不数,只问万毅:“这是多少?”

“一万两。”万毅没有隐瞒,又道,“别说什么不好意思。我又无儿无女的,挣银子不过是挣来玩的。再说了,这些银子,原本就是因为你的建议才得来的。与其给万家那些不长进的,还不如给你养孩子呢。”

这么多银票,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准备好的。想来,万毅早就做了决定,并不是因为知道傅振羽有孕而添的。

李子坚不犹豫拒绝:“万先生疼爱内子我明白,作为长辈给一些贺礼,也在情理之中,可一万两数目实在太大,如此巨礼,子坚和内子不敢生受。”

万毅不屑地看了李子坚一眼,道:“穷小子,这对我来说,就是一些了!”

李子坚男人的自尊被他揭的一点不剩,脸色不大好看。傅振羽再也没了拒绝的心思,一手攀着李子坚,另一手接银票,口内略哄万毅两句,匆忙离开。

待上了自家马车,李子坚夺了傅振羽手中的银票盒子,显然气得不轻。傅振羽靠过去,李子坚不搭理,却没有用力拒绝,傅振羽顺势把自己埋进他的怀中,呢喃地了唤了声:“大师兄。”

旁的,却一句不言。

许久后,李子坚将怒火去了七分。

“你这样不舒服。”扶正傅振羽的身体,又问她,“方才喊我做什么?”

沉默片刻,傅振羽眸光迷离,道:“万兄和我家五伯祖,都是因为娶不到想娶的那人,便终生未娶。”

傅振羽觉得他们都是有故事的人,且是她不需要知道的故事。最要紧的是,在时下的环境中,这样从一而终的人,傅振羽忍不住亲近。

认真来说,傅家五老太爷给了傅振羽在这个世界的第一重保护不溶于世俗的万毅,便是她彻底投入教育大业的重要人物。接触万毅后,她才下定决心立即行动。回到汝宁,便扒拉出了非常有才华、同时又不惧她是女子的袁自舟。且袁自舟如她所愿,一鸣惊人。

只是结果不太美好。

李子坚对傅家、对傅振羽,都足够熟悉,只一句便知师妹是怕自己纳妾。听得一声轻叹后,他圈着媳妇,用无奈的口吻,道:“无须唉声叹气,我今晚陪你。”

这几日,他怕自己忍不住,直接睡在了书房。

傅振羽疑惑地看过去。这人有什么毛病?分床也是他,回来也是他算了,不是多大点事,由他就是。

是夜,当着顾顺从家的面,李子坚板着脸,从容回了卧室,度过了痛苦而又甜蜜的夜晚。晨起,心情不错的李子坚,在看到万毅使人送来了的两大车吃食后,再次沉了脸。

来送东西的,是傅振羽的老熟人李掌柜,李掌柜说:“楼主知道你们才到京城,怕家里吃食不够,让我收拾了一些送了过来。尽管做了,只要姑奶奶能吃得下,使人告诉我,我立即送了过来。”

那哪是一些?

从精致的米面粮油,到各色存好的菜蔬,再到肉类,干果,色色齐备。竟不是送礼,是要抢着和李子坚养媳妇呢!只不等他表露,苏妈妈来报,大夫来给傅振羽复诊。

“恭喜。”

只二字,所有人便明白,这是确诊了。李子坚欢喜地打赏了大夫,李掌柜则屁颠屁颠地回去复命。

傅振羽这才看到万毅送来的那堆,也觉得万毅这样不太合适,便道:“不过一些嚼头,就是我自己挣不来,还有夫君呢!万兄到底知不知道他只是个结拜义兄啊!”

李子坚大惊,问媳妇:“你,同万毅结拜了?”

傅振羽背靠夫婿,仰天长叹,一脸遗憾道:“嗯呢,都怪当时年纪小。”

她把这场结拜,当成过家家,从来不觉得有多要紧,但李子坚土生土长,知道结拜的意义,飞快道歉:“他若是你结拜兄长,便是我的不对。”

傅振羽不知这其中分别,还是有些闷,因道:“就是二师兄送这么细小这么全的礼,也不合适啊。”

放下心来的李子坚,反过来安慰她:“不过些吃的,反正我们也要买的。万兄既然爱看书,我给他寻一些世面上看不到的书便是了。”

也可以的,傅振羽颔首着,又提醒:“万兄不是柳老,他只爱看书,不爱藏书,不必给他孤本,手抄本即可。”

李子坚应下。

确定有孕后,傅振羽立即给汝宁府送信。又有各色吃食,苏妈妈也给傅振羽找到了适合她胃口的饭菜,傅振羽渐渐不吐了。李子坚不知哪里寻来了基本医术,得闲就读,丰富着自己的小日子。

时间飞快,进了十月,一场小雪过后,家家户户烧起了热炕。李子坚开始了规律的生活,日日去上衙不说,还与同仁吃饭聚餐,只天黑之前,他必干干净净地回家。

傅振羽在家中,日复一日地设计着蒙学教案。

一本教科书,看起来不难,做起来实在是不容易。不能照抄时下的四书五经,更不能拿后世的启蒙书来用,二者结合创造新的书籍外,还要弄其他学科的,比如乐,她就不会。然则,手中还没有可用的人。

不管是范茗还是顾咏言,都不是很通。

正愁着呢,桃李拿着一张拜帖,不是别个,却是袁家的。傅振羽拿着帖子问李子坚:“袁自舟不是已经外放了吗?”

第二百七十七章 一念之差

这是李子坚去翰林院报道后,第一次休沐。他惦记傅振羽一个月没出门,特意推了所有的事情,就这么被讨厌的人打扰。

李子坚略后悔自己曾经做的事。

傅振羽最近没怎么说话。虽然这种经历也不是没有,但眼前忽然有了个可以和你说话的人,傻子才放过。傅振羽根本不管明日袁家来的是什么人,这会儿饶有兴致地问李子坚:“你做了什么啊?”

李子坚板着脸说:“我动了点手脚,把袁自舟谋的缺给了别人,以致他这会儿还在京城。”

汝宁府治下十二县,至今没有空缺,钱文举还在南湖书院等着呢;韩末那里,更是没个音讯。自家师兄弟都照顾不来了,李子坚还能去关心一个袁自舟,傅振羽顿感好奇,因问:“他原本谋了什么好缺?”

“句容知县。”

“是还不错啦,只是大师兄何必为不相干的人费神?”傅振羽实在理解不了这种思路。

“谋一职位不容易,坏一职位却容易得紧。”李子坚轻飘飘地说完,古怪地看了傅振羽一眼,问:“你不恨他?”

“不过是漫漫人生路一只阿猫阿狗为什么要花力气去恨?”

傅振羽一口气不带停顿地说完,而后坦诚地望着李子坚的眼睛,以示自己的诚意。

李子坚有些迷茫了。

时至今日,他犹记当初大雨之中,师妹是如何绝望;更不能忘记,袁自舟登门试图和解时,师妹那决绝的眼神。现在,师妹竟说那是不相关的人……

便是不提这些,还有师父那里呢!

傅振羽笑道:“哦哦,我爹的事啊!其实要谢谢他呢。邱太医说,我爹是因祸得福,便是没有这一茬,我爹的心肺也不太好,早晚都要吃亏的。现在呢,因为发现的早,用药物和吃食养着,方是长久之道。”

两世为人,四十年的光阴,同学、同事、邻居,傅振羽的生命中出现过太多像袁自舟这样,只出现过一段时间的人。便是当时真的很在意,时间久了,却不会记得很清楚——比如今生的祖母,那个在她生命里只存在两年,却没有一日好印象的祖母,不刻意去提,她已不大记得了。

是夜,夫妻两个从袁自舟开始,到生命中那些出现过、现在又不见的人来开始描述。傅振羽隐下了前世,随意捡了几个人说出来,李子坚自然而然地接过,并渐渐认可了这件事。

然后,他对袁自舟有了新的安排。

天亮之后,李子坚去拜访了一位朋友。袁自舟两口子登门之际,自然被拒之门外。

“老爷不在家,太太有了身子,不见客。”

袁自舟和君清箬都怔住了。

两年前,袁自舟自知道仓子坚就是李子坚后,不止一次地后悔。早知道仓子坚这么厉害,他干嘛舍弃傅振羽啊!是以,当君清箬再次因为他去妾侍那里留宿抱怨后,袁自舟怒了。他为君清箬丢了南湖书院,丢了大师兄,结果君清箬不知感恩,什么帮不上不说,还整日纠着这些小事!

“不识大体!”

一句怒吼,吼尽了两人的情分,吼的君清箬日日以泪洗面。直到前些日子,君太太抵达京城后,为了嫡子,两口子才又重新在一起,却没了当初的亲密无间。

时至今日,夫妻两个已经努力了数月,偏偏,君清箬肚子还是没有消息。偏这时,他们得到了傅振羽有了的消息。君清箬羡慕傅振羽的好命,袁自舟则觉得自家到手的孩子,没了。

夫妻两个各怀心思,恹恹地回到家中。

又过两日,袁自舟的任命下来,甘肃庄浪知县。

那么偏,那么贫瘠,除非是今科的同进士,否则,谁去那里!袁自舟的恩师,沈阁老叫了他过来,问道:“你何最近可是得罪了什么人?”

今后必然要撞上,袁自舟无法隐瞒,低声道:“不是近日得罪的,是三年前。李子坚便是南湖书院的大师兄,是傅姑娘的夫婿。”

沈阁老立即懂了。

傅姑娘一个女子,偏为人师,教出了袁自舟不说,还做了顾咏言的师父。袁自舟这个探花不说,顾咏言是十八岁的举子,已经非常优秀了。

现在,这个女子成了李子坚的妻子。

沈阁老望着袁自舟乌黑黑的发髻,不怎么走心地安抚:“还不一定是他,我这就让人去查一下。至于去庄浪的事,虽不能改,但完全不必放在心上。庄浪知县最后做了九卿的,不止一两个。你且好好做事,只要王祯下去,我就调你回来。”

除了应下,袁自舟没有别的办法。

浓情蜜意之际,君清箬跟着他来京城是心甘情愿的。现如今两人的状态,再去庄浪那么远的地方,君清箬不愿意。袁自舟冷冷地看着她,没有多说什么,简单地收拾了行囊,带着妾侍远行。

在袁自舟离开的第二日,君清箬有了反应,她有孩子了。

只可惜的是,这个孩子来的有些晚。若是早知道了,她以有孕在身不宜远行为由,她的夫婿,还会用那样疏离的眼神看着她吗?

君清箬不知道,只知道,腹中胎儿是她今后的倚仗,格外珍惜。

十一月里,汝宁的回信到了,不是通过齐阳的路路通送来的,而是李蕴指派了人,带了不少礼物,亲自送来的。除了一些衣裳布料,还有一封信,一本书。

信是李蕴代林太太回信。

年后过了正月十五,林太太便会入京,直到傅振羽顺利生产再回来。林俭脱不得身,傅林两家没有其他人合适,于是,定了牟信相送。一去大半年,牟信新婚,少不得要把媳妇带上。

看到这里,傅振羽问传话的婆子:“牟三爷的亲事办的怎么样?”

婆子口角伶俐地叙述了那场亲事。

牟家的聘礼,傅振羽添了二百两,牟老爷子又拿了二百六十两,李蕴添了三百多,凑了八百两。她才办完兄弟的亲事,这会儿再找相熟的人家去办,又有衣为桑提供低价布料,八百两办出了一千二百两的聘礼,完全当得起何家一千两的嫁妆。

哪知,何秀才因见傅山长和李子坚同时代牟家提亲,给足了何家的面子。何秀才一高兴之下,又添了一百亩的陪嫁,整整两千两的陪嫁!

轰动整个杨家庄。

说到这,婆子顿了顿,道:“我们家太太说,年后何秀才八成也会一起过来。”

那自家的屋子就不怎么够了。

傅振羽心中有数,口内谢过婆子的告知。而后,打开了那本书,接着便被里头的内容震慑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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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八章 会见清客

那是一本,从怀孕初期到孩子六岁前的育儿百科全书。扉页上,李蕴注明了,馆阁体的是经过大夫确认的,小楷书写的,是她或者别人的经验。

太有才了!

“膜拜姐姐啊!”

惊叹过后,傅振羽兴冲冲地翻阅着手中的育儿书,自动代入李蕴的声音和语调,看得津津有味,把李蕴派来的婆子,忘之脑后。婆子笑眯眯的,也不打扰她。

还是苏妈妈说话了:“老姐姐先随我去休息,太太若有传唤,老姐姐再过来也是一样的。”

傅振羽一边看,一边细心地做了笔记。有一些她觉得不大合适的,或是又知道一点的,仔细补充着。忙忙碌碌的,直到李蕴手写的书被人抽走。

不用想,李子坚回来了。

李子坚夺了书,粗略的看了眼内容,道:“书不错,可是来日方长,先休息休息再看。”

傅振羽这才觉得有些累,揉了两下发酸的脖颈后,开启了对李蕴的夸夸模式。

李子坚主动起身,从傅振羽手中接过了揉肩膀的活计,耳多里全是妻子对姐姐的崇拜,眼里却是瞄到了傅振羽的笔记。

其中一条,怀孕满三个月后,小心一些可以同房了。这一点,他早就知道了。只不过还不到日子,只能忍耐。此刻,见傅振羽把这条写出来,立即懂了她的意思。

媳妇也是有需求的!

带着这样的信念,李子坚的手,越来越不对,打断傅振羽的夸夸,道:“姐姐的确厉害,可是妞妞,你家夫君我,更你大姑姐还要厉害,你没发现么?”

“发现的,发现的!”傅振羽赶紧附和。

汝宁府没有知县的缺,但可以制造缺。

府之同知无定员,当李子坚从傅振羽那里知道汝宁府如今在发展丝织行业时,立即派了幕僚回汝宁。那幕僚见过章知府后,日夜兼程赶回来。在他回来的第二日,李子坚与吏部考公科的员外郎吃了两顿饭后,又去首辅王阁老那转了一圈,吏部便发文,汝南县知县便提到汝宁府同知,今科进士钱文举,任汝南知县。

地方知县正七,同知从五,这一步是直接越级升。升到五品,便可以封妻荫子。新任杨同知上任后,敬着老领导章知府,提携新同仁钱文举,还将儿子送到了国子监。

从前没有资格,现在有了。

傅振羽被李子坚伺候的很舒服,不要钱的好听话,一筐接一筐,直到夜里还债,才想起来了自家怀孕已经过了三个月了……

放纵过后的清晨,李子坚醒来第一件事,便是去看傅振羽。

绯红的面容,光泽诱人。

看脸色,非常没问题。

待傅振羽醒来,他又是一番询问,确认傅振羽什么不适都没有后,才匆忙用了早饭去翰林院点卯。

而傅振羽再见到婆子时,才想起来年后要来人的事,待李子坚下衙,赶紧同他说了。

李子坚道:“加盖屋子来不及的,不如再买一小户。”

城墙是固定的,京城就这么大点地方,能随时买卖的宅子,位置都不大理想。位置好的,多是有钱也买不到。

是以,傅振羽问他:“能买的到么?”

李子坚道:“马上过年,变动还是会有的,使人盯着些就是了。”

也只能如此了。

傅振羽又道:“若是银子不凑手和我说。”

有了万毅给的一万两,仓子坚给的五千两都没用动,童掌柜在镇远候府大管事的帮助下,花了一万三千两,在灯市口买了位置不错的三间铺面。童掌柜说,那铺子便是将来再卖出去,定不低于这个价,买赚了。铺子如今正在内部修正,准备正月初十开始营业。

李子坚要面子,却不是死要面子的,闻言道:“不够的话定找你拿的。”

才说完这话不过一个月,腊八刚过,李子坚就来找傅振羽要银子,八千两。

他们家后头的帽儿胡同,一座四进的大宅子要卖。李子坚若是卖了开道街的宅子,加上手头的银子便够了。可他舍不得卖开道街的宅子,便找傅振羽挪银子。不光借,还说:“这银子,四月之前我还不了的。”

傅振羽笑呵呵地,说:“我想了赚点小钱的主意。”

“什么?”

“把姐姐写的这个书,再找御医确认一次,增增补补的,出一本育儿全书,怎么样?”傅振羽兴致勃勃地说道。

“那还真是小钱了。”

卖书的主意不错,可是识字的女人并不多。李子坚保证,单从销量上来说,绝对没有禁书卖的好。且,找来多个御医帮忙查验,那投入的银子不知要多少,整体来说不划算。

傅振羽只好搁浅了这个计划,捡着手头的银子,开始打点节礼。正紧巴之际,齐阳留在京城的管事,给她送了两千现银,并不少物件,方便她送礼。

“哎呦,怎么把他给忘了呢!”齐阳这里,可是自己的份子钱,拿的理直气壮呢。

李子坚手头实在缺银子,也没啰嗦,还同傅振羽商议:“帽儿胡同的宅子,空着也白瞎,我先安排一波人进去,那里的用度你想着些。”

一听要养人,傅振羽来了精神,问:“都是什么人?那宅子的人手够么?”

长夜漫漫,闲来无事,李子坚把那些人的名单拿出来,一个一个地说给傅振羽听。

一水的落魄举子。

中举后只守着一方做个乡绅,日子自然过的不错。可丢京城里,这种馅饼都能砸中个官、泰半是进士的地方,举人很不够看。不说别的地方,精简过后的国子监,还有两千多人呢。这些人,不是落地举子就是文武官员的子嗣。因为会投胎,那些人却比落第的举人要有身份。

京城中不少人家都养着些许这样的人,他们有一个雅称,清客。但是说白了,就是暂时蹭吃蹭住的。李子坚一次养了六个,傅振羽却不嫌多,她两眼都是星光,问李子坚:“大师兄也带我去瞧瞧呗!”

她打的什么主意,李子坚能不清楚?李子坚提醒他:“留在京城的,都是想仕途上更进一步的,跟你治学的可能性非常低。”

“总要一试的嘛。”傅振羽并不介意。

看着怀孕后越来越漂亮的妻子,李子坚不大愿意,却又舍不得拒绝。自去过万贤楼,傅振羽如她承诺的那般,一次大门都没出。

第二百七十九章 人才交易

大四进宅子,每一进都是院中有院,第四进还有个一亩大的花园。这会儿其他花在休息,只有红梅朵朵。虽是二手的房子,傅振羽大体看过后,觉得却比汝宁府的李宅还整齐,也很满意这宅子的大小,笑道“这两万两花得值。”

李子坚不惜跟媳妇拿银子买的宅子,他自家定是满意的,这会儿见傅振羽满意,心中略得意,又想着待傅振羽更好一些,便道“开春我便请人把主院的屋子,修大一些。”

因为傅振羽喜欢住高大宽阔的屋子。

傅振羽却问“我们也搬过来么?”

李子坚听出言外之意,不由奇怪“你不喜欢这里?”

傅振羽略委婉地说“咱家现在这样好。”

开道街的第二进和第三进,除了屋子就是竹子。虽然那些竹子这会儿像被人拔了毛似的,但是傅振羽心底期待着春天得到来,是非常喜欢的。至于帽儿胡同,在她看来,仅仅是对得起两万两的银子,其他的并无多少感觉。

李子坚则想着南湖书院的几个小院,原本中间挨着自己院子,那个种满鲜花的小院,是留给傅振羽的。结果那年三岁的傅振商说那花儿好看,傅振羽就让了出去,自己去了东院,那个原本留给傅振商的院子……

刹那间,李子坚了悟“你不喜欢花,喜欢竹子!”

他惊诧,傅振羽更惊讶,反问“你不知道?”

不知道怎么会在开道街种竹子?

李子坚看懂了她的眼神,轻轻一笑,道“开道街的竹子有年头了!是父亲喜欢竹子,才得了宅子,就使人拔了花草种竹子。母亲宠着他,请了人专职种竹。养了数年,才养了那一片竹子。”

真是美好的误会。

于是,傅振羽笑着说“我该是你们家人呢。”

闻言,李子坚展颜。

他这一笑,是打心底发出的愉悦,便没在意仪态,显得人有些傻。傅振羽却叫他这傻模样给迷住了,抚摸着眼前的俊脸,呢喃着“上辈子我做了什么,今生才能嫁给你呢……”

那疑惑的小脸,别提多可爱了,李子坚再也忍不住,反客为主,吻了过去。

二人身后,桃李不言苏妈妈,望着点点红梅不肯挪开视线。不知是冷的还是叫红梅应承的,所有人的脸颊,都带着浅浅的红晕。

有了这个互动,待夫妻两个见请客时,便是一前一后隔着一尺的距离,依旧是好似一人的感觉。六名清客,自三十到五十,年岁不等,只一眼便移开了自己的视线,很是规矩。

这时,李子坚开始说话,未说事先介绍傅振羽“这是内子傅氏,圣人都知道的傅夫子。”

女夫子!

有两人面露震惊,又去看第二眼;下剩四个,却是心中明白,这便是镇远侯府顾五爷的女师父了,恭恭敬敬地见礼“见过傅夫子。”

这样的礼遇还不够,李子坚又道“李家内外大小事,内子等同于我,还望诸位多加照料。”

这一次,所有人都抬头,又去看了傅振羽一眼。

二九芳华的女子,面如皎月,眉似远黛,不过是个最平凡的美娇娘;可当看紧那双清亮温润的眼眸时,所有人心中一松。满是清透的眸子,让人觉得,什么话都能对她说,但什么话又都不用说。

此刻,那眸子的主人满含歉意。

“委屈各位了。”

让他们以女子为主,委屈了。

六人中年纪最小的那人笑盈盈开口“傅夫子客气了,这兴许是我等的荣幸。”

若是傅振羽足够优秀,他们这些跟着圣朝唯一女夫子做过事的人,自然不委屈。这样的抬高,傅振羽反而不好意思了,她低低唤了声“大师兄。”

李子坚明白,与她介绍“这位是去年陕西举子谢佳音,明岁而立。二十之前攻农事,而后方进学,而今不过十年。”

九年中举,这能力可以,傅振羽真心实意地赞赏了一番,完全不在意他二十岁前是个农夫的身份。事实上,六个人的资料她已背全。这谢佳音,本名谢家银。幼时家贫,跟着父兄开荒,勉强果腹。父兄渐渐放弃荒田,唯有他不肯。从城里带回了两个乞丐,三个人从二亩荒田起,六年里养出了二百亩。

如果不是十年前的偶遇,谢佳音定会成为一方地主。

十九岁的谢佳音,进城卖粮之际,被粮店的千金巫氏看上。巫氏见他口角伶俐,说话条例清晰,便问他是否读过书。得知谢佳音未进学时,便建议他去读书试试。

都快二十岁的人了才进学,一般人哪好意思?

谢佳音却觉得试一试又不吃亏,当真找了家私塾,同一群孩子一起读书,同时展现了自己过人的天赋,印证了巫氏的利眼。谢佳音亲自去感谢巫氏之际,巫氏又问他“可曾娶妻?”

巫氏的第一个问题,谢佳音进了学;第二个问题,谢佳音得妻巫氏,夫妻和睦。

今年不过第一次参加会试,落第情有可原。谢佳音知道自己需要进学,可并不是所有落第举子都能进国子监的。圣朝大比最多的一年有三万人,他们今年据说总人数是两万四。像谢佳音这样一无所有、成绩却又不算突出的人,想进国子监都没戏。

李子坚能从两万多人中将他扒拉出来,实属运气。

因得了傅振羽的嘱咐,李子坚得闲就去万贤楼看万毅。这一去,才知道万毅为何说“一万两是小礼”。万贤楼他从前就知道,是酒楼加客栈的模式,饭菜味道极好,贵一些也就罢了;那些算不得豪华的屋子,却是一间比一间贵,比皇城脚下的客栈还贵,以至万毅日进斗金。

去年京城满是赶考的举子,这里离国子监近,贵一些也就罢了,但现在没什么人了,怎还这么贵?带着这样的疑惑,李子坚多留了一份心,知道了原委。

万贤楼有个畅言阁,类似南湖书院大会堂的地方。所有文人可以在这里说时事,说历史,讲政道,无所禁忌。下头的听众可以辩,可以论,吸引着南来北往的文人,才人,大人物。大人物可以在这里找人才,人才可以在这里寻主家,自然络绎不绝。

万毅说“畅言阁是按你媳妇的建议做的,仿先秦百家争辩模式而建,意为人才交易。”

说白了,畅言阁就是个人才交易市场。

第二百八十章 强悍师父

人才市场的观点,出了一个畅言阁,保证了酒楼和客栈的人流量,使得万贤楼能一如既往地高价。闲时高价展示他的独特,忙时同价,证着他的厚道。

最近六年,万毅就是靠着这个,赚得一身富贵。

知道这些后,李掌柜再给李家送吃的送喝的,李子坚再也没露过什么。他再也他媳妇这么出色的主意,万毅才给一万两银子,实在不算多。反倒是傅振羽总觉得占万毅便宜不合适,每每催李子坚多给万毅弄些市面没有的书,多让他去陪陪万毅。

万毅年岁摆这,财富摆这,他没看过的书不好找,反而是李子坚总能在他这看到没看过的书。不客气地说,天一阁的藏书都没万毅的丰厚。只不过,万毅这里都是手抄本,不精贵而已。

送书比较难,李子坚只能靠腿弥补,常来这里陪万毅斗斗嘴,说说他媳妇做的奇葩事。时间久了,李子坚便懂了万毅和傅振羽。

守着规矩,尽量做自己喜欢的事;若规矩和自己喜欢的事有冲突,那就,打破冲突。

这样随着自由前进的人生,当真是过一天痛快一日。

可惜,李子坚不是这样的人,只能干看着。

赶考的举子,不说人人都知万贤楼的好处,却也闻其名。谢佳音只是想找个好一些的书院,给自己找个好一点的师父,他没有别的路子,只好来万贤楼。可他那点家底,实在是消耗不起。无奈之下,谢佳音豁出去脸面,留在万贤楼打工。

还没来得及认识“伯乐”,已被李子坚发现。

李子坚见过很多很多有天赋的人,他相中谢佳音的,是他二十年的务农经历。谢佳音耕过田,种过瓜果,也会伺候蔬菜,是个全能的庄稼汉,很符合傅振羽对农学院的规定。于是,李子坚便和万毅开口要了人,免费提供他食宿,让他在畅言阁中多学习。直到自家买了宅子,才将人接回来。

谢佳音混过万贤楼的内务,对傅振羽的大名,早有耳闻。此刻见到傅振羽,是真心膜拜,那句“兴许是我等荣幸”,并不是客套话,而是他心底的认知。

且说傅振羽一听他就是谢佳音,已露亲切的笑,道:“原来是你啊。”

很熟稔的口吻。

从前谢佳音还不是李家清客时,李子坚便提过他,李掌柜也提过。二人对谢佳音都是赞得多,贬得少,傅振羽早就想见了。

旁人不知这个,当李子坚给傅振羽介绍第二人时,傅振羽也是一样的亲切后,下剩四个稍为传统之人,便判定傅振羽是个温和的,渐渐放开,不再那么拘谨。

这一日会见,宾客尽欢。

临别之际,傅振羽还出了题,让六人做了文章送到开道街。

六人跟着李子坚,或多或少都是盼着他指点的。偏李子坚一直没开口要他们的文章,这会儿傅振羽要了,六人见他们夫妻这样的好。想着便是傅振羽不行,不还有状元郎吗?于是,六人拿出参加会试的劲头,反复修改,直到快过年了,才将文章送到傅振羽跟前。

收了文章,傅振羽让苏妈妈把府中绣娘给他们做好的衣裳送了过去。

清一色的兔毛斗篷,内里是时下最流行的道袍,直袖大带宽,上身之后,极显身量。布料是细麻丝的缎子,既平滑、光亮、耐穿,还不打眼,六人都很满意。

李家的伙食很好,有经验的谢佳音,知道这是和万贤楼同一派系,对傅振羽和李子坚就更为尊重了。平日的伙食就不错,待到年夜饭更好了。不仅有各色大肉,还有四色青菜,看着就很有食欲。

李子坚带着好酒过来,与众人饮了三盏后,便回家陪媳妇。

这是两个人第二次一起守岁。

距上一次已过两年,两人不仅成了亲,可以光明正大地一起守岁不说,傅振羽那微微隆起的小腹,让这个年异常美好。李子坚各种仔细照料着,生怕她受一丝丝委屈。

傅振羽真是一点儿不满都没有,闲来无事,傍着李子坚闲扯:“苏妈妈说我有孕后,颜色比从前好了许多;顾妈妈说,颜色便好的孕妇,腹中胎儿八成是女儿。大师兄喜欢女儿吗?”

如今除了姐姐,李子坚也不过傅振羽这一个亲人,是以,儿子女儿,他并不介意,笑道:“只要是你生的,儿子女儿都好。你们家,我们家,还有姐姐,都是先开花后结果,我瞧着都很好。”

傅振羽想起了傅振商,那个自己看大的弟弟。

想了想,她说:“我待小商大抵跟儿子,又或是跟徒儿一样,总之,那种姐弟的关系感觉不是很强烈,没有你和姐姐之间的熟稔。所以说,孩子要连着生,岁数相差不大的才好。”

李子坚笑她着急,却不说旁的,慢慢道:“你不怕辛苦,我自会努力。”

除夕的一场大雪,断了傅振羽出门的路。

李子坚自己挨家挨户串门,傅振羽闲来无事,便给那六名清客批文章,批好了着人送过去。那六人见是馆阁体批阅,只以为是李子坚的手笔。且批阅的内容十分犀利,众人各自修改,再送来,如此反复。

初五那日,范茗和顾咏言约好来给傅振羽拜年,便见傅振羽伏案奋笔疾,待看清内容后,顾咏言险些摔倒。

范茗极其夸张地说:“傅姐姐,你太狠了!照这般下去,你肚子里的孩子,将来定也是个状元郎!”

范茗是故意说的,傅振羽却想起了胎教,拍了拍范茗,赞道:“言之有理。我原本只是打发时间的,你既这么说,日后我不仅做文章,再让苏妈妈给我哼点小曲子……”

对上这样的傅振羽,范茗只能竖拇指:“你厉害。”

范夫人却觉得这个所谓的胎教挺有趣,她想起了范茗在她腹中,范家上下对着她肚子做的事,认真给了傅振羽不少建议。

顾咏言目瞪口呆,却不回避。

傅振羽瞧见,笑道:“我和范伯母说些私房话,你和范茗去后头玩会儿船吧。”

顾咏言依言而行,却在范夫人之后离开,单找傅振羽说话:“师父,我给你介绍个徒弟,要吗?”

“哪个?”

第二百八十一章 努力挣扎

原东平伯世子之子,陈峰。”

原东平伯世子三年前意外过世,膝下只有陈峰一个庶出子。东平伯不得不改封嫡次子为世子。长房无嫡子,二房却有两个,年纪还比陈峰还大,陈峰这个原长房的庶子,自然被人遗忘。

陈峰虽是庶出,却是做了十二年的独子,文武双修,算是少年英才。

才丧夫的大太太,安抚庶子:“你父亲从前就说了,庶子不能袭爵,你是知道的。别管其他,只管像从前一样,该做什么就做什么。等你自己有能耐了,那个空头伯爵,就没啥看头了。”

“我知道的,母亲。”

正因为知道,陈峰自小就努力,才有了现在的模样。

大房母子别无所求,便是不给两人安排下人,只给两个守门婆子,看着这娘俩,他们母子也安之若素。可如今的东平伯世子,见陈峰比自家嫡子出息太多,便以让他打理庶务为由,辞了他的文武两个师父,还把他拘在府里,根本不让他沾手任何庶务。

东平伯什么都知道,却不管不问。

真是一群见识短的蠢货!

无比失望又愤怒的陈峰,因为年纪小,又是小辈,除了在心底咒骂,也是无可奈何。关键时候,又是大太太安抚了他:“没有人教,你就自己练。练从前的拳法,把你屋子里的那几本书,再仔细读读,总有能见天日的时候。”

陈峰收了心,依言而行。

直到意外遇见了翻墙进来的顾咏言。

同为功勋子弟,但是镇远侯有实权,顾咏言又是嫡子,想巴结顾咏言的不知有多少。陈峰知道他参加科举,知道他中举后,根本不去巴结,就是去求,求顾咏言帮忙,他要读书,他要习武,就这么毫不掩饰自己的企图。

困兽一样的陈峰,让顾咏言想到了从前想弃武从文的自己。

当然,顾咏言没他那么惨。

自去年正月里和陈峰结识,顾咏言对陈峰母子,就没有过一丝不好的印象。今日见傅振羽大着肚子,还有精力给人批阅文章,心中有了主意。

顾咏言说了陈峰的过往后,道:“父亲说东平伯府烂到底了,只要我们家插手了陈峰的事,便会被东平伯赖上。虽不疼不痒的,但着实烦人,父亲不同意。我还是个傍着家族过活的人,除了塞基几本书给陈峰,也帮不了他许多。可师父若是收徒,则不一样。”

更要紧的是,在顾咏言眼中,傅振羽是个能对抗他父亲的人,强悍又自由。

听完所有的经过,傅振羽没有拒绝也没有否认,道:“我和大师兄商议一下,有了决定后使人通知你。”

“要和我商量什么?”李子坚归家,恰闻此言。

京城乱七八糟的功勋不知有多少家,李子坚哪会家家都知?顾咏言再次解说。李子坚听完,望着傅振羽,问:“你的想法呢?”

傅振羽十分乖巧地说:“大师兄说可以就可以,说不可以就不收。”

她这样,李子坚反而不着急拒绝了,想了想,道:“我先去看看人。”

隔日,顾咏言将陈峰约了出来,说了他的主意,对陈峰道:“我师父虽是女子,却很有趣。且我能科举,她出力颇多。你若是也有意,我先带你去见先生——哦,就是去年的状元,李固李子坚。”

这样好的机会,陈峰怎可能拒绝,他激动地问顾咏言:“若我拜师,能离开伯府吗?”

顾咏言道:“我不保证,你可以和师父、先生商议。”

陈峰抿嘴片刻,直接道:“我所拥有的机会少之又少,任何一丝都不能放弃。不管这事成与不成,我都领你的情。”

是的,拜师对于陈峰来说,没有任何损失,便是李子坚和傅振羽不把他捞出来,他能光明正大地成为顾咏言的师弟,也是赚了的。

京城各家密事,别个不晓得,锦衣卫是知道的。李子坚联合原锦衣卫副使鲁能,撸了上任指挥史,鲁能上位后,和李子坚的关系,自然不错。

李子坚去了一趟锦衣卫,揣着东平伯府的案底归来。

顾咏言带着陈峰偶来的时候,李子坚已经对东平伯府有了深刻的认识。不客气地说,若把东平伯府是蛆,都是侮辱蛆。

这个陈峰,除非非常好,否则——

十四五岁的少年,个子高挑,瘦的跟竹竿似的;清秀的面容上,最出色的,便是那双不算大的眼睛。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此刻有些怯弱,只是有一些,更多的是坚毅、执着。最难得的是,经历那些,少年眼底最基础的目光,却是清澈。

李子坚去了三分不满,细细考了陈峰的学识过后,又问他:“你怎么评价你的亲人?”

亲人?

伯府如今那些人,能称之为亲人吗?陈峰目露哀痛,道:“我的姨娘生我难产过世,悉心教导我十二年的父亲业已离世。如今,我只剩一个嫡母需要敬养,其他人与我血脉相连,却谈不上亲。从前我与他们不亲,今后也是。”

这样的血脉亲人,不巧,李子坚也有,但他对大伯父是怨恨的。如今不动作,不过是因为不能动罢了。

由己及人,李子坚问陈峰:“你不恨他们?”

“若没机会出人头地,恨也是白恨,还将自己变丑;若我有机会按父亲生前制定的规划去努力,将来有能力养活妻儿,供养嫡母后。到了那个时候,放着大好人生不过,同他们这些……蠢人计较个什么?”陈峰到底没忍住,还是毒舌了一句。

最后毒舌的这句,反让李子坚满意了。

他自家十五岁的时候,是满身怨恨的。他不相信这世上,会有一点都不怨的人。

和李子坚一样,屏风之后聆听的傅振羽也满意了。不怨不艾的人太少了,少年能有这样的观点,已是极为难得。

傅振羽正满意地点着头,李子坚出现在她的面前,牵着她的手往外走,边走边道:“这徒弟,你可以收。”

“师父果然在。”

看见傅振羽,顾咏言露出进屋后的第一个微笑。傅振羽回了他一个浅笑,便将目光放到那个精瘦的少年身上,自我介绍:“你好,我是李编修之妻,也是咏言的师父。不善女工,不够贤惠,但以教书育人为己任,寻求志同道合之人,一起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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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二章 再收一徒

眼前女子,娇美的容颜,不大的声音,不疾不徐的语调,让人如沐春风,陈峰的脸,微微红。

李子坚看在眼里,亲昵地拥着傅振羽坐下,又道:“夫人不比谦虚,为夫认为你贤惠得紧。”

说完,看着陈峰不说话,等着他的选择。

陈峰却一直没动。

李子坚便又道:“严格来说,上一科探花袁自舟,才是内子的首徒。只是探花郎不堪女子为师,并不承认罢了。悉心教导三年的弟子,不认她,转拜旧师,内子都不曾恨他。宽容这一点上,你们两个倒有几分相似。”

话虽如此,李子坚却不认为有人能和傅振羽相提并论。至少陈峰,要等到他有能力将东平伯府踩在脚底时,他还能说不恨,李子坚才会从心底承认,他和傅振羽真正的同类。眼下这么说,不过是给陈峰一个好的方向罢了。

陈峰那点道行,哪里晓得李子坚的曲曲折折?他彻底惊醒,只知道,眼前的女子教出了一个探花,现在,他也可以有这样的一个师傅,少年听见自己的心跳,听见自己说:“陈峰,愿拜傅夫子为师。”

在夫君和首徒的见证下,傅振羽收了第二个弟子,刚刚十五岁的陈峰。同顾咏言那会儿一样,陈峰只进行了拜师礼,恭敬地唤了傅振羽一声“师父”,又拜见了大师兄顾咏言,随顾咏言称呼李子坚为“先生”。

李子坚自认和妻子一体,事情落定后,不用陈峰提要求,已道:“东平伯府不适合进学,我在帽儿胡同有宅子,回头收拾一处给你住着。”

“我……没有祖父发话,我出不了大门。”陈峰垂下眼眸,声音小到快要听不见。

“我抽空去趟东平伯府,接你出来。”李子坚早有准备。

听了这话,陈峰高兴之余,又有些担忧,少不得提醒李子坚:“我祖父是个势力又贪婪的人,脾气,特别不好。”

说到最后那句处,陈峰的眼神竟有些黑化之像。

李子坚瞧得分明,却是软了口气,道:“我知道了。哦,对了,功夫你还想学吗?”

傅振羽诧异地望着李子坚。

这个,可不在他们两口子的讨论范围内啊。大师兄忽然给这个提议,是陈峰意外得了他的青眼吧?可是,是什么呢?傅振羽将方才的对白回想了几遍,依旧没有头绪,直接将视线放到陈峰身上,试图看出些“极其优秀”的特质。

却见陈峰嘴角挂着一抹浅笑,整个人都亮了。

陈峰想起了从前。

也是这样的冬天,这样的温暖,父亲问了同样的话,自己雀跃地说想学。然后,纨绔半生的父亲,把自己所有的私房钱,都拿来给自己请师父了。母亲高兴说:“好,好。孩子上进了,你没了银子也不出去鬼混了,咱们一家三口,会越来越好的。”

如母亲所言,他们一家三口幸福了好些年。

可现在,面对同样的问题,他不能贪心。

没瞧着同为勋贵的镇远候府,都没管自己么?师父能收他,还要把他从那府里摘出来,已经是极好极好的了。更要紧的是,师父和先生两个,都是文人。

心中有了主意,陈峰抬头,看着李子坚的眼睛,认真地说:“我想学,但我知道那要用很多银子,所以,不准备去学了。”

得到这样的答案,李子坚有些意外,没想到陈峰小小年纪,能有这样的心境。至少,他自己在这个年纪的时候,就没考虑过银子的事。

傅振羽和李子坚想到一处了,她满意地看着陈峰,道:“不错!知庶务这点,比你大师兄强多了。”

顾咏言不干了:“师父,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我如今很会过日子的。”

傅振羽笑:“恕我眼戳,竟没瞧出来。”

师徒两个闹着,李子坚那里则对陈峰道:“只要你想,你愿意,就可以学,不用关心银子。我会留意人选,给你找个武师父。”

顾咏言一听这话,丢了傅振羽,插言:“先生,把我的师父给他好了。从明日起,我也去帽儿胡同,和师弟一起读书习武吧。”

李子坚不同意:“还是分开的好,不差这点银子。”

傅振羽却知顾咏言心思,为他伸张:“依我看,咏言说得那样就好。他现在经常往这里跑,等娶了媳妇,再带着媳妇一起来,水到渠成了。不过,咏言,我要你保证,去了帽儿胡同后,练武时绝不偷懒!”

“师父放心!”顾咏言雀跃地应了。

傅振羽接着又道:“习武为强身健体,关键时刻起作用,并不是叫你们去前锋拼命,兵书的作用更大。大师兄抽空去万兄那里,把能找到的兵书都拿来。我做一个初始版本的军事教材,而后咏言你来补充。”

顾咏言应了,又主动道:“先生誊抄一份书目给我,我拿着去我家书房对一下,若是有新的,也抄过来。”

有往有来,李子坚道:“记得和侯爷说,你抄一本给我们,便让你抄一本顾家没有的兵书回去。”

“是,先生。”

眼看到了饭点,傅振羽略陪了二人一会儿,便回去吃自己的孕妇餐了。李子坚陪顾咏言和陈峰用过午饭后,回了后宅。

“俩孩子走了?”

“什么俩孩子!咏言比你大呢。”李子坚笑。

傅振羽不好说自己的心理年龄大,换了话题,问李子坚:“陈峰哪个特性,叫你相中了,竟要为他延师习武?”

别说傅振羽有孕,就是平日里,李子坚也不会告诉她那些乱七八糟的事,随便几句话,搪塞了过去:“那么直白地说自己祖父,可见不是个愚孝之人。”

陈峰和顾咏言出了李家后,顾咏言立即松了口气,那劫后余生的样子,逗乐了心情极好的陈峰。

“师兄这是当李家有虎?”

顾咏言藐视新上任的师弟,凶道:“没良心的小东西!我给你找了这样大的靠山,不感谢我这个师兄,还看我笑话,活腻歪了吧?傻子,先生比老虎还可怕。稍不留心,他把你卖了,你还得替他数银子呢!”

陈峰仔细回想了李子坚的言行,不是很确定道:“我怎么觉得还好?你是对先生有误解吧!”

顾咏言笑他蠢,也不说具体的事,只让陈峰自己判断:“先生若是没本事,如何能将你从伯府捞出来?要知道,我爹都不愿意捞你。”

一想到自己那个“家”,陈峰没了言语。

第二百八十三章 苍天无眼

回到伯府,陈峰先去东平伯那里复命,只说顾咏言请他吃饭,别的没说什么。这种事虽然少,但也有过几回,又是年节里,东平伯问不出什么,放了他回去。

见到嫡母后,预防隔墙有耳,陈峰压低了声音,把今日的事说了。

陈大太太极其普通的面容,露出一抹浅笑,道“这样极好,你就又能像你父亲期盼的那样上进了。咱们没什么好东西,拜师礼还是要补的。还有,顾五爷这样为你,如今又是你的师兄,也要谢谢他。等人家来接你,你就去找董妈妈拿点银子去置办吧。”

东平伯府三代人没有出息,早就剩个空架子了。

大太太嫁进来伯父二十五年,从新婚的不痛快,到子嗣艰难,曲曲折折这么多年,若没点心性和主意,坟头上的草至少换十茬了。

她们娘俩被丢在荒院最主要的原因,大太太没钱了。

是真没钱了。

二十五年里,她管家二十年,不知废了多少心思,也没能保住自己的嫁妆——她很早之前就料到今日,早早想了法子,从指缝里漏一点,趁着奶娘董氏来瞧自己时,或多或少存一点,以备不时之需。

等到大老爷一死,大房仅剩的那点东西,都被划到公中,归了如今的二房。即便如此,如今的世子夫人还是一直在骂,骂死去的大老爷,骂他是个败家子。

东平伯府的永业田和铺子,在过去四十年里,被卖的一干二净。府中唯一收入,不过是每年朝廷那一千二百两。可大太太知道,真正败光家业的那位,今岁刚花甲之龄,日夜纵情女色,偏身子骨还硬朗得紧。

真是,苍天无眼。

自家夫君若不是有了这么不着调的爹,又怎会在十三四岁就破身、子嗣艰难?

然则,事到如今,陈大太太便是怨也已无用,她对庶子说“不要妄想去府里拿一文钱,也不要去那不干净的地方。便是你去了李家,也不可以乱来!等你有了出息,我自会为你娶一温柔贤惠的女子为妻!”

“是,母亲。”

长房就剩他们母子两个,陈峰自然事事听从嫡母的。

自这日起,母子两个一直等,到了正月十六,才等来了东平伯屋子的婢女小蝶。小蝶一改从前的冰冷,脸上堆着极其难看的笑,对陈峰道“老太爷请三爷过去。”

陈峰整理了下衣衫,走出了东平伯府西南角,那个他和嫡母蜗居了三年的小院,跟着李子坚走进了帽儿胡同的大院,有了属于自己的院子,有了新的小厮。他记着母亲的嘱咐,所以,没有婢女。

上午去开道街听傅振羽讲书,下午回帽儿胡同习武。傅振羽给他讲课时,除了四书五经,还给他讲“教育心理学”,延伸到心理学。即便学了如何去分析和辨别别人的心思,陈峰依旧不知道他的家人到底都是怎么想的。

后来,他知道了,那些人,不堪为人,是以,心中想法难以捉摸。

陈峰走后,东平伯府上下都说“三爷是个好命的。”

世子夫人当着陈大太太面说完后,大太太冷笑道“他若好命,便该投在我的肚子里;他若好命,我夫君就不该死;真正好命的,是得了这候府的人!我这里既偏又冷,弟妹少来些吧。不管是荐大侄儿去状元郎跟前,还是塞二侄儿到镇远候府,我这个寡居无儿无女的可怜人,都没那等本事!”

世子夫人骂了句“又臭又硬的茅坑”,走了。

正月的最后一天,陈峰回家看望嫡母。

不过半个月的时间,陈峰的脸圆了一圈,足见李家伙食之好。见唯一的庶子安好,大太太瘦的只剩下骨头的脸,笑了开来,瘆人。

陈峰眼睛都红了。

他统共只剩这么一个没有血缘的亲人,同他血脉相连的亲人,吃了母亲的肉,喝了母亲的血还不够,还要她的命!从前,母亲没了娘家人,便是被慢待,也没人替她出头。而现在,自己长大了,该为她出头了!

陈峰凭着一股气,冲到了东平伯那里,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父亲去的不明不白,母亲说,父亲是您的亲儿子,您想怎样怎样,她让我什么都不要去想,我听话了!所以,哪怕明知道您怕我出息,怂恿二叔压着我,我也没闹腾。我今天实话和您说了,父亲的帐我就不算了。现在,我统共就剩一个母亲。母亲但有闪失,那就让整个东平伯府消失吧!”

他那会儿都十二岁了,又不是什么事都不知道的傻子!

而东平伯,则在陈峰说第一句话时,浑浊的眼神变得更家浑浊。想他身为一家之主、二等的伯爵,想收个新人都没银子买。卖了从前的五个通房,依旧买不来他相中的女子后,他才跟长子开口,要儿媳妇身边那个喜鹊。

结果,一向听话的长子却说“那是您儿媳妇留给峰儿的人,父亲另寻别个吧。”

毫无羞耻之心的东平伯,只知道儿子为了这个孙子,不听自己的话了!他还没死,长子还没继承家业呢,就这样待自己,他如何不气?二两清酒下腹,东平伯亲自抄起家法,将长子打了一顿后,犹不解气,还将儿子捆在柱子上,让小厮捆来了喜鹊,在儿子的见证下,收用了喜鹊。

他哪里知道,长子的气性这么大,回房后就开始高烧,直直烧了过去,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如果时间能倒流,他一定不当着儿子的面将喜鹊收房!

想那些没用,儿子已过世,儿媳妇却还活的好好的,那个惹事的庶孙子,也还活的好好的。最开始他留着那母子,是为了给长子守孝;后来,孙子没了从前的光芒,像极了长子当年,他便又放下心来。

后来,孙子意外搭上了镇远候的顾五爷,他以为能享儿孙福了。

结果,臭小子不争气,什么好处都不给家里挣!

现在,那个早该死了的孩子,还拿长子的事说话,还威胁自己!

东平伯越听越气,他脑子里就不存在理智,随手取下挂在墙上的鞭子,甩了过去。

“我打死你个小东西!有你们这些不肖子孙,这东平伯府没了就没了,你以为我会怕?当年你姨娘生你时,若不是我保孩子,死的就是你!不知所谓的小东西,这么想死,我成全你!”

第二百八十四章 要靠自己

东平伯府在镇远侯府南边的胡同里,勋贵住这一片的很多,宅邸有大有小。顾咏言把陈峰丢在东平伯府门前,又策马走了半盏茶,才想起来没和陈峰约定明日去李家的时间,便又绕到陈峰那小院,翻墙进去。

“顾五爷是吗?峰儿去找他祖父了,这都过去很久了还没回来,你去看一看,求求你了!”

瘦骨伶仃的老妇人,跪在地上哀求。

顾咏言代入陈峰。

他看到了仅剩的亲人,变成了这个样子该是怎样的愤怒——不好,陈峰不会把自己的祖父打死吧?那可就大逆不道了!

带着这样的担忧,顾咏言随手拎起看院门的婆子,一路狂奔,来到东平伯的院子,看到了一片猩红。两个家丁压着已经不能动弹的陈峰,而东平伯,疯了一样地抽打着那已昏过去的少年,嘴里还骂骂咧咧的。

四人不远处,是傅振羽才给陈峰的做的道袍,特属于他们师兄弟的道袍,陈峰今日才舍得上身的道袍。

顾咏言夺了东平伯手中的鞭子,踹了两个家丁,试探过陈峰的鼻息,确定人还活着后,抓起了道袍,裹着陈峰,将人背出了东平伯府,背回了家,跪在镇远侯跟前。

“父亲,救救陈峰。”

“人我救,东平伯那里——”

顾咏言很爽快“我这就去找师父,不,是去找先生。”

镇远侯颔首后,顾咏言拔腿就走,走到门外又回头“陈峰的嫡母,父亲也把人弄来吧。”

顾咏言觉得,如果陈家大太太死了,陈峰一定会疯。

一个是救,两个也是救,镇远侯道“你把人带回家,我就保她性命。”

顾咏言忙活完这些,赶到开道街时,天色已黑透,李子坚听了事情的经过,实话实说“这事不好办。”

第一个,陈大太太娘家出事,十年前董氏一族,悉数发配边疆。便是陈太太受到了慢怠,也无人替她出头;第二个,东平伯只说孙子不孝,他教育孙子,便是皇帝也管不了。最后,东平伯府上下都不出息,没一个敢惹事,顶多贪财罢了,想给他们按些乱七八糟的罪名,都不好安,除非诬陷。

傅振羽多熟悉他啊,不好办的意思是,能办,没好处他不想办!

跟顾咏言个孩子,要什么好处?

傅振羽的白眼,李子坚看得分明,顿时郁闷了,道“我就这样的人。那小子自己不省事,从前忍得好好的,如今不过是仗着有你我在,才闹腾开来的,就等我们替他收场!我又不是傻子,干嘛做这事?”

一席话,说的顾咏言也无法反对。

是啊,自己好心帮他,师父还收了他,什么都不图,说好的只能要能继续进学就行。看见嫡母受委屈了,还没本事呢,就去和东平伯闹,倚仗的,不就是他们这些人。便是他自家死了,也要拖着东平伯府陪葬吗?

傅振羽也有些气短,挺着隆起的腹部,蹭到李子坚跟前,道“我方才不该那么想大师兄,是我不对。这事,大师兄觉得怎样才好?”

李子坚没有揪着不放,只依旧气呼呼的,冷声道“还能怎样?陈峰的底子,过个县试不难,府试不易。现在起到府试,还有两个多月,逼一逼他,过四月的府试,再养半年,把院试也过了,等他拿到秀才功名,我必为他去头,解决了东平伯。”

傅振羽疑惑“为何这般着急?”

“拖下去对陈峰不好,对我们也不利。但是现在就动手,你才收了徒弟,后脚东平伯府就出事,御史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我们。但是,若我们先将陈峰养出息了,东平伯府再有个什么,那就是陈峰的事了。”

李子坚的话很无情,但事实就是,东平伯府如何,同李子坚傅振羽两口子、镇远侯府都是没关系的,他们没必要脏了自己的羽翼。

傅振羽没想明白呢,经过“父亲冷漠”的顾咏言已懂,他认可李子坚这个说法,但也有自己的顾虑,他说“然,我们现在不管,陈家大太太怕是会不久于人世。”

陈家大太太之于陈峰,就像是李蕴之于李子坚。李子坚这点子恻隐之心还是有的,他说“这个,我可以想法子解决。”

二月初二龙抬头是个好日子,花甲之年的东平伯上书将伯府传给儿子,自己荣养。世子是嫡次子,当年重立世子时朝廷就没反对,这会儿也不会反对。新任东平伯上任后,还谋了附属五军营的围子手营。

围子手营,就是掌操练上直叉刀手及京卫步队官军。要求比较低,好赖是个活计,且东平伯不是去做直叉刀手,而是个步军军官。

为保自己的利益,东平伯将亲生父亲当犯人一样,看得严严的。确认父亲不会闹事,也不会让自己丁忧后,方乐呵呵地去上任。

上任前,东平伯还给侄儿陈峰,报名了宛平县试。

二月初十,陈峰带伤入场;

二月十三,林太太和牟信两口子、何秀才四位抵京。林太太住进开道街,牟信一家则去了帽儿胡同。

凤氏又生了个儿子,林太太别提多开心了。

“老太太每天看着两个重孙子,别提多精神了。你大姨一家也回来了,他们家自己在府城盘了个铺子做买卖;丝织坊也正常运转了,我来这里,丝织坊便交给了你大姨和你嫂子两个管着。”林太太笑呵呵地说着家里的事。

丝织坊暂时交给大姑姐,她一点儿都不担心。她来替小姑子照看有孕的外甥女,傅家也好,林家也罢,哪个都不会亏待她的。

二月二十五,宛平县试结果出来了。

今岁宛平县试,共录三十二人,陈峰赫然在列。三月初三花朝节,也是顾咏言范茗的大喜之日。傅振羽由林太太陪着,去给范茗添妆后,茶都没喝,又回家了。

镇远侯府那边,傅振羽将最近从万毅那里扒来的兵书,抄了八本送过去,充作贺礼,人却没到场。

陈峰也没去。

他已经好利索了,整日都在开道街读书。自打被李子坚劈头盖脸一顿训后,这孩子沉默了许多,却也像李子坚期待的那般,憋着一口气,先过府试再过院试的信念,支持着他,完全配合傅振羽的填鸭式特训。

“要靠自己!”陈峰如嫡母叮嘱那般,每一天早起都会告诉自己这么一句话。

第二百八十五章 京城一景

傅振羽的肚子已经不小了,明知他紧绷得太狠,却无从下口去规劝。想着府试还有一个月,这样下去不行。而最好的法子,便是让陈大太太疏导陈峰。

思及此,傅振羽让人添了辆马车。

京城的食为天已经开业,名头还不响亮,但是位置好,又宣传到位,已经开始慢慢赚银子。傅振羽手里,又有林太太替傅山长带来的银子,便是李子坚还没还她银子,一辆马车和车夫,她也出得起的。

安排好了后,这日上完课,傅振羽对陈峰道“我添了个马车与你,自今日起,你可以每日晚间回去看看你母亲。”

回家看母亲,陈峰很心动,但他还是拒绝了“我不能再占师父便宜。”

便宜占多了,就会习以为常,就会像正月底那次一样,自己不自量力吃了大亏不说,还差点失了最后的机会。

一次足够陈峰长记性。

是以,不论傅振羽怎么说,陈峰都不肯白坐李家的马车。

傅振羽敏锐地察觉到,他只是不想坐马车,并没有说不想回家,便又了新主意,道“我没记错的话,开道街到你家,约莫十里。这样吧,你每日晚饭后,跑回家看望母亲,晨起再跑回来和我读书。”

十里路,不用半个时辰。既锻炼了身体,还能回家,又不占用李家的银钱,陈峰欣然答应,当日就一路跑回家。

陈大太太看到儿子全好了,既高兴又怕他惹了李子坚两口子不快,少不得问了又问。

陈峰早就想好了说辞,他说“母亲不用担心,师父说往后的考试越来越辛苦,身子必须过硬。她让我每天跑二十里路,我每天晚上跑十里回来看你,早上再跑十里回开道街,跟师父读书。”

“你在大街上这么疯跑,人家不说你什么么?”陈大太太无法想象一个人在大街上疯跑的画面。

陈峰回来的路上,就收到数不清诧异的眼神。只不过,因为能见母亲,他浑然不放在心上。见陈大太太担忧,他笑着推了傅振羽出来“我师父说,从来没有一个人,能让所有人都喜欢,银子都不能。所以,只要不涉及生死,便不需要在意世人的眼光。”

“不在意吗?”

“是。师父说,如果她是母亲,成亲顶多三年便会和离,还说这叫及时止损。我不知道对不对,但是师父让我和你说。”昏暗的烛光下,陈峰陪着陈大太太说话。

是啊,若是早早和离,家中父母尚在,她便是随便嫁个农夫,也好过而今的凄凉吧?可陈大太太最不留恋过去,也不去假设,叹息过后,她对陈峰道“你师父是对的,可真像他说的那样,你就不是我的儿子了。”

陈峰或许还能出生,只是,他们无法成为母子了。

“我们家峰儿,一样是我儿子,是好孩子。我知道峰儿,定能让母亲过上好日子。所以,现在这样就很好。”陈大太太信誓旦旦地说道。

她没有傅振羽那样大的本事,她只有,不管何时何地,都努力过好自己的小日子这一种本领。

顾咏言听说陈峰一个人从东平伯府跑到开道街后,去开道街问明了缘由后,笑道“我也陪他跑好了。”

傅振羽道“大可不必,他自己可以的。”

顾咏言没听,还是陪跑了。早上陪着跑过去,自己再跑回来。这样,一个人变成了两个人,流言也可以对分。

陈峰一个人也能跑,事实证明着;直到顾咏言陪他跑、同他比赛,一路调侃跑到底时,他才知道,有个人陪着,是那样的开心。

最美不过少年情。

后来名震辽东,重振东平伯府声威的陈阔之,终生敬嫡母、尊重师父,最最仰慕的,却是大师兄,镇远侯府的五爷,顾咏言。

四月初三,顾咏言送范茗回家过对月;初六就把人接到了开道街,

范茗已在娘家过了十日,顾咏言今日要去接她回家,再去傅振羽那里串个门。因为要接媳妇,顾咏言坐了马车。

马车驶入定府大街后,车夫对顾咏言道“五爷,”

岳家接了范茗转身去了开道街。

范茗进门就缠着傅振羽“姐姐想个法子,我也想要一起跑步!”

傅振羽扶着腰慢慢悠悠地溜达着,指着早就准备好的船纸,道“跑什么跑,赶紧造船去!相信我,这船的排水量,至少还能翻十倍。”

问她怎么知道的……

当年刷学习强锅刷到的。反正,后世的海船排水量相当可观。

但是傅振羽到底没能磨过范茗,给她出了个主意“咏言不是有很多侍卫么?你们组一队,你也掺在其中就是了。再让马车跟着跑,管好侍卫的嘴便是了。这个法子只能玩一段,你们两个终究还是要想个万全之策,早早去福建才行。”

一说这个,范茗苦恼道“婆婆说,待我生下长子后,才放我们两个去外头。”

镇远侯府迫切地需要孙子。

和方夫人一样,世子夫人也是连生两个女儿了。镇远府到现在为止,一个嫡出的孙子都没有。

至于生了儿子交给祖父母养,这个在范茗和顾咏言的眼中,都是最正常不过的事。他们两个,成长的经历中,祖父母的角色更重。

孩子一时半刻生不出来,范茗只好耍点小手段,跑步、在开道街玩玩模型船,听听傅振羽给她将一些乱七八糟的计算,直到后来认识了来自英吉利的利先生,她才换了个数学师父。

晨跑这个运动,从陈峰一个人开始,到一群人跑,带起了京城晨跑的风气之际,顾咏言送了陈峰入考场。

四月底的成绩出来后,证明了填鸭式教育,也有一定的效果。

尽管名次很靠后,但是,陈峰过了。

接下来到院试还有半年时间,便要换个方式授徒了。

因为预产期在即,傅振羽将陈峰先丢进帽儿胡同,让他和那些举子一起讨论,多一些耳濡目染,还让他和顾咏言两个去畅言阁涨见识。顾咏言和牟信也是认识的,索性连牟信和何秀才两个,一并带上。

何秀才这两个月在女婿的陪同下,已经见了不少见识,得闲就和举人说话。便是插不上话,光听就能长见识。

待去了畅言阁这样的地方,才知道什么叫见识,直呼“值了。”

第二百八十六章 差距所在

何秀才说值,是说入京这一趟,多陪嫁一百亩地给女儿,值了。

同他一起过来的谢佳音,以为他不知道这里价格,低声介绍“畅音阁随便进,站着的不要银子,这座,却是要银子的。后头的,是二两一座,包桌十五两;咱们这位置,最贵的时候是一百两一桌。给咱们上的这些茶点,没有二十两下不来。”

两壶茶、两盘子点心、四色干果,就要二十两!

何秀才震惊得没功夫去问谢佳音如何知道的这么清楚,唯有震惊。二十两啊,汝宁府二两一桌的酒席,已经是壕的级别了,就这么点东西,竟要二十两?

反应过来后的何秀才,对比谢佳音的从容,他觉得自己好像土包子,直到看到女婿,还有伯府的那个少爷,才知道自己的反应是正常的。

就说嘛,哪能没点子反应。

不过,自家女婿的脸色恢复的很快,很优秀。

陈峰有反应,倒不是觉得贵。在京城这地面上,什么都有可能。他只是有些不自在,说着不占师父和先生的便宜,却处处占着人家的便宜,因而有些羞愧。

顾咏言看出他的不自在,笑道“我也和你一样,没掏银子的。不用太在意这些,关键时候站在师父身后就行,别学袁某人。”

陈峰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但还是忍不住,他问顾咏言“师父,这么富有吗?”

顾咏言冲他招了招手,陈峰立即附耳过去。

就听顾咏言,用低到快听不见的声音说“我悄悄告诉你,便是我们过来,师父也不掏银子的。这个畅音阁,和南湖书院的时政课如出一辙,本就是师父的主意。还有那些饭菜,许多菜谱也是出自师父之手。万楼主还说过把万贤楼留给师父的话,只师父不肯收,还不准万楼主告诉别人。”

陈峰一阵恍惚。

同样为人,怎么差这么多?

不容他多想,上头已上了一人,自我介绍“在下乃同庆六年山东举子,孟鹏……”

一行人仗着路近,待到畅言阁散场才回来。华灯初上,道路两旁的铺子依旧热闹非凡。最热闹的,莫过于销金窟之处。

顾咏言随手指着一家,对陈峰道“你若是踏足这里,莫说花师父的银子,便是你自己的银子,师父定叫先生打断你的腿。”

范茗那点关于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观点,在和傅振羽熟稔之后,光明正大地丢给了顾咏言。有李子坚这个老大在前头行着,顾咏言追随的倒也没什么压力。这会儿,少不得提点师弟一二。得罪了李子坚还有的混,得罪了傅振羽,那是没的玩了。

何秀才一听,李家是不允许逛窑子的,当即对女婿放下心来。

陈峰那里则道“师兄放心,我若去了这等地方,不用师父出手,母亲就能拍死我。”

顾咏言想起东平伯府的那些传闻,摸了摸鼻子,道“有大太太做母亲,你的运气,到底没有坏得彻底。”

灯光中,陈峰笑着称是。

他的嫡母,虽然不漂亮,也不够温柔,也不是那么聪明,但,真的很不错。

其他人回帽儿胡同,顾咏言和陈峰则去了开道街,他们还要回家。才进门,便听见婆子和林太太报信“庄浪知县袁家送来喜帖,说他们家的太太生了个儿子,给各家报喜呢。”

袁家……

林太太只知道一个人姓袁,便问那婆子“是上一个探花郎的袁家吗?”

婆子道“正是他家。”

林太太不知里头的事,让婆子打赏了报信之人,便要去告诉傅振羽。范茗听见,道“很是不必,傅姐姐定不会去他家的。”

君清箬提前生产,生了个儿子,傅振羽却是过了十来日,与六月初六,产下一女。即便如此,李家从洗三开始,到孩子满月,都是热闹非凡。

待傅振羽出了月子,林太太、何秀才等人便起身回家。

君清箬产后失调,做了双月子,是以没赶上满月酒。只后来听人说,李家的长女,叫李星卓,是傅振羽取的;还听说,李子坚自打有了闺女,除了去翰林院点卯,便是回家陪妻女。

而自己,生下嫡长子后,花了高价快马加鞭着人送信到庄浪。直到儿子百日,才收到夫婿的信和东西。一句知道了,一包二百两银子,便没了。

二百两银子,都不够李星卓洗三添盆的。

君清箬哭了许久,君太太劝了好久都不好使。实在是,君太太不知道生了儿子的闺女,到底还有什么好哭的。

直到君清箬哭累了,才呢喃地说“从前便是我嘴里没说,我也知道,自己是有些得意的;后来便是我不承认,我也知道,我们差不多了。结果,今天我才知道,我同她差了许多。”

“谁?”君太太追问。

“南湖书院,你女婿的另一个师妹啊。”

君清箬柔柔地说着另外一个女子,便是经历了那么多,到了今日,她依旧是个柔弱哀怨的姑娘,一如从前。

君太太是知道傅振羽的。

再看闺女这番模样,也是心疼,心疼归心疼,却知道还得规劝。为了闺女对女婿少一些偏见,君太太绝口不提袁自舟和李子坚的差距,只拿君清箬和傅振羽做比较!

“你错了,阿箬。从一开始,你就没什么好得意的。女婿要的是一个,能给袁家生儿育女、替他操持家业、孝敬父母的一个人。傅姑娘志不在此,便是女婿想娶她,她都不会同意。相反,女婿认为你可以做到。所以,他娶了你。结果你做得不够,他就失望了。”君太太毫不留情地打击着闺女,只希望能把她拍醒。

君清箬泪眼朦胧地问母亲“娘这话,什么意思?”

君太太心疼地搂着闺女,说“傅姑娘做了你爹都做不到的事,她的眼里,有的不是后宅,是外头的事。没了女婿这个假徒弟,她收了镇远候的少爷做首徒。嫁进李家后,还能收东平伯府的少爷做弟子,只能说,李家是允许她像世间男子一样,她才嫁的。别说你,便是宫里的皇后娘娘,同她都没有可比性。从前没有,今后也没有。”

君清箬怔怔不语,不说话,也忘了流泪,许久后才道“所以,我和她,不能比?”

“对!你要想成为她,就要付出她那么多!做不到,那就听娘的,做好你这个袁太太。将来不管是女婿,还是你的儿子,总会给你挣来凤冠霞帔……”

君太太还说什么,君清箬已没了兴趣。

原来,我错的如此离谱……

第二百八十七章 妻子之任

君清箬如何傅振羽没功夫管,她整整一个月没管陈峰,可把李子坚和顾咏言两个辛苦坏了。

哦,确切地说,是把自家大师兄累坏了。

白日里去衙门,下衙还要给陈峰讲一两个时辰的课,守着闺女讲。只要闺女醒着,课就结束了。是以,过去一个月,陈峰运气好的时候,能听两个时辰;不好,呵呵……

傅振羽也曾给过一些建议,比方说“要不,陈峰的院试,明年再说?”

李子坚说“东平伯已经借着咱们的名义,至少赚了三千两!还能忍的是,他们没有直接用我的名号骗钱,不过是哄了几个傻子而已。”

那么低的职位,半年就能弄这么多,东平伯够狠,这世上的傻子也够多。

傅振羽只好进行第二项建议“我再猜个题什么的呢?”

李子坚反问“你想养第二个袁自舟?”

自然是不想的,且陈峰和袁自舟也是不同的。同样都是拼着一口气努力之人,袁自舟的努力透着精明、活络,陈峰则有一些痴傻。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傅振羽却没想过亲自教。

炎热的夏日,一整个月不洗澡,顶多磨着林太太擦洗一二。在那种情况下,李子坚让她出去教陈峰,她都不带去的!

就在傅振羽苦思别的思路之际,李子坚捏了捏媳妇因为有孕而丰润的脸颊,笑道“对我来说,你好好蒋养身子,比什么都重要。”

府中有请奶娘,但是傅振羽非要自己奶的孩子,林太太和李蕴两个,都是认同傅振羽的,李子坚只好随她,但不想她更操心。月子要好好做,傅振羽觉得宁可信其有,大不了,人生颓废一个月而已。所以,一个月下来,她又肉了。称了下体重,竟然比做姑娘时重了十斤!

“我要减肥。”傅振羽信誓旦旦地说。

李子坚险些摔下炕。

媳妇的身体是自己的福利,李子坚非常坚定地表示“师妹从前有些胳人,现在刚刚好。”

见他不悦,傅振羽忙笑道“我是说明儿起开始运动。躺了一个月,四肢都躺瘫的说。放心啦,孩子她爹,我还喂你闺女呢,肯定好好吃饭,保证她的粮食。”

扫了媳妇因为奶孩子超级诱人的某处一眼,李子坚立即有了反应。傅振羽察觉,真诚建议“还有七天呢,大师兄要不还歇在外间?”

产后一个月忌同房。

傅振羽却不是从产后开始算,而是从恶露结束开始算,需要李子坚再坚持几天。

李子坚之前没有说假话,他更喜欢傅振羽现在的身段,纤秾合度。让他离开,不可能。说时迟那时快,李子坚强迫媳妇重操旧业,缓解一二。虽不尽兴,却是聊胜于无。

事后,傅振羽抱怨“和你自己弄,有什么差别嘛……”

李子坚无比惬意地说“自然不同,你不懂。”

“你赢了。”

这种事,她怎么可能懂?

闹过后,傅振羽说起了正事“入京小一年,我还没做过李太太的该做的事。”

李子坚媳妇在怀,听不得这话“怎么没做?方才不就做了么?夫妻敦伦,生儿育女,管着我的吃喝衣裳,给我银子用,六位清客那里,色色都是你做的,很多了。”

“这样夸我的好话,大师兄以后要常说呢。”笑得像吃了蜜一样的傅振羽,受了李子坚的夸赞后,说起正事,“顾伯母和梁伯母、范伯母三个,一人给了我一个帖子。按时间来顺,七月二十,定国公的三孙子满月礼;八月初二,兵部尚书夏大人嫁幼女;八月初八,平阳公主娶儿媳妇。你的意思呢?”

李子坚闭眸将这三家想了又想,道“都可以去。定国公那里,你跟着镇远侯府的人去,正常走动就好;夏家的话,跟着范夫人一起去,不要同梁伯母一起;去平阳公主府之前,抽空去一趟威远侯府。”

月子里傅振羽除了喂奶,旁的都有人代劳,做的比她做的还好,着实闲得紧,便让苏妈妈,给她说京城的人际关系,她做了个人物关系表。

六度空间的理论说,通过七个人,就能认识全世界的人。

套进傅振羽整理出来的京城的姻亲关系表,这句话就变成了“通过七个人,就能和京城所有的人成为拐弯抹角的姻亲”。

李子坚没回来前,傅振羽下午才翻过京城人物关系表,知道平阳公主驸马是这一代威远侯的胞弟,立即懂了李子坚的意思,道“星卓的满月礼,威远侯府人没到,礼到了,我明日就送拜帖过去,尽快去威远侯府道谢。”

见她反应这样快,李子坚略得意道“还说你没做李太太——李太太你胜任得紧。”

“大师兄教的好。”

夫妻两个,你夸我,我恭维你,又闹了一会儿,因明日要送林太太出城,到底没闹的太狠,早早休息了。

送走林太太的一月里,傅振羽泰半时间拿去串门,每每都以孩子小为由,并不待太久,却也在各家面前漏个面。

下剩的时间里,绝大部分时间教陈峰举业,偶尔给顾咏言些许武器建议(十有**是大概其说的,顾咏言自己去折腾);或是去后院,看范茗和自家五师兄闽祝送来的大匠师折腾的新船只。

和李子坚一样,只要李星卓醒着,傅振羽必定是抱着闺女一起参与的。

是以,李星卓小朋友,自小就常听大人说话,说话的内容什么都有,如果都学了去,将是很了不起的小朋友。

这般忙碌的生活,在陈峰去参加院试后,彻底结束。

陈峰过了院试的消息传来后,傅振羽说“明日把谢先生接也都骄傲里,我亲自下厨,给陈峰庆贺。”

东西都准备了七七八八,却没庆贺成。

傅振羽一大早就开始吐的七晕八素,叫来大夫一查,再次有孕,完成李太太生儿育女的职责。

傅振羽这才知道,没来月经,不代表不能怀孕。

因为再次有孕,且这次反应比上次要厉害,年礼和年节,傅振羽彻底休息了。李子坚一个人要做两人事,准备收拾东平伯府,傅振羽便开始安顿陈峰。

腊月二十,傅振羽放陈峰回家过年时,与他道“这一年你学的太紧,不足以致用。且底子也不够扎实,我的意思,送你去汝宁府。一来避一避伯府的事,二则,你可以替我在父亲身边尽孝,帮忙打理书院。到你二十岁上,我再接你到身边,继续举业。”

第二百八十八章 双生之苦

陈峰回家后,和陈大太太说了傅振羽的打算:“师父让带着母亲去汝宁,一面协助师公打理书院,一面读书,还能赚点小养活母亲。”

能离开这一方囚笼一样的地方,陈大太太自是乐意的。可是,庶子翻过年不过十六岁,能赚什么银钱?她是觉得,傅振羽又出手帮他们了,便有些犹豫:“你师父,又照顾咱们了吧?”

过去一年,在傅振羽的教导、在顾咏言的引导下,陈峰已不单单是再听母亲话的少年。闻言笑道:“平日里我的嚼头笔墨纸砚,哪样不是师父出的?这恩情早就在了,我用一辈子慢慢还就是了。再者,便是头一年做不好,儿子以后还做不好么?又有母亲在跟前瞧着,若是儿子做不好,母亲便不让我拿月俸就是。汝宁各项开销都不多,母亲存在董妈妈那里的家私,尽够我们两个使用到儿子能赚银子了。”

一席话说的头头是道,色色齐全,陈大太太感叹着庶子却是成长了,又叫他的话说动,含泪应了下来。母子两个却不着急走,总要先过了年,再有傅振羽要教陈峰夫子的课程,总要几个月的。

新年过后,李子坚开始忙碌。

春季里一场大雨,东平伯负责的那一仓库的兵器,全部生锈。近万件兵器毁于一旦,镇远候借机梳理了京卫所有兵器库,查出了兵器丢失、以旧代新种种问题。从东平伯府起,圣上人未上朝,发落了十几家。

其中,对朝廷毫无贡献的东平伯,除爵,阖家迁原籍良乡县。

这一切,同陈峰母子两个,都已没了关系,他们两个,已提前在三月底,去了汝宁府。

傅振羽前脚送走了陈峰,后脚迎了林太太和牟信两口子进府。

这一胎,傅振羽原不打算让林太太过来的。结果,二月里日常问诊的时候,大夫说她腹中怕是双胎。李子坚不放心,不仅请了御医确认,又找了个平安生下双胞胎的妇人在家伺候,又给林太太和李蕴去了信。

给李蕴的信说:“母亲不在了,岳母有小舅子的时候,还是师妹照料的,实在帮不上,只好求姐姐照料。不过一个周靖,无甚好怕的!”

整一个不懂事的弟弟。

拿着信,李蕴晓得自家弟弟这是怕了。若是弟弟生死攸关,她又能帮的上,她必定入京。可眼下,双生子的事,她真帮不上什么。抚摸着尚未隆起的腹部,李蕴轻笑:“你来的真是时候。”

知道李蕴又有了后,傅振羽失去颜色的脸,展露一抹笑,列着单子,让苏妈妈去准备礼物。

林太太见她精神不济,安抚:“看你脸色,这胎必有儿子的,且放宽心。”

“舅母误会了,我们家星卓那么可爱,生女儿我也喜欢的。说来也是郁闷呢,不都说带孩子的反应差不多么?我上一胎顶多有些反胃,都没怎么吐,这一次吐的那叫一个惨……哎,五个多月了,还是吃什么吐什么。”

傅振羽娇娇弱弱地大吐苦水,委屈的小模样,同被人捏了脸蛋的李星卓,一模一样。

“我只生了你哥哥一个,那会儿也是吐得厉害,后来吃了道小菜好了的。要不,我给你做试试?”傅振羽不缺吃的不说,她吃的那个,实在是很普通,林太太有些底气不足。

这几个月傅振羽不知试了多少吃的,酸的辣的,小菜也试过的,就没有一个好使的,闻言便问林太太:“是什么?做起来麻烦吗?”

不仅不麻烦,还便宜得紧。苏妈妈带着林太太出门半个时辰,花了两文钱,买了一个腌好的大头菜回来后,林太太亲自切成粗细不算均匀的丝,摆在一两银子一个的景德瓷盘里。那黑红的菜丝,是那样的扎眼。

林太太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是咱们汝南庄户人家的小菜……”

便是傅山长没中举那会儿,傅家的咸菜也不是这么吃的。傅振羽的记忆中,似乎吃过几次。除了咸,没有别的味道,还特别咸,是对味蕾的侮辱。

能行吗?

傅振羽犹豫得紧,手中的筷子久久不层落下,直到视线落到林太太身上,望着她那局促不安的手,不再犹豫,夹起一根入口——

咸。

“给我来块馒头或饼。”傅振羽飞快地说道。

苏妈妈却端来了一盘子比窝头颜色浅了许多的窝头,林太太拿了一小个给傅振羽,道:“这是三合面窝头,试试?”

傅振羽嘴里因为咸菜,急等着东西入口,便也没多说,轻轻咬了一口,有点粗,剌嗓子。在林太太期待的目光中,到底咽了下去,不太想吃第二口,于是道:“吃这个,嗓子不太舒服。”

苏妈妈却是一脸激动,道:“太太再吃一口。”

傅振羽眨眨眼,依言咬了一口,没事。

所以,这玩意虽然不好吃,咸菜虽然很咸,但她吃了不吐!她肚子里的这俩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竟然这么“吃苦耐劳”!

回到家的李子坚,望着委屈的傅振羽,不解道:“不是说舅母来了吗?人呢?你怎这个表情?”

傅振羽郁闷地把事情说了,最后瘪着嘴道:“舅母说我吃的太精细了,让苏妈妈带着她,去采买我能吃的东西。”

李子坚认识傅振羽十二年了,就没见过她吃过这么“简朴”的食物,实在是……好想笑,却顾忌傅振羽的感受,生生地忍住了,趴在傅振羽的肚子上,对里头的两个小东西说:“真是两个坏孩子,这么折腾你们的娘。”

不大会儿,林太太回来,先同李子坚说了李蕴的情况。同样的话她上午到的时候和傅振羽已经说过了,这会儿李子坚问,少不得再次细细答了。

次日,吃糠咽菜的傅振羽顺利吃过早饭后,林太太又出门了,回来高兴地和傅振羽说着自己的见闻:“京城就是不一样!集市天天有不说,还分这个市那个市的,真真精细。”

傅振羽忽然不动了。

她这才想起来,林太太去年在京城待了四个月,自己愣是没带她出门玩过。首先,当时李子坚不让她出门,其次,她自己是个不喜欢出门的,便一直没注意这方面。

愧疚过后,傅振羽想着眼下正是春暖花开的季节,便道:“舅母喜欢,待大师兄休沐,让苏妈妈带你到处转一转。”

李子坚没有同意,而是过了半个月,见傅振羽恢复食欲、重新肉了起来,才安排了人带着林太太去大觉寺上香、吃斋菜,或是去玉渊潭游湖……

但其实没什么好玩的。

端午在即,李子坚连休了三日,林太太又出门后,傅振羽忽然对李子坚道:“你说,咱们在城外找个依山傍水之处,弄个园子,种上四季花草树木,收点门票钱,再在花园周边弄点铺子租出去,是不是有赚头?”

李子坚虽不会经商,却不是那死读书之人。

顺着傅振羽的思路,扩上自己的,越想眼睛越亮!怪道万毅要将万贤楼留给他媳妇呢,这些点子投入以后便是坐等收银子的。

想清楚后,李子坚痛快道:“待你生了孩子,出个计划书,我找人来做。”

傅振羽留意他的神色,慢慢道:“咱们本钱不多,拉上齐阳,再在京城找个靠山,三家一起做,可好?”

李子坚都没想过齐阳,他扭头看向傅振羽,醋道:“你就这么信任齐阳?”

傅振羽立即喊冤:“我一共就认识那么几个人,这里头,二师兄虽出身商户,但论经商,他真不如齐阳。但需要本钱和活络的,我只会想到齐阳。不独现在,将来若依旧不认识更好的,自然还是第一时间想到他。”

这是实话,傅振羽说得坦坦荡荡,又举了她和齐阳交易的那些,总结:“齐阳这个人是很讨厌,但是他做事真没问题的。”

见她说得真切,尤其说讨厌两个字时,配上那皱起的眉头,李子坚终于应诺:“你让他入京吧,不过,他入京后需得我来和他谈。”

傅振羽眉心一跳。

这次有孕,不知道是因为双胎还是怎么的缘故,她肤色大不如前,肚子也比上一胎同时期大好多。现在这般模样,不用李子坚说,她都不会去见齐阳好么?

傅振羽本想直说,可李子坚那副“你不答应就不许你做”的生硬面庞,一如十年前自己第一次去和童掌柜谈方子买卖的模样,又忍不住笑了出来。

“笑什么?”李子坚不满瞪来。

“大师兄不觉得方才那一幕似曾相识么?十年前,大师兄就是这个模样呢。话说回来,这样的大师兄很迷人,我要画下来。”说着说着,傅振羽立即有了主意。

李子坚脑海里浮现的是傅振羽给女儿画的成长册,那些简单到令人发指的“简笔画”。最简的时候,七条线就是闺女一个动作,确实够简!

“师妹要不要练一练作画,等你练好了再给我画?”李子坚如是建议着。

“哼,嫌弃我,那不画了!”

她腹中的孩子,配合着这句,动了几句,恰让把大手放在上头的李子坚感受到了,他望着傅振羽高高隆起的肚子,笑道:“孩子们不同意呢!”

说完,李子坚忽然觉得媳妇肚子大得有点过分。算了下时间,回忆着闺女那会儿的肚子,与傅振羽道:“我怎么觉得你不到七个月的肚子,赶上星卓那会儿个月的时候了?”

“我也这么觉得。最郁闷的是,上一次到生,肚皮都没事。现在还有好几个月生,肚子就已经开花了。”傅振羽哀怨地说着。

“开花?”

李子坚已经半个多月没和傅振羽同房了,听了这话,顿时忘了青天白日,拨开傅振羽阻拦的手,解开她的衣衫,细细看了起来。

圆圆的肚皮上,三道很明显的浅紫色花纹,清晰可见。不独花纹处皮薄得紧,便是其他地方,也好不到哪里去。画面不美,甚至有些狰狞,李子坚却是一阵心疼,俯首,轻轻地吻了上去。

起初不愿意的傅振羽,在他轻柔的动作下,静了下来。

时光在春光下流转。

李子坚起身,搂着傅振羽手,低声道:“从前我就允你,咱们就生两个孩子的。不管这一胎有没有男孩,咱们今后都不生了。”

女人其实是心软的动物。

很多时候,并不是她们无理取闹,只是要男人记得自己的承诺而已。比如眼下,傅振羽是不想生好多孩子。但是,李子坚还记得从前自己的话,又有时下环境,若是这一胎两个都是女孩,她再生一次,倒也不是不可以。

“我一定会给大师兄生个儿子的。”傅振羽的小手覆上李子坚的大手,如是道。

李子坚只当她对腹中孩子充满期盼,轻轻“嗯”了声。

过了端午,天气便热了起来。

傅振羽原本不怕热的,但这次有孕极其不耐热,又不能用冰,才养起来的肉,又有些下去了;更糟糕的是,她怀孕个月的肚子,赶上李星卓那会儿快生的时候了。每次睡觉,顶多睡两个时辰,便开始腰酸背痛,无法再安眠。

三更半夜也不例外,抽筋更是常有的事。

李星卓小朋友马上抓周了,这会儿扶着人,已经走的很好了,也能按单音节发几个字,说的最清楚的,便是“嗯”。

娘俩在柱子底下遛弯时,傅振羽就逗闺女:“娘生你可辛苦了,你长大了要疼娘,知道吗?”

“嗯!”

母亲的问题,不管懂不懂,李星卓就知道“嗯”就对了。一边说着,还笨拙的点着小脑袋,配上粉嫩的小脸,粉嘟嘟的嘴巴,把傅振羽的心都萌化了——

算了,为了这么可爱的闺女,再忍忍!

靠着这样的信念,傅振羽熬啊熬,熬过了李星卓的周岁宴,熬进了七月。

预产期,不远了。

同李星卓的拖延不同,双胞胎在距离预产期约莫十日的时候,发动了。

傅振羽顿时急了。

两个孩子,还提前出生,那能长好吗?这时候,李家养了半年,没啥大用的方婆子终于发挥了点作用。

方婆子:“太太这是第二个孩子了,本就会比第一个孩子来得快。又是两个,不知要比一个孩子重了多少,提前生再正常不过了,太太只管好吃好喝等着孩子来落下来就行。”

不大会儿,傅振羽已经顾不上着急了。

实在是,太痛了!

哪个讲生第二个就不疼的?分明比从前还要痛好吗!

第二百八十九章 成长代价

三个时辰后,傅振羽知道为何第二胎这么痛了。第一胎她疼了十个时辰,才生下的孩子;这一次,她三个时辰就生了两个孩子。同样开使指,开的速度加快了这么多,可不就更痛了么!

七月初七,李子坚派小厮去翰林院告假。翰林院里那些老翰林小翰林,少不得问一句:“你们家太太生了吗?”

“生了两个少爷呢。”

“哎呦,这可是大喜事呢。”

是喜,李家上下都喜。

虽然是两个孩子,但是孩子都不算小。大的重五斤三两,小的重五斤二两。就差了一两,老二没争过哥哥。这一两其实也没差的,两个孩子的身体都很健康,哭的声音一个比一个洪亮,林太太为傅振羽念佛,而李家的旧人,口内念着老太爷、老老太爷……

清晨,李子坚看着才出生的儿子们,抱着李星卓小朋友,守在傅振羽床前,在她醒来后说了两个字。

“谢谢。”

谢谢你当年发现了我,谢谢你让师父救了我,谢谢你陪我走过人生最黑暗的一段,谢谢你嫁给我,谢谢你给我生了三个孩子,重新给了我一个家,谢谢你,将陪我走完这一生。

这些话李子坚没有说出来,傅振羽也猜不到,但她知道李子坚情绪很不稳,撑起没什么力气的胳膊,摸了摸李子坚的脸颊,虚弱道:“大师兄,我给你生儿子了呢,你笑一个,好不好?”

“嗯!”

点头的是李星卓小朋友,傅振羽“噗嗤”一声笑出来,亲切地唤着闺女:“傻妞。”

这一次,李星卓跟她爹一个表情,不“嗯”了。

这样的家人,这样的美好,李子坚垂首,贴着傅振羽的脸颊,顺口亲了一下。李星卓有学有样,贴了上去,张嘴,欲啃,落空。小丫头愣了愣,许久后才反应过来,她被区别对待了,“嗷”一嗓子哭了出来,哭醒了摇篮里的两个小的。屋子里,顿时热闹的像菜市场。

“以后的日子,可了不得了……”

傅振羽有些头疼地提前预测了未来,准的一塌糊涂。李子坚虽然喜欢这样的“热闹”,但见傅振羽不舒服,忙把闺女丢给奶娘哄,又招了双胞胎奶娘带去了隔间,他自己留下,轻拍着傅振羽,道:“都是我的错,忘了你累坏了。饿不饿?要不要吃了东西再睡?”

傅振羽的一个“饿”字,立即引起另一番忙碌。吃饱喝足后,已经是第二胎的傅振羽,自己检查了奶水,见已出来了,便让李子坚把儿子再抱回来:“每个我都喂一点,不够的再让奶娘补。”

给李星卓喂奶那会儿,傅振羽说得是“谁奶的孩子跟谁亲,我不要我辛苦生的孩子和别个女人亲”。李子坚当时虽然应了她,却不自以为然。直到李星卓小朋友抓周前一日,较为清晰地说出两个叠字“妈妈”后,才认同了这件事。

此刻,傅振羽再次提了要求,他舍不得拒绝,只叮嘱:“你若累了,一定不要逞强。”

“嗯!”

傅振羽答应的极其爽快,还点了点头,和李星卓小朋友的模样,三分相像,总算逗乐了李子坚。

傅振羽真的还好。

生孩子脱力,这会儿恢复了些。只不过喂个奶,下剩的都有奶娘和仆妇,着实算不得累。最累的是为母那颗心。生一个孩子牵挂一个,三个,好累的。

李家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外头,李家得了双生子的消息,以最快速度在京城散开。

袁家层次不够,君清箬得了消息时,双胞胎的洗三礼已过。彼时,君清箬才给袁自舟去了信,允他纳千户之女为二房的事。

君太太眼睛都红了。

那边生了两个儿子大办,自家这里女婿却纳了五品千户的闺女做二房。她家闺女,如此命苦!

不同于君太太的悲愤,君清箬不仅没有哭,还很快回过神来,吩咐下去:“准备双份贺礼。”

又和君太太闲话:“李太太这命,实在是太好了。不过,话说回来,有本事的人,命怎会不好?以后,我的命也会好的。”

君太太诧异地看向闺女。

君清箬依旧是嘴角含笑,一如从前;不同的是,现在的笑,没了从前的乖巧,只有云淡风轻。

君太太这才明白,女婿收二房的事,彻底伤了闺女的心。事实上,在允了袁自舟再迎新人后,她家闺女现在是最好的。

可不知道的,君太太有些后悔,后悔也不能说,她怔怔地附和着:“嗯,我闺女的命,也会好的。”

君清箬看出君太太的不对劲,同她说了会儿话后,忽然道:“娘已陪了我两年,尽够了。过几日便家去吧,还能和父亲过个团圆节。”

尽管很不舍,但是母亲不止自己这一个孩子。她出嫁了,还霸占了母亲两年,母亲陪着她度过了最痛苦的时候,她不能再不懂事了!

这一次,君清箬是真的醒悟了。

君太太怎肯这会儿离去?少不得再争取:“姑爷日前来信,不是说明年就必能回来吗?娘再陪你一年吧。”

君清箬已经想开,怎还会拴着亲娘?因道:“我也不瞒着娘,待他回来,能做成什么样,我自己也不知道。可我知道,为了珩儿成为名副其实的嫡长子,我必须成长。说句不孝的话,有娘一直帮我,我如何成长?”

君太太哑然。

傅家那位两次生产都是舅母过来的,可见亲娘多么不靠谱。尽管知道,她依旧拍了闺女一下:“净戳娘心窝。”

君清箬任她拍着,还撒娇:“其实有爹和娘,还有哥哥们,我已经很幸运了。珩儿他爹虽不及地方,却也是万千男人中的一个,别人过的,我怎么就过不得了?”

“嗯。”

除了这个字,君太太说不出第二句话。闺女成长值得欣慰,可这般成长,身为母亲的人只有心疼——她的女儿,不过区区二十一岁罢了!

君清箬的眼泪还有很多,只是曾经而后,不再为那个人而流了。

君太太到底还是在君清箬的催促中,启程南下汝宁。

母亲走了后,君清箬失落了许久,又在儿子的笑声中,振作起来,条理清晰地处理各色家事——大多数,都是按照袁自舟的要求,同那些高高在上的命妇往来。

然后,默默等着归家的夫婿。

得知傅振羽生了俩小子,有一个人特别高兴,那就是六月里进京的齐阳。他自己虽未成亲,但没人比他更明白儿子对家庭的重要性。

西直门外,邪魅的青年人,望着人来人往的高梁桥,有了主意。

第二百九十章 天生商人

齐阳搜刮了一车的贺礼,于洗三那日傍晚,进了开道街。

二十几岁的人了,他自知的很。不会因为自己带了价值千两贺礼,又是这样的日子,就想看看两位少爷。他挑这会儿过来,不过是李子坚必然在家,不过是,找个理由送礼罢了。

但这种感觉,真他娘糟糕。

不是因为委屈,不是因为不服,而是因为这宅子里住的是傅振羽,给他机会的,也是傅振羽。失去了才知道,曾经和傅振羽那样的女子做买和这世间的男人做买卖,还要来的痛快。

收拾好情绪,齐阳对门子道“汝宁齐阳,求见李大人。”

李子坚正在耳房陪着傅振羽用晚饭,得了信,吩咐苏妈妈“给他备些饭菜,我吃过晚饭去见他。”

傅振羽补了句“捡好的备。”

苏妈妈看了李子坚一眼,见他没说话,应下自去操办。

今日洗三,是娘家人的主场。

李家和傅家并没有直系亲眷在京城,最后,范茗夫妇所在镇远侯府,还有她的娘家范侍郎府上,并林太太、万毅四家,充作了她的娘家人。又有男方代表梁家家眷,统共四家人过来庆贺。

人虽不多,却是关系最好的。负责伙食的,又是万毅,自然是精细且富足。

苏妈妈按照傅振羽的吩咐传了下去,不过一刻钟,齐阳的面前就摆了四凉四热八个菜,一甜一咸两种汤,还有一碟子才从井里捞上来的瓜果。

齐阳方才还阴郁的心情彻底好了。

要知道,他去公主府上见驸马,都没这样的好饭好菜呢。李子坚那人他接触不多,童掌柜接触的却不少,总结来说,就是个眼里没有其他人的人物,永远高高在上。偏有些当官的,就吃这一套,还说那叫气质。

气质个头啊。

做生意来说,最好的气质就是和气。无他,和气生财而已。

是以,这样精致的饭菜,一定是出自傅振羽之手。她才生了两个孩子,不能出来,却还想着照料着自己,齐阳如何不感动?

齐阳心情好最通常的表现,便是做散财童子。这不,待小厮将最后一个汤放下后,他随手摸了一块银子出来。

小厮不接,推辞道“小的只传菜,对府中之事一无所知。”

啧啧,一个传菜小厮,都这样文雅,果然和自己不是一道啊。齐阳暗叹着,依旧丢了银子过去,笑盈盈道“你按主家吩咐做事是你的本分,我得了这样的好菜,又是你送来的,自要感谢你,不冲突的,我也无事问你。”

小厮这才道谢,接了银子。

齐阳开始狼吞虎咽地进食,吃得肚子溜圆之际,李子坚过来了。齐阳立即起身,随他去了书房。

“这是根据大人提供的计划书,填充后的版本。”齐阳恭敬地拿出袖兜里的计划书,递给李子坚。

那厚厚的一沓,李子坚脑抽了才会看,直接问道“你只说你的计划即可,往整了说。”

齐阳琢磨了一会儿,定下腹稿,开口“在草桥或是高梁桥这两个地方二选一,不管哪个,都借着贵府两位少爷的由头,定下送子娘娘的要事。而后,草桥附近花农多,适合建花园,五月景盛;高梁桥那里连着高粱河、南长河两条,四月里杨柳依依,本就是游客众多之地。在其南侧有水之处建园子种花,无水之处建亭台阁楼,观两河之风景,均可。送子娘娘庙,保日常之客流;每年抽一月,做特色展示,以达京城特色景致。”

傅振羽的计划里,着重点出了要出一个杭州西湖、苏州园林这样的地方。人家那是天然的优势,京城找不出来,少不得人为了。

表面听来没什么,但里面有没有坑,李子坚不确定,他主要是传达意思,下剩的傅振羽会去处理。是以,他要问清楚齐阳的意思。

“你是说,这二处选一个?”

“倒也不是。”犹豫片刻,齐阳实话实说,“此两地相隔一段距离,论位置是出了西城就到的高梁桥最好,人流极多,造价成本也高,少不得要再拉一个大财主入伙;论实惠,则是草桥。若是银钱足够,两个地方都建也无妨。”

李子坚觉得他口内的大财主是特指,因问“什么样的大财主?”

齐阳回味了下方才的饭菜,道“万贤楼。”

李子坚定定地看着他,齐阳不避不躲,道“万贤楼和食为天的饭菜,口味相似,却有着本质的差别。万贤楼的口味更中一些,极具京城特色;而食为天是个包容的存在,南来北往的客,东西南北的菜,都汇聚在那里,原汁原味。我前年蹲过万贤楼,根据人来人往,估算过万贤楼的进账,一年十万八万的银子是有的。”

一听他都说到两年前了,李子坚打断他的长篇大论、认真分析,催促“说重点。”

齐阳一噎,精简了流程“方才的饭菜出自万贤楼,除了尊夫人,万贤楼的饭菜,没有外送过。另,万贤楼楼主非常富有,却很小气,却给了令媛价值千亩良田庆生。若尊夫人从中周旋,草桥和高梁桥两处,可同时修建。”

李子坚这才正视齐阳。

师妹看中一个人,是有一定道理的。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本领,任何行当都需要的。要看要听,更要想。

这个齐阳,色色不差……除了嘴巴有点碎。

审视片刻,李子坚最终道“我会和内子商议,尽快使人给你答复。”

齐阳松了口气,抱拳告退。

李子坚揣着计划书,去见傅振羽。

产后的傅振羽食欲大增,只不过时日尚短,脸色还不及恢复。李子坚简单地陈述了齐阳的话“他看中了西直门外的高梁桥和丰台的草桥两处,都想建送子娘娘庙,一处种花,一处建景观台。却缺银子,想让你从中周旋,与万兄借银。”

言谈之间,没了从前对齐阳的醋意。

傅振羽大感好奇,问李子坚“就这么几句话,打动了大师兄?”

李子坚直接道“并非如此。他的话很多,意思是一样的。不过,那人话虽多,能力还是有的,和你一样,是天生的商人。”

这话听起来怎么像骂人呢!

“我哪里有商人特质了!我是传道受惑解业的师者!”

傅振羽试图为自己正名,只可惜,李子坚不给她面子,嘲笑地看了她一眼,道“是传道受业解惑。师妹这般,如何为人师表?”

嘴瓢而已……

何必当真!

大师兄,真是一如既往地讨厌啊。

第二百九十一章 李氏宗房

圣朝大运河共有七段,其中,济宁是鲁运河沿线最大的码头。是以,距京城千余里的济宁府,入京极为快捷。傅振羽产下双生子一事不到十日,李氏宗族便已收到了消息。

李阁老只得两位嫡子,才干一般的长子,儿孙运比较好。时至今日,孙子嫡庶加起来十一个,曾孙子四个。原大老爷,因为得了曾孙子,已晋升老太爷。对比之下,二房就弱爆了。爷这一辈上,只李子坚一个不说,在这之前,二十七岁的人了,只得一女。

如今一次得了两个儿子,族长笑眯眯地,踱着悠闲的步伐,向着李子坚大伯父这一房出发。

三年前,李子坚答应不追究大老太爷的过失,前提是他必须致仕。

大老太爷应承下来,并在致仕之前,将三次会试皆落第的长子,弄到了江西做知县。而后,老人家在老宅一心一意地教养儿孙。今年乡试,李二老爷和大老太爷的长孙李朗都要参加。

如今乡试在即,祖孙三人都很紧张。

是以,见几日才从大房要走了五百两银子的族长又来了,大老太爷当即落了脸“五堂兄又来要银子不成?”

“怎会?”否认是族长拿手好戏,他笑呵呵地说,“今日过来,是告诉你件喜事。固侄儿媳妇,月初才生了两个儿子,我来找你商量下满月礼的事。”

大老太爷心中冷笑。

什么商量?不过是想像去年李星卓的满月礼那般,由自家一起出了宗房的那一份,要大房出钱,给宗房做脸罢了!一次一次地,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李家十几个房头,在李阁老之前,只出了如今族长的嫡亲祖父一个举人。李阁老年幼丧父,和寡母两个,靠着族中接济活了下来。因在族学里表现出色,被举人伯父养在跟前。后来的事,证明着老族长的眼光极佳。一是李阁老成才了,二是李阁老,活着一日便回报宗族一日。

几十年下来,宗族早已没了老族长在时的风采,全凭着李阁老知恩善报的情意罢了。李阁老感恩伯父当年的善举,可老族长的子孙却不争气。李阁老旅居京师十几年,除了添了一千亩祭田外,每年送往族学的银子,从未晚过。然则,除了李阁老这一房,其他房头二十年未出过一个举人。

李阁老没养出家族上进子弟,却养得宗房成了贪吃蛇。在李阁老父子过世后,大老太爷成了李家最出息的人,族长一面巴结着一面继续薅福利。大老太爷反应过来后,又到了李子坚反攻之际。不得已,他拿了大笔的银子,稳住了族长。

然后,李子坚单打独斗不到半年,突然改口,声称不再追究他的过错,只让他致仕,保李氏一族名声。

大老太爷彼时已经五十有五,也是在后来才明白,便是没有他“大义灭亲”的举动,只无了父亲兄弟帮衬后,他的仕途便难得紧。大老太爷自知仕途没了前景,又想着自家这一门子嗣虽多,却不及二房李子坚一个上进,是该好好教导了。

因着这般想法,大老太爷才应了下来。

而今想来,便是李子坚的一招以退为进,让他退到无路可退,满盘皆输!这个侄儿,果然和他爹一样,都是极狠之人!可这么多年了,大老太爷也已习惯了父亲兄弟的狠厉,侄儿这点子小打小闹,他受得住。

对比之下,宗房就恶心了。上上下下没一个出息的,就只会啃他们这一房头的肉,吸他们的血。而族长拿捏的,不过是他当年犯下的过错罢了。

气愤到了极点,躲了这两年的大老太爷,忽然有了主意。当即收拾不满,直接对族长道“确实是件喜事,这是我弟弟的头一个孙子,赶不上洗三就罢了,满月定是要亲自到场的。五堂兄这里,或是别个,有需要带礼的,只管让人送来,我顺路带进京。”

读书不多、花花肠子不少的族长,一下就明白他的意思。也不恼,反而一脸善意地提醒“固侄儿那里,不喜见十一弟你呢。”

他不恼,大老太爷更不恼,浑然不在意道“我是他亲伯父,只要他还做官,就得敬着我。再说了,我是他亲伯父,又有什么话是爷俩不能说透的呢?”

族长对李子坚不如大老太爷熟,闻言色变。

大老太爷抓住机会,和太老太太两个一商议,大老太太道“草场胡同那里,我还有座四进的陪嫁宅子。恰我妹子前日来信,她们家八月也要进京。待老二和朗哥儿乡试过后,我们不妨入京住几年,两头亲戚都亲近一下。”

李阁老绝大多数财产都在大老太爷手里不说,他做知府十几年,不知捞了多少。便是朝廷收了李家原来的宅邸,大老太爷也不需要去住媳妇的陪嫁,因道“当初父亲给老二准备的宅子在开道街在府城东北;草场胡同则在西南,两处着实远了点,不拘东城哪里,拿日前才备好的那两万两买一宅就是了。”

长房无庶子,只三个庶女,早嫁了出去。不管是买宅子还是什么,理论上来说都是大老太太子孙的。可这两年见家里只进不出,甚是着急。她废了不知多少口舌,才说动了老太爷凑银子买田。

这下倒好,全给宅子服务了。

大老太爷见老伴不愉,知她心中所想,便道“你的陪嫁宅子一时半伙用不上,不若卖了,添一些田产,你的嫁妆也有进项的。”

大老太太一想也是,这才应了。

大老太爷又道“我留下陪两个孩子乡试,你先带着管事、胡氏先入京,借着满月礼,去固侄儿媳妇那里探探口风,顺便处理宅子的事。待乡试结束,我再带着其他人入京与你汇合。”

大房两口子分开行事许久,大老太爷对妻子信任,大老太太也习以为常。老太太一边挑人收拾行囊,一面给自家妹子去了信,告诉她自家也要入京的事。两个老姐妹一合计,干脆将两家宅子安在一处,互相有个照应不说,还方便亲近。

时进八月,秋风乍起,竹叶始黄之际,双胞胎满月了。

第二百九十二章 圣宠之下

傅振羽两年生三个,便是从前底子打的好,这一胎下去也要命。她明显感觉到身体的虚弱,决定遵医嘱做两个月子。对于亲自喂养双胞胎,也只在白天进行。清晨起来两边奶水都足,两个孩子都能吃饱;下一顿起,便是一个孩子一个孩子的喂,她喂老大,老二就丢给奶娘,下一次轮换,直到晚上休息。

李子坚感慨“幸亏孩子不挑嘴,真能折腾。”

双胞胎体能类似,出生时也只差一两,实在是不好抉择,傅振羽才如此折腾的。是以,李子坚这么说,傅振羽不愿意了,据理力争“我总不好偏心单喂一个吧?要不这样,大师兄做主,定一个给我?”

李子坚摸了摸鼻子,不说话。

八月初三这日,梁都御史的夫人忽然来看傅振羽,见她精神不济,旁的也没多说,只道“两个孩子满月礼上,开道街的女眷,我替你招待吧。”

有人要帮忙,还是梁都御史这样和文官、武将都有姻亲的人,傅振羽没有矫情,麻溜道谢后,道“待我大安,必请伯母和嫂嫂们吃万贤楼的席面,好好谢一谢伯母。”

这两年傅振羽和旁人来往不多,梁夫人却是得了丈夫的吩咐,常来李家看她的,两人也算熟稔。

梁夫人吃过一次傅振羽亲自下厨做的饭,一直念念不忘,闻言道“不必万贤阁的,只你亲自做一桌饭菜,便尽够了。”

傅振羽飞快接话“一桌哪够!到时候,我带着儿女、夫婿,去梁家做十天半个月的厨子,岂不是更好?”

“你这哪是谢我,分明是要吃穷我。”

梁夫人笑骂了几句,因见傅振羽精神不好,便没多闹她,早早家去了。不大会儿,范夫人也过来了,目的和梁夫人一样。待听闻梁夫人已经接了活计时,她便接了帽儿胡同女眷招待的事。

二人为同一件事而来,却是重了目的,显然两人都是听了话,才做了一样的决定。

傅振羽便让人出门打听。

天色暗透之际,李子坚方归。一如从前,晚归的李子坚,解释着自己回来晚的原因“陛下留我用了晚饭,方让人送我出皇城。”

从东安门出皇城,便是乘马车回来,也要一刻钟。如果这是事实,李子坚这会儿回家,便是正常的。傅振羽相信他的话,却依旧疑惑地问了句“陛下不上朝两个月了,竟私下见了你?”

自三年前,李子坚和镇远侯上书削藩开始,现有削藩的主要领导同庆帝,过于着急,直接下旨从亲侄儿郕王开始,收兵甲、去封地之特权,只按亲王例,每年拨万两银子作为亲王的日常用度,旁的什么都没做。远在蜀地的郕王,同今上这个伯父墨迹了一年,将亲王份例磨到了两万后,郕王去年过年接了旨。

今年春上,其他诸地藩王,立即有学有样,纷纷接了圣旨。

看似皇帝的胜利,实际上则不然。

自郕王起,都只是表面上遣了两千侍卫,至于那两千侍卫到底做什么去了,没人知道;巧的是,去年蜀中多收了两万两银子的税,恰好抵了朝廷给郕王府的那点子用度。

李子坚的恩师,当朝首辅王阁老是个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这样欺上瞒下的事,他立即指了出来“这样的削藩没有意义,必须将藩王所在的知府换一遍!”

皇帝做错了,本就需要大臣做镜子。前提,那是个如李世民一般的帝王。

不巧,今上不是。

王阁老一本奏章,把沉醉在喜悦中的帝王气得半死。不说别的,百年下来,藩王几乎每个府都有。一下子去哪里找值得信任的知府?就是内阁信任,同庆帝也不信任的啊!

同庆帝既烦王阁老打了他的脸,又愁身边无人可用,恢复从前不上朝的老习惯,窝在了后宫邓贵妃处,靠着锦衣卫,暗戳戳地管理着他的江山。

一窝,就是两个月。

这两个月里,同庆帝召见的臣子有限。待李子坚颔首后,傅振羽十分肯定说“这里头怕是有事。”

原本极其疲倦的李子坚,闻言一笑,道“你可知我从翰林院,跟着内监入皇城之际,那些同僚都是什么眼神吗?”

那些都是“天子门生”,不管皇帝什么样,都当皇帝是天,还能什么表情?傅振羽撅着嘴,道“管他们什么眼神?我只讨厌把大师兄推在风口浪尖的那人!”

满心满眼满嘴,都是对李自己的维护。

说完,傅振羽轻轻抚摸着李子坚眼底的黑青,晓得他一个人睡不好,便道“满月礼过后,大师兄搬回后宅吧。”

李子坚心中感动,面上不为所动,因道“最近朝廷的事多,我回来不过是打扰你罢了,还是等你坐满双月子再搬吧。”

一起生活了那么久,拿下李子坚,对傅振羽来说易如反掌。听了这话也不多说,把脸贴在李子坚肩窝,道“我一个人也睡不好嘛,我想大师兄。”

察觉到她的依恋,李子坚将人紧紧拥住,安抚着“今晚你睡着了,我再去前院。”

李子坚待傅振羽这样的好,别说她不是铁石心肠,就算是,也能捂化了。二人温馨了片刻后,傅振羽想起之前的话题,问李子坚“因上头那位邀你入宫,所以,梁伯母和范伯母争先恐后地要为我招待女眷?”

“嗯?”

傅振羽这才想起来,她还没和李子坚说下午两位到访的事。

听罢,李子坚道“是这个缘故,却不是你想的那个缘故。”

这绕口令说的!

“是什么缘故?我想的又是什么缘故?”

“我还不知道你?头发长见识短的,定是以为他们两个要巴结我。实际上,日前我就对所有人说了,因你身子不好,来参加满月礼的,最好不带女眷。可我今日进了皇城,那些女眷便是不久待,必也会过来的。两位伯母心中有数,这才来替你操劳的。”李子坚一边损着傅振羽,一边解释着。

傅振羽顺手掐了他一下,问“我也不过白问一句,不管她们因何帮我,我都感谢。不过,大师兄,那如果有人问我陛下召见你的事,我要如何回答?”

李子坚说“只说圣上知道我得了两个儿子,找我说养儿子的事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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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三章 谋立宗祠

李子坚之言,算不得假。

同庆帝见到他后,以自家也是有两个儿子为开头,说起了为人父的艰难,着重表达了为人父,不能公平地对待两个孩子的痛苦。君臣几年下来,李子坚早知这帝王的性子,绝不是来问他建议的,便不多说,捡了傅振羽给两个孩子喂奶的事说了,又承认自己是个没用的,实在做不了决定。

“朕也是一样。”年近不惑的帝王,一脸哀愁。

“微臣只是三个孩子的父亲,陛下却不仅是两位皇子的父亲,还是这万民之父,陛下才是天底下最为难的父亲。”李子坚恭维着。

君臣两个,便是这样说着一些看似有用,实际并没有意义的话。

只是同庆帝在李子坚陪他说了会话后,心情好了许多。于是,多留了李子坚一会儿,又说双胞胎那里必有赏赐云云。

而后,不止这一日,同庆帝一连召见了李子坚三日。

宫内宫外,皆不乏见风使舵之人。

李子坚心里恨着东厂,面并没有展露,通过镇远侯、梁都御史两位,积攒着自己的人脉。本意是想按照锦衣卫那般,借力打力。虽未实现,这会儿那些人,借着李子坚“简在帝心”之风,把宫里最新的消息,告诉了李子坚,听得李子坚喜忧参半。

原来,最近一个月,邓贵妃频繁在皇帝面前吹耳旁风,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这藩,咱不削了。

不削藩,保证的是藩王的利益。邓贵妃维护藩王的利益,大抵是知道自家儿子做太子太难了,这才怂恿陛下不削藩,这是令人高兴的事。

李子坚担忧的是,削藩是为国为民的大事,也是朝臣可以瓜分利益之际。让所有人群策群力去削藩,可以一试;现在,到嘴边的肥肉要飞了,哪个肯干!更别提,王首辅那样耿直的人,最是厌烦邓贵妃二皇子一脉。若叫他知道皇帝听信贵妃之言打算不削藩,还不知要怎样闹腾呢。

八月初六这日晚,李子坚比前几日早回家一个时辰,但依旧是从宫里出来的。

这两年,只要对傅振羽无害,李子坚便不瞒傅振羽,同她可谓无话不说。是以,吃过晚饭后,陪了孩子一会儿,李子坚就去耳房陪傅振羽,把宫内的消息说了。

傅振羽听罢,问他:“皇后娘娘,到底是怎样的人?”

这思维跳跃的,李子坚如何能跟得?

傅振羽便又说了句:“或者说,陛下和皇后娘娘的感情如何?”

李子坚就更懵了。

不解归不解,他还是回答了:“陛下和娘娘是少年夫妻,皇后娘娘所生的两位公主,你也是知道的,颇得恩宠。只娘娘身子不大好,将养了这些年,也不过还是那样。如今这后宫,还是邓贵妃管着呢。”

至于帝后感情,抱歉,不在李子坚的关心范围内。

傅振羽听了这话,道:“你们总想要陛下立皇长子为太子,为何不让皇长子去亲近皇后?皇后娘娘若是养了大皇子,居长又算作嫡出,还有什么好担忧的?”

可惜,这不是个路子。

圣朝的皇后,都来自平民之家,更多的是太后娘家会昌伯府那种没能【】耐的人家;只有少数人家如同皇后娘娘的娘家一般,不要侯爵,依旧窝在故土里做乡绅。

前者最好不要来往,后者,你向来往人家拒绝。皇后,乃至后族,摆明不掺和朝堂的事。皇后让皇帝放心,所出的两个女儿是这天下最尊贵的嫡公主;她身体也不好,不一定熬得过今。便是比今活得就一些,将来不管哪个皇帝登基,她都是正宫太后,何必掺和这些?

听了李子坚的解说,傅振羽托腮,饶有兴致地说:“皇后娘娘有些意思,我要能见见就好了。”

李子坚听了直笑,道:“委屈师妹了,你夫君我的官职太小,三五年之内,你是没有面见皇后的资格了。便是有,如今可是邓贵妃管后宫,你也见不到皇后娘娘的。”

傅振羽不过白感慨一句,并不是真的要去皇宫,轻笑,转了话题:“是呢,大师兄只是个七品的翰林而已,不过巴掌大的一只香囊。可头那位,偏偏要给你一万两金子装进去,不被压坏才怪!”

李子坚要是再听不出傅振羽对这皇帝有意见,就是棒槌了。

“你就这么不待见……?”

“在其位谋其政。”傅振羽简单表达了自己的观点。

李子坚懂了。

自家师妹这不是有意见,是看不这天下最最贵的人。突然之间,李子坚有些紧张。婚前,他心慕师妹在先,明知师妹与他无男女之情,偏还以各种方式,将人绊住。成亲两年,两人生了三个孩子,他很想很想知道,自己在妻子心中的位置。

“师妹,觉得,我呢?”

李子坚貌似随意地问着,只他知道,自己的心跳加快了多少。

“嘴巴有些毒、性子有些倔、人呢有点傲……”傅振羽一张嘴,说了十来样毛病后,在李子坚越来越僵硬的笑容中,终于改口,“此外,大师兄不轻易许诺,言出必行,行必果,是最出色的那一类人!实不相瞒,我少时极其仰慕大师兄,后来深知自家配不大师兄,为此绝了心思。今日已将师兄收入囊中,少不得先贬一通,方解心头之忧。”

不能在一起,那就不爱。

虐恋什么的,不是傅振羽的菜;暗恋什么的,来一次就够了。

不过短短的时光,李子坚经历了许许多多。听到傅振羽说少时便仰慕他时,恨不得今晚就搬回后宅和傅振羽同眠。忍住冲动后,李子坚动情地亲吻着傅振羽,信誓旦旦地说:“是我配不师妹,师妹才是色色都是极好的。”

傅振羽呵呵一笑。

大师兄这是心里有毛病,还是眼睛有毛病?

李子坚感动过后,忽然对傅振羽道:“明日我便去信汝宁,待秋闱过后,便让岳父进京。”

傅振羽一愣,问道:“我爹要参加会试吗?我怎么不知道。”

“不是这个。我从前允了你只生两胎,并不晓得你会不会生儿子。我当时想的是,若没有儿子,女儿养大嫁人,便成了别人家的人,也就罢了;若是有了儿子,必不叫他们被济宁李氏那些人给缠。现在,儿子有了两个,少不得另立宗祠。汝宁府便是极好的,只需要岳父帮些小忙。”

李子坚徐徐解释着。

傅振羽却是忽然泪流满面,扑到李子坚的怀里,呜咽个不停。

第二百九十四章 婚后表白

两世为人,傅振羽见的最好的夫妻,便是前世的父母。老妈强势,老爸看似温和,实际处处压制着她家太后。而她,作为二人的结晶,平凡有些过分。

不知是不是因为越没有什么就越想拥有什么,前世的袁自舟是美好的少年,今生的仓子坚,同样是美好的少年。前世求而不得,今生她意识到李子坚比上一世的少年还要好时,早早丢了那好感,全身心投入到来此间的任务上。然后,已经被她打上大师兄标签的仓子坚,却成了绊脚石。

高高在上,总是一副天底下我最大我说了才算得臭屁模样……总而言之一句话,为了将大师兄剔除自己的“美好”范畴,她总能恰如其分的,找到各种理由,久而久之形成了习惯。习惯成自然,便是后来李子坚表达情谊,她也不动如钟——

前世的袁自舟还不如大师兄呢,都没看上自己。大师兄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浅浅表白,不过是因为没见过几个姑娘家罢了,只好拿自己这个不娇不媚的师妹充数,将来,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她才不会上当呢!

傅振羽就是这么不自信。

后来,还是习惯成自然。李子坚的坚持不懈,千里奔袭看望自己,及笈生辰贺礼,二人私下的许诺……排除诺言的可靠性,傅振羽缺确确实实地看到了李子坚的心意,做好了大不了将来各奔东西的准备,应了。

成亲两年,大部分时间傅振羽都大着肚子。在她方便的时候,李子坚那样迷恋她的身体;在她不方便的时候,李子坚拿出工作狂的特质,各种努力外头的事,却又能按时回家。但有晚归,进家门必定解释,真真无可挑剔。还允她孕期收徒……

傅振羽再说不心动,连自己都骗不过的。

而李子坚所许诺言中,最不值得信任的就是允傅振羽只生两个孩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李家又是这情况,傅振羽真的不敢信。就这一件,她生产前李子坚主动提及,现在又是这样的说辞……

“怎么了这是?你——”

李子坚有些手忙脚乱地安抚着人,正要猜测缘故,却闻自己怀里的小东西,呜咽地说“李子坚,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喜欢到哪怕疼得要死,都愿意再给你生孩子的那种。”

这般直接的表白,李子坚的手臂如同软金甲,紧紧地圈住傅振羽,刚硬且没有任何缝隙。

他,得到了。

说不出的惬意,说不出的欢喜,说不出的激动,李子坚只剩无措,完全本能地回应“傻妞妞,我也喜欢你,怎舍得让你再受罪?不生了,这一生,咱们把这三个小的养大就够了。”

两颗心贴得那样近,傅振羽听见自己说“嗯。”

林太太来催两人各自休息之际,看见傅振羽红肿的眼睛,当着李子坚的面,板着脸训斥她“你这孩子怎么回事!这都第二胎了,月子里不兴哭的,不知道吗?”

傅振羽吐舌,道“高兴得忘了嘛。”

李子坚则一本正经地问林氏“哭了会怎样?或者说,哭了后怎么弄才好一些?”

实在是,傅振羽上一次生孩子也没哭啊,他真不晓得哭这个禁忌。

当林太太说可以用热水敷之后,李子坚出了耳房,不大会儿又端着一盆水进来,一副要亲自给傅振羽敷眼的意思。

林太太咋舌。

小羽哭了一场,两口子的感情瞅着更好了呢。

作为娘家人,自然乐意看到这画面,她笑了笑道“明日还有事,敷完早些休息才好。”

李子坚应了。

次日一早,梁、范二位早早到来,见傅振羽精神不大好后,只让她多休息,两位夫人各自领着人忙活各自的。尤其是梁夫人,比李子坚的大伯母还大,一把年纪了,不大在意男女大防了,还去前院细细瞧了李子坚准备的事。

梁夫人年纪虽大,却有两个儿媳妇帮衬,开道街的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范夫人儿子虽多,在身边的只有正在国子监读书、连个媳妇都没娶的小儿子。更要紧的是,她听闻李家大老太太过来了。帽儿胡同她一个外姓人管着,不大合适,便和傅振羽讨要林太太搭把手。

林太太在范夫人身后冲傅振羽直摇头。

这不是胡闹么!她这几年满打满算认了不到一百字,跟这些官家夫人说怎么织布、怎么种地、怎么做饭吗?

傅振羽见林太太慌得紧,又见何氏在一旁,便对范夫人道“何家姐姐是我家大姑子的兄弟媳妇,如今他们两口子住在帽儿胡同里。伯母不嫌她年轻未经事,带过去便是。”

何氏愣住,弱弱地说“李家嫂嫂……”

范夫人那里已接话“既是大姑奶奶的兄弟媳妇,必定是个好的,我就不客气了。”

对比之下,林太太是林氏的代表,代表的是傅振羽娘家;何氏却可以代表李蕴,代表的是李家本家,何氏更为合适。

李家忙碌李家的,外边的人则忙碌自己的。

辰时起,便有人上门送礼,巳时未到,开道街的巷子已经车水马龙了。万毅的消息灵通,早早做了准备,赶在众人之前来送礼,傅振羽和李子坚两个人抱着孩子给他瞧。

万毅看了孩子,道“像妹妹,都是俊俏的。”

李子坚坚持“只是脸型和嘴巴像,眼睛鼻子还是像我的。”

傅振羽不参与争斗,和万毅说“万兄你这贺礼不合适啊,我两个儿子呢,你给一千册书,叫我怎么弄?”

万毅见她为了护夫找自己的事,有些不悦,道“这有什么难弄的?”

“两个孩子一般大,定时同时进学的,一样一本,如何分?这一次就罢了,我得空再誊抄一份,全当练字。万兄今后送礼,定要记得双份才行。”傅振羽为两个儿子争福利。

原来是这个缘故,万毅立即消气。没法子,谁叫他家义妹厉害呢!

万毅混了一会儿,李子坚听闻宾客盈门,便对万毅道“大夫让小羽做双月子,待小羽生辰万兄再和她畅谈,可否?”

傅振羽的精神大不如前,万毅看的出来,痛快应了,与李子坚离去。

这时,袁家的马车,离开道街还有两条胡同停了下来,车夫道“太太,马车走不动了。”

君清箬掀开帘子,看了外头的车水马龙一眼后,做出决定“绕道去帽儿胡同吧!若是有人招待就进去,没人把贺礼放下,再回去便是。”

第二百九十五章 官场新手

何氏来番入京,待了不到一年。人没认识几个,官话更是说的四不像,脸皮子比林太太还薄。再也没想到,会被傅振羽这样推了出去。

跟着范夫人到了帽儿胡同后,听闻她要找牟信,不等范夫人发话,她已道:“我叫人找去。”

牟信那里也得了李子坚的嘱咐,很快过来。见妻子焦急地在二门上打转,一副快哭的样子,脸色有些不好,因问:“你打着范夫人的旗号找我?”

“没有,是夫人找你,我有事和你说,就说来接你,顺便说话。”

牟信的脸色这才好一些。

他的小妻子不聪明不打紧,反正他也不是多么厉害的人物。但是,品性一定不能有问题。

时间紧急,又处在慌乱中的何氏,没发现夫婿的不对劲,三言两语忙把傅振羽和范夫人的临时决定的事说了,又把傅振羽说的话复述了一遍:“夫子让我只管跟着范夫人,做自己能做的。可我还是好怕啊,夫君,怎么办?”

牟信私下里一直称呼傅振羽为夫子,何氏便跟着这么称呼。

何氏没见过别的夫子,只听弟弟提过夫子是如何可怕不能得罪,是以,同傅振羽往来之际,即便傅振羽笑眯眯的,很好相处的样子,何氏依旧怕她。

牟信听了缘故,立即低吼:“照着吩咐做就罢了,做错也不打紧,就这还怕?固表兄把我丢这儿,让我一个人去接待那些翰林郎中!我压根都不知道怎么做啊!”

前不久,李子坚找他,直言要他留在京城。

原因也很憋屈。因为李子坚要为外甥铺路子,光有他这个舅舅不够,父族也要出人。李子坚的亲姐夫、牟信的亲大哥是指望不上了。是以,李子坚说,他和傅振羽亲自教牟信,提供人脉,要牟信五年内中举中进士。

牟信不是那不知好赖之人,知道这是别个求都求不来的机会,便是再难,他也会咬牙挺住!这个决定才做好没几日,李子坚竟让他独自招待翰林,指导的话就一句——

“记住一点,你是代我去招待他们,把你那秀才身份忘就行!”

这怎么能忘!

李子坚总算没坑人坑到家,还给了他一个管事做助手。可不管那管事多么能干,他牟信还是唯一的主家,总要和那些官员寒暄的。

什么?

那些都是小官?再小的官也是进士出身,不是他这个小小小小的秀才好么!牟信一紧张,便把李子坚提醒那句忘记身份的话丢到脑后,开始和媳妇诉苦:“还让我以他的亲眷自居,让我不要给大嫂丢脸。可我只是个秀才,来客至少是进士!进士不是非常少的么?京城怎么就这么多呢!”

牟信一边说,一边薅着额前的头发。

而何氏那里,发现这世上有人比自己还惨,顿时平衡了,不厚道地扬起嘴角。在牟信不满的目光中,生生憋住,一本正经地说:“我们说话太久了,夫人怕是等急了呢。夫君快快想一想有什么可以问范夫人的,等下见到人后只管问。”

牟信叹息着,随媳妇去见范夫人。

范夫人捡了要紧的事问了几句,提醒他:“细节上的小事只管让人去做,你只以子坚的兄弟身份,以礼将人送上堂,他们自会自行扎堆说话。切记,你身后的人是子坚,勿要露怯。”

只要不露怯,牟信好歹是个秀才,礼仪也算到位,总不会有错。

牟信额头上的汗细细地出。

合着不是固堂兄一个是这样啊,大家都是这么认为的?

目送可怜的夫婿离去,何氏没了先前的紧张。跟着范夫人,按照范夫人的指示行事,时不时添一些她母亲招待亲戚时的动作。她这小小的主动,立即得了范夫人的鼓励,于是何氏接人待物就更自然了。

待听闻下人来报:“汝宁人氏、庄浪知县袁夫人送了贺礼。”

何氏主动道:“夫人,我去迎一迎吧?”

范夫人原本觉得不用,可见她提及,便应了。

二门上,时隔一年再次踏进帽儿胡同李家的君清箬,望着热闹的街道,想起去年由仆妇迎进去的委屈。

此刻想来,真真是矫情。

自家夫婿不过是个七品、还是那么偏远的知县,拿什么和李家比?人家李家能收袁家的礼,袁家就该知足了。

就在君清箬以为自己还是仆妇迎时,看到了一位十七八岁的小妇人走了过来。小妇人虽说衣着不出彩,但绝不是奴仆。正疑惑着呢,她听见那妇人,用汝宁方言问自己:“姐姐便是汝宁袁知县的夫人吧?姐姐是汝宁人吗?”

君清箬判断不出来她是谁,浅浅笑着,颔首:“是,我父亲是汝宁府中天书院的君夫子。”

小妇人显然知道君夫子是哪个,立即羡慕地说:“我想起来了!君姐姐还是袁探花的妻子。可惜,你们成亲那会儿,我爹只是个秀才,我们家没能去书院吃喜酒,也没能去袁家吃喜宴,没见过姐姐。”

君清箬已经很久没收到这样的羡慕和夸赞了,若是去年听了这样的话,大抵是很开心的。至于现在,她轻轻笑,道:“那时在汝宁没聚成,现在在京城遇到,也是一样的。不知妹妹如何称呼?”

小妇人立即歉意道:“是我疏忽了。我夫家姓牟,娘家行何,两头排行都是三。”

君清箬的消息渠道少的可怜,但是汝宁的一些事,君夫子都写信告诉了她。李子坚和姐姐流落到汝宁,弟弟被南湖书院所救,姐姐却是被农夫所救,嫁了恩人。李蕴的夫家便姓牟,牟家只一个三郎读书,如今也不过是个秀才。

这个何三娘,父亲是秀才,夫婿也是秀才,到是门当户对。

可是君清箬知她在这里,代表的是什么,不敢小窥,笑呵呵地应承:“原来是牟家三太太。”

何氏不习惯这样的称呼,腼腆一笑。

君清箬则感慨,没见过世面好啊……至少有这何三娘作陪,她今日不会枯坐角落。存了这个成算,君清箬自然哄着何三娘说话。有心,又是两个同籍、年龄相差不大的年轻妇人,共同话题也不少,二人相处融洽。

帽儿胡同,巴上了何氏这个李家的姻亲,君清箬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视;开道街,李家大老太太这个正经的亲戚,却受到了所有人的怠慢。

第二百九十六章 嫡亲伯母

第296章

大老太太并妹妹王田氏,带着各自的儿媳妇,跟着苏妈妈进了二门,已经是不满了。待见苏妈妈将她们往西厢迎,大老太太钝足,唤了苏妈妈的旧名:“乐颜,侄媳妇在厢房?”

“太太在正房。”苏妈妈眼皮子都不抬,回答后,又飞快道,“太太一胎生了两个,伤了元气,眼下精神不济,只留了四位阁老的夫人,并镇远侯府、永安侯府两府的夫人和世子在正房。”

言外之意,你资格不够。

王田氏一听来了四位阁老夫人,立即心动,悄悄拽了拽大老太太的衣角。大老太太会意,示意妹妹稍安勿躁,并开口,理所当然地说:“来了这么要紧的客人,侄媳妇身子又不好,我这个做伯母的,少不得替她张罗一二。”

苏妈妈得了李子坚吩咐的,闻言道:“大老太太放心,老爷托了梁夫人帮忙招待,大老太太今日只管吃酒便是了。”

梁夫人和大老太太同龄。

从前大老太太公公是阁老,夫婿是举子,在国子监读书;梁夫人不管是婆家还是娘家都不显,是和李阁老一样的贫寒出身。是以,李阁老留他们家人在家住了不日子。梁大人一次便中,大老太却是又过了一科才中。

彼时,大老太爷认为父亲待一个外人比对自己还好,大老太太也觉得婆母如此。是以,两口子对梁家夫妇都是不喜的。一听梁夫人主事,大老太太更加要去正房了。

这一次,根本不说话,抬脚就去正房。

苏妈妈没敢狠拦。

这后宅就这么一进主院,她们在院中争执,里头的人定能瞧得一清二楚。瞒不过的事,那就不要做了。

正房,傅振羽脂粉未施,素着苍白的脸,与众人寒暄,又让人抱了双胞胎出来溜了一圈。双胞胎能吃能睡,躺在奶娘怀里,睡得香甜,压根不知道自己已经当景致被人观赏了一圈,更不知自家还在睡梦中,连眼睛都没张,就被一群老奶奶和婶婶夸了又夸。

王阁老的夫人拿眼睃了一圈其他说好话的夫人,并不附和。

今日五位阁臣的夫人来了四个,所谓何事,大家心知肚明。陛下两个月未上朝,镇远侯例行巡防不在京,整整两个月里,陛下只连着见了李子坚三日。借着满月礼来打探消息,怎么也要比冒危险撒银子到内监的强——他们的皇帝陛下,性子难驯是真,本领也是有的。打入内监这样的事,并没有世人所以为的那般容易。

见傅振羽精神不济,王阁老夫人便知不是说话的时候。她想着自家夫婿待李子坚的好,寻思着李子坚有话必定告诉自家老爷的,她还不如像梁夫人那般,只当自己是来庆贺双胞胎满月的。思及此,她板着脸对傅振羽说:“两个孩子养得很好,只你自己也不像回事了!到底要爱惜自己一些才是。”

训斥的口吻,却是实打实的关心。

有王阁老夫人这话,傅振羽借驴下坡,一脸歉意道:“夫人教训的是,我正打算给各位夫人陪个罪,容我小憩片刻,再来陪夫人们。”

梁夫人也催她:“快去吧,这里有我。”

三人就这么把事情定了下来。

王阁老乃内阁首辅,他的夫人自然就比别个最贵一些。她都发话了,傅振羽又是这样的状态,其他人便是不愿,也只得附和。

傅振羽再次告罪,又托梁夫人:“伯母受累,改日我好了,再去伯母跟前伺候。”

这时,大老太太未经婢女禀告,直接进屋,插言:“有我这个亲伯母在,侄儿媳妇哪用得着外姓的梁伯母?”

只这话,傅振羽已抬头去看。

看到一位五十出头的漂亮老太太,其眉宇间一派高傲,眼神又是精明外露,不似老太太,倒像新婚还不懂得掩饰的新媳妇。

梁夫人笑盈盈地同大老太太打了招呼,出口却不是什么好话:“几时进的京?”

大老太太只看着傅振羽不说话。

傅振羽弱弱地看了梁夫人一眼,梁夫人故作恍然,道:“竟忘了你还没见过她。这位不是别个,是你太公公的长媳,论血脉,的确是自己嫡亲的大伯母。”

配合的天衣无缝。

傅振羽忙见礼,又亲切地问:“大伯母几时进的京?如今落脚在何处?伯父和两位兄长嫂嫂呢?侄儿呢?老爷可曾知道?”

一堆话,问的很没章法。

大老太太不满皱眉,不先送上见面礼,先指点头一回见面的侄儿媳妇,因道:“没你这么慌的,我和你嫂子两个初二到的,谁都还没告诉呢,就住在我这个妹子家里。”

说着,大老太太就开始介绍妹妹和儿媳妇,傅振羽一一见礼。

大老太太完全不知自家一席话,已表明傅振羽请梁夫人帮衬不和亲伯母往来的原因——非傅振羽和李子坚不亲近伯母,而是这个伯母先择了妹妹。

王田氏摸着腕上的玉镯,不知该如何行动。

她今日是第一次见傅振羽,一早准备了礼物,这会儿该给出的。然,她那个同样是第一次见侄儿媳妇的大姐,什么表示的都没有。自己这会儿还巴巴送出去见面礼,不就是打自家大姐的脸吗?可她如今又是王家妇,并非田家女,不给,不合适啊……

王田氏犹豫了不过两息,就这两息,外头一阵锣鼓喧天,不大会儿,婆子来报:“陛下、皇后娘娘、贵妃娘娘,遣人来给两位少爷送了满月礼,老爷让太太带着两位少爷去谢恩。”

李子坚这圣宠,也太过了吧?

所有人都望着傅振羽。

傅振羽一脸错愕,显然被吓着了。只她的吓着,与别个不同。皇帝这几日话里话外都是这意思,邓贵妃与他日夜同处,知道了随个份子也就罢了,一向“体弱”的皇后娘娘也随了礼,她怎么感觉这里头有事呢?

梁夫人咳了咳,亲昵地拉了傅振羽的手,提醒:“外头太阳大,让人仔细点,不能晒着两个孩子。”

傅振羽这才回神,依言带着两个孩子去了前院,留下一院子心思不明的贵妇。将孩子给内监瞧过后,李子坚顺势扶着妻子,带着俩孩子去了后罩房。

后罩房已经重修,主屋做了李家的临时祠堂,此刻正摆着李家两代长辈的排位。待李子坚禀告先祖,又定了两个儿子的名字后,傅振羽方重归内宅。秋老虎厉害得紧,她这会儿如同水洗过一样,整个人虚脱。进了内宅,不必多言,所有人都催她去休息。

只有大老太太例外。

“侄儿媳妇,我怎么听说你和侄儿只祭拜了公公和二弟?你们想另立宗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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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七章 闹起来了

自家心思这么快就被知道了?这个大伯母这么厉害么?傅振羽立即打起精神。

梁夫人自夫婿微时就跟着他,一路不曾掉队。能力有之,脾气也不乏。知道大老太太是个什么货色,一耳便听出大老太太的不怀好意,严声道:“今日两个孩子满月,连陛下和娘娘都遣人贺喜。大好的日子,你这个做伯祖母的,说这个做什么?”

大老太太立即还嘴:“我不过白问一句,你这么大声嚷嚷个甚!”

梁夫人不惧她,理直气壮地说:“我打小就这嗓门,凡认识我的人,再没有不知道的。倒是你这个嫡亲的伯母,没瞧见子坚媳妇都快站不稳了么!有多少话明日问不得?”

大老太太理亏,只好随口搪塞:“谁知道她是不是装病!”

梁夫人气得额头突突直跳,傅振羽则心下一松。这种自家心底怀疑的想法,能在当事人当面说出来的她家弟弟七岁时都不干这么蠢的事了。

见周吴两位阁老夫人看向自己,似乎也在想这个事,傅振羽决定做点什么。

这种情况,她是新媳妇,示弱是最好的。问题是可她很少哭,又不是专业人员,实在装不来硬怼回去吧,她也不是伶牙俐齿的人。

左右为难之际,傅振羽想起林太太常说的那句老话。

有多大能耐就吃多少饭。

罢了,还是就按着本意来就是了。有什么不对付的,让大师兄兜着就是!

主意已定,傅振羽聚了聚力,缓缓走向大老太太,慢悠悠地说:“别说在两个儿子的满月礼上装病,就是平日里我也不做这种事!您既然怀疑,那请您找一个,您自己信得过的大夫过来,我在这里等着,等着您请来的大夫,说我装病。只要他诊出我的身子和一般产妇一样健康,我给您道歉。”

她说得很客气,声音不大,语气缓缓,也没有很生气的样子,却实打实地指责,明确表达对大老太太的不满了。

大老太太人那点子外露的精明,这会儿立即懂了,不由气恼,不满的话脱口而出:“你当我傻?两年生三个孩子,这次又是两个,你的身子怎么可能和别人一样!”

这下,连她的妹子王田氏都懵了。

她家这位嫁进李家四十年、从婆家前前后后顺了不下五万两银子给娘家的大姐,竟是这么个脑子?或者说,李家的人脑子,比她大姐还不如?除此,王田氏想不到另外一种可能了。

傅振羽也懵圈,大为惊奇,问大老太太:“您都知道,还说我装病?”

提及这个,大老太太就来气:“我不过随口一说,你是做小辈的,这般不依不饶给谁看呢!”

火光电石间,傅振羽懂了她的思路。

李家大老太太和傅家大太太的逻辑思维在一个路线上,不过因为她们是长辈,她们是长子媳妇,就理所当然地拥有家里所有的东西,可以随意使唤家里所有的小辈。

梁夫人对大老太太还是很熟悉的,傅振羽沉默之际,她冷哼一声,道:“我白活了五十岁,才知道还有长辈可以这么随口污蔑小辈!”

大老太太寸步不让:“这是我李家事,与你梁家何干?”

傅振羽自家被人说几句,她是不在乎的,反正不掉块肉。但对她有恩,帮她颇多的梁夫人被欺负,她再也不沉默了。可惜体力有限,只好将自己的手丢在梁夫人手中,并道:“伯母扶我一把。”

一副要为梁夫人振声的模样。

梁夫人依言扶着人,感受着傅振羽那颤抖的手臂,再一侧首,见了那一额头的细细的汗,不由一阵心疼。忍了气,扶着人道:“你歇你的去,别跟这个蠢妇计较。”

“梁王氏你说什么!”大老太太怒了。

“说的就是你这个连累夫婿的蠢妇!你不是一直怨老大人将你们夫妇送到成都吗?我实话告诉你,就是因为你是这么个没脑子的做不得宗妇,留在京城只会丢脸,大老太而已才会被老大人送走!”

别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是私下听到这样的话,大老太太也不忍的,上去就要动手。王田氏瞧得分明,急忙将人拉住,又示意李大太太过来扶人。

心底则一直在后悔。

闹成这样,还不如不来了!更要命的是,方才让梁夫人的话若是传出去,不管真假,她家大姐夫定然不再像从前一样帮着田家这些亲戚了,可怎生是好!

王田氏的动作虽快,傅振羽和梁夫人离大老太太这样近,怎会看不出?

傅振羽冷笑一声,道:“大老太太!”

竟是连伯母都不称了。

这次,不必大老太太开口,大太太已开口呵斥:“弟妹!你这是要不敬长辈不成?”

傅振羽笑,道:“好叫大太太知道,我才开口说话,就跟着父亲读书。父亲教我孝之道,亦教我谨言慎行,不做那以讹传讹之长舌妇人!我以此要求自家,仰不愧于天。李家大老太太随口一说,污了我声名,不像个长辈的样子,我可以不计较。但我要说的是,在李家妇之前,我乃大师兄恩师之女!”

“你这话什么意思?”

这天底下的读书人,娶恩师之女的,不知有多少,这有什么好在意的?

可能话说多了,傅振羽觉得有点头晕,强撑着一口气,道:“大师兄泡在湖中,人是我发现的,救人的是我爹。没有我们父女,哪来的大师兄?你们哪来机会做我长辈?”

在场之人也明白了,这个恩师之女,是恩人和师父之女的简称。

而傅振羽,赤果果的携恩求报之姿态!

梁夫人是李子坚的亲眷,听了这般言语,心中是不大痛快的。就在这时,她听见傅振羽说:“我不管什么血脉不血脉的,今日我既托了梁伯母替我主事,那梁伯母便是今日之主。大老太太若是好好做客,李家奉您为上宾反之,赶一个恶客的权利,梁伯母还是有的。”

以实际行动,力挺梁夫人。

别人见了心下感触不一,对大老太太来说,这样的画面,却是似曾相识。李家的人,除却了她的夫婿,其他人不止一次地为了梁王氏侮辱自己。

新仇旧恨加到一起,大老太太突出一股力气,挣开妹妹,扑向梁夫人。恼怒中的老太太,直接将梁夫人手中的傅振羽忽略彻底。

傅振羽本来就是强撑,被她这一带,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往旁边摔去。

第二百九十八章 善后来了

傅振羽跌到,虚惊一场。

屋子就这么大的地方,桃李和不言两个都是练家子,瞧着傅振羽身体下落,两人脚下像是踩了风火轮一样,一左一右扶住了傅振羽。桃李左手扶傅振羽,右手还托了梁夫人一把,将她带离大老太太身边。

傅振羽人没摔倒,却是真晕了片刻,等她醒来,李子坚已经到了后宅。

孩子的满月礼已结束,这会儿只剩宴客了。开道街的宅子统共三进,后院的动静,苏妈妈早使人报了过去。李子坚二话不说,丢了客人赶回来。也不着急收拾大老太太,也不去问缘故,只守着傅振羽。

林太太听了信,顾不上惧那些贵妇人,赶了过来。

见李子坚守着傅振羽,她凑上去,只好先去问苏妈妈经过。苏妈妈把大老太太从宗祠的事说起,到推了傅振羽一把,一字不落地学了。

李子坚和林太太两个,听的都是沉了脸。

林太太掀开帘子,就要去找大老太太算账。李子坚这里却是唤住了她,补了句“舅母,宗祠的事,劳烦您先往外头透个音。”

结果,林太太才出门,傅振羽便醒了过来。

“大师兄——”

李子坚不等她说完,张口就训“不过一个满月礼,便是不办了也没什么,值当你拿命去拼么!”

那么凶做什么?傅振羽拿眼神控诉。

李子坚硬起心肠,道“别怪我凶你,我若不说你两句,你怎知我听见你晕倒时的感受?”

他说的那叫一个理直气壮,半点子心疼人的模样都没有。别人见了指定误会,可现在躺着的是傅振羽。望着李子坚铁青的面容,想起了和那年自己从悬崖落下后,大师兄也是这般模样。不过,当时他同样的神态,说话可不似今日这般严厉。

没来由的,傅振羽忽觉委屈,眼圈一红,瘪着嘴道“我头晕……”

李子坚立即又把严厉收起,问她“这样躺着也晕吗?”

“嗯。”

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却把委屈的劲儿展露无余。

李子坚便又把别的心思丢掉,一心一意地安抚她“大夫马上就到了,且忍耐一二。除了头晕,还有别的不适吗?”

傅振羽补了个“想吐。”

头晕恶心想吐,却不是怀孕,什么缘故,傅振羽自家心中有数。

首先个,不说产后失调什么的,论谁躺一个月,吃睡睡吃的,那也必须亚健康,虚得紧。然后,她想着今日宴客,昨晚已经洗过澡了。洗过之后舒服是必须的,但当时就觉得累的不行,何况今日又是一大早就起床,破坏了原来的生物钟,人的精力自然就不足了。

第三个,也是最关键之处。

明明已经进了八月,到了秋高气爽之际,偏偏还热成这样。之前准备满月礼衣裳的时候,是照着初秋准备的。结果,早上起来确实是初秋,这会儿外头的温度,却已经是炎夏了。她自怀上第二胎起,就不耐热,产后也是一样。今日又穿着那样厚实的衣服,见了内监又去临时祠堂观了两个儿子的礼,不晕才怪……

这样的缘故,别说还不一定,便是一定,这么丢脸的事,她也不会告诉李子坚的,只会像现在这样,可怜巴巴地看着李子坚,看的李子坚恨不得替她生受了这罪。

好在开道街夹在府衙和皇城之间,属北城繁华地带,同仁堂日常坐馆的大夫备得多。医馆离李家又近,李家又短得这样简便,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大夫就到了。

梁夫人领着女客避到了西间,大夫在李子坚的陪同下,直接进了东间。

大夫吊了半天书袋子,推了先前的养身子的方子,细细写了一页纸,交给李子坚,再三嘱咐“养一个月,养好了,仍旧慢慢恢复,万不可如今日这般不管不顾。”

东间的门没关,只有帘子隔着,瞧不清里头的样子,却听得见大夫的这番话。傅振羽的身子,是真的不好。所有人都记得,若非大老太太叫住了人,傅振羽早去休息了。

于是乎,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到了还没被赶走的大老太太身上。大老太太犹自强辩,一口咬定“是他们小两口事没做对,那架势定是要另立宗祠了。”

这个说法,并不是大老太太自己发现的,而是从前大老太爷琢磨出来的。

此刻,大老太太光棍地想,话她的确说了,若是那两口子不承认,将来也不给他们单分出去过,怎么也要绑在自家这边。若是承认,那今日之事,便算不得她的错。

大老太太想的倒也不差,只是李子坚不做那无准备的事。

方才没文化的林太太已得了他的嘱咐,原本还有些怵这些贵妇的她,一看老太太这个样,跟个村妇没差多少,顿时有了底气,闻言便道“是啊,他们是要另立宗祠,这是原本就说好的事,我家妹夫乡试过后,就要进京处理这事了呢。”

那理所当然的口吻,抓住小两口把柄的大老太太,气焰立即升了起来,道“听听,这可不是我说的!”

林太太疑惑地看着她,道“亲家老太太真奇怪,哪个讲你说的了?妹夫将外甥女许给李姑爷的时候就说了,若是外甥女生了儿子,李家这宗祠须不仅要重立,还要立在汝宁府。李姑爷和李家姑奶奶都是同意了的,才有了这门亲。”

梁夫人是不知道这一遭的,因问“这是为何?”

林太太不说话,拿眼瞅着大老太太,那意思很明白这事啊,是李家自己惹出来的。

大老太太叫她瞧的憋屈,直接道“你那眼神几个意思?有什么话直说!”

林太太得偿所愿,便道“是亲家老太太让我说的呢。”

说着,便将李子坚姐弟两个当年从京城逃出,在家丁的陪同下到了济宁府,李氏宗族怕担责,根本收姐弟两个。姐弟两个无奈之下,才决定去桃源县找外祖家。因姐弟两个无银子,便决定先去汝宁府旧识那里借点路费。结果,人还没进汝宁城,就叫追兵追上了。姐弟两个仗着一点水性,不顾寒冬腊月的,跳进宿鸭湖……

末了,林太太道“李家这样有福同享,有难不能同当的宗族,妹夫是决计不肯我们家姑奶奶受的。”

直到这时,大家方明白傅振羽最开始强调的那件事——她是李子坚恩师之女。

第二百九十九章 削藩立储

一场满月礼,以主母请大夫为结果,隔日便有了李编修同族中不睦之言传出。李子坚圣宠当头,又有人翻出当年的事,只说大房怕是不干净。

市井流言不知害死了多少人。

大老太太却不关心这个,她赶紧让人坐船南下,去济宁府报信,只说李子坚已定下另立祠堂之事。信到了济宁府,二老爷叔侄才从考场上下来。一家子顾不上休息,顾不上等成绩,直接入京,还捎上了族长、三房族里那个行十的老太爷李蒙,算起来是李子坚的堂叔。

七老太爷李蒙,是不想去的。

李父那一辈上,除了李子坚的父亲外,族中也就出了李蒙这么一个读书天赋不错的孩子。李阁老是个连外人都愿意提拔的,何况自家子侄?李阁老将侄儿接到身边养着,李蒙也出息,二十岁中举,虽隔年会试落第,但有李阁老在,将来是不差的。

李蒙却是十二岁上就定了亲。

彼时,他还没跟着李阁老,三房不是嫡支,他定的媳妇不过是个秀才之女,没有陪嫁不说,也没什么颜色。而李蒙,有着大好前程的年轻举子。到了成亲年龄,不想娶这么个媳妇了。

恰此事,那家闺女一病死了。

李阁老便准备替他再寻一门好亲。只不过,李阁老最是感人之人。觉得小姑娘可怜,特意遣人替李蒙给那家姑娘吊丧。李阁老派去的自然是心腹,一心一意为李阁老的心腹。

察觉到不对,顺着蛛丝马迹,查到了原因。

李阁老再没想到李蒙为了前程,竟狠心要了未婚妻的性命。这样的品性,便是圣贤书读到狗肚子了。根本不作他想,直接将人丢回祖宅。

李子坚并不知这些。

李蕴也不知道。李蕴只记得从前这个七叔,曾在自家住过。于是,李子坚回族中求帮助的时候,李蕴指了李蒙。偏李蒙根本念李阁老的好,明面上允诺,私下里扯着李子坚的后腿,散布着各种谣言,叫李子坚发现了,直接远了他。

不管是当年的事,还是对李子坚的求助阴奉阳违之事,李子坚祖孙两个,都不曾揭露。是以,李氏宗族并不知晓李蒙得了人家的厌。平日里李蒙仗着在李阁老身边待过,一直是高高在上的。用惯了名头,这会儿需要他这个名头的时候,族长自然拉了他同来。

一行人急匆匆入京,次日一早就聚到了开道街,门子直接拒绝通传:“老爷不在家,太太身子不适,老爷说了,不论是见他的还是见太太的,都要见了老爷才行。”

傅振羽因着那一晕,中秋又躲了懒,哪哪都没去。也因着她那一晕,李子坚又留了林太太一个月。林太太想着反正回去也赶不上中秋了,便应了李子坚。

满月礼过后半个月了,傅振羽除了偶尔奶个孩子,下剩的事什么都不管,便是闺女那里,也不叫她沾手。闲的傅振羽同林太太抱怨:“再待下去,我是彻底成了没用的人儿了。做母亲不说以后,就眼下也是不容易的啊。哎,想不开啊,生这么快、这么多做什么!”

林太太一生只一个儿子,听了这话捶她:“你这命好成这样,还抱怨个甚!小心叫菩萨听见!”

可不好命,儿女双全不说,儿子直接两个,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林太太怕她范傻,又道:“一只羊是放,两只也是。你三个孩子从老大到老三,统共只差了一岁一个月,带起来就是顺手的事,三个人又能彼此有个伴,你说好不好吧?”

傅振羽前世是独生,这一世也近似独生。玩伴什么的之于她,实在无感啊……

挨到天黑,李子坚才一身疲倦地下衙。

这几日,他不独去翰林院做杂活,还总被阁老们请去说话。

皇宫的消息到底还是传了出来。

同庆帝不上朝,除却削藩削了个面子外,更要紧的是,邓贵妃忽然劝他不要削藩了。可同庆帝为着面子和皇权,这藩不仅要继续削,还要削到位才行。

听闻邓贵妃改了口,傅振羽大感好奇,问:“这是什么风,吹的贵妃娘娘改口?”

李子坚不答,反问:“你说呢?”

傅振羽当时分析起来:“她不同意削藩,定然是对她更有利才行……她自家也知道二皇子做不成太子了?皇帝透漏的信儿?”

这哪里是猜测,不过是顺着现实推了一两句,李子坚反手敲了她的脑袋,下了个结论:“笨。”

旋即,把真正的缘由说了。

傅振羽那句“对她更有利才行”,确实说到点子了。邓贵妃也没那么聪明的脑子,要走,陛下必然就不喜了。邓贵妃的心思很简单,若她的儿子做太子,削藩她乐意;反之,她儿子不能成为太子,她便不乐意。

前些年,邓贵妃拖着皇帝不立太子的原因,便是皇后身体。只要皇后挂了,她就能成为继后,她所出的二皇子,理所当然地以嫡为贵,直接立为太子。

可这都十几年了,皇后还一直活得好好的不说,这两年身体渐渐好了起来。前些日子给过双胞胎赏赐之前的几个月,竟不顾三十七岁的高龄,要太医调理身体,试图有孕,这也是皇帝得知李子坚一次有了双胞胎嫡子后,十分羡慕的原因。

男人都想要儿子不假,却都想要嫡子。

邓贵妃不知皇帝这个心理,但她知道,自家儿子过了年就十三,春上该准备选修选妃子,十五六岁上好娶亲。然后,再待一两年,便要封藩王外放。如此一来,她的儿子,十有八九会成为藩王,被削弱实力的藩王,邓贵妃如何肯?自然磨着同庆帝先不削藩。

同庆帝却不肯,只道:“朕不想喜爱的儿子做个藩王。”

他有话,邓贵妃却是不信了。

圣朝百余年,至今还没有一个皇帝打破传统,太宗皇帝那样喜欢嫡次子,不还是把帝位留给了长子?她不相信枕边人有这个能耐,抗住那些迂腐的文官。

可巧,李家大老太爷一行入京的第二日,内阁往宫里递了一道折子。同庆帝心中有事,一夜未睡。听闻内阁大早晨就递了折子,便顺手拿过来看了一眼。旋即,勃然大怒,让锦衣卫将首辅王祯下狱,王家上下圈在内宅不准外出。

历史惊人的相似。

李子坚,仿佛回到了十三年前。

第三百章 四处借钱

李子坚自然要为王阁老奔走,首要弄清楚的是,王阁老是怎么惹的同庆帝,才好对症下药。

这档子事不是问内监就是问锦衣卫。

这两处,锦衣卫如今正关着王阁老,内监那里,李子坚本就有仇,只恨下不去手。这些日子他频繁入宫,少不得和几个内监说上话。这会儿直接拿了银子,光明正大地砸了过去——官场上,他是王阁老的弟子,这会儿出头实乃理所当然。

金钱开道,李子坚还真给问了出来。

而后,无语。

王祯的奏章上没提立储,说的是两个皇子的课业问题。

两个皇子共同上课三年了,三年下来,大皇子到底年长一岁,二皇子才能不突出,这性子却是和同庆帝一等一的像。是以,群臣都坚定认为皇长子才是皇家最好的继承人,王首辅也不例外。他的建议是,修改两个皇子的课程,今后让皇长子**王之术,二皇子学臣子之责。

“让皇长子学**王之术,不就等于立皇长子为太子了么?你以为你绕着弯,朕就不知道了么?”同庆帝阴厉地说完,又十分善良大度地说,“不过,你没明说,朕也不直接打死你。传朕旨意,原内阁大学士王祯,因殿前失仪,革去一切功名,下昭狱,着锦衣卫封王家一个月!”

一个月后,王阁老能活着走出昭狱,同庆帝便让他安享晚年;反之,便是他命不好了。至于王家被封的这一个月,就看王家能不能长点心眼了。

不长心眼,非要步李家后尘,那也是自己蠢!

这后头的话,内监不需要告诉李子坚,只提醒他:“没事多想想李家当年。”

得着这一句,李子坚再仗着锦衣卫有关系,往王阁老家里递了信。王阁老的夫人又拖李子坚想法子去看看王阁老,毕竟,老人家今年六十有无,比李阁老当年入昭狱的那会儿,还要大几岁,不用刑都不见得安稳,何况用刑?

接下来的问题来了,便是有关系,空着手也进不去昭狱。

李子坚跑前跑后花了不少了,再花银子,势必再次找媳妇借银子——头一年从媳妇手里拿了八千,其中五千还是自己的,最后他可是还了一万呢。

可眼下,就是他想找傅振羽借银子,傅振羽也是有心无力。为了给齐阳筹集建公园的资本,傅振羽掏光了家底不说,还从万毅那里薅了不少,这会儿手头真没银子。

李子坚也不逞强,找了王阁老一派人商议凑银子。

也是到了这时,才明白大难临头各自飞。王阁老这岁数,便是活下来,一时半刻也翻不了身。原本就不是很稳当的派系,立即有人动起了旁的心思。

一听说凑银子,总有自己的理由,七凑八凑下来,四千来两银子。

这是很多人一生都见不到的金钱,但是在锦衣卫门前,却是不够看了。尤其是王阁老这种,是被天家金口玉言丢下昭狱的。

李子坚忙了一日,疲倦地回到家中,也无心用饭,只去傅振羽那里呆坐。傅振羽也不问,搂着他不说话。过了许久,傅振羽才听李子坚说:“我今日才算明白,祖父那样清朗的人,先是被嫡长子背后捅了一刀,又有天子一时之愤,最后在下头为求自保的小人推波助澜下,就这么白白丧了命……”

朝堂上的事,傅振羽就是不懂,也知道那是个成王败寇的存在,事实怎样,并不要紧的。从前如何已经来不及了,眼下嘛,傅振羽问李子坚:“可需要银子?”

“要,不仅要,还要让所有人知道,我倾家荡产救师座。”李子坚颇有些咬牙切齿地说着,那声音,冷的让人打颤。

还有十日,傅振羽就做满双月子了。

自打满月礼过后,她便小心翼翼地每天运动一些,这会儿气色比二十天前好了很多。次日晨起,陪着李子坚先去了万贤楼。

因着明年有会试,万贤楼又到了三年一度的热闹时刻。只不过眼下才刚开始,人不太多。再加上万贤楼原本逗留之人,学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当着搜有人的面,傅振羽夫妇和万毅借银一万,救王阁老。

万毅当场允诺,并让人凑银。

学子只是未来的政客,并不晓得这其中的差别,有那热心的、家中富裕的,听闻是为了国本一事,摸了银子凑份子,李子坚自然代替王阁老感激万分。

自万贤楼出来,夫妻两个又去了镇远侯,不求见侯爷,只要首徒帮衬一把。顾咏言不知道二人弄的什么鬼,却会配合,夫妻两个拿了私房出来不说,顾咏言还截了父亲,又薅了一笔。

傅振羽想着昨日李家到访一事,便建议:“咱们也去大老太爷家借一借吧。”

李子坚这才知晓大老太爷已进京,还登了自家的门。心知这个大伯父不会拿银子出来,当即把傅振羽送回家中,自己去借银。

见李蒙也在,眼皮子都没抬,直接张口一家借一万两,跟所有人借,包括李蒙和那个隔房的姨母王田氏。

李大老太还好,做了那么多年知府,富得流油,一万两虽心疼,却也不是出不起;王田氏家里有这银子,若能为夫婿儿子出力,一万也能拿。只她两口子已知将来李家靠不上,王田氏便一口拒绝,只说家里没钱;李蒙那里只是个举人,只能算是小有恒产,一万两便是包括宅子、田产在内的所有家底了。

最惨的是族长。

族长没出息归没出息,能生孩子。他家光儿子,比李子坚大的就有四个,比李子坚小的还有三个,最厉害的是,清一色嫡出。儿子出息的话,有一个享一个的福,不出息,便是一个又一个的一债。族长是个没福只有债的,他自家又啥都不是,除了丢了脸皮到处坑蒙拐骗,也没别的着。

是以,这堆人里头,除了大佬太爷外,别人都说没银子。

大老太爷拿银子出来,却也有条件,丢下众人,只与李子坚一个说话:“我也不瞒你,我嫉妒你父亲,怨你祖父偏疼他。可当年的事,我真的是受人蒙骗,再没想过要父亲和兄弟的命,只想让你父亲失了官职,叫你祖父眼里只有我一个罢了。”

李子坚冷笑。

这话就是他家小师妹,都知道假得不能再假了,拿来哄他有意思吗?

第三百零一章 骇人听闻

面对无耻的大伯父,李子坚肃着脸,道“过去的事便让他过去吧,如今救王阁老是要事。几位叔伯若能相帮,王阁老必定感恩在心。手头不凑手,也是无碍,旁的还是得闲再说吧。”

得闲个啥!

各地乡试已结束,托漕运之便,李家一行才早来了这几日。王阁老的事几时能完根本不好说,总归不是三天两天的事。拖个十天半个月的,傅家的人说不得就进京了!

李家大老太爷无比着急,然,不等他再说什么,来了两位头带三梁粱冠的官员来寻李子坚“可算找到李大人了!尚书大人找您呢!”

让五品的官员来找,可见是急事了。

李子坚立即告辞。

可不是急事吗?

王阁老一派,除了王阁老自家,便是吏部尚书严清。严清原本打算做个救人的样子,随后以失败告终,继而顺利接管王阁老所有的人脉。

他盘算的极好。

可是出了个不按牌里的李子坚。李子坚不仅竭尽全力去奔跑,更是在自己委婉提出不搭救之后,满京城的借银子!照这个下去,不管王阁老最后能不能救出来,李子坚身上必定有了忠心耿耿的标签。

最要命的是,李子坚不同于别个。

如果不是李家出了意外,李子坚至少已入仕十年。别个当官需要熬的资历,在李子坚这里,怕是走个过场。在李子坚圣宠如斯的情况下,明年散馆后,再加上这几年攒下的清明正直的形象,越级提拔是必然的。那么,李家也好、王家也罢,所有的人脉都会到他手中。

这是贫寒出身的士子,所不具备的优势。

今年已知天命的严清,恰不具备这样的优势。

严清眸光沉沉,最终控制了压住了心中的酸涩和不平,将幕僚的话听了进去。只听那幕僚说“老朽认为,李编修这么大张旗鼓地救人,圣上那里想是还有转圜的余地。”

一语惊醒梦中人。

严清一面让管事筹银,一面让人去寻李子坚。在看到李子坚时,开口训斥“你这孩子,我昨日说艰难,并不是没法子。借银子借到外面做什么?”

李子坚不知他为何突然改口,略一思索,问严清“大人有银子借给下官?”

严清……

板着脸的严清,说“不是借,是一起出银子想办法救王阁老。”

李子坚却又道“能不能救另说,下官只是先拿银子打点锦衣卫,去看看师座。”

光进去看看人,就要数万两?

严清话未问出来又吞了回去,王阁老这样进的昭狱,怕是拿银子都不见得能见到人。所以说,这个李子坚到底在折腾什么?

李子坚没要严家的银子,拿着借来的银子,去了一趟昭狱,见王阁老没有被用刑,又去王家当了耳报神,这才继续回翰林院继续混日子。

一切,都要等到同庆帝解了王家的禁,才好进行下一步。

回到家的李子坚很不痛快。

傅振羽轻声问着“这是受了谁的气?说来听听,姐姐想办法给你出气。”

李子坚听闻她自称姐姐,斜眼望来,傅振羽嘻嘻一笑,也不解释。两人嬉闹半晌,李子坚还是说了。实在是,他家师妹说的对,心里有事憋着不说太难受了。

只是,京城有锦衣卫这种高级细作在,很少有人说话说的明明白白。李子坚也不例外,所以,他说“你做过书院之主。二师弟、三师弟,还有柳老、郭老,都是你用的人。想起你是怎么待他们的,我就特别难受。”

傅振羽听他前面的话,还当他醋了,再提及后面的两个人,方反映过来不是那回事。

总归上一世活得太久,又是从真正的懵懂之际开始,很多东西,便是故意忘了,做起事来,骨子里还是下意识的。她待李子坚那些人,是领导和下属的关系,一份彼此类似签了劳动合同,共同做事的那种,自然和别家山长待夫子不同。

但这,很要紧嘛?或者说,我对他们还不够好吗?傅振羽不解地看着李子坚。

沉浸在怨念中的李子坚,没有注意,径自嘟囔“曾经你拿着个契约,找这个签找那个签的,我还觉得你不尊重他们。他们帮你,又不是冲着契约来的……后来,我才发现,契约是对彼此的保护。”

耳闻那惆怅的语气,傅振羽灵机一动,建议“君臣之间,是不是也可以来个契约?”

李子坚白了她一眼,道“君臣之间本来就有契约。尽管没写出来,却是映入每一个读书人的心底,君为臣纲。”

这一次,傅振羽懂了,古怪地看了李子坚一眼。

这一次,李子坚发现了。

“怎么?”

傅振羽俯首,在他耳畔低语“大师兄,其实,我教他们读死书出仕,是为了先出人投地,养活自己,然后才能做我想要做的事……那些事为国为民,独独不会为了了解军王天下事。这个,会不会有问题?”

李子坚被她的话,吓的站了起来。

他只是觉得这个皇帝不称职,对自己的臣子不好,他家媳妇不把帝王放在眼里?

不提李子坚如何忧愁,且说王阁老下狱,有像李子坚这样为其奔走的,也有欢喜得浮一大白的。比如内阁次席的沈阁老,袁自舟的恩师,在诸位同仁的默认下,担负起内阁之事。

为了拉拢所有人,沈阁老保证接过王阁老的棒子,肩负起立储一事!

但此事要从长计议,要等一个时机。王阁老还在昭狱里待着呢,众人对这个要求没什么意见。

这个时机,比所有意料来得要早。

九月二十二,甘肃庄浪卫指挥史尹征,上奏了一件大喜事。在庄浪知县袁自舟的建议下,他们在蒙人抢圣朝粮食之前,主动出击,在草原上猎杀了万余蒙古军士,收缴了许多战利品,还抓住了漠南蒙古克拉特部的小王子,上书请求献俘!

世间大多数俗人,都喜欢听好消息,听喜欢那些隐晦表达“你很厉害”的谗言,同庆帝尤其喜欢。一听到这样的好消息,同庆帝立即下旨,让尹正回京献俘。

沈阁老趁机提出“庄浪知县袁自舟乃同庆七年探花郎,不知怎么得罪了严尚书,把好好的探花郎,丢到了西北。袁探花此番也是有功的,不知严尚书有何高见?”

第三百零二章 齐聚京城

同庆帝三个月上了一回朝,不知道多少大事等着处理,单为着一个知县,逼问吏部尚书!严清心下不耻,却又在帝王期待的目光中,肯定不能回答那是王阁老的意思,也无从解释,便道“正好吏部稽勋司郎中年末告老,吏部会尽快下发文书,调袁知县入京。”

六部郎中不过正五品,无上朝资格。

严清负责吏部,京城五品以上的官员,他脑子里有个概况。从五的缺也不是没有,只是不在他手底下。袁自舟非得入京的话,还是在他手底下好一些。

沈阁老那里正好想塞人入吏部,严清这个安排,正合他的心意,双方满意。上头帝王见今日朝堂和谐,心中脸上也是满意,还盘算着明日是不是继续上朝。

最后没上成,因为沈阁老成为继李子坚之后,第二个被帝王招进勤政殿说话的人。

李子坚没有上朝的资格,等他得到消息袁自舟要回京之后,面无表情地回了家。傅振羽见他不高兴,便问“可是王阁老那里——”

“不是。”

李子坚有心不说,但是袁自舟回来是必然的,无从隐瞒,便和傅振羽说了朝堂上的事。

傅振羽听罢,满不在乎道“回来就回来呗,又不是我们对不起他,他要是敢动什么歪心里,那我们跟着不要脸就是。”

李子坚紧绷的神经一松,脑子旋即飞快转了起来。歼敌一万,还没什么损伤,圣朝这是出了个厉害的将领不成?又或是,死的不是蒙古军士,而是百姓?

猜测无意义,李子坚第二日就安排了人去西北。还没他到家,就接到林俭的信,他们已到通州,明日入京。李子坚连忙告假去接岳父兼恩师。

河南乡试是八月初四,成绩出来是八月二十。林俭一行隔了一个多月才入京,不是因为路上不顺,而是此行人员过多。傅、林两家,一为送考,二为看望傅振羽,竟是连林老太太在内的所有人,阖家入京。老老小小的,路上便耽搁了起来。

八月底,傅振羽接到信后,还对林太太道“舅母怕是要开春才能回家了呢。”

这不,这时节过来,这年定是要在京城过了。

此次乡试,李宗延、林俭、赵麟都过了。但是会试有望的,怕是只有李宗延一个。傅振羽心中有数,口里没说,出了双月子后,便带人收拾帽儿胡同,安排一行人的食宿。

九月二十四晌午,李子坚于朝阳门外,接到了傅山长一行人。这一行人中,除了傅山长不是第一次入京,其他人都是第一次。所有人都面带疲惫,脸上的欢喜却是难掩。李子坚按照傅振羽的吩咐,问过傅山长之后,赶紧去看林老太太。

老太太今年六十七了,这在时下绝对是高寿了,还如此折腾,着实让人担忧。

李子坚带着担忧去看林老太太,却见林老太太领着林俭的长子,笑呵呵地看着高大的城门,脸上的折子笑开了花。而她身旁的凤氏,却是一脸菜色。

林俭看他看向老太太,便笑道“大师兄不必担心,祖母不晕车不晕船,身子好得紧,倒是我媳妇受了不少苦。”

李子坚旁的不好多说,邀请众人上马车“再做一刻钟的马车,就能到家了。师妹和舅母已经安排了食宿,就等这你们了。”

一行人七八辆车,慢慢悠悠入城门。

这样的情形在地方是大景,朝门上却是常见的。明年又是大比之年,这会儿功夫已经进去了两拨更富贵的人家。林老太太只觉两眼都不够看,及至进了城,还掀开马车的帘子,和重孙子两个看着街道两侧的大宅子和店铺,说着些令人啼笑皆非的话。

“长生啊,你看见那个人了吗?他穿的靴子怎么是翘头的?衣服也是怪模怪样的呢。”

周岁三岁、虚岁四岁的长生,见林老太太很开心,陪她手了几句后,忽然道“长生好好读书,将来在这里买大宅子给太太住。”

这是凤氏经常在他耳边念叨的话。

林老太太原本欢喜的脸,听见这话,忽露哀伤。等重孙子长大,她还不晓得在不在呢。刨了一辈子的土坷垃,她再没想还能进京瞧一瞧。所以啊,人要惜福。不管能不能等到那一天,重孙子这么说,她就该开心。

“好,太太等着。”说完,老太太对凤氏道,“你把长安给我,休息会儿吧。”

长安比李星卓小朋友大三个月,独自做马车还做不稳。林俭是骑马的,凤氏只好抱着人。林老太太这一张口,座在她右侧的林氏赶紧道“我来吧。”

可惜,长安和林氏不亲,不肯要她。

林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林老太太怀里抱着一个,身边还靠着个。

林老太太却训她“方才看到外孙女婿,你连闺女和外孙子都没问,这是不对的。待到了小羽家里,先去小羽和孩子,记住了吗?”

林氏委屈,道“记住了。娘啊,到了李家,你可不能再这么说我了,好歹给我这个长辈留个面子。”

林老太太冷哼,道“我若不给你留面子,方才在城门上就说了!”

凤氏假寐,只当没听见。

说话间,一行人进了帽儿胡同,傅振羽和林氏已在大门上等候多时了。按照林老太太的叮嘱,林氏先问了傅振羽的身体,又谢过林太太的照料,问及孩子,还是傅山长发了话“先进门吧。”

一番契阔后,一行人进了正院。

傅山长不是那没见过世面的,一看给他们安排的地方是这个主院,便道“我们虽是长辈,却也是外姓,住正院不合适。”

李子坚笑着解释“爹放心,我们不住这里。前头开道街的三进小宅,才是父亲留给我的东西。里面后院和后罩房都是竹子,小羽喜欢那里,我们常年住在开道街。这里是后添置的宅子,就是想着给亲戚朋友往来住的。”

“开道街远吗?”

“方才大门外,对面斜着的那小门,便是我们的后门,近的很。”

那确实近。

说话的功夫,奶娘们带着三个孩子过来,又是一番私见。而后,傅振羽把孩子丢给林老太太,林氏作陪,她却道“咱们书房说话吧。”

这个咱们,是李子坚、傅山长、林俭,还有李宗延、赵麟他们。说到底,家人相见是喜事,但科举才是要事。

第三百零三章 舅母所忧

林氏听闻闺女自作主张,心下不悦,才要开口说话,叫李子坚抢了先,他嗔傅振羽:“虽着急,却也该让大家休息一会儿方是。”

虽是嗔,却带了笑,并无丝毫怪罪之意,傅振羽便道:“妇人和孩子们休息收拾,咱们说说话,都忙好了,一起吃饭,饭后休息一下午,不是更好?”

午时还不到,吃饭确实有些早,李子坚便看向傅山长。

傅山长便对林氏道:“由嫂子、牟家侄儿媳妇陪着,你们收拾一番,我们先去说话。”

翁婿两个,都依了傅振羽之言。

林氏只得偃旗息鼓,看着闺女的眼神有些不忿。林老太太便下令:“老大家的,带我去我那屋。三娘,你过来扶我。”

林太太自然要亲自去扶,被林老太太推开。

林老太太抓着林氏的手,瞪了她一眼。待到了东院,林老太太撵了别人,只留下林氏,再次警告:“你是当娘的,我也是当娘的,再想摆当娘的架子,别怪我不给你脸。”

林氏委屈得险些落泪,道:“都是当娘的,娘这么管着我,我怎么就不能说闺女了?”

林老太太直接道:“不说你那闺女比儿子还顶用,你想当她是闺女管,你像我这样,把你娇养大了吗?你十五岁上要出嫁了,才开始学做饭,你闺女七八岁就开始做饭你到出嫁一文钱都没给家里挣过,也不曾叫你下地,你闺女不到十岁就开始谋生,你哪来的脸说你也是当娘的?”

不提林氏如何委屈,傅振羽和傅山长等人齐聚书房,先说举业之事,由李子坚开口:“明岁都下场吗?”

这个都,包括傅山长在内。

傅山长道:“我打算试试。于书院来说,进士山长和举人山长,到底不一样。”

也就是说,傅山长打算更进一步,也不过是为了书院。傅振羽却对他不怎么抱希望,因道:“若为了书院,我的建议是,不考。”

只要南湖书院能出进士,便是傅山长不考个进士回来,也不是什么要事。反之,若是傅山长反复参加会试,却是屡试不第,就成了另外的一种说法了。

是以,不考,和考了不过是两个概念。

李子坚最懂她,立即懂了她的未尽之语,咳了咳,道:“那么,所有要考的,便以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为题,做一篇文章出来吧。”

傅山长在内的所有人都应了。从举业上来说,在座之人都不如李子坚。

不知姑娘本意的傅山长,还非常善解人意地安抚傅振羽:“且放心,而今我的身子已经大好,撑过会试。”

弄得傅振羽不知如何回答了。

不好回答,那便不答,问傅山长和林俭:“陈峰那小子如何?”

傅山长瞅着林俭,林俭不夸张也不隐瞒,实话实说:“头几个月一则年龄二则有些手生,人又是一板一眼的,颇为辛苦。但做熟了后,颇有些包公的味道,赏罚分明,管着下面的孩子,倒也十分合拍。也是他能接手我的手里的活计,我才放心入京。”

这些人里头,李宗延虽是下一科最有望之人,但却是和傅振羽来往最少的。他的目标是举业,一切都要他的文章写出来再说。至于私事,他娘准备了小礼物送给傅振羽的三个孩子,眼下也不在他手边,遂没言语。

与他不同,赵麟和傅振羽的关系不要太铁。

见众人说完正事,赵麟迫不及待地说:“夫子,咱们书院和水利书院,合计二百人,开学典礼上极其热闹。山长单扩了一个院子做孔庙,定下每年九月一整月都做圣人祭还有,咱们那个时政课堂,由知府大人和钱知县两位帮衬,一季举行一日的对外公开课,其他书院的人也可以来旁听,那些旁听的人都挤满了会堂呢。”

这小子是从南湖书院筹建之初便在的,他见证了书院的成长,自己也跟着书院一起成长。从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少年,长成而今的大小伙子,成了举子。

此番乡试,赵麟的二十二名,比林俭的名次要好得多。

傅振羽顺着赵麟的描述,又有林俭和傅山长等人补充,脑补出南湖书院如今的盛况。听罢,她笑道:“我到底不及爹有能耐,只能做个框架,具体的还是爹爹更擅长。”

傅山长则道:“无须妄自菲薄。我不过是你在的架子之上,参考了其他书院的模式,又得了章知府帮衬,这才细化完善了书院。”

说话间,下人来报,饭得了。

这些人从前一起吃过食堂的,也没分的太清楚,男客一桌,摆在正院的抱厦,女子一桌,摆在了正堂。敞开了门,两处都能看到彼此。帽儿胡同的厨子是才从万贤楼调过来的,厨艺很是有保证。

众人吃过饭,又略说得几句,李子坚道:“我请了两日假,爹娘并外祖母舅舅早些歇息,晚饭我们再过来。”

林老太太便是不晕船不晕车,也是一路折腾,洗漱一番后,直接睡到落日余晖洒满庭院,方幽幽醒来。疏散筋骨后,老太太问丫鬟:“其他人醒了吗?”

听见动静,在外间一直候着的林太太掀帘而入,道:“娘可还睡得惯?”

对这个儿媳妇,林老太太是很满意的,拉她坐下后,道:“又辛苦你了。你给我说说,小羽他们两口子在这的日子。”

林太太笑,指着林家人住的这个院子,道:“只看这院子,娘还担心什么?”

林老太太带着儿子、孙子住在内宅东侧最大的院子,三间正房带耳房、六间厢房,前面还有倒坐,做书房,收拾的十分整齐。

林老太太担心的却不是这个,她说:“不说子坚怎样,小羽那丫头最是能干,便是到了京城也饿不到肚子。我是担心啊,她娘和她爹都是不顶用的,李家有没有欺负她。还有,听说大户人家都有什么小妾通房的。小羽生了儿子了,子坚有没有对不住她的地方?”

这原本该是林氏操心的事,结果却让老太太做了。

林氏叹息着,却是十分认真地说:“旁的事娘都不用担心,只一件,两个孩子要去汝宁立宗祠,妹夫那里怕是要多担待一些,我怕妹夫不敌李家人。”

说着,林氏把两个孩子满月那日的事说了。林老太太一听,旁的不说,先道:“那小羽的身子现在可是大好了?”

“娘放心,最近这段日子,我看得紧,她身子恢复的很好。”

林老太太这才放下心来。

至于林太太所担忧之事,老太太道:“你妹夫不行,你妹妹倒还能指望。”

第三百零四章 贫富差距

林太太摆明不信自家婆母的话。实话说,不是她小瞧小姑子,实在是这些年来,自家小姑子就没做过让人认可的事。

林家老一辈婆媳两个处的像母女,林太太把不信摆在脸上,老太太便教导儿媳妇“各人有各性,有人性子好,有人不好。色色都好的,这是极少的;像你妹子那样,基本没个好的,也是不多的。但就是她,也是有用处的。你且想想,她那性子,能让自己吃亏?”

林太太还不懂。

林老太太提醒她“小羽和小商两个之间,她自然看重小商。林家和傅家,她更向着咱们。站在傅家和小羽那头,自然觉得你妹子不会来事,反之,小商和咱们家,却觉得你妹子还是不错的。现在,小羽和子坚两个,再去和李家那帮人比,她向着哪个还用说?”

林太太这才懂了,立即冲老太太摆了个大拇指“还是娘厉害。”

可不是吗?

林氏那个人偏心的时候,偏的那叫一个难缠。便是傅山长下不来脸的事,她做起来,必定得心应手。

林老太太见她懂了,低声嘱咐“晚上见着小羽,你提醒她一二。”

凤氏睡了一觉后,精神好了许多,中午没怎么吃,晚饭一不小心吃撑了。林俭满腹心事,没注意,林太太瞧见,便道“凤丫头,陪我去院里走走。”

傅振羽听了这话,叫住二人,道“京城不比汝宁,到了夜间是极冷的。嫂子且等一等,我让人拿件斗篷给你。”

最近半个月,别的东西还没预备下,一行人大毛的衣裳都已经备下了。林太太那个早已送到她手中,丫鬟得了令,把傅振羽给凤氏准备的那件灰兔毛的斗篷拿了出来。

凤氏自然推辞。

还是林太太道“这是灰兔毛的,很常见,你穿着吧。”

傅振羽那里已和林老太太和林氏道“锦绣阁的绣娘过来,给娘和外祖母嫂子们量身做过年的衣裳,是我孝敬长辈的。不过,我明日要和爹大师兄们议事,不能陪你们。娘和外祖母也不用担心,舅母和锦绣阁的人是认识的,你们有事找舅母就好。”

林氏是亲娘,来闺女家串门倒还好。凤氏却觉得自家只是表亲,白搭了车船入京,住着这样的好房子,一日三餐有人管不说,下午脱下来的衣裳,丫鬟也领下去洗了,真真事事不操心,还要得衣裳,十分不安,晚上和林俭说“妹妹要给我们做衣裳呢。”

林俭道“做就做吧,你不学小姑母就好。”

凤氏尴尬地不说话。

林俭又道“妹妹给长安和长生的东西,你瞧了吗?”

“还没来得及看。挺沉的,一盒约莫十两的样子,和我准备的差不多。”

凤氏给李星卓准备的衣裳鞋袜两套,并实心的银镯子、银项圈,合起来是六两六。给双胞胎的也是一样,三个孩子的礼物加起来,一共花了三十两银子。凤氏下午太累了,觉得分量差不多,便丢在一旁。这会儿林俭问了,她便把两个木盒子拿了过来。

傻眼。

她送的是银子的,傅振羽给的却是足金的。油灯下,那金灿灿的物件,是那样的耀眼。不止是金锁和镯子,就连项圈的链子,也都是赤金的,且是上下两层,两套。

凤氏连忙打开另外一个盒子,见到是两方没什么雕刻的砚台,这才松了一口气。

林俭却道“这是端砚。最好的端砚,一方十金。这个,少说也要五金。”

五两金子,二十两银子,那也比自己送出去的礼物贵重啊!

凤氏无语了。

林俭拍了拍媳妇的手,一脸感慨道“是不是觉得自己很穷?”

凤氏用力地点点头。

从前在汝宁府,她一直觉得婆家很富裕。搬到杨家庄后,日子就更好了,她娘不止一次地感慨她好命。她也一直知道,这个小姑姑家是富有的。从前在汝宁,表妹总是穿普通的儒士服,也不带首饰,除了宅子大一点,吃的好一点,她还没有特别大的感觉,至少没有此刻的感受——两家贫富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林俭躺在温暖的炕上,一脸感慨“你要慢慢习惯。想想你夫婿我,从小就在富有的舅舅家过活,上头两个师兄,一个是阁老的孙子,一个是江南首富钱家的子弟,我那日子,可想而知。”

凤氏顺着他的话一想,不禁打了个冷颤,道“夫君太可怜了!”

林俭便被她逗乐了,在热炕上滚来滚去,林俭还很无耻地说“咱们生个闺女吧,我都没有亲姐妹呢。”

次日天明,果然如傅振羽所言,锦绣阁的绣娘上门量身,给大家做衣裳。绣娘上门的时候,苏妈妈领着婢女,抬了一箱子的布料进来,让林氏、凤氏、老太太挑选。众人这才知晓,这锦绣阁的布装和绣楼是分开的,客户可以直接做成衣,也可以拿着布料求加工。

林氏非常不客气地选了四身见客四身家常的冬衣,从内衣到褙子,一件不落。

林老太太见她不客气,自家也不客气了,直接道“你带来了那些衣裳,家常的省了吧!”

林氏心说带来了衣裳料子不如苏妈妈抬来的,但见老娘面色不愉,便吞了缘故,哀求“好歹做两身?”

林老太太不悦之际,苏妈妈已道“是该做两身。”

话都说了,苏妈妈索性说到底“舅太太的衣裳已经在做了,老太太便和太太一样,也是四套见客,两套家常!老太太只选几匹布出来就好。”

林老太太说什么都不要,道“我都这把岁数了,做了衣裳也穿不久,家常的来两套,再做一身过年见客穿的尽够了。”

最后还是苏妈妈让步,做两套家常两套见客的。

到了凤氏那里,苏妈妈传达了傅振羽的意思,两套见客两套家常。凤氏也没生硬地拒绝,而是回屋拿了自己带的布料,道“家常的用这个吧,也给妹妹做两身,这是我们自家织出来的布,多少是个意思。”

少占了便宜,意义又不同,林老太太很满意孙媳妇的表现。

锦绣阁的人领了所有布料,保证一个月内就送成品过来。待人走后,很是不安的林老太太,问媳妇“老大家的,方才那一箱子布,要多少银子?”

第三百零五 林母心思

一箱子布匹,绸缎细部色色都有,林老太太虽不知具体价,但也知道那要不少银子。林太太看出婆婆的紧张,笑着安抚:“小羽这两年收了许多料子,她又一个劲地生孩子,料子就白放着了。娘问多少银子,是没人知道的。”

林老太太一听布料不是新买的,松了口气,道:“咱们来之前我就知道了,小羽是定要破费的。是我私心重,还是想来一回的。但你们都给我记好了,不能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旁理所当然的林氏,指了丫鬟:“带我去看看儿子。”

现年十二岁的傅振商已是秀才,很给林氏长面子。林氏本意是儿子和自己同住,奈何傅振商不同意,非要和赵麟他们同住,林氏拗不过他,又有傅山长发话,傅振商到底飞离了林氏的视线。

凤氏看着离去的姑母,再看看自家婆婆,忍不住为未来的表弟媳妇鞠一把同情泪。

林老太太见她眼神不定,再次声明:“咱们收你表妹心意可以,可别学你小姑姑,不仅有了吃拿的心思,还把心思都写脸上!”

入京不到一天,这是凤氏第二次听到这样的话了。小姑姑不过是爱往娘家送东西,又想从富有的闺女那里拿点好处。虽说有些不合适,但不至于这么严重吧?凤氏目露怜悯。

林太太以为她委屈,忙对林老太道:“娘放心,凤丫头再没这心思的!”

听得婆婆的话,凤氏连忙收起情绪,乖巧接话:“祖母放心,夫君她能干,我没想过占人便宜的。”

这话说的讨巧极了,林老太太面露微笑,道:“是这样,男人挣的多,我们跟着吃肉,挣得少,吃粗粮也不去贪别人的。”

而老太太,因为中年丧夫,没了男人,为了不饿死,只能自己挣着吃。在她看来,傅振羽从小就会谋生,不过是因为有父母近似无父无母罢了。

那厢,凤氏见林老太太面色恢复正常,便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祖母,小姑姑是表妹的亲娘,吃表妹一点子孝敬,也没什么吧?况且,小姑姑给两个外甥一个外甥女,足足准备了一千两的礼物,也不少了。”

两家同船入京看望傅振羽和三个孩子,林氏早就显摆过自己准备的东西了。

便是不说这贵重的礼物,只说这世间当闺女的,就是凤氏和林氏两个,每年也酌情贴补娘家一二的呢。凤氏总觉得林老太太和林俭这么说林氏,也是在隐射她和自家婆婆,方有此问。

林老太太看着孙媳妇,在说真话和不说之间摇摆。

凤氏被她瞧得心虚,弱弱地问:“怎么了?”

林老太太自认为外孙女和自己一样,由己及人,她亲娘要是林氏这样的,她不带喜欢的,哪怕那是亲生的母亲。可这话说出来,很不人情。

思索良久,林老太太在心底斟酌了一番言辞,方道:“哎……你表妹两口子都是恩怨分明的人,这恩分明,眼前现成的例子。你表妹夫两口子这么善待咱们,可不是因为亲戚,而是因为你婆婆,这两年陪小羽待产、伺候月子,他们这是感恩。反之,我只问你,丝织坊一年挣多少银子?”

林氏管着丝织坊,后来是林大姐,再后来凤氏渐渐跟着林俭识了些字,便由凤氏管着了。

凤氏便道:“今年过完年到中秋,净利一千六百多两。”

这是除去所有人的工钱,包括凤氏按照当年傅振羽给林太太开的那工钱,一个月五两银子。

林老太太道:“丝织坊、衣为桑,从投入到挣钱,你小姑姑没出钱没出力,只负责收利。女婿晓得事,做主拿了一千两银子给外孙子备礼,很多吗?”

凤氏眨眨眼。

是呢,出嫁前,表妹连外祖家上上下下都打点的好好的,亲生父母那里,又岂会落下?不仅有丝织坊,小姨铺子的紧张,也是给小姑姑的。不客气地说,小姨这些年攒下的钱,比丝织坊还多。那么,拿大头的小姑姑,岂不是更富有了?

嫁人前养家糊口,嫁人后,依旧保证父母衣食无忧,来了京城,还能买这样的大宅子,用上仆妇……凤氏打心眼里佩服,发出来自灵魂的感叹:“表妹好厉害。”

林老太太和林太太两个同时扶额,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个信息——儿媳妇不大好教啊。

且说林氏到了前头,傅振羽和李子坚已经给傅山长在内的所有人,看过了文章。就是凑数的牟信和傅振商,也交了一篇上来。

李子坚说出自己的推测:“明年的会试,从齐、葛两位阁老择一的可能性比较大。这两位的话,宗延的文章胜算很大。”

至于其他人,李子坚不吱声了。

被点名的李宗延也没做声,他的目标不是中进士,而是二甲。

而傅振羽那里,私心希望只有十八岁的赵麟能中。可她知道这个不容易,不过,傅振羽静默了一秒,旋即振奋起来,道:“科考从来无绝对一说!还有四个多月,豁出去这个年不过了,找补一下,搏它一搏!牟信,从明日开始,你便带着大家去万贤楼,我会提前和万兄说一声,给你们留位置。”

只是个秀才的牟信,领命:“是,夫子。”

见林氏过来,李子坚道:“好了,拿着批改过的文章去重写一遍,我们下午再对一次。”

其他人鱼贯而出,只傅山长父子留下。不等李子坚开口,傅山长先问:“你在信里所言令立宗祠一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尽管家丑不可外扬,但是李子坚为了博傅山长同情,少不得把事情都说了。从李家大老太爷,到族长还有李蒙三个,一个不落地全说了。说完后,李子坚道:“这样的宗族,无胜于有。我和姐姐在汝宁重生,便寻思学傅家先祖,将宗祠该落汝宁府。”

傅家也非土生土长的汝宁人,而是后搬来的,傅山长这一代,是傅家出生在汝宁府的第七代。

傅山长晓得这样更好,但问题是:“我这口角,怕是……怕是没法子和一族之长、和做了二十年知府的进士老爷,去分辨些什么!”

闻言,林氏毛遂自荐:“你不行,我来!总不能叫闺女和女婿被旁人欺负。”

重要的是,她闺女的家财只能是她闺女的,她要都费劲,怎么能便宜旁人呢!

第三百零六章 烫手山芋

林氏做好了准备,李子坚却不准备立即就让两家见面“五日后我休沐,休沐那日请族长和大老太爷过来,届时劳烦爹和娘了。”

便是心里没底,事涉唯一的闺女和大徒弟,傅山长只能硬着头皮应下。

待回后院,傅振羽听凤氏带了自家丝织坊的布料,便道“那我也做几身衣裳好了。”

苏妈妈笑道“奴婢做主,给太太做了两身。”

傅振羽听了眉眼全是笑。

沉溺于走路的李星卓小朋友,走了半天终于累了,瞧见母亲笑了,跟着笑了起来,还一个字一个字地蹦了句“娘,笑。”

傅振羽就更乐了,抱过闺女,点头,道“对,娘在笑。”

一家人和乐融融之际,小厮来找李子坚,道“王阁老出来了。”

傅振羽连忙起身给李子坚着衣,口内道“若有需要的地方,大师兄只管派人来叫我。”

李子坚接过外袍自己动手,又对傅振羽道“外头有我就够了,家里三个孩子,这么些人,你才养好的身体,怕是又要累坏了。”

傅振羽却一副早知道你回这么说的表情,道“可以让我娘她们帮忙照看孩子,我就得闲了啊!自家人怎么都不难,大师兄一个人在外头才是难。”

傅山长不知道什么事,却认可闺女的话“小羽说的是,用得着的地方,家里这些人,不管是哪个,你都不用客气。”

李宗延林俭等人纷纷应声。

李子坚心下暖暖,面上展颜,道“是,师父!”

在他心中,师父比岳父还高的存在。

送走李子坚,傅振羽轻描淡写地和家人说了句“王阁老日前惹恼了上头的人,被关了起来。说起来,和当年李家的情景颇为相似,大师兄感同身受,跑前跑后一个月了。我估摸着,上头是消气了。”

说到这,傅振羽对林俭几个道“京城不比汝宁,说话做事凡事须得小心。稍有不慎,言行之间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便是我和大师兄,也无能为力的。”

这事傅山长十分有经验,道“对,这个很要紧。十年前我入京的时候,就见着了这样场面。那还不是得罪了谁,不过是在街上走着,就作了一回池鱼。眼看着那些人受伤了还不敢吱声,可恨我能力有限。好在回京的镇远侯过来了,才叫大家少吃些苦头。”

傅振羽听闻他提及镇远侯,目光一扫,去看众人反应。略奇怪的是,所有人,包括林氏在内,都没有多大反应,有问题哦……

再一想,傅振羽恍然。

镇远侯是顾咏言的父亲,这事林俭几个都知道,但知道的不清楚。只有牟信、李宗延和顾咏言做过同窗,但顾咏言多和范茗来往,他们几个都不熟;赵麟也只知道那是傅振羽的弟子,旁的就罢了。现在,顾咏言多年不回书院,这些人便当高门和平民不同。

至于林氏,那两年不在,对此事一无所知。

由是,傅振羽放下心来。

不能倚仗镇远侯的势,但顾咏言这个人既然大家认识,少不得还要来往一二。是以,傅振羽将前几天才收到的信儿说了出来。

“说到镇远侯府,咏言和范茗成亲两年了,日前我才得的信,范茗有孕。之前我不得出门,而今有空,便准备去瞧一瞧她。不丰哥哥、宗延、赵麟,你们两个跟我一起去吧。”傅振羽发出邀请。

刚被敲打过的三个人,听了这样的消息惊讶不已,旋即有恍然,听到傅振羽邀请,三人竟异口同声表示我和顾咏言不熟啊!

赵麟叫的最欢,他可怜兮兮地说“夫子,我和顾师兄都没说过几句话啊……”

林俭也道“他统共没在书院待几日,且基本上我在书院的时候,他基本都不在。便是他在的时候,也是大师兄教的他,我也不熟。”

这两个说的也是实话,傅振羽便看向李宗延,还道“你两个同窗至少一年呢,我记得甲字堂你、咏言、范茗三个可是时常霸占前三的。”

这是事实,李宗延无法反驳,却另有话说“然则,我和那两位,不是一路人。从前就不热络,这会儿凑上去,反失了风骨。”

就这所谓的风骨,钱文举和韩末不合拍,李宗延同样做不到与顾咏言合拍。

叹息一声,傅振羽道“那便算了吧。回头我与他说一声,他若是有意,我让他去万贤楼找你们便是了。”

不说林氏等人听得云里雾里的,就是傅山长也不甚了解。不同的是,他极为信任女儿,便为女儿撑腰“子坚不得空,你们都要听小羽的,断不能因为她是女子,就起了轻视之心。”

其他人应声,只有林俭,因为身份特殊,笑道“姑父多虑了。不满姑父,在第一代借贷入学的孩子们心中,妹妹怕是比姑父还值得敬仰呢。”

傅振商都不信。

然则,他发现表哥话音刚落,同窗赵麟,整个人都爆红了,可见其心思,顿时惊诧不已——他知道姐姐好,但不至于,比爹还好吧?

不等傅振羽去镇远侯府,李子坚带了糟糕的消息,勉强保住了性命的王阁老,告老还乡。

见李子坚失落,傅振羽笑道“说错了话,还能保全全家老小,完整归乡,再没这样的好事了。”

这个结果,对李阁老来说是最好的结果,李子坚又何尝不知呢?他所难的是,王阁老走后,他们这一派的人,要怎样混下去。沈阁老那里定然是不行的了,齐阁老虽是鲁派之首,但李子坚自家都要把户籍重落汝宁的人,靠上去也不合适。

至于另外两位阁老,李子坚就更不熟了。

更让他犯难的是,王阁老临行所托。

圣朝建国百年左右,前三十年国都在南直隶,太宗皇帝迁都顺天府。可顺天周边贫瘠,无法供应京城百万人口的日常用度,自要从南方运来。同样供养京城,养南直隶比北直隶不知省了多少事。如今多出来的那部分,一直在江南百姓头上。

江南富,江南赋也重。

王阁老想要个温顺的皇帝,减免江南赋,或是将运河的收入,分一二出来,惠及江南百姓。他说“勤俭又不得宠的大皇子,是最佳人选;若是他人,江南将更难。吾老矣,盼贤侄完成老夫之愿。”

可推皇长子上位,根本就是个烫手山芋!

第三百零七章 平民举子

十月初一是寒食节,之后天气愈发寒冷。赶在那之前,傅振羽递了拜帖,拜访方夫人。李子坚听闻镇远侯归来,九月三十这日,也跟了过去。

李家众人知道傅家人进京后,忍耐这些日子,终于到了李子坚休沐,却还被门房拒之门外:“老爷和太太不在家。”

大老太爷不信,道:“他岳父都来了,他能去哪里?”

门子道:“两天前我们太太就给镇远侯府送了拜帖,说今日过去的。这不,才吃过早饭,老爷和太太就出门了。”

人家串门都先上拜帖的,哪像你们这样大辣辣登门?

大老太爷听出他的未尽之语,一张老脸红了半边,到底又憋了回去。在他们走后,只听小门子问老门子:“咱家大老太爷脸怎么这么红?”

听见问话的大老太爷老脸更红了。

老门子倒是很会说话:“这么冷的天出门,冻的呗。”

回到家中,大老太爷就写了帖子,让人送到开道街。晚上李子坚回来的时候,也痛快回了,约了两家人十月初十会面。

帽儿胡同,林老太太第一次住热炕,很是惊奇,道:“怪不得屋子造的这样小,保暖呢。哎哟哟,这样一弄,比咱们汝宁可暖和多了。”

林太太在京城前后住了一年了,却是第一次过冬,跟着道:“可不是说么?外头冷归冷,罩个大毛的衣裳也就不冷了。还是小羽仔细,给咱们每个人都备下了大毛的衣裳。先前我还说不要呢,好在没硬客气。客气过了头,这会儿不定怎么遭殃呢。”

说到傅振羽的好,林老太太嘱咐林氏:“待李家的人过来,把你那劲儿都放出来,说什么不能叫他们欺了小羽和子坚两个孩子。”

林氏摩拳擦掌,信誓旦旦地说:“娘放心吧!我闺女我占点便宜倒罢了,别个,却是想都别想!”

到京城这半个月,不仅是自家,便是娘家,李家的下人都敬着,林氏心下满意。再有傅振商出门回来,回回都说沾了姐姐的光,什么万楼主因为他是弟弟,给了他一堆见面礼;什么镇远侯府的顾五爷,也赶过去见他,也是一堆礼物……

林氏所求,不过是闺女帮衬娘家,帮衬兄弟。

这个不用她说,傅振羽都会去做的。何况时下大家也都这习惯,少不得抬着傅振商一二,连林俭这个表兄都要靠后,但林俭也没受多少怠慢就是。

一行人的感受,在遇到汝宁老乡的时候,最为强烈。

顾咏言见了大家,作为地头蛇,非要请客。众人推辞不过,万贤楼吃过几次后,大家都知道价格很贵,一顿饭吃掉几十两银子,太惊心动魄了。林俭做主,随意挑了家酒楼,让顾咏言请客。所有人待进了酒楼,才晓得京城就没有便宜的地方。

这一顿花的少,也要十来两,赶上李宗延和赵麟从前一家子一年的开销了。

林俭和赵麟两个,都暗自感慨,要不是傅振羽在,他们怕是撑到会试,就要饿死了吧?李宗延已经做了三年的举人,自然比他们两个稍好些,感慨是有,但没有多思。他的平静,在下楼时遇到那个穿着灰棉袄,同掌柜讨价还价的中年男子时,色变。

“桂夫子?”

李宗延从前就读的私塾,夫子姓桂,是个秀才。桂夫子以秀才之身,攒了十年家资,八月里秋闱刚刚中举。准备一鼓作气,直接杀进会试。可毕竟成为举人的时间还短,手头不甚宽裕。头一回儿进京,尽管知道京城什么都贵,却再也没想到能贵成这样——从房价到吃吃食,翻了小十倍。

贵成这样,也是因为赶考的举子实在太多。

每三年一次的会试,数万名举子入京,有的还携家带口;各地商户更是闻风而动,至少增加十万人口。十万人口,比之京城百万人口不算什么。但问题是,顺天府城内有一大半的地方,属于十万人。下剩的九十万人口,蜗居剩下的一半。别说添十万人,就是添一万人,都不容易。

桂夫子走了十来家客栈了,眼看过晌,饥肠辘辘之际,想着同福客栈的掌柜和善,便来一试:“客栈这么多人,少不得人手不足,我来与店家做事,也不要工钱,只需一张木板床和客人吃剩的饭菜即可。”

这些话很丢脸,但脸面从来不是桂夫子能在意的。

今日之举子,焉知不是他日只进士老爷?是以,掌柜的很和气地拒绝:“每当大比之年,城外进来谋生的不知多少,实在不缺人。”

桂夫子还要磨,听见人唤自己,回头看到了李宗延。窘迫地笑了笑,道:“原来是宗延啊,我还去你家问你呢,你娘说你跟着南湖书院的山长入京了。”

得知他中举要赶考,李母还给拿了六个五两的银子,一作庆贺,二为他掏一份路资。

李宗延满腹心事,不知要说什么。

其他人不认识桂夫子,不好插言。

一阵尴尬过后,还是掌柜出声:“几位认识吗?”

这话却是看向顾咏言,顾咏言道:“我不认识,我这位同窗认识。”

李宗延回神,与顾咏言等人道:“你们先回去吧,我认得路,与桂夫子说几句话后,自己回去。”

顾咏言与他同窗最久,想了想,去解腰间的钱袋子。李宗延将他的手按住,道:“多谢五爷,我手头还有些余钱。”

林俭则对顾咏言道:“他不难于此,实在不行,没几步就是万贤楼。”

听得这句,顾咏言笑笑,收了手,与其他人离开。

这会儿过了饭点,客栈大堂只有零星的几个人。李宗延请桂夫子坐在大堂,与他叫了一晕一素两菜,又有一碗羊肉汤,点了一壶热茶。

桂夫子没有拒绝,等饭的功夫,道:“傅山长的闺女嫁给了上一科的状元郎,你们都住状元家里吗?”

李宗延嗯了一声,有心邀樊夫子去李家,却知自己没那权利,只能沉默。

桂夫子那里却十分通透,说了自己入京大半日的情况,最后笑道:“我没想到京城这么冷,这么……不说了,总之,我之前就想好了,同福客栈的掌柜若是不同意,今晚少不得破费一二。待明日天亮,我便去城外民家找个地方住着。二月会试之前,再多拿些银子入京。现在好了,给你几个月,待二月里,让我住他家几日,可好?我不是想占便宜,是怕到时候,多拿银子也找不到地方住……”

桂夫子絮絮叨叨地说着,说的李宗延阵阵心酸。

第三百零八章 两家会晤

待桂夫子吃饱喝足后,李宗延终于有了决定,道“今晚我给夫子找个地方落脚,便回去和夫子说一声,若她同意,明日我便来接桂夫子。若是夫子不允,桂夫子再出城不迟。”

“如果可以的话,我带的路资虽不多,留下回家的路费,下剩的我都交给李家。我只怕你去开口,你现在的夫子会不喜。若对你有影响,你就别张这个口了。我明年不中,再等三年就是。”桂夫子如是说道。

可事实上,他明年就四十了。三年,着实等不得。

提及夫子,李宗延笑了,道“我说的夫子,便是山长长女,嫁给状元郎的那位。五年前我离了桂夫子,原以为举业无望了,是夫子,她重新给了我机会。夫子不仅聪慧,人和山长一样,都是极善的。”

大抵越是穷的人,自尊便越要命。

当年的情况,李宗延定然不会让父母背一身债务,借银子继续读书。可偏偏,傅振羽提出的借贷入学,是让他自己背负一身债务。李宗延当时是破釜沉舟,给自己个机会,最差的结果,便是依旧读不出来,二十岁后,慢慢还就是了。什么时候还上银子,什么时候娶妻生子,万不能拖累另外一个人。

这五年来,李宗延不知道有多感激傅振羽。

和他一样的人很多,表现最直接的,却是赵麟。是以,很多时候,李宗延很羡慕赵麟。羡慕他在懵懂之际,就被傅振羽收进书院,还能像雏鸟一样,依恋着傅振羽。

李宗延给桂夫子找了个二两银子的中等房,只能容身,却暖和得紧。这二两银子,桂夫子自己出了。

李宗延跟他读了六年的书,知道他有多节俭,知道自己离开后,他晚上便不吃了,便道“沿着成贤街往东到底,过集贤大街,再往东走两条巷子,有个白林寺,那周边有很些卖小吃的。樊夫子若是无趣,可去瞧瞧。”

这是告诉他,多走一些路,便可寻到稍微便宜一点的吃食。

桂夫子笑,道“才到几日啊,对京城这样熟悉了。”

李宗延实话实说“我不熟。李家就在成贤街往南的三条街的胡同里,近的很。夫子不拘着我们,李先生姐夫家的弟弟在京城住了一年了,对这附近熟络得紧。”

李家富贵,牟家可是什么都没有的。是以,牟信对顺天府北城物美价廉的地方很是熟悉,他还带着何氏出来玩过。两口子全靠步行,省了车马费,又有牟信安排妥当,吃喝轻易不去景点。玩一整日,所费不超过一百个大钱,展现了什么叫“穷游”。

桂夫子果然按照李宗延所说之处寻了过去。

同福客栈的一碗羊肉汤,一钱银子,合钱九十;白林寺路边没有卖羊肉汤,却有羊杂汤,一碗只要二十个钱。再花上十个钱,买两个馒头,桂夫子吃的浑身舒坦。吃完步行回去,全当饭后消食。

李宗延回去后,考虑到自己和傅振羽不及赵麟那般熟稔,便先和赵麟说了一番,让他陪自己去见傅振羽。赵麟也是贫寒出身,二话不说应了,还道“咱们兄弟两个,不拘哪处,都能分一半热炕给你先头的夫子。”

李宗延道谢。

二人见了傅振羽,李宗延便把和赵麟说的话,又说了一遍“桂家从前小有家资,桂夫子的父亲过世后,母亲也病重。他不舍老娘,媳妇丢下稚儿走了。一家三口,老的老,小的小,桂夫子就开了个私塾,教书度日。我从私塾退学没多久,桂老太太过世。三年前的乡试,桂夫子守孝便没能参加,今年才考。桂夫子是有才学的人,这时候帮他一把,先生和夫子,定不会吃亏的。”

为了留下桂夫子,李宗延尽了自己全部的能力。留在李家,不为省房租和饭钱,能跟他们一起长知识和得到李子坚傅振羽的指导,这才是最要紧的。

李宗延想给桂夫子的仕途上路,添一抹助力。

家里的空屋子还不少,傅振羽才开始听,就有了主意,听到最后,偏道“不说最后那句,我是同意你接他过来的。现在么,我若同意,好似图他什么了。”

见李宗延面露难色,赵麟立即道“哪有白帮人的呢?总得图点什么吧?只说眼下,当年山长救了先生,随后就把夫子嫁给了他。”

傅振羽大怒“你是说我没人要,需要大师兄娶回家,才能嫁出去?”

自王阁老一家定下归期后,李子坚已经愁眉苦脸数日了。这会儿,叫这二人一通插诨打科,眯起了眼角——不管未来怎样艰难,有师妹,还有这么多人,又有什么困难过不去?

豁然开朗的李子坚,对李宗延道“明早就去接人吧,接了人,先带着去我师父,再见你们夫子。”

李宗延欣喜若狂,道“多谢先生。”

桂夫子进府后,如承诺那般将所带来的银子,留了五十两做路资,下剩的三百两,都给了傅振羽。傅振羽无可无不可地收了,念他年长,和赵麟、傅振商说不到一起,便让李宗延搬出原来三个人共住的大院子,陪他单住了个小院。除了食宿,傅振羽让家里的绣娘,看着给他裁了两身细布厚道袍。虽不华贵,倒也干净利索。

桂夫子安定后,便到了傅、李两家会晤的日子。

前院,傅山长按照先前准备的说辞,把要求徒弟兼女婿落户汝宁的事说了后,在李子坚的帮衬下,开始和大老太爷等人掰扯。

后院,林氏十分大度地让了大老太太在上,还道“你年纪又大一些,就坐那上头吧。”

这话说的大老太太无法反驳。

三十七岁的林氏,除了傅老太太活着的那几年遭了点罪、偶尔挨亲娘训斥外,人生极其顺畅,看起来只有三十岁出头的样子,比李家大太太还显年轻;坐林氏对面的大老太太,一来年纪长了二十岁,二来最近和大老太爷关系不睦,这会儿看起来和林老太太一般大。

坐定后,林氏也不会聊别的,自家开书院的,科举上的事,多少知道一些,张口就问大老太太“明年大比,你们李家有多少人赶考啊?我们书院这边,有十好个人呢。”

这十好几个人,是包括了李家六位清客在内的十一人。十一也是过了十,说一句十几好人,林氏脸不红,心不跳。倒让一旁陪坐的傅振羽,十分脸红。

第三百零九章 挑拨离间

李家长子以举人之身已做官,才结束的乡试,孙子和儿子悉数落榜。李家非要说能参加明年会试的,也只有跟过来的李蒙。只一个人而已,在人家张口十好几个人的前提下,说了还不如不说。

不过,李大老太太也有自己的能力,因道“亲家老爷也是举人吧,明年也要考个进士,从七品知县做起吗?”

林氏无所谓地说“考不考另说,但是肯定不做官。我娘家婆家的兄弟姐妹都在汝宁不说,我娘快七十的人了,旁的孝敬不到她,总要守在她身边的。当官不能回原籍,我们两口子都不愿意。”

说完自己,林氏不忘友好地问问李家大老太太“亲家嫂子也是济宁人吗?”

远嫁、母亲过世时自己不能看她最后一眼,是李家老太太放在心底的遗憾。尽管事情已经过去了十年,至今想来,仍是锥心之痛。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大老太太看着林氏的眼神都变了。

傅振羽心中十分畅快,面上只作垂首不语状。原来,她娘不仅会给自己添堵,也能给别人添堵啊……

大老太太憋了许久,到底闷闷说了句“我不是济宁人。”

林氏哪管她心情如何,恍然大悟,道“怪道你们不想让子坚两个另立宗祠呢。”

这逻辑何在?

傅振羽和大老太太齐齐等着林氏解释。

林氏不负众望,继续说道“亲家嫂子自嫁人就不理娘家宗族,亲家表兄又是常年做官,宗祠的事也没的管。不是我说,你们这样不管宗祠的人,只以为祖宗摆在一起了,就是同宗同族,实际却压根就不知道宗祠有多要紧!”

大老太太反驳“哪个不知道了?我们虽未回乡,每年都给族中供给——”

林氏不听她的,道“宗祠最要紧的怎么是钱!敬祖宗,管束族中子弟比那个要紧多了!反正我们家老爷救下子坚的时候,就问好他了,家在哪里要不要送他回家。他当时就说了,不回宗族了,重新落户汝宁府。后来子坚和姑奶奶求亲的时候,我们也是再三确认的,他们生了儿子就回去落户。”

至于没生儿子,绝嗣的人,落哪都是无妨的。

自打进门,大老太太就瞧不上林氏的,一直憋着本性,告诫自己,不要和村妇一般见识。别的都在辛苦的忍着,到了连话都不给她说完的时候,大老太太忍不住了“别人在说话的时候,不能插嘴是最基本的规矩!无知村妇!”

林氏胡搅蛮缠不讲道理的本领,是傅振羽都懒得理的。实在是,你越理她越厉害!这不,大老太太话音刚落,林氏就道“亲家嫂子说完了么?说完了我说了啊,说我无知不知规矩,你又知道了么?刚才我也没说完呢,你就训上了,这就是规矩了啊!我总要去问问亲家大哥的。”

“男女有别!”大老太太怒!

“亲家大嫂说完了么?说完我说了啊。我能不知道规矩?我只说要问,什么时候说自己问了啊!真是的,你能不能不抢话?”林氏那不耐烦的目光,瞧得大老太太火急火燎的,偏林氏说完,转头吩咐苏妈妈,“把刚才的话,都学给亲家大老太爷和我家老爷。让我家老爷看看,都这么说我呢,我们不在的时候,还不知道怎么待我闺女呢!”

这一招,实在是厉害!

傅山长性情和善,儿女却是他的逆鳞,尤其是闺女!欺负傅振羽的人,便是林氏都不可以!听了苏妈妈活灵活现的转述后,傅山长去了温和,强硬要求李子坚分宗另立宗祠!

李子坚眼看时候差不多了,看了眼自家小厮绿竹。不过一句话的功夫,就见李家那老门子送来了一封信,口内道“王阁老家送来的。”

李大老太爷已经退休,其他人不在朝,只有王田氏的夫婿王誉在朝。然则,王誉进京两个月,还未谋到官职,更不知朝中动向。在李家众人两眼摸黑之际,一听王阁老,三个人六只眼都发绿光了。

偏这时,李子坚训斥门子“老大人已告老,今后切勿如此称呼老大人。”

李大老太爷的兄弟没了,妻弟也不出息,只剩这个连襟还在摸爬滚打,他再恼妻子,也是要帮衬一二的。一听王阁老告老,忙问“这是怎么回事?”

李子坚不提王阁老做了什么,只说王阁老被圣上关起来又放了,最后撸下一切官职的事。说的时候,自然是一脸愁云,语气也是绝望的“不过一个多月,江南派系乱的跟什么似的,还有不少人投到沈阁老门下,他们还打量我不知道——可恨我与沈阁老有嫌隙,不能投身过去。”

李大老太爷想起李家旧事,老脸一红,红过后立即煞白。

父亲过世后,他们李家旧系,重新找到自己前程的凤毛麟角。也就是说,李子坚这个侄儿,现在不仅指望不上,还可能受其牵连!

又有傅山长相逼,大老太爷终于松口“擅动宗祠不可为,身为长辈,我已竭力相劝。你一意孤行,只顾岳家,我这个做伯父的,今后便当没你这个侄儿!”

李子坚冷笑,道“大老太爷莫不是忘了?十二年前,您已失去我这个侄儿了。”

大老太爷下不来台,不由怒道“是,我李涵只有儿子,并无侄儿!”

搞定一个,李子坚又问李蒙“蒙堂婶可知李家旧事?”

硬被逼着过来的李蒙,早就做好准备,直接推脱“固侄儿不必看我,当年我答应六伯的事,依然记得一清二楚。此番入京,只是陪着族长跑一趟罢了。”

于是,三个人只剩下一个族长了。

李子坚道“我记得李氏家规第三十七条,为繁荣李氏一族,宗族若有举子,宗子必须在三代以内寻找。欢太爷当年以举子之身接过了族长一职,传到三伯父,恰是第三代。而今李氏一族,不仅蒙大伯父这个进士,还有堂叔这个举子、大堂兄两位建在的举子。”

尽管知道李子坚这么说是心怀不轨,但是李家大老太爷还是动心了。

既然每年都要添银子给宗族,由族长贪污,已致仕的自己,干嘛不接族长一职呢?

第三百一十章 因财生分

去了李家一趟,不仅没拦下李子坚另立宗祠,大老太爷回来后就开春回家谋族长的话。大老太太再也忍耐不住,怒道“朝令夕改!之前说进京过几年,这才拿了家底买下这宅子,又花了两千两收拾好——”

可大老太爷已经觉得自己被妻子耽搁了,哪会听她的劝?不等大老太太说完,便道“两万两都没用上,怎就是家底了?你想留下和娘家人亲近,你自留便是,我回济宁做宗子!”

大老太太气不打一处来,冷笑道“做宗子?李涵,太高看你自己了吧!现在这个家底,都是在成都府的时候,我点点置办下来的,有你什么事?”

她冷,大老太爷更冷“因为我这个成都知府,你才能低价进货、白拿铺子!倒是你,借我之势贪私,却往娘家拿,当真可以!”

大老太太心下怀疑有人走路消息,口内强硬反驳“你血口喷人!”

大老太爷冷哼,道“你有说我血口喷人的功夫,还不如先去问问你妹妹妹夫说了什么!”

王田氏倒也不是直接说的。

只是大田氏每年都给田家送银子,她也想,奈何夫婿不允。她少不得酸几句,说王誉小气什么的。王誉委屈多年,得见连襟,随口问了句“大姐每年都给娘家数千银子,大姐夫当真不心疼?”

大老太爷当然不心疼,因为他不知道。

一直以来,他都在致力追赶父亲和弟弟,努力做官,不赌也不嫖。身边只有两个妾侍,都是大老太太自己抬的,大老太爷从未偏爱过谁。他所受的教育就是男主外女主内,李家之前负责生财的,就是李子坚的祖母。

是以,大老太爷只知道自己坐着官,家里有银子,却从来没去查过账。李家账面上,又有十万家底。他哪知道妻子捞钱的本领极大,就这,还是给娘家送银子剩下的。

大老太太敢做,就想好了对策,因道“我每年不过从陪嫁收益里,拿一些孝敬我父母,这也不可以吗?”

大老太爷从前不知,是没关注而非不懂。从王誉那得到信后,他特意寻了从前李家放出去的掌柜,悄无声息地查了大老太太所有的账,从她嫁入王家开始的账目。细节上他不知,总账上他记得一清二楚。

听见这话,大老太爷嘲讽一笑,道“当年母亲为我聘你时,嫁妆和聘礼合在一起不足万两。除了死物,能生钱的不过是三百亩的小庄子。指着那个能生多少钱?你也是真厉害,从三百亩的一个小庄子,攒到了八个大庄子、两个铺子。这家底,险些比公中还要厚重了。”

大老太太依旧嘴硬“那是我生财有道。”

“你这么厉害,过去两年怎么不生财了?”大老太爷一刀插进大老太太的心窝。

大老太太自知其中缘故,这才努力想别的折,口内却道“自是一年大一年,精力不如从前了。”

“你——算了,我不与你分辨这个了,你也拦不住我回济宁就是。”

说完,大老太爷甩袖就走。

大老太太无法,同次子商议了一番后,决定随大老太爷自己折腾,他们娘几个,却是不回济宁。

事情似乎定了下来。

然则,半个月后,大老太太见到长子派来的管事并一封信。信中,李大老爷说自己差事出了差错,不能告诉大老太爷,让老太太想办法给他挪银一万,尽快送去。大老太太不敢不信,忙让人凑了银子,又派了自己的管事,随着一起去送钱。

又过了半个月,大老太太收到长子的另一封信,信中,李大老爷表示他知道了父亲要谋宗子一事,他是赞成的。又说别人他不管,他那两个在京城的儿子,必须跟着祖父回济宁府。

江西,九江府,瑞昌县。

李子坚大堂兄李容,打发走了大老太太的管事,疲惫地揉着眉心。

“老爷这是何苦来着?”

大太太一面给他揉眉心,一面叹息。她实在不解夫婿这般行事的缘故,撇去自己的嫁妆不说,他们两口子瑞昌这两年,公婆不仅不要孝敬,还倒贴一些一些银钱。真真没有比这再好的公婆了,至于费劲心思演戏,坑婆婆一万银子吗?

李容搓了一把脸,道“我这是未雨绸缪。”

“何意?”大太太更不解了。

“父亲自来重规矩,自己也行得正。我与二弟之间,他必不相偏的。母亲这里,我原以为也是一样。”在大太太看不见的地方,李容面色阴沉。

大太太十分自信地说“母亲的陪嫁,历来都是均分的,母亲还能不这么分?”

以大太太对婆母的认知,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李容却道“将来是会平分,可眼下就不一定了。她能因为娘家弱一些就私下贴补,自然也会因为二弟不如我,多三分怜悯。”

“老爷为何这么想?”

“不是我这么想,是房叔说的。房叔原是父亲的小厮,父亲让他查,他给父亲的结果,便是母亲贴了多少给娘家。到我这里,我多问了句,贴二弟多少……房叔原不肯说,是我威胁之后,他才说了实话!二弟妹的陪嫁,十年间,从良田百亩到成都府千亩、山东八百亩!你也是有庄子的人,没有其他进账,可能吗?”李容咬牙切齿地说。

大太太目惊口呆。

她的陪嫁是两个铺子加一个小庄子,也没攒下这些家底啊!

大老太爷再想不到,他本意是让长子去和舅家要银子,没想到弄得两个儿子不合。

这一切,已经在脱离李家路上的李子坚,自然不知,也没兴趣知道。知道了除了一句“活该”,也没别的兴趣了。送走王阁老一家后,李子坚所忧之事有二,一是如何让皇帝立储,二是袁自舟即将归来。

这一次,他要怎样把人压住!

十月二十四,京城下了一场大雪。

皑皑白雪中,君清箬等来了两年多未见的夫婿。见袁自舟下马车,君清箬俯首见礼“妾身恭迎夫君回家。”

袁自舟却是转身,掀开帘子,亲自扶着一位年轻的女子下来。

那女子十六七岁的模样,梳着妇人发髻,眉眼不甚精细,却自有一股爽朗之气。女子一手搭着袁自舟,一手放在腹部。

第三百一十一章 齐人之福

袁自舟待女子站稳后,方去看阔别两年的妻子,见到了那厚重冬衣都掩不住的倩影。

不可否认,妻子是他最喜欢的类型,只是两年前的不愉还在心头。自己这两年不在,也不知她有没有改变,怀揣着些许袁自舟道“冷得紧,你起身吧。”

那语气,比这白雪暖不了几分。君清箬早有准备,不用做任何心理准备,便抬首起身。对上袁自舟没怎么变样的脸,她说“见到夫君就不冷了。”

说完,还微微一笑,清浅又安宁,一如袁自舟记忆中的模样。

然则,那笑却只维持了一瞬。

君清箬看见了夫君身侧的女子,旋即消音。黯然,失落,怯弱所有不好的情绪,在眼中翻滚了不过三息,便随着一个眨眼的动作,彻底消失不见。

袁自舟一直观望着她,自然没错过她的所有表情。

望着把委屈掩饰在倔强以后妻子,袁自舟终于松了眉目,与妻子介绍“这是尹氏,已有四个月的身子。”

关于尹氏,君清箬感谢自己当年的意气用事。

圣朝的妾有两种,一类是签了卖身契的卑妾,一类是正经抬进门的良家子。良妾不签卖身契,除了生死不在正室身上外,还能有私产,能养孩子。是以,良妾还有个美称,娶二房。这两种妾都是有文书做保的,而文书上最要紧的一条,须得正房同意。

今年三月三,袁自舟和庄浪卫指挥史庶女尹氏一见倾心,便写信回来,要君清箬出同意文书。可尹氏这样的身份,根本不是纳妾,是娶二房好么!

眼见闺女以泪洗面,君太太再气女婿也只能憋着,劝君清箬“甭管她是什么,是不是天仙的模样,就你这性子,也不会磨挫她。好孩子,听娘的话,为了外孙子,且忍耐一二。”

没有儿子时要委屈求全生儿子,生了儿子,又要为了儿子各种忍耐。难道,身为女子,便是大写的悲哀吗?带着各种不甘和委屈,当时还没有醒悟的君清箬,硬是拖了半个月,才寄出了同意文书,到底叫袁自舟享了这齐人之福。

而今看来,若她当时也在庄浪,夫妻两个定然因为此事,又是一阵闹腾。最终结果不会改变,只会他们夫妻两个之间的沟壑深之又深。

除了感谢自己的意气用事没跟随外,君清箬还在心底感谢那位同乡——李太太。若非有那么一位存在,她的醒悟不会这般快速。

自认为做好十足准备的君清箬,深呼吸一口气,浅笑着望着尹氏,顿时僵住。

精心修饰都不能掩盖的厚重眉峰,层层脂粉都遮掩不住的暗黄肤色,还有那和袁自舟同宽的肩膀。

这般相貌的尹氏,袁自舟和她“一见倾心”,男人所倾心的,是尹氏的爹吧!

气愤过后,猜着原因的君清箬,心头涌起阵阵厌恶。怕袁自舟瞧出什么,她装作不愉,垂着眼眸,道“外头冷,尹氏身子不适,还是先进屋吧。”

袁家的院子也是三间三进,比开道街的李宅,多了两个跨院,便很够住了。

君清箬先引着众人去了东跨院,边走边道“将同意文书送走后,妾身想着尹氏乃是良身,便让人重修东跨院,加盖了两间厢房并一个小厨房。”

及至跨院,不仅是新盖了几间屋子,西院空地处,还有四株待放的腊梅;三间正房,热气腾腾,摆设使用应有尽有,很是妥当。

将尹氏安排妥当后,君清箬也不问袁自舟去哪里,径自道“珩儿约莫着要醒了,妾身先去瞧瞧她。”

袁自舟对她的表现很满意,顺势接话“我还没见过珩儿,随你一道去看看。”

说完,袁自舟又安抚了尹氏几句。尹氏噘着嘴,到底知道袁自舟的性子,没敢深闹,眼睁睁地看着夫妻两个离了跨院。

袁自舟望着儿子那张酷似自己的睡脸,第一次感受到父子那种奇特的联系,有些激动地说“他,他和我一个模子……”

儿子是君清箬的心头宝,一听这话,君清箬不乐意了,顾不上敬称,直接反驳“他眼睛像我啊,才不是和你一个模子。”

先是发现君清箬的改变,如今又有了儿子在侧,便是君清箬用了你、我的称呼,袁自舟也不再冷着脸,而是含笑问妻子“师妹可是恼了?”

君清箬别过脸,不看他,闷闷地说“我怎敢?”

说是不敢,其实还是做了。

师妹恼他,却不同他闹,这是袁自舟最期盼的状态。事隔两年,终于见到了这样的妻子,袁自舟自是欢喜,催促君清箬“既然不敢,怎还不给我收拾行囊?”

这是要留宿上房的意思。

不等君清箬开口,君清箬的乳娘并两个婢女,已经动作了起来。

袁自舟一番梳洗过后回到内室,袁珩已经醒来,口内念着“爹”,人则在炕上东翻西找,似乎“爹”是个好玩的东西。见到袁自舟,身着浅紫家常衣裙君清箬,纤手一指,口角噙笑,道“喏,那就是爹。”

那笑容,比从前的清淡添了三分暖意,袁自舟顺手揽过人,与她同面儿子。

君清箬身子僵了片刻,旋即软了下去。

袁珩虽有些认生,但到底君清箬教了好些,不大会儿,就和袁自舟熟了起来,拉着他玩自己的小木马,摸出一张张木片,认上头的字。

袁自舟倍感诧异。

君清箬说“李大姑娘和珩儿差不多大,已经认识了好一些字。何三娘说李夫人就是这样教大姑娘的,我偷的师。”

见袁自舟一脸迷茫,君清箬把何氏、何氏和傅振羽的关系说了。

袁自舟有些古怪地问君清箬“你同那何氏来往,李家没人说什么?”

他其实还想问,一直高傲的师妹,怎突然同何氏那样的人来往了?

君清箬说“何三娘和李太太说不到一起,又没别的玩伴,李家人还能拘着她不成?说起来,我已经一个月没见过她了。南湖书院如今有四个举子,明岁都要参加会试,又连着李太太的娘家、外祖家,来了不少人。”

听到此处,袁自舟面色一紧,问“南湖书院的傅山长,也来了不成?”

第三百一十二章 拉拢李家

君清箬只当听不出他的紧绷,漫不经心地说“先前何三娘和我说的时候,说的是傅山长一家子都要来的。到底来没来,我却是不知的。夫君若想知道,我去一趟帽儿胡同,一问便知。”

袁自舟忙道“倒也不必,一切待见了师座再说。”

他深知此番调任得如今顺利,尹家出了力之外,师座沈阁老也是功不可没。是以,他问君清箬“我不在这两年,沈家的礼,可有按时送去?”

“有,且是最丰厚的那一家。”

说着,君清箬让人取来账本,亲自指给袁自舟瞧。

账本上的字,一如君清箬自家,柔柔弱弱的,不带棱角,越是后头的字,越是淡然。只这一手字,袁自舟就喜欢得不行。再看那些账目,粗略下来,一年三千银子都是不够的。

袁自舟心下感动,丢了账本,握着君清箬的手,问“我每年给的银子,你都拿去送礼了?”

“并不是呢,还包括了家中开销。”

否认过后,君清箬浅浅说着家中开销。

袁自舟走了两年多,却是三个年头。头一年走的时候留了三千银子,来年春上让人送了三千,今年春上跟她要同意书的时候,又送了三千过来,实际给了九千两。第一年就不说了,根本没剩几个月。今年年节还没未准备,是以,完完整整用掉三千两的,只有去年。

君清箬从前喜书画,略费一二银钱,却是陪嫁所出。且两年怀孕生子的,那些东西已很久没碰了,着实省检了不少。至于衣裳首饰的,她应酬不多,是以基本没添置;家里人口简单,所费有限,是以,九千两的银子,如今还有三千多。

果然如她所言,并没有。

袁自舟听罢,眼睛不错地望着君清箬,道“当年你不肯陪我去庄浪,我原以为,是你不肯陪我吃苦——”

不待他说完,君清箬已气得柳眉上挑“真真是气死个人!这京城也只比庄浪强一些,跟汝宁、跟中天书院没的比好么?当年你左一个右一个的,你还好意思说!且我瞧着,除了尹氏,夫君身边竟再没别个。夫君这是遇到心坎上的人了吧?”

嬉笑怒骂间,君清箬到底还是把矛头指向了尹氏。

可现在袁自舟的心境,已不是在门口那会儿。见妻子这般模样,反而笑道“小醋坛子。”

君清箬理直气壮“我是你的妻子,醋得着!”

袁自舟最喜她这模样,便以一句“齐人之福并非我之本意”为头,细细说了自己另娶尹氏做二房的缘由“在庄浪,都司比县衙地位高。尹指挥是土将军,他请客,我只能到访。我一个书生,如何抵得过那些兵士?三盏两盏烧刀子下肚,醉了过去。待我酒醒,已和尹氏成了事。”

尹氏竟是先奸后娶!君清箬震惊得合不拢嘴之际,又听袁自舟道“你便是不回我同意文书,我也不会怪罪于你的。”

君清箬一脸不信。

袁自舟瞧得分明,道“师妹别不信。我虽不甚在意贞节,但被迫认下这丑事,心中岂能痛快?”

君清箬不知他的逻辑,便问“我是生过孩子的人。那尹氏那肚皮还没起来,顶天四个月,必不是三月里在尹家那一场事有的。你若不痛快,怎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与别个做那样的事?”

这就是男女的区别了。

君清箬因为对袁自舟有情,才肯与他那般亲密,袁自舟却是因为需要。不管是身体的需要,还是前途的需要,他都可以去完成。

是以,袁自舟说“那尹氏虽是庶出,却是尹指挥史唯一的掌上明珠。为了尹氏,尹指挥史为我做了许多,还给了我军功。看在尹家为我铺路的份上,我给尹氏一个二房的位置、一个孩子。至于孩子是男是女,便要看尹氏自己的运气了。我今日便把话放这,尹氏今后再无别的。”

当真绝情!

君清箬怔怔地不知如何看待袁自舟了。

这时,袁自舟又道“不过,那是今后。眼下尹指挥史和我同时入京,少不得请师妹忍耐一二,不要与尹氏争执。就像今日这般,便是恰好。”

以正室的大度,给尹氏二房的地位和尊重。

听得这句夸赞,君清箬回神,道“夫君是怕我慢怠了别个,拿话哄我呢。还请夫君放心,被你冷了两三年,又生了个儿子,我再不敢像从前那样小气了!”

说着这话的君清箬,有一股子咬牙切齿的味道,实在是太让袁自舟喜欢了,恨不得现在就天黑,他好压着人行事。袁自舟心中到底是公事更为要紧,便道“这个今后你自知我说的真假,先吃饭,下晌你再陪我去趟沈家。”

君清箬便安排午饭,当着袁自舟的面,仔细吩咐了东跨院的那一份。

袁自舟哭笑不得。

不提左等右等,只等来午饭的尹氏,袁自舟两口子吃过饭,便乘着马车,前往沈阁老府上。一是两家相距较远,二是袁自舟等沈阁老是正理,若去晚了不一定见的到。

果不其然,他们到的时候,已经不少人在等着了,可见沈阁老如今在朝中的地位。

男客要候着,女客那里,不是直接拒见,便是直接被请进后宅。从前君清箬来的时候,多是被拒绝。这回,却是被迎了进去,待沈夫人问她“袁大人的调令到了么?”

君清箬这才知道,随着袁自舟的高升了,她的位置也跟着水涨船高。

相对于君清箬的自在惬意,袁自舟那里先是等了一个时辰,再被请进书房。然后,君清箬不知道的事,沈阁老都告诉了他“南湖书院的傅山长已进京多日,就住在李家。他也做过你师父,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拜访?”

袁自舟闻弦知雅意,立即道“学生回去就写拜贴,明日就去拜访。”

沈阁见他应了,又道“去的时候,记得劝劝李编修。王祯已不在,他与其做那浮萍,不如与你一道为老夫做事。老夫为人如何,你也是知道的,届时好好与他说道说道,务必劝他归顺。”

我这两年的辛苦,还有如今在家中的尹氏,都是拜李子坚所赐,我收拾他还来不及呢,拉拢他,不可能的好不好!

袁自舟在心底哀嚎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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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三章 避而不见

回到古代开书院赶超四大第三百一十三章避而不见袁自舟一脸为难地说:“大人之命,学生必定相从。只那李子坚最是耿直,学生当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不说前几日,就是今日,也有王阁老一派的人侯在会客厅,等着沈阁老接受他们的投诚。因为李子坚在圣人那里挂了号,手头又有李家、王祯两处人脉,沈阁老与那些人明言,若能邀李子坚一起来沈家做客的,他必定倒履相迎。

结果,无一人应下。

也就是说,李子坚确实如袁自舟所言,是个认死理的,颇具方孝孺之风。自家若能吸引住这样的人效劳,才是真正的本事。

在这样的心理趋势下,沈阁老更想收服李子坚。

他拿出耐心,语重心长地规劝袁自舟:“自舟啊,你要知道,官场上没有永远的朋友,更没有永远的敌人。且忍耐一二,待老夫站稳跟脚,必叫你得偿所愿的。”

“学生的确对李子坚有恨意,对大人的承诺,也很心动。”实话实说过后,袁自舟话锋一转,道,“但,只要对大人有益,让学生放下成见,绝无二话。只是有件事,学生也要入市一高。因学生认了旧师门,在李子坚那里成了无风骨小人。学生若去劝他,必将他原有一二分意动,劝到零分意动。”

沈阁老无言以对。

毕竟,连他自己也得承认,这袁自舟是个可用之人,同时也最善钻营、没什么气节。一时间,沈阁老有些后悔先见他,给他这个脸面了。

袁自舟那里悄悄擦汗。

沈阁老让他去见傅山长,修补关系,他乐意至极。一是原本就是自己有错在先,二是,傅山长此人最是心软,他说几句,将人哄过来还是不难的。让他去劝李子坚到自己的阵营,漫说他不乐意,就是乐意,他也做不到啊!

可看沈阁老面色不好,袁自舟立即开口,道:“学生不行,却知有一人兴许可行。”

沈阁老眼皮都不抬,道:“卖什么官司,且说就是。”

袁自舟再也不敢托大,飞快地推了傅振羽出去:“是李子坚的妻子、我们几个的小师妹、傅山长之独女。从前书院里的事,凡事李子坚认定的,便是傅山长那里,也能被他说动。能叫他改主意的,唯有小师妹一个罢了。”

沈阁老咦了声,脱口而出:“李子坚竟是个惧内的不成?”

袁自舟说:“并非惧内,而是很多事情后,傅氏不似女子,更似儿郎。”

沈阁老面露恍然,慢饮了一口自己最爱的清茶,方状似无意道:“如此说来,你这个探花果真是她教出来的了。”

袁自舟哪知他想到了这桩旧事,立即跪地解释:“傅氏确实有功,但如她所言,学生是有个有才能之人,只不擅考。学生所欠缺的,却是她擅长的。但若是让傅氏自家去考举业,便是童生三试,她都过不了的。”

沈阁老半晌不语,良久后方道:“只要你不曾欺瞒老夫,便起来吧。”

袁自舟立即爬了起来,生怕晚起来一刻,便会被沈阁老误会一般。沈阁老就喜欢别人这样敬着他,是以,袁自舟这一跪一起,便又让沈阁老去了恼意。

“你既有此言,可知那傅氏又听哪个的?”

“这……学生已多年未见傅氏,并不知她现在同什么人交好。”这句,却是袁自舟发自内腹之言。

沈阁老到底没多为难他,又勉励几句,让他好好在吏部做事,便将人打发了。

袁自舟两口子回到家时,天色已黑透。

沈阁老让他尽快去吏部报道,袁自舟决定明日先前报道,正事结束后,再去见傅山长。有了这个打算后,又因袁自舟素了太久、不能持久,久别胜新欢的两口子,倒也没多折腾,便沉沉睡去。

君清箬却是没有真的睡去。

在袁自舟进入的刹那,她差点将人推开,好在忍住了。尹氏有孕,别个通房又被打发了,她该如何不着痕迹地将人推出去呢?

把夫君往外推,这是从前君清箬再没想过的事。

现在仔细一想,大抵,只有有孕,才能长长地不和这男人同床共枕。只是,有孕……怕是比承欢还难吧。叹息着,君清箬到底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帽儿胡同的傅山长接到了给自己的帖子,心下诧异:“我在京城还有认识的人?我怎么不知道?”

打开帖子一看,傅山长长叹一声,道:“还真有啊。”

只这个人,他不太想见。

“是谁?”林氏也很好奇。

“袁自舟。”

林氏一听是他,立即炸了:“他竟还有脸给你帖子!”

对比之下,傅山长从容多了,他说:“倒不是什么脸面的事。说到底,当年他含糊其辞,是我多想了而已,白白气了一场。也因这一场气,因祸得福了。前日子坚请的那个胡太医,不也说了吗?邱太医给我调理的很好,如今我的身体,长命百岁不能,再活个三五十年,还是可以的。”

林氏依旧气不顺,问:“老爷是要见他不成?”

傅山长立即又否认:“我何时说见他了?如今咱们在女婿家中,见个差点成了咱们女婿的人,便是咱们养大的子坚,也会不高兴的。”

这两口子想的很好,却不曾想,袁自舟自六部衙门办完事后,熟知翰林院点卯时辰的他,知道这会儿李子坚还在韩利用,便让车夫直接去帽儿胡同。

那车夫从前已经来过帽儿胡同两次,到是熟门熟路,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并与门子道:“我家老爷,是新上任的吏部郎中。昨日已让人送了拜帖,烦劳小哥通传。”

门子不动。

车夫也不解,从前李家的门子,是不收贿赂的啊。

双方沉默片刻,到底还是袁家车夫先说话了:“我也不是头一回过来了。上次来的时候,贵府两位公子办圆满月礼,我这马车挪了半个时辰才进来呢。”

那日盛况,门子自然记得。旁的不论,这车夫确实没说谎,门子便小心翼翼地问车夫:“你们家既然同我家关系亲厚,怎不知亲家老爷每隔一日,都会带人去万贤楼听辩?”

袁自舟听明白了,掀开车帘,问那门子:“我师父今日也去了万贤楼?”

一个旧称,立即叫门子改了疏离的模样,恭敬回答:“回这位大人,亲家老爷一早就去了万贤楼。”

袁自舟含笑道谢后,命车夫:“我们也去万贤楼。”

第三百一十四章 年少无知

傅山长十分后悔。

若是他此刻缩在家中,不见袁自舟也就不见了。眼下不仅被迫相见,还得被迫听解释。

赴京赶考的举子,拮据如桂夫子是少数,富贵如李子坚也是少数,更多的是,是当年的傅山长、而今的李宗延,这类小有家资之人。长年宿在万贤楼有点难,偶尔来一次听听这辩论,倒也是负担得起。是以,袁自舟来到万贤楼,畅言阁已然连落脚的地方都没了。

不过,袁自舟前来并不为听辩。腹中有些饥饿,便点了两个热菜、一大碗羊汤,吃饱喝足之际,恰是一场酣畅淋漓辩论结束之际。

守在门上的袁自舟,从人群中一眼相出了傅山长,当着众人的面,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师父?师父真的是你!师父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弟子日夜都盼着能再见师父,往日都是弟子不是,弟子不该欺瞒师父从前师门之事,更不该先认旧师……”

一场辩论才结束,多少人盯着呢。

傅山长再傻,也知道袁自舟这是硬逼自己,差点一口气上不来。

李掌柜是傅振羽的忠实拥护者,和傅山长也是旧识。一看傅山长这架势,便知道有事,忙自柜台出来,亲自客气去拉袁自舟“这天寒地冻的,袁大人还是随小的去后宅。再沏上一壶好茶,不管大人有多少话,都可以傅山长说个尽兴。”

去后宅?

袁自舟叫这句话给雷住了。

他方才搬出身份,都没能叫这个掌柜开口,让他进畅言阁。这会儿他不过逼迫了傅山长一二,就能被请进去后宅,这万贤楼,难不成是傅家产业?

就在他怔住的刹那,李阁老已经非常老练地扶了人起来,又对傅山长道“山长请。”

那样子,要多恭敬有多恭敬。

傅山长不想和袁自舟掰扯,可他更不是个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人叙旧、掰扯的性子。没有更好的法子,只得随着李掌柜而行。

跟着傅山长出门的这些人里头,只有林俭一个认识袁自舟。

一行人才从大堂后门走了出去,林俭便冷声道“姓袁的,表妹让我转告你,南湖书院不是你想来就来的地方,更不是你想去就可以去的地方。”

说完,林俭对李掌柜道“劳烦李叔同我来。”

袁自舟眼睁睁地看着二人离去,却只能随傅山长一起进了后堂。

见他又要下跪,傅山长忙让李宗延拦住人,还道“袁大人如今是朝廷命官,傅某只是书院的小小山长。袁大人若还记得从前的情分,便不要为难傅某。”

“师父教我过三年,又是弟子有错在先,师父怎么说,弟子便怎么做。”袁自舟把姿态摆得很低。

傅山长却不领情,只道“说起来,袁大人入南湖之际,我那闺女想做大人的师父,便没让大人正经拜师。是以,我并算不得大人之师。”

袁自舟白皙的俊颜,愈发白皙了。

他的确没有按古礼拜师,可他同样也没有拜君夫子为师,是以,强辩道“入书院,拜夫子,授业恩师便是师父。”

傅山长便道“授业恩师吗?我若没记错的话,袁大人在南湖书院三年,泰半时间都是跟着小女读书的,偶尔才听我的课。袁大人却非要从南湖认一师,小女比傅某更合适。”

望着自始至终皱着眉头、却依平静的傅山长,袁自舟皱起了眉尖。

这和之前想的不一样啊!这个师父,不是最心软的么?心软……原来如此,自己用错了方法。心软的对象,自然要是弱小之人才成。

醒悟过后,袁自舟改了叙旧的方式,一脸羞愧地说“师父和师妹,与弟子都有师徒之谊。是弟子当年年少无知、肤浅,因师妹是女子,便不想叫人知道此事。四年前,弟子知道顾家五爷正大光明地拜师妹为师后,便已知错。大错已铸成,不知如何是好。这两年在外,弟子一直自责。后经西疆与蒙人一战,过了数日朝不保夕的日子,才醒悟过来。知错不改,便是错上加错!当时便想了,若能活着回京,必向世人坦白一切!”

李宗延几个,静静地听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从前,都非常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表情。

可这,着实难了些!

对傅振商来说,就更难了,恨不得揍袁自舟一顿!托傅振羽最近教导之功,傅振商总算记得君子动口不动手,因道“不要自作多情了!同富人施粥一般,我姐姐不过施舍了你些许学识,并不想做你的师父!”

自作多情四字才出,原本被袁自舟说动了三分的傅山长,一张老脸立即同窗外的梅花一个底色。

实话说,当年得知袁自舟认了旧师门,他到没那么生气。后来气成那样,不过是因为袁自舟说话不算话,竟要去旁人!可事情确如儿子道出的这四字,自己那场病,一切皆因自家眼拙,将一个人品不正的人,看作了东床快婿!

好在女儿没有嫁给这种人,万幸万幸。

袁自舟亲见傅山长从意动到不动,所经过的,不过是傅振商一句话。袁自舟阴厉的目光,落在了傅振商身上。

赵麟察觉,忙拉回了傅振商,还道“大人和山长说话,咱们哪能插言?快给袁大人赔不是。”

再小的官也是官,他爹就是太过粗枝大叶,被小鬼缠住,被仗责三十发配三年,何况这个袁自舟还不是个小官!

傅振商正是少年叛逆的年龄,赵麟这么说一句,并不好使。

无奈之下,赵麟搬出傅振羽“今日这事,我们几个必定一字不落地告诉夫子。夫子会怎样罚你,你自己想好了。”

傅振羽一向对他人和善,对弟弟极其严格,严格到母亲林氏总是对她不满。这不,他们才入京一个月,傅振羽发现弟弟在林氏的溺爱下,有了许多小毛病,正一一规治中。林氏但有话说,傅振羽也不同她分辨,直接搬了李子坚出来抵挡。

在李子坚这个状元女婿的强硬之下,林氏已失去了对儿子的教养权。而傅振商在经过傅振羽的调教,再外出行事,得到的都是夸赞。少年虚荣心得到了大大的满足,又渐渐习惯了被姐姐压制的日子。

正因为知道姐姐的好,他才会对欺负姐姐的人不假辞色。

五年前的事,他不晓得经过,却记得当时的情景。父亲病重,母亲责怪姐姐,不让姐姐靠近父亲,姐姐一个月的时间瘦了许多,大师兄还让自己去安慰姐姐。

曾经的疑惑,今日被解开,要他陪不是,不可能!

“要陪不是的不是我,是他!”

少年怒吼,食指所指,乃是正五品的吏部郎中,袁自舟。这样被一个孩子指着,袁自舟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屈辱,比当年背着行囊,走出中天书院还甚!

第三百一十五章 不如不见

去而复返的林俭,瞧见这一幕,一巴掌拍下了傅振商的手,训斥:“这么没规矩的事,哪个教你的?立即给袁大人赔不是。”

赵麟一个让,傅山长还没什么反应,待见林俭也这样说,便知道儿子确实做错了,跟着道:“别说袁大人不是你师兄,便是你师兄,你也不能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话,更不能这样指着他!”

傅振商总算还是听父亲的,憋着气,垂首赔礼。袁自舟那里,想着自己的目的,同样压着屈辱,接收了傅振商的赔礼,还妆模作样地说:“是我不对在先,不怪小师弟恼我。”

傅山长便顺着这话,说起了当年:“这事要怪,首先怪我。是我听了你那句‘师父你就把师妹许配给我’的酒后真言,便起了心思。”

这是林俭都不知道的事。

所有人都静静听着,袁自舟见他只提了这一句,却没提自己酒醒之后的事,心中大定,时不时地插一句赔礼。约莫一炷香后,傅山长还没说完傅振羽当年的凄惨,李掌柜跟在傅振羽的身后,进了后堂。

傅振羽先对李掌柜道:“李叔且去忙吧,这里有我。”

李掌柜恭敬道:“姑奶奶有事尽管吩咐,楼主说了,姑奶奶的事,比别个都要紧。”

傅振羽竟然是万贤楼的姑奶奶,怪不得他才一开口,就被请进了后堂,原来自己到了人家的地盘上。然后,袁自舟面色如霜。

不是因为落在别人地盘上而着急,而是忽然意识到,傅师妹背后有这样的财富,又有顾咏言那样的弟子,还有眼前这些人做弟子。若他当时娶的是傅师妹,大师兄依旧是自己的大师兄,这会儿拉他到沈阁老身边,还不是要多轻松有多轻松……

原来,他错得离谱。

傅师妹不需要傅家,就能给他带来比君家还要多的助力!袁自舟眸光复杂地望着傅振羽,不知该说些什么。

袁自舟不知道说什么,赵麟知道。赵麟飞快、简洁地说了之前发生的事,简化了傅山长讲古,重点突出了傅振商对袁自舟的不规矩。

傅振羽听完,先对傅山长道:“爹,此事因我而起,由我来决定,可好?”

傅山长要知道如何对待袁自舟,就不必躲了出来。现在女儿要接手,他二话不说,道:“你做主吧,不管你怎么做什么决定,爹都支持你。”

傅振羽谢过父亲,先看向弟弟,说了对他的惩罚:“跟着李叔出去,找块牌子,亲自写上给袁郎中赔礼的话,稍后我陪你去万阁楼门前,当众给袁郎中赔不是。”

这样一来,丢人丢大发了!

傅振商眼里聚了泪,又听到姐姐也陪自己,到底知道女子这样抛头露面不妥,便道:“不必姐姐,我自己做错了事,自己承担。”

袁自舟心下一突,赶紧道:“傅师妹不必如此。”

傅振羽便丢了弟弟,同袁自舟搭话:“当不得袁郎中此称呼。袁郎中非要如此的话,我也没别的办法,只好将从前的事,细细说与众人。”

那不是要先丢傅家的脸面,再撕朝廷命官的皮?傅山长觉得不妥,可方才已经允了闺女;赵麟信奉傅振羽,她说什么就什么;只有自知不聪明的林俭,才会不懂就问。

林俭说:“不能当做陌生人吗?”

傅振羽原也是这么想的,这不是有人不配合吗?傅振羽看着方才眸光不定,却在听见林俭的话后立即又装模作样的袁自舟,不说话。

林俭也懂了,又问:“你准备怎么说?”

这是重点,所有人都打起精神。

“我说,自然是从我的角度来说。”说完,傅振羽详细道,“我想做做夫子,见袁郎中天赋极佳,便借着父亲的名义,将袁郎中骗进书院。袁郎中果然天赋才绝,只可惜年少面薄,当时不愿提及这段过往。而今,袁郎中面皮不同往日,可我是个胸襟狭隘的小女子,便是袁郎中再想磕头拜我为师,我都不愿意要了!”

其他人都松了口气,只有袁自舟面色如铁。

他原想用过去的事拉人脉,结果傅振羽明白告诉世人,这关系曾经有,现在是仇。更要命的是,傅振羽这般行事,便把李子坚彻底推到了他的对立面。沈阁老若想要李子坚归顺,势必要舍弃他!

今日之相见、相认,不如不见、不认!

袁自舟衡量利弊过后,不说自家,只劝傅振羽:“傅姑娘如此,置李编修于何地?今日之事,就此揭过,自今而后,大道朝边,各走两边吧。”

一句话改了称呼,便是不准备要叙旧了。

傅振羽却不肯妥协:“袁郎中今日与众目睽睽之下那么一跪,此事就必须有个说法。好比当年,袁郎中选择了脸面,就注定了今日之决裂。至于李家那里,袁郎中不必担忧。我家夫婿既娶了我,我所做的一切,他自然要为我承担!”

袁自舟知道事情已不能擅了,收起所有的伪装,冷笑道:“难不成你以为靠着李子坚,就能同我抗衡?”

傅振羽笑了笑,道:“不是抗衡,而是打今日起,我就告诉世人,我傅振羽虽为女子,却也有一颗为人师的心。不巧,还有为人师之才!”

“想用我的探花之名造势,也要看我允不允!”

“不不……我告诉世人从前旧事,并不是要用郎中之名,而是和郎中划清界限!为人师之才,并不需要阁下。好叫袁郎中知晓,我如今有两名弟子,一个只用了两年多成了举人,一个只跟了我不到一年,便成了秀才,我为人师之名,自有他们替我完成!”

傅振羽无比自信地说着,那一瞬,比傅山长这个山长还要耀眼。

随着她的话,赵麟揖首,并道:“弟子不才,十七岁的举子,感谢夫子当年教导之恩。”

不管是赵家为难之际傅振羽拉了自己一把,还是三年的悉心教导,赵麟这一腰弯得十分心诚。

李宗延跟着赵麟的动作,同时道:“弟子,愿为夫子名名。”

后堂中或站或坐的十人,傅振羽是女子,却能当傅李两家的主;李掌柜这个白身,却是见过世面最多的,傅振商虽是秀才,却是傅振羽的亲弟。一圈人细数下来,牟信是最弱的那个,一直做陪衬的那种。

若为傅振羽正名……

“我虽是秀才,也愿为夫子正名。”在李宗延话音刚落,牟信跟着出声,声音不大,却也开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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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六章 交给你了

傅振羽若说不感动,那是假的。

经历过袁自舟的背叛后,对于南湖书院当年所招的那批学子,傅振羽是不报过多希望的。因为,那些人和袁自舟一样,不过是出于无奈,才认了她这个女夫子、女师。

还有顾咏言、后来的陈峰。

前者她这个师父挂名的用处更多,陈峰那里,京城则有很多的声音,都认为那是李子坚的功劳,拜师也不过是为了和顾咏言做同门师兄弟。

对于这些,傅振羽什么都没有去解释。

她只想着,这些人只要能比从前过的都好,将来能为治学做点事,认不认她都无所谓。没有期待,待这些人和袁自舟一样,抛弃了自己后,她也不会再次失望。

可现在,这些人,虽然只是少数,当着她爹这个真正的山长面前、在摆明要与袁自舟为敌的情况下,要为自己正声!再多的言语都不能表达她的谢意,唯有同样还礼。

裙衫褙子的傅振羽,倒退一步,两手交叠,推送直前,起手位置,高于眉眼,竟是做了个长揖与众人还礼。赵麟等人怎会受这礼?纷纷避让。

傅振羽起身,浅笑。

看了这群可爱的孩子,再看心术不正的袁自舟,决定不任性了。因道“袁郎中,我先同弟弟与大庭广众之下,给袁郎中赔礼,浅述当年之事。一个时辰后,畅言阁将举行一场特殊的辩论,不辩别的,只辩女子为师。你看这样可好?”

袁自舟要的是和傅山长重拾师徒之谊,再和南湖书院之人做师兄弟,傅振羽这般,他自然不愿意!可他如今在万贤楼的地面上,他便是想拦,什么也拦不住!

“袁郎中可以进畅言阁,亲观我做这主辩手。且与袁郎中的关系,我只在开场略说几句,定不叫袁郎中为难。”傅振羽说完,见袁自舟眼珠子还在飘忽不定,便知他还在动心思。于是,强横道“袁郎中,再多的让步,我这里是不能了!”

袁自舟看了她一眼,眼神莫名。

傅振羽却知他这是妥协了,便让李掌柜去安排特殊辩论的事,又叮嘱他“记得派人去镇远侯府,把咏言叫来。”

李掌柜领命而去。

让人给镇远侯送信的时候,少不得让人去翰林院,也给李子坚送了信。

万贤楼门前,呼呼的西北风中,袁自舟、傅振羽姐弟两个,一个道歉,一个解释,一个默认。傅振羽惩罚弟弟,却不会陷害弟弟。按照之前所言,只提她作为女师授徒,但徒弟不好意思承认,又道“我家幼弟弟作为经历者,今日再见袁大人,对袁大人不敬。虽情有可原,到底是错了,特让他当众与袁大人赔不是。”

这样的时刻,傅振羽这般年轻俏丽的妇人,虽只露了一张俏脸,往那一站,顿时吸引了不知多少人。

听了这样的话,说什么的都有。

针对的却是袁自舟和傅振羽,至于傅振商,虽是错,但姐弟情深,别说当年,就是眼下岁数也不大,这错,便去了七分。

半个时辰后,顾咏言到了,这场赔礼道歉,自然结束。在众人意犹未尽之际,李掌柜宣布了畅言阁要举行的特殊辩论,还道“我们楼主,届时也会在场!”

今日之辩特殊,今日之人特殊。

未时三刻,畅言阁满满当当之际,傅振羽站在台上,落落大方,说了和袁自舟的纠葛后,果然不提别个,只问一句“古有花木兰替父从军,那还是个体力活。夫子只许动动嘴皮子,若有夫子之能,怎就做不得这夫子了?”

今日之事已太多震惊,但傅振羽这话一出,绝大多数人激昂陈词,当真议论起女子为师一事。

且说袁自舟之行为岁有错,却是九成九的读书人,都会选择的做法。是以,自辩论起,袁自舟的那点子事,便被人遗忘得干干净净。

傅山长只想与人为善,这样的结果,对他来说是极好的,表情一松。

万毅却与他道“我瞧着义妹站在台上,就像自家一样,仿佛天生为那辩台而生的。傅山长,这是怎么养出来的女儿?”

傅山长便低声与他讲起从前,从他带着女儿去傅家学堂讲课开始,还没讲到袁自舟中探花呢,台上只会做老师,不会做辩手的傅振羽,在和人对答中,说“牝鸡司晨,牝鸡不擅报晓偏行此事,实属被逼无奈。圣朝子民千千万,能有机会读书的,百不足一。诸位若有心,去教化那九十九,女师又怎能出头?”

是你们自己没本事好么!

傅振羽没直说,但大家不傻。然,古往今来,男人不好面子的就没几个,这当口,眼下的环境,哪有不好面子的男子!傅振羽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爆了。顾咏言立即上台助师,但他此刻以举子之身立于这辩台,侯府的背景,并不大好使。

傅山长急了,什么都不讲了,他比傅振羽还不善辩,只能颤声问万毅“万,万楼主,这该如何是好?”

己方,势单力薄啊!

这时,门口一阵哗然。

台上的傅振羽,比台下的傅山长视线好,比他还要早一些看见来人。她看见一脸寒霜的夫君,一路在众人的一路相让中,来到了自己跟前。

不认识李子坚的居多,可他的身份,随着他进入畅言阁,便被口口相传。

这位就是上一科的状元郎,辩台上那位的夫君。

等到李子坚走上辩台时,所有人都不出声,等着他对妻子的态度。其他人便是还不知道李子坚身份的,见旁人安静下来,少不得在从众心理下,跟着行事。

便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傅振羽见李子坚外袍上还有雪花,再一握他的手,果然冰凉。便知他这是担心自己,不顾严寒,直接策马而来。感动只一瞬,更多的是心疼,傅振羽自然而然地,收起所有的锋芒,一面伸手为李子坚解斗篷,一面絮絮叨叨地说“能有多大的事,何至于在这么冷的天气骑马!这么一冷一热的,怕是要得风寒。”

李子坚扫了下头密密麻麻的人头,将妻子藏在身后,道“这里交给我,你给我煮碗姜汤。”

“嗯,那就交给大师兄了。我去煮姜汤,再给大师兄做碗烩面,一会儿你忙完了正好可以吃。”

“好。”

夫妻两个,仿佛在自家一样浅语。而后,傅振羽抱着李子坚的斗篷,沿着他方才走过的那道窄窄的人道,一路道谢,缓缓退下。

第三百一十七章 没事就滚

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出,不是傅振羽第一次做了。可这一次,傅振羽没有别的想法,只想给李子坚弄些热汤过来。让他在为自己撑起天堂的时候,可以不那么辛苦。

傅振羽步履从容,旁听的士子们,却是一片头晕目眩。

这就完了?

就这么轻易放过了惹是生非的妻子?是要回家再收拾吧?还是,状元郎是替妻子来善后的?众人心思不一,却没人阻拦傅振羽离开。

目送傅振羽离开后,李子坚收起所有的暖色,主控全场:“子坚不才,葵卯科一甲头名。今日之辩,将由我代内子完成。”

堂内一片哗然。

片刻后,知道的不知道的,纷纷闭口,等着李子坚的高论。

只听李子坚道:“今日探讨女子为师一事,大家忘了最基本的事。不说女子为师,便是女子能读书的,又有几人?又是什么情况下,让女子不得不为师?诸君试着代入一个走投无路、只能以女子为师之人,彼时是放弃举业,还是为了前程,就认女子为师?认女子为师后,又为了脸面,否认曾师从女子?”

先前傅振羽如她承诺那般,以己身为靶子,故意引导,弱化袁自舟的问题。但李子坚一出场,却是毫不留情地、从源头开始撕,这是彻底让袁自舟落入尘埃。

他怎么可以!

明明自己官职更高,他李子坚,凭什么还是那副清冷又不可一世的样子!袁自舟做不得拍案而起的事,却绝允李子坚这样行事。

在别人都还在做选择之际,他站了起来,直问李子坚:“李大人!”

而后,其他人这面露恍然。

他们之前,已经有了这样的选择。不仅从了女师,又不肯认,在女师如今嫁了个好夫君的时候,又站了出来,想认旧师门。

两个时辰前,亲眼目睹袁自舟跪在傅山长的人,都有了这样的认知。

李子坚凤眼微压,眸中点点星光,顿时如万箭齐发,目标袁自舟。随着这冷冷杀意,是李子坚冰冷的声音:“袁大人有何高见?”

袁自舟长袖下的手抖个不停,他知道要回过去,可被李子坚这么一瞧,他顿时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李子坚却不等他,因道:“袁大人入京不过一日,若无高见,不妨早些回去休息。”

竟是直接撵人。

旁人不知,袁自舟却知道,配上李子坚那不耐的目光,这是他专用的说法,“没事就滚”的含蓄表达,顿时一阵气血翻腾。而后,周边那些低低议论声入耳,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上了李子坚的当,代入太过真实,这是兴冲冲上来当靶子了!

才翻腾上来的气血,非常顺利地覆盖了袁自舟的全身,包括脸颊和眼眸。溢血之前,袁自舟坚挺地维持最后一丝自尊:“正要走,李大人,告辞。”

傅山长看了上头的女婿兼大徒弟一眼,起身道:“我送你。”

袁自舟眸中绯色,散去了表面的一层,他说:“多谢师父。”

傅山长没吱声,却是在出了人群后,道:“自舟,过往已揭开,我们各自有各自的坚持,今后各走各的路。师父一称,傅某担不起。”

袁自舟问傅山长:“不知周启而今在做什么?”

关于周启,傅山长还没和傅振羽说,听袁自舟相问,也没多犹豫,告诉了他:“周启去岁来书院找我,想以秀才之身,在南湖书院做个夫子。怎么说也是手把手教了三年多的人,见他不易,我也心疼。可南湖书院,到底是小女做起来的,我不能不顾她的感受。”

“所以,师父没管?”

“我方才说过了,做不得你师父。”傅山长再次重生后,道,“没有不管,我把人交给了老二。老二那里正在弄蒙学,正是用人之际。”

老二,钱文举吧?

所以,还是给了周启活路。周启这般没脑子的墙头草都能原谅,何况自家?袁自舟轻吁一口气。他方才实在是被李子坚吓的不轻。

但现在,他相信,只要有这位在,便是李子坚想你死亡破,也不会去做。

思及此,袁自舟便给傅山长行了大礼,并道:“不管怎么说,弟子有错,再次拜谢师父三年教诲。自此而后,不再叫师父、傅山长为难。”

待袁自舟出了万贤楼,在寒风的刺激下,才想起今日原本的目的不是避开李子坚,而是按照沈阁老的吩咐,和傅山长恢复往来。结果,他没做到不说,还被李子坚压制了

他要如何同沈阁老交代?

傅振羽那里自然不管他如何交代,进后厨之前和李掌柜交代:“打今日起,一定要叮嘱所有人,咱们小店明码标价后,对所有客人一视同仁。”

李掌柜看了眼辩台上的李子坚,问傅振羽:“姑爷脸色瞧着不好,姑奶奶你?”

与他的担忧不同,傅振羽不知想起了什么,笑得像只才偷吃的小猫,一脸回味无穷的样子,说:“无碍的,他生气是因为我,但惹他生气的,可不是我。”

说完,傅振羽便去厨房了。

万贤楼的厨房,设在后堂和前堂中间的东跨院,是一座九间相连的院子,一连排的灶,连着前堂和后堂的供暖。傅振羽进去时,一片热火朝天。门、金两位主厨立即停下手边的活,来见傅振羽。

傅振羽见自己在这碍事,让人取了东西给她,又领了两个小火炉,单去了后堂给李子坚熬姜汤和做烩面。姜汤好说,烩面却是要熬两个时辰的羊肉。时间上来不及,好在后厨有上好的羊肉汤,傅振羽取了现成的汤,自己做配菜,味道相差不了多少。

申时,李子坚一行人回来时,也就到了晚饭点了。

小两口在台上的私语,别人只能听见,却听不清。傅山长便是离得近,也一样听不清。此刻,见一桌子吃食,独李子坚面前,多了一大碗香味四溢的烩面,老人家委屈地看着女儿不说话。

烩面产于河南,但汝宁府是不吃的。傅振羽还是许多年前做过几次,只因做起来相当麻烦,因而做的极少。至于食为天,汝宁府的人既然不吃,有怎会卖这种便宜的吃食做什么?待到了京城,羊汤、羊肉火锅,才是冬日暖胃的佳品,烩面这种加了料的羊汤,万贤楼自然不会做。

是以,喜欢吃、却已经许久没吃到烩面的傅山长,现在看见闺女只给女婿做一碗,如何不委屈?

第三百一十八章 新年将至

已知李子坚做了什么的傅振羽,却以为父亲担忧袁自舟,便劝他“爹,天大的事,都不及吃饭事大。咱们快些吃饭吧,我还得回去看孩子呢。”

说到最后,还有些抱怨的味道。

闻言,才喝完姜汤的李子坚,立即举筷,把傅山长喜爱的烩面,三下五去二吃下腹,对众人道“爹、万兄,你们慢用,我们先回去了。”

傅山长……

到底两个外孙更要紧,傅山长还是让小两口先走了。之后,便拉着万毅开始诉苦“烩面我喜欢吃吃不到便也罢了,只是这两个孩子的性子,尤其是自己,也太硬了些。袁自舟是不好,可那个现在代替首辅之能的,是沈阁老啊!我又帮不上,怎生是好?”

万毅劝他酒,还规劝“我不如山长了解子坚,但我知道,他在自己没能力报仇的时候,蛰伏十年不出。出手后便是死了要紧的人物,自己还一鸣惊人。是以,我选择相信子坚。”

除了相信,也没别的主意。

傅振羽却比这些人更了解李子坚,回去的马车上,她一把拍飞李子坚那只正攀上浑圆之处的手。午时得了消息过来之前,她已经攒了一个时辰的奶水,这又过了两三个时辰了,涨得生疼不说,还在溢奶中,着实难受。在李子坚不满的目光中,她说“喂了孩子,自然由你。”

现在,却是不行的。

李子坚气道“就这么会儿功夫,我能做什么?不过是想与你挤一挤,叫你少疼一些!”

这可是儿子们的为数不多的口粮,自然溢出的傅振羽已经很心疼了,怎可能再浪费?不过,不知道父亲会吃夫婿醋的傅振羽,却知道夫婿会吃儿子的干醋。她果断道谢,还说不用,又转了话题“你今日这般和李子坚直接对上,是想到对策了?”

提及院子,李子坚不再做别的,只是拥着傅振羽,道“嗯。你和师父尽管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叫袁自舟这样的人压着。”

前几日李子坚还没这样的自信呢,傅振羽好奇道“你这几天做了什么?”

“也没什么,赶来之前,我才从皇宫出来。”

“哦?那位什么意思?”

李子坚浅浅一笑,道“过些日子,你就知道了。”

傅振羽不再多问,因为到家了。

一次性喂饱两个儿子,一番洗漱后,一家五口窝在炕上玩,首先是李星卓小朋友,日常表达着自己的惊讶和欢喜“弟弟,不,丑。”

数月前,才出生时的两个男孩,又瘦又小,直接丑哭了李星卓小朋友。待两个弟弟日渐一日地变化,那种看着弟弟长大的优越感,油然而生,李星卓小朋友日渐一日地喜欢弟弟了,每次都要说上一回,弟弟不丑了。

“对,弟弟们现在漂亮。呐,左边、对,就是这娘这只手这里,这个是大弟弟,那个是二弟弟了。”傅振羽耐心地指着两个儿子,教闺女分辨,自家都觉得这样拗口,便问李子坚,“大师兄,两个儿子的名字想好了没?再不说,我给取个乳名随便叫了啊。”

李子坚还在摇摆,闻言道“你想随便取什么?”

“豆豆和果果怎么样?”

“我已经给两个孩子取好了名字。”李子坚飞快地说道,言外之意,这样的乳名,非常不怎么样,又在傅振羽开口之前,道,“老大曰元,次子名源。”

俩孩子一个音?

傅振羽瞅着他不说话。

李子坚这才解释“元,开始,又有长之意;源,源头,启生人之耳目,穷法度之本源。”

说来说去,那音还是一样的啊!

且这两个字,并没有辈分一说,傅振羽便建议“固字五行属木,咱们便以金木水火土,做李家的辈分,老二的名字不便,给老大换个名字呗?”

李子坚却道“皇家的辈分,正是按金木水火土来的。”

“这意思,他们用了,我们就不成了?”

“倒也不是。五个字终究少了些,不如按八卦的自然之像来?”

八卦的八种自然现象为雷、风、火、泽、天、地、山、水。后头倒还好,只是打的第一个字,雷要怎么取名?不管是李x雷,还是李雷x,都不好听啊!是以,傅振羽说“不好,雷字取名不顺口。”

李子坚飞快提议“雷属震,第一个可以从震。”

傅振羽看着他不说话。

李子坚这才反应过来,自家媳妇是振字辈,虽不同字,到底音是一样的了。

傅振羽想了想,道“雷和电皆来自积雨云,第一字用云吧。”

“积雨云么?倒是很恰当,那就这么定了吧。”

是夜,夫妻两个没给儿子们娶好名字,反倒是随意把新宗祠后的辈分给定了下来。待孩子们各自被奶娘领下去后,李子坚自觉今日表现极好,想起马车上媳妇的允诺,一面行动,一面在媳妇耳畔低喃“你说由我的。”

这货今天进宫,一定有很大收获吧?傅振羽隐隐猜测着这男人突然有兴致的缘由,到底由他欺负了整宿。可恨的是,冬日长夜漫漫……

袁自舟夫妇情景类似,却是袁自舟在发泄,君清箬险些支撑不住。

夜深人静,男声激昂,女音婉转哀泣,东跨院的尹氏练过拳脚,耳力比别个好一些,隔着墙,这种若隐若现的动静,更让她心火旺盛——她一度以为袁自舟是书生,才那样的简短。待到今夜,才知那人对着别人,竟有这样长久有力的时候!

可恨的是,那个别人,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自己不能光明正大地耐她如何!

万贤楼、畅言阁的事情闹的那样大,袁自舟自然挨了沈阁老的批评。除了批评,沈阁老也知道,而今再让夫人去接触傅振羽,便是等于让夫人难看,便歇了心思。

袁自舟那里接了官职,年前落钥之际,通常都是最忙的。他又是新手,更是忙上加忙。便是李子坚那里,他再恨,也无别的办法。

忙碌中进了腊月,所有人即将迎来了同庆十三年的新年。

窝了两年多的傅振羽,丢下父亲和几个举子,开始亲往各家送礼。送到梁家时,梁家二奶奶兼李子坚的堂姐,先问她“宗祠的事,定下来了吗?”

傅振羽颔首,却不愿意多说。

梁二奶奶会意,她如今还能和傅振羽来往,靠的可不是本家。是以,她机敏地转了话题,按照婆婆吩咐的事,问傅振羽“懒了这两年,今年年节里,你准备赴谁家家宴?”

第三百一十九章 新任首辅

傅振羽却说:“正要说与姐姐,谁家也不去了。”

梁二奶奶再没想过这个答案,立即收起满腹建议,两眼在傅振羽的腹部一扫。

那眼神过于热烈。

傅振羽秒懂,飞快地说:“已经三个孩子了,我和大师兄不打算再生了,是别个的原因。”

真正的原因,是李子坚要求的。他说可能不出正月,新任首辅就会落定,让她整个年节里都不出门。她只好借着节前送礼,挨家挨户地说一声。至于理由,肯定不能把李子坚对今上的揣摩说出去,少不得寻个由头了。

这不,傅振羽便问梁二奶奶:“前些日子万贤楼畅言阁的事,姐姐可有耳闻?”

那样的事,怎么可能不闻?

且梁夫人还因为这事,恼了傅振羽多日。此番更人连人都不见,只把梁都御史的嘱咐,转交给次媳去办。梁二奶奶当时就头疼,这会儿,眼皮子狂跳。

只听傅振羽道——

“我爹、表兄、还有两个弟子,以及咏言,都打算参加二月的会试。我既放了那样的豪言,少不得努力一二。便是不能再出一个探花郎,出两个进士,也是好的。”

梁二奶奶听了,毫不犹豫使了个眼色给婢女,让她赶紧传话到婆婆那里,再没别主意。

不大会儿,梁夫人那里便来了妈妈,请傅振羽过去说话。

梁夫人开口就训:“从前也就罢了,如今你既为李家妇,也是儿女双全之人,怎还要做那女师?”

傅振羽只一句:“我能做,为何不做?”

梁夫人真真不知该说什么是好了。

这李家的儿媳妇,怎么一个比一个难整啊!原以为傅振羽是个好的,结果才生了儿子,就整了这么一出!她也不劝傅振羽憋的,只问一件:“你如此行事,将来何人愿聘星卓为媳?”

自家那个才一岁半的小豆丁嫁人……太遥远了吧?直到日子过了起来,傅振羽才知道这事并不远。可眼下,傅振羽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在梁夫人的种种解说下,傅振羽有了主意,说:“我只是在家里教书而已,不至于影响孩子吧?且真到了那么一天,像我爹那般,从弟子中挑一个做女婿,不就好了?”

梁夫人又说:“若你那弟子乃是高门子弟,家中婆母对此有意见呢?”

这什么比方?傅振羽古怪地看了梁夫人一眼,到底还是回答了:“只要有人不满意,这门亲就成不了的。实在不行,给她找个上无公婆,下无妯娌小姑的人家。凭着娘家两个兄弟,还有这些师兄弟们,怎么也吃不了亏的。伯母,可还有什么不周的地方?”

梁夫人怒道:“痴人说梦!真如你说的那般人家,人又是个齐全的,哪里寻去?”

傅振羽眨眨眼,没说话。

梁夫人也反应过来,傅振羽的夫君,基本符合这个条件。

而自梁家回去的傅振羽,和李子坚讨论起收养几个孩子,当小女婿人选的想法,被李子坚狠狠批了一顿:“闺女这么小,你就想着这个,这是亲娘么!”

傅振羽不服气:“因为是亲娘,才要打小预备着啊。我觉得吧,不管什么嫁妆,都比不过一个佳婿。”

李子坚怎会理她?一面舍不得闺女嫁人,一面却趁着年节里有空,开始琢磨闺女嫁妆的事。想了许久,还是觉得出了年节,待齐阳归来后,让他天南海北地寻些好木材过来备着才是。

林、傅两家目瞪口呆。

孩子将将会走路,嫁妆就开始备上了?

同样是有闺女的爹,傅山长自觉对不起闺女,发奋此番一定要高中。傅振羽觉得他心有余而力不足,李子坚这个女婿就厚道多了,专门给师父兼岳父开小灶。

傅振羽那里得了李子坚给的提示,研究起礼部尚书赵大人的性格。

这赵大人也不是内阁的外人,他是王首辅的前任。只可惜,他上任不到半年,就被各方势力挤压、御史各种弹劾,给弹下去了,继续管着礼部,却被踢出了内阁。

傅振羽觉得,同庆帝没准相中他可怜,才又提了上来。

当年面对围攻,这个赵大人,不晓得是无力还手还是本身性格,总之,他一个都没有去报复,本本分分地做着礼部尚书的本职工作。这性子呢,感觉像大海一样,容着所有可以融、不可以融的事务,是个怎样都可以的主儿。

傅振羽又觉得,同庆帝让这样的人做首辅,首辅大抵就是个摆设。

不管怎样觉得,傅振羽还得按照这个赵大人展露的表面性格,去规划各人的答题策略。盘算一圈后,她发现李宗延胜算比较大。李宗延是个方正的人不假,但他方的无边。傅振羽便以带规矩的“容”,作为李宗延会试的主要特征。

到了赵麟那里,她给出的建议是,做自己。少年就该有少年的样子。

然后,就看赵大人融不融了。

林俭那里也是差不多的思路,傅振羽让他主攻民生。不管什么考题,他都往民生上说。李子坚那里,却是不怎么管他。

事实上,李子坚猜错了。

衙门落锁当日,同庆帝下了特旨,着礼部尚书赵城入内阁,主持明岁的会试。

这个信号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沈阁老再恼,便是抱病都不用了——接下来有小一个月的假可以休。

而原本说不出门的傅振羽,则去了梁家的冰宴。李子坚同梁都御史说话,后院,傅振羽与梁夫人交代了实话:“大师兄早有猜测,不好说……圈我在家中,远离这是非。他那都是猜测,也不好四处乱说。这不,事实证明他就没猜对,上头竟在年前就直接下了旨意。”

梁夫人听了这话,老脸一红,道:“老梁他也有这个猜测,说是自己可能知道谁是继任首辅,只不好说。”

傅振羽立即恭维了梁都御史一番,又替李子坚说话:“大师兄历来就是个谨慎的性子,这样便是真发生了,也不动摇根基的事,他是断然不会乱说的,还请伯母和伯父勿怪他守口如瓶。”

梁夫人不做评价,只等夫婿说话。

才这么想,梁夫人意识到傅振羽也是这样的人,且听李子坚的话,听到不惜自黑。于是,梁夫人又改了对傅振羽的认知,主动道:“之前是我错怪你了,你是个好的。”

第三百二十章 两科同试

傅振羽笑嘻嘻地,道“伯母没错怪我,我的确不是个好的。那日回去后,我和大师兄说起养个小女婿的事,大师兄把我好一顿说呢。”

“你这孩子……”梁夫人只当她开玩笑,到底没做出评价,又作恍然撞,“合着是我给你出了主意?”

“那是!要不然我这点子世面,能知道个什么事?还得伯母从旁指点才行。”傅振羽一语双关。

梁夫人听得分明,倒也不推辞,直接认了“你若不觉得我拿大,常来我这坐坐就是。能指点的,我定不藏私,把你当闺女教。”

傅振羽顺杆子爬,笑道“定常来的,我还欠伯母好饭好菜呢。”

作为主家,梁夫人同傅振羽嘀嘀咕咕半晌,沈夫人走了过来,道“这是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不管喜欢不喜欢沈阁老那便,傅振羽这当口不能落人口角,不等梁夫人提点,已起身与沈夫人见礼,把位置让给了沈夫人,同时看了一眼梁二奶奶。

梁二奶奶在沈夫人寒暄过后,非常精准地出声“母亲霸占了我家妹子这么久,训完了不成?训完了,也要叫我们姐妹说几句话。”

梁夫人笑骂“你们怎就成了姐妹!”

梁二奶奶笑回“不是母亲说,要把这丫头当闺女养的嘛?您的闺女,可不就是我的姐妹了?”

婆媳两个,三言两语间,把傅振羽高高的抬起。

七品的编修夫人不值得什么,从二品都御史夫人当闺女养的,意义就不同了。梁二奶奶携着傅振羽的手,低声道“你喝口水,缓口气,我再给你介绍该认得的人。她们啊,早就盼着见见你了。这会儿抓着人,你定讨不了巧的。”

事实证明,梁二奶奶的估摸没有错。

傅振羽像动物园里的熊猫一样,哦,不,待遇可比国宝差远了,也就别街上耍猴的候强了那么一丝。不过是个举人之女,嫁得状元郎,两年三个孩子,儿女双全,收徒弟,还教出探花郎……

传奇一样的存在。

傅振羽在梁二奶奶的陪伴下,与众人一一见礼,努力消化着那些人脉。待她和梁二奶奶出了暖阁后,身后的命妇中,有人道“你们发现没?那傅氏的规矩,很是不错,仪态也好,最妙的是,眉宇舒朗却不粗粝,别有一股韵味。”

傅振羽因为练舞蹈,姿态不说多美,但绝对过关;其他的,李子坚是个轻微强迫症患者,便是去了傅家,也不曾改变。反倒是傅家人跟着他学了不少,这其中,傅振商睁眼就看着李子坚行动,仪态规矩是最好的那个。傅振羽和傅山长两个不相上下,只有林氏最为普通,但也比一般农妇好很多。

最特殊的,便是气质。

不是说气质有多么绝尘,而是她骨子里印着自由和平等这样的字眼。不卑不亢,源于卑和亢,傅振羽是压根没有这两种状态。

她的气质,是独一无二的。

这时,国子监祭酒陆域的小孙女陆清玄,道“傅太太一定读过很多的书。”

傅氏、李太太,都是对傅振羽最普通的称呼,前者冠父姓,后者乃夫婿给的底气。唯独傅太太,乃是她自己而得名。可见陆淸玄多么喜欢那个才说了几句话的女子。

吏部考功司的林郎中的夫人,今年三十岁,却只得两个女儿,她幽幽地说了句“我只是羡慕她。”

袁自舟没有赴梁家的宴,君清箬却是跟着林妇人一道过来的。方才梁二奶奶并没有把傅振羽介绍给她们两个,但这,已经让君清箬感到震撼。

尽管不想承认,但君清箬不得不承认,她一直有些清高,经常生出空谷幽兰无人知的寂寞。可傅振羽,和自己同类型的样貌,那双杏眼,论水灵不在自己之下。可她的眸光,是那样的清亮。仿佛在说,我是山谷里的兰花,便是没人欣赏,我自己欣赏自己,便足以。

空谷幽兰,也可以有这样的状态吗?

她曾经以为袁自舟舍弃傅振羽而娶自己,是因为自己容貌才情皆胜过傅振羽。而今看来,不是袁自舟舍弃傅振羽,而是他自知配不上她,不敢娶矣。

出了暖阁,傅振羽问梁二奶奶“那个驾驭不了紫色,偏穿着紫色衣衫娇娇弱弱的年轻妇人,她是哪个?”

梁二奶奶想了想,道“我不大认得,没准是谁家儿媳妇吧。你要想知道,我使人问问。”

“问问吧。”

那女子看自己的目光,有别于别个,傅振羽总觉得有事。

果不其然,傅振羽得知她就是君清箬后,厅堂复见时,看她时多了三分怜悯。别人不知,傅振羽却是非常清楚,袁自舟当年选择中天书院,娶师妹只是顺带。

梁家宴会为冰宴,晚间的各色冰灯便是特色。傅振羽从前瞧过了不知多少,该做的事做完了后,便同梁夫人告别“伯母,我亲自奶的孩子,今日就先家去了,改日再来看您。”

梁夫人知道她说的不是客气话,把自家行程在脑子里过了一遍,道“去吧,最近我不得闲,且不着急过来。”

傅振羽应下,与梁二奶奶特意指示过的夫人们,一一道别。

自正月初三在梁家露了面后,傅振羽又蛰伏起来。

正月二十一,兼任礼部尚书的赵阁老,第二次出任首辅。相较于上一次做了不到半年,就被人参下去的首辅,赵阁老原是想让李子坚做十八房同考官之一的,李子坚以南湖书院四人参考为由,避开了此等荣耀之事。

正月二十七,会试前夕,李子坚派去甘肃的人还没回来,朝廷已经收到了八百里加急,蒙古从甘肃到辽东,横跨东西地域,大面积奇袭圣朝,镇远侯正在集结大军。同庆帝也上了朝,宣布今年开武科科考。

圣朝的武考没有定论,说是六年一考,但今上登基十几年了,这却是第一次举办。文考则分会试和殿试,武考分的是策略和弓马。先策略,后弓马。策略不过者,弓马再娴熟也不能考。

令极少数人难过的是,会试和策略同日考。

顾咏言就是这样的人,也是本科唯一一个文武双举人的身份。傅振羽被请到镇远侯府,参与了顾咏言未来之路的选择。镇远侯自然希望儿子参加武考,方夫人却说“咏德已是武进士了,咏言自然要考文科。”

傅振羽没说自己的选择,只问顾咏言“你自己的意思呢?”

第三百二十一章 师以徒荣

“我考武科。”

顾咏言话音方落,心里嘀咕着“这样的大事怎么能让儿子自己说呢”的镇远侯,立即豪迈地拍了拍儿子,表示:“果真是老子的儿子!”

然后又转头对傅振羽道:“本侯这儿子,傅夫子教的不错。”

傅振羽连忙道:“不全惭愧,不敢居功。”

镇远侯哪管这个,他大手一挥,表示打完仗归来,必定答谢傅振羽。至于眼下,他来不及送儿子去考场,便要整兵去边疆了。

方夫人哀怨地看了傅振羽一眼,准备找人诉苦。两个儿媳妇都有孕不说,婆媳到底不及母女贴心。这时候就体现闺女的好处了,因为大外孙子也是个喜欢舞刀弄枪不喜欢读书的,方夫人果断去了大闺女家。

待只剩下师徒二人,傅振羽方忧心忡忡地问顾咏言:“你真决定了?要知道,以你的能力,文考还有机会,武考,怕是要陪考了呢。”

顾咏言的弓马是不错,但要看和谁比。别处不说,镇远侯从上到下,泰半人比他强。

针对师父的担忧,顾咏言展笑,一如从前的温暖,他说:“师父要不要同我打个赌?我赌自己,只要参加武科,必中。”

顾咏言可不是什么骄傲自大的李子坚,敢说这说,定有缘由,且这缘由还不在他身上。傅振羽立即明白过来,顾咏言的出身考文科很难,考武科却是一条康庄大道。

醒悟过来后,傅振羽佯怒,道:“我脸上写着傻字么?这样的赌,我干嘛同你赌?我好奇的是,谁说动你弃文从武了?”

顾咏言看着傅振羽不说话。

他父亲都知道是谁的功劳,自家师父竟然不知?

傅振羽那里还没反应过来,不解地问:“你看我做什么?”

“不是你让我建军事学院的么?”顾咏言无比怨念地说着,连师父都没叫了。

“军事学院就要考武科?”傅振羽的惊讶脱口而出!

“不然呢?文武殊途,先生去建军事学院,哪个服?”

“也是哈……”傅振羽打着哈哈,自嘲了句,“我可能是连续生孩子人变傻了。”

生孩子还有这功能?顾咏言彼时不明白,待他才考完策略归来,便被亲娘告知“你媳妇发动了正在生孩子时”,自己先傻了,陷入“媳妇生孩子娘却不让我进后宅”的焦虑中。

方夫人嫌他碍事,可彼时,镇远候已带着女婿们出发,世子正在为父亲集结粮草,做好父亲的后勤工作。方夫人忽然想到了一个人,立即吩咐:“去李家把他师父叫来。”

安抚顾咏言的事,便丢给了傅振羽。

接到消息的傅振羽,想着她这是头胎,且范茗亲娘和婆婆都是经验比自己丰富的,先慢悠悠地给俩孩子喂了一回奶,才往镇远候府过来。

结果,进了候府还没去后宅,就被请到外头。这才知道,方夫人把她叫来,是为了安抚准父亲顾咏言。

顾咏言一见到她,便有些语无伦次的说:“师父,我记得你说过,生了孩子后,人会变傻,对吧?阿茗又那么疼,你进去和她说,让她别生了!”

傅振羽险些摔倒,站稳后,没好气道:“孩子不用多久就出来的,你还说不生了,我看,范茗傻不傻不好说,你肯定是傻了。放心吧,以我过来人的经验,这玩意虽然当时疼得死去活来,但是还是愿意一痛再痛的。我这半年隔三差五过来,范茗的运动量足够,年满十八,月事也有五六年了,很是安全。”

她说的这些,顾咏言听得分明,但却不知道什么意思。

傅振羽想着也没别的说,便给他科普一些知识,与时下观点不一致的消息。顾咏言从来没听过这些,被她一个忽悠一个忽悠地……

漫漫长夜开始之际,李子坚到了,接替傅振羽陪准父亲的活计,傅振羽则去挤掉了满满的口粮。

子时过了半个时辰左右,夜空中响起一阵婴儿的啼哭声,听音就是个身体健康的。

范茗生下顾家头一个嫡出的孙子,得到消息的世子夫人,抚摸上自己隆起的肚皮,无比失落。其奶娘忙道:“这样也好,姑娘这一胎是男是女都不打紧了,便是不是,再生就是了。夫人当年也是先开了数朵花,才又结的果。”

世子夫人无奈一笑。

除了这样,还能怎样?

同庆十三年二月,顾咏言先得儿子,后武考策略发榜,他位列榜单第一。只是眼下军情紧张,顾家倒不好庆贺。武考第一轮的成绩都出来了,会试自然也出来了。

南湖书院诸位,只有林俭落榜;李宗延成绩最好,三十四名;赵麟和傅山长均在二百开外。赵麟和傅山长的目标是高中,名次倒无妨了。李宗延的目标是二甲,这名次看着安全,但最后结果不出,谁也说不准。殿试取决于天子和内阁几位大佬,傅振羽无能为力,李子坚接过了李宗延。

顺手的。

李子坚的主要目标,是谢佳音。他从上一科落第的举子中挑了六位出来,今科六位全中。其中,其中,谢佳音会试排名第五,是有望一甲之人。便不是一甲,拿个二甲传胪也是好的。

成绩出来的那日,傅振羽见到李子坚后,那崇拜的小眼神,别提多诱人了,能撑得住的男人就没几个,何况是头一回收到妻子这般凝望的李子坚。

李子坚看了看天色,催饭,催眠。

傅振羽“老”脸一红。

成亲快三年了,她已深知这男人的癖好,美食可有可无,美色必不可缺。不过,看在自家男人这么厉害的份上,纵一纵又何妨?酣畅淋漓的情事过后,一丝力气都没了的傅振羽,精神却很亢奋,她再次奉上自己的膝盖:“大师兄,你的眼光真的是很好呢!”

李子坚完全去了高冷,慵懒的像只家猫,闻言露了个惬意的笑,说了句:“这是在自夸么?”

傅振羽不解。

李子坚也不解说,再次情不自禁地亲吻了上去。傅振羽颤抖着要离去,被李子坚抱的死死的,她听见耳畔低沉诱人的声音说:“世上那么多女子,我独看上了你。说我眼看就好,不就是在说你好?”

不说情话的人说起情话来,实在是太要命了。

傅振羽再次丢盔弃甲。

因为军情紧急,三月殿试之前,先举行了武考的弓马。他们这一批武进士,在武考过后,都会被丢上战场。

同庆十三年武考状元,直隶,顾咏言。

傅振羽享受徒弟带来了的荣光之之际,有了一个古怪的念头。

第三百二十二章 未来的路

还在月子里的范茗,不怀好意地问顾咏言“让你拿了个第一,是因为比你厉害的没参加武考吧?”

顾咏言竟然点了点头。

不止范茗,便是傅振羽也都是这才知道,武考时,不仅总策略刷人,还制作了分水岭。弓马从策略的前十中选一甲,从前一百选二甲。功夫比顾咏言好的,却被策略锁在一甲之外。

是以,顾咏言这个武状元,是综合水平的武状元。

连傅振羽都不得不承认,顾咏言就是考到老,怕是都考不上两榜进士的那个状元。不等她登门庆贺,方夫人再次派人请他过来。

方夫人拉着傅振羽就开始诉苦“我让他参加文考他不考,这武考考也就罢了,上战场也是难免的。可他老子在宣府打蒙古他不去,非要自请去辽东,这是要我的命啊!”

去辽东,却不是为了打蒙古。

大和跨洋攻打朝鲜,朝鲜王朝求助圣朝,同庆帝下旨,让镇守福建的静海侯吴琅北上,与辽东总兵李凤鸣一道,分兵援朝。顾咏言选择了援朝,只待靖海侯入京面圣后,便随他一起北上。

傅振羽静静地听着,眸光微闪。

顾咏言选择去援朝,是她的意思。她和李子坚分析了一番援朝和打蒙古两者的优劣。看似跟着镇远侯更能保命,但是镇远侯在战场并不是个特别护犊子的人。而,以武状元之身跟着靖海侯,靖海侯哪好意思把新晋的武状元给弄死?是以,论安全悉数,援朝不输打蒙古。

其次,顾咏言是次子,可以依附于家族往上爬,但终究要靠自己的嫡次子。在镇远侯身边,便是有了军功,别人也会说那是沾了父亲的光;反之,靖海侯和他素昧生平,顶多瞒、却不会助。但有他们这些人在,顾咏言真有了军功,那是靖海侯想瞒也没的瞒的。

第三,便是靖海侯所在的位置,福建。

顾咏言通过援朝,能和靖海侯有了袍泽之谊,将来谋福建都司军职之际,军旅生涯顺利是其一,军事学院开起来也容易些。

综上,傅振羽不仅让顾咏言去援朝,还让他多和靖海侯接触,了解下这个人。若能交,则交之;不能的话,除了福建水军不错外,广东都司的也可以。再次之,南直隶的太仓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这里头,除了第一条外,傅振羽别的却不能说。略说几句安抚方夫人后,傅振羽提出去看看范茗。方夫人一听,立即道“去吧,和咏言媳妇好好说说,叫她劝咏言改改主意。”

傅振羽应了,并没有这么做,不仅没这么做,还叮嘱范茗“当娘的都没劝住,反让儿媳妇劝好了,那婆婆对儿媳妇能有个好脸?你可别犯傻。”

范茗抱着儿子,一脸揶揄,较从前多了三分温和,却依旧是那样桀骜,只听她说“你以为我是你家那位?”

傅振羽最近很是崇拜李子坚,立即反驳“我家那位好着呢!”

范茗立即嗤之以鼻。

她娘过来的时候都说了,新任首辅赵阁老,频繁对李子坚抛出橄榄枝,李子坚一根不接,反倒是和国子监祭酒陆时混到了一起。仔细一打听,原来是陆时的孙女因为崇拜傅振羽,已经去了李家三次了;而傅振羽去赵家贺礼时,赵夫人盛赞了出自汝宁府的君清箬,言语间对傅振羽这位汝宁女子,很是不屑。

这摆明就是他李子坚交往的对象,必须是善待他妻子之人才行。

所有人都纳闷,你原来的靠山已经倒了,和沈阁老关系又不睦,干嘛不和现任首辅搞好关系?

针对这事,傅振羽特意问过李子坚,李子坚说“今上登基十三年,首辅换了八次、七个人了,这首辅是谁,其实并不打紧。”

也就是说,李子坚认为同庆帝的首辅是谁不要紧,要紧的是同庆帝自己的想法。

傅振羽也不好说他对不对,但是当着范茗的面,她必须要说“你那什么表情?大师兄做事,总有他的道理。他这个理,不同于别个罢了,不见得不对啊。好了,不说他了,说说你吧。我听咏言的意思,你也打算跟着去援朝?”

说到这个,范茗眼神一黯。

若是没生孩子,她必定跟着顾咏言走的。可儿子在她肚子里待了十个月,出来后又是这样的弱小。相对已经能自理的顾咏言,显然小小的儿子更需要照顾。

沉默良久,范茗爱怜地亲吻着熟睡中的儿子,坚定道“是啊,我跟着去。不过,我会待到孩子满了百日。届时,我会跟着师父和师兄们一道北上。”

范茗所说的师兄,是她那个苗族师父的弟子们。

她的师父名唤白瑛,本为福建人,父兄皆死在大和人手后,年幼的他跟着出身苗疆的母亲去了苗疆,后来成为是苗族最擅毒的儿郎。有事没事就回福建,毒毒大和人。遇见范茗那年,是不小心大和人的道。往南走泄露行踪,他便一路北上,遇到年幼的范茗,被范茗藏了起来,躲过一劫,顺手又给自己收了个女弟子。

可不论白瑛多恨大和的人,也只能等着大和人送上门。

他不能坐船,出不得海。

这几年只能一直在福建窝着,逮着大和的人就下毒。听闻大和攻打朝鲜,已召集散落各地的弟子们。他要从边境,去杀大和的人。在给范茗的信中,和范茗一个口吻,极其讽刺地写着——

大和之所以以大和为名,不过是又小又不和,着实虚伪得紧。此去北疆,必撕他血肉!

傅振羽看过手书,又听了这样的过往,便不再说什么,只问范茗“你婆婆那里,可要我出面?”

“我搞得定。”

范茗的确搞得定,等她把儿子丢给方夫人离开后,方夫人这才知道,自家这个儿媳妇,和她想象中差得极远……

未几日,殿试结果也出来了。

李宗延名列二甲,接下来备考四月的庶吉士即可。傅山长和赵麟二人是为同进士,谢佳音拿下了同庆十三年的榜样,直接入翰林院!

辞别李子坚后,谢佳音回乡探亲。

傅山长这里,其他人也都准备回乡了。赵麟是要回去报喜,至于谋官的事,他只提了个要求“我没什么大志向,只想跟着先生走。那什么,还有,还有我的亲事。来之前,我娘说了,我要是能中,就让夫子给我做主……”

口内说着跟着先生,实际却是要跟着傅振羽。

第三百二十三章 家有一老

望着赵麟渴望又坦诚的目光,李子坚笑了笑,道“好,我散馆后与你谋职。”

李子坚应下后,赵麟就更渴望早日回家了。

傅振羽却道“再多待些日子吧,四月初八是佛诞日,齐阳那个园子已经弄好了一个,你们去玩一玩再走不迟。”

傅山长可是知道最近这个月,家里这些女人在林俭的带领下,没少出门玩,还不知花了闺女多少银子,便道“已走大半年,书院那里还不知陈峰管的怎样呢。已经玩了不少了,不用再破费了,收拾东西,早些回去吧。”

傅振羽不在乎这些银子,但她喜欢被傅山长这样放在心上的感觉。傅山长越是这样,她便越不在乎那身外之物,因道“都已经玩了这许多,还差这一日么?就当我这个做闺女的,为父亲庆贺好了。”

林氏却说“请吃喝一日,这庆贺不怎么样。”

傅山长再也顾不上林家的人都在,立即呵斥“胡说什么!要不是女婿,我怎么可能高中!你要闺女的贺礼,先拿出给女婿的贺礼才行!”

林俭也看着林氏,直接抱怨“姑姑你不懂就不要乱说!”

最近外头都在传,哪家女眷对表妹好,大师兄朝堂上就和那家男人来往亲密。所谓空穴不来风,大师兄明白着就是谁对表妹好,他就对谁好。别的不好说,小姑父对表妹那真的是掏心窝的好,大师兄怎么可能对岳父不好?反之,小姑姑这里就太让人难受了。

不提林氏多委屈,只说心里不痛快的林俭,在凤氏收拾行囊之际,去找了林老太太,抱怨起自家姑姑了一通。

那怨念如此明显,林老太太自然知道孙子的心思了——这是怨他姑姑没帮衬呢。

一个嫁出去的闺女和大孙子比,肯定大孙子更要紧。于是,林老太太便板着个脸,训斥孙子“既如此,你该对你妹妹好一些才行。有空说你小姑,不如学你娘。”

林俭年轻的面庞霎时红了个底。

林老太太看在眼里,顿时放软了语气“还能脸红,就说明你还是个好的,自此改了,也就不值什么了。我再多说一句,不说今后,只凭这些年你妹妹待咱家的好,你也该处处为她着想。”

林俭赶紧道“孙儿知道错了。”

再不说知错,他家祖母能说的他无地自容。

林老太太到底没能说成孙子,想了又想,叫了林太太过来,把这事说了一遍,又叹道“我还能有几年活头?那是你们的儿子,少不得你们多费心了。我原该嘱咐你男人的,可我早年想着就这么一个儿子,到底没舍得下狠手去管,他自家还不如儿子。如今这把岁数了,我也不指望他了,少不得嘱咐你几句了。”

林太太知道自己这是彻底被婆婆认可了,只她自己也承认“大郎是没跟着娘好好学,我这里是底子不好,认真学也学不好。娘嘱咐的我都能记得,但有嘱咐不到的,我可就不行了。所以啊,娘你呢,还是好吃好喝,多看我们几年才行。”

林老太太却是摆手,道“你这样就很好。”

不贪,不逞强,也不矫,最是本分。

林太太不再多说,去找儿子说话“从前你不是说像你小姑父这样就行吗?你小姑父自己做到的,你都已经做到了,下剩的就是缺个闺女了,早早和你媳妇生个像你妹妹那样的闺女,才是正经。”

她说的一本正经,林俭倒不好意思了,一旁的凤氏吓得小脸煞白。别人家想生儿子不容易,她是想生闺女也不容易的啊!更何况,生个像表妹那样的闺女,那不是痴人说梦么?

凤氏赶紧道“相公已经很厉害了,咱不用像姑姑家一样。”

林俭没好气道“没出息。”

凤氏嘟嘴,心里的话没敢说出来。

是啊,她就是没出息啊。

比如此番林俭落榜,林家其他人都结结实实失望了许久,只有凤氏,仅仅只失落了一瞬,旋即便开心起来。没瞧见李宗延和赵麟都没成亲吗?他们两个摆明要找个能帮衬上的岳家。至于自己,说实话,做个地主家的娘子都很够呛了,像表妹那样做个官家娘子,她真没有这自信。

凤氏打定主意,以后只要林俭入京赶考,她就跟着。旁的不说,涨涨见识也是好的啊。万一她男人真中了,她也不至于那么拿不出手。

林太太一巴掌拍在儿子头上,怒道“怎么说你媳妇的呢!从前她就管着你吃喝衣裳不算,还给你生了两个儿子。这两年我不在家,家里里里外外的事,不都是她管着呢!你敢对不起你媳妇,我保证打死你。”

“娘!我哪有!”林俭反驳。

“娘!你放心,相公对我很好的。”凤氏跟着为他作证。

敲打过儿子后,林太太也叹。在京城这半年,不说她儿子,就是她男人也有了野心思。想起林舅舅最近的动作,林太太想了又想,到底又去和婆婆说了半宿的话。

次日一早,林老太太就叫了林、傅两家人到跟前说话“小羽既然开了口,咱们就过了佛诞咱们再走。托孩子的福,咱们才能见这些东西,吃这么些好东西。可要知道,多大的脑袋带多大的帽子。不说我这个老婆子,就是女婿你这个进士老爷,也撑不起李家这富贵!”

傅山长以为她是敲打自己,立即称是,还道“娘你放心,我考这个进士,只为了书院有个进士山长,再没旁的心思。”

林老太太点头“我知道你是个好的。”

林俭便接话“不好的那个是孙子喽?”

林老太太唾了一口过去,强硬道“说的可不就是你!你自家的书没读到家,就是外孙女婿帮你过了这个坎,你也不会当官!还要你自己回去好好读书才行。”

“是,孙子回汝宁后,必定苦读。”林俭已经被祖母提点过一次了,态度好得不要不要的。

林老太太收服了两个,又去问林氏“小羽出嫁时,单留了一个衣为桑给娘家、又请了郭太太替你们管家,你知道为什么吗?”

林氏低头不语。

这个缘故,她娘不是已经说了八百遍了吗?这会又提它做什么?

可林老太太既然召集了大家伙,便是林氏不说,林老太太也不会放过她,直接道“因为你守不住钱财!我竟不知道,不过在京城住了半年,吃的喝的穿的不用你掏,就这样你还花了小羽三千两银子!你怎就这么厉害呢!”

第三百二十四章 财源广进

林老太太的话一出,一室寂静。

就连和林氏朝夕共处的傅山长都不知道这事,何况别人?于是,从傅山长父子起,到林俭等人,各个目惊口呆地看着林氏。

林氏被儿子那愤怒的目光看得心酸,一脸委屈道“臭小子你看什么看,我还不是为了你!”

傅振商别过头,不说话。

林氏看儿子这样待自己,不自检,只恼傅振羽,便问林老太太“娘你告诉,是不是那丫头告诉你的?她心疼银子,只管来和我说,找娘你说算个什么!”

林太太哪好意思让傅振羽背锅,立即道“三妹误会了,是——”

林老太太打断她的话,道“不是小羽告诉我的,你要是不信我,我们就去查。确认不是小羽说的,你还她六千两;是她说的,我替她做主,这三千两不用你还,怎样?”

林氏不知道老娘这是赌她不敢去查,还是真的不是闺女告的状。但不管哪个,不等林氏选择,傅山长已道“你买了什么?”

“几件首饰,真的是几件。我听那些官太太说了,她们都有传家宝的,那么好的机会,我也没多拿,就挑了一对金累丝镶红宝蝶赶梅的耳坠,还有两串牡丹莲纹金钏、两颗珍珠。也没从外头买,是咱们汝宁府齐家那个少爷送来的,我拿了后,小羽非要会银,又不怪我。”林氏犹自强辩。

那些东西,原本是齐阳搜刮来送给他们背后那人的,最好的挑走之后,还有些散的,齐阳便拿来给傅振羽。傅振羽知道其价值,便不肯收,让齐阳拿去卖。

结果被林氏截胡。

傅振羽知道后,只好补送了银票给齐阳。还特意和林氏说了声,这些可以拿,以后不可以了。是以,林氏便为自己辩解“我也不是白要的,不是帮了他们两口子令立宗祠吗?小羽说,这些就当给我的谢礼了。”

当时她已经拿走了,傅振羽除了这么说,还能怎么着?

就这几件东西,至于贵成这样吗?傅山长疑心林氏还有隐瞒,便对林氏道“就这么几件值三千两?你且拿来我瞧瞧。”

林氏不肯去拿。

林太太便道“我听人说过,金累丝的东西都贵;那个红宝石是海外来的,比金玉贵多了。至于金钏,有一只一串的,还有四个、七个、十个的。十个一串的,光金子就要用十两,别提那手艺了。”

林氏立即道“我买的是四个一串的。”

林太太看了她一眼,又说“珍珠分水珠和海珠,海珠从海里来的,金色为贵,价比旁的十倍百倍的贵。”

林氏又道“我的珠子是紫色南海珠,不是最贵的。”

林氏还没听出来呢,林舅舅已懂,他瞪了妻子一眼。傅山长原本不懂的,便也懂了,立即朝林太太作揖,口内道“嫂嫂且说,这几件东西,果真值那么多吗?”

林太太颔首后,林氏立即叫了起来“原来是嫂嫂说的!”

是的,是林太太说的。

牟信代傅振羽和李子坚跟着齐阳跑了不少腿,从齐阳嘴里知道这事后,说给了何氏;何氏又告诉了自己熟悉的林太太。

林太太承认“是我说的。不说俭哥儿这些年受到的照料,小羽替我妹子解决生计,又让我和儿媳妇两个管着丝织坊,我是感激不尽的。便是照顾了她一两年,也觉得还不够。能护她一二,我自不会因着血脉脸面就不说了。她不肯占齐家的便宜,便是说齐家的便宜占不得。”

林舅舅脸色不好。

他觉得,这才是林太太揭此事的根本原因,因他最近一直和齐阳联系,想和齐阳做买卖。听了这话,林舅舅便道“我只想和齐阳学学,看看自己做点什么赚钱的买卖,又没要去占齐家的便宜。”

林俭这才知道林舅舅想做买卖,因道“儿子已是举人了,娘和我媳妇也都在赚钱,家里又有地,爹做个田舍翁不好吗?”

做买卖,那也要看你有没有那个才能啊!

傅山长也是这个想法。

他这才知道,在京城住了这半年,不仅他妻子心大了,舅兄的心也野了,当即决定“别等那佛诞日了,尽快收拾东西,家去吧。”

林老太太接话“我也是这个意思。走之前,不该拿的东西,谁都别拿,否则别怪我翻脸!”

当日下午,傅振羽接过傅山长送来的银票,倒也没什么不好意思,转手给林、傅两家准备了千两的仪程,晚间和李子坚说了后,李子坚笑她小气。

傅振羽不服气,因道“一码归一码。他们没有我们两个这样驾驭金钱的能力,给他们多了,便是害他们。”

李子坚头一回听到这个说法,仔细一想,这不就是德不配位的“金钱”理论吗?很是夸赞了一番小媳妇,又问她“我自小锦绣堆里长大的也就罢了,你就奇怪了。明明不在乎这些阿堵物,偏偏又费尽心思地去攒,图个什么?”

是的,费尽心思。

齐阳先弄的那个园子,园名取字良禽择木而栖,是谓择木园。建在两水夹堤、垂杨十余里的西直门外。里头泰半种植花草,又开了小半养着飞禽走兽。不管是迎宾的鹦鹉,还是那一池子天鹅,都是傅振羽的心思。

傅振羽的计划书是,借着佛诞日,择木园正式开放,先免收门票一个月。一个月后,凡入园者,每人需舀出二十个钱。这钱对京城人来说,不过是省一两口吃食就出来了。

不过,傅振羽的规划,他们要赚的,原本就不是这个门票费。

择木园很大,每隔百丈,便有一处歇脚的地方。歇脚的地方,卖吃的卖玩具,东西繁杂,供游客挑选,甚至是住宿都行。简而言之,外头能有的,这里都不会缺。

李子坚明白后,给了个精准的总结“圈了块地,盖了铺子,收买卖双方兜里的钱。”

傅振羽回了他三个字。

你不懂。

不过,也不是所有商家都认可这种模式。好在,别的时候客流不好说,至少免费期客人少不了。齐阳目前已找了四五十家商户入驻了,只这一个月的租金,就收了五六千两。更绝的是,连那些花草树木、还有各种禽类,都是免费得来的——

因为傅振羽答应给人家做宣传。

齐阳断定他们的择木园,必定财源广进,给傅振羽送点东西,真的只是心意。可偏偏,傅振羽不收。

第三百二十五章 教育天下

现在,李子坚问傅振羽图什么。

傅振羽却抓了他的语病,眨眨眼,不解地问:“我几时费尽心思捞钱了?”

她那不都是顺手为之吗?把前世所见笔述出来,随后由齐阳自己完善和去实现,着实不怎么费心思,顶多,费点脑子去回忆罢了……

李子坚哭笑不得,倒也恍然,因道:“你不觉得自己出了力,才不要齐阳送的东西?”

傅振羽颔首。

结果,她不要,齐阳却给。比如说她送出去的三千银票,齐阳直接作了她的投资。实话说,齐阳都能给那幕后靠山那么多银子了,分给傅振羽,他一点儿都不心疼。

傅振羽却真不好意思收钱了。

她原本捞钱呢,是要给钱文举开蒙学使用的,才留了食为天自用。怕钱不够,又和齐阳一起弄驿站。结果齐阳太优秀,第二年就开始回钱。去年和前年,齐阳分了她五千多和六千多的银子。傅振羽也没收,直接让齐阳丢给钱文举开蒙学使。

然后,钱文举不亏是商人出身。随手张贴了告示,注明蒙学是在傅、齐两家资助下开办的。齐家得了这样的名声,别说齐阳了,老爷子都不好意思了,当真一年贴三千银子给钱文举。

傅振羽这才知道,让二师兄开办蒙学,真真是找对了人。

钱文举那里不需要再出银子,食为天早就上了章程,傅振羽在京城的所有开销,李子坚都包了不说,每年还借着跟傅振羽“借钱”的名义,明目张胆地给傅振羽塞私房。这般下来,傅振羽手头如今又有了不少银子。最近没动,是因为李子坚还没决定散馆后去哪里混。

想到这,傅振羽再催李子坚:“大师兄,你到底想好了没啊,咱们去哪里?”

李子坚问傅振羽:“你有想去的地方么?”

傅振羽无所谓道:“大师兄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只要不是京城,不管去哪里,又有赵麟在,我就在那里办蒙学。总而言之,大师兄走多少地方,我便将蒙学开多少个地方。”

李子坚心头一震。

师妹这是从教书育人开始,欲教育天下?这样的事,便是他都不曾想过。良久后,李子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只状态还有些不对,只听他哑声道:“没想到师妹在做成夫子后,竟想像圣人一样四海授徒。”

这光环有点大啊,傅振羽不敢认啊!傅振羽赶紧否认:“没有没有的,我只是知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百姓多读点书,不止读四书五经,而是读各类书,总能增长眼界、多学点的东西,多点谋生的本领。时间长了,于国的好处,便出来了。”

李子坚陷入沉思。

四月初六,傅振羽送走了亲人。待牟老爷子看见一堆人,唯有自家小儿子没回来时,直感慨:“这儿子竟跟没有似的。”

可不是么?别说眼下,就是在上蔡时,牟信便偶尔回家。他回家最多的,反是牟家搬到杨家庄后。结果现在,牟信一脚进了京,一走一两年。话虽如此,当牟老爷子收到牟信拜托傅山长给带的二百两银子时,还是很开心的。开心之余,牟老爷子不免担心,问傅山长:“这么多银子,他是怎么赚的啊?”

傅山长哪知道详情,便道:“我只知道三郎在跟着子坚做事,想来这是他自己赚的。”

牟老爷子便以为是李子坚给他的特殊照顾,当着全家面,对李蕴谢了又谢。

老二家的一脸通红。

一家子三兄弟,老三在外头,一年给家里送二百两;老大就更别说了,住着老大的房子,吃喝也是老大的。唯独他们两口子,什么都没有。话说回来,牟老太太也感谢长媳,但是要说亲近,还是二儿媳妇亲近。是以,便是老二一家想自立门户,老太太也不答应的。

林太太那里,则把何氏给父母弟弟准备的东西,送到了何秀才那里。林太太和何氏亲近,便知她这几两银子和东西的出处,一一道明。何氏的娘听了,很开心地说:“也就是说,我家二娘什么都不做,李亲家那里,每个月都给她二两银子?”

林太太想了想,道:“也不是什么都不做,得闲也跟着我们家外甥女学管家待客什么的。听那意思,你们家女婿将来肯定是会做官的,我家外甥女得带着她做官夫人。”

何氏的娘就更念佛了。

原本是门当户对的亲事,叫李子坚这么一插手,就是何家高攀了。何秀才很高兴,何母却一直担心闺女过不好,反复打听傅振羽的为人。这会儿听见这样的话,全是彻底放下心来。自此每年都给傅振羽做上一些鞋袜,表达心意。

林太太懂她这份为母之心,每次都收了,待傅山长给闺女送东西时,便顺带捎上。

倒是何氏,知道李子坚待妻子极好,总怕傅振羽看不上她娘的手艺。到后来看见傅振羽不仅不嫌弃,还赞上两句的时候,她眼中“严厉的夫子”,就变成了好夫子。

四月,庶吉士考核过后,李宗延定下入翰林一事。

离京前,自己从南城找了个三进的小宅子,准备回乡接父母家人入京。傅振羽接了赵麟亲事,便问他一句:“你呢?拒绝了三四家了,你想要什么样的妻子?”

李宗延哪好意思和她说,后来告诉了李子坚:“我想找能过日子的,像夫子那样的。”

李子坚投出的刀子眼,差点捅死李宗延。

李宗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当着人家相公的面,肖想人家媳妇了。已经是庶吉士的李宗延,并不是死读书之人,飞快地说:“先生误会!我是说,既能适应官家太太的生活,又能过贫寒日子的女子。”

李子坚懂归懂,依旧气了好几日,才告诉傅振羽李宗延想娶的媳妇类型。

傅振羽便絮絮叨叨地说:“凭他的长相和如今的身份,找到一准便成。只这样的人,怕是不好找。且,他这事脱久了也不好。哎,有这心思,不早点告诉我,到底还是不如赵麟贴心。”

显然是把李宗延和赵麟一样看待。

李子坚笑而不语。

赵麟十二岁遇上傅振羽,真心把傅振羽当成师父。李宗延却是比傅振羽还大一岁,又是跟自己多,二个人怎么可能一样?

傅振羽那里说过也就过了。

李宗延此次回乡,少不得要两三个月的,她用两三个月给李宗延相个媳妇,应该不难。

第三百二十六章 后院失火

事实证明,相个可心意的女子,很难。

范夫人和镇远侯府,傅振羽最近可不敢去;梁家那里,大奶奶出身侯府,也不合适;二奶奶是李家的人,嗯,傅振羽不想多来往。数了一圈,傅振羽自己交际来的,就只剩陆祭酒家。祭酒大人两口子都是高寿之人,老夫人今年七十了,身子骨还好得很。

老夫人岁数摆那,又是自小在京城长大的,认识的人够多,见识也足够。遇到困难的傅振羽,毫不犹豫地递了帖子。得了陆家的应允后,傅振羽夹着闺女就去了。

李星卓小朋友马上两周岁,见礼、打个招呼还是会的。家里两个小豆丁还不会说话,李星卓也没什么玩伴。而陆家,四代三房混居,便是有外放的,还有几十口在京城的。和李星卓小朋友能玩的一起的有四五个,傅振羽自然不放过这样的好机会了。

“老夫人精神又好了,可见福气又好了。来,星卓,快给老夫人见礼,咱也沾沾她的福气。”傅振羽引着女儿见礼。

随着傅振羽的话,李星卓两只小收,叠在右侧,下蹲,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了,引起一片欢笑。李星卓不当回事,起来,重新见礼,还是失败。

看见偷笑的亲娘,便道:“娘,扶我。”

第三次,在傅振羽的帮衬下,李星卓小朋友终于顺利见了礼,口内同时道:“卓卓祝万安。”

却不提谁,这是个万能的说法。

但她这么点孩子,能一口气说五个字,已得一片夸赞。便有陆老夫人的今年十岁的重孙女,带着李星卓下去玩。旁边又有奶娘跟着,傅振羽放心得很,同老夫人说起正事。

傅振羽道:“南湖书院有两个弟子,都是今科中的进士。一位已过了庶吉士考试,今年二十二,人长得也极好,只比我家老爷差一点——”

听到此处,底下又是一片欢笑。

傅振羽听了便道:“陆家的氛围真好,总是欢声笑语,怪不得老夫人气色越来越好呢。”

陆老夫人拍她:“还不是你引得大家乐?比你家的差一点,这叫个什么比方?”

“那是事实啊!”傅振羽说的那叫一个理直气壮。

陆老夫人差点笑岔气,因道:“赶紧说正事,否则我不帮你了。”

其实不止老夫人,陆家二太太、大奶奶等人也都猜到傅振羽想要陆家老夫人帮什么了。

陆家三房,只有二房举业没有出来,是以,长房和三房外放,只有二房留在京城孝敬父母。而陆家如今待嫁的姑娘还有三位,分别是二太太亲生女八姑娘、长房庶女九姑娘,还有三房嫡出的陆淸玄。这其中,陆淸玄无疑是最好说婆家的,父亲是六品的同知,她自家又是嫡出。拖到十四岁没定亲,不过是想找个色色齐全的。

二太太的闺女,却是高不成低不就的。

二太太原本也是相中李宗延的,只是李宗延连大理寺卿的闺女议亲都议黄了,实在不知道他要找个什么样的。且此刻,傅振羽来到陆家求助,那便不是相中陆家姑娘的意思。

果不其然,只听傅振羽道:“宗延是老大,下头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子,身上的担子重些。我也不说假话,他娘是个好的,只是家里还有个难产的老太太,我不喜欢那老太太。他的妻子,不仅要守住清贫,还要支撑门户,着实难得紧。我自己也有闺女,反正我舍不得闺女嫁进这样的人家。”

陆老夫人再没听见过这样的话,哭笑不得,问:“那你还给他做媒?”

傅振羽道:“嗯……想问问老夫人,可认识哪家落魄的书香门第,孩子还好的,不拘岁数,大一些更好。”

陆老夫人懂了,李宗延打定主意不娶高门女了,便道:“一时也想不起来合适的,待我想起来,使人告诉你。还有一个呢?”

说起赵麟,傅振羽立即换了神情,笑眯眯地说:“这个虽没拜师,却是从十二岁上,就是我亲自带的呢。他家就好多了,他娘是个好的,家里就一个妹子,小姑娘在我办的女学里,已经读了四五年书了。家境不如宗延,但这孩子将来是要跟着我们两口子的,得找个我喜欢的。赵麟倒不急,他今年刚刚十八,拖上一两年,也没什么的。”

李家是从小就清贫,赵家却是出了意外才有些艰难的。在那之前,妻贤子孝,一家人和睦得紧。也只有在轻松自在的环境下,赵家的人才能那样的美好。

再有一个,给赵麟两年时间,再有自己帮衬,赵家怎么也能攒点家底娶媳妇了。

是以,傅振羽此番主要是给李宗延找媳妇的。

陆老夫人听了便笑,道:“听你这么说,我倒觉得赵家小子不错呢。”

家里人口简单,虽有一个村妇婆婆,但到底还有傅振羽这个“夫子”在,比李家好了不是一点半点。陆老夫人想了想自家三个孙女,盘算起来。

因为两个弟子的亲事,傅振羽同陆家来往颇多。

与之对应的,李子坚有事没事就去国子监串门,同陆老先生来往甚是亲密。满京城的人,包括袁自舟在内,都在猜:“他们两口子要做什么?”

君清箬第二次有孕,免了床笫之辛,闻言道:“我们只过我们的日子,管他们做什么?”

袁自舟怎可能愿意?

君清箬便道:“他再怎样也比师兄慢三年,与其花时间看着后头的人,不妨往前头看看。我虽不懂这些,但我更信沈阁老。”

话里话外,满是对李家的不在意,袁自舟立即眉开眼笑。

可不是?

他如今不到三十岁,已是正五的京官。再等几年,沈阁老总有机会。沈阁老的机会,便是他的机会,他又何必在意已经没了师座的李子坚呢?至于李家,十年八年后,从前李家的人,还能几个念旧情的?

思及此,袁自舟连续宿在上房。

君清箬也不委屈她,给他安排了人。袁自舟倒也不经常用,但总归不去东跨院那里。

东跨院,原本等着袁自舟的尹氏,终于想明白,怒了。

尹指挥史开年回的甘肃,继续守卫北疆,而她,于三月里产下一女。如今正房夫人有了身子,她有身子,袁自舟还不来东跨院,这是摆明不将自己放在心上。她从前靠着父亲宠爱强抢的二房,在那个男人眼里,不过是个用过即丢的摆设。

既然你当我不存在,那我也只好对不住你了。

第三百二十七章 求救之门

四月底,同庆帝收到镇远候八百里加急送来的信,当即让锦衣卫抓了袁自舟,丢进昭狱。

尹氏目送袁自舟离去,忽然有些惶恐。

她还没有给她爹送信呢,锦衣卫的人怎么就来抓人了?

“娘,爹,怕。”

袁珩说话还不多,但他害怕的情绪,君清箬已能清晰感受到。原本也惶恐的她,立即强打精神,安抚儿子,还挺着四个月的肚子跑了三四日,又花了两千两银子,才将消息打探出来了。

镇远候守了宣府两个月后,发现蒙古攻打宣府更像是游击,目的仿佛在牵住他一样。同属下商议过后,镇远候立即派出手底下最好的斥候,自东向西探查。

这一查,恨不得撕了庄浪卫指挥使、甘肃总兵!

便是尹指挥使去年杀的那一万“军士”,根本就不是蒙古的军队,而是普通的百姓!只有陪着小王子打猎的几十骑,勉强算军士!

而整个蒙古满打满算二三百万人,杀一万普通游民,本就好战的民族,不疯了才怪!是以,蒙古今年的入侵,出动的全是骑兵,所过之处,犹如蝗虫,哀鸿遍野,牲畜都不留活口,何况人乎?

这一场交战,与其说抢粮和攻打圣朝,不如说是报复。而,甘肃那么长,镇远候的人探了不到一半,就至少死了三万人了!圣朝人是多,但是甘肃的人少啊!更别说,为了边疆,圣朝在春耕的之际兴兵十万!

这般劳民伤财,竟只因一个小小的指挥史?

自己辖区内的指挥卫所指挥使作死,甘肃总兵不知;如今两个月死了这么多人,这总兵还是不报,要干嘛?镇远候遂八百里加急,当日就把勘察结果送到今上跟前。同庆帝当了冤大头,下令锦衣卫和东厂同时去甘肃拿人之外,想起了同样因功回来的袁自舟,自然不会放过了。

君清箬得到这样的消息后,回家逼问尹氏:“去年的军功到底怎么一回事!”

尹氏哪里知道啊!

她如今不仅是夫婿危矣,父亲也不保啊!

这里问不出来,君清箬没法子,总要见袁自舟一面,才要知道事情的。沈阁老那里不搭理自家,君清箬没法子,挺着肚子跪到了李家门前:“他好与坏,我也没法子,只他是我孩子的父亲,我总要去看一眼,求二位看在同乡的份上,帮我一把,我只求见一见人。”

李子坚才不在乎袁自舟的死活,更不在意袁自舟的孩子,只让管家赶人。

同为母亲,傅振羽有些不忍。但劝李子坚善良,不好意思,傅振羽十分自知,那是不可能的事。于是,傅振羽把这事在脑子里过了两遍后,道:“锦衣卫那里不也审不出来么?让君氏瞧一瞧,兴许就有结果了。”

李子坚十分理智地分析:“锦衣卫问不出来的事,那就说明袁自舟真的不知。那姓尹的隐瞒消息的能耐很大,我派去的人不如他,至今都没探出消息,还是侯爷厉害些。”

傅振羽便顺着这话道:“术业有专攻,大师兄不必怪他们。”

闻言,李子坚不悦道:“我何曾要怪他们了?我说侯爷厉害,他是让人装蒙人,从蒙古境内探得消息!”

顾侯厉害啊!

可傅振羽再感慨也不会这当口去夸别个男人,哪怕那个男人很老。此路不通,傅振羽只得换路:“你收君氏点银子,把事办了,又有袖手旁观的沈阁老做比,还能落个大度的名声,何乐不为?”

这番话说动了李子坚。

不是为名声,而是让袁自舟和沈阁老有嫌隙。他眼下出手想帮能落好名声,沈阁老出手即包庇。可若是那没脑子的,只会想着危难之际,他这个仇人都能帮了,师座沈阁老却不帮,不就说明袁自舟是沈阁老随时可弃的棋子么?李子坚不指望一次就让袁自舟和沈阁老彻底分裂,有点裂痕也是值得的。

心底已经同意的李子坚,嘴上还要说:“行了,别找理由了,不就是让我出手么?直说就是。只要夜里娘子听我的,白日里,娘子但有吩咐,小生必定相从!”

想着越来越过分的夜生活,傅振羽又羞又怒,将李子坚踹出门干活去。

君清箬费尽心力,见到了几乎没了人样的袁自舟,险些吐了出来,到底憋住了,诉说着这几日的绝望:“到底怎么一回事!我问哪个都问不出来,也不知道怎样救你!”

袁自舟这几日已经想了许多,知道自家难保,此刻见到容颜憔悴的妻子,虚弱道:“是我受了尹家的欺骗,害了自家,连累了你和孩子,连累了师座……你不必再为我搭银子,照顾好儿子和腹中胎儿,便是对我最大的照顾了!若是,若是,你回汝宁,岳父岳母之外,曾家也能保你。”

君清箬听得这话,泪水滚滚落,只道:“我哪里都不去,哪个都不靠,就等你出来……我再去求李家!”

“再?”袁自舟眼神微闪。

“嗯。自你被锦衣卫带走,我求了能求的人呢,没人帮我,最后是李家帮的。”

袁自舟眼神忽闪,追问:“是李子坚还是傅振羽出的手?”

原来傅氏闺名唤作振羽啊!

不对,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君清箬收了泪,有些冷然道:“这我就不知了。我跪到了李家门前,管家替我传的话,今日也是那管家带着我来见你的。”

这么明显的变化,袁自舟岂能不知?

他自嘲一笑,道:“我同南湖诸位朝夕共处三年,傅山长此人不必说了,人如其名;而那李子坚,最是无情。傅振羽比他略强一些,虽心善有限,但最护犊子。她曾倾尽心力教我三年,那三年真心将我看作徒儿。若是我当年及时替她撑腰,她待我会比待陈峰、顾咏言好一万倍!”

“所以?”君清箬不懂。

“所以,如果帮我是傅振羽之意,那么,你就可以求李家相帮;反之,若是李子坚的意思,他便是相帮了,也必无好事。”袁自舟斩钉截铁地说着。

君清箬:……

她好容易找到帮忙的人,还得先看看是哪个要帮的?

全身的伤痛,都不能阻止袁自舟动心思。他见妻子没反应,便提醒她:“你不是认识李家的一个什么女眷吗?打探这个不难的。”

君清箬心情复杂的进了昭狱,而后又在袁自舟的劝说下,心情更加复杂的离开了昭狱。

第三百二十八章 伪劣祸水

君清箬从何氏那里打听消息,何氏去问了傅振羽,傅振羽说了实话:“我是看在君氏腹中孩子的份上,劝了大师兄出手。”

于是,君清箬直接登门求见,让傅振羽帮忙,她说:“那男人若是知法犯法,我就当我的孩子没了爹;他若是不知,还请傅夫子看在师徒一场的份上,保了他的性命,让两个孩子好歹还有个爹。”

这一次打动傅振羽的,却是外表柔弱、却拥有一颗坚硬之心的君清箬。

傅振羽本人喜欢这样的女人,应允:“我试着和大师兄说一说。”

没把话说死,夜间便问李子坚:“大师兄师兄会为难?”

李子坚诡异一笑,道:“我忽然觉得,袁自舟活着更有意思,你回头便使人告诉君氏,我被你说服了!袁自舟一定会无罪释放!”

这话过于肯定,傅振羽纳闷:“大师兄怎知袁自舟没有知法犯法?”

李子坚说:“因为他是陛下钦点的探花郎!”

傅振羽依旧不解。

李子坚却不多说,只道:“你只管等着就是。”

傅振羽便懂了。

这便是又涉及他的猜测,还不是十拿九稳,便不好说。她按照君清箬要求的那般,传了回话。君清箬便拿了两千银票给何氏,让她转送傅振羽。并表示,这是袁家目前能拿出来所有的所有银票了。不管成不成,她都领了傅振羽的情。

傅振羽便借着这句话,让何氏还了回去:“她不止眼前难,以后还会难,送回去吧,我不会要的。你是知道我的,我连齐阳的好处都不拿。”

何氏多少知道她对金钱的态度,依言传给君清箬,并道:“夫子帮你们两口子不是为了银子。你若给的凶了,当心夫子不帮了。”

君清箬垂首片刻,收回银票,道:“嗯,我只记得她的恩情,还有你的。”

何氏忙摆手:“我也没帮什么,君姐姐安心等着上头的信吧。”

圣上动作也快,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从甘肃总兵到庄浪卫指挥史,换了二十余人四品以上的将领,很多位置都是新科的武进士。方夫人才送走儿媳妇,便得到这样的消息,抱着被儿媳妇硬塞来的大孙子感慨:“你爹那臭小子,偏要去援朝。要不这会儿,至少捞个千户了吧?”

傅振羽更加不敢去侯府了。

甘肃,尹家被抄押送入京,坐在囚车里,尹正后悔莫及:“早知如此,还不如不给姓袁的整这份功劳呢。现在我出了事,珍珍怎么办啊!”

珍珍便是袁家那位尹氏。

尹夫人再没想到,自家这个男人宠妾灭妻就罢了,能因为一个宠妾灭妻,整出这么大的祸害。听到这样的话,受够的了尹夫人,直言不讳:“我若是圣上,便是将你千刀万剐,都不能解恨。”

果真如此。

千刀万剐,都不能解恨。

确认袁自舟不知原委后,圣上大发慈悲:“让他继续到庄浪做知县吧,即日动身。”

可怜的袁自舟才从昭狱出来,再次被发配到西疆。劫后余生的袁自舟回到家中,望着妻子那隆起的腹部,主动道:“我自己去庄浪。”

君清箬本就没打算陪,便低低嗯了声,不多言语,只与他收拾行囊。

尹氏冲了进来。

亲眼看见父亲被斩首的她,知道今后的依靠只能是袁自舟。是以,她发了狠,丢下女儿,表示:“我要跟着老爷走,你们要是不同意,我便是用两只脚走,也要去庄浪!”

看着她,袁自舟再没了当初被官家女看上的惬意和畅快,剩下的只有仇恨,恨不得生肯了尹珍珍!就是这样的任性,非要跟了自己。为了她,尹正强塞了人;为了她,尹正就做那等没有良心的事,还把自己牵涉其中!

这个女人,明明不是红颜,却是实打实的祸水!

君清箬想的却和袁自舟不同。

这些日子尹氏没少闹腾,这会儿听了这话,便道:“那便如卿所愿。”

袁自舟赤红着双目,冷然道:“我不同意。”

君清箬哪管他同不同意?因道:“家里有我,你且放心。至于庄浪那里,你一个人,我的确不放心。尹氏不管怎样,待你真心,让她随你过去吧。至于她所生的女儿,也是你我的女儿,我会好好养着。”

原本愤怒的袁自舟,听见这话便怔住了。

实话说,他当初娶君清箬的时候,想要的就是这样。娇妻贤惠大度,为他生儿育女,操持家业,教养庶出的子女。成亲六年了,终于看到这样的结果,他为何这般难受?还是说,师妹看他落魄了,有了别的心思?毕竟,师妹是有前科的!

君清箬看的分明,非常及时地冷了脸,并道:“她留在家里,只会让我难受!”

她怒,袁自舟反而惭愧地垂下眼眸。

原来是醋了。

这行径,却是天下女人都会的事。不说别人,就说傅振羽。李子坚至今连个妾侍都没有,让他相信李子坚情比金坚,他宁肯相信是傅振羽太霸道。但仔细想来,回想起来,从前君清箬和自己闹,说白了是在乎自家。因为在乎,才会不愿意看到自己其他的女人……

“阿箬,是我负了你。”

袁自舟如是说道,君清箬理直气壮地“嗯”了声,换来袁自舟低沉的笑。

原来他们夫妻是这样相处的……

亲眼所见袁自舟和君清箬打情骂俏后,尹氏脑海里闪现着父亲死去的画面,一颗心像卡在了刀刃上,不停地搓着,时时刻刻地疼着。

尹氏只一个想法,拉着袁自舟一起去死!

袁自舟那里被人抬上了马车,最后与妻儿话别:“阿箬,我走后,家中京中大小事,又要辛苦你了。其他的就不多说了,李家那里,你当她是师父一样敬着。”

君清箬应下,也嘱咐他:“你不用担心家里,只管好好做事,为两国边疆的百姓,谋福,赎罪。”

“我会的。”

遍地锦衣卫的京城,夫妻两个的对话,在李子坚的示意下,传到圣上耳中。同庆帝听罢,冷笑道:“不长脸的东西!若非那姓袁的,是朕钦点的探花,朕连赎罪的机会都不给他!”

因为是同庆帝亲点的探花,所以,不能有污点,便是李子坚什么都不做,袁自舟也不会因为此事丧命。

袁自舟离开后不上一个月,辽东援朝那里传来了朝鲜胜利的消息——

朝鲜胜,便是圣朝胜。

顾、范、李三家都欢喜之际,君清箬收到了袁自舟的信,尹氏一病不起,香消玉损。炎炎夏日,握着那薄薄的纸,君清箬只觉四周一片阴森。

第三百二十九章 儿童乐园

六月初六,李卓然小朋友生辰,李家没有大办,顾、梁、范三家却都来了人。顾家庶子媳妇自然不带来,世子夫人即将生产也不得来,只有方夫人得空。又想着李家没多大地方,索性只带了两个孙女,并两个奶娘和两个婢女,轻车从简过来。

儿孙众多的范夫人还不如她。

第三个到的是梁家。

梁家三代两房人和睦,她家人一出,正房立即多了好几倍子的人。

范夫人是文官家眷,与梁家来往不少,便打趣梁夫人道:“夫人比我的排场大是应当的,怎比超一品的夫人排场还大呢?”

梁夫人不必别人相帮,自己道:“我家家贫,来亲戚家蹭吃蹭喝的事,自然要多多益善了。”

三家女孩子里头,最大的是十岁梁家大姑娘,最小的便是寿星李星卓,一行人在各自奶娘婢女的陪同下,去了东厢,立即大开眼界。

东厢三间房不曾隔断,及膝的地面上,铺着毛茸茸的毯子。毯子上,四处散落着各种各样的小动物,白色的小狗、黑黑的小猫,还有五颜六色特别长的东西,也不知道是个什么;除了这些,还有一个比李星卓稍微高一点的帐篷,接着帐篷的,是一段长长的弯桶长道,长道尽头,是一座弯弯像小桥一样的物件,一头是台阶,一头是像放大的鼻烟壶样子的东西。

只见李星卓小朋友,飞快地蹬了鞋,身子一矮,钻进帐篷,爬过长长的木甬道,走上台阶,然后沿着鼻烟壶飘落。

“咯咯咯……”

开心效果后,李星卓邀请其他人:“姐姐们玩。”

就连顾家大姑娘,也目惊口呆。

这也太好玩了吧!

方夫人等人过来瞧的时候,便见了一群了“野孩子”。但不的不说,这东西的确是小孩子的天堂。方夫人直接开口,问傅振羽:“这东西哪来的?我也弄一套回家给我孙子玩。”

傅振羽便道:“我自己折腾出来的,廷机周岁时,我必送一份过去的。”

方夫人却有些不满,因问:“不能早一些吗?”

早一些啊……

傅振羽脑筋转了起来。

这些东西,是她根据所见不多的儿童乐园画的图纸。李子坚同她朝夕相处十几年了,早习惯了她各种折腾,也没少替她做过这些。拿了图纸,把汝宁当时惯用的工匠叫了过来,做了这么一套。

五月里,择木园上了章程,还签下了固定的商家,草桥那便照着样子进行,齐阳就闲了下来。来给傅振羽送钱的时候,见了这么一屋子东西,犯了职业病,立即问傅振羽:“这东西我能做了去卖吗?”

自然是能的。

且就傅振羽对齐阳的了解,这玩意顶多三个月,就能出一批出来,然后卖上天价!

然后,她就又能收好多钱了。

这事才定下,傅振羽收到了齐老爷子从汝宁亲自派人送来的信。

齐家老爷子费了牛鼻子劲,四十岁上才得了这么一个儿子。偏已经快三十岁的齐阳,至今连个媳妇都不娶。老爷子还没有别的办法,因为儿子三十岁不到,给齐家赚取了从前十倍的家业不说,所涉猎的行业,无所不有。他就是再傻,也知道儿子将把齐家带上很高的一个位置——

他做梦都没想过的位置。

儿子比老子出息,老爷子开心之余,只剩一个愿望,要个孙子,少不得劝齐阳娶媳生子。齐阳便说:“没有心仪之人,便是生了儿子,我也不喜欢。一想到自己亲手打下的江山,要送给不喜欢的人,我就想这家底败光!”

在家业和孙子之间,齐老爷子当年选了家业,以至于而今再改口,齐阳也不听他的了。无奈之下,齐老爷子想起傅振羽,一封信,求到了傅振羽跟前,让她劝齐阳成亲。

那信,傅振羽是当着李子坚的面看的。看完之后,齐阳已经一个月没上李家的门了。

不必想,必是李子坚把人拒之门外了。

但商人天性,傅振羽赌齐阳今日必定登门,且带着丰厚的礼。一听方夫人这么问,她脑筋就转了起来,然后招来苏妈妈,问她:“齐阳可曾来了?不管来没来,都使人跟他说一声,儿童乐园那套东西做好了后,先给镇远侯府送去。”

方夫人对齐阳也是略知一二的,听见这话,便问:“我记得他从前和侯爷做过两年买卖,怎又不做了?”

自然是军需生意担着巨大风险还没有什么收益!

傅振羽不能说实话,便道:“他和侯爷的买卖,是我做的中人。彼时我没想过入京,就给他引荐了侯爷。后来我嫁给大师兄,进了京,他可不就又和我联手做买卖了?”

方夫人不过顺口一问,哪曾想问出齐、李两家合作的真正原因,忽然想到一种可能,咽着口水问:“最近非常热闹的择木园,也是你们两个弄的了?”

傅振羽点了点头。

方、范、梁三位,纷纷倒吸一口冷气。

边疆四处打仗,但是京城依旧热闹非凡,完全不在意。最近两个月,择木园在京城,那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齐阳这个东家,自然也就浮出水面。但京城能站稳脚跟的,身后必定有人。她们真没想到,齐阳的背后,竟然是傅振羽!

傅振羽见到三人一样的表情,方后知后觉地认识到不对,忙道:“就像这儿童乐园的玩具,我只是出主意,做事的是齐阳。他和谁一起做的,我就不知了。”

那也很吓人啊!

梁夫人那里到底更站在李子坚这边,问了句:“你的家底,比子坚的厚实?”

“那倒没有,我只是比他多点银子。”傅振羽没有隐瞒,如是说道。

对比之下,范夫人从容得多。

范茗在汝宁时,和傅振羽折腾的那提花机,不仅给范茗赚了银子,还让自家儿子政绩三年都是优,今年年底考核,她所出的第三子、范家行五的范节,必能高升。

各有各的心思之际,又一人来道。

“我来迟了。”

赶着饭点来的,可不来迟了吗?

众人齐齐望去,都认得来人,倒不是这妇人的品阶有多高,而是来人岁数大——陆祭酒的夫人是也。

陆老夫人过来,自然不是一个人来的。

梁夫人看着陆家那一串人,笑道:“我以为我是过分的,更过分的在这等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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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章 明月到来

陆家的人的确多。

别的不说,东厢瞬间多了八九个小姑娘。正房多的人就更可观了,坐是肯定坐不下的。苏妈妈带着婢女搬绣墩的搬绣墩的,准备添桌的添桌。好容易坐定后,偏陆老夫人粗略介绍过后,单让二孙媳妇沈氏的娘家侄女给傅振羽见礼,可不就应了梁夫人那句“更过分的”。

傅振羽那里,不等小姑娘见完礼,便招呼她上前,与三位夫人介绍:“这孩子叫明月,几位夫人瞧一瞧,是不是人如其名?”

十五六岁的姑娘家,不用多出色的长相,便没有几个差的,何况沈明月的容貌仪态很是不错。方夫人等人随她说了不错,然后开始琢磨她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陆家那里,也都静等着傅振羽,看她如何把沈明月介绍给众人——总不能说,这是给李宗延相的媳妇吧?毕竟,这桩亲事可还没落定呢。

是的,沈明月是傅振羽给李宗延相中的媳妇。

自四月里傅振羽登了陆家的门,一个月多里,陆老夫人前后介绍了四个姑娘给傅振羽。傅振羽一一见过后,皆不中意。这时,沈氏这才主动提了自家侄女沈明月。

沈父是沈家唯一进士,少年丧父,青年丧母。母丧后已经二十八岁的沈父高中,将胞妹许配于陆家次孙。其后不久,沈氏夫妇熬空了身子,夫妻两个先后过世。沈氏由嫂嫂养大,又得哥哥陪嫁,求了两层婆婆,接了侄子和侄女到路家过活。

陆家那样大的一家子,沈明月姐弟两个过的不好不坏。

陆老夫人自家孙子孙女还喜欢不过来呢,对这个外姓的亲戚就更普通了。她一开始就没想过沈明月,也没想过傅振羽能相中沈明月。可偏偏,傅振羽与沈明月私下说了一刻钟后,又见了沈明月的弟弟后,便对陆老夫人说:“暂时就定这个孩子,后头的事,要等李家人入京再谈。”

这是相中的意思,不仅相中,以后也不相了!

从来没听说相中了一个就不看了的,怎么也得多看两家不是?可傅振羽只说不用了。陆老夫人便有些糊涂了,着实不知傅振羽挑人的标准是个什么。

论家世,她提的那三家都比沈明月强;论人才,沈明月也只是不上不下;论性子,陆老夫人便是不十分清楚,也知道沈明月有些柔弱。李家挑的是长子媳妇,这么个人,怎就合适了呢?

两日前,李家又派了人,单给沈明月下了帖子。

这样的看中,陆老夫人知道,不管傅振羽怎么介绍,她都不会让沈明月为难,不会对沈明月不好。是以,老夫人示意孙媳妇不要妄动。

上头,傅振羽那里,已执起沈明月的袖口,与众人炫耀:“瞧见袖口上的竹子了吗?是不是和我院子里的一模一样?”

众人望去,只见绯红衣袖的袖口,几杆翠竹俏生生地立着,有股真竹之感,还真有那么几分意思。

在众人颔首后,傅振羽微笑着,对几位夫人道:“明月的针线很好,搭配的也不错。我正琢磨开见绣房,就见着这孩子了,可见是个运气不错的,想来这绣房,很快就能开起来了。”

傅振羽竟要和沈明月开绣房!

陆家人也没想到傅振羽会这么帮沈明月,纷纷露出惊讶、嫉妒等等不一的表情。只有沈明月的姑姑沈氏,眉开眼笑。如此一来,便是和李家的亲事不成,她侄女将来许嫁他人,也有一份妆资。

而坐在上头的三位夫人,包括镇远侯府的方夫人,都仔细打量起沈明月来。那神情,仿佛在打量什么稀世珍宝。很快,范夫人第一个道:“你要开绣房告诉我们,可要我们出份子?”

尽管还没弄明白,但是梁夫人立即接话:“她那些家底子,还差你这点子?”

范夫人笑道:“她不差,我差。不管怎样,我都是要插一脚的。”

梁夫人视李子坚为子侄,她却是因为闺女,和傅振羽来来往的。换言之,她视傅振羽做小辈。傅振羽是不差钱,但这会儿把人单拎出来,怕是要给这姑娘找个靠山的意思。

这不是什么大事,范夫人瞧出来了,自然应下。方夫人对傅振羽不够了解,但她和范夫人熟啊,又想着不过一个绣房,不算什么大事,便跟着道:“那我也出一份子吧。”

绣房还没定呢,侯夫人和兵部侍郎的夫人,就开始凑钱,这是什么情况?陆家的人,从陆老夫人起,表情都有些不大对劲。

沈明月也不例外,她怯弱地问傅振羽:“夫人,我能行吗?”

“现在还不行。你若唤我一声夫子,过不了多久,便能行。”说完,傅振羽又去看陆老夫人,提了个要求:“明月我留下住几日,老夫人可舍得放人?”

陆老夫人听得头一句,已明白些许。

不管将来李家的亲事成不成,沈明月的将来都不会比现在差。这个沈明月,运气不错呢。老夫人看了满眼都是笑的孙媳妇一眼,颔首道:“她能得你指点,是她的福气,我没有不舍的。”

尽管所有人都不知道傅振羽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沈明月留了下来,傅振羽领着去了帽儿胡同。

何氏见着傅振羽,便开始汇报:“夫子要我准备的院子已经准备好了。”

说话间,到了那个小院。三间正房,东间里头是炕,外头是个小书房;西间却是一排布料,针、线、量体裁衣的所有物品都是齐备的。

“不错,比我想的还要好。”

傅振羽赞了何氏后,拿出一本画册递给沈明月:“这上头的花样子,你先自己琢磨琢磨。我针线不算好,也不太会做东西,教不得你。针线上可以教你的人,用不了多久,就会和宗延一起进京。”

那本画册,是傅振羽依照电视里明清服饰的样子,尤其是《红楼梦》的人物造型苦思冥想出来的。至于能不能做、怎么和时下的衣裳相连,那就不是她的事了。于是,傅振羽便道:“我前头还有事,下剩的你和明月说一下。记得明早吃过饭后,便带她去我那里。”

直到送走傅振羽,沈明月都是迷糊的。

这样的一个院子,这样好的屋子,都是给她的?还有那些针线上的东西,自七岁上开始学针线,还未曾看到这么齐整的针线房。别的不说,光是画线的笔,就有十几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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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一章 你有点穷

何氏看着缩手缩脚的沈明月,想起自己初进帽儿胡同的样子,便笑道:“这屋子是我按照夫子的要求布置的,你要什么不满意,只管和我说,我与你重新弄。”

沈明月这才注意她的称呼,便问:“何姐姐怎也叫李太太夫子?”

何氏答:“跟着我家相公叫的。”

为安抚不安的沈明月,何氏又把傅振羽的性子和她说了一些,当沈明月问她:“这屋子这样好,姐姐收拾了多久?”

何氏答:“五月二十七那日,夫子把我叫了过去,让我准备这样的一间宅子。我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反正照做就是了。”

那不就是自己见李太太那日么?李太太当时就相中自己了?沈明月猜测着,耳边传来何氏夸赞:“我听舅太太说,夫子一般不出手,但凡跟过她的女子,都是极其厉害的,妹妹想来也是极厉害的人。”

沈明月忙道:“没有,我除了会做衣裳,书读的不好,旁的也不大会,也没姐姐这样能干。”

何氏说:“我是和夫子学的呢,也有人帮忙,不算什么的。”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丫鬟来报,牟信回来了,何氏便告辞。

沈明月无事,让婢女打开傅振羽的给的画册,一眼就看住了。虽然那画简陋得紧,但是沈明月清晰地知道,这些真做出来,都是很漂亮的衣服。

沉思片刻,沈明月取了工笔,开始画画。把她对画册的理解,另整理了一份她自己琢磨的裁衣小画。半下午加一个晚上,堪堪画了两件出来。只那两件的配件,就做了几十件。

次日早饭过后,捧着自己画的十来页纸,去见傅振羽。

傅振羽看罢,眉开眼笑,直呼:“捡到你太赚了!”

十分肯定沈明月的才能。

见沈明月不自信,为鼓励她,傅振羽豁出脸皮,自我吹捧:“我是个合格的夫子,善于发现别人特点的合格夫子。相信我,不用十年,你一定会名动京城的!到时候,怕是宗延配不上你了呢。”

两榜进士,还考上庶吉士的翰林学子,配不上自己?

沈明月不信。

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十分自知的小姑娘,坦然道:“夫子不必宽慰我的。姑姑说过李翰林色色都是好的,是我配不上他。但管是否相配,我当日既然去见了夫子,便是存了这样的心思。也为此努力过了,便是不成,定然无憾。”

傅振羽听了,意外地看了依旧怯弱的小姑娘一眼,低声附和:“这话很是。”

又好奇:“你当日见我穿的那衣裳,是特意穿的不成?”

虽然有些不好意思,沈明月还是点了点头,想起二人在陆家初见的情景。

在陆家,她姑姑上头两层婆婆,同辈数个妯娌,家里男子又多,住起来着实不方便,可姑姑不肯放她和弟弟外头单过——虽然陆家人多事也多,但不可否认的是,她和弟弟在陆家,都受到了极好的教养。

她已经及笄了,嫁人是早晚的事。

在姑姑领她去见傅振羽的时候,她就知道那是相看的意思。李家不算好,但她对来说,是极好的。可她除了针线,别的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于是,她穿了自己做的那件领子微微立起的褙子。

事情比她想象的还要顺利。

也是这样的小屋子,两个人见了面,李太太不仅一眼就看到了,还问自己:“生完孩子后,我肚子这里便微微隆起,你可做件衣裳遮挡一二?”

这种事对她来说很简单,当时她想都没想,直接给了答案:“我日前给姑姑做过。只要褙子做短一些,里面的长裙从腰间开始起褶,起褶处开始束腰,就可以既显腰又遮肚。”

两个人后来又说了些家常,当李太太问她:“你可知这是相看?”

自然是,知道的。

她点了头,所以后来理他太就又问她“那你可有什么主意”时,她十分不解。

我人都过来了,还能有什么主意?

直到李太太提醒她:“你不是还有个弟弟么,对弟弟的未来,对未来夫婿照看你弟弟上,有什么要求?”

当时,沈明月犹豫不过一瞬,就说了实话:“我父母留了些许家财,都在我这里。如果能成,夫人能帮我在李家附近寻个小宅子吗?届时,弟弟自己住,又离我近些,我能照顾一二。还有一件,若是买了宅子,再留些银钱与弟弟读书,我的嫁妆便不多了。”

彼时,李太太没有说别的。

后来,她从姑姑那里知道傅振羽见了她弟弟,也从姑姑那里听闻,相看她的李太太,是位带出过探花、武状元,又用了一年教出一个秀才的奇女子。她没想过傅振羽会为两榜进士相中一无所有的她,更没想过,傅振羽把她带到身边,和她一起开铺子……

想到这,沈明月再次和傅振羽确认:“夫子,就凭我画的那些不知道能不能做成的衣服,你就知道我开绣房能行?”

傅振羽点头,欢快地说:“对啊。放心,不用那么大压力。这里头,只要你能做出一两件,其他的再有些小改动,这个绣房,就一定能开成,你的嫁妆也就有了。而且,有了嫁妆,或者说,有赚嫁妆的能力,这比你能不能成为李家妇还要紧!”

沈明月听了直落泪。

傅振羽忙道:“这是怎么了?可不许多哭。女儿家的眼泪都是宝贝呢,得存着。”

沈明月渐渐止了泪,说:“我知道夫子说的对。我娘临终前,也是这么和我说的。她说,只要我立得住,便是去了陆家,也不算寄人篱下。还说,弟弟是男孩子,可以自己挣吃喝。而我是姑娘家,没有嫁妆,难以在婆家立足,她让我把大半家资拿去做嫁妆,是我不愿意。”

说着,沈明月又有了泪意。

傅振羽听得分明,忽然问她:“你手头有多少可以用的银子?”

虽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沈明月只凭先前的话,已断定傅振羽是个和她娘一样为她着想的人,豪迈地报了家底:“两千左右的大通银票,还有真定府一百三十多亩上田。”

谁知,傅振羽却道:“你有点穷啊。”

沈明月一惊,三四千两的东西,还穷?

傅振羽也不提李家的亲事,教育沈明月:“你这样是不行的。银票搁着也是白隔着,买地虽然不怎么赚,但至少每年能落点收成。我有个主意,你要不要听?”

第三百三十二章 再为人师

这话问的,我说不听就可以不听的嘛?沈明月委屈地看着傅振羽。

傅振羽那里只是顺口一问,根本不管沈明月的回答,已道:“是这样,再小的绣房呢,它也是要成本的。我会给你按照技术入股,分你一成利;你若能拿银子投进去,我就能再给你添一些分成。两千两虽然不太多,但蚊子腿也是肉,聊胜于无,还是出了吧。”

这是直接替自己决定了吗?沈明月有些傻眼地看着傅振羽,她不会遇到骗子了吧?不管是不是,这都不行的。小姑娘回神,飞快地拒绝:“不行!夫子,你忘了么,我要给弟弟买宅子的。”

傅振羽不以为然:“买宅子也不过是娶妻生子用的,他才十二,娶媳妇还得个十年八年的,急什么?你们姐弟若是不介意我是个女子,把他丢给我,我收他做第三个弟子,我自会养他几年。”

方才还在怀疑自己遇到骗子的沈明月一阵狂喜,便是骗了也值得,立即道:“我替弟弟做主,让他拜您为师。”

少女的逻辑简单得很,什么女师男师的,能教出进士的师父就是好师父。开心过后,沈明月忽然说:“夫子,你好像又说对了。”

“嗯?”

这话没头没脑的,傅振羽无从猜测。

沈明月说:“我就是忽然发现,您要事收了我弟弟做徒弟,他中个举人进士什么的,我的兄弟有了功名,我的亲事就好说了;再有,若夫子真像何姐姐说的那般厉害,能帮我把两千两翻成四千两……”

下头的话不用她说,傅振羽就回想起来了,一刻钟前她才说过的——

“不用十年,宗延怕是配不上你呢。”

想起来后,傅振羽又气又笑,伸手挠散了沈明月的发髻,笑道:“臭丫头反应倒是快!既然我替他相中了你,便是不配,你也得好好给他当媳妇!”

一句话,把沈明月羞成了盛放的娇花。

次日,沈明月回了陆家,和姑姑沈氏说了把弟弟沈明阳送给傅振羽做徒弟的事。

沈氏原是不大愿意的,却见侄女不过两日不见,神态娇憨,完全已似先前在陆家的小心翼翼,可见在李家过得极好,便没说死,叫了侄儿过来。

结果,沈明阳直接应了,快得沈氏有些怀疑地问:“臭小子,你不会早就想拜李太太为师了吧?”

沈明阳到底年轻,被姑姑发现心思,嫩脸一红,点了点头。

沈明月也惊讶,便问:“几时的事,你怎没和姑姑提?”

傅振羽主持“女子为师”的辩论,没有收门票。沈明阳和一群伙伴,恰在附近,也跟了进去。台上自信的傅振羽,沈明阳压根不觉得那是女子。或者说,他看到傅振羽往那一站,就是夫子的感觉,此事没有什么可论的。后来李子坚接手后,别个都说李子坚更好,但他却觉得傅振羽那样温和的模样,才是夫子。

至于为什么没和沈氏提,沈明阳说:“她收的两个弟子,一个是镇远侯嫡子,一个是东平伯府的庶子,我们家什么都不是……”

因为懂事,所以没提。

沈明月见弟弟这么说了,斥他:“夫子才不是那样的人!”

沈明阳低低的“嗯”了声,从傅振羽对他姐姐好,又要收自己为徒的事,就知道她不是这样的人,是自己错了。

傅振羽再没想到,还能收个小粉丝。且她收了三个徒弟了,这是第一次在收徒之际,收到了标准的六礼束脩:芹菜、莲子、红豆、红枣、桂圆、干瘦肉条。

东西是沈氏准备的。

身为祭酒的孙媳妇,这样的事对她来说极为轻松。

就这么轻松又简便的事,傅振羽是第一次正经收到,喜不自胜,当即给了沈明阳两方端砚、四套的狼毫笔,八刀呈文纸、自制烟墨二十斤。

沈明阳收礼收的手软,口内道:“弟子必定努力练字,不负师父威名。”

观礼的李子坚不客气地抨击媳妇:“你师父的字,着实不怎么样,没什么威名。”

沈明阳小心翼翼地窥了傅振羽一眼,见她浑然不在意,心中对师父更满意,忘了眼前这人的威名,为自家师父证名:“弟子的字,就是师父的威名,师父自己的字怎样不要紧。”

闻言,傅振羽笑的那叫一个得意。

收了三个徒弟,这个徒弟,才有当老师的感觉,这种久违人师的感觉,真的很好。欢快至极的傅振羽,前所未有的温和,她说:“好,我今后的威名,便靠你了。”

沈明阳那里,又拿了一盒自己拿青草折的蜻蜓、狗尾巴草窝的小猫,说:“这是我自己做的,给师妹和两个师弟玩。”

礼不在贵重,在于这份心意。

这下,李子坚也对沈明阳有了不同的观感。

沈氏那里彻底放下心来,送了侄儿和侄女到李家,前所未有的轻松,待夫婿和太婆婆就更细心了。她这样的温顺,倒让陆家长孙媳妇松了口气。

七月初七,双胞胎的满月礼上,沈明阳正式以傅振羽弟子的身份,在外院张罗。他从前的同窗好友,知他心意的,都来贺喜,不知他心思的,总有些酸言醋语,沈明阳并不在意。

关于他人之言,他家师父说了:“比较鸡汤的说法是,他人之言不可听,自己之心但可正。实际上呢,微末之际听到冷言冷语更多,发达以后又是花言巧语。是以,不管眼下的冷言冷语,还是将来的花言巧语,都不上心,听听就好。咱们做事,唯心而已。”

是,唯心而已。

我心里想拜师,那就拜师,随你说去。

七月初八,李宗延一家方入京,李母进门就道歉:“紧赶慢赶的,还是没赶上两位小少爷的满月礼。”

李老太太轻轻哼了声。

傅振羽也不多言,让沈明阳代自己招呼男客,女眷那里,让何氏领了李老太太和李茉莉并李家婢女人去帽儿胡同,单留了李母一个说话。

出了门,何氏便问已有了娉婷之态的李茉莉:“你们家从前谁惹过夫子吗?”

李茉莉看了祖母一眼,没说话。

何氏尴尬一笑,道:“原本是说留你家吃饭的呢,帽儿胡同这里都没备饭,我这就去让人准备。”

实际是去和沈明月报信。

开道街,傅振羽问李母:“我看婶婶似有难言之语,不妨直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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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三章 做媒不易

李母说“我想先见见那姑娘。”

她提出先见沈明月,傅振羽能理解。但傅振羽既然看出沈明月的服装设计才能,又收了沈明阳做徒弟,必然维护沈明月一二。也没拒绝李母的请求,而是道“沈明月之弟今年十二岁,月前已正式拜我为师,且明月之才在绣娘之上,我很喜欢。婶婶要见她,我自会应允,只不过想知道婶婶见她所谓何求?”

李母听了半晌,反应过来“傅夫子是说你很喜欢沈姑娘,想知道我去看她做什么的吧?”

傅振羽也意识到同李母说话该说白话,不过,话既出口,再没有反悔之理,遂颔首“是这意思。”

李母忽而一笑,在傅振羽淡定的目光中,继续道“我们家老太太,傅夫子也是知道的。我只想见见那孩子,提前说一声,请她厉害些,就端着官家千金进门,我怎样不要紧的,不要让她受老太太影响就好了。”

竟是这样的要求。

想着李老太太方才桀骜不驯的样子,傅振羽问“来之前,你们没人告诉她,我家老爷比她孙子厉害吗?”

这样的直白,直叫李母哭笑不得,叹道“怎会没提?”

说着,李母把自家没赶上满月礼的缘故说了。

李宗延要接父母兄妹进京,祖母定然也不能不管。李母想到京城的开销,为了不让儿子为难,便只说此番入京,只为帮李宗延娶媳妇,不用多带东西。李父在媳妇的规劝下,也认可了这件事。如果新娶的儿媳妇不反对,就让孩子留在京城长见识,他们留在老家刨土,管着家里的地。

李老太太如何能愿意?

孙子以后是个官了,又在京城添了宅子,她可以做个官家老太太享清福了,哪肯窝李家庄那片土地?要死要活地表示你们不去京城,我去。

她都要去了,李母如何能不去?一家人只得又收拾行囊,阖家北上。

李宗延是有大抱负之人,才能年过二十不着急娶亲,只待自己有了能力,才去娶官家女。他如此隐忍,必然不愿意自己的前程因为祖母有碍。孝归孝,却不能愚孝,便把京城的事说了,尤其着重点出“傅夫子不是从前的夫子了,祖母再不可得罪她。这些日子,大家都跟着丁妈妈学规矩。”

李老太太原本是想着早些进京的,待后来听说是为了赶过去给双胞胎庆生,且她还得东跪西跪的,立即不愿意了。借着晕船,三天两头磨蹭,最后是李宗延说“祖母年岁大了,经不起折腾,不如做车家去吧。”

老太太这才停了折腾。

可到底叫她如愿了,一场大雨,将阖家行程耽搁了。

李母说“傅夫子相中的人,定是个好的。只这好,也要放个环境。那姑娘要是个厉害的,我也不怕;我只怕她是个不厉害的,叫老太太给唬住了,只盼着她就像人家说的官家千金,难伺候得紧。可我又想了傅夫子的性子,真是那样的人,傅夫子该不喜欢了。所以,就想见见孩子,想让她表现的厉害些。”

还别说,李母猜得基本都对。

傅振羽便问“我相中明月,你们便直接认下了?”

李母说“我不大懂这些,宗延等了这些年,他信傅夫子,我也信。”

李家这样信任自家,傅振羽忽然感觉亚历山大,想了想,道“要不这样,一会儿我就把人喊过来,让宗延也过来,俩孩子互相瞧一眼吧。”

李母没反对,再次表示一切听从傅振羽安排。

沈明月那里得了何氏的信,知道李家的老太太果然如傅振羽之言,不好对付,浅笑着谢过何氏。何氏从前就是个傻的,在京城待两年了,也见了不少世面,又有傅振羽偶尔指点,这会儿见她这样,已道“原来妹妹知道啊。”

“是夫子说的。”沈明月并不隐瞒。

何氏恍然,道“我傻了,这可是夫子做的媒呢!”

这功夫,开道街来人找沈明月,何氏立即道“方才我接人回来,没瞧见李家太太,怕是让妹妹去看婆母呢。”

沈明月的目光,便有些慌乱。

何氏以过来人的经验,表示“你只要做你自己就好了,反正装来的表象,也不能长久。”

沈明月谢过她,但到底平生头一回,到了开道街的时候,已经一头细汗。在二门上看见熟悉的桃李,忙叫住人“桃李姐姐,太太叫我做什么?”

随着桃李一起回头的,还有二门里的一个青年男人。沈明月见着外男,脸嗖地一下红成艳霞,又急又羞,一双眼睛湿漉漉的,别提多可怜了。李宗延也没想到在这看到姑娘家,飞快地收回视线。

傅振羽同时使人去唤的二人,李宗延走的快些,但是要报到内宅;沈明月走的慢,却因是女眷,可直接进入,俩人这才在二门撞上。

桃李见了二人神色,先对李宗延道“宗延少爷请先进去吧。”

沈明月听得这一声,又后悔方才只顾羞,没仔细看人了。在桃李的解说下,方知傅振羽之意“太太说,你们在自家看一眼,若是不行,也不外传,今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必不叫人知道的。明月姑娘不必害羞,太太说,嫁人于姑娘家来说,如同再生,请姑娘想一想,想知道对方什么信儿,一会儿好问。”

沈明月何曾被这样交代过,皱着小眉头进了内宅,李宗延并不在上房,沈明月松了口气,直接给傅振羽见礼,而后就亲切地同傅振羽撒娇“夫子,我不知道要想些什么啊!我娘从前教我的有限,我只在陆家看了怎样做人家媳妇的,但每个人都不一样呢,我真的不知道怎样才是好的。”

傅振羽心想,这才是十五六岁的女孩子真正的模样吧?她已经很久没这样懵懂的感受了。她笑着唤了沈明月上前,指着身后的那个妇人,道“这位是李家太太,你唤声伯母。”

沈明月不过一顺就知道了这是谁,俏脸红透,却还强忍羞意见礼。

李母那里别提多满意了。

她在丝织坊做过事,见了几家千金,再没这样齐整的孩子,在汝宁乡下可是很少见的。且这孩子一看就是个乖巧的,果然不是那盛气凌人的,又是这样的娇憨,刚好和她那略古板的儿子极为相称。

傅振羽见沈明月羞得慌,便让桃李带她去西厢,又道“我已让人请你姑姑,一会儿你姑姑到了,你再过来,我先和李太太说说话。”

西厢,李宗延正在那里等着。

第三百三十四章 高淳知县

最正常的盲婚哑嫁,是李宗延和沈明月都以为要经过的方式。是以,傅振羽的好意,让两人都有些无错。李宗延到底年长一些,又和傅振羽混的久一些,见沈明月明显局促,便先开了口“沈姑娘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这样的实话,细细品来,满满的撩人之态。

被夸赞的沈明月,悄悄抬眼,如同小鹿一样窥了李宗延一眼,而后,脱口而出的赞赏“夫子没说错呢,你长得很好。”

这是沈明月近来最常说的话——夫子没说错呢,然后怎样怎样。

沈家姐弟两个,沈明阳是迷弟,沈明月则是迷妹,姐弟两个都是傅振羽越来越忠实的粉丝。

李宗延见过的女子不多,但是巧的是,各有各的特点,那些女子与他的关系也不一样。但不管哪个的性子,说实话,他都不觉得自己想娶来做妻子,包括自己的妹妹,一张无可挑剔的脸,但那性子,却是娇得很,当妹妹可以,做妻子,还是免了吧。

沈明月这样的,娇中带憨,却没了那份任性和自我,纯天然的样子,却如李母所预料那般,不过一瞬就落入李宗延的心田。

是以,听得夸赞,李宗延朗笑出声,略带宠溺道“你喜欢就好。”

沈明月立即羞成了小兔子,让人忍不住揉搓的兔子。

李宗延忽然很期待洞房花烛了。

低着头的沈明月不知道李宗延的心思,她花了好大力气,才消化了自己的羞意,想起傅振羽的提点,终于想起了最要紧的事“我家的事你都知道了吧?”

这话没头没脑的,李宗延问“哪一件?”

沈明月想起早逝的父母,再没有羞涩,只有伤感,她说“我无父无母,只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姑姑。”

原来是这事,傅振羽信中有说,李宗延早就想好了,因道“我有两个弟弟,再多一个,也没差的。倒是你吃亏一些,要照顾我两个弟弟,我却只用照看你一个弟弟。”

还能这样算么?沈明月眨眼,而后她听见李宗延说“我在京城买的宅子,还没有这开道街这里大,势必要你弟弟和我弟弟们一起挤一挤了。”

沈明月忙道“这倒不必,夫子已经收了我弟弟做弟子呢。夫子说,弟弟以后要跟着她几年的。”

这和信中所提并不相同,李宗延怔了怔,旋即恍然“看来夫子很喜欢你们姐弟。”

沈明月甜甜一笑,似乎很是得意这件事,她说“大家都这么说呢。”

说起傅振羽,沈明月立即成了小话痨,说啊说个不停。李宗延不是话多之人,偶尔插一句,十分和谐。时间在两个人之间流逝,当李宗延倒了一杯茶给沈明月后,沈明月羞涩一笑,接过,道谢,小口小口地喝着。李宗延瞧着,也有些渴了。

这时,苏妈妈过来说“陆二奶奶过来了。”

沈明月一听姑姑过来了,立即要走,走到门口才想起李宗延还在,忙回身欠礼,又慢悠悠地走了出去。

沈氏见了李母,见了李宗延,李宗延则又去见了小舅子,双方都满意这桩亲事。至于李老太太那里,根本没人在意。儿女婚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并不是祖母之命。两家定下亲事后,李家自回家中备娶,沈氏替侄女备嫁。沈明月却被傅振羽留了下来,李茉莉又在沈明月的要求下,也留了下来。

李茉莉的颜色太好,从前因为颜色好,差点惹了祸,只他彼时还年幼,并不懂;后来只知道她靠着颜值和哥哥,在女学之间无往不利,性子娇得很。

好在沈明月本就是长姐,又在陆家见过更娇蛮的姑娘,姑嫂两个相处得还不错。

这日,小姐妹两个来见傅振羽时,看到傅振羽面色肃然,略说几句,赶紧退下,打听发生了什么事。苏妈妈只说,是朝廷上的事,让小姑娘们先回帽儿胡同。

援朝之战,五月底送来捷报,这会儿却送来败了一场的消息。

这都不要紧。

打仗本来就有输有赢,但是大和派了使臣,表示求和。战胜之际求和,以大和之特性,显然是强弩之末了。便是傅振羽都知道,该乘胜追击,打的大和不能翻身。

偏偏,朝廷里的意思是,接受议和。

武将和兵部的人自然反对,但文臣,自赵阁老起,却是都支持的。李子坚回来说,圣上是议和之意。这议和,便要定下来了。

见傅振羽不开心,李子坚道“咏言估摸着要回来了,正好让他见见三师弟。”

“大师兄,你不觉得应该打得大和,再也爬不起来吗?”傅振羽憋屈。

李子坚说“不觉得。”

傅振羽气噎。她总不能说,这个大和同小日本很像,你不收拾了它,它会让你血肉分离吧?

见媳妇比武将还愤然,李子坚不解之余,少不得与她疏通“与圣朝相邻之国,少说十来个,打到每个人都臣服,这是不可能的。行兵打仗,是两败俱伤的行为,除非不得已,否则挑起征战,并不理智。”

这也是圣朝所有文人的观点。

傅振羽坚持“国之强,必要兵强。”

李子坚说“这个我认可,但强兵强国,不代表就是征战四方。上兵伐谋,让别人打不进来、不敢打,才是最要紧的。你一肚子生意经,且算笔账。此番援朝,圣朝派出了十万精兵,与蒙古攻防又是二十万人。三十万壮丁不耕田,且每一日都要吃下一千石粮食,十日万石,百日十万石,上府一年的赋税没了。”

总而言之一句话,打仗就是烧钱的事,除非万不得已,否则还是不要动。

“这些都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强兵,这个,目前很难。”

说到最后,李子坚已经有些伤感了。圣朝,从今上到两位皇子、到满朝文武,所有的人,都是志不在此。只自家小师妹,试图教育天下来强民,自建军事学院来强兵。

李子坚搂着妻子安抚“你比世间所有的人都好,比师父还心善,只是小羽,很多事,都取决于上位者。”

傅振羽便不说话了,因为无话可说。

七月底,顾咏言还没回来,赵麟的任令已出,高淳知县。

吏部直接发函到汝宁。

得到消息的李宗延,问同僚“高淳在哪?”

“南直隶。”

闻言,李宗延慌慌张张地丢下手头的活儿“熊大人,我去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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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五章 且绣清风

别人不知道,和赵麟一起回汝宁的李宗延哪能不知!

赵麟那臭小子一直炫耀,先生和夫子答应他了,以后走哪都带着他。李子坚要去南直隶的消息,来的太突然。李宗延借着如厕的理由,跑向李子坚办公的屋子,却扑了个空。

李子坚人在国子监。

最近几个月,他最经常做的,就是找点公干,往国子监跑。都是小事,便是才进翰林院那会儿,李子坚凭着状元之名,也轮不到他做的。

陆忌酒接了那份依旧不怎么重要的信函,笑他“从前有所图就罢了,如今目的既已达成,还亲自过来做什么?”

李子坚那张做不到平易近人,顶多面无表情的脸,此刻一脸理所当然“我都要走的人了,同他们争那些活计做什么?”

陆忌酒恍然。

一个放弃京城的人,自然不想掺和进朝廷的纷争。想起朝堂上的纷争,陆忌酒说“严尚书并不想你走,你这样走后,他怕是要恨死老夫了。”

“内阁他不是已经进了么?”李子坚冷笑。

六部尚书进内阁是常事,只不过,资历和圣心很重要。刚巧,这两样严尚书都不太够,自然位列末席。严尚书这才知道,自己当初没去搭救王阁老,便是在圣人眼中,都是个薄情寡义的。而,王阁老一脉,十年八年后可能散作一团,眼下主力军却还在的。

饿得心发慌自己,那块肉明明就在眼前,却吃不得的感觉,真是太难受了!

是以,新晋的严阁老,最近常常约李子坚说话。谁叫李子坚,乃是主力军那边隐隐约约的小头目呢!结果,李子坚却是随意指个小事,都能拒绝严阁老的邀请。

严阁老和幕僚张继抱怨“这个李子坚也太傲了些。”

张继心说,那人傲了不是一天两天了,现在还说这个干吗?但作为忠实的幕僚,张继说“陆家女眷同李太太走得近,李大人便同陆祭酒走得近。大人,您看是不是让夫人也和李太太走动一下?从前李家有什么事,王家女眷也都到场的。”

言外之意,不要仗着自家官职高,就不去搭理一个因夫婿官职不够六品、连个夫人都不能称的女眷。

严阁老也没别的主意,只好一试。

严夫人得了吩咐,着人去打听李家最近有什么喜事。说起来,如今傅振羽三个孩子生完了,双胞胎的周岁也过了,傅振羽自己还真没什么喜事了,严夫人便是想靠过来,也没什么由头。只待得下人回禀,严夫人怒了“李太太三徒弟的姐姐开了个绣房的事,怎也值当报上来的?”

下人忙道“对外是沈姑娘做主事,但那绣清风定然是李太太的产业。且除此之外,李家最近并无旁的喜事。”

严夫人依旧不去,理直气壮“从前不来往,突然贸贸然过去,意图太过明显,那傅氏又不是个傻子,若是和李子坚里应外合呢?”

严阁老听了,立即道“你不仅去,还要搀一股进去,看那傅氏应不应你。若她不应,那必然李子坚在远着我;反之,李子坚那里,便是不见我,也没什么要紧的。”

严夫人只得递了拜帖。

傅振羽人却不在家,六月里,她见过沈明月之后,就让童掌柜就近买个最好是卖吃的铺子,拿银子砸,没有砸不到的铺子。童掌柜买的是食为天对面的两间小铺子,原本那里是家茶馆。

傅振羽带着何氏、李婷,陆家那边,沈氏姑侄两个,还有凑热闹的陆淸玄,一行人此刻正在待营业的绣庄里。

陆淸玄看过铺名便赞“绣清风,好风雅的名字。加上明月姐姐,就更雅致了。”

明月绣清风,确实是傅振羽之本意。借着铺名,傅振羽便正式为大家介绍“明月以后便是绣清风的二号掌柜,对外的大掌柜,是万贤楼的李掌柜。他会另派管事过来,不需要明月出面。明月要为我做的,便是设计各种新颖的衣裳。”

衣裳做了,还需要有人为其宣传的。上层有他们背后之人,下层嘛,齐阳那才能不用白不用。将来的路,傅振羽已经把能考虑的都考虑进去了。

而沈明月,凭借两成干股,做个二掌柜,十分做得。

她凭技术获得一股,下剩的,绣清风从买宅子到添置东西、雇用人员,合算出来的总账是近两万,多的就放在账面上。沈明月出资两千,得一股,总合计两股。

这两千两银子,沈明月起初不肯出,但是沈明阳执意投进来。

少年说“两千两的死钱用处有限,跟着师父投出去,慢慢生财才是正经。我那里有真定的一百二十亩地,再有师父帮衬,不用省吃俭用都够用的。倒是姐夫家中,在这京城实在不算什么。下头又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的亲事,处处都用钱。姐姐帮了他们,姐夫才会念着姐姐的好,将来照看我一二。”

沈明月再没想到不过几个月,便有这样的长进,喜得跟什么似的。就连原本也不大舍得的沈氏,听了这话后都不反对了。

一行人看过了绣清风的店铺,便随傅振羽去对面的食为天吃中饭。

这是傅振羽第一次踏进京城的食为天,进去之后,才发现除了少一层外,其他和汝宁府的一模一样,便笑问童掌柜“不会也单留了屋子给我吧?”

童掌柜笑道“那样的一个雅间,一年少说进账两千两,我怎舍得白空着?不舍得一直留着,只留一日还是使得的。”

说着,童掌柜领着众人去了二层最大的雅间。

傅振羽将菜单交给沈氏,嘱咐李婷“小姨母替我照看一二,菜只管点,不用怕吃不完。咱们点的多,他们自会减少菜码。”

李婷应下招呼沈氏和陆淸玄不提,傅振羽与童掌柜去了账房,开门见山地问“让你忙活了半天,结果让李掌柜管着绣清风,你觉得委屈吗?”

童掌柜笑,道“我和东家认识十几年了,不说对东家性情了如指掌,也比别个强些。东家既这么做,定有东家的道理。待事临头,也就都知道了。”

竟这般久了么?

对傅振羽来说,更重要的是,她来圣朝也已十几年了。从最初的被迫适应,到而今的自然而然,时间绝对是人间最厉害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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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六章 真实意图

童掌柜那里见傅振羽不说话,便自行猜测:“东家这会儿和我说话,可是对将来,已有了安排?先生可是要外放?”

这些,他都有准备,都曾猜测。

傅振羽回神,望着童掌柜年过三十,依旧似二十岁的美丽容颜,承认:“是,所以,我快要离开京城了。没有我和大师兄的京城,除非你能找到第二个护着你的人,否则,你不便留下。”

童掌柜拿出早就想好的腹稿,道:“此事我也想过了。京城有万贤楼,与咱们相似,虽说位置不同,但到底同宗同源。不若卖了京城的,我跟着东家去他处另开食为天,可好?”

傅振羽看着他,说:“可我要去的,是金陵。是以,我支持你回汝宁。”

童掌柜微讶过后,道:“不,我跟着东家去金陵。”

这可就大大出乎傅振羽意料之外了,她定定地看着童掌柜,问:“你真的愿意去金陵?”

童掌柜弹了弹衣角不存在的灰,道:“东家都能以女子之身为师,我靠自家本事吃饭,如何还用在意旁人的眼光?”

顿了顿,童掌柜又道:“此去金陵,还请东家助我一臂之力,我想为生母供奉。”

死后如何傅振羽自家是不在意的,但时下人都在意。听得此言,傅振羽便道:“你若真心愿意去,我必不相辞。”

童掌柜道谢。

待傅振羽与一众女眷吃饱喝足回去后,他立即套车去见齐阳:“齐东家,小的要跟东家去金陵,迎生母之灵位供奉。三五年之内,必娶妻室,延续童家香火。在此遥祝齐东家,早生贵子。”

“你这是,不要我去金陵做生意?”

“齐东家是有大志之人,金陵之繁华不若京都,小的怎会这样想?”童掌柜唯唯诺诺。

他越这样,齐阳越生气:“你怪我当年护不住你?为了你,我连亲姐姐都不顾!”

不提往事还好,提了,童掌柜肃容,道:“齐东家何出此言?您的三姐姐,便是您自家都看不上的,何苦往我身上推?”

齐阳却有真情,但他也在十五岁的年纪,实打实拿着自己的名号,收拾了齐家那些难搞定的姑奶奶们。他连自己姐姐都不客气了,对齐家那些旁支,又怎会心慈手软?

可以说,眼前这人的成功之路,便是从六亲不认开始的。

他这样做,从商人角度来看,是再对没有的事;但是从做人来说,到底失了柔和。这才是童掌柜当年选择离开齐家,跟着年仅十岁的女娃娃做事的原因。

傅振羽彼时虽然年幼,但是个知恩善报,你对她好一点,她必双倍、三倍的还你。

事实证明,他跟着傅振羽要什么有什么,傅振羽拿他当齐阳一样看待,都是合作伙伴,平等互利的关系。在傅振羽跟前,他不必为自己的出身卑微、不必因为自己的容颜羞愧。从前齐阳给了他一丝丝温暖,让他苟延残喘,傅振羽却是给了他自己就朝阳的自信。

不需要他人给予,就可以自己温暖自己、温暖别人的朝阳。

齐阳怔怔地望着不一样的童掌柜,他自嘲一笑:“亏我还以为这几年,只有我不同从前;原来,你们也都变了。”

童掌柜反对:“没有都,傅姑娘没有变。”

一如从前。

齐阳想起傅振羽,轻叹:“是,她没变。”

她没变,她身边的人都变好了。

童掌柜离开后,齐阳颓然许久,派人去跟齐老爷说:“我今年会娶亲,人选我心中有数,请他不要插手。”

下了决定的齐阳,玩味一笑,低声道:“李子坚竟然要去金陵,他在谋划什么呢?”

未几日,齐阳便知道了。

李子坚竟然请调南京国子监,严阁老身为吏部尚书,自然第一时间看到了李子坚的奏章,直接爆吼:“李子坚这是脑子进水了么!培养子弟,京城的国子监又不是进不得,何必舍近求远?”

然而,当圣朝直接下令让他出调令时,严尚书这才知道,李子坚脑子好得紧!

堂堂天子,竟有空关心南京国子监忌酒的身体!直接说,你身体不大好,需要致仕。可怜的钟祭酒,比陆忌酒年轻十岁,被迫致仕,不过是为了给李子坚腾地方。

且,李子坚一越四级,直接到了从四,可封妻荫子。

因李家往上数三代的女性,皆已是夫人之称,这一次随着李子坚的升迁,傅振羽直接被封从四品的恭人。傅振羽得到消息后,只感慨一句:“论讨好领导的重要性。”

可不砸的。

虽说赴职要时间,但是提前四个月就下调令的,就是去大西北,也不必这样早啊!说起这个,李子坚就忍不住气恼:“圣上也太着急了些……”

他原本打算悄悄离开的,现在这样,在某个层次等于半公开了。

傅振羽又问李子坚:“咱们几时离京?”

李子坚说:“正月二十一到任即可,咱们今年回汝宁过年。”

下剩的,便不急了。

说是不急,还要先回去立宗祠,十月里到比较好,也就是说,他们最迟十月初就从京城出发。但无论哪个日子,李宗延娶媳妇,他们是赶不上了。

得了消息,沈明月十分慌张。

她知道绣春风定于八月初八正式营业时,便想将婚期定在年后,好多攒几个钱给弟弟,以备不时之需。但李宗延那里不应,不说他着急娶媳妇之心,就说他才进翰林院,有个能出门走动的妻子,十分要紧。二人最后各退一步,亲事定在了腊月里。

现在,傅振羽十月就要离开。

不说傅振羽对她恩同再生父母,便是她家弟弟,如今已拜在傅振羽门下,是要跟着走的!

沈明月匆匆赶到李家之际,傅振羽正在接待严夫人,沈明月便去了帽儿胡同见弟弟。沈明阳见着一脸急切的姐姐,立即安抚:“姐姐也是听了消息?且放心,我总要看着姐姐出嫁,再去金陵的。”

李宗延也过来了,跟着安抚沈明月:“此事勿要放在心上,先生散馆后本就要外放的,我原本就知道他们两个不一定能见着我成亲。”

见他没恼,沈明月这才淡定下来。

李宗延那里问沈明阳:“先生此番南下,可是你师父的意思?”

沈明阳不解地看着李宗延,道:“姐夫这话好奇怪,先生去哪里,师父不就去哪里吗?问我也问得怪,我不过跟着师父读书,她和先生要做什么,我哪里知道?”

沈明月因为弟弟的这声“姐夫”羞红了脸,李宗延却叹一声:“夫子果然好眼光。”

便是自己来问,沈明阳都不曾露口风,可见这孩子的嘴多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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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七章 背后之人

开道街,负责套话的严夫人,也遇到了李宗延同样的问题。

她是在李子坚将任南京国子监忌酒的消息传出之前递的拜贴,傅振羽当时肯定接的。便是现在严夫人定然不似当初的意图,傅振羽也无法拒绝的。

到了约定的日子,严夫人按照严阁老的叮嘱,穿着家常旧衣,梳着牡丹髻,只带了两只玉簪,掩起了所有奢华。

而门上,傅振羽看到这样的严夫人,隐隐觉得,今日的推销可能不大有效。不管怎样,她浅笑着,给严夫人行了全礼:“傅氏见过夫人。”

李子坚虽然定下国子监忌酒的活儿,天子也让吏部去办了,但毕竟文书还没下来。傅振羽依旧是个无品级的家眷,见着二品的贵夫人,自然要行全礼。严夫人又不是那不知事的,不等傅振羽行完,已去拉人:“李夫人还和我装不成?”

傅氏到底行了礼,方道:“礼不可废。我家老爷毕竟还没有拿到调令,我没什么本事,便是不能帮他一把,也不能叫御史握住把柄。”

严夫人心说,有梁都御史在,都察院哪个不长眼的会参你们家?不过,她这话没说出口,便叫傅振羽的穿着打扮给惊住了。

比袄子还短的褙子上,绣着翩翩起舞可以乱真的蝴蝶,随着傅振羽行动间,竟然真的有了蝴蝶飞舞的姿态;束住长裙的,是一条两寸宽的碧蓝腰带。腰带下便开始起褶,是十六折长裙,每褶上都绣着翠竹,竹子上细下粗,行动间,竹有生长之态。

这是怎样精巧的设计!

这般鲜嫩颜色下的傅氏,看着比自家今年二十岁的小儿媳妇还小。且那腰身,纤细得不比小姑娘多一丝啊!这傅氏不是生了三个孩子了么?往下看,她那比小姑娘宽了一寸的胯骨,便知她是个生产过的妇人;但这宽了寸余的胯,愈发衬得那腰柔细。

还没进屋,严夫人差点忘了今日的意图。

坐定后,严夫人就着傅振羽身上的衣服,问:“听说你要开绣房,这便是你自家绣娘做的衣裳?”

傅振羽见她问了,立即宣传:“是呢。自家绣娘想的法子、做了许久才做出来的,要做绣清风最具特色的衣裳,拿来叫我穿两日。”

“绣清风?名字很不同呢。”

二人略说几句后,严夫人才说出自己的第一个目的:“我手头有些余钱,正想找点事做,你这绣清风,可能允我一份干股?”

我想推销衣服给你,你却直接相中我的铺子?

傅振羽知道严夫人的来意后,一脸惋惜道:“夫人说晚了,各色干股已经都分好了。若是夫人实在想要,我将我自家的三股分一些给夫人吧。”

也就是说,其他的干股都不能动。

严夫人来了兴趣,问:“下剩的七股又是谁的?”

这就是问幕后之人是谁了,傅振羽只能告诉她能告诉的:“其实只有九股,一股恒定给了做出我身上衣服的姑娘,便是南湖学子李宗延未过门的妻子;除了这一技术股,她自家还出了银子,买下一股;还有三股,却是在万贤楼楼主的手上。另外两股,不方便透露。”

便是严夫人不怎么经商,也知道万贤楼楼主那是个不好惹的,更是声名狼藉之人,万不得和他扯上关系,便问傅振羽:“你怎么能同万贤楼合作买卖?”

这话奇怪。

我怎么就不能了?

傅振羽浅笑着,给了另外一个答案:“万贤楼和下剩两股持有者,这是第二次合作了。”

把责任推给了不能说的那人。

从推责开始,到严夫人问及他们去南直隶的事,傅振羽就好推了:“哎,这之前老爷连我都没告诉。若是告诉了我,我怎么会再在京城置产业?”

这个理由说得过去,严夫人最终无功而返,回到家中把事情和严阁老说了:“没有拒绝,但是要从她手里买干股,买还是不买?我倒是想买,那衣服,着实漂亮,我看了后是极想添置的,不说自己穿,孙女闺女都可以穿。”

严阁老听了她的叙述,道:“这干股不能买。”

严夫人问:“为何?”

严阁老说:“一个绣房的三股,又能有多少本钱?幕后之人没全拿下,不过是想着少出力,不着痕迹地收银子。我也是最近才知道,名动京城的择木园,是万贤楼出资、汝宁商人齐阳主建、荣昌公主护着的园子。”

“那两股,是荣昌公主买下的?”

中宫虽无子,但帝后情深,荣昌公主作为嫡长公主,是今上的第一个孩子。今上在一日,荣昌公主便尊贵一日。他日,不论哪个皇子登基,她也是皇帝嫡长姐,不能得罪。

严阁老看着老妻,道:“不是买,必是这傅氏相赠。”

舍两成干股,借荣昌公主之名号,保绣房之平安。便是李子坚不在京城,这绣房,也无人敢动,便是两后母族,都没人去动。至于万贤楼,那是个堪比钱庄的存在。

不得不说,虽然只是个绣房,但是这傅氏安排得极为漂亮。

这两口子都不是一般之人,确定了这个想法,严阁老对妻子道:“放弃这绣房吧。我听说,陆祭酒的夫人,把孙媳妇的侄女,许配给了南湖学子。你看看家里的两个庶女,能不能和南湖学子结亲。”

严夫人有些不自信:“那傅氏看着笑盈盈的,但我直觉,她是个不好相处的,万一咱们白搭一个闺女呢?”

严阁老道:“你不会找已中进士或者中举的?”

严夫人这才应下。

只是严家不及行动,陆家那里已经透露了信息给傅振羽:“愿将三房嫡幼女,许配给赵麟。”

舍出的,竟然是陆淸玄这个父兄皆出仕的嫡女。

傅振羽直接做主,替赵麟应下这门亲事。正式议亲,却要去江南议亲。陆淸玄之父,乃苏州府同知。待傅振羽明岁去了金陵,再开始走礼不迟。

严阁老得到信,十分不解:“李子坚和陆家绑得这么紧,意义何在?”

其实他想多了。

李子坚什么都没想,都是傅振羽自家喜好之事。

定下赵麟亲事,傅振羽算了算,她手头的事,就剩顾咏言了,也不知道顾咏言几时回来?才这么想,门子来报:“顾五爷夫妇求见太太。”

来得这样突然?

傅振羽忙起身去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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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八章 一起走吧

见到这对小夫妻,傅振羽立即知道俩人为何来的这样突然了。

半年不见,范茗还是那个范茗,顾咏言的气质却大变,从前的阳光不在,眼角的杀气遮都遮不住。傅振羽见了,又心疼又着急,张口就问“怎么了这是?”

范茗飞快地说“他不愿意议和,是被我打晕拖回来的。公公不在,婆母劝不住他,让我们来找你。”

傅振羽不顾男女大防,握着顾咏言的手,柔声道“咏言,我不是大和的人,我是你师父,你镇定下来!”

感受着手中的温暖,顾咏言赤红的双眸,不再那么狰狞。可他亲历沙场,亲见那么多死人,有一些还是才出生的孩子,他如何镇定!赤目血喷的年轻将领,悲愤地说“师父,大和的军队,他们屠了四座城,杀了那么多无辜的百姓,牲畜不如!我们一定不会输,为什么要议和?”

说到最后,顾咏言已经非常激动。

傅振羽深呼吸一口气,把自己反复琢磨的话,拿出来问顾咏言,第一问“咏言,我问你,你是想把大和军士杀光,还是把大和民族所有的子民,全都杀光?”

“谁屠的城就杀谁!”盛怒中的顾咏言,依旧有他身为军人的准则。

傅振羽颔首,道“很好,没有累及他人。那么,我第二个问题是,那些现在无辜的大和子民,你不杀他们,他们终有一日也会变成屠城之人,你会如何选择?”

顾咏言怔住了。

总不能为了那可能发生的事,就屠城吧?那和屠城的大和人,又有什么分别?

傅振羽松开他的手,眸光凄厉地望着前方,却没有落在任何一处,她说“议和我也反对,我还梦见大和人屠杀南京城三十万子民!”

范茗看了看这对师徒,一个见了他国被屠之城,一个梦见自己被屠,就这样的沉不住气,果然是师徒!她不能同顾咏言讲道理了,傅振羽这里还是可以一试的,于是,范茗道“应天府城中百姓百万,杀三十,下剩的七十呢?况南京留守驻军虽比不过京师,却是比其他地方都多,加上满城百姓,大和便是合族攻城,都做不到屠杀的。”

是啊,理论做不到的。

但是,军队放弃了那座城。傅振羽没有多解释,却已泪流满面。那是曾经生活在那里、见识那些残骸的人们,心中永远的悲愤!

“师父……你……”

傅振羽收泪,满面肃杀“我想了很久,想明白一些事。最实际的是,我们不能为可能发生的事就去伤害无辜,那么,我们只有变强,让我们的每一座城池,都有不被屠的能力!咏言,咱们一起去强兵强国吧!”

听到这话,范茗松了口气。

顾咏言一到战场,理智就崩溃,那些曾经学过的御敌攻城之术,统统被他丢在脑后,只剩武艺可以度日。可偏偏顾咏言的武艺,并不出色。是以,她认为空有纸上谈兵能力的顾咏言,不是合格的将士,不适合战场。

顾咏言听了傅振羽这话,依旧很不甘,但是傅振羽的两个问题,让他也不知怎样是好,于是,沉默了下来。

傅振羽自己作为非亲生经历者都想了很久,闹了李子坚数日,自不会强迫他一时半刻就能回转。便任由他自己琢磨,自家同范茗说边疆别的事“你们几时回来的?如今留在平壤的是谁?”

议和只是口头上的说法,还没有开始,更没有落定,圣朝的军队不可能退完。

“是兵部左侍郎宋大人。”

说到这个,范茗又是一阵头疼。才传出议和,兵部尚书第一时间久让宋侍郎回京,只是宋大人不回。范茗觉得,宋大人再这样固执己见,兵部的人都要动一动,她爹今年没准能爬到右侍郎的位置。

顾咏言听见这话,立即不满。

范茗这才不改口,看了他一眼,同傅振羽抱怨“他非要我称呼宋大人为宋将军!”

顾咏言便道“宋将军虽是文臣,心中伐谋并不比任何人弱!若无宋将军,哪有平壤之胜,跟过宋将军的人,岂有以文官呼之的道理?”

范茗便面无表情地说“我可没跟过他。”

自小认识,儿子都生了,还一起上过战场,竟这这样幼稚……也是种幸福呢,傅振羽含笑望着斗嘴的两个人。

范茗叫她看的不好意思,问“夫子瞧什么呢?”

傅振羽“咦”了声,道“怎么不称呼我做姐姐了?”

范茗指着自己带来的东西说“我婆婆让我们带给小师妹和两个小师弟的。都跟你儿子闺女叫妹妹和弟弟了,还跟你叫姐姐,那辈分乱成什么样?”

傅振羽轻笑,问“你既然这么说了,便见见孩子们吧。”

三个孩子上前,李卓然能唤声师兄和师姐,双胞胎只能吐个姐,就这样都把范茗稀罕的不成。范茗看过孩子后,提出告辞“我们刚回去的时候,孩子在睡,婆婆见咏言这样,也没让人把孩子叫醒。他不见便罢了,我可要回去看儿子了。”

傅振羽哪同意她一个回去,立逼着顾咏言也回去,还对范茗道“他会为别人流血流泪,对自己的孩子就更好了,只管让他见孩子就是。还有,他眼睛红成这样,眼下青色浓成这样,可知已经许久不曾安眠了,可以试着让儿子陪他睡。”

还可以这样?范茗半信半疑,到底依言拖着顾咏言走了。

她同顾咏言日夕相处三个月了,三个月之前怎样不好说,但是这三个月里,顾咏言就没好好睡过觉是事实。

李子坚回来时,小两口已经走了。

听了傅振羽的话,李子坚便道“那就一起走吧。咏言是武状元,身上有军功,又有文举人功名,谋南京兵部的职位或留守中军都督府下,总能找到合适位置的。”

傅振羽叹息,道“总要他自己回转,也要顾家同意的。”

这是身在大族的麻烦,想做一件事,并不是单凭个人意愿就可以的。

夫妻两个说着话,下人来报“有位桂有根,桂进士求见老爷。”

李宗延从前的夫子,他来做什么?傅振羽疑惑间,李子坚已道“请他去书房,我这就过去。”

傅振羽便问“大师兄又做了什么?”

第三百三十九章 细细撒网

李子坚一面往外走,一面道:“没做什么。严阁老不是总想让我求他点什么吗?连严夫人都出动了,我总不能不叫他如意,便让他给桂有根安排个地方。昨日才说的,今日就有信,严阁老很闲啊……”

原来是严夫人来拜访自己的事,叫他记恨了。

真真是难搞定的一个人。

还好,这男人是自己的,不是自己的仇人。

书房,桂有根坐卧不定。

他是同进士,像他这样的同进士,等空位置的,多的等三五年,少则一年半载。他才登了四个月,就等来了调令。惊喜之余,少不得问句缘故。结果吏部送调令的那小吏,比他还诧异。倒也没隐瞒,告诉了他真相,李子坚李编修托的尚书大人。

桂有根真的是又惊又讶。

五日前,李宗延过来告诉他:“南湖书院的赵麟,已定下高淳知县。”

高淳虽不是上元江宁这样的好地方,但也是江南圣地了。赵麟的年纪比自己小了一大半,名次也在自己后头。能这么快得这么好的出去,必定是李子坚那里出的力。李宗延没有隐瞒,只问他要不要帮忙。

他当时没应,就是不想拉帮结派……

结果,唉。

李子坚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愁容满面的桂有根,便问他:“怎么了?可是地方不好?”

当时严阁老一听是位一百来名的同进士出身,就说了实话,好一点的地方没戏。李子坚心中有数,只说尽快安排了就行。现在看来,怕是地方很不好。

桂有根一听,忙道:“不是的,青州府寿光知县,不算好,也不差了。”

“嗯,是还可以。那你担心什么?哦,我有所图吧?大可不必。严阁老总想让我求他一求,我已无需求,想着你也是汝宁人,不过是个顺口人情,满足下阁老大人的热情。”李子坚漫不经心地说。

桂有根却不敢这么听。

李子坚见他依旧很警惕,便问:“你不想做寿光知县?”

怎么可能!

“没有的事。”桂有根立即否认,怕误会更深,忙道,“我有自知,纵是李大人不需要回报,我也不能不放心上。只是我人微言轻,怕是没什么好回报大人的。”

李子坚听了,定定地看着他,说:“既然人微言轻,你也不能为我做什么,那还担心什么?好好做你的知县,我并不需要你做什么。至于内子那里,她可能会让你在任之际,注重蒙学——如同我二师弟钱文举那般。”

钱文举在汝南县办蒙学,有声有色,对桂有根这样的私塾夫子冲击太大!自己不能开私塾,但是可以去办官半私的蒙学做夫子。好处是,旱涝保收;缺点是,不自由,需要按时按点去讲课。但总的来说,桂有根认为钱文举所弄的蒙学,利大于弊。

是以,听了李子坚这话,便道:“若是办蒙学,桂某必定鼎力相助!”

蒙学弄好了,也是他的政绩啊!

得了这样的回答,李子坚便道:“得桂大人此言,子坚这番心思就没白费。”

所以,您都是为傅夫子服务的?想起某些传言,桂有根那颗悬着的心,算是彻底放下了。

李子坚处理完此事,回去和傅振羽抱怨:“现在的人怎么回事啊!严阁老非让我欠人情,我随便送个人情,对方又特当回事!”

傅振羽笑他:“是你不把人情当回事,还说别人怪。”

严阁老以为他帮过李子坚,李子坚便会还人情——不好意思,这么明显的人情,在李子坚的逻辑里,他是绝对不会还的。而桂有根那里,他也是真的不在意。但是对方非要还,那就做点事吧……

傅振羽听他为自己谋了福利,丝毫不意外。不意外之余,她有些担心地和李子坚说:“大师兄,你现在对我好,我全都觉得这是应该的,这是不是不太好啊?哪天你要是不对我好了,我要怎么过啊……”

“我怎么会对你不好?”李子坚不悦反问,一脸你给我解释清楚,要不然这事咱俩没完的样子。

傅振羽立即道:“嗯,你记得你说的话就好。我这不是得时时敲打敲打你么!”

李子坚听了依旧不高兴:“这意思,我做的还不够,才要你来敲打?”

左右都不行,这人大姨父来了吧?傅振羽一咬牙,把人推倒。关键时刻,她正要问李子坚今日抽的什么风时,李子坚自己来口了:“今后不准和别的男人亲近,你徒弟也不行!”

徒弟,那就是顾咏言了。她和顾咏言亲近了吗?努力想了想,傅振羽还是没想到自己做了什么,却因不专心,被李子坚很是一番惩罚,事毕她弱弱地问:“大师兄,我到底做了什么?”

“你握了他的手。”

提及此事,李子坚又是一番咬折腾。于海浪之间飘荡时,傅振羽只一个想法,这男人越来越小气了。

顾咏言那里,镇远候还在边疆,世子倒是回来了,见了弟弟这样,说不出的难受,兄弟两个去了方夫人那里。

顾咏言的长子福哥,已经是六个月大了,见着世子伯父,咿咿呀呀地求抱。世子夫人又生了个女儿,世子对这个嫡亲的侄子疼爱得紧。福哥是个胆大的,挨着伯父的脑袋,歪着脸打量亲爹,视线停留在顾咏言的眼睛那里。

顾咏言被儿子澄净的目光瞧得直接别过脸去,福哥便催着世子抱他追了过去。

世子会意,不仅照办,还对顾咏言道:“你别动,让他看个够。”

顾咏言:……

福哥静静地看了约莫一盏茶,又挣扎着找乳母,乳母窥了一眼顾咏言,猜到了他的意思,默默回房拿了个软绵绵的布宝宝过来。

布宝宝自然是傅振羽出品。

福哥不仅得了儿童乐园的一套,傅振羽还额外给了一些小玩意,这个布宝宝便是其中一件。布宝宝那双眼睛,仿变脸手艺做的眼睛可变色。目的有二,一是锻炼孩子的动手能力,二是可以让小孩子认知他族之人。

福哥已玩了两天,熟练地拨弄了片刻,调出一张和顾咏言一模一样的眼睛出来,一张小脸顿时笑开了花,得意地举着娃娃,放到顾咏言跟前做对比。

方夫人第一个撑不住,笑了开来,世子也赞:“福哥真厉害。”

顾咏言窘迫又好奇地看着儿子,哪还有心思想别的?范茗看着心中一动,和方夫人说了,晚上夫妻两个亲自带孩子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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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章 锦衣夜行

中秋的节礼,傅振羽挨家挨户地送,顾家那里是第一个去的,方夫人盛情款待了她。三日不见的顾咏言,黑眼圈还在,眼睛的血丝已去得七七八八,傅振羽见了也放下心来。

方夫人那里留了傅振羽说话:“咏言昨日同我说,他想去金陵,我心里是愿意的。”

方夫人出自金陵方氏,顾咏言这是要回外祖家,她自然不会反对。只是,她怕夫婿不同意。所以,她拜托傅振羽:“侯爷那里,你可有法子劝说?”

傅振羽笑道:“夫人放心,咏言自己就能说服侯爷。”

方夫人半信半疑:“他可以吗?”

傅振羽拿了现成的例子说事:“上次他去援朝,便是他自己说的呢,夫人都不同意,偏偏侯爷同意了,啊是啊?”

听着这样熟悉的话音,方夫人含笑回了三个字:“晓得了。”

又问傅振羽:“现在的官话都走音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傅振羽想着不日就要传出的消息,也没隐瞒:“我们也要去金陵呢。”

方夫人脸上的笑,便僵住了。

合着儿子去金陵,是跟着李家去的啊……这儿子算是白养了!

梁家那里,则是两口子都去的,且李子坚才是主导。

李子坚重重给梁都御史磕了三个头,谢梁都御史十几年的维护。梁都御史看着目光坚定的青年,连连点头:“好,好!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何要去南京,但我信你,子坚。我在这等着你归来,等着你做出比你祖父更出色的政绩。”

比自家做首辅的祖父还要厉害吗?李子坚露了个兴致盎然的笑,说:“好,我会努力的。”

梁家之后,范家、陆家、甚至严阁老家,傅振羽一一不落,都送上了节礼。因为,这是她在京城所走动的最后一个节礼。

和李家相关的人,都在悄无声息地准备着。童掌柜把食为天盘给了万贤楼,怀揣巨资的他,提前南下。

随后,齐阳给傅振羽送来择木园的分红:“虽然不多,也是个意思。”

傅振羽瞅了眼那数沓整齐得银票,估算起价值来。圣朝的银票面额大都为十两,但像齐阳这种级别的,钱庄通常为他定制特款,此刻这堆银票却是清一色的十两。心中有了大概数目后,傅振羽问齐阳:“这是把所有收益都给我了?”

齐阳说:“你太小看择木园了!”

一个人的不成?这也太狠了!齐阳去抢票了吧?

结果,齐阳却说:“这是我和你两个人的收益。”

这还差不多,据傅振羽所知,齐阳的分成是她的三倍。傅振羽颔首,然后停在半道——爱财的齐阳开始舍财,这事不小啊!

傅振羽夸张地往后躲了躲,问:“怎么了这是?忽然对银子不感兴趣了?”

闻言,齐阳宛若被戳破的皮球,很没形象地瘫坐在椅子上,双手交叠在脑后,意兴阑珊道:“差不多吧。前日闲来无事,算了下齐家如今的财富,觉得有些无趣。最要命的是,这银子每多一层,我要做的事便多一分,有些累了。待芍药居落成,我准备停止扩张,稳个十年八年,再说今后的事。”

望着傅振羽一瞬间就恢复镇定的面孔,齐阳想,如果娶这样的女子为妻,也不是不能忍。可惜啊,这个想法,那是说都不能说……

傅振羽却听到了个关键词,前两日。

两日前,食为天完成了交接,童掌柜抽身之前,问过跟着他入京的这些人。有选择留下的,有选择离开的,童掌柜都应允了,最后还请了众人吃了顿饭,又代表傅振羽这个东家,给了每个留下的人一笔小费用,次日童掌柜就离开了京城。

所以,是童掌柜和齐阳之间发生了某些事,齐阳才有了转变?傅振羽试着代入齐阳,当年仗着唯一男丁的身份,硬着头皮和把持齐家四分之一的三姐闹翻,之后这个身份却不会永远好使,尤其是对外的时候。所以,齐阳努力扩张,通过能力获得话语权。

现在,是因为自家,或者说大师兄,足够保护童掌柜受别人欺负,齐阳便没了折腾的动力?

很有可能。

存了这心思,傅振羽待齐阳多了三分耐性,任由他把带来的银票数了三遍,喝了四壶茶,窥着天色都要留晚饭时,齐阳才拍拍屁股走了。

傅振羽叹息着,让苏妈妈找了个大匣子,把那整整齐齐十沓银票,收了起来。

晚上回来的李子坚听了这个事,第二天不知那里扒拉来了同样一匣子银票,丢给傅振羽。傅振羽脸色立即不好了,掐着李子坚腰间的肉,说:“大师兄,我觉得我们有必须谈谈。”

“谈明儿怎么过节?”李子坚不着痕迹地躲着,媳妇掐人越来越疼了。

傅振羽说:“谈谈你到底有多少钱的事!我连我家相公兜里多少银子都不知道,显然这个妻子做的不够尽责呢。”

原来是这个。

李子坚笑了笑,道:“你想知道,我让仓吉算一下,再告诉你?”

“仓吉是那个拿着傅家那点子钱当本,翻钱给你用的那位吧?我好多年没见他了。”

“是他。”

傅振羽知道那是个厉害的,道是方面傅家并没有几个钱呢。她粗略算了下李子坚今年的开支,少说三万两,这还是她知道的。所以,傅振羽问:“他就是有翻天的本领,也得有个本吧?”

李子坚笑,道:“你不知陶朱公三散家财又称为首富之事?”

傅振羽说:“我只知道陶朱公不甘为臣子。”

臣子都不做了,给人去做下手?李子坚无从反驳,便说了实话:“我娘是绝户,仓吉其实算是我的干舅舅,只是仓家不认,他也不以舅舅的身份自居。从前没法子,后来我中了状元,仓吉便回了桃源一趟,替我拿回了一些家财。我分了一些给姐姐,下剩的都交给了仓吉。这几年,我只管和他要钱。有就给我,没有他就让我自己想办法。”

而李子坚的办法,就是从傅振羽这里拿银子,过后再从仓吉手里倒银子。

傅振羽听了这话,一脸感慨:“大师兄,你真是投胎小能手。”

父族有才,母族有财,他继承双方的优势,要什么有什么!李家的覆灭,大抵是苍天都不下去了吧?

不过,会投胎也是一种本事。

李子坚不知她这话的意思,只道:“你若想知道,我明日就让仓吉把账本拿来。”

傅振羽直接拒绝:“不用了。咱家以后,两个儿子我来教。”

李子坚想了想,道:“可以,卓然交给我。”

傅振羽应了。

她想的是,两个儿子可不能像他们父亲那样稀里糊涂的;李子坚想的是,闺女现在展露的天赋,比两个儿子好的多,交给天赋平平的师妹,怕是要委屈闺女的才华了。李家三个孩子,就这样走上了与众不同的人生路。只是眼下,这对始作俑者的父母,却一点儿都不曾察觉。

在傅振羽节俭的观点下,帽儿胡同的宅子,分片赁了出去,由看守开道街的管家,负责收帐。色色打点过后,李家五口并牟信两口子,赶在运河结冰前,悄然离开了京师。

牟信扶着已经显怀的何氏,上了大船。甲板上,第一次出远门的双胞胎和李卓然,正在那里跳来跳去,没有对未来的担忧,只有对眼前新奇世界的喜欢。

顾咏言夫妇来送众人,范茗一脸哀伤,她说:“因为我要把儿子带走,婆婆便要我们留一留,留到大嫂生了儿子。”

世子夫人已经生了三个女儿了,谁敢保证她下一胎就是儿子?可要是把儿子留在京城,任由阖府宠着,范茗便是,那她就不走了!

傅振羽拍了拍范茗,安慰道:“放心,你们很快就能去南京的。”

她不过是顺口一说,结果,范茗和顾咏言回到候府,便听到消息,世子夫人又有了。夫妻面面相窥良久后,朗笑出声,笑声飘荡在候府的上空,驱散了冬日的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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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尾语

所以,这一卷就到这里吧。

女主没有竭尽全力地去收徒,一是她在生孩子,二是就算做事也要按照自己的心意来。

比如作者我,尽管我还处理不好很多东西,按照朋友说的,我更多的是在自己给自己说故事,不是给读者说故事。但是,我总要先悦己,然后悦你。作者君正在努力琢磨你们喜欢的东西,期待早日打通任督二脉,悦己,悦你。

三个徒弟,第一个是有意,存了目的,这师徒就不纯了。是后来的相处,傅振羽给了顾咏言引导,才将师徒名正言顺,但这一部分似乎没做到位;第二个徒弟属于助人为乐,陈峰会有他的成就,和傅振羽的关系亲密有限;沈明阳才是真正的学生。

然后,女主所有的想法都是想法,需要有人替她去完善。南湖书院的傅山长,钱文举的蒙学,齐阳的商业,教育天下的完善者,必然是大师兄。

作者很喜欢大师兄。

就是这样。

下一卷墨迹写法,是从汝宁府开始写,精简写法,从金陵开始。嘻嘻……

第三百四十一章 学前教育

自春上抵达南京后,傅振羽一直在刷新自己的记忆。

首国子监和贡院完全不是一回事,国子监的大概位置更感人,约莫在东大四牌楼校区的位置;而南京的旧宫、街道,和京城基本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是以,李家新宅并不在秦淮河上,而是在玄武湖南三里处,成贤街上的双井巷中。

双井南二里,便是原金吾后卫、现在的留守后卫。同庆十四年七月,顾咏言接任留守后卫指挥佥事。正四品,比李子坚还高半级,但李子坚具有更高地位就是。

玉簪花落、金桂乍结之际,顾咏言一家三口抵达南京,直奔殷家巷的方家。

顾咏言和外祖家的人还熟悉一些,范茗就不行了,她又不擅长这类交际,便冷着脸看着儿子哄这个哄那个的,颇觉得无趣。顾咏言知她性子,离开后宅时,低声道:“且忍耐一二,明日咱们便去自己的家。”

范茗颔首。

她不喜欢这些,不代表忍不得。

范茗没有忍多久,李、方两家只隔两条街,傅振羽得了信,也没管什么长幼,拖着孩子就去了方家,让范茗有了个伴。

范茗见到傅振羽,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便像换了个人似的,脸上不仅挂了笑,还扑上去,恭维傅振羽:“夫子你真是太神了!”

傅振羽早有准备,以手隔开了范茗,严声道:“打住!我随口一说,你别当真。”

旁人都好奇,只有范茗笑得欢。

去年十月傅振羽前脚离开的京城,她后脚就给傅振羽送了信,告诉了她“世子夫人有孕”的好事。结果那封信,比傅振羽还早到汝宁府。因为世子妃再次有孕,范茗在信里夸傅振羽铁口神断,很是调侃了一番。

待今年五月底世子夫人产子后,范茗就更不客气了,让她那个才升至兵部侍郎的爹,通过驿站给傅振羽报告了喜信,自然又提了一番,还问傅振羽:你能断出我们几时到南京吗?

想着那封不着调的信,傅振羽算了算着时间,嗔范茗:“也就是说,长房长孙才满月,你们就走了?”

范茗否认:“没有的事。”

傅振羽显然不信:“没有你们怎么可能这么快到南京?”

对此,范茗说:“孩子满月又过了十日,我们才走的。”

傅振羽无语。

那和满月就走,有什么差别吗?

两个人说着话,方家那边的女眷凑了过来。傅振羽想了想眼前的妇人,给范茗介绍:“你应该喊十一嫂。”

方家十一奶奶便笑,道:“李夫人总算记住我了,当浮一大白!”

方家霸占了大半条巷,宅大人更多。傅振羽到了也不过半年,两家虽有来往,到底不算多,傅振羽经常弄错人。其中这个十一奶奶最事,直接点了出来,傅振羽自然记住了。

只不过,这个记忆并不好而已。

是以,傅振羽浅笑着,不软不硬地回了句:“再记不住十一奶奶,我怕是进不得方家的门呢。”

这样的攻击,是方十一奶奶受到的最轻的慢怠,她不以为意,但是范茗知道傅振羽的性子,能让傅振羽也不喜欢的人,大抵不是什么好人。于是,范茗便懒懒的,直接不怎么搭理她。

气得方十一奶奶立即转头去老夫人那里告状:“祖母的外孙媳妇,是个了不得的人呢。”

她不仅是方家的十一奶奶,还是老夫人的外孙女、顾咏言的表姐,这也是她在孙媳妇中高人一等的原因。但除此之外,这位十一奶奶实在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

大奶奶看她不顺眼不是一天两天了,便笑了笑,说:“表弟妹确实是了不得之人,十一弟妹才知道不成?”

十一奶奶心中一动,问:“大嫂这话什么意思?”

大奶奶窥着老夫人不说话。

老夫人看了眼外孙女,道:“你表弟妹十四岁那年,女扮男装,拿下宁波府童生三试的案首。”

这事在江南地面上该知道的人家都知道的,只是十一奶奶的亲娘外嫁山东,并不曾听闻,才有了她的不知。十一奶奶听了这话,忽然闭口不言。

傅振羽大为奇怪,戳了戳范茗,问:“她怎么了这是?”

范茗说:“你理她干嘛?”

书香门第虽有书香门第的规矩,但更注重才华。范茗虽然破了规矩,但她同时展现了强悍的能力。尤其是在方十一屡试不第的情况下,十一奶奶肯定能离范茗多远就离她多远。

傅振羽那里开始诉苦:“她不知打哪里听说,凡是跟我过念书的人,都是举业有成的,总是缠着我。也不想想,方十一爷比我还大。除了凤毛麟角的几个人外,大多数的人在这个年龄的学习能力在下降,拼阅历才是正经。然则,那方十一爷除了死读书,怕是对阅历,也只停留在书法阶段。”

范茗道:“那你直接拒绝不就行了?”

傅振羽看着上头的老夫人不说话。

方十一爷不仅是十一奶奶的相公,还是老夫人的亲孙子好不好?

范茗会意,便道:“直接说方十一不适合读书。”

傅振羽冷哼一声:“虽然这是事实,但说出来未免有些打击人。”

更重要的是,方十一奶奶这么烦,她没兴趣给方十一指点迷津。且因为她没有拒绝,在金陵牛气冲天的方家人,一直没有在她面前摆脸色。

有鱼饵,迟迟不抛钩,更经济实惠一些。

两个人说着悄悄话的功夫,不时有方家的女眷来凑热闹。年纪都在二十到三十之间,非常均匀。范茗瞧了会,问傅振羽:“这些人怎么都是巴结你的模样,先生又做了什么事不成?”

一个从四品的闲置国子监祭酒,理论上来说没什么前途,但到了李子坚手里,那就不一定了。

傅振羽听了,不知想起什么,恨恨地说:“就不能是我自家本事?”

范茗看了她一眼,不客气地说:“我一直以为夫子很有自知的。”

言外之意,我以为错了。

傅振羽更恨了,直接不想搭理范茗。可范茗不傻,瞧了会儿便问傅振羽道:“你家卓然怎么养的?三四岁的娃娃,嘴皮子瞧着比大哥家七岁的大姐儿还强。”

出口就是各种成语、典故,反应能力也是卓绝,大人挖的坑都不掉。这不,指着庭院中落地的玉簪,小丫头竟脱口而出的是“玉簪堕地无人拾,化作江南第一花”。

傅振羽也听见了闺女的吟诵,一声叹息后,道:“这就是她们巴结我的原因,都怪我一时嘴快,提了学前教育。结果还未成型,便先同大师兄有了非常严重的分歧。”

范茗压根不信两口子能闹什么别扭,只问:“何谓学前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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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二章 辩论失败

对于学前教育,范茗有所猜测,是以,当傅振羽说出“学前教育便是蒙学之前的教育”时,范茗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还笑傅振羽:“你看,别人都是从私塾到书院这样的收徒,夫子倒好,从书院到私塾同级的蒙学,现在连三岁小儿都不放过了!”

被调侃的傅振羽,想着李子坚也说过类似的话,眉毛挑起,说了句后世的名言:“教育要从娃娃抓起,难道不对?”

“你说的自然是对的。”范茗没什么诚意地附和过后,视线在自家儿子和双胞胎身上巡视了一圈,道,“学前教育是么?倒是真可以有。正巧我闲得慌,就从臭小子们开始吧。”

有范茗帮衬自然是好的,但是问题在于,傅振羽办学的初衷。不过眼下倒不是说此事的时候,傅振羽便说:“你们几时去自己的宅子?”

“干嘛?”

“我好给你去暖房。”

说什么去暖房,是去说话吧。范茗心如明镜,四下一瞧,悄悄地伸出一个手指,口内却道:“自然是听咏言的。”

傅振羽没想到她还有这样的时候,忍着不笑。

范茗怕她露馅,隔着衣裳掐着她的胳膊,换了话题:“方才夫子还说和先生有了分歧,什么分歧?”

说起这个,傅振羽又开始叹息:“关于学前教育,他也认可,只具体实施方案,我们两个不一致。学前教育我主张在玩中学,他认为既然花了心思,那便要落到实处。以玩为主,别说普通人家,就是咱们这样的人家,都没人同意。”

还有一件,是效益问题。

李子坚斩钉截铁地说:“便是从现在开始,举国之力执行,我们两个到死都看不到成果。倘若如你所言,相信我,这学前教育不如不办。”

傅振羽的意思是,不能因为没有希望就不去做。

李子坚恍然,师妹的确是这样的人,便是没有希望她也去做;而他恰恰相反。在没有希望的时候,一定不去做。做了,那便是必要结果的。

范茗那里听过傅振羽的话,也到:“我也倾向于去做有希望的事——好比当年我去汝宁,那便是判断出有希望,才去那么做的。”

傅振羽就此反问:“没有希望你就放弃了?”

“当然不。”范茗如是说完,又道,“我会去创造希望。”

这个答案,让傅振羽十分满意。

然后,她便说起第二个分歧:“大师兄不愿意卓然和别人一起学。”

李子坚的观点,李卓然现在展现的记忆力、语言表达能力,远高于同龄人。这样,李卓然所受的教育,就不需要同别人一致。

这是典型的因材施教。

傅振羽则持有不同观点:“即便是因材施教,孩子也需要童年和伙伴。”

李子坚以自身和傅振羽两人做说明:“我十三岁中举,是因为三岁上就进学,虽不习字,该学的东西一项不落。师父也说过师妹从前的事,至少,师妹也是三四岁上就十分懂事,并没有和别人一起玩。”

傅振羽那是特殊好不好!

让一个成人去扮小孩子,不是做不到,而是当初傅家那个环境,真孩子活不下来好么!

但这话傅振羽不好和李子坚明言。

想着范茗也是天赋极高的人,便问她:“你幼时可有玩伴?”

范茗想了想,问:“哥哥们算不算?”

范家就是堂兄弟,最小的也比范茗大三岁。是以,范茗也是个没有同龄玩伴的。

哎……

傅振羽长叹,道:“好吧,就算你们对,但我提出让卓然自己选,大师兄还是不同意。他说人之初如同白纸,父母想怎么画就怎么画,还没当到让她自己有主意的时候,就不该让她们自己做决定。”

“这也没错?”范茗不解傅振羽的义愤填膺。

傅振羽就更不高兴了,因道:“都按照一个模子去教,那出来的人不就一个模子了吗?”

范茗指出事实:“便是都按一个模子去教,不同的人出来的也是不同的结果。比如说都是白纸,可质地不同,出来的画作便不相同。”

“事情本来就有两面——”

“那为何一定要按照你说的去做?”

傅振羽炸毛。

好巧不巧,李子坚也说了同样的话,一字不差。然后,被李子坚宠了三四年的傅振羽,开始闹起了别扭,已经抱着被子睡到了榻上,只是每回又被李子坚抱回床上。

范茗这里却没宠她的习惯和意识,指着自家脑袋,直言不讳:“夫子你这里,才是被固住的那一个。你认为你的观点是极好的,但那个观点,必然也有不恰当之处。”

傅振羽如被雷击。

这话仔细想来,竟十分有理!傅振羽的脑子里,的确是拥有一套完成的教育模式,是她作为学习者亲身经历的,也是她作为执行者,完成过的教育方式。

但不得不承认,便是后世也一直在琢磨其他的教育方式。之所以琢磨,便是说还有更优的方案。

还未从方家离开,傅振羽便知道自己错了。

双井巷,李子坚回到家时,李卓然小朋友上来汇报:“爹,我们今天去方家了。娘和范家姨母说过话后,就抱着被子回床上了。”

也就是说,师妹不同自己置那无意义的气了?李子坚噙笑,先赞闺女:“卓然做得很棒。”

李卓然看着父亲,说:“我是为爹好。”

李子坚笑意更深,领着闺女去见妻子。待将孩子和下人都打发后,李子坚板起了脸,质问傅振羽:“我同你说话不好使,别人一说就成,是吗?”

一副要算账的样子。

傅振羽早不是从前的傅振羽,不怕他,也不会同他置气,只会道:“这是自然啊。”

李子坚脸色沉了下来。

傅振羽却猴上去,撒娇:“因为你比旁人对我都好啊,才把我养成这样的嘛,我提醒过你的。”

李子坚依旧不高兴。

但是夫妻数年,傅振羽想哄他,还是有法子的。长夜漫漫,收拾一个素了多日的男人,手到擒来。

次日,殷家巷中,顾咏言提出回家,方家人自然不同意。顾咏言早有准备,立即改口:“今日恰是休沐,先生也在家,那我们一家三口去躺李家。”

总而言之,不愿意留在方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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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三章 育教之本

虽说去“拜访”师父,但是顾咏言和范茗是空着手去李家的,这是亲近到一定程度才会做的事。傅振羽那里见到人,直接吩咐苏妈妈“中午多两个菜。”

这便是接待的意思了。

别人倒还好,只有福哥的奶娘有些错愕。她进侯府一年多,便是顾家姑奶奶回娘家,都没这么轻松自在。

双井巷的李宅,大小堪比猫儿胡同,儿童乐园建了个室外的不说,还有个半孩子高的水池。炎炎夏日,上头是遮阳的棚子,下面是流动的水,小孩子们玩得极其开心,大人们就在一旁的竹林下说话。

穿堂风中,范茗感慨“夫子真会享受。”

“嗯。”事实如此,傅振羽否认也没意义,直接说起正事,问范茗,“你可还记得女学?”

“自然记得,怎么了?”

“年前我回去瞧了眼,富家女就是在那里积攒人脉,顺便给自己挑个相公;而那些兄长读书读出来的女子,也是一样的做法。真正合我心意的,只有父兄依旧没出息的女孩子。”

三十几个人,教了三年多,真正改变自己命运的,不超过一个巴掌。

看到那样的情形,傅振羽说不出的失望,却不好去怪任何人。是时代注定的结果,也是她在时机没有成熟的时候动手、还把事情丢给了不可靠的人去做,才造成了那样的局面。

范茗不理解她的失落,便问“所以,你是觉得,贫寒女子和富家女一起混着读书不合适?”

这是什么逻辑,她哪里有这个意思?

傅振羽吼了三句。

“当然不是!”

“我想的是人人都受教育!”

“所谓人人,不分富贵贫贱,不分男女!”

范茗怔住,许久后才道“这怕是个梦。”

说完,范茗立即让人去唤顾咏言,又对傅振羽道“夫子该同咏言说才是。”

顾咏言过来,那便是李子坚和沈明阳也过来的。傅振羽那番话,自然是第一个跟李子坚说的。是以,顾咏言木然地说“那不可能”之际,李子坚很从容地回答“可能。但这话,就好比在九品中正制之际,让贫寒学子也能读书一样。虽然觉得很难,但是可能。”

范茗反应极快,闻言道“这种变化,是从三百年前活字印刷起才有的。没有活字印刷,就没有足够的书籍,供天下学子读书。那么,是不是说再有更快的印书法子之际,便是更多人能读书的时候?”

傅振羽豁然起身。

她光想着发展教育,但忘记了教育最根本的物品,师资,是两个字,资很重要。

眼下平民百姓,年收入在百两之上的,不足百分之十;二十两的人家才是正常的“富户”。二十两银子合钱不到两万文,而便是比较常见的四书,新书都在一百文到二百文之间,二手的也要三五十文。再加上学费、笔墨纸砚四项,绝对达不到“人人读书”的条件。

是以,傅振羽说“欲教育天下,必先富民和降低教育成本。”

李子坚听了直接感慨“师妹总算不做梦了。”

望着忽然出神的傅振羽,范茗则道“我瞧夫子现在就开始做梦了。”

可不,傅振羽正在努力回想印刷术的改进。

笔墨纸砚的成本摆那里,本就不算特别贵——最便宜的白连纸,一文钱能买好几大张。笔也是,十文八文的都有。学习用品之中,最贵的便是书。而书的艰难,难在印刷上。但是这玩意吧,作为一个上学时书本都免费的人,哪会去琢磨一本书怎么印刷出来的?

直到李子坚叫醒了傅振羽,傅振羽都没想到具体的法子,实在是无从想起。

傅振羽拖着范茗道“咱们先建一个印书坊吧!”

范茗是和她一起折腾过提花机的人,立即懂了这意思,高兴之余,却有些不自信“咱们几年前的提花机是仿的呢,现下你若想我直接做出新的印书法子,我怕是不行。”

傅振羽便问李子坚“不是有传教士么?他们的经书都是怎么印出来的,大师兄能问到吗?”

发明这东西,有人做出来了就可以借鉴,这叫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李子坚这会儿已经知道这俩人想做什么了,便道“我可以找一找。”

他办事傅振羽放心,听了这话,便丢了李子坚,去和范茗说话“不管怎样,咱们先弄个印书坊,先看看现在的书是怎么印出来了,再琢磨下如何能改善。一定有法子的。”

范茗便问她“那学前教育呢?”

傅振羽昨日经她提醒,已然知错,笑了笑,道“在蒙学都不曾普及的情况下,谈学前教育不过是妄想。若有需要,我们自己弄几个玩的,像池子里的孩子们那样,便足以。”

至于蒙学,李子坚作为南京国子监的祭酒,让应天府治下的六县都执行蒙学,这点子能力还是有的。目前的问题在于师资的“师”不足,傅振羽倒是有心先弄一个夫子学院,不过要等李子坚再稳一稳的。

范茗和李子坚属于天才,傅振羽是生而知之的人,他们三个在说的时候,便是顾咏言都跟不上,沈明阳就更别提了。不同的是,顾咏言很多年前就知道他比不上这些人,沈明阳却不同。可顾咏言却发现,在别人侃侃而谈的时候,沈明阳只是静静地听着,极其从容。

于是,顾咏言便赞了少年一句“三师弟虽年轻,却沉稳得紧。”

闻言,“沉稳”的少年立即红了脸。沈明阳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大师兄谬赞。是师父和我说,听不懂可以记,然后私下琢磨。琢磨不明白的,再来问师父或者先生。”

总而言之一句话,听不懂也不需要表现出来。

顾咏言认为,这是极好的教育了。看到沈明阳,他自然就想到了陈峰,便问傅振羽“师父打算让陈峰几时过来?”

傅振羽说“他和你们不同,暂时还不能过来。”

顾咏言不解,因道“正是因为他和我们不同,不是更需要师父的教导么?”

“自然不是。”傅振羽否认,极其认真地说,“所有教育,最根本的教育,是来自家庭的教育。这一部分,与富贵贫寒无关。陈太太虽没念过什么书,但她的三观,嗯,就是家庭教育中那一环节,她做得极好。陈太太在汝宁过得很好,陈峰留在那里也就跟着好了。”

顾咏言和沈明阳同时恍然。

原来是这个不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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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四章 技术会议

范茗和傅振羽定了事,只有搬到自家才方便。是以,离开李宅,顾咏言来方老夫人的软磨硬泡下,也不过在方家住了三天,理由有三。其一,你家人多地方小,我干嘛当着四进的宅子不住,挤一个院子?其二,文武殊途,可以以亲戚名义常来往,日夕相处不合适;最后一个,顾咏言表示,未成亲我就是个听媳妇话的人,现在媳妇在方家实在排不上号……

最后一条既出,所有女眷都反应过来了,合着是她们同“惊艳才绝”的顾五夫人没处到位啊!

方家的这个外孙子,俨然李忌酒第二!

方十一奶奶得到信,抱着奶娘大哭!当年她母亲还在的时候,有意将自己许配给小两岁的表弟。只她娘还未张嘴,人便去了。外祖母怜她孤苦,接回了方家,又做主让十一表兄娶了自己……

十一表兄读书虽然不怎么样,却是五房的嫡长子,五房则是嫡幼子,对当时的十一奶奶来说,已经是最好的亲事了。结果,因她成亲三年未生养,表哥便纳妾,以致她后来所出的嫡子前头,还有一个庶长兄。

就晚了半年啊!

也是因为她后来又生了儿子,外祖母兼太婆婆的方老夫人觉得对不起外孙女,到底更偏爱十一奶奶一些。

这份偏爱没能让十一奶奶见好就收,而是变本加厉,遇事都是别人的不好,都不是她的问题!

一如眼下。

十一奶奶哭着说:“若是当初……我就是四品夫人了,还有个把我放在心尖上的相公!”

奶娘顿时吓个半死,赶紧堵住十一奶奶的嘴:“姑娘快别说了!”

这种话能说么!

别说顾家的表少爷不一定会娶自家姑娘,就是娶了,也不代表就会像待范氏那般啊!最要命的是,她家姑娘现在说这话,却是家方家的人不满啊!

奶娘不顾尊卑,提醒十一奶奶:“顾五夫人那是十四岁的案首!”

这时,门口传来一声冷笑,方十一奶奶听出那是夫君的声音,下意识打了个寒战。

方十一说:“二表弟娶范氏的好处,可不止这一点!范氏的祖父是致仕的兵部尚书,其父而今是兵部侍郎,是镇远候府需要的同伴!你孙家有什么?”

这话一出,十一奶奶便知他听见自己所有的话了,顿时慌了……

这事,不知怎么传到了范茗耳中。理所当然的,范茗疏远了方家,和傅振羽一头扎进活字印刷的大业。从铸字开始,制作砧板,印刷,脱模,一样不落地学起来。

傅振羽跟着看了几遍后,招开了一次技术会议。第一件先问老师傅们:“这字模制作起来颇为费事,且不耐用。不知有没有别的物件可代替这泥模?金银铜铁的,或是几样合到一起,哪个块又结实就用哪个!”

门姓老师傅说:“圣朝矿少,因为缺铜,铜钱都不怎么造了,才叫外来的金银占了半壁江山,铜制活字,怕是不得。”

无语片刻后,傅振羽问:“那铅呢?我记得胭脂水粉里头就有这个的,这个总不缺了吧?”

拿那个来制作模子?门师傅想了想,道:“铅太软,不及泥好用。”

傅振羽不知道具体原理,但记得混合物硬度够,便道:“精面有嚼劲,高粱面没有。二者掺和到一起,就成了另一种面劲道味道都不同的面。门师傅试试?”

门师傅不知她怎么突然说到面了,见问,不解道:“试什么?”

范茗都看不下去了,道:“让你把铅和其他的掺一掺,看看能不能让它硬一些!夫子,要不我来试?”

傅振羽拒绝:“你还有别的事。”

“何事?”

傅振羽见门师傅在琢磨,便同范茗说起另一件:“一匣子的字全靠人压,力道不均匀,压不出来的字也不尽相同,又极其费力。你试着做一个放模子的架子,然后从别处操控,让你我随便一压就能印出墨相当的字。”

范茗想了想,道:“一板泥字,也没那么沉,这个,意义不大吧?”

傅振羽说:“一板不沉,八板呢?用大纸,一次印制出八板,再进行裁剪。和一次出一板,这一天的出书量,是不是就翻了数倍?”

这下,不仅范茗反应过来,印刷的洪师傅激动起来了!裁纸本来就是必须的过程,现在只不过是改到后头,因此他立即道:“不说快八倍,至少快个三五倍。若有需要,东家尽管开口!”

比门师傅不知活了多少倍,傅振羽却没有因此对门师傅有意见,而是对门师傅道:“印刷的架子学自提花机,筹字却无路可寻,我会同门师傅一起做。且,我已让我家老爷寻找海外的法子,我们也便不会比印刷慢。”

门师傅立即道:“东家放心,若有人已用了别的法子,我瞧一瞧,多试几次,必定成事的。”

傅振羽含笑颔首。

账房那里,大掌柜童掌柜没吱声呢,账房已道:“这些东西试来试去的,人力财力都不少,印书坊怕是赚不到银子了。”

傅振羽听了,环视一周,道:“此项属于研发阶段,不管成与不成,过程所需颇多,我心中明白,也已做好准备,请诸位放心,另有银子投入,不影响大家的月俸和年终分红。”

童掌柜及时补充:“这不代表你们就可以任意支银子,东家好说话,我可不讲情面的!”

傅振羽也道:“我只负责给银子和做新东西,下剩的都由童掌柜做主。”

食为天已经开到第三个地方了,京城那地方童掌柜都能管好了,到了南京更加得心应手。如今,食为天已经上了章程,他的徒弟也带出来了,他有足够的时间配合傅振羽做其他事。

童掌柜的目标,半个齐阳。

一行人商议得差不多的时候,李子坚到了,也不同别个说话,只问傅振羽:“可有难处?”

说着这话的时候,李子坚的眼神漫不经心地扫过所有人。被他看的人,纷纷垂眸。与童掌柜的警告相比,李子坚这一眼更具杀伤力。

他们是匠,眼前这人是士。

不得不怕。

傅振羽明显感觉到气氛的改变,便把事情说了,基本还是顺利的。说完,她问李子坚:“大师兄来做什么?”

“接你回家。”

傅振羽忽然有一种被男友接的甜蜜感,她笑眯眯地问李子坚:“大师兄可驾车来的?”

李子坚一脸黑线。

第三百四十五章 钟山书院

师妹又抽什么风!

国子监在双井巷北一里,李子坚平日都是徒步去衙门的,哪来的马车!再者,印书坊便在国子监东一里的丹凤街上,他怎么会驾车过来?

见李子坚沉了脸,众人都不敢吱声,只有范茗敢不客气地笑出来,嘲笑傅振羽:“你都是三个孩子的娘了,竟然还有少女心思,啧啧。”

闻言,李子坚却不乐意了:“她就是三个孩子的祖母,便是还有少女心思,我也允。”

不就是马车吗?

李子坚直接不客气地吩咐童掌柜:“去备马车。”

童掌柜没动,一脸为难地说:“东家来时便乘的马车,一直备着呢。”

然后,范茗笑意更浓,只这一次,她十分机警,并没出声。

傅振羽抽风过后已反应过来了,先宣布会议结束,让众人散去,待只剩童掌柜和范茗时,她才道:“大师兄,我们不坐马车,走回家好吗?”

想着外头的秋老虎,李子坚又改了主意:“还是坐马车吧。”

傅振羽非常机智地说:“都依大师兄,只要和大师兄一起回家,做什么都行。”

一句话说到李子坚的心坎里,他正是这么想的。

范茗那里确实打了个冷颤。

太肉麻了。

偏这时,下人来报:“顾佥事到了。”

范茗:……

顾咏言见着往外走的众人,笑道:“我这是来得刚刚好么?大营金陵本地的人说,这附近有家鸡汁汤包很好吃,阿茗,咱们中午去尝尝?”

傅振羽的眼中闪过羡慕,李子坚抓到了,便说:“那一起去吧。”

顾咏言:……

不等傅振羽同意,童掌柜已道:“那家店的汤包是甜的。食为天如今也有汤包,甜、咸都有,只食客说了,论甜口的,还是丹凤街尹记的好吃。”

李子坚和傅振羽都不喜甜食,听了这话,李子坚便想说那别去了,结果却见傅振羽嘴角噙笑。

傅振羽只是想起从前、有些久远的事罢了。

前世,她去上海玩的时候,同学请客吃饭,说:“上海菜没啥好吃的,请你们吃新疆菜吧。”

随后,她去了南京,南京的同学说了同样的话,于是,她又在南京吃了顿新疆菜。

其实去一个地方,吃一吃当地的食物,哪怕不对自己的胃口,也是种经历。但对本地人来说,日常菜系是吃腻歪的,自然就没什么特色了。尤其是江浙一代,更注重食物本身的味道,没有那么多配料,便无法吸引绝大多数的味蕾。

“你想去?”李子坚问傅振羽。

“嗯?”傅振羽没反应过来。

李子坚便又问一次:“那个汤包,还吃吗?”

傅振羽回神,笑了笑,道:“今天不去,改日我们两个自己去。”

这个提议,李子坚很是喜欢,满口应下。

马车里,傅振羽却已开始道:“汝宁府有培训过的夫子,虽然是急了些,好歹是有了。南京这边还是没有,赵麟那里便是想开蒙学,也颇有些难度。所以,大师兄,夫子学院的事,咱们是不是要提上日程?”

傅振羽转得快,李子坚跟得更快,因道:“可以先起书院,书院的名字定下钟山书院,不改了?”

“嗯。”

既然叫了钟山书院,少不得就要建在钟山上了,李子坚皱眉道:“钟山到底在城外,出行不便之外,太祖帝后都葬在那里——”

傅振羽忙道:“不设在孝龄,在玄武湖东侧、钟山脚下,绝对没有十里路。虽不算近,谈不上远的。”

如此一来,和孝陵就是一南一北了,李子坚颔首的同时,古怪地看了傅振羽一眼,看得傅振羽一阵心虚:“怎么了?大师兄干嘛这么看我?”

“你已经确定位置了?”

那怎么可能?傅振羽否认:“约莫有数,还未定下具体的位置。”

即便如此,李子坚还是觉得有什么不对,目不转睛地望着傅振羽,道:“最近,我越来越觉得师妹对金陵城,异常得熟悉。”

好吧,果然被大师兄察觉,傅振羽也不否认,半真半假地说:“我也这么觉得。每每遇到一个地方,听见一个地名,便觉得似曾相识,大师兄没有这样的感受吗?”

李子坚看着她,回答:“并没有。你是几时开始有这种感受的?”

傅振羽故作回忆,片刻后方答:“离开京城之际。”

然后坦然地回望李子坚。

如果李子坚继续问,她便会说,自己看完地图的时候梦见的——且南京和京城那么相似,她熟悉也是理所当然,不是吗?

李子坚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便没吱声。

傅振羽想着既然开口了,那就把他的疑虑打消,反问李子坚:“大师兄不觉得玄武湖也很熟悉吗?”

“嗯?”

“它和宿鸭湖很像,不是吗?”

李子坚险些让自己的口水呛到,师妹是认真的么?他曾在宿鸭湖周边逃了数日,宿鸭湖那么大的地方,玄武湖拿什么和它比?

傅振羽犹不自知,还道:“南湖书院名曰南湖,严格来讲,却是在宿鸭湖之东南;南京的夫子学院呢,我便也想着建个差不多的位置。玄武湖到底小了不少,便是它的东南,离咱们也不会太远,对不?”

原来不足十里路是这么来的;

原来师妹知道宿鸭湖和玄武湖不同;

还好。

李子坚放下怪异的感觉,应了傅振羽,又道:“中秋那三日假,我便陪你去城外逛一逛,定下位置,随时可以建书院。南京比京城暖和许多,年前建一些,年后再来一些,明年七月里招生的话,时间刚刚好。”

然后再毕业,不知还要几年……

傅振羽便说:“在那之前,我先教十个二十个的,好给赵麟用,如何?”

李子坚拒绝:“不如何。凡事都有轻重缓急,赵麟距离胜任高淳知县,少不得两三年。他又是以同进士的身份做的这知县,便是运气好,也要在任上待个十年八年的,总有时间弄这蒙学。”

说话间,马车驶入双井巷。

下了马车,李子坚又给了傅振羽一记重击:“且你的银子,怕是不够。城外的宅基地虽然便宜,但是江南的房舍都以精细为主。既然建了,那便请最好的工匠来——香山帮建一间屋子的费用,你可知?”

“不知。”

“三十两到五两不等,一间。”

要不是李子坚扶着,傅振羽怕是要摔倒。人工费用,竟是汝宁府的是五倍!若是照着南湖书院的规模去建,岂不是造房子就要万两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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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六章 钟山旧识

傅振羽手头原本是有这些银子的,可她先开了个印书坊,又投了一大笔的“开发经费”,如此一来,手头可以用的活动资金不超过万两银子。若是别的生意,哪怕借钱也可以做。但是借钱开注定不赚钱的书院,这就等于利滚利,傅振羽不会做这么脑残的事。

确认噩耗后,傅振羽哀嚎:“江南不是各种原材料的产地吗?怎么会贵成这样!”

李子坚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着她,说:“帽儿胡同的宅子,人工和材料均贵,所以两万两,你不知道?”

“不知道。”傅振羽非常逃跑承认,她说,“我以为那是地皮贵,寸土寸金。”

认识傅振羽这么多年了,李子坚第一次遇到她这么白痴的模样,仔细欣赏片刻后,凉凉解释:“京城的地皮,贵在没有门路和资格买不到,并非价格。便是从前的钱家,也无法在开道街买到宅子。”

傅振羽见他的目光不对,警惕地问:“大师兄这么看我做什么?”

“师妹最近越来越蠢,越来越娇,你发现了么?”李子坚很认真地说道,似乎在和傅振羽探讨人生大事。

傅振羽不甘示弱,直接回怼:“我只发现大师兄的嘴巴越来越毒了!”

李子坚呵呵笑了起来,倒也承认:“这倒也是,可见我的心情越来越好了。”

合着你心情好就是嘴毒?傅振羽无语凝噎。

话说回来,他们一家现在妻子,的确很好过。

汝宁府那里,傅家就不用担心了,她爹一个进士,保证了傅氏一族的荣耀。现在,所有傅家的人都盼着她爹身体安康。这一点傅振羽原本也有些担忧的,在京城的时候,便拜托了顾家请了御医,给傅山长看过了。

傅山长的身子无忧。

因他天性善良,他无忧,便所有人都无忧;也不用担心他老好人被人欺负,傻乎乎的林氏并不好相与。

而最让李子坚放心的,便是李蕴那里。

此番他们回家,这才发现配不上李蕴的牟福,三年里学了不少字不说,还进了水利学院学习水利,打算谋个吃官家饭的活儿。最最让李子坚心里认可他的,是李家宗祠立好后牟福这个女婿的表现。

汝宁府的李家宗祠,是从已故的李父和李母开始的。从去年冬祭开始,二老接受了孙子孙女的祭拜不说,牟福还带着两儿一女,完全按照李氏宗族的规矩,去祭拜了岳父母。在父母的灵位前,他们一家人团聚,也是李子坚第一次认可牟福,规规矩矩地叫了声姐夫。

不过一声“姐夫”,不争气的牟福立即泪水四溢。

好在傅振羽李蕴反应快,一个拖住立即色变的李子坚被,一个细细安抚自己的夫婿,很快让场面恢复温馨。

想起彼时的场景,傅振羽就笑,道:“我最近常常想,若非我和爹救了大师兄,大师兄这辈子怕是一个人过日子了。”

李子坚挑眉,问:“想这个做什么?又为何这么说?”

傅振羽嫌弃地看了他一眼,说:“还能因为什么?总是叫你气得七窍生烟呗!我敢说,这世上除了姐姐,便也只有我这么心大的女子,才这么惯着大师兄的这破性子吧!”

李子坚听了竟也不气恼,还说:“那你可错了。”

“原来,除了我,大师兄还想娶别人?”傅振羽挖了个坑。

李子坚没注意,径自道:“我何曾说过这话?没有你,独善其身我认可,但绝非别人不容我,而是我不容她人!”

说的那叫一个自信,自信到气人。

但念在他到底只认自家一个的份上,傅振羽也没同他计较,只道:“那么,钟山书院的事,慢慢来吧。”

对于傅振羽这个决定,李子坚是十分满意的。

人生太久,若是太闲找点事做打发时间他不反对,若傅振羽为了别的事,把他和孩子给忽略了,他是万万不允的。否则,别说要一万两盖书院,就是让他出两万,他都不眨眼。

中秋过后,傅振羽便定下钟山书院的位置,只用了两千现银,便买下钟山脚下五百亩山地,不适合种田,也不适合种果树的土地。那里原本的十几户人家,也被一一安置。八月二十,傅振羽心血来潮,做了一番准备后,拉着众人进行了一段野外烧烤,别有一番野趣。

如果没有遇到某些人的话。

尽管李子坚更有实权,尽管荣昌候世子是太后的侄儿,即最后一任荣昌候,但他毕竟是正经请封过的世子,李子坚傲归傲,却不是不知礼,赶在荣昌候世子之前,先见了礼:“张世子。”

“原来是李祭酒,你们也来骑马?”

荣昌候世子口内寒暄着,视线却是扫了一眼众人,略过傅振羽和范茗时,一脸失望。这两位“才女”,果然是才女,这颜色也太普通了些!

尽管他一脸嫌弃,李子坚和顾咏言都十分不满。

顾咏言同样出身侯府,便示意李子坚,由他来解决,李子坚没有反对。心底打定主意,顾咏言的处理结果,他若不满,再另想法子就是。

自报家门后,顾咏言回答了荣昌候世子之前的话:“这里道路并不齐整,并不适合跑马。之所以过来,是我师父,她打算在这里建个书院,我同李祭酒少不得为师父奔走一二。”

“原来是傅山长的意思。”

荣昌候世子非常识趣地改了对傅振羽的称呼。闻言,立在李子坚身侧的傅振羽,欠身,才要开口,叫李子坚抢了先:“内子当不得张世子如此称呼。”

荣昌候世子不知想起什么,笑了笑,道:“诸位不想见到我,我走便是了。只不过,你们把书院建在马场附近,今后避免不了相逢的。”

原来京郊的马场在这附近!

众人面面相窥。

李子坚不跑马不知道,顾咏言才来没多久,也未曾听闻这个消息。而他们这群人,又没把买地皮的事大肆宣扬出去,才有了如今略微尴尬的场面。

李子坚望着懊恼地傅振羽,道:“师妹不必担心。既然离马场近,今后学子骑这一项,想来是没机会差了。至于别的,有些事也该有个了断了。”

傅振羽以为他说的钱文举哥哥被害一事,后来她才知道,她想的太简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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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七章 教育整改

京城国子监有两万人,百年前南京国子监在监人数,比这少不了多少,而今却只剩区区三千人。就这还是托江南富庶、读书人多的缘故。总而言之,南京国子监大不如前,南京国子监祭酒大不如前——在李子坚到来之前。

南京国子监忌酒一职,不仅不妨碍谁的利益,相反,一个优秀的忌酒,还能给国子监上下带来不尽好处。

年前,钟忌酒得到调令后,做了两件事。通过各种关系谋新职位,第二件,便是大力宣传李子坚到任的消息。

新任祭酒李子坚,不仅是状元,且是圣朝最年轻的举子,更是祖孙三代状元!

这样的消息一出,那些原本归属南京国子监,却因南京国子监没前途的人,纷纷归来;又有山东河南举子涌入,不过半年,南京国子监的监生,直接翻倍。

南京国子监乃本朝初始之国子监,别说六千余人,再来这些,也能塞得下。教舍不缺,教授则不足。

这一项,傅振羽明知而不插手。

高等教育和低等教育是不同的,她贸然行动,只会适得其反。

傅振羽没动,有着书院管理经验、又从陆祭酒那取了经的李子坚,提前做好了准备。先用半年的时间,梳理了南京国子监的师生,重新制定教学计划;对于所缺的教授,他从去年的同进士中挑了五位,再将留在南湖书院三年的庞教喻带了过来,补了部分人手。

南京国子监,便正常了起来。中秋刚过,所有人都对未来充满期盼的时候,李子坚突然宣布了两项决定。

一,国子监满员,今后只有监生出去,才会招新。

二,国子监半年一考核,考核不过者,除监。

江南仕林圈一阵哗然!

圣朝建国伊始,监生具有直接参加会试的资格,能力等同举子。后有恩监、捐监等等运作,繁衍百年下来,监生已是良莠不齐。这是众所周知的事,也是钟祭酒在任之际,一直想解决却不敢行动的事。

听到这个消息后,钟祭酒仰天长啸。

两条教令,第一条不招新,就等于变相宣布,不卖监生名额,保证了监生的质量,于国子监有益,但却得罪了那些靠着捐钱银子过日子的官员;第二条的目的,自然是要剔除那些杂牌监生,不过没有明说,给了对方机会,从良的机会。

笑过后,钟祭酒举起手中的清酒,朝着国子监的方向,目含隐忧地说了句:“小子,老你要挺住啊!”

与此同时,南京十余名官吏齐集于荣昌候别院。

见荣昌候世子还在笑,有人问他:“李子坚这般执行教改,世子笑在何处?”

那人似乎很着急,不自觉地带了一丝质问。荣昌候世子抬眼望去,见是南京的户部尚书王誉,浅笑的眸子不过一瞬,便叫杀意替代。

抵达江南这五年,他要银子有银子,要女人有女人,要地位有地位。

一个监生不过一百两银子,还要大家一起分,便是卖一千个监生之名,他所得之银不过万两银子,远不如江南士绅的孝敬。

他笑,是笑李子坚竟然拿这个事对付他。

是的,他原本不知钱文举为何物,直到镇远侯府的姑爷到场,他才知道他随手宠的那个妾侍,竟还有这样的一门亲戚。但是钱大之死,他并没有出手,不过是做了点小事,让人知道他对钱大不满罢了。

然后,钱大就死了。

不是死于他之手,所以,他无所畏惧。李子坚若敢直接对他动手,他自不会客气;李子坚若想借刀杀人,他必让他找不到刀!他想都想好了,结果李子坚选择了直接动手……却是只敢从他指缝间,捡一点点碎渣。

果然是个读书人,无用到可笑的读书人。

他自然要笑。

但是现在,被王誉这么当面讥讽,荣昌候世子毫不客气地回怼:“在这富庶的江南,不过几千两的事,你们就弄这么大的阵势,不好笑吗?”

王誉最讨厌听见的话,便是“江南富庶”。

是,人人都知道江南富庶,朝廷便理所当然地各种加税、其他官员各种捞钱、他的亲人们则以各种理由找他要钱。

这些人,开口尽皆“江南富庶”。

万贯家财和千贯比是少了些,但是千贯是独有,他王誉守着万贯家私,要每天辛苦应对各种要钱之人,结果只落个三五百贯。

现在,就在和三五百贯,还有人看不惯!更要命的是,那人截下的钱财,不仅是他的私房啊!捐官之银泰半做了税收交了上去,下剩的才拿来分好么!

察觉到荣昌候世子不悦,王誉深呼吸三口后,方道:“几千两的私财我不在意,但是数万两的税,本官无法不在意。”

荣昌候世子嗤笑一声,不屑道:“你把李子坚的教令送到京城,哪个还会找你要监银?再者,南京国子监上下都从你手中领银子过日子,你怕个什么?”

王誉气噎。

他奶奶的!李子坚才发教令,他就断国子监的银子,这不是摆明反抗吗?李子坚所有整改,那可是打着皇帝的旗号啊!再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这么做!

同他们这些不同,荣昌候世子后头却有太后。

他们不能闹,荣昌候世子却可以从太后那边着手,压制天子。当初大家分荣昌候世子银子,所图的便是今日之依靠。

结果,这人五年间平白收了数万两银子,好处拿了现在不出手,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

王誉冷冷地说:“多谢世子建议。然则,国子监乃国之做高教育学府,本官执掌南京户部,足量保证国子监上下开销,乃分内之事。”

听得他再提本官,荣昌候世子拍案而起,寒声质问:“那依王尚书之见,此事该当如何?”

王誉不再啰嗦,提出自己的要求:“请世子修书与太后娘娘,请太后娘娘决断。”

荣昌候世子扫视一圈,见众人不语,方知大家的来意。沉默片刻,荣昌候世子目视前方,高傲地说:“若是我不写呢?”

王誉紧逼:“世子当日收了银子,便没有不写这个选择!”

双井巷,傅振羽问李子坚:“荣昌候世子若是闹到太后那里,大师兄准备怎么办?”

李子坚自信地笑了笑,说:“他不会闹到太后那里。”

言外之意,他并没有做这个准备。

第三百四十八章 一举多得

自法制社会而来的傅振羽,已在圣朝生活了二十年,对时下的法制根本不报任何希望!听了李子坚的回答,她丢了个白眼过去,道:“还好我有准备。”

李子坚来了兴趣,问她:“哦?师妹做了什么准备?”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这个到时候来得极快,因为荣昌候世子那里处理得更快。

“王尚书提了要求后,荣昌候世子直接让人去库里抬银子,还说,那点银子买他一个封口费他都嫌少,拿去孝敬太后娘娘是不可能的事。王尚书几位大人最后不仅没从荣昌候世子那里得到帮助,还倒贴了两万银子出去,买荣昌候世子的封口费。”

桃李,如今的仓妈妈,口角清晰地叙述了发生在荣昌候府别院的事。内容同李子坚一刻前收到的信息基本一致,李子坚便问:“这是怎么知道的?”

看过各种斗的傅振羽,得意道:“荣昌候别院没什么管理,安插几个下人进去,并不是什么难事。”

李子坚笑了笑,那神情绝对不是夸赞。

傅振羽便道:“大师兄这笑不对劲啊,什么意思?”

“荣昌候世子狂妄目中无人不假,可他不是笨蛋,家中仆人不安分,他知道而不在意,懂么?且一刻前,两万两现银才抬进荣昌候别院,你的人只用了一刻就把消息送来,显然是荣昌候世子故意为之,目的便是通过这件事告诉所有人,尚书大人在他那都讨不了好处,何况他人乎?”

傅振羽想了想和荣昌候世子的接触,确实没有比“狂妄”更贴切的形容词。她又仔细品了品李子坚的话片刻,恍然大悟,因道:“我懂了!大师兄就是这个他人,是吗?他这是让咱们知道他的厉害?”

“有这意思。”李子坚没有否认。

傅振羽便有些着急:“这么说来,荣昌候世子知道大师兄要收拾他的事了?”

李子坚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道:“我为何收拾他?”

傅振羽微怔,解释:“那什么,钱家大哥啊。”

“那是文举叔侄之事,与我何干?”李子坚十分无情地说出心中想法,不待傅振羽出言,又理所当然地说,“我现在成亲了,有妻子儿女,本家和岳家两方人要照顾。再连师弟的事都去操心,我是多想不开,非要累死自己?”

这话说的十分有道理,傅振羽无法反驳,但总觉得哪里不对,有些不甘地说:“那二师兄的事,咱们就不管了?”

李子坚皱着眉头反驳:“我几时说不管了?文举若有事,我定不会袖手旁观。”

傅振羽叫他绕晕了。

“什么意思?”

“这很难懂吗?”李子坚同样不解她的疑惑,把自己的观点又详细说了一遍,“文举若有事自然相帮,他的家事则归他自己处理。比如这钱大之仇,那便是他的家事;他想报仇,托我做些什么,我能帮的必不推辞。懂了吗?”

傅振羽颔首,把自己的理解翻译了下:“也就是说凡事都要责任分明,该是谁的事就是谁的事,不推责之外,也不要抢责。”

李子坚面无表情地说:“理应如此,有什么问题吗?”

傅振羽微笑着,火辣辣的目光烧向李子坚,她说:“当然有啊。”

李子坚读不懂她的目光,但能察觉到其中的不同,便虚心求教:“何处不对?”

傅振羽盈盈道:“理是这个理,但问这世间有几人既知己之责、又能区分他人之任的?便是知道那是自己的责任,又有几人能承担得起?”

李子坚不知道她要表达什么,追着问了句:“所以?”

“所以,大师兄,你是极为出色之人!”

说完,傅振羽再不掩饰自己的崇拜,双眸输出满满的情意。

这是她与李子坚相识十五年来,首次见到这样的崇拜。马上而立之年的李子坚,很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结果发现,不过是徒劳无功,到底还是露出了少年时都不曾有的窘态,以及得意。

“你才知道啊!”说完,李子坚像个炫宝的孩子,道,“你想教育天下这件事极有意义。国之教必从国子监开始,京城国子监涉及太多,不便行事,我便谋了这南京国子监。半年的内部教务结束后,这两条教令最直接目的,乃清国子监的蛀虫,捎带着波及一部分人的利益,以此影响南京官场的些许格局,让我有机可乘。此外,这样的肃清对江南仕林来说是好事,他们会对我产生些许好感。而我,将凭借这微弱的好感切入江南仕林,再用三五年的时间取得威望。届时,钟山书院的夫子出师,我就能直荐钟山学子入各地官学……”

傅振羽越听越佩服,越来越自惭形秽。

她最初的任务是呵护资本主义萌芽,让圣朝不要跨过这个阶段。可她不知如何去做,只能做自己能做的,擅长的,从教书育人着手,慢慢教育天下。

教育天下是梦想。

梦想和现实之间的纽带,她还没想清楚呢,不过是透漏了些许信息出去,李子坚那里却已有了五年乃至更久的计划。且这计划的前几项,已一一实现。

傅振羽第一次觉得,她嫁的这个男人,真的是非常厉害!且,大师兄应该是一直厉害那种,只不过从前没有说罢了。

思及此,傅振羽抱怨道:“大师兄从前做事也是先有计划后行事吧?比如复仇之事,大师兄怎么不早说?”

对此,李子坚理直气壮地说:“做成了别人自然知道,不成,也没必要知道了,何必多言?”

傅振羽揪起鼻子,不满道:“说和不说,差距很大呢!若是十年前大师兄谋复仇的计划表告诉了我,不管成不成功,我想,我都会先表达爱意,早早就把大师兄据为己有。”

闻言,李子坚身子一僵,目不转睛地望着傅振羽,问:“师妹要怎样表达爱意?”

这么简单的问题问个啥?

傅振羽诧异地看着李子坚,直接道:“就直接说我喜欢你,要嫁给你之类的话。文雅说法,便是:大师兄,我心悦你,能冠你的姓吗?”

李子坚的性格是否改变难说,但他的逻辑非常好。十年前他说了,都能换来师妹的主动,那么,今日——

“我今天说了呢,师妹要怎样表达爱意?”

李子坚目光炯炯地问着傅振羽。

第三百四十九章 愚蠢之径

傅振羽迎上李子坚火热的眸子,目不转睛地望了进去,从他那双黑亮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影,看见了毫不掩饰的企图。

索爱。

付出了爱,所以傲然地索爱。

理所当然,且霸道的让人讨厌,这便是李子坚所展现的最直接的态度。若是没有发现他的语速放慢了那么微弱的三分之一,傅振羽大抵会被他骗到。

叹息着,傅振羽踮起脚尖,圈住李子坚的脖颈。

李子坚非常配合地俯下身子,同时用双臂勾着傅振羽的腰身,将人托起,方便妻子圈着自己。

傅振羽用目光镌刻着已进中年却依旧俊挺的男人。

时光没怎么在他脸上留下了痕迹,可经过时光锤炼,李子坚已经从稳重,变成了强悍到没有情绪表露的智者。就像眼下,傅振羽不开口,他就不动,无比耐心地等着傅振羽的答案,哪怕等到天荒地老,他也不惧。

许久后,傅振羽忽然说:“大师兄,我刚才说错了呢。倒退十年,便是大师兄告诉我所有的事,我也不会示爱。”

李子坚呼吸停了一息后,压下疑惑,问出了自己更在意的事:“现在呢?”

简单的三个字,却用了两息。

而两息,足够李子坚说十个字的了。傅振羽绽开笑容,有些调皮地说:“大师兄,有个事,恐怕你自己也不知道的。咳咳,你呢,在紧张的时候,语速会慢下来。且越紧张,语速则越慢。”

不等李子坚反驳,傅振羽非常肯定地说:“大师兄现在非常紧张呢。”

李子坚没有否认,相反,他很高兴傅振羽发现了他这一点。以后他会努力改正,至于眼下,他傲然地说:“那又怎样?”

那又怎样?

当然有怎样啊!紧张就代表你很在乎我的答案呗,傅振羽嘀咕着。心里却在盘算着,是顺他心意,还是再勾勾他……

“好吧,现在呢,我不喜欢大师兄。”

傅振羽才说完,便察觉到腰间那两只铁臂一紧。她压根不怕,坚定地望着面沉如铁的李子坚,道:“我不喜欢大师兄,但是,我爱你,爱到愿意再为你生——”

“孩子”的尾音,被李子坚吞入腹中。

听到“我爱你”三个字,李子坚的脑海,像是被雷击,又像是烈日破云而出,那是一种言辞不能表达、是一种从未有过的体验。

他只想好好去爱傅振羽。

用实际行动。

所有的理智都抛到九霄云外,李子坚只一个愿望,和妻子合二为一,不要分开。一次又一次,便是入睡,都不肯分开,也没有要水清洗身体……

对中年来说,纵欲终究是要付出代价的。自入仕一来,李子坚第一次没有按时去国子监。起晚了的男人,去外头吩咐了一圈,又回到正房,陪着三个孩子玩了半个时辰,便到了午膳时分。

李子坚将孩子丢给奶娘,自己去了内室。

眼底乌青的傅振羽,还在沉睡。李子坚叫了她数声都不好使,一个时辰前便是这样,可眼下错过了早饭再错过午饭,会饿的。思及此,李子坚将手塞进锦被下,粗粝的大手在里头摸索着。

这一次,不必他开口,傅振羽自己缓缓睁开眼睛,沙哑求饶:“大师兄,我真的不行了,来日方长,不要了好不好……!”

“好,不要了。”说完,李子坚爱怜地亲吻了傅振羽一下,低声催促,“快起床,孩子们等着你一起吃中饭呢。”

“中饭?”

“嗯。”

傅振羽确定了悲惨的信息后,终于清醒过来。确定天色后,再看一眼手依旧不老实、人更是精神奕奕地李子坚,不禁悲从心来,可怜兮兮地说:“明明是你更出力,我干嘛这么累啊!”

李子坚再没想到她会在事后说出这样的话,莞尔一笑,道:“我不累,今日怎会晚起?天气已转凉,快些穿衣裳。”

半个时辰后,傅振羽才收拾妥当,有气无力地上了桌子。

婢女和奶娘都知道傅振羽为何精神不好,大家心照不宣,早熟到底年幼着的李卓然却不懂。她只知道见母亲精神不对,便歪着脑袋,问:“娘不舒服吗?”

那语气要多关心有多关心,将贴心的小棉袄,展现得淋漓尽致。只可惜,她娘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口内说着“没睡好”,悄无声息地掐着身边的罪魁祸首。

一顿饭没吃完,范茗拎着儿子上门了。范茗登门是不需要通传的,且这时候李子坚应该在国子监,是以,她进门就开始爆发。

“方家的那些人真是——”话未说完,傅振羽的疲态,李子坚一旁的呵护,落眼范茗眼中,她立即改口,“我走了。”

尽管只有一眼,傅振羽没错过范茗充血的眸子。这样的范茗是傅振羽没见过的,她也不想的起身去拉人,结果因为腿软险些摔倒,还是李子坚眼疾手快地扶着她,才让她没出丑。

站稳后,傅振羽放慢了起身的速度,同时出声只好叫住人,又问:“吃了吗?”

“吃了。”

跟在范茗身后的婢女,却是摇了摇头。

傅振羽表示明白后,推了李子坚一把。

虽然不满,李子坚依旧放下筷子,顺着傅振羽的心意,说:“我吃饱了,下午有事,这就出门。”

李子坚人都走了,范茗就没再嚷着走。

傅振羽又打发了下人和孩子,只剩二人时,方拉着范茗坐下,问她:“什么事?”

李子坚换了衣裳,迈着悠闲的步伐,向国子监行去。人还没到国子监,就遇到了策马而来的顾咏言。

“先生,我……”见礼后,顾咏言支支吾吾的,没说出个啥来。

李子坚想着媳妇还在家里伺候顾咏言的媳妇,心里就不得劲,便道:“有话就说,这像什么样子?范茗哭着去我们家了,你知道么?”

“她真的哭了?”顾咏言立即紧张了。

李子坚想了想,改口:“准确地说,是红着眼睛,哭过,是我判断出来的。”

顾咏言懊恼得像霜打的茄子。

李子坚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便问:“你怎么她了?”

顾咏言不抬头,闷声说:“我没怎么着她,怎么着别人了。”

李子坚秒懂,问他:“你是心甘情愿的?”

“不……算。”

“愚蠢。”

下了定论后,李子坚继续前行。

第三百五十章 恶劣之人

身后跟着的“蠢货”,一是师妹的首徒,二是师妹要开军事学院的领头人,另外师妹还同范茗合得来。鉴于以上三点,李子坚便是十分不爽,却不能不管。

李子坚头也不回地下令:“跟我去国子监。”

“是。”

进了国子监,正赶上饭点。李子坚便学着媳妇问范茗的样子,顺口问顾咏言:“吃了吗?”

“没。”

顾咏言话音方落,他的肚皮,非常配合地“咕咕”叫了起来。

昨夜在方家吃酒,顾咏言根本就没吃多少东西;又同表妹颠鸾倒凤半宿,天亮才浅浅睡去。结果没眯多久,媳妇拎着鞭子到了。他也气方家的算计,但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范茗当众打杀了哪个,落了把柄,只好和媳妇又打了一场。

他先把媳妇打跑,然后又追着媳妇出来。三三两两下来,他两顿没怎么吃,运动量却不少,不饿才怪。

国子监的饭堂,免费提供一日三餐给监生和各级官员,顾咏言这样的外人,却没的吃。李子坚不愿意浪费时间,便道:“你等着,我去把我的饭拿给你。”

李子坚参考南湖书院的饭堂,将国子监的饭堂,分成零点和特色两区。零点提供饭菜,特色区域是各地美食的轮换。圣朝地大物博,吃的更多,饭堂一个月轮一次,都没能将地方美食排一圈,但到底挑了比较大众口味的饭菜,排了一个月。

很少人会去背那三十个菜单,只会互相问一句:“今天的地方菜是什么?”

有人一脸嫌弃地说:“干巴巴的油泼面。”

南京国子监到底南人更多,吃面本就不多,对又干又辣的油泼面,就更没有好感了。

“今天的地方菜是面?”

“耳朵不好使吗?刚才我说了啊,今日的是油泼面,你没——”

确认过今日地方菜的少年,没好气地回答着,同时转向问话的人,声音戛然而止。而后,一张嫩脸,瞬间红成了猴子屁股,却还得强打精神,颤巍巍叫人:“李祭酒……”

面色不虞的李子坚,没在意眼前的猴屁股,说了句“多谢告知”,转身就走。

在国子监,不论监生和官员,吃饭都要排队。

零点这里的人多得紧,至少排一炷香;而油泼面那里等着打饭的人,零。这人数极合李子坚心意,至于油泼面合不合顾咏言的胃口,李子坚不会去在意。

可当眼见顾咏言把那份堪称“盆”的面给吃完后,李子坚发现自己还是在意的。他板着脸,很随意地说了句:“你们夫妻真不一样。”

“嗯?”顾咏言不解。

“发生了事,范茗吃不下东西,你却吃得挺香。”李子坚如是回答。

他的话音放落,顾咏言忽然有些消化不良的捂着胸口,很难受的样子。只不知,他这不舒服,是叫面辣的,还是叫李子坚这话呛的。

不管是哪个,李子坚都不管,看着顾咏言难受,他心里舒服了些,说起正事:“说吧,到底怎么一回事。”

顾咏言寻思如何开口的功夫。李子坚不耐烦地说:“你要是不愿意和我说,直接去找你师父。”

“不,我说!”

开玩笑,他师父是个女人啊,让他和女人说那种事,死了都不要!惊吓过度的顾咏言顾不上组织语言,罗里吧嗦地把事情的经过说了。

李子坚听后直接分析:“你不是很能喝么?怎么还能醉到做糊涂事?不会是酒里有药吧?”

顾咏言算了下自己喝的酒量,又仔细回想了下昨夜的无度,红着脸说:“也可能是菜,总之,不对劲。”

“有没有不对劲之处,你当时没抓住,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李子坚就事论事,又问,“你那个表妹,是大归回来的吧?”

“先生怎么知道的?”顾咏言以问代答。

李子坚说:“方氏这种百年之族,内里再怎么恶劣,面子是不肯丢的。让正经的姑娘给你作妾这种没脸的事,一定不会做。反过来,大归的姑奶奶就不一样了,与你做个妾不算丢脸。若能得个一儿半女,下半生也就有了依靠。”

外家被说成这样,顾咏言不服:“先生以己度人!”

只有心思阴暗的人,才把别人也想得那么不堪。

听出顾咏言的言外之意,李子坚冷笑道:“在我跟前你便如此,对范茗想来更糟糕了。不得不说,顾咏言,你最近变了很多。”

双井巷的范茗,对着傅振羽,说出了和李子坚一样的话:“方家早就不是三十年前的方家了,已经从骨子里开始烂了,顾咏言偏偏活在婆婆口中的方家中,一直不出来!他自己都没感觉,自从和恶劣的方家人接触后,他变了,再没了从前的干净。”

望着忧伤的范茗,傅振羽说:“换言之,他也没变,还是从前一样干净,但是你却不停地告诉他,你的亲人不如你想的干净。你越说越烦,他也是越听越烦。”

婚姻从来不是两个人的事。

只不过,从前方夫人和范母交好,范茗又是先一步生下嫡长孙的小儿媳妇,方夫人对她没有任何要求,还替她挡去了那些风风雨雨。

傅振羽站在第三者的角度,说得极其镇定,身为当事人的范茗,只知道自己被责怪了,她红着眼睛说:“夫子是说我做错了?便是方家塞人进国子监,便是方家外室子进军营,便是方家姑爷杀了人,统统不该说,就由着咏言事事为方家遮掩?夫子,你是咏言的师父不假,可也做过我的夫子,这么偏向着他,合适么?”

见范茗情绪起来,傅振羽意识到问题,缓了口气,道:“这些事不说你是他妻子,便是我知道了,也要去拦着的。直接拦,咏言面子上过不去,也不肯信的。我的意思是,换个人,换个方式去告诉他——”

“我们是夫妻,相识相知十年的夫妻,有话不该直言么!何况今日之事,他顾咏言一夜不归,我昨夜便派人去方家找了,方家人说他已经走了,又有小厮过来说他去了大营。哪知今日晌午,方家便叫了我去,逼着我把方十抬进门。我不过说了句,顾咏言纳猪纳狗都不可以纳方家的人为妾!顾咏言便当着方家的人面,让我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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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一章 尊师重道

那个“滚”字,一定是范茗自己加上的,因为顾咏言从不说那个字。

不过,范茗在气头上,傅振羽不会脑残地去纠正细节,只静静地等着,等她说完后,望着她脸颊上的泪痕,轻声问着最要紧的问题:“范茗,你今日这场泪,是为咏言要纳方家姑奶奶为妾落的,还是为着他对你恶言相向?”

轻飘飘的一句问话,把范茗所有的怒气打没了。

低垂着眼眸,两只手紧紧攥着,范茗声带哽咽道:“都不是。他同和别人做了那样亲密的事,便是因为喝醉,我也难以接受。我……”

傅振羽接过她的话头:“你一颗心都在他的身上啊。”

那声音,要多惆怅有多惆怅。

这世上困难的事有很多,其中,要一个深爱着丈夫的女人,去原谅她丈夫出轨的事,忍得了一时,又有谁能忍得下一世?而范茗平日里再怎么自信和张扬,一遇到顾咏言的事,便糊做一团,双商直线下降,活脱脱一个深爱着丈夫的傻女人。

当范茗在意了这件事,此题便无解。

揽过范茗,傅振羽轻轻地说:“你和孩子先在我这住些日子,好好想一想。等你想清楚了,不管你要做什么,我都无条件站在你这里。你不要他纳妾,他就纳不得;你要和离,我便替你把儿子也争过来。”

那绝对的包容和支持,那温柔的口吻和动作,范茗的眼泪,再次不争气地落下,不大会儿便湿透了傅振羽的衣衫。

傍晚,李子坚和顾咏言一道回了双井巷。

只不过,顾咏言被拦了下来。

桃李代表傅振羽说话:“在顾将军未将方家的事处理妥当之前,夫人不召唤,顾将军不得入内。”

李子坚不过沉默了一息,便对顾咏言道:“给你提个醒,按照你师父的性子,若你纳方氏为妾,你同我们夫妇的师徒情分便尽了;你和范茗的夫妻情分、和你儿子的父子情分,也是一般。”

顾咏言怔住,回神过后,一把拉住半个人已进内宅的李子坚,说:“先生之言,是假的吧?”

李子坚驻足,反问:“我说过假话吗?”

没有。

所以,自己不能纳表妹为妾。可想着寻死觅活的表妹和嚎啕大哭的外祖母,顾咏言又不知如何是好,最终烦躁地抱怨:“师父也太不讲道理了。”

“嗯。”附和过后,李子坚闲闲地转述了傅振羽的话,“你师父说,夫妻之事原就该这般不讲道理。是以,我这一生,只会有她一个女人。”

说完,李子坚掰开顾咏言的手,闪身进了后宅。

二门上,秋风中,顾咏言的眉头皱得可以夹死蚂蚱。他知道应该选择不纳表妹为妾,但不知道如何去和方家人沟通。

顾咏言出了李家大门,走到巷口。

沿着巷子往南走是方家,往北走是回自己的家。在没想清楚怎么处理表妹之前,方家去不得;而媳妇和儿子在李家,他一个人回家也没趣。

于是,顾咏言掉头,沿着双井巷王东走,回了军营。

思前想后一整日,还是不知道如何处理后,赶着饭点,顾咏言又去了国子监,寻找找李子坚求解决方法,顺便蹭饭。因为国子监的饭菜,只比食为天差一些,比军营的大锅饭高了不知多少个等级。

“先生,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不会是我。首先,我不蠢,不会被人算计;其次,敢算计我的人,就洗好脖子等着我的报复吧。”李子坚目光阴沉地回答。

顾咏言气息微弱,追问:“即使对方是亲人?”

李子坚面色不变,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真正的亲人,不会做出对我们不利的事。反之,但凡做出损害我们利益的亲人,便不是亲人。但凡得罪我的人,比如我那个一心做大官青史留名的伯父,现在只能窝在济宁琐事缠身,且不得族人之心。”

都是为利?

顾咏言想到了镇远候府那些庶出的兄弟姐妹。

他一直以为大家不是同母之故,才会不亲近。可若从利的角度,爹就一个,世袭的侯爷就以一个,侯府的家财就那些,自然会争。

尽管他不想承认,可事实,的确如此。

李子坚见顾咏言垂首不语,继续游说:“便是你若心悦表妹,想纳其为妾,范茗不同意都在情理之中。但凡在意夫婿的,都不愿意和其他女子分享丈夫。”

顾咏言抬首,怔怔地望着李子坚。

李子坚烦他这样,便道:“有话就说。”

顾咏言说:“我母亲爱慕父亲,但父亲依旧纳妾了,母亲没有不同意。”

“不,方夫人并不同意,只是她的不同意,侯爷没有成全罢了。”李子坚斩钉截铁地说道,又说,“这好比你不愿意纳方氏女为妾,但方家偏要塞人给你,你若和方夫人那般行事,没有坚持到底还是纳了妾。这样,能说你愿意纳方氏为女妾吗?”

无言以对的顾咏言,后知后觉地发现,今日的李子坚话很多后,飞快地转了话题:“先生今日比昨日好说话。”

“嗯,因为你师父让我把话和你说清楚。”

李子坚实话实说,没有一丝被妻子压迫的无奈,更不会去顾忌顾咏言的感受。

顾咏言顺着这话问道:“师父什么意思?”

“一夫一妻,夫妻之间,再无第三人。你做得到,就还是她徒弟;反之,你知道的。范茗做得到,她必做范茗的后盾;反之,范茗也会被李家拒之门外。”

这下,顾咏言了解了,因道:“也就是说,师父的观念中,男子不得纳妾,女子也不能纵容夫婿纳妾,对吧?”

“对,接下来就看你是否尊师重道了。”

顾咏言惊得说不话来。

他自是会尊师的,那表妹那边怎么弄?

这日傍晚,顾咏言又跑来国子监,把自己的决定告诉李子坚:“先生,我不纳妾。但不管什么缘故,我到底损了表妹的清白,所以会赔她些银子。先生,我这么做可以吗?”

“不妥。”李子坚立即否定。

“啊?”

“有什么好惊讶的?”李子坚收拾妥当,起身同时,又道,“你师父说,你表妹不知自爱,自愿为娼妓,与你何干?她肯定不同意给银子。不过,这是你的事,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好了,我现在要去方家,你去吗?”

师父这么说表妹,怎么可能还让先生去方家?这里必有猫腻。思及此,顾咏言连忙收起一惊,问另一惊:“先生去方家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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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二章 逼你就范

江南六姓,李子坚没落任何一家。

方家子弟多不肖,矮子里挑高个,顾咏言庶出的小舅舅,即方九爷方泛,是同庆六年的举子,勉强入了李子坚的眼。这大半年来,李子坚一直同他保持良好的关系,还动过把方九弄到钟山书院的念头。

而现在……

李子坚跟顾咏言说:“去和方九绝交。”

说完这句,李子坚人已到了门外。

顾咏言大步跟上,追问:“是为了范茗吗?”

李子坚看都不看他,张口放毒:“你们两口子哪有这面子?我是觉得,方家连你这个宝贝外孙都算计,我这等卑微的外人,唯有避开一途,方能保平安喜乐。”

若是范茗在,一定不相信李子坚这话。

顾咏言就没这情商了,他只知道李子坚这么一去,便是给范茗撑腰,也逼他放弃纳妾,急切道:“我和表妹之事是意外,先生便要和泛舅舅绝交,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了?”

“并没有。”

说话间,李子坚带头出了院子。外头人多了起来,二人自然都不言语了,直到出了国子监,坐上马车。

顾咏言跟着李子坚上了马车,也就是说,他要去解决表妹的事。

方才李子坚已经说的很明白,还想要师父、和李家往来,他不能和妻子以外的女子,有任何瓜葛。

表妹再亲,也是其他女子。

是以,虽然觉得不好,但他已经决定不让方家吃了这亏。尽管这很不符合他的性格,但他不可能不要师父。

至于他原计划补偿表妹的银子……

还是再说吧。

及至方家,李子坚去了外院等方九;顾咏言直接入内宅,见外祖母,明言拒绝了纳表妹为妾。

方十娘一听这话,泪如雨下,口内说着“二表哥不能这么对我”,人直接扑了过来。顾咏言伶俐地躲了过去,看着方老夫人道:“外祖母,男女有别,十表妹再如此行事,我,我只好走了。”

范茗打一开始就和方家不亲,方老夫人早就料到顾咏言会不同意,倒也不怎么慌乱,喝止住方十娘后,老夫人对顾咏言道:“先不说你表妹的事。范氏不管怎样厉害,都是你的妻子,你叫她拿捏至此,今后可怎么弄?”

顾咏言忙道:“此事与阿茗无关,是我自己的决定。外祖母,我这一生,都不会纳妾。”

这是每个女子都愿意听到的话,也是方老夫人、方夫人都期待过的事。可当说这话的是自家子孙时,所有女性又会觉得,这是委屈了自家孩子。

“不行!”方七娘急道。

老夫人瞪了她一眼后,对顾咏言道:“你是个好孩子,一个都不纳着实委屈你了。这样吧,纳了你表妹后,今后不再纳妾就是了。范氏若不同意,我来说。”

顾咏言再次声明:“外祖母,方才我已经说了,不是阿茗不同意,是我不愿意纳妾。且您也不用说阿茗了,事发至今,我还没见到她的面。也许,我下次见她时,便是和离之际。”

方七娘一听这话,脑子极快地转了起来,说:“和离就和离,只要她和离,我便嫁于表哥。”

偷听的方十一奶奶不厚道地笑了起来,讥讽道:“七妹也太高看自己了!表弟不仅是侯府的公子,还是四品的官儿。便是续娶,七妹也不够格的。”

方七娘怒视方十一奶奶,回怼:“我知道你这么说,是因为你自己没机会嫁给二表哥!”

大归的孙女肖想外孙子就罢了,孙媳妇也肖想外孙子,这等丢人的事——方老夫人又气又羞,扬声喝止:“都给我闭嘴。”

深深地吸了口气,老夫人转向顾咏言。

她人虽然老了,脑子却不糊涂,顶多有些疼孩子罢了。范茗分母亲,是扬州周氏的姑奶奶,父亲是兵部大员。范茗若坚持和离,是鱼死网破,范方顾三家都吃亏的事,这是方老夫人没想到的可能。是以,她收了怒气,问外孙子:“那范氏,当真要和离?”

“只是有此意,还没有和我谈。”顾咏言没有隐瞒。

老夫人松了口气,道:“不过是要你给琴娘一个依靠,就闹到和离,过于——”

老夫人的话未说完,只见婢女慌忙来报:“老夫人,九爷来了。”

方九爷踩着婢女的尾音进了屋,直挺挺地跪在方老夫人跟前:“儿子不孝,自请出族!”

老夫人看着从不听话的庶子,不悦道:“你老子临终前,当着族老的面,要我立誓不得委屈你。你的事我还哪敢做主?有本事你把学你老子,把族老都请来,他们都允了,我绝无二话!”

方九爷当即谢过老夫人就要去办此事,一刻都等不及的模样。别人不知他为何如此行事,顾咏言略知一二,忙将人唤住:“九舅舅,先生还在吗?”

“他走了。”

顾咏言只问他:“那九舅舅自请出族,是……”

望着吞吞吐吐的顾咏言,方九爷长叹一声,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你的运气很好不假,可你要知道珍惜啊。”

说完,大步离去。

顾咏言听了心中一紧,立即对老夫人道:“外祖母,阿茗不和离,我不会纳妾。若她和离,我便会怪罪于七表妹,宁肯孤老终生,都不会和表妹有瓜格!外祖母若是掩下此事,我会出一笔银子,补偿七表妹,仅此而已。”

说完,顾咏言追随着方九爷的脚步离去。方老夫人那里拦不住人,只好问前院服侍的人,问李子坚和方泛说了什么。

“李忌酒声称为避免着了方家的道,特来和九老爷割袍断义。九老爷就问李忌酒,若是脱离方家,两人还能不能做朋友。”

方老夫人还有什么不懂的,立即道:“好!叫他滚!”

结果,天黑之际,方家的男人陆续回来,追问老夫人:“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何大家都不搭理我们了?”

方老夫人哪肯说后宅隐私,只让儿孙去打听原因,不到一日,就得到了准确的消息。外人都说,方家外孙子去方家赴宴之际,被后宅亲人算计,被迫纳妾。对男人来说,纳妾是美谈,被后宅愚蠢女人算计纳妾,却是所有男人都不愿意的事。

“竟敢散布这样的流言!李家小子欺人太甚!”方老夫人立即将矛头对准李子坚,倒也没怪错人。

可方大老爷不管这个,说出了他的主意:“不管谁说的这话,现在,只要咏言不纳七娘,流言不攻自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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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三章 生活课堂

傅振羽见过方家人后,回来把结果告诉范茗“方琴说了人家,不日改嫁。”

范茗不信“假的吧?老太婆带头折腾了这么久,就这么放弃了,怎么可能?其二,不是我小瞧方大老爷,他不可能有这样的反应能力。”

这就是范茗,尽管心情低落,脑子依旧清醒。

傅振羽不卖官司,揭开谜底“方大老爷那里,自然有高人及时指点,他一定会想到这个方案的。至于老夫人……”

长叹一声。

方老夫人所图的,不过是每一个孩子都过得“还不错”,所以,她只是想让过的好的孩子,去帮衬过的不好的。她的魔爪,没有伸向做候夫人的长女,只因她知道,高嫁的长女,空有候夫人名号,兜里没钱手中无权。因为方夫人的高嫁吃尽了苦头,之后的方家女,基本都是低嫁。

方七娘先前的夫婿,便是寻常的小户人家,十五岁的秀才,拥有不错的未来,是老夫人着人精挑细选出来的。只可惜,方七娘命不好,成亲不到一年,夫婿便过世了。夫家势弱,她又没有孩子,她才能在夫婿过世后,带着嫁妆大归。

然则,“贫”家的生活,方七娘再也不想过了!

可她是寡妇,便是再嫁,不是嫁更穷的人,便是嫁死了妻子的鳏夫,要她当继母那种。直到顾咏言来南京,让她看到了另一条出路。

给年轻富贵的公子做妾。

这样,既保证了性福,又保证了生衣食无忧的生活。

当方大老爷表示,方七娘若是不愿意立即出嫁,他不介意少个侄女时,方七娘便知道给顾咏言做妾彻底没了希望。

痛定思痛,方七娘转而和老夫人哭诉,一番自责后,表示愿意出嫁,只希望老夫人给她找个读书人家,并补一些陪嫁。方家虽富,但架不住人口众多,这几年出嫁的姑奶奶,公账上只有一千两的嫁妆。方七娘从前的嫁妆,如今只剩二三百之数。

命苦的孙女,受了这样的委屈,不过要点嫁妆,老夫人没有不同意的。也不用走公账,拿了私房,将方七娘的嫁妆补到千两。

方七娘却还觉得不够。

一番感谢后,又提醒老夫人,顾咏言可是说了要补偿银子的。

老夫人想着方七娘的确**于顾咏言,又有劫富济贫的心思在,老夫人便让顾咏言拿银子出来。

顾咏言觉得,只要把表妹的事解决,银子什么的,好说。一出手,就是一千两。

捏着一千两银票,方七娘又惆怅上了。

若能做顾家的妾就好了!

可惜没有如果。

傅振羽的叹息,范茗听得分明,问“老夫人怎么了?”

顾咏言出银子的事,想瞒也瞒不住。傅振羽只好狠狠地说“老夫人是想自家孩子都能过的好,咏言在她的期盼中,拿了一千两给了方七娘添妆。”

范茗眉目一冷,道“这一宿倒是挺值钱的。”

尽管也是一样的心思,但傅振羽哪好附和,换了个角度,道“表妹出嫁,原本就要添妆的,只不会添这么多罢了。不过,这不是要紧的事。我想和你说的是,事发至今不过五日,你没有出面,方家就改了口。其实,这是一堂生活课堂。目的就是告诉你,解决问题的法子,并非只有直来直往。”

范茗明白她的意思,也知道这种方法有效。只是,到底意难平。她别过脑袋,倔强道“我想的是和离,他纳不纳妾,与我何干?”

傅振羽知道她不舍,也不戳破,爽快承认“嗯,不是你,是我不同意咏言纳妾。所以,才有这一番动作。你若想清楚、决定和离,那便行动起来吧!毕竟,定下目标,一心一意去完成,这才是我认识的范茗!”

不知哪句戳中了范茗的筋骨,范茗忽然怔住。

傅振羽又说了许多,才发现范茗的不对劲,立即大声疾呼“范茗!怎么了?”

范茗回神望着傅振羽关切的面容,露出连日来第一个笑容,她说“谢谢你,傅姐姐。”

“呃,怎么又改了称呼?”傅振羽小心翼翼地问着。

范茗说“因为傅姐姐待我好,只因为我是我,而不是顾咏言的妻子,对吗?”

是这样没错了。

但是,傅振羽总觉得范茗分状态不对,没有犹豫,直接问她“所以,你改口,是决定和咏言和离了?”

“没有,我还没想好。”提及此事,范茗心里还是会痛,但是,她已经振作起来了,因道,“不过,我和傅姐姐保证,今后,我会像从前那样,只要我想的,一定会去做。”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才是自己。

从前她想嫁顾咏言,便去努力;成功后,她理所当然的认为,顾咏言就是她的私有物。直到现在,范茗才知道,别人不是这个认知。那么,不能做自己私有物的顾咏言,是要还是不要,亦或是,她再做点什么,让顾咏言成为自己的私有物。不管哪个,她最后一定会按自己的心意来。

现在,她需要的是好好想一想,想清楚自己,到底还要不要顾咏言。

范茗细细和傅振羽说了自己的想法后,傅振羽彻底放下心来,她说“就是这样!相对于自己,夫婿父母或是儿子,其实都是外人。女人若是想明白这些,夫婿那里就不是事了。”

李子坚听了下人的转述后,找傅振羽算账“夫婿也是外人,嗯?”

“对啊,相对于自己而言的外人嘛。在比较亲近的外人中,父母会先我们而去,孩子长大后会离我们而去,只有夫婿这个外人,是要和自己过一生的,所以,是最最要紧的那一个。大师兄,我说的对不对?”傅振羽撒娇。

“歪理。”李子坚下了结论,又道,“且按你之言,反过来说,妻子之于夫婿,便也是最要紧之人——世人不同意的。”

这是事实。

傅振羽有些气闷,窝在李子坚寻求安慰,同时闷声道“我知道啊,时下世人眼中,真正要紧的女性,是母亲,最要紧的男性,是儿子。这种正常的观点,造就了一代又一代的婆媳。可我不认可,我只知道,在我心里,大师兄比儿子重要!”

说到最后,已经有些不讲道理了。

李子坚却觉得窝心。

安抚着傅振羽的同时,他说“在我心里,你也比儿子重要。”

第三百五十四章 该长大了

李子坚错了。

夫婿要比的,是母亲和媳妇哪个更重要。因为自家婆婆亡于十几年前,给予逝者尊重,傅振羽还是做得到的,便没去提醒李子坚的错误认知。

于是,关于夫婿是“外人”这个话题,便淹没在深秋的寒夜中。

方七娘当月就嫁到了外地,金陵的天气,也越来越凉。

范茗却还在李家住着。

李子坚出门前、回家后,她会自动带着儿子离开,把“傅振羽”还给李子坚。在李子坚不在的时候,她再去填补傅振羽的空闲。是以,她的常住,不仅没打扰李子坚夫妻,还能在李子坚忙碌不能陪媳妇的时候,替李子坚陪伴妻子。

对此,李子坚十分满意。

他满意,顾咏言不满意,不满到,他觉得国子监的饭菜都不香了。于是,这日蹭饭过后,顾咏言开口了:“先生,阿茗什么时候愿意见我?”

“我没问。”

李子坚回答的那叫一个事不关己。

顾咏言便委屈巴巴地说:“这太过分了。她要我的时候就赖着我,不想见我的时候,就不见我,把我当成什么了。”

李子坚代入自己,为范茗声张:“这不是人之常情吗?谁让我开心,我就赖着谁;反之,让我不开心的人,能滚多远就滚多远。”

简直太讨厌了啊!

顾咏言决定自食其力,丢下碗筷,直接去了双井巷。他没有纳妾,师父还是自家师父。是以,顾咏言光明正大地求见师父。

傅振羽在外院见了他。

待听完同样的抱怨后,顾咏言补了一句:“从前我没有特意哄阿茗开心,而今也没有故意让她不开心。我没有变,她怎就不一样了?”

傅振羽没想过这对夫妻会是这样的情况,仔细一想,这对夫妻便该是如此。

其实范茗和顾咏言的夫妻模式,某种程度和自家是类似,都是一半先动,另一半没有强烈反对凑在一起的夫妻。

顾家,范茗更早的意识到自己的感情,是女追男的执行者,顾咏言是被动受益。李家,李子坚是范茗的角色,傅振羽是顾咏言的角色。不同的是,傅振羽已经开始回报李子坚的付出,顾咏言还停留在接收阶段,没有挪步。

想明白了,傅振羽大抵知道范茗一直没有决定的原因了。知道原因,便能解决问题。

呼出心中浊气,傅振羽说:“咏言,你好好想一想,你还要不要被范茗赖着。若是不要,便痛快一些,给范茗和你自己一个解脱;若是要,便再想一想,怎么去做,才能让范茗继续赖着你。”

师父如此温和,果然没来错!

顾咏言开心的同时,又有些疑惑:“师父你这意思是?”

“一个小家,是由夫妻两个人组成的。不说二人均分职责,那起码不能是一方单独付出。从前便罢了,而今你也是二十几岁的人了,这里,该长大了。”傅振羽指着自己的脑袋,徐徐引导,“仔细想一想,你对范茗,有没有不一样的感情。”

同床共枕那么多个日夜,自然是有感情的。

这话天直白,顾咏言不好意思说,便委婉道:“范茗是我的妻子,陪伴我数年,又给我生了儿子,我们之前的情分,自然与别个不同。”

傅振羽就没他那些顾忌了,直接问:“那么,你有没有爱上她呢?”

语不惊人死不休。

顾咏言仓皇失措了许久,才镇定下来,强辩:“这种事很要紧吗?我父亲心中,母亲是不同的,可他还是纳妾了;岳父和岳母没有这样的情分,家里只有通房没有妾室。情爱和夫妻关系,是没有关系的。”

这是顾咏言所受到的教育。

目前他没纳妾,一是不需要,二是没兴趣。但他知道,若能对其他女子产生不一样的情感,他一定不会委屈自己。

傅振羽不知他心中所想,但从他说出的话里,便分析出来,在感情上,顾咏言和他们不是一国的。不过,范茗也不是傅振羽,只要范茗和顾咏言在一个思维上,傅振羽就不会做那多事之人。

但该说的,她还得说。

“不用紧张,我不过白问一句,没什么要紧的。如你所言,侯爷尽管纳了妾,同别人生了孩子,但他对方夫人一直是不同的。你们几个嫡出的孩子,就是侯爷用情的表现;至于范伯父和范伯母,你怎知他们没有这样的感情?范家无庶出子女,便是范伯父对范伯母的爱护!而我家,大师兄如何待我,你从一开始就知道的。我只问你,同为夫婿,你为范茗做了什么?”

“我……”

顾咏言想不出来。

傅振羽似乎没瞧出他的为难,笑着说:“大师兄很好,但是我愿意嫁给他,却是因为他允我,这一生只我一个妻子。”

一生一个妻子!

顾咏言震惊之余,恍然:“师父要我不纳妾,不是不纳表妹为妾,是永不纳妾?”

“对。你纳妾那一日,便是你我师徒缘尽之际。”说完,望着紧张的顾咏言,傅振羽笑了笑,说,“那和眼下没有关系,放轻松。你回去好好想一想,想清楚就来见范茗吧。你只要动一动,不管是怎么动,她都会做出选择。换言之,你的行动,决定了你们夫妻的未来。”

顾咏言大抵懂了。

他要尽快想清楚,做出决定,不能叫范茗被他师父给带“坏”了!

目送顾咏言离去,傅振羽轻声道:“出来吧。”

范茗应声走出。

从一开始,范茗就从后门进了书房。心神不宁,功夫也不及范茗的顾咏言,没有发现而已。

走出后,范茗一脸平静,似乎没有受到顾咏言的影响,径自对傅振羽道:“永不纳妾——傅姐姐这个做师父的,竟比我这个做妻子的还狠呐!”

傅振羽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她理直气壮地说:“我们从前和以后要做的事,打破世俗界定的不知有多少。最基本的这一点都做不到的话,又怎能一起开创新的世界?”

“世界?”

傅振羽解释不出来,转了话题,逗弄范茗:“你一定不知道,在我看来,你比咏言有用得多!”

范茗不傻,绝一琢磨便明白过来:“你好命,外头的事有先生。同性帮手,却难寻,可是?而今想来,我当年参加科举,傅姐姐居功甚伟呢!”

傅振羽不承认:“我是次要原因,你自己也想,才是主因,不是么?”

范茗轻笑,没有反对。

第三百五十五章 极其霸道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书房,入目的是湛蓝的天空。范茗忽然驻足,仰望苍穹,说:“当我掌握这片天地,顾咏言也就不重要了呢。”

“嗯。”认可过后,傅振羽补了一句,“活的明白,一个人也可以很好。可若能有个伴,这天,便会更蓝一些。”

范茗只做不知她的意思,反问:“先生就是姐姐的伴喽。”

“不,虽然我一个人也能过得好,但我不是个明白人。大师兄才是明白的那个人,我呢,想做他的伴。”说完,傅振羽露了一口白牙给范茗。

范茗略一思索,也就明白了傅振羽的意思:“既然不明白也能过的好,我干嘛还要整明白?”

傅振羽有些得意道:“因为你没有不明白也能过好的天赋啊!就像我没有活明白的天赋一样,你呢,只能朝明白的方向走。”

范茗翻了个白眼,肯定了傅振羽的说法:“是,我竟忘了,像姐姐这样的蠢人,也是要一定本领的。”

被她骂了,傅振羽也不恼,笑呵呵地说:“我知道你这是嫉妒!”

“嫉妒什么?”

“嫉妒我傻人有傻福。”

笑闹间,傅振羽知道范茗已经调整好情绪了。对应的,顾咏言就有些凄惨了。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夫妻两人一同成长的爱情,才是长治久安的正道。而这个世界给了男人足够的自由去成长,同时,也给了男人非常多的宽容,纵着他们可以不去成长。

顾咏言因为是次子,成为了被宽容的那一类人。不逼一逼,他便不能执掌非常重要的军事学院。

范茗思考的这些日子,傅振羽也在思考。她想的是,如果顾咏言起不来,军事学院要交给谁。

这种思考问题的方式,是傅振羽从李子坚身上学到的。李子坚说:“破釜沉舟看似英勇,实则无奈。是以,不管做什么,一定要多手准备,全力避开破釜沉舟。”

傅振羽做不到多手准备,两手还是可以的。

如果顾咏言不行,那就让她五师兄闽祝做军事学院的掌舵人,从水军开始筹建军事书院。且,便是顾咏言起来,水军依旧少不了主事者。当傅振羽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李子坚时,李子坚说:“可以,不过,由我给五师弟写信。我会以以扩增闽氏船业为由,建议他来南直隶。”

闽家已经独霸福建,是时候开始扩增版图了。更要紧的是,如此一来,便是军事书院建不起来,与闽祝而言,并没有什么损失。

这原是自己的事,就这样“又”被解决了。傅振羽正在学习依靠,到底还没有完全适应,自然有些不好意思,便故意笑道:“大师兄总这样大包大揽的,要是别个,定然恼了,还好我是个心宽的。”

李子坚顺手刮了傅振羽的鼻梁,道:“又调皮了吧!这可是别个求都求不来的事,怎会恼!”

傅振羽嘻嘻笑,扑上去挂在李子坚胳膊撒娇的模样,和李星卓小朋友,如出一辙。

李子坚哭笑不得,说:“越来越孩子气了,这一招,同你闺女学的吧?”

傅振羽自然矢口否认。

李子坚也不计较。师妹从小就是个懂事的小大人,现在却越来越幼稚,可见自己把人养的好。

范茗想清楚了,便没有继续赖在李家的道理。傅振羽一听她要走,明确拒绝:“不行,你现在还不能回去。”

比从前“幼稚”了许多的傅振羽,还比从前智慧了不少。那日意识到顾咏言一直没有成长后,她仔细想过了,除却家庭因素,范茗也是居功甚伟。在后组成的这个小家中,小三岁的范茗,一直比起顾咏言更成熟。范茗的这份成熟,是顾咏言婚后没机会成长的重要原因。

是以,傅振羽跟范茗说:“你就这么回去了,咏言就没有成长的机会了。相信我,给他一些时间,逼他一逼,他会不一样的。”

于是,在傅振羽的阻拦下,范茗继续当个不归家的小媳妇。

这期间,方家不仅嫁了方七娘,还多了一个重孙子,死了两个个族老。然则,不管什么红白事,范茗和李家,统统没有到场。十一月初二,是方十三爷娶亲的日子,范茗依旧没有来。

方老夫人不乐意了:“咏言,事情已过了月余,七娘也远嫁了,范氏还不回家,是不想和你过了么?”

顾咏言怕的就是这个,但他不承认,粉饰太平,因道:“现在不是她想怎样了。师父让我好好想想为人夫的方式,想不好,她不让我见阿茗的。”

一听是傅振羽的事,再想到依旧是搬出去了庶子方泛,新仇旧恨加在一起,老夫人终于表示了对傅振羽的不满:“你师父也太霸道了些!”

外祖母是长辈,师父同样。且傅振羽和顾咏言是一起闯过生死关的师徒,情分不同,闻言立即反驳:“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我与表妹有私,修身不足;明是我自己的错,我却责怪妻子不理解我,以致妻离子别;这些日子因为家事缠身,军中之事频频出错,已受上司责罚。我师父没有错,错的是我。”

这是顾咏言想明白的事。

令人惋惜的是,他还没想好,或者不愿意去想,想他和范茗的“感情”。

方老夫人哪管这么多,直略过孙女的事,拍板:“说来说去,都是范氏小气。你表妹又不是外人,她同意把人收进门,这事早就结束了。”

方七娘不是方老夫人的外人,却是范茗的外人。这一点,老夫人从未想过。顾咏言也没意识到,只是听了这样的言论后,下意识为范茗开脱:“外祖母错怪阿茗了,她恼我的不是这个,也不是她不让我纳妾。”

“不是她,还有谁?总不会是你娘吧?”方老夫人摆明不信。

“是我师父。”

方老夫人彻底惊住了,一个师父管到这上头。忽然间,老夫人想起李家也是没有妾的,立即明白了:“我就说她是个极其霸道的!自己不让夫婿纳妾,还不准你纳妾,嫉妒成这样,你还听她的,她给你灌了什么**汤啊!你也是,拜哪个为师不成,偏寻个女人做师父,你老子娘也不管你……”

老夫人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傅振羽到了她口中,直接成了罪大恶极之人。

第三百五十六章 及时止损

顾咏言的脑袋又开始疼了。

外祖母怎么回事,不是说他师父的不是,就是说他媳妇的不是。现在连他娘也带上了,还有完没完啊!

是可忍孰不可忍。

“外祖母,我的母亲、妻子和师父,她们都很好,请您不要这样说她们。”顾咏言打断老太太的絮絮叨叨。

突然被打断的方老夫人,瞬间老泪纵横:“我一辈子养了这么些儿女,临了连句话也说不得了么?既这样,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于是,老夫人在亲孙子的大喜之日,开始寻死觅活。不过,因为老夫人是寡居,并没有出席喜宴,这事并没有闹大。尽管如此,也是十分刷新了顾咏言的认知。最让他无语的是,老夫人还说:“范氏今日直接过来,就没这些事了。”

也就是说,她寻死觅活闹事,归根结底,都是别人的错。

最近的事,一次又一次的,顾咏言再也无法欺骗自己。他的嫡亲外祖母,的确像范茗说的那么精准,是个脑子有坑的老人。

痛定思痛。

顾咏言决定付出全部努力,要把范茗接回家来。外祖母这样的人,还是交给范茗比较好。

接下来的问题是,要怎样把范茗劝回家。顾咏言第一反应,求助。傅振羽是女子外,她也没有哄女人的经验。李子坚就不一样了,他有眼看,知道傅振羽对李子坚基本是言听计从。求助,李子坚是不二人选。

李子坚听了他的来意,两眼诧异:“顾咏言你私自成这样,范茗怎会回去?”

身为军中有名的大方、豪爽、好相处的将军,顾咏言第一次听到“自私”这样的字眼,因此十分委屈:“哪里自私?”

“范茗很强悍,强悍到足以应对老夫人、应对很多事。但,外祖母是你的吧?别说盼着范茗去做,就是范茗要做,你也该拦着、不让她蹚这浑水!”李子坚说出自己的做事准则。

“范茗很擅长做这些,为何要拦?”

李子坚强忍抽人的冲动,他闺女都比顾咏言懂道理!深呼吸一口,李子坚说:“范茗擅长那是范茗的事。就像你师父比我富有,她的银子,我就能当自己的一样,直接拿来用吗?”

他这个举例举到点子上了。

银子,也是范茗和顾咏言争吵过多次的话题。顾咏言听到这话,第一反应李子坚也反对他贴补方家了。是以,他举了傅振羽的例子:“都是血脉相连的亲人,互相帮衬乃人之常理。所以师父一直在帮衬林家,不是吗?”

李子坚一听这话不大对劲,便问顾咏言:“这意思,你也帮方家了?”

“帮了一些。”

“一些是多少?”李子坚追问。

这顾咏言哪里知道,便道:“没算过。”

李子坚连呼吸三口,道:“你师父从她十岁上就开始帮衬林家,这么多年里,她直接给银子,只有一次。”

“哪一次?”

“三师弟成亲之际,她自掏腰包,补了二百两银子。除此以外,她从未白给林家银子。她的帮衬,是按照林家每个人的能力,帮他们寻找谋生的机会。你这种蠢货思维,拿什么和你师父比?”说到最后,李子坚的声音已经冷得渗人。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这是非常生气了。顾咏言是熟悉他的人之一,自动禁声。

李子坚那里却是停不下来,继续道:“不独对家人,便是那些贫寒学子。自你师父执掌南湖书院一来,南湖书院就不曾白给任何人机会。所有拿到奖学银、助学贷的人,都付出了自己的努力。你拿什么和她比?有你这样的徒弟,说出去都丢人。若非最初是我怂恿她收你为徒的,我早把你踢出门外了!”

哪有那么严重……

尽管不同意,但顾咏言,不敢怒亦不敢言,只好任凭李子坚数落。

半个时辰后,茫然走出国子监的顾咏言,脑子、耳朵里,全是李子坚最后的话:“再拿你的家事来打扰我,我只好及时止损了。”

及时止损,是傅振羽说过的典故,每一个南湖学子都知道这四个字的意思。于是,顾咏言懂了,继范茗之后,李子坚成为第二个要远离自家的人。

不知道如何就成了今日这副画面的顾咏言,觉得自家的脑袋又开始疼了。

但这一次,他并没有那么反感。自从范茗离开后,这种感觉,已经出现过好多次,他好像都快习惯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深呼吸一口气,顾咏言决定,决定主动出击,让范茗主动回家。因为,便是不问情爱,他也是离不开范茗的。

李子坚回去和傅振羽一顿说后,傅振羽直接和范茗说:“明年要开钟山夫子书院、军事书院两大书院,又有印书坊要忙活,年前事太多,你们娘俩一直住在我家好了。”

范茗笑了笑,道:“是顾咏言说了什么,还是做了什么?”

“那不重要。”傅振羽面无表情地说,摆出事实,“反正你是要成大事的,何必管他?”

“说的也是。那我就不客气了,留下继续蹭吃蹭喝蹭住了。”

范茗也知道,与其回家,继续和方家的人纠缠,真的不如留在李家好,可总归有些不好意思的。

留在李家,除了她说的这些好处,顾咏言的长子福哥和双胞胎,三个同龄的臭小子凑做一团。贼能吃贼能玩,这月余身高长了半寸,重了三斤。又有李卓然引导,整日疯玩的臭小子,最差的便是福哥,也已经能囫囵背诵十来句《三字经》了。

说囫囵,不是说背不下来,而是福哥说话还不天顺畅,吐字不清。

即便如此,范茗也已很满意了。

范茗这里不着急回去,顾咏言那里开始忙活起来。他先是叫来账房,让账房算了他这半年的私账,主要看他贴了多少给方家。

账房算了半日就算出来了。

不是因为钱少,而是因为时间短,满打满算,只有五个月的账目,最终报给顾咏言的数字,是七千两。

得了方夫人嘱咐的账房,见顾咏言主动提及了,便把方夫人的叮嘱丢到一边,因道:“夫人当家嫁给侯爷时,陪嫁是一万两。五爷南下之前,夫人给了小的一万两。只待五爷把这一万两都还给方家后,五爷再支银子,必须经过五奶奶同意。”

“母亲,她不喜欢外祖家的人?”

可这怎么会呢?他虽然在家的日子不多,但记忆中,母亲一直以出身金陵方氏为荣的。顾咏言目不转睛地望着账房,盼着他否定自己的猜测。

第三百五十七章 幸运之神

“在婆家为娘家争气,两家又隔得这样远,夫人怎会自掘坟墓?”老账房悲愤地说着,为这些年来夫人的不易,而打抱不平。

他越这么说,顾咏言越是不解。

在顾咏言的眼中,他的母亲是侯夫人,得父亲宠爱的侯夫人,便是祖母不喜欢母亲,因为父亲的强势,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母亲管着侯府。还有家里的那些个姨娘、庶出的兄弟姐妹,哪一个敢对母亲不敬?

于是,顾咏言说“平叔,可是,我还是不太相信。若这是真的,母亲为何不同我说?”

“因为五爷是顾家的幸运儿。”

方夫人婚后多年未生子,压力可想而知,她嫡出的四个女儿,长女还好,是顾家第一个出生的孩子,受到了很多关注。接下来的几个姑娘,则是一个比一个艰难。即使是顾世子这个儿子,也是艰难的。

嫡长子,肩负着侯府的未来,还要为母亲、姐姐们撑腰,还要防备着后头的庶出兄弟。可以说,打一出生,顾世子就注定艰难。

与其他嫡出的孩子不同。

顾咏言出生时,方夫人和顾世子两个,已经以失去一些为代价,在顾家站稳了脚步。顾咏言才出生,就因为别人而被“敬重”。更好命的是,顾咏言的外貌,随了老侯爷,也随了顾侯爷早幺的姐姐。

顾老夫人看中小孙子的那一刻起,方夫人和顾世子的地位,就恒久稳定了。

得到了全家宠爱的顾咏言,才能自小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唯一能管一管他的,只有镇远侯。但是镇远侯很忙,偶尔管儿子,也是调节心情,并没有那么在意。

反正,顾咏言又不是长子——所有人都这么认为着。

因为宽容和爱护,成就了阳光大男孩顾咏言。这样的特质,他才能吸引到范茗,让范家留下了他……

顾老夫人是舍不得孙子的。

然则,大觉寺的主持说,顾咏言是个好运之人。只要由着他去做事,他的气运就会一直在。反之,圈着他,才是误了他。

事实证明,留在范家的顾咏言,最后不仅娶了一个异常强悍的女子,非常顺利地得到了顾世子梦寐以求的“嫡长子”。在这期间,任性的落跑却能结识了圣朝的“天才”李子坚;随便认了个女子为师,解了宣府之困,为镇远侯的功绩,添了浓重的一笔;看似胡闹的援朝,让他成为新一代的军中后浪……

种种事迹下来,当顾咏言说要去南京的时候,方夫人不能反对。

不能反对,那就尽力做好保护。

账房知道的不够多,但关于顾咏言幸运儿的气运,还有方夫人的保护,他是知道的。当他说完后,顾咏言傻了。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就是有。”账房信誓旦旦地保证,举了另外两个人说事,“对了,除了五爷,大觉寺主持说,五奶奶和李大人也是有大气运之人。”

顾咏言这才知道,大家都对他好,不是因为他书念的好,也不是因为他那上不得台面的拳脚,更不是什么亲情,一切的一切,都是所谓的“气运”。更糟糕的是,真正有气运的人,似乎不是他……

想起数月不见的妻儿,顾咏言悲惨一笑,颓然道“我若有气运,大抵是因为认识他们俩吧?可最近,先是阿茗不愿意见我,后又有先生及时止损。我想,我的运气,大概也都用光了吧。”

有生以来,顾咏言第一次陷入悲观的情绪。

这种念头一起,就像了是春雨过后的小草,疯一般地长了起来。他读书不错,却不及很多人,包括二师弟和三师弟;他能拿武状元,乃因拳脚比他好的,没有机会读书;他衣食无忧,全是父母所出……

双井巷,多日不见顾咏言的傅振羽,问了李子坚一嘴“咏言最近有没有去找你?”

“我已经七八日没见过他了。”李子坚如是回答。

“唔,那我抽空去瞧一瞧他吧。”

李子坚没反对,傅振羽便找了个借口,把范茗丢下,出门去也。她先去了军营,结果,却被告知“顾佥事七日没来了。”

那人呢?

傅振羽只好又去了顾家,还是扑了空;接下来,方家、食为天,都没有人。后来只好再回顾家,招了管事询问。

管事认识傅振羽,没有丝毫隐瞒,把事情讲了一遍“七八天前,五爷把陈掌柜叫来合了半上午的账目后,五爷就不见人了。”

“陈掌柜是哪个?”

“陈掌柜是夫人给五爷的大掌柜,管着夫人在江南的产业外,他手里的丝织坊,是夫人给五爷的私产。家里的用度,小的也是从陈掌柜手里支银子。”管事细细说了陈掌柜,又给傅振羽指了地点。

在丹凤街后头西边的巷子里,离食为天很近。傅振羽便去食为天吃午饭,让童掌柜去找陈掌柜问话。一顿饭没吃完,童掌柜带来了一位花甲之龄的老者。

“五爷在秦淮河的画舫中。”

顾咏言醉生梦死,还不准陈平告诉别人。陈平没有“主动”告诉,但像他没有信守对方夫人的承诺一样,童掌柜代表傅振羽一问,他就什么都说了。因为,这都是傅振羽自己查出来的。

傅振羽再没想过顾咏言会这样不争气,也没想到他突然这么不争气的原因,竟是因为陈平说了那些“气运”的话。苦笑着看着童掌柜,傅振羽说“有没有气运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差点被被气晕了!”

童掌柜才不管她会不会被气晕,只知道傅振羽没有晕,因此,十分坚定地说“东家,我会去找顾五爷,所以,请你不要去。”

秦淮河的画舫啊!

巧的是,傅振羽也是这么想的。有机会,她肯定要去的。是以,傅振羽拒绝童掌柜的提议,信誓旦旦地说“你去了没用,结果还是要我过去。白天越来越短了,就不要耽误时间了,我允你一同过去就是。”

傅振羽不仅“大方”地允诺童掌柜跟随,还邀请陈平“陈掌柜,一起去吧?”

陈掌柜立即拒绝“李夫人自己找到了五爷,与小的无关。小的什么都不知道,更不能出现。”

真是有够无耻啊。

傅振羽没有强人所难,让人备车,前往烟花圣地。而童掌柜,则借着如厕的功夫,让人去给李子坚送信。

第三百五十八章 特殊之处

十一月的金陵已没什么景色,秦淮河除外。

秦淮河两岸,那些傅振羽早已熟悉了古代建筑,五彩斑斓,弥补了冬日的惨白。各色各样的浮桥,横跨河面;浮桥下,则是一艘艘小巧精致的画舫。这会儿是半下午,浮桥上没多少人,桥下的画舫也都很安静。

看了片刻,傅振羽问身后的青年“咱们要从浮桥上过吗?”

青年名叫守成,是陈平指派给傅振羽使唤的。见问,青年道“浮桥为私有,普通人穿河,要从文德桥上上过。”

文德桥啊,傅振羽熟。

左右看了几眼,将两世的画面重合,带头往前走了片刻,果然看到一座石桥,上书文德。及至桥上,脚下是潺潺清澈流水,入耳的是丝丝声乐,鼻息间则是阵阵芬芳。

浓郁的桂香中,有那么一瞬间,傅振羽感觉自己又回到了金秋,沐浴在金桂盛开的日子里。

守成这时候看了几眼,道“李夫人稍等片刻,小的马上回来。”

说完,守成下了桥,兜转几圈回来,告诉傅振羽“五爷今日在来燕桥下的画舫。”

“带路吧。”穿过文德桥,傅振羽想起任何产业背后都有人的事,便问那个小掌柜,“咏言现在在的画舫,是谁家的?”

守成会意,笑道“李夫人不必担心,那是我家夫人的产业。”

言外之意,他们就是把顾咏言拎走,也不会得罪任何人。

可傅振羽不大相信方夫人会做这样的皮肉生意,揣测片刻,道“该不会是陈掌柜自己要做这生意的吧?”

守成谨慎地回答“回李夫人,小的这就不知了。”

说话间,一行人到了来燕桥。

虽是午休,路上也不是一个人都没有的。尽管带着帷帽,一身女装的傅振羽,依旧那么打眼。到了画舫跟前,不等傅振羽说话,已有妈妈过来。不过,人被其貌不扬的守成拦住了。

“玉妈妈,这里交给我了。”

“原来是守成小哥啊。”玉妈妈显然知道自己真正的主子,看了傅振羽一眼,表示明白,问守成,“那就是五奶奶?”

童掌柜一个厉眼扫过,玉妈妈没有觉得怕,倒是觉得眼熟,便多看了两眼,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而守成是知道童掌柜的厉害的,眼见童掌柜的脸色越来越糟糕,他忙挡住玉妈妈不规矩的视线,提醒她“玉妈妈慎言。”

傅振羽也察觉到不对了。

她这才想起童掌柜的出身,带他来此处,并不妥当。来都来了,也没别的着,傅振羽催童掌柜“去敲门,早些把人带回去。”

童掌柜这才收了怒气,踏上了晃晃悠悠的小船。

傅振羽则打量了下周边,问守成“船里除了咏言,还有别个吗?”

正准备敲门的童掌柜,终于忍不住了,出声警告傅振羽“东家。”

傅振羽懒懒地说“总得问明白,给我准备的时间吧?”

守成未说话,玉妈妈以为傅振羽是范茗,立即抢答“顾五爷一直是一个人。”

傅振羽满意的颔首。

至少,顾咏言没有突破她的底线。

这功夫,童掌柜敲了门,不大会儿,里头响起慵懒又迷糊的声音“谁?”

“五爷,小的是食为天的掌柜,奉夫人之命,叫五爷出画舫。”

一听是食为天的童掌柜,顾咏言立即酒醒,坐了起来,引起画舫一阵晃动。

可突然,画舫又停了下来,同时传来顾咏言的威吓“少骗我了。回去告诉平叔,他再弄这些小把戏,我就离开金陵!”

“他没骗你。”傅振羽开口。

下一瞬,画舫的窗户便被推开,顾咏言的脑袋,从窗户探了出来。看到帷帽下的傅振羽,整个人,就那么直愣愣地掉进了秦淮河,引起一阵兵荒马乱。

十一月的河水,冰凉入骨。

顾咏言被捞出水后,就近在天香楼换了衣裳。一碗姜汤没喝完,一只大脚出现在他的面前。大脚的主人,一拳把顾咏言揍趴在地上。

摘了帷帽的傅振羽,硬拖着那人,道“不怪他,是我自己想来秦淮河看看的。”

于是,就见才揍完人的李子坚,更加生气,他说“到了这时候还为他找借口,他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

傅振羽毫不犹豫地回答“他是我的学生,很重要的人,只比卓然他们三个弱一层。”

顾咏言整个人怔住,抬首。

尽管没要说,李子坚知道,他是比三个孩子还要重要的存在。想到这一层,李子坚的怒火去了三分,认真教导傅振羽“越是重要,你越不能惯着他!”

“我没有……”傅振羽弱弱分辨。

“怎么没有?你若想来秦淮河看风景,只要和我说了。女扮男装后,由我跟着,不是更好?”李子坚理直气壮。

对于他的话,傅振羽便是不信,这功夫哪敢表示怀疑?见顾咏言爬起来了,她忙道“那个回头再说了,咱们回家?”

天香楼确实不是说话的地方,李子坚深呼吸几次,面色恢复正常,道“嗯,走吧。”

背着李子坚,傅振羽踢了踢顾咏言。

顾咏言会意,爬起来跟上。

守成目送三人离去,知道自己监视五爷的任务,就此结束。玉妈妈却不放他走,拉着人问“那个姓童的是谁啊?我怎么瞧着他眼熟?”

守成哪管这个,只告诉玉妈妈“妈妈不需要知道,只要记住,他是咱们不能惹的人就行。”

不管提傅振羽和汝宁齐家,就是童掌柜本人的手段,也不能让人小窥。

玉妈妈还要问,天香楼后门传来一阵喧哗。不等玉妈妈问话,已有婢女来报“妈妈,荣昌伯世子从后门来了,同五爷撞到了一起,起了冲突。”

虽然天色还没黑,天香楼还没到营业的时间。但是天香楼对荣昌候来说,就等于自家的后园子。前门不开,他便从后门进,那叫一个轻车熟路。

守门的不知道傅振羽一行说走就走,一见荣昌侯世子,立即将人放了进去。

两帮人,就这么直直相遇。先打招呼的,还是荣昌候世子“诸位,真是,巧啊。”

大冬天的,荣昌候世子摇着折扇,一派风流模样。只他脸上洋溢的笑容,真切又晃眼,还是十分欠扁。

第三百五十九章 你在嫉妒

李子坚与荣昌候世子打过招呼后,傅振羽方柔柔地行了个礼,没开口。

荣昌候世子扫了她一眼,眼中有一瞬间的疑惑,在看到顾咏言时了然。不知怎么的,他忽然有些气闷,定定地望着傅振羽,贱笑道:“又遇到夫人了,看来我们挺有缘份。”

暧昧得紧。

顾咏言上午醒来之后继续把自己灌醉,便是午休了片刻,腹中依旧有酒。他在秦淮河上呆了七日之久,便是自己没有逾越之举,也已非昔日阿蒙。见荣昌候世子对傅振羽不敬,他立即冲动地站了出来。

“她不是孙兄可以调笑的对象。”

荣昌候世子最初的气闷,就是从顾咏言这来的。见他出头,贱笑都不愿意做了,整个人一冷,冷笑道:“我怎样不用你这个废物来教,你让开。”

傅振羽:……

世人眼中的废物,哪来的勇气说别人是废物?

眼见刚才还好好的氛围,被顾咏言给搅和了,李子坚一把抓住顾咏言:“退后。”

院中几人,荣昌候世子和顾咏言这两个勋贵子弟,大家都认识了。此刻,见李子坚站一个动作,两个字,便叫顾咏言压住火气,退到一旁。着的、藏着的,纷纷把视线落到李子坚身上。

这人谁啊?

荣昌候世子不给其他人思考时间,见顾咏言退后,立即开嘲讽:“不亏是依靠别人的废物,到哪都有人可以靠,运气好得紧。”

“运气好”,是别人求也求不得的事,却是顾咏言七日来的魔咒。荣昌候世子话音刚落,顾咏言已挥拳而上。

“说我是废物,你又是什么东西!”

“呵呵……你们都别动!告诉你,顾咏言,你爷爷我,就是可以打败你这个武状元的人。”荣昌候世子喝住手下,身子微微一错,躲开拳头同时,右臂一抬,格挡住顾咏言的攻势。

李子坚不会武,傅振羽就更不会了。

不懂招式,却不是一点儿都看不懂。顾咏言这个武状元有运气的成分,也是有他实力的部分。一炷香后,见顾咏言拳拳落空,傅振羽知道,世人对荣昌候世子,怕是不够了解。至少,他没那么废物。

踮起脚尖,傅振羽在李子坚耳畔低语:“大师兄,你知道孙皓这么厉害吗?”

李子坚看了她一眼,说:“既看出他厉害了,为何还多言?”

“好吧。”后知后觉认识到错误的傅振羽,扫了眼打成一团的人,又问李子坚,“现在怎么办?”

“看看。”

傅振羽若有所思,道:“也好。”

说话间,守成和玉妈妈到了。守成见李子坚和傅振羽围观,便唤住玉妈妈:“妈妈不急,且先看看。”

于是,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对打二人,直到二人气喘吁吁、身上都带了彩,李子坚才出声:“孙世子,李某请您到家中喝酒。”

请喝酒事小,邀请到家中,便是亲近之意了。顾咏言再没想到李子坚会这么说,怔怔收手,看向李子坚。

荣昌候世子没有落井下石,因为他也震惊住了,他说:“李祭酒确定吗?先前,我可是对尊夫人不敬的呢。”

说着,荣昌候世子又挂上那抹贱笑,看向傅振羽。

帷帽下的傅振羽如何表情众人不知,可她的声音,是那样的从容,只听她说:“世子本是芝兰毓秀之人,现在的笑,配不上你的。”

竟是挑剔。

所有人都看着傅振羽,包括李子坚。傅振羽浑然不觉,又道:“世子不用不好意思,我知道你没有恶意,只是在嫉妒。”

“我在嫉妒?”荣昌候世子不可置信地拔高音量。

李子坚面上不表,心中却实打实诧异傅振羽的敏感。然,此刻真不是说这个话的时候,李子坚咳了两声,吸引住所有人的注意力后,说:“天色不早了,赶回双井巷还要时间,先回去吧。孙世子,请。”

荣昌候世子不满了:“我还没答应你去你家。”

李子坚反问:“孙世子不敢去吗?”

激将法很老套,但对一些人,就是那么好使。荣昌候世子立即倔了起来,昂首,摆阔:“谁说我不敢的?”

“那走吧。”

“他奶奶的,你算计老子。”荣昌候世子骂骂咧咧的。

顾咏言也是老大不爽。

今日,傅振羽来找他,他震惊之余,更多的是心暖。因为这份心暖,冰冷的秦淮河水,都不那么冷了。李子坚跟过来,这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没想到的是,傅振羽会那么说,说他只比双胞胎几个孩子差一点。

不知道为何,他当时鼻头酸酸的。

是李子坚的话,戳醒了他。

论起年龄,他比傅振羽还大一岁。可他从一开始,有目的的拜傅振羽为师,就是要傅振羽替他挡事,为他出头。可以说,从开始到现在,他都在依靠着一个比自己还小一岁的女子。

这是不对的。

因为这份认知,顾咏言决定跟李子坚夫妇回去,没想到遇到了荣昌候世子这个混不吝的。

到了我保护师父的时候了。

一瞬间的决定,顾咏言挥出了拳头。结果,挥出了一个的没那差劲的混不吝,还是他不想承认都不行那种。这还不够,先生和师父,明显都对他感兴趣。

嫉妒么?

那不是正常的么?在京城,像荣昌候这等靠着女人上位的勋贵,有一个算一个,哪个不嫉妒他们这种老牌勋贵?然则,顾咏言这波心情未平复呢,李子坚那里又用激将法,激荣昌候世子和他们一起走。

顾咏言就更恼了。

先生都不管自己了,现在去管一个外人!想也不想的,他冷冷地看着荣昌候世子。说:“那你就别去!”

然后,已经而立之年的荣昌候世子,展露熊的本性。

“你不想我去,我偏去!”

李子坚只要结果,不重过程,见荣昌候世子说去,便道:“走吧。”

说完,李子坚带头离去,不忘牵着媳妇的手。

荣昌候世子在一旁挑事:“李祭酒这般行事,是怕金陵城的流言蜚语少了吗?”

李子坚浑然不在意,反问:“流言蜚语与我何干?”

荣昌候世子一怔,旋即继续挂着讨人厌的笑,摩拳擦掌地说:“从前走眼了,没想到李兄也是同道中人呢。”

“世子错了。”傅振羽忽然插话。

“嗯?”

“若我没记错,世子比外子大一岁。”

傅振羽如是回答,让连同李子坚在内的所有人,无言以对。

第三百六十章 一错到底

傅振羽是坐马车来的,其他人都是骑马。

一刻钟后,一行人抵达双井巷。傅振羽摘下帷帽,匆忙丢下一句“我先和咏言说几句”,便带着顾咏言去了进了外书房前厅。

李子坚不仅没反对,还唤住了手拿帷帽的不言:“让厨房备客菜,一等的。”

完全是女人家该操心的事。

荣昌候世子见了直摇头,十分不见外地插手别人家夫妻的事:“不是我说,李祭酒,女人是不惯的。”

李子坚专宠一妻数年,应对荣昌候世子这样的人十分娴熟,直接道:“这个理论建立在孙世子妻妾众多的缘故上,至于只有一个妻子的我,是没办法用这个的。说句孙世子不乐意听的话,专宠一佳人的益处,您怕是无从得知了。”

“一个妻子多无聊?何况李夫人算什么佳人?”荣昌候世子嗤之以鼻,还说,“才觉得你有趣,这就俗上了。”

李子坚似是没听见这般无礼之言,停在书房正门前,做出邀请动作:“孙世子,请。”

前厅。

傅振羽开门见山地问顾咏言:“顾咏言,我让你想想怎么做,这就是你想做出来,做给我看的?现在给你时间,简要说一下作践自己的原因,我要一个足够的理由。”

顾咏言羞愧,久久不语。

傅振羽怎肯让他浪费时间,直接道:“好,你不说,我来猜好了。是因为有和尚说你气运好,是么?我从前很喜欢一句话,如果好运是一种错的话,我宁愿一错到底!”

顾咏言抬眼,望进傅振羽的眼眸,把她的认真,看得分明。师父是真的这么认为!这个认知,打通顾咏言继续做人家徒弟的任督二脉。于是,便是知道傅振羽比他还小一岁,顾咏言依旧以面对长辈的心,去和傅振羽诉苦。

“德馨方丈不止说了我,还说了先生和阿茗。很多事上,他们俩有多出色,师父和我一清二楚。对比之下,我是那么的普通。仔细想想,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我的气运好,是因为和认识了他们两个啊。”

真能口胡啊!

傅振羽直接指着顾咏言鼻子训斥:“所有人中,我教你教的最久吧?我何时让你信这些了?大师兄和范茗那样的能力,运气自然不会差。你生于富贵,便是会投胎,运气也不会差,这么简单的逻辑,你也信?若比运气,我相信,没人比我运气更好!你说的那和尚算出来了么?”

顾咏言无言以对。

也是到了此刻,顾咏言才发现一件事。在京城的时候,他范茗还有李子坚三个,德馨方丈都见过了,唯独傅振羽因为接连生孩子而闭门不出,并不层去过大觉寺,也没见过主持。

傅振羽见自己问住了他,立即乘胜追击:“不服?傅家原来什么样,你是知道的,可现在呢?再说我,随便救了个人,一出手就是状元;随便教个人,就是探花郎;收了你这个大徒弟,收了个武状元。还有,你知道赚的第一桶金是什么呢?告诉你吧,是猜考题,我的命中率比万毅还高。”

好吧。

顾咏言终于知道自家师父,是如何同万贤楼的万一先生勾搭上的了。

傅振羽那里还没说出自己是生而知之的人,便震慑住徒弟后,咄咄逼人:“我们拥有别人梦寐以求的运气,究竟哪里不好了?”

于是,顾咏言连日来的颓废和担惊受怕,在这样的逼迫下,彻底爆发:“可运气终究用尽的时候!阿茗不要我了,先生不肯见我,我终究,一事无成。”

说到最后,顾咏言又露出了悲观的神色。

嚷了几嗓子,傅振羽已经开始累了。可顾咏言这样,傅振羽只能继续强撑:“你的意思,运气没了,你就完了?运气是很多人都没有的东西,他们不活了吗?不,他们更加努力。顾咏言,我告诉你,努力这种天赋,是比运气还要重要的存在。”

说完这一句,傅振羽猛灌了一整杯茶后,音量回到了正常:“唉……温柔善良的我,愣是被逼到这地步,顾咏言,你也够厉害的了。”

一句话说得顾咏言哭也不是,笑也不得。

“李夫人真是大言不惭。”

听见动静,傅振羽师徒二人循声望去,看到了并肩而立在门口的李子坚和荣昌候世子。方才的话,自然出自荣昌候世子之口。

李子坚面无表情进来,对傅振羽说:“你生气了,我不放心,过来瞧瞧。”

顾咏言立即道歉:“是我的错。”

“本来就是你的错,身在福中不知福。”荣昌候世子再次凉凉插言。

顾咏言眯了眼,道:“孙皓,我是不需要忍你的人!”

闻言,荣昌候世子哈哈哈哈大笑起来,还夸张地笑出泪,他一边笑一边说:“顾咏言,你就没忍过我好么?”

顾咏言脸皮不及荣昌候世子,但他眼下却像刺猬,闻言立即反击:“我已经知道了,你嫉妒我有个师父!告诉你,你这辈子没机会像我这样有个师父了!”

荣昌候世子收笑,丢了俩字给顾咏言:“愚蠢。”

这一次,傅振羽赶在顾咏言之前,道:“咏言,孙世子是大师兄的客人。”

“嗯。”附和过后,李子坚对傅振羽说,“这里交给我。你去后院看看孩子,看看菜。”

傅振羽的视线,在顾咏言和荣昌候世子之间一扫,有些担忧地问:“那,他们?”

李子坚拉着她往外走,并道:“从前我一直觉得咏言不温不火的,太过愚蠢;孙世子呢,虽然有那本钱,但蛮横不讲理,总会叫人不喜。现在让他们俩一起,总有一个能改变,不是么?”

这话哪是说给傅振羽听的!

傅振羽最后看了眼像斗鸡一样的两个人,颔首,道:“也对,除非是油和水,否则,就是一黑一白,也能互相干扰的。如此,大师兄辛苦了。”

说完,傅振羽不再犹豫,奔向后宅。

傅振羽一走,李子坚的气息立即大变,重点眷顾对象,顾咏言。顾咏言十分自知,气势立即就弱了。

李子坚却不放过他,走了过去,道:“顾咏言,你要一错再错么?”

第三百六十一章 回乡探亲

傅振羽还没来及换衣裳,范茗就拖着一串小豆丁过来了,开门见山地问:“一个喜宴,怎么去了这么久?咦,这么浓的桂香……你去秦淮河了。”

范茗如是断定。

据她所知,傅振羽来金陵一年了,也没去过秦淮河。单单这会儿去,范茗非常迅速地反应过来:“顾咏言去秦淮河了?”

顾咏言仅去了,还去了整整七日,范茗早晚会知道。于是,傅振羽没有隐瞒:“嗯,人这会让就在前院,我先去换个衣裳。”

结果,等傅振羽换了衣裳出来,范茗已经没了身影。

唉……

真是伤脑筋,伤脑筋也得去啊。匆忙追到前院,傅振羽在门口就听见范茗冰冷的语言:“就因为这点事,你就去秦淮河待了七日?顾咏言,这是你第二次当缩头乌龟。再有一次,这个家,便由我做主!”

咦?

傅振羽师徒同时面露惊喜,屋里的顾咏言双眸发亮,他小心翼翼地问范茗:“阿茗要回家了?”

范茗翻着白眼,道:“那是我的家,我干嘛不回?”

顾咏言控诉:“可你最近都没回。”

“最近太忙。”范茗敷衍着顾咏言,把话题拉了回来,“我刚才说的你听明白了吗?你再做一次缩头乌龟,以后就换我当家。”

确认范茗没有“不要”自己后,顾咏言轻扬嘴角,如同破云的烈阳,暖暖的,满是希望。

时至今日,他还不知道自己的感情归处,但他知道自己了习惯了范茗。其他人也不是范茗,他愿意听范茗的,听一辈子都不觉得难受的那种。

思及此,顾咏言痛快地说:“不用以后,阿茗,现在你就当家吧。”

见证了这一刻的荣昌候世子,轻蔑地看了顾咏言一眼,连怼他都没了兴趣——男人弱鸡成这样,还叫什么男人?

李子坚同样没吱声,只是他的眉峰,皱了约莫三息,旋即放开。

门外的傅振羽则又退回后院,直到范茗归来,才问她:“顾咏言上次退缩,是什么候?”

范茗诧异地看着她,说:“你不是知道吗?”

“嗯?”

“去年从朝鲜回来的时候,他连觉都没办法睡,你还帮着劝他呢,不记得这事了吗?”

傅振羽当然记得这事,但这怎就是退缩了?

不,这是退缩。

无法接受现实的退缩。只不过,当时他们都为“顾咏言着想”了一番,认为他这样是正常的。所有人都盼着他好起来,而忽略了这也是他脆弱的表现。

范茗,真的很出色。

傅振羽心悦诚服,对范茗说:“能娶到你,咏言的确很好命。”

冬日昼短,用过晚饭,酉时才过没多久,李子坚就送了顾咏言、荣昌候世子离开。才回到后宅,人就被傅振羽拖进内室。

他家师妹这么迫不及待,一定和床榻没关系。扫了一眼床榻,李子坚有些惋惜地想着。事实证明,他没有猜错。

傅振羽急切地说:“大师兄,咏言以后都要听范茗的了,也就失去了做掌舵者的资格。五师兄可以,但五师兄只是秀才,他又不是那种天赋流的。等他考个举人、进士,少说三五年,十年八年也没准。我的意思,让五师兄年前就来金陵,大师兄觉得怎样?”

“不怎样。”李子坚拒绝,说了缘故,“五师弟是匠,尽管明面上说不禁商和匠参加科举。但事实上,这两类人除非极其优秀,否则,都会止步于举人。”

假的吧?现成的例子,钱文举!

傅振羽推了钱文举出来,李子坚说:“彼时我在京城,主持会试的是王阁老。除了他,所有监考官,我都打点过。是以,二师弟那一科必中,且名次不会很高。”

……

好半晌后,傅振羽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说:“所以,科举,是有内幕的?”

“漏网之鱼,在所难免。”

傅振羽想起后世似乎也有冒名顶替上大学的事,便知道自己又天真了。

不过,这一次,她没有情绪低落,而是一脸疼惜地望着李子坚,说:“和袁自舟不同,二师兄的底子并不踏实。即使沉下心来苦读了大半年,但,他的水平哥依然很飘忽。商人高中很难的,二师兄就是难上加上难了。大师兄当时,一定付出了非常多的代价吧?”

“嗯,所以在京城那三年才会那么忙。”

忙着还帮父亲和祖父平反的人情,忙着还帮钱文举的恩情,才是李子坚常年无休、竭尽心力的原因。也因此,国子监那些麻烦事,他才能处理的得心应手。且国子监又在家门口,李子坚自然多了配妻儿的时间。

不过,这些都不是什么值得放在心上的事。

拍了拍傅振羽担忧的脑袋,李子坚温声道:“我可以的,不用担心我。你也不用担心军事书院的事,荣昌候世子,可以一用。”

“啊?”

傅振羽面露货真价实的惊吓。她承认今日对荣昌候世子有些改观,但没改到这地步啊。尽管如是作想,傅振羽没有直接否认这个可能,仔细思量过后,她对李子坚道:“孙皓的性子到底张扬了些,用他,麻烦更多吧?”

“凭他怎么张扬,我都镇得住。”李子坚自信地说完,话锋一转,道,“唯一不太好办的,是他和二师弟的事。钱大爷虽非他动的手,但的确因他而死,二师弟那里,怕是好一顿口舌。”

“大师兄既然这么说了,那就用他好了。二师兄那里,交给我吧。”傅振羽揽过活计。

李子坚想着钱文举对傅振羽的宠爱,没有反对。

隔日,范茗带着儿子回家,顾咏言回到军营。顾咏言不在家时,范茗便拎着儿子去李家,和傅振羽共同制作两个书院的计划。休息的日子,或闲暇之余,才准备各色节礼。方家那里也有,比照一般人多了些,但是跟顾咏言掌家时比,已经省了一半。

陈掌柜悄悄算过,照范茗这么花,还剩的三千两银子,怕是能花一年。对此,陈掌柜入京送分红的时候,把这事也汇报了过去。方夫人叹息许久,对陈掌柜道:“明年抽一万两,给吴奶奶做私房。”

“是,夫人。”

金陵,童掌柜也奉傅振羽之命,揣着厚厚的信,回汝宁府送节礼。入城那日,汝阳城热闹非凡——

汝宁首富齐家,得了长孙。

第三百六十二章 酒后真言

童掌柜轻笑,呼出白茫茫的热气后,呢喃了句“动作够快的”,便吩咐属下:“把带来的细葛布拿两匹出来,再买两匹绸子,寻一对六两六的金锁,以夫人的名义,送到齐家。”

安排过礼物后,童掌柜便把越过齐家,直奔北城门。

童掌柜带回来了六大车东西,其中四车是牟、傅两家亲戚的年礼,还有两车,是印书局刊印的四书五经,共计一千套。

是套,不是册。

童掌柜见过傅山长后,提出告辞:“仔细了一路,两车书早日交给钱知县,小的才能放心。”

傅山长留了一套做纪念后,道:“送完书来书院歇息,我还想问问你东家的事。”

童掌柜笑着引荐了一名婢女,因道:“东家不常出门,老太爷想知道什么,还是问阿硕的好。阿硕,快来给老太爷见礼。”

阿硕是苏州人,说话柔柔的,这让在苏州待了三年的傅山长,觉得熟稔;阿硕又是个嘴皮子利索的,说着李家后宅的趣事,还说了李子坚做的事。

“奴婢听说,外头的人都夸老爷是个好祭酒呢。”

“嗯,你们家老爷从小就是个好的。”傅山长开心地附和着。

主院开心,他处也不承让。

郭太太仔细清点着傅振羽送来的东西,每一件都视若珍宝,郭老笑老妻:“每回收到孩子的东西,就跟没见过世面似的,这么多年了,一点儿长进都没有。”

“不是东西的事,是这心意。”郭太太分辨着。

客居的陈太太,同郭太太一般模样,只不过,她是看着庶子感慨:“你师父待你,真是没的说。吃的喝的用的,色色齐全。有她在啊,我就是闭上眼,也能安心喽。”

陈峰立即肃容,高声警告:“母亲!”

陈太太立即弯了眉毛,安抚愈发沉稳的儿子,因道:“你知道的,我是心里头高兴才这么说的。哎……说起来,从前你不懂事,我和你爹不知朝菩萨许了多少愿,只盼着你出息,将来能养活自己。现在你越来越立得住了,我又想你不懂事些。若是不懂事,就不会这么累了。”

陈峰叹了口气,道:“母亲,我不是说了吗?做这些我不累的。”

可这说辞,陈太太就没信过。

陈峰灵机一动,对陈太太道:“母亲,今日三师伯说我不如我师父。他说我师父七八岁就开始下厨房,后来又带小师叔,还要洗衣做饭;等师公去苏州养病,她接管书院时,也不过十五岁。可师父从来不说累,还总是笑呵呵的,跟我这个呆板无趣的人,完全不是一个样子呢。”

“胡说!我儿子灵巧着呢,一点儿都不呆。”陈太太下意识地护犊子,然后又问,“你师父,当真一直是笑呵呵的?”

陈峰想起从前,下意识地扬起了嘴角而不自知,他说:“旁的时候我不知道,师父给我讲书的时候,都是轻轻柔柔的。即便我当日功课不好,她也不会大声责备,会花很多的时间来给我补讲。师父那会儿身子不便,她越是不说我,我就越觉得愧疚。不用她说,自然就会更努力地看书。”

陈太太听了,叹道:“哎,可惜他们去年待的时日太短了。”

事实上,去年冬日,傅振羽在汝宁待了两个月,主要是弄李氏宗祠。李子坚把宅子买在城里,事情又多,以致在南湖书院这边,不过是串门和走礼。陈太太见了傅振羽,但是没说上几句话。

陈峰听出母亲的遗憾,因道:“母亲放心,我会尽快学本领,争取早日和三师弟一样,被师父带在身边。”

陈太太一听他还要“尽快”,赶紧道:“嗯,你到哪我都跟着的。不过,峰儿啊,我挺喜欢这里的。喜欢书院的清净,喜欢郭太太,喜欢这满书院的孩子,听着他们的读书声,我睡觉都睡得可好了。”

这些都是事实。

陈峰又为难上了,可当他听见陈太太说:“我没关系的,你照着自己的心意去做就好了,峰儿。”

陈峰就知道自己的决定了:“好。母亲喜欢这里,那咱们就继续待在这里。”

陈太太便笑了,又说:“也不能太久的,你该娶媳妇了呢。我不认识几个女孩子,还要你师父帮你相看的。”

正是青春年少、懵懂初识之际,陈峰羞红了脸,随口寻了个事,跑了。

陈太太望着儿子落荒而逃的背影,露了个真心的笑容。

总算有点少年的样子了,不是吗?

童掌柜把书和傅振羽那封厚厚的信交给钱文举后,离开了县衙,去了齐家名下产业的同心居,直接去柜台要房间:“掌柜的,我要住店,住少初院。”

“对不住了,少初院已经被定——”掌柜的抬头,怔住。

“是我呢,洪掌柜。少初院,我能住吧?”

自然能。

进了少初院,丢下行李后,童掌柜说:“洪掌柜,晚饭我会在食为天吃,请齐爷用过晚饭再过来。”

戌时过后,忙活一整日、见过了该见的所有人后,童掌柜醉醺醺地回到了少初院。才进门,就被人堵住。童掌柜早有准备,从容道:“小的,恭喜齐爷。”

齐阳不接受这样的恭贺,只问童掌柜:“你不是要过新生活了吗?还住少初院做什么?”

童掌柜笑,白皙却不再稚嫩的脸颊,泛着红晕,不如从前娇艳,却在岁月的熏染下,别样醉人。

“东家说,过新的生活,也不用否定过去啊。再说,过去就是过去,存在就是存在,不会因为我们的否认,就不存在了。”童掌柜淡然地说道。

“什么意思?”齐阳紧张地问。

童掌柜顿了顿,说:“齐阳,我今晚故意喝了很多酒。我,要告诉你一些事。”

齐阳更紧张了,可他控制住自己了,他倒了杯茶给童掌柜,并道:“喝点茶,慢慢说。”

“不。”童掌柜拒绝,他说,“东家说了,喝酒后喝茶,对身体不好,我听她的。”

齐阳端着茶的手,僵住了,忽然说:“你喝醉了,不要讲了。”

童掌柜瞧得分明,不等他说完,已飞快地说出自己只有这时候才敢说的话:“不,我要说,你猜得没错。我对东家有了不一样的感觉,和对你完全不同的感觉。而且,很早就有了。”

齐阳晃了晃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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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三章 爱的资格

齐阳就是齐阳,色变不过一瞬,立即理智分析:“李子坚我也算熟稔,你若对她有意,李子坚绝对不会留你在她身边。所以,不用骗我了。”

“呵呵……骗你做什么?先生的确是你所说的性子,但他知道我和他是一样的人。所以,不会太防备我。”童掌柜如是说道,醉眸中,全是无以言表的绝望。

齐阳不懂。

童掌柜不管他,径自道:“齐阳,从我动心那一刻起,我就不可能再和你有什么了。”

“你喜欢她,这么久了吗?”齐阳喃喃自语。

他已经十年没和童掌柜有过逾越之举,他还以为那是童掌柜被他姐姐伤的太狠,是他心里过不去那道坎,结果……

“不是的,你是因为我姐姐而无法面对我!”齐阳告诉童掌柜,也是告诉自己后,又竭尽全力地否认着事实,“你怎么可能和李子坚一样!你在骗我!”

“嗯,我阴柔,李子坚硬朗;我市侩,他两袖清风;我是尘土,他是美玉。是的,我和李子坚不同。”童掌柜承认着一切不同,也坚持两人的相同,他说,“我们唯一相同的,是对待感情的态度。”

“什么?”

“没有资格,便不去爱。”童掌柜绝望地说道。

这个资格,李子坚博一搏就会有,所以李子坚还是仓子坚的时候,便动了;而他,一个父不详的娼妓之子,这个资格永远也不会有。

金陵。

童掌柜离开的第二日晌午,暂代童掌柜的小王掌柜,听见小二的招呼声后,抬眼去看今日的第一位客人。

一位年约五十、颇为面生老者。

眼见老者两眼四处乱瞄,小王掌柜心中做好应对准备,面上笑盈盈地问老者:“客官住店还是用饭?”

老者停止了找寻,走到柜台,温声道:“我来找个人。请问,童掌柜可是在这?”

听闻是找童掌柜的,小王掌柜心中稍定,笑得更真了,他说:“童掌柜是我们东家的大掌柜,不巧,他替东家送年礼了,昨日才走的,年前不定能不能回来。您可以留下名讳和宅邸,待大掌柜回来,我遣人给你口信。”

老者一脸失望,最终道:“不必,还是我每天都过来吧。”

自此,老者每日都来,来吃一顿中饭,问一句归否。约莫十日后,食为天上下,包括小王掌柜在内的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个老者。若是得闲,也会陪老者聊几句。新客,便成了固定的老客。

一个客人而已,事情极小,小王掌柜自然不会报到傅振羽那里,报到那里必会被傅振羽拍死。

陪孩子、管家、人情往来、书院开学准备工作,哪一件单独拿出来,傅振羽都能胜任;但当年节临近,混杂在一起时,总有纰漏的时候。比如,她一没留心,丧心病狂的顾咏言,竟然给四个小豆丁找来个武师父。

福哥还不到两岁拿着特制的软鞭挥啊挥;李卓然小朋友这个软萌可爱的小美女,手持木剑砍啊砍的,砍的傅振羽心肝儿都疼,砍得她上火:“老人都说,这么大的孩子本来就喜欢打架,你还给他们工具,是嫌不闹腾吗?”

顾咏言特别无耻地说:“这是为军事学院做准备。”

说到军事学院,傅振羽忙问顾咏言:“江宁那里如何?”

军事学院更注重户外课程,自然是远离人群且又依山傍水之处,傅振羽初步把地点拍在五十里外的江宁。这就意味着,她基本要撒手不管,李子坚自然同意。

这几日,顾咏言便接着巡防的由头转了一圈,转完后立即就来见傅振羽了。

提及正事,顾咏言正色道:“江宁地方大、适合训练的山也有;只河窄、湖小,轻舟画舫可以,战船怕是不行。”

这在傅振羽的意料之中,她说:“水军必要另择一合适之处,尽管优先陆军。”

“陆战?”

“就是步兵、骑兵之类的,在地面作战,与水军区分开来。”

傅振羽竭尽全力地思考着军队的种类,可她知之有限,不大会儿就说到江郎才尽,便说:“等我五师兄过来,听他的吧。”

说完正事聊私事,傅振羽问道:“这几日范茗怎样了?”

范茗又有了身子,这一次吐的昏天暗地不说,还有流产迹象,只能卧床保胎。傅振羽认为这是顾咏言酗酒后的结果,却不能说破。

媳妇和孩子都是顾咏言的,他比傅振羽还难受。他这几日便是巡防,天色不管多晚都回家,闻言一脸担忧地说:“还是老样子。”

“那个郑大夫找到如何了?”

“没有消息。”

南京太医院的御医水平如何不说,南京别京并没有妃嫔,因而没有妇科圣手。

为保住那个孩子,顾咏言去信京城,同时在江南地面上寻找名医。其中,汉王府的御用大夫,绝犹豫,推荐了一个大夫,姓郑。

郑大夫有实力,只名声不大好,他是专门为秦淮河上的女子服务的大夫。

众所周知,因为恩客复杂,青楼女子的身体较正常女子差太多。那个郑大夫,却能让许多个“退休”以后的青楼女子怀孕生子,可见其实力。

傅振羽是不介意这种名声,但是顾咏言和范茗在乎。尤其是范茗,她宁愿躺着也不想让人知道她请郑大夫看诊的事。不让人知道他们在找人,便只能私下寻找,那效率可想而知。这不,都找了半个月了,还没找到人。

听闻还没消息,傅振羽再次劝顾咏言:“回去和范茗好好说说,别在意这些旁枝末节了。”

顾咏言不敢应喏。

见他如此,傅振羽懒得深劝了,撵顾咏言回家照看媳妇。顾咏言前脚走,后脚就有人来报:“沈少爷回来了。”

顾不上叹息,傅振羽灌了两杯茶后,把沈明阳堵在了院门口:“昨晚去哪儿了?”

顾咏言之前要纳妾的事,旁人不知,沈明阳这个住在李家的师弟,还是略有耳闻的。见傅振羽面露不虞,少年忙道:“打猎没注意时辰,回来时城门关了,在城外村户人家借住了一宿。”

一听这个,方才还是乌云密布的傅振羽,这会儿直接开始翻墨了。

在这个律法几乎无效的时代,未满十八岁的沈明阳,便是有会拳脚的小厮跟着,也是不安全的。是以,傅振羽对沈明杨的看管极严,出门必须报备。

昨日,沈明阳不是这么报备的!

傅振羽严声道:“打猎?你不是参加诗会了吗?”

“是。后来张梁说读书读得闷,建议大家去打猎。我听师父的话,没让冬青回来,给了店小二一把钱,让他帮我报信了。”沈明阳说着自己的行踪。

傅振羽说:“我没收到信。”

那就是哪里出了差错,沈明阳立即道歉:“徒儿让师父担忧了。”

这句话从前他也经常说,对象是他的姐姐和姑姑。

他这样的乖巧,傅振羽柔和了眉目,因道:“很多东西没了都能再有,只有性命不行。你还小,出门在外,一定要谨慎。好了,没事就好。不是打猎了吗?你打到什么了?”

说到这个,沈明阳不好意思地说:“师父知道的,我箭法不好。冬青教我做了几个陷阱,我守株待兔,抓了一对成兔,还有四只小兔,让冬青拿去处理了。等弄干净,就送给师父和师妹、师弟们。”

傅振羽咽了咽口水。

野兔子肉好吃啊!

但是当调皮的双胞胎,都在兔子面前安静下来后,傅振羽才想起。对比游乐场,养宠物才是孩子们更喜欢的事,只好忍下口腹之欲,养起了兔子。

沈明阳的话,傅振羽并没有全部相信。直到她让人确认过后,才又和沈明阳说:“国子监停课后,你也可以约几个同窗到家里玩,只需要提前告诉我一声就好。我会让苏妈妈帮你备菜,至于你师公在不在家,就没办法保证了。”

邀朋友回家做客,这是从前沈明阳寄居陆家想做而又不能做的事。少年听了,目光盈盈地望着傅振羽,问:“师父,我真的可以邀请他们过来吃饭?”

“当然可以。你要是不想在家里,也可以找我支点银子去外面。总之,这里现在就是你的家,我和你师公,就是你的长辈。”傅振羽如是说道。

“谢谢师父!”

少年口中感谢着,脑袋却低了下去。

去年冬上,他送姐姐出嫁后,就知道今后自己要一个人生活了。来金陵后,他就跟着李子坚去了国子监。因为没有功名,他只能从童子做起。卑微者,也孤单着。现在,感受到傅振羽的温暖,少年低垂着脑袋,问了自己这一年想要问的问题。

“师父,我听说,二师兄是师父,亲自教的……怎么到了我,师父就不教了?”

感受到徒弟情绪不对,傅振羽略一想知道问题出在因材施教上。她只顾着方法,却和从前的李子坚一样,犯了没有说明白的错误。

不同的是,她是忘了说,而非不愿。

醒悟后,傅振羽细细解释起来:“他那会儿需要功名,我只能揠苗助长。而你的科举路,却没有那么着急。对你来说,人脉更重要。在我没开别的书院之前,把你丢进国子监,对你更好。”

沈明阳恍然大悟,为自己的多虑惭愧。顺着这个思路,少年忽然“咦”了声,问傅振羽:“师父,人脉对所有人来说,都是重要的吧?”

“你能想到这,很好!”赞过沈明阳后,傅振羽细细说道,“的确是这样,只是,你的出身可以和国子监的监生往来,陈峰却不能。他留在南湖书院,和下一代孩子打好关系,这种人脉才有用。等我们在这边稳定了,再让他过来,以你师兄的身份。所以,你要努力,为你和你二师兄两个,一起努力。”

“我会努力的,师父。”

师徒两个没说完话,外院来报:“食为天出事了。”

自童掌柜走后,日日来问童掌柜归期的“老”顾客,和大家熟稔后,和小二、小王掌柜都说起了闲话。

说的,自然是童掌柜的事。

这日小王掌柜得闲,便问那老者:“老先生和我们大掌柜是亲戚吗?”

是,或者不是,很简单的问题,却把老者问住了。

“我应该是童掌柜的,亲人。”说到“亲人”二字,老者很犹豫,犹豫片刻后,又非常坚定地补了一句,“对,我是他的亲人。”

“那什么亲人呢?”

老者不说话了。

于是,小王掌柜带头,开始猜测二人的关系。论年纪,老者是童掌柜的叔叔辈。为何是叔叔?因为当爹有点小,老者只大童掌柜十五岁;论长相,俩人无一丝相象之处。所以,大家猜老者是童掌柜的姨夫或者姑父。

是亲戚,但没有血缘关系,这个推测,在冬祭那日,被推翻了。

因为还要赶回来守着食为天,是以,城门刚开,小王掌柜拎着童掌柜事前准备好的祭祀品,去给童母上香。

结果,有人比他到的还早。

他是第一波出城的人,比他还早的人,只能是之前就在城外的人。小王掌柜上前一看,惊到:“咦?原来老先生是童老太太的亲戚。”

“我不是她的亲戚。”老者否认。

小王掌柜却没管他说了啥,因为老者是含泪说的这话小王掌柜饶了挠头,说:“老先生莫哭了。大掌柜今年才给老太太修的坟,是这一片最好的呢。不信,您老站起来瞧瞧周边。还有啊,我这里都是大掌柜准备的东西,绣楼、秋千,也是什么都有呢。”

显然,小王掌柜不会安慰人。

老者听了他的话,哭的更凶残了,嘴里还呜呜咽咽地说着话,小王掌柜废了老半天劲才听了只字片言。

“我做了秋千已经没人做了……”

“都怪你,不肯嫁给……”

“我买了绣楼,可你人呢……”

“是我的错,我回来的太晚了……”

还有一句小王掌柜没有听清。

老者说,喜欢就喜欢,才不是不够资格就不能喜欢!瑟瑟冬日,佳人坟前,倔强的老人,哭得肝肠寸断。

那是十三岁的少年郎,被二十五岁的女子所救,在三十年后,哭不尽的哀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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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四章 天生劳碌

老伯,老伯……”

不会安慰人的小王掌柜,试图将哭泣中的老人唤醒。然则,老人家无动于衷,只贴着墓碑不流泪。

抬头看了眼天色,小王掌柜有些着急。

虽然是暂代的,但他是掌柜的呢,他还得回去看铺子呢。老人家都贴着墓碑一刻钟了,他带来的祭品没法“烧”给大掌柜他娘啊!

又等了一盏茶,小王掌柜耐性告罄。

小王掌柜轻轻拍了拍老者的肩头,天太冷,老者衣服太厚,没有任何作用。小王掌柜只好缓缓增加力度,拍到手都麻了,才换来老者的回顾。

“你打我做什么?”

“我……”迎上那张红肿的脸,小王掌柜有些语噎片刻,为自己辩解,“我只是拍了拍你,有事和你商量。”

老者低头,看着小王掌柜的手心,不说话。

小王掌顺着他的视线看到自己红彤彤的手掌,无法否认“打人”这件事,果断赔不是后,将话题拉了回来:“老伯,是这样的,我还有事。你先让让,容我先给童大娘送礼,磕个头,你再陪她说说话,啊好啊?”

“哦,该给,该给……你不早叫我。”老者絮絮叨叨地嗔着。

比窦娥还冤的小王掌柜,张口,吸进一大口腊月的刺骨寒风后,直接认错,搓了搓冻僵的手脚,而后麻利地点起了祭品。

啥都不说了,赶紧干完走人要紧。祭品一件件地烧着,火旺了起来,温暖着小王掌柜的嘴。小王掌柜飞快地汇报:“老太太您放心,大掌柜过得可好了,管着一个铺子一个书坊,手底下几百号人,厉害着呢。这些东西都是大掌柜自己赚来的,一心想着孝敬您的……”

随着小王掌柜地絮絮叨叨,祭品越来越少,火势小了下来。即将燃尽之际,小王掌柜爬了起来,去看那老者。

这一看,又头大了。

怪不得这半天老家伙都没开口,原来是晕倒了。这天寒地冻的,不说是老顾客,就是凭这人和童掌柜可能的亲戚关系,他也不能把人丢这不管啊。精瘦的小王掌柜,拿出吃奶劲,把老者背在身后,两人的身高差,恰是老者脚能着地。所以与其说是背着,不如说是拖着。

拖着老者,小王掌柜像老牛一样,深一步浅一步地往外走,不大会儿便气喘吁吁。

看了眼望不到底的坟地,小王掌柜一面扒着不知名的墓碑休息,一面嘀咕:“算命的没说错啊,我就是天生劳碌的命啊。”

用自己是劳碌命,劝自己服从命运的同时,小王掌柜一直不放弃努力,努力到自己无能为力。短暂休息过后,小王掌柜再次负重前行。堪堪过了两个坟头,小王掌柜看了眼仿佛没有边境的墓地,哀嚎:“大掌柜啊,您给你娘埋这么靠里干嘛!”

这可是冤枉童掌柜了。

童掌柜今年才给亲娘移的坟,外头的已经被买光了。

就在小王掌柜绝望之际,高家庄本地村民来上坟。一位年轻力壮的青年,主动帮小王掌柜把老者背出坟地,背上了马车。小王掌柜摸出一把钱作为答谢。

青年憨憨一笑,推辞:“没出多少力气,哪能要钱。你快带老伯去看大夫吧,俺上坟去了。”

“小兄弟叫什么?”

不用青年回答,路上又来了一波人,打头的老者,一脸精明地扫了小王掌柜一眼,问那青年:“大憨,这人谁啊?”

青年说:“不知道谁家的,从最里头出来的。”

老者立即知道了:“是童四姐的亲人吧?”

小王掌柜又不是傻子,立即否认:“我不是,我是代人来上坟的。诸位,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松开缰绳,跳上马车,小王掌柜驾着马车,脚底抹油一样,溜了。

因为不知道老者的家里在哪,时间又不早了,小王掌柜直接把老者拉到了食为天的后院。跳下马车,小王掌柜一边交代事,一边问铺子:“开门了吗?”

“还没有。”

“什么时辰了?”

“巳时刚过一刻。”

只晚了一刻,还好。

小王掌柜松了口气,忙活起来,把老者丢到脑后。冬祭是大日子,家里地方大的,还可以一起吃个饭什么的;对于普通的城内住户来说,并没有那么大的地方,外食是很好的解决办法。

食为天除了美食外,还特供了小院,单独的院落,十几间屋子,极为阔绰。当然,院子的包场价格不菲就是了。有贵的院子,也有平价的大包间,可供二十人、三十人同时用餐的那种。

四个院子、六个大包、八个小包,早已预定了出去。

挣到钱很开心,但这三大处的人都不好伺候,也是不争的事实;小王掌柜上下仔细检查了一遍特包的卫生,又将留侯这十来处的小二再次叮嘱了一番,小王掌柜终于去了那重中之重、绝不能落下的后厨。

今日准备的多为素菜,完全是考验大厨技巧的时候。

还好,食为天最可靠的便是厨子,小王掌柜一脸满意地走出后厨,进了前堂,镇守在自己的位置上,开启了一日的站台生活,趁着等贵客来临的功夫,苟延残喘片刻。

巳时两刻到午时过半,一个时辰内,十八家“贵客”全部到齐,食为天上下忙作一团。忙中没出乱,却出事了。

一个时辰前,鼓楼大街上的风家,大小来了三十二位。大包间三十个位置都没够,额外添了两张凳子才解决。他们午时不到就点好了菜,十八个菜,这会儿陆陆续续上了十二个。可是,一柱香前开始,就有人跑茅房。当第十一个去茅房而没地方的时候,风家那些正在喝酒的爷们,意识到问题。

“怎么都坏肚子了,会不会是,饭菜有问题?”有人猜测着。

“肯定是!走,下楼找掌柜的算账!”

说做就做,一行人浩浩汤汤地聚集在一楼的大厅,口内嚷着:“掌柜的在哪?你们家的饭菜有问题!”

午饭时分,大堂的客人再少,也不是没人。风家这一通嚷嚷,所有人都停了筷子。有为食为天作证的,也有那爱占便宜的,想趁着机会赖账的,立即附和:“肯定有问题,我肚子也不舒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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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五章 我是大夫

切!我看你不像不舒服,到像个想赖账的。”

不知谁说了一句,那含笑调侃的口吻,引起一阵哄堂大笑。众人笑声才止,又有人说了句:“哼!真没眼色,也不看看这铺子的东家是谁!”

对绝大数食客而言,知道他家饭菜好吃就行了,干嘛去管东家是哪个?但方才那人的意思,听起来东家很有背景。

有背景,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人如其名的小王掌柜,可不会让人继续闹下去。趁大家嚷嚷的功夫,他已火速安排了相关人员报信、寻大夫。

忙完这些,小王掌柜又搬来高凳,扶着小二,站了上去。

终于靠着高人一等,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后,小王掌柜扬声道:“我们东家就是个教书的夫子,没什么厉害的。我已让人请大夫去了,凡因吃了食物引起不适的,本店负全部汤药费。可若不是本店的责任,那对不住了,我们东家的徒弟不少,总有当官的。”

沉着应对,合理安排,对食客进行安抚的同时,保持试压。小王掌柜应对危机的能力,证明着童掌柜没有看错人。

小王掌柜话音刚落,就见散客里走出一人,他说:“鼓楼大街的春风堂最近,一来一回也要一刻钟。刚好,我是大夫,可以给不适之人看诊。”

大夫也要吃饭,大夫也不是缺钱的人,这一切看起来很合理,但是小王掌柜就觉得太巧了。再多的不对劲,眼下也不能直接拒绝。小王掌柜躬身答谢,领着大夫,跟着风家的人上了二楼。

那大夫非常厉害,略问了几句,把了一番脉,就断定:“没什么大事,吃坏了肚子而已。”

小王掌柜没有医学知识,但是他有常识啊。之前的巧合,再加上大夫明显在作秀,小王掌柜问出了不怎么友好的问题:“吃东西吃坏肚子还能这样立即见效的,除了泻药,就没有别的了吧?这位大夫,你莫不是怀疑我们往自家饭菜里下了泻药?”

大夫立即否认:“没有的事,掌柜的勿要胡言乱语。”

风家的人不管,只道:“反正是在你们家酒楼吃出问题的,肯定是饭菜的问题,到底出在哪,你们自己查。现在,把汤药费拿出来吧。我们三十二个人,不多要你的,一人给十两就可以了。”

你可以,我不可以啊。

小王掌柜欠身拒绝:“小的人微言轻,只是个小掌柜,做不了数百两银子的大事。且,此事尚未定性,诸位的汤药费也还没有个数,总要实报实销的——”

风家的男人一号表示:“怎么没定性?”

二号则阴阴地说:“实报实销,这不好吧?能八两银子看好的毛病,我们非要花上二十两,你们赔得不就更多了吗?那可是我们双方都赔本啊。”

面对赤裸裸的威胁,小王掌柜并一众小二那叫一个气啊。到底小王掌柜更胜一筹,最是沉得住气,他看着那毛遂自荐的大夫,说:“都赔本,那怎么可能?我们东家说过,银子不会平白消失。我们当中,至少大夫和医馆没吃亏。”

“这是拿你们东家吓唬我们呢?可我们对你们的底细一清二楚!”风家二号得意地炫耀着自己知道的事,“你们东家呢,不过是个女流之辈,她男人也不过是国子监的忌酒。这身份,在朝堂上根本没什么用!”

得意成这样,偏不知道顾咏言这个“侯门子弟”是傅振羽的首徒,小王掌柜表示不信。他学风家二号男人的模样,说道:“显然你们知道的还不够多,竟然不知道留守备指挥佥事,是我们东家的首徒!”

说到这人,风家二号更得意了,说:“好怕哦好怕哦。你大可以试试,看看顾五爷帮你们还是帮我们。”

言外之意,他们知道顾咏言。

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后,小王掌柜一副怕了的模样,说:“没到那一步呢,还没确定是饭菜有问题,不是吗?”

他的话音方落,风家二号男子眉头一皱,捂着肚子,告饶:“我去方便。”

风家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占茅坑操作。

小王掌柜带回来的老者苏醒过来,踉踉跄跄地走进院子,指着并排茅坑那一溜排队的人呢,问一旁的小二:“这是怎么了?”

小二不知具体,只知表面现象:“他们那间屋子三桌人,吃了十来个菜后,一直这样。说是吃了我们家的菜,才拉肚子的。”

“哦。”

又问清这是哪里,是谁带他过来后,老者笑眯眯地安抚小二:“放心,我是大夫,我去瞧瞧。”

二楼,不说风家,就是小王掌柜都震惊了,他一脸惊讶地问:“老伯也是大夫?”

要不要这么巧啊!

当那老者一番查验,细细品尝了两道菜后,说:“菜里有泻药。”

这个结论一出,原本那个自称大夫的人,立即道:“我姓井,是回春堂的大夫,敢问阁下大名,于何处高就?”

回春堂在金陵城内还是很有名的,敢报上姓来,这人怕真是大夫,小王掌柜面色一紧。对比之下,老者从容淡定许多。听了这话,他不疾不徐地说:“哦,你好。我姓郑,并不做馆,哪里有人就看到哪里。”

在圣朝,严格来说,这样的医者比做馆大夫还要多,因为人多,他们还有个专用的名词。

那井大夫冷笑一声,道:“好大的脸面!不过是游医,竟好意思自称大夫!”

他的话音刚落,门外传来女子的声音:“郑大夫?秦、额,可是苏州府香山镇的郑衍,郑大夫?”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闻讯赶来的傅振羽。

郑大夫没想到有人知道自己的底细,抬眼望去,只看到了一顶厚实的帷帽。凛冬,傅振羽很乐意带帷帽,因为挡风。

见郑大夫没有回答,傅振羽又追问了一次。

“是,老朽郑衍,常去秦淮河。”

帷帽下,傅振羽展颜。

就这么遇到本尊,看来自己的运气,真的不错呢。为了早点把郑衍带走,傅振羽快刀扎乱麻,对风家众人道:“你们想必我就是食为天的东家。现在,再给你们一次机会,说说最真实的感受。”

尽管没想到傅振羽来得这样快,但没有改口的道理。风家一号在众人的示意下,站了出来,表示:“之前说的,都是真实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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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六章 跳梁小丑

确认过后,傅振羽唤小王掌柜:“王能,去告诉所有人,应天府的衙役不久便到。请心中无鬼之人,安心看免费的戏吧。”

小王掌柜自然照办,其他人却炸开了锅,尤其是风家的人:“李夫人,你这话什么意思!”

傅振羽笑出声,说:“没什么意思啊。就是相信食为天上上下下,相信他们不会做对不起食客的事,相信他们不会让我失望。”

淡出水的口气,三号包房留守的两位小二并跟着小王掌柜过来的管事二位、小二四位,却想起年初第一次见到傅振羽的画面,立即精神一震。

当时,他们的东家,就是用这样平淡的语气,说出最让他们心动的话。

食为天的工钱,从小二、大厨到掌柜的,所有人的工钱,都比别家多五成;且食为天,将会进行不同职业的各种授课、考核。授课免费听,本职考核过了,若能考中其他的位置,一样可以晋升。

“凡能达到掌柜考核的,不用怕挤走童掌柜,尽管来找我。没有食为天,我可以为你们建福兴楼、和祥居,让你来做掌柜的。”

“只要你有这能力,我就有这个财力。”

其貌不扬的小王掌柜,正是这个能力的体现的第一人。食为天上下都在传,待童掌柜归来,小王掌柜要么直接执掌食为天,要么就有更好的去处了。事实上,小王掌柜的去处,已经有了着落。

苏州府的食为天。

是以,听见这话,刚走出两步的小王掌柜,第一个响应:“王能不会让东家失望的。”

小王掌柜是那最优秀的榜样,其他人继他之后,纷纷响应。于是乎,食为天上下气氛为之一变。

他们相信自己没有问题,食客凤家的腹泻,定有缘故!

与之相反,风家的人便是连十岁的小男孩,也知道似乎自己这边不讨好。风家今日负责请客的风三爷,攥了攥拳头,说:“看来,李夫人打算以权谋私。”

“这位客官说笑了。应天府又不是我开的酒楼,他们怎会听我的?”

傅振羽好脾气地回话,对方却冷哼一声,道:“这话我们可不敢信!你们当官的,都是官官相护!”

傅振羽总算看明白了。

这是横也不行,竖也不行啊,就是想逼退官府的意思嘛。明白后,傅振羽说:“随你怎么说吧。总而言之,我是东家,你们是顾客,总要为你们的食物安全、为我自己的名声着想。事情既已发生,还是竟有官府查验过后方为妥当。”

之后,不管风三爷如何挑拨,傅振羽都不搭理他。

郑大夫见方家的人如厕的人越来越多,立即表示:“乌梅丸可止泻,药铺一般都有卖的,东家不妨让人去买一些过来。”

这个很好心的提议,被傅振羽否决了,她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一般泻药的功效是一个时辰后才起作用。事发至今不过一个多时辰,刚刚开始而已,并不算验证,还是等太医过来的吧。”

留守三号大房间的两个小二,经她这么已提醒,也想起来了。腹泻之人,是从一刻钟前开始的。距风家吃第一道起,确实是一个时辰左右。

这时,小王掌柜去而复返,同傅振羽汇报:“东家,已将所有堂客留下。此外,三号大包所点的十八道菜,其他人都有点到,小的已经吃过这些菜的桌号统计出来了。”

傅振羽接过小王掌柜递过来的两张纸,先赞:“你这字比童掌柜的漂亮多了。”

小王掌柜立即拍马屁:“都是东家教的好。”

傅振羽笑而不认:“是你自己做得好。”

适当的谦逊可以,过了的话,东家就会讨厌了。小王掌柜谨记童掌柜教诲,是以,傅振羽的再次认可,他没有出声否认。

傅振羽那里飞快地扫了眼纸上的内容。

小王掌柜不仅统计出其他桌同样的菜色,还统计出上菜的时间点。傅振羽满意颔首,再次赞了小王掌柜:“你做事很细致,很好。”

风三爷面沉如铁。

事到如今,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失策了。现在这情况,等时间到了,其他人都没有问题,但只有他们这一屋有问题,那就不能将食为天的后厨拖下水,只能往食为天和风家有仇上推,说是有人单给他们下的药。

食为天的后厨地方大,人多,怕是没这机会。最适合的背锅者,便是这两个店小二。

思及此,风三爷将视线落在那两名小二身上。这一看,顿时木了。那二人身旁,除了跟着小王掌柜上来的四个新人外,还有跟着傅振羽过来的两位婢女。

所以,店小二,那是被防死的角落。

那么,怎么办呢?

风三爷急得冒汗之际,不知想起什么,忽然镇定下来。

这事最坏结果,就是查出他们自己给自己下的药,好诬赖食为天。而目的,就是让食为天、让傅振羽倒霉。而他们风家和傅振羽无冤无仇,之所以这么做,乃是因为有人出银子,请他们这么做的罢了。

他们风家,或者说自己,充其量是个从犯,担不了什么责任的。思及此,风三爷再度恢复毫无畏惧的表情,等待着最差结果到来。

半个时辰后,一切都按照风三爷设想的那样,应天府的人查过了所有其他菜色,都没有问题后,又排查了后厨、小二,最终望着凤家的人说:“为表清白,请诸位配合检查。”

风家其他人并没有做贼心虚,自然应和:“差爷请动手。”

很快,官差从风三爷搜出一团纸,交给了御医。御医添了添,颔首确认:“是泻药。”

风家二号人物,还没来得及说出“官官相护”这样的疯言疯语,风家众人先一步怒了,把矛头指向风三爷:“老三,你为什么要害我们?”

风三爷非常淡定地表示:“不过是泻药,又不会要你们性命,怎就说害了?便是夹杂着泻药,食为天的饭菜依旧美味,白请你们吃,哪里是害你们了?”

众人不可置信地看着风三爷。

最气的是风家的族人,一位老者站了出来,说了句公道话:“三侄儿啊,你这话不对。冬祭请客是轮流的,今年我们虽然没花钱,但明年就是我们的了。这饭菜素酒,怎就是白请大家了?”

风三爷一噎。

应天府出面的人里头,最大的官儿是个经验老道捕头,闻言插言:“风三爷这意思,这顿饭,没用你自己出银子?”

所有人立即都看向风三爷,风三爷不再隐瞒,承认了自己的行为,并把这一切都推到幕后主事身上:“是,有人替我出了这顿饭的银子,只要我在饭菜里下药。”

不等捕头说话,风家的人炸开了锅。

“老三你过分了啊!是省钱了,但是,是你省钱了好吗?大人就算了,还有一帮孩子呢。”

“老三你这是陷害,风家怎么就出了你这个无赖!”

各种谴责纷至沓来,风三爷也怒了:“是谁先无赖的?往年你们别家请,就是随便对付一口,到我们这一房,非说我们家挣大钱了,非要我请大家来这里吃饭。我今年统共多赚了二三的银子,你们一顿就要吃去三四十两,好意思说我?”

眼见风家的人越吵越厉害,比较忙的傅振羽飞来一句:“是谁替风三爷出的银子,不是更重要吗?”

捕头听见这句,熊身一震,一声暴喝后,所有人住口。捕头这才把傅振羽的问题,照搬了出来。

风三爷微微一顿,看了傅振羽一眼,没用应天府的人用刑,说了实话:“方家的二管事,方卫国。”

傅振羽了然,唤了小王掌柜。

小王掌柜会意,同捕头道:“风三爷既然把话都说了,其他人也是无辜。方才小的已让人买了乌梅丸,尽快给大家服用了才是。”

捕头自然不反对。

且小王掌柜此举,赢得了围观之人的狂赞,还有人好心提醒道:“王掌柜,那乌梅丸便宜是便宜,三十粒下去也要二钱银子,记得算在账上啊。”

小王掌柜笑应。

眼看事情差不多了,傅振羽和小王掌柜说了声,带着郑大夫离去。出了食为天后门,郑大夫忽然驻足,犹豫不前。

见状,傅振羽停下登车的动作,关心地问:“怎么了?”

这些日子,郑大夫已从众人口中得知,童掌柜是在汝宁府就跟了傅振羽的,傅振羽算是他的恩人。看在童掌柜的份上,郑大夫没有犹豫很久,说:“上头的事,还没完呢。”

傅振羽笑了笑,道:“下剩的,小王掌柜能处理好。”

“应天府那里……不需要夫人去打点?”

“你这大夫好笨!本来就不需要打点啊。”扶着傅振羽的不言,毫不客气地喷了过去,又道,“就算需要打点,也不用我们夫人出面呢。这天寒地冻的,多少话回去说不得,偏要在这大街上说?”

郑大夫尴尬一笑,抬腿往后走,打算上另外一辆马车,反而让傅振羽微微一愣。

傅振羽唤住了人,问:“郑大夫不问问我要带你去哪儿吗?”

郑大夫说:“夫人是童贞的恩人,要带我去哪都不打紧。”

想到郑大夫的经历、童掌柜的出身,傅振羽不再多问,转身上车,直接回了双井巷。双井巷,负责钟山书院建造的蒯大匠,正在和李子坚汇报进度,主要表明:“天气已凉透,再不停工,房子便不稳当了。”

这样的基本常识李子坚还是有的,同意后道:“稍后我会安排人给你送钱,给大家发些过年的钱。”

处理了钟山书院的事,去忙自己的事之前,李子坚说了句:“去看看夫人回来了没有。”

尽管一柱香前自家老爷才问过,仆人没有露出任何不耐烦,马上照办。问话的小厮,不大会儿气喘吁吁地回来,给出了同先前不同的答案:“老爷,夫人的马车进门了。”

李子坚立即调转行进方向,至于回客厅的客人,自然有人安抚。才下车的傅振羽,见到李子坚,丢下帷帽,小跑过来,旁若无人地拉着李子坚的胳膊,撒娇:“大师兄今天回来的好早!”

“别学你闺女!”虽然呵斥,李子坚的表情却很柔和,上下将傅振羽看了遍,问出他真正在意的事,“酒楼那里什么事?你有没有受伤?”

傅振羽看了眼紧张的李子坚,笑道:“有桃李和不言跟着,我怎么会受伤?别说受伤了,我连帷帽都没摘,连一根头发丝都没少!也不是什么大事,跳梁小丑罢了,大师兄不用担心。”

对“跳梁小丑”那不屑的劲儿,让李子坚觉得似曾相识。想了想,李子坚问:“是方家做的?”

“嗯。很无聊吧?”傅振羽撅着嘴,表达自己对方家的不满。

李子坚没有附和,而是看着傅振羽的背后,问道:“这位是?”

傅振羽这才想起郑衍,立即为李子坚介绍:“在从食为天遇到的,他应该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个郑大夫。而且,和童掌柜有关系,没准是童掌柜他爹。”

最后这句猜测,郑大夫立即出声解释:“我不是……我和他娘是清白的。”

和一个娼妓是清白的,这话怎么听怎么怪异!傅振羽藏在李子坚背后憋笑,李子坚则靠着强悍的面部表情管理能力,镇定自若地问:“那你认识童娘子了?”

郑衍这一次没有否认,还说:“我学医的银子,就是她出的。”

有恩就好。

李子坚开门见山地说出傅振羽和他的目的:“听闻你擅长妇科。有一二十岁的女子,第二次有孕,连御医都说胎儿难保,你敢去试试么?”

原来是让自己看诊。

郑衍松了口气,道:“总要先看过本人才能说。”

李子坚便做主:“我瞧你面色不对,今日且在我这歇一歇,明日再去看诊吧。”

郑衍目露货真价实的震惊。

李子坚瞧得分明,问:“怎么?”

还能怎么?

他可是专给娼妓看诊、见不得人的游医啊!傅振羽做主带他回家,身为丈夫的李子坚不仅没有呵斥,还主动邀请自己住下!这家人,似乎太不正常了吧?

“我可以在这里,住一宿?”郑大夫再次确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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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七章 桂花芋头

我刚才是那么说的。”

李子坚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疑惑的,回答过后,倒也仔细想了想有没有什么遗漏。这一想,还真想起了点什么,立即补了句:“你是需要回家取东西吧?若有需要,尽管开口,我可以安排人陪你去。”

郑衍望着李子坚夫妇,对方同样望着他,单纯地等他回复的眼神。除此以外,并没有第二种情绪。郑衍后知后觉地想到,这对夫妻,是连童贞那孩子都能收做大掌柜,又怎会在意他这样的边缘人呢?

所以,这对夫妻是真的不在乎自己的身份。

确认过眼神后,本就是温善良性子的郑衍,轻轻一笑,说:“那麻烦李大人了,我要回去取医药箱。”

李子坚颔首,唤人来处理此事后,同傅振羽相携离去。

远远的,还能听见李子坚的声音:“孩子们睡醒了,都在等你;蒯大匠来过了,我替你见过了,稍后和你详说,我现在该去见周家兄弟了。”

一副属下和上头汇报事情的态度。

这真是一对奇特的夫妻啊,不过,真好。郑衍望着二人离去的身影,久久不肯移开羡慕的视线。

傅振羽那里想了片刻,没想起南京官场和自家来往密切的人、非常不密切的人,统统想了一遍,没想到哪个姓周的,便问李子坚:“哪个周兄弟?”

“周靖的胞弟,周家三爷。”

“他找你做什么?”

李子坚心中早有猜测,因为那猜测,他的双眼,立即像四九天的冰凌,杀气腾腾地说:“见了才知道。”

在周家毁亲一事上,李子坚和李蕴是相似的,也是不同的。

周家当年迫不及待的撇清,李蕴是难过的。也只是难过,难过过后,便将从前遗忘。不去计较,亦不会原谅。

不原谅这一点,李子坚和她相同。不同的是,李子坚非常计较。计较到,周靖没媳妇,他都不觉得可怜,只觉得活该,哪怕周靖帮了他一些忙。帮过忙的周靖,都没得到李子坚的原谅,其他周家人就不要做梦了!

傅振羽从他的表情,已知道了更糟糕的事。

即使现在他们过的还不错,李子坚对过往仍旧很介怀。越到祭祀这样的日子,他就越难受。偏偏周家还撞了上来,傅振羽只能送俩字给他们,活该。别人的死活,傅振羽不关心。但因为“别人”,李子坚不痛快,她便不能坐视不理了。

心情不好的时候,要吃甜食。

凤家今天的菜单里,甜品是反沙芋条。这道甜品,今天被点了十七次之多。只比马铃薯贵一点的芋头,做成反沙芋条,一盘成本不过两三文,卖二十文一盘,价格翻了十倍。傅振羽想起另一件甜品,觉得价格可以再翻一倍。

今日可以试做一把。

想到这,傅振羽踮起脚尖,拍了拍李子坚的后脑勺,像哄孩子似的,说:“快些回来,我给你们做好吃的,从前没做过的。”

回到后院,和孩子们一通嬉闹后,傅振羽换了家常衣裳,道:“走,咱们去厨房,做桂花糖吃。”

桂花糖的原料是糖桂花和芋头。芋头家里还有不少,至于糖桂花,傅振羽知道两种做法。

一种是用花瓣加白糖,腌制二十天左右,甜而不腻,桂香极浓;另外一种用干花做,配上麦芽糖,可即做即食,只有淡淡的桂香。前一种时间久且没有花瓣,所以,傅振羽对苏妈妈说:“把咱们晒的桂花,挖一瓮出来吧。”

蒸芋头的时候,清洗干桂花后,加现成的麦芽糖。端芋头下来,把麦芽糖和干桂花上锅。接着将芋头去皮切块,再煮芋头成泥。芋头煮上的时候,滚烫香甜的糖桂花便做好了,搁到外头降温。

待芋头煮烂之际,那糖桂花已经凉透,直接撒到芋泥上,再次放凉,切块。

前前后后不到半个时辰,傅振羽已经做好了两大盘的桂花糖,对苏妈妈到:“送一份给范茗,再把郑大夫的事说了。”

苏妈妈领命而去。

前院,周三爷墨迹了半晌,终于开始说自己的来意:“父亲母亲如今已明白,大哥不愿娶,他们相看多少都没用。二老也是没办法了,才让我来找李大哥。请李大哥或是大姑奶奶出面,劝劝我大哥,好歹留个后。”

李子坚铁着脸。

十五年了,周家二老还真是一如既往地自私和自以为是。只可惜,当年他姐弟一无所有都不惯他们,而今就更不可能了。

想要气死对方,自己一定不能先露不悦。

李子坚猛灌了一杯茶后,脸色稍缓,可依旧笑不出来。脑海中闪过傅振羽方才调皮的动作,还有后院的儿女。李子坚面色终于回暖,勾起嘴角,李子坚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姐姐与周大爷无亲无故的,请恕我们姐弟无能为力。”

这样推辞之言,周三爷如何信?反驳的话脱口而出:“怎么没关系啊!不管怎么说,大哥是为了李家大姑奶奶不娶的——”

闻言,李子坚青筋暴露,直接打断:“慎言!我姐姐如今为牟家妇,长女都到了说人家的时候。贵府再这样往我姐姐身上泼脏水,休怪子坚不客气了!”

周三爷委屈地说:“可我说的是事实啊!”

“事实就是,十五年前,你父母以长辈之态,不让你兄长娶亲!十五年来,你兄长怨恨这样的孝道,发誓此生不为人父!”李子坚冷冷地说出更冰冷的事实。

“不可能!我不相信!”周三爷叫唤。

“我管你信不信!滚回去自己问周靖!”李子坚轰人。

轰走了失魂落魄的周三爷后,李子坚依旧意难平,站在庭院中消化自己的怒气。他不能这样的状态,去见妻儿。

一炷香后,李子坚方抬起僵硬的腿,缓步走向后宅。

远远听见儿子们的笑声,还有妻子的叫嚣:“臭小子不要直接用手,用木勺!李卓然,那一碟是留给你爹的!”

李子坚听见闺女委屈地说:“弟弟们太脏了,我不要和他们一起吃。”

咳咳。

实话说,李子坚自己也不愿意吃儿子“抓”过的东西,尽管他们的小手都会被洗的很干净。为了救闺女,李子坚加快速度,推门而进。

似曾相识的香甜,入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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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八章 互相甩锅

那股香甜,是儿时的回忆,是他母亲做的最好的一道点心。李子坚顺着香甜,走到主位上。一旁的高几上,是一碟指甲大、带着小花瓣的点心。另一侧,是一脸委屈的李星卓。

无需安慰。

李子坚已经下意识地柔了眉目,声音也从冬天到了春上。他摸了摸女儿的脑袋,问:“很好吃么?是什么做的?”

李星卓点了点头,说:“好吃,娘拿花做的。”

傅振羽将李子坚的变化看在眼里,悄悄给闺女点了个赞,笑着补充:“是芋头做的桂花糖,我放了一勺麦芽糖,不怎么甜,大师兄尝尝吧。”

李子坚叉起一块,仔细闻了闻,的确是桂花糖的香气,只这形状差的太多。再看一眼用手捏的俩儿子,李子坚明了,这是为了孩子,特意做成的形状。小师妹的心思,一如既往的多;小师妹安慰任的方式,更是十几年不变。

做好吃的。

各种各样,各种口味的吃的。眉眼含笑,李子坚咽下一块桂花糖。那味道,真的很像他母亲做的,只是没有母亲做的精细。连吃了五块后,李子坚把下剩的推给一直望着他的李星卓,说:“吃吧,都是你的了。”

李星卓看了一眼几乎没少的糖,大方表示:“爹再多吃一点好了。”

李子坚更大方,他说:“都给你吧。爹小时候,你祖母也经常做这个给姑姑和爹吃。爹已经吃了好多年了,该换你和弟弟们吃了。”

李星卓捋了下其中的关系:“祖母会做,娘也会做,那是不是我也得会?吃完了,我就和娘学着做,做给爹吃。”

“好!”

所以,这就是家的传承么?李子坚眼睛有些红。若是,若是父亲和母亲还在,就好了。悲伤的情绪只出现了一瞬,李子坚就恢复正常。往事不可追,那么,他会珍惜眼下,再去找破坏他幸福的人算账!

不用问,傅振羽就知道济宁府李家大老太爷,又要遭殃了。此外,她家大师兄,这个冬假期,又要忙起来了。

国子监忌酒,最高级的教书匠。看似无实权,但实际大有可为。身处清高位,做着充满算计的事,李子坚一点儿不舒适都没有。最让傅振羽泪流满面的是,自从他们夫妻两个说开、她告白过后,大师兄就不再瞒她任何事。

在经过李子坚数月阴谋洗涤后,傅振羽还能保持本性,全靠两世为人,四五十年积攒下来的正能量!

“大师兄,你还有妻儿要养。所以,不管你打算做什么,都不要累着自己,为我们保重你自己。”傅振羽只能如是委婉的提醒。

换个女子说这话,夫婿都会相信,唯独李子坚例外。

早在很久之前,师妹已经用事实证明她不需要任何人养。别说养三个孩子,养父母兄弟,她又不是没做过。李子坚知道傅振羽之言不可信,同时也明白她的意思。收了悲伤,他说:“我明白。任何事,都没有比我们的安危重要。”

如果他做的事危及性命,他会毫不犹豫选择放弃。没了性命,就真的是什么都没了,这是他在十五岁就知道的事。

该说的都说了后,傅振羽不再啰嗦,问李子坚:“我做的桂花糖好吃,还是母亲做的好吃?母亲还经常做什么?”

话题,转到了家常上。

李子坚一面回答,一面梳理俩儿子。但凡俩人用抓的,哪怕都送到嘴里,他都不嫌麻烦,硬给抠出来,硬逼俩孩子用勺子吃糖,被傅振羽拦下来。

傅振羽认可他这种方式,只是但有点小建议:“大师兄先去净个手。”

李子坚挑了挑眉,没动弹,拿起小竹勺,堵了上去。

老大云霁借势吞了糖,不忘把糖碟子往父亲那边推了推,没推动。这小子打出生就有伴,自己不行,还有弟弟啊。于是,老二云逸在哥哥的示意下,伸出同样肉呼呼的小爪子,兄弟两个,合力把碟子推了一寸。

只听云霁说:“爹,喂。”

儿子这番动作,李子坚是欣赏的,但他是个严厉的父亲,绝不会纵容儿子。板着脸,李子坚说:“自己吃,或者不吃。”

说着,李子坚作势把碟子拿到自己的背后。

这点距离,对两个小豆丁来说,已是世上最遥远的距离。两人下意识地要哭,但傅振羽快他们一步,善意提醒:“一哭,东西就会没有了哦。”

针对这么大孩子打滚撒泼,傅振羽没有动粗,只是每次都把东西“搞”没了,还赖到孩子身上——是你们哭没的。

已经哭没了许多东西的双胞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起握着小爪子,把眼泪给逼了回去。傅振羽很满意他们的表现,把李子坚手中的桂花糖偷渡回来,再次声明:“用勺子吃。勺子不用,就会没有了。”

两人现在用的小勺子,刻了一对小蚂蚁,属特制物品。上一次“没有”的,是一对兔子的。看了看勺子,老大把勺子一丢,伸出自己的小手,表示:“没了,手。”

勺子没了,我要用手吃。

傅振羽便对李子坚抱怨:“瞧见了啊?我就说老大猴精的,你一直说不能。哎,这孩子是随了谁啊!”

李子坚摸了摸鼻子,没吱声。傅振羽不知道,他可记得清清楚楚,祖父最长讲的就是他幼时从前滑头的事。

对比之下,老二云逸乖巧了不知多少倍。不仅点了点头,还说了个好。李子坚便依照承诺,把糖放在了小儿子面前,同时把长子抱到了桂花糖一臂之外。李子坚在赌,赌他儿子和他的选择一样。

在没有能力反抗的时候,要懂得服从,这是生命的法则。

约莫十息后,老大果如李子坚所想那般,重新握起勺子。再次品尝美食之前,老大先对弟弟表示不满:“笨哦。”

那个“哦”字,尾音常的那叫一个嫌弃。

李子坚看着傅振羽,傅振羽说:“你大儿子约莫觉得,是弟弟的不坚定坑了他。”

通常说孩子不好的地方,父母都会用“你儿子”;反之,炫耀孩子出色地方时,则坚称“我儿子”。傅振羽不例外,李子坚……逗傅振羽的时候,也是这样。

“这是甩锅行为。师妹,看来你得好好教教你儿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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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九章 流言四起

收回自己的手,郑衍环视一圈,望着傅振羽,问:“我能说实话吗?”

闻言,好性子的顾咏言,都不想好性子了。

他们找了月余才找到的人,他特意请了假没有去军营,师父丢下家事过来,不就是等诊断结果吗?

傅振羽没有不开心,而是心中咯噔一下,立即道:“我们去外面说。”

范茗也不是傻子。

躺了这么久,她想过很多可能,最差的结果也想过。对找到郑大夫不报希望,对郑大夫,同样不抱希望。闻言凄惨一笑,直接断定:“所以,情况不容乐观。”

郑衍没有否认。

范茗阻止顾咏言开口,径自道:“请直接说吧。”

郑衍看了傅振羽一眼,在傅振羽颔首后,解释:“女子生产,是孩子借着母体生存,孩子的生存环境就很重要。当这个环境被破坏或者不足时,医者是可以想办法解决的。补胎药,就是最基本的方子。”

见傅振羽面露惊讶,郑衍停了下来,问:“李夫人有疑问?”

“你和别的大夫不同,你解释的……嗯,通俗易懂。”傅振羽想了个恰当的词。

郑衍面色柔和下来。

他从前服务的对象,读书识字的并不多,咬文嚼字也没意思啊。不过,他很明白一件事,便是不以自己给妓女看诊为耻,别人可不这么想。傅振羽是别人,这个侯府的公子爷,显然不是别人。

郑衍遂没解释,继续说正事:“我已经看过御医开的方子了。单论保胎,御医的方子除了温和了些,并没有问题。但是,那药在顾夫人这里,却没有用。便是说明,不是顾夫人这个母体的问题。”

顾咏言总算会意过来,立即紧张地问:“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的意思。”郑衍耿直承认,在顾咏言挥拳之前,道,“顾夫人已有身孕两个月,滑脉之相理应平稳有力,现在却是弱到几乎不存在。由此可知,顾夫人腹中胎儿,已是强弩之末,属先天着盘不稳。”

也就是说,这个孩子和顾家,有缘无分。尽管早有准备,范茗还是很难受;尽管很难受,范茗还是说了句:“多谢相告。”

那声音,像是从天边飞一样,缥缈得令人心酸。

同她一般状态的,是顾咏言。傅振羽恨其不争,收了怒,对他道:“你去送郑大夫,我——”

顾咏言回神,打断傅振羽的话,道:“师父送吧,我陪阿茗。”

这本就是傅振羽所期盼的,傅振羽便没啰嗦,起身送郑衍。郑衍哪要她送?自然推辞。傅振羽却坚持。

不是为送郑衍,是把空间和时间留给那对需要疗伤的夫妻。

两人才走出房门,就听见顾咏言哽咽的声音:“阿茗,都是我不好。是我太荒唐,让你和孩子受罪,都怪我……”

傅振羽加快了离开的脚步。

在郑衍的建议下,范茗服下落胎药,养起了身子。顾咏言家里、军营两头跑,福哥丢给了傅振羽。傅振羽则把人丢给了李星卓,并道:“马上过年了,你爹忙,娘也不得闲,你能照看好弟弟们吗?”

扫了眼三个说话幼稚的弟弟们,李星卓点了点头,说:“嗯。”

那乖巧的模样,让心情郁结的傅振羽,展露破云的笑颜。

还是养个闺女好啊。

没了后顾之忧的傅振羽,招来李安:“方、风两家的证据都拿到了吗?”

“拿到了。”李安又补充道,“不止食为天的事,还有方家大大老爷和漕帮勾结、二老爷的小舅子打死长工……”

大小说了十几件后,李安才停下来,说:“目前只查到这些,可还好继续?”

傅振羽都没想到方家这么多破事,她冷笑道:“不必。再多一些,就是帮他们家清除害虫了,那是方家的事,与我们何干?重新挑一下,把方家老太太在意的人,全部拎出来,单把那些处理了。”

既然动手,得让方老夫人知道疼。

傅振羽说:“至于现在,先让方家破点财,让他们的皮,疼一疼。”

当日,傅振羽便带人,押着风家三爷,登了方家的门,好生闹腾了一番不行,还要方家陪了一千两银子。她不缺那一千两,但对方家来说,这一千两很要命,尤其是过年的时候,很重要。

接下来的事,让方家省了一大笔钱。

年前年后,金陵城最大的笑谈就是,传承数百年的方家,所有嫡支子孙,没一个是靠谱的。闲言碎语传起来,走样的十分感人,连方大老爷和方二夫人不干不净这样的话都有了。整个年节,方家人都不敢出门。

方老太太气病了。

一为儿孙不孝,二为背后之人无耻。至于这背后之人,方老夫人也想过是傅振羽,但是顾咏言送年礼时,坚持:“师父不是那样的人,她要了方家的银子,食为天的事,便是了结了。”

方老夫人更气了,喘着初七说:“这是你们在金陵的头一个年,我还特意让人给你们准备了二十两的东西。你就拿了这么点东西过来不说,还帮着外人说话!”

范茗只准备了十两银子的东西,顾咏言原本还有些不好意思的,但听老太太这般指责,诧异道:“大舅母前日过去,不是去看阿茗的吗?”

方老夫人失语。

她哪里好意思承认,两件事他们当成一件事处理了?

可她没承认,便足够顾咏言误会了。心冷的顾咏言,又拿了二十张十两的银票,道:“除了这银票和我自己拿俸禄给外祖母买的东西,顾家从京城也有节礼过来,林林总总的,不下一千两,还请外祖母不要说少了。阿茗要养身子,家中还有事,咏言告退。”

连饭都没留,顾咏言就回家了。

而他口中的养身子的范茗,正和傅振羽说事。

郑衍每日上午去一次秦淮河,回来去食为天用中饭,下午便无所事事。傅振羽便动了心思,让他收女弟子,养一批医女的心思。

郑衍略思索,便应了。

而后,他去了一趟在建的钟山书院,挑了一块适合种药草的地方,做医学院的教舍。傅振羽今日过来,便是把这事告诉范茗的。

范茗听了后,沉思片刻,道:“若增加建医学院,钟山书院便不要收低龄孩童,只做特色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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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章 考试高手

在这之前,大家所做的方案,是以普通书院之名,带动特色书院。若只做特色书院,等于过去半年的心血,全部白费。

即便如此,范茗说出口后,就没想过傅振羽会拒绝。

在范茗期待的目光中,傅振羽开始嘀咕:“只做特色书院的话,医学还好,只是夫子学院难了些。夫子学院的学生至少是秀才,目标还不是科举,不会有人拿钱来学……嗯,啊,我想起到了!”

傅振羽豁然起身,拉着范茗的手,激动地说:“瞧我,竟把这法子给忘了!”

在范茗不解的目光中,回来的顾咏言快走两步,把媳妇抢了回来的同时问傅振羽:“不知师父想起什么法子,竟连阿茗还在月子里都忘了。”

“夫子学院的学生,除了学费全免之外,每个月还有小额补助!”傅振羽高兴地说道。

她之所以在一开始没有想起这个办法,是因为她读大学的时候,就读的并非免费师范学校。但是在2000年之前的师范专业,不仅免学费,每个月还有补贴,那补贴的话可能只有几十块,但相对当时物价,节省一点,是足够开销的。

不同于傅振羽的欢喜,顾咏言和范茗统统愣住,范茗诧异的是:“开书院怎么还有倒贴银子的?”

顾咏言则想起南湖书院最初招生时傅振羽说的话,不由反问:“师父你不是说过,书院绝对不能倒贴银钱吗?”

好吧。

傅振羽这才意识到问题,当年国家有这个政策,是拿国家财政收入补贴,做利国利民之大事。而今,她这边是个人的行动。

但顺着这个思路来说,傅振羽也有了新的主意,她说:“你们俩提醒了我。这个夫子学院,应该进行全国范围内招生,然后就近分配工作。不仅要准备银子,还要准备很多私塾。我得回去重做计划书,再写信给二师兄和齐阳写信……”

念叨着,傅振羽匆忙离去。

掌灯时分,李子坚一身酒气的回来,却看不到媳妇人时,第一反应是家里又出什么事了。这会儿他没有控制情绪的能力,才这么想,面上已露凛然,问身边的婢女:“夫人呢?”

婢女只觉金陵的寒夜更冷了,颤巍巍地说:“回老爷,夫人在南书房,仓妈妈已经去叫夫人了。”

傅振羽的专用书房在主院的南房,即北边说的倒坐。倒坐本就潮湿阴寒的,金陵的南房尤其糟糕。傅振羽选了南房做书房后,建了一层半。即,先起半丈空宅再建新房。如此一来,南房窗户起,是和正房一样的。

桃李轻轻一跃,一步三个台阶,很快到了二楼,向傅振羽汇报:“夫人,老爷回来了。”

傅振羽奋笔疾书,虚应:“嗯,我知道了。”

人却不动。

桃李只得再催:“夫人,老爷喝酒了。”

李子坚的酒量多大,傅振羽最清楚不过。醉是没戏的,但是喝多的李子坚,总是粘人。傅振羽知道今日文案到此结束了,只好道:“我马上就好。”

这个马上,是指书完这一笔。

她的计划方案,写到了招生人数和对应开销这一块。现在搁笔,明日少不得再来一次,她想算完这一块,再停下来。

傅振羽算得正酣之际,一阵浓郁的酒气传来。

“在写什么?”

抬头看见那醉眼朦胧的男人,傅振羽轻叹,撂笔,起身迎人,口内则道:“钟山书院我有了个新的主意,正在做新方案。”

话未说完,人已经被李子坚搂在怀里。

扑面而来的酒气和寒气,呛得傅振羽直皱眉。傅振羽半扶着李子坚,问:“这是和谁一起喝的酒,怎么喝这么多?”

“陈拱。”

李子坚乖巧回答。

傅振羽恍然,那可是金陵最憋屈的人之一,怪不得这酒喝成这样。

江南四大家族之首的金陵陈家,阁老陈赞之的本家。共有五位进士,十位举子,不知多少秀才,是名门中的名门。

陈家能出这么多人才,人丁兴旺是必须的。从陈阁老的父辈起,每一代的男丁至少是两位数,繁衍至今,嫡支、旁支的男丁不下百人。这百余名陈氏子弟中,今年刚好而立之年的陈拱,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秀才,却又是人皆尽之之人。

因为行四的陈拱,是宗主的嫡长孙,正在进行宗主修行的中年人。

所有陈氏宗主,在管着诺大家业的同时,还要有功名,至少举人之名。是以,陈家嫡长子只有一种情况不能继承宗主之位。

功名在举人之下。

陈拱自及冠那年正式成为秀才后,参加了四次乡试,次次落榜。这期间,陈家为他请过四位名师,皆未能助他迈过乡试的门槛。

明年又是乡试之年,上个月,李子坚接受了陈家的邀请,业余之外,帮陈拱补习。

接管陈拱学业,李子坚先花了十天,仔细查阅过陈拱所有的卷宗,感觉有点不对劲,便让傅振羽也看了一下。

傅振羽看罢后,说:“即便是天赋所限,突破不了举人门槛,文章也得有波动才行,这人的文章,太稳了。那种感觉,像是满分一百分的卷子,高手知道做对多少是六十,偏偏恰好给你考个五十九出来。这要是数学还好,可这是文考啊……”

李子坚不晓得为何要考六十,也不晓得数学是什么,但他已知道了问题。

让人把陈拱叫了过来,直接问他:“为何装蠢?”

陈拱当然不认。

李子坚把卷宗丢了过去,道:“十年里所有的卷宗,全部稳定在秀才之上,举人之下,你陈四爷之能,大抵只在我之下。”

陈拱狡辩。

从前没人发现,是因为那些夫子的才能,在陈拱之下。李子坚比他天分还高,连续考了他一个时辰,考的陈拱心力交瘁,最后只得承认:“我不想成为陈家人人都敬仰的宗主,才屡试不第。”

说完,陈拱等着李子坚的惊讶。

结果,李子坚只是不屑地说了句:“我看错了,原来你是个蠢的。”

陈拱心里不服,嘴上不说。

李子坚瞧得分明,因道:“不想做宗主就想法子不做,靠着装蠢浪费十几年光阴,不蠢吗?”

一句惊醒梦中人。

三十岁的陈拱,终于决定开启另一篇人生路。

只这条路,比预料的还要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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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一章 选举产生

身为家族继承人,目前除了“学历”外,陈拱其他业余技能均在线,最合格的便是责任心。因为那颗负责任的心,他才选择了停止学业的无声反抗。而今准备脱离,他定下的首要任务,就是寻找合适的继承人。

这个继承人,不仅需要举业的能力,还要有管理家族、生财的能力。花了一个月的时间,陈拱将同辈的兄弟捋了一圈后,才发现除了他三叔家行十二的那位堂弟,其他人都不具备这些能力。然则,陈家三老爷是庶出,陈十二,是庶出的庶出。

革命路上的第一步,陈拱就失败了。

绝望的陈拱,拉着李子坚喝酒。借着酒,李子坚将陈家“可用”之人,也算了解了个透彻。不得不说,陈家的家教非常合格。

目前已有功名之人,没有一个能像方九那样,略施小计,便能舍弃家族来助他复仇。不是说陈家的人绝不会背叛家族,而是背叛的代价极大,他李子坚出不起。可一旦放弃,就意味着,从引、诱陈家聘他为陈拱补习,到而今的失败,这整整两个月,李子坚算是做了白工。除了挖不到可用之人外,改变无望的陈拱,是不会同意

陈拱郁闷,李子坚也不爽利,就着话和忧伤,两个人都喝多了。

从前李子坚喝多,只会蒙头大睡。有了媳妇后,李子坚果断改了这个毛病,改去缠着媳妇闹腾。是以,明知傅振羽大半夜没睡觉是有事,他依旧要去书房,把媳妇“抢”回来,因为他要人陪。

傅振羽陪他梳洗、换衣裳、热身运动后,还得照顾他第二天的饮食。

李子坚自十八岁上开始饮酒,二十岁时因“师妹喜欢别人”而绝望酗酒,后来虽有改善,但到底坏了肠胃。近年来,只要一喝多,第二天便不能好好进食。每当这时,傅振羽只能一面唠叨一面照顾人。

傅振羽一大早,就折腾了一碗煮过去腥的热牛奶,李子坚也只喝了半碗;精心熬制的八宝粥,倒是喝了满满一碗。再加上一只白水煮蛋,李子坚便停了口,傅振羽这才有机会问话:“陈拱说了什么,让大师兄喝成这样?”

想起缘由,李子坚颓然着,慢慢悠悠地把缘故说了出来。

傅振羽听了一耳,笑道:“陈拱的长子不都十岁了吗?培养一下,将来传子不传孙,不就好了?”

陈家现任宗主,是陈拱的祖父。只老爷子年纪大了,今真正管事的,是陈拱的父亲。陈父今岁五十有二,再撑个二十年还是可以的。届时,直接把宗主之位传给孙子,非常可行。

李子坚却摇了摇头,道:“陈拱不同意。他自己不想做的事,没道理丢给儿子。”

“那他是想怎么?”

“自然是有能者居之。”李子坚说的那叫一个理所当然。

傅振羽立即反问:“既如此,陈七爷为何不行?”

因为陈七是庶出的庶出。

陈家的家业,除了自家,还有各家主母带来的大量陪嫁。这相当于给掌权者很多运营资本,资本多了,收益也就多了。掌权者付出了辛苦和努力,自然要有所进账。宗族产业收益的一成,归宗主个人所有。

陈十二爷目前只是个秀才,每年从宗族分的银钱,绝不会超过一百两。一旦将他培养成宗主,年收入至少是万两起。

没人会同意,除了陈十二自己,陈三爷自己都不会同意。因为陈家十二爷的生母,本是陈家婢女。那女子当年是想爬嫡出的陈四爷的床,结果爬到了陈三爷的床上。春风一度后,陈三爷只能认下的风流债。

就那么一夜,有了陈十二爷的出生。

身为爬错床婢女之子的出生,陈家十二爷不可能接任宗主之位。

听了这样的缘故后,傅振羽浑然不在意地说:“陈十二既有此能,便是不做这个宗主,又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李子坚懒懒地白了她一眼。

傅振羽问:“怎么?”

她理所当然过了头,忽略了资源的重要性。身为过来人,李子坚不会忽略这一点,因道:“陈十二娶亲三年,育有一子一女。若非老爷子还在世,一家人的嚼头都来自公中,他一个连妻儿都养不活的秀才,那么点子才能,如何转成相应的实力?”

一席话说的傅振羽哑口无言,只能转了话题:“横竖都不成,陈四到底要怎样?”

这个问题若有答案,昨晚陈拱就不会拉着李子坚喝那么多酒了。一时间,夫妻两个都是无言。傅振羽的神经更粗一些,便道:“说来说去,陈十二也好,陈少爷也好,都是你们自己认可的。没准陈少爷自己愿意继承家业,没准陈氏族人,没那么反对陈十二掌舵,总要试一试才知道嘛。”

“莽撞行事,结果是失败呢?”李子坚不赞同,因而反问。

傅振羽理直气壮:“这又不是什么要命的事,顶多和现在一样结果,还是由陈拱来接管啊。其实在有能力阶段,最好多挑几个,大家学个三五年的,最后再由族人选出最终的宗主人选。这样,给了所有人做宗主的机会,又免了陈拱的担子。”

傅振羽越说越觉得熟悉,这不是被选举权和选举权嘛!国家领导人都可以这么产生,何况一个宗主?李子坚则越听越精神。按照这个法子,不管成功和失败,至少陈拱会很感激他;陈家参加宗主竞争的人,自然而然成为敌对的几方,轻而易举地撕开了陈家的口子。

当然,这么做有些不地道。

李子坚只准备甩出去,接不接,取决于陈拱最终的“理想”。他要是能再忍三四十年,李子坚就不地道了;反之,他若撑不下去,陈家终有一乱。不管陈拱如何选择,李子坚目前只一个要求——陈拱拿出正常水准,参加明年的乡试,别把他的名声给毁了。

隔日便是小年,李子坚依旧邀了陈拱出来。即便陈老太爷和陈父都觉得有点过,但是想到这是为了孙子的举业,只得嘱咐了“少喝酒要回来”六个字,便将人放了出来。

陈拱听了李子坚的话,表情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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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二章 忘恩负义

傅振羽提供的法子,彻底颠覆了陈家宗祠传承的模式,陈拱自然要好好考虑。李子坚喝完五杯茶时,经过慎重思考的陈拱有了决定,他说:“容我考虑一下。”

而后,提出告辞。

“且慢。”李子坚唤住人,让人拿出备好的卷宗,对陈拱道,“不管你决定继承家业还是不继承,功名都不可缺。书,还是要认真读一读,学问不能放。”

若是决定继承家业,不考举人便没有意思了;反之,若想妥善处理宗主一责,他势必要有足够的话语权。这个话语权,取决于陈拱的本事。陈拱想明白后,苦笑着接了卷宗,做出承诺:“我总不会坠了忌酒的名声便是。”

这是个言而有信之人,得了他的保证,李子坚心情略好了那么一些。

未雨绸缪,李子坚想到了李家的未来。陈拱今日之难择,对李家这种从头开始的,却很容易得很。是以,他回到家中,直奔南书房,进门就同傅振羽说:“我有两个儿子,咱们家将来就按你说的办吧。”

没头没脑的话,傅振羽好半晌才知道他说了个什么事,不由大怒。

昨天,因为要照顾“虚弱”的李子坚,她知道自己没时间继续弄方案了,索性直接没来书房,一家五口度过了温馨的一日。今日是小年,李子坚吃完饭去忙外头的事,她却只能处理杂事。安置三个孩子、安排小年的各项事宜,进书房时已近午时。

结果,她刚刚提笔算了一刻钟,李子坚就回来、强行让她停止计划书,还是为了这么点没影的事!

傅振羽肃着依旧粉嫩的小脸,说:“我只问大师兄,你自家出仕的同时养家糊口,可有问题?”

没有。

李子坚望着明知故问的傅振羽不说话。

傅振羽被他那看傻子的目光给气到了,拔高了音量,叫嚣:“通共俩儿子一闺女,你还要折断其中一个,何必?”

言之有理,但是李子坚不开心,他说:“好好说话,不要迁怒。”

我有在迁怒么?

傅振羽未来得及反驳,便顺着李子坚的视线,看到了案上的计划书。好吧,她的确是在迁怒。既然说到这了,傅振羽深呼吸过后,尽量平静地和李子坚说起自己的习惯:“大师兄是知道我的,一忙起来被打扰,脾气就不大好。”

“嗯,我知道。”李子坚颔首,却一脸不满,他说,“不管我在做什么,只要师妹找我,我便立即丢下手头的事。不管是当年还是现在,皆如此。”

这是傅振羽无法否认的事。

问题在于,她和李子坚的性情不同。做事的时候,她没法像李子坚那样收放自如、游刃有余。当傅振羽摆出自己的性格特征后,李子坚却道:“一日十二时辰,除却休息,最近两个月,我们两个相处的时间,平均下来不足一个时辰。”

那严肃的表情,哀怨的口吻,如同怨妇在诉苦。

傅振羽一阵牙酸,却也老实合上了欲分辨的嘴。好吧,夫妻的确需要沟通和相处,这是别人家求都求不来的事,她不能矫情,傅振羽如是告诉自己。这就意味着,她再次被李子坚牵着鼻子走。

彻底放弃反抗的傅振羽,一声轻叹后,将话题转了回来:“我是说,咱家两个孩子没准都不喜欢做官。且,天下本就是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的,我们不如佛系一点,给孩子们自由的空间。”

“言之有理。”面色大霁的李子坚,坐到了傅振羽先前的位置,一面看计划书,一面问,“又在写什么,可要我帮忙?”

“暂时不要,我总要先出个……”

傅振羽在李子坚翻阅之际,飞快地说了下自己的些许打算。目前只是雏形,李子坚也看不出什么,只道:“那你写完再告诉我。”

李子坚用言行证明,他不仅不反对妻子做自己的事,还会全力支持。也用情绪告诉傅振羽,夫妻两个不能各自为政,必须齐心合力。被李子坚牵着下楼的傅振羽,想明白这一点后,撅着嘴道:“大师兄,你太霸道了。”

“理所应当之事,何来霸道之言?”

口内反驳的同时,李子坚牵着媳妇的手略微施力,表达着自己的不满。就着抹着糖衣的“霸道”,傅振羽非常识时务的改口:“没事,我刚好喜欢大师兄的霸道。”

为了印证这一点,自小年开始到正月十五,傅振羽不是忙活家里就是忙着赴宴——各大传统节日,是走亲访友,也是各种关系走动的最佳时机。不管是自家宴客,还是去别家赴宴,傅振羽都是打起精神睁眼,一身疲惫合眼。

正月十六这日,因为童掌柜的归来,傅振羽没出门。见到童掌柜后,她没问家里的情况,先问童掌柜:“晚回来半个月,遇到什么事了?”

童掌柜道:“齐东家得了儿子,耽搁了些许日子。”

事涉齐阳,傅振羽少不得想歪。不过,从前她装作不知,而今亦然,只听她温声道:“不是你有事就好,家里怎样?”

童掌柜细细说完后,傅振羽同他说起郑衍,因问:“你可认得郑衍此人?”

离开金陵时,童掌柜已经十五岁了。郑衍既是童母旧识,他理应认识才对,傅振羽才有此问。

童掌柜思索片刻,道:“名字挺熟,不大记得了。”

傅振羽便把郑衍说过的旧事提了提,才说到学医之际,童掌柜已想起来,他说:“我不认得他,却听过。”

从童掌柜那精致的五官,可以推测童母的颜值一二,可只童母当年有多吃香。

事实上,童母并没有一般女子的哀怨。

她很清醒,既然无路可走,唯一能走的路,就是最好的路。十年花魁,她攒下许多家私,也同人有了私情。这个人,却不是郑衍,而是童掌柜的生父。她为那人生子,临产在即之际,那人却突然消失无影。

心情波动极大的童母,提前发动,无人接生、无大夫肯她医,可以说,童掌柜的出生,真的是命大。生下儿子后,童母歇了出淤泥的心思。有感于当日困境,童母资助了十几位贫寒子弟,送他们学医。

只一个要求,待学成归来,他们要为秦淮河上的女子看诊十年。

“郑衍便是十六人中的一个。然则,我娘活着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回来。”童掌柜不带感情的陈述着往事,仿佛,那些忘恩负义的人和事,同他一文钱关系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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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三章 金陵相会

十五岁前,童掌柜历尽磨难、受尽屈辱,他要恨的人太多。那些忘恩负义之人,实在排不上号,他自然不在意。

与他不同,周靖只受过李家的恩惠,忘的,也是李家之恩。

他收到李子坚的信后,特意请了十年间未请过的探亲假,回到老家兖州。彼时,因为未完成任务,周三爷特意弃舟乘车,原本七八天的路程,愣是拖了大半个月,刚刚回到兖州,硬着头皮去复命。

听了次子之言,周老夫人震惊之余,信誓旦旦的表示“李子坚那是骗你呢,你大哥肯绝不会不娶!”

老夫人颤抖的手,出卖了她的怯弱。

周三爷只当没看见,问老夫人“母亲,可要告诉爹爹?”

“没影的事,怎么告诉你父亲?”周老夫人捶了小儿子一下后,迅速镇定下来,又有有了新的主意,因道,“既然李固那里既然说不通,接下来咱们还是想办法找到李蕴。我亲自同她赔礼,允她进门。”

周三爷不可置信地看着亲娘。

老夫人被他看的不自在,讷讷地问“怎么了?”

周三爷说“母亲不该先问问大哥的意思吗?”

“不行!”老夫人毫不犹豫拒绝,理直气壮地说,“你们兄弟的婚事,必须要听我的。”

周三爷的亲事,的确也是周老夫人做的主,选了当年曲阜知县陆祯的幺女。陆祯只是同进士,远逊于李父,但自周、陆两家定下亲事后,陆祯一直稳中有升,如今已是保定知府。直隶的知府,总比他处的知府厉害一些。

因为这个缘故,周三爷小两口这些年没受什么波折。

以己度人,周三爷弱弱地为兄长分辨“大哥已经三十多了,头一次定亲、毁亲都听了母亲的,这一回,总该他自己做主了吧?”

“他——”

周老夫人刚起了个话头,就见婢女急匆匆跑进正院,人未至,声已道“夫人,大爷回来了!”

十年未归家的儿子归家了!

周老夫人顿时忘了所有不快,一脸热忱,不顾长幼,亲自起身迎人;周三爷跟在后头,一阵心虚。他觉得自家大哥这是知道他去金陵了,这才回家来找他算账的;下人们悄无声息地聚到了正房,去看那位“优秀”的大爷。

各种慌乱中,周靖步履从容地进了正院,不带感情地见过母亲后,转向周三爷,浅浅一笑,唤了声“三弟。”

周三爷避开了周靖温和的视线,垂首回了声“大哥。”

周老夫人无比失落,强打精神,道“大郎吃了吗?我这就让人给你收拾你从前的屋子,做你爱吃的一品豆腐和四喜丸子——”

周靖打断她的话,道“母亲安排就是,我和三弟有事说。”

周老夫人急于讨好儿子,立即道“去,你们兄弟忙你们的,其他的交给我。”

周三爷默念着“完了完了”,三步一回头的,跟着周靖去了书房。

撵退下人后,周靖望着缩成一团的弟弟,温和地问“举人出仕有点难,但也不是不可能,你想现在就做官吗?”

当然想啊!

可周三爷的鹌鹑个性不是一天两天了,最终,二十几岁的大老爷们,委屈地抿了抿嘴,说“父亲说,便是我不如大哥,也要中个进士,才能出去做官。”

宦海十余年的周靖,十分不客气地说“虽然你是我亲弟弟,但坦白说,你高中的可能性不大。与其蹉跎岁月,不如早早出仕,熬点经历。有我在,只要你经历够了,将来爬到五品,封妻荫子,还是可能的。”

周三爷不是没想过这个事,还是那句,父亲不同意。

周靖先提这事,不过是看弟弟太过紧张,并没有要他立即决定的意思。见弟弟没有方才紧张了,说起另一事“你去金陵了,对吧?李子坚告诉你的,是真的。我这一生,都不会有任何子嗣。即便你蕴姐姐抛夫弃子同我在一起,我都不会留后。”

这么要命的事,干嘛要和我说?周三爷一脸苦相。

周靖只当看不见,抛出另一个诱饵“我这次回来,想过继你的次子做儿子。你和弟妹商议一下,若可行,我此番离去便会将他带走,亲自教养。”

结果,周三爷的脸色更难看了。

周靖想起胞弟一直是个听话的,少时听父母的话,后来听自己的,现在嘛,想来该听媳妇的。了然后,周靖问周三爷“你怕弟妹不同意?我不是说了么?你们两个都同意,我才会那么做。”

周三爷虽然没啥大本事,也没什么主见,但他知道不能让媳妇受委屈,因道“不是,是我。我只有两个儿子,我不舍得。”

夫妻俩努力十年,只得了两儿一女,他哪个都很宝贝好么?

周靖再怎么也没想到是这个答案。他用看傻子的眼神望着弟弟,说“你是我胞弟,又有两个儿子,舍得不舍得的,都不得你出儿子么?”

周家虽然还有其他人,但是在有同胞兄弟的情况下,肥水怎么可能流外人田?便是周靖自己不在乎,周父愿意让庶子的儿子过继,周母也不同意的。

周三爷唯唯诺诺好一会儿,才说“那大哥就生个孩子呗。”

周静沉默片刻,想到一种可能,严声问弟弟“你听母亲的话,去金陵找李子坚,并不是只为了听话,而是不想拿出一个儿子?”

周三爷默认。

周靖这才发现,他对弟弟的评估,可能不太够。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此路不通,他才想别的辙就是。至于眼下,周靖轻轻一笑,道“记忆中,这是你第一次主动。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既然你不愿意。那么,我不动这心思,是我这个做兄长的给你最大的支持。”

“多谢大哥。”生怕周靖后悔一般,周三爷还没等周靖说完话,已开始道谢,展示着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周靖收下来自弟弟的谢意后,给了弟弟一个忠告“不要去惹李子坚,也不要试图打扰阿蕴——不,是不要去打扰牟娘子。李子坚是个亲伯父都不放过的人,他之所以没动周家,是因为我将功补了一些过。”

原本周三爷就不知道如何做的,这会儿听了哥哥的警告,习惯性依赖兄长的毛病又犯了,他非常自然地抱怨“又不是我要去做的,大哥该把这话说给母亲。”

周靖讥笑一声,说“我又不傻,又怎么会对牛弹琴呢?”

尽管知道不敬,但周三爷依旧认为兄长比喻得很恰当。他们的母亲,可不就是头啥都不懂、偏又喜欢指手画脚、倚老卖老的牛?他和大哥不同的是,他会尽力的让自己的利益和母亲的保持一致。

得了兄长承诺放下新来的周三爷,终于兄友弟恭了,他感同身受地问周靖“那大哥怎么准备办?”

自然有办法,只是没必要让弟弟知道而已。

周靖归家的第三日,周老夫人的胞兄、在沂州做知州的王溟,不顾寒冷,策马狂奔了一日一夜,赶到了兖州。

见到妹妹后,王舅舅劈头盖脸一顿骂“人家出嫁的姐姐和妹妹都能帮衬娘俩,你倒好,这么些年没帮我一把就算了,还让你儿子这样折腾我,王家欠你的么!”

周老夫人委屈地直掉泪“哥哥这话好没道理,我让谁做什么了?”

“敢做不敢承认?哈!告诉你,昭儿可是大姐的心头肉,周靖动了他,大姐必不会让你好过的!”

周老夫人立即让人去叫周靖,周靖倒也爽快,当着舅舅的面承认“舅舅和昭表哥受贿的证据,的确都是我送过去的。”

周老夫人立即炸了“你为什么这么做!”

“母亲拿孝道压我,我受了这孝道,自然也要守别的,回母亲一个大义灭亲,不是刚刚好?”周靖无赖地说着自己的理论。

“你这个不孝子!”

“好叫母亲知道,十五年前,我以死相逼都没能换母亲一个回心转意,那会儿,周靖就已经死了。现在,您要是实在生气,去衙门里告我也成,要我把这条命还给您也成,就是甭指望我再听您一个字了。”

周靖浑然不在意的态度,惹毛了王大舅“靖哥儿,你同你母亲的事,牵连我们,是不是有些过了?”

“您的妹妹是我的母亲,没道理只我一个倒霉不是?我同母亲说过的话,她总不记得,我这不是得想点法子,让她记住吗?别的话,我就不说了。今后,母亲越界一次,王家就会有人倒霉一次。”周靖拿出自己的威胁。

他没功夫、也不愿意和周老夫人继续叽叽歪歪的。恶人自有恶人磨,他娘这种人,还是交给王家的人来处理比较好。

周靖那无情的模样,深深刺激着周老夫人。周老夫人像疯了一样,崩溃地说“我就知道,一定是李蕴那个惹祸精!你那么有心,十五年前怎么不带着她私奔!”

“就是!”王大舅附和。

“聘者为妻,奔者为妾,你们不知道么?”反问过后,周靖用嘲弄的口吻回答,“嗯,我不该问。是我的错,把忘恩负义当做理所当然的您,又怎会知道礼义廉耻?”

这话骂得太难听,周老夫人再也忍不住,捂着胸口、撕心裂肺地怒吼“你给我滚!”

吼完人软了下去,多亏周三爷眼疾手快,才没摔到桌角。

周靖视而不见,说“如果不是母亲多事的话,我原本就不会回来啊!舅舅且放心,兖州知府房文道与我同科。受贿的事,破点财也就解决了。然,若母亲下次又忘了我的警告,不好意思,舅舅,一定不会是受贿这么简单的事了!”

沂州附属兖州。

王大舅厉声喝止嚎啕大哭的周老夫人后,问周靖“要多少银子?”

周靖自然甩锅“我带舅舅去见知府。”

兖州知府“看在”周靖的面上,开了两万两的价。王大舅因为官太低,为官十年,也就刚刚贪了这么点银子。

最后,看在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份上,王大舅应了,立即告辞回去凑银子。

王大舅也没去别地,第一站便是周家,找周老夫人要银子“这两万两,妹妹出多少?”

“哥哥贪的银子,为何要我出?”周老夫人没好气地问。

“你惹出来的事,不该负责么?”

兄妹两个如何争执,周靖是不管的。他郑重拜谢过同科后,兖州知府问周靖“你这几年可还好?”

周靖一脸不解,说“我很好啊。”

兖州知府没好气道“这些年,因为周家毁亲,李家旧人不知给你多少绊子,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原来是这个。

周靖温声道“当年李家于我有恩,我的确忘恩负义了。那是事实,受点白眼,不是理所当然的吗?这事有什么难的?况且,子坚入京后,李家的人已经不压我了。”

李子坚高中状元,兖州知府这样的官场人员怎会不知?听了这话,便问周靖“如此说来,周兄弟同李祭酒关系不错了?”

周靖听出他的希冀,道“过往放在那里,谈不上不错。只不过,我同李夫人有旧。房兄若是有事,我可以帮你给李夫人带个话。”

兖州知府不确定傅振羽的能力,但周靖说了,他也就没再遮掩,说了自己的需求。

他的长子房晖,今年及冠,亲事是早年就说定的,是他胞妹前头夫人所生的长女。姑娘极好,只是岳家要求房晖中举后方议亲。眼见小姑娘都及笄了,他儿子也及冠了,可举人还没影。

兖州知府说“听闻李祭酒十年间教出数名进士外,还有探花榜眼之人,我想将长子送到他门下。”

周靖浅笑,意味深长,在兖州知府的追问下,道“这里头,李夫人也是有功劳的。房兄放心,令郎之事,我必竭尽全力。”

他说竭尽全力,果真竭尽全力。

大年初三,周靖就带着房晖,先下徐州,再乘舟南下,于正月十五抵达金陵,落脚于秦淮河畔、夫子庙附近。赏过元宵灯会后,直接带着房晖去双井巷。

李家门前,周靖遇到了另一位风尘仆仆的男子。

“对不住了,我们老爷今日不在家。”

男子浑然不在意,改口“那我见你们家夫人,你只管报上我的名字,你家夫人就知道了。”

第三百七十四章 叔叔伯伯

一听李子坚不在家,被父亲训惯了的房晖,立即垂首道歉:“都是我的错,昨日就该拜访忌酒大人的……”

周靖等他说完,奇道:“为何道歉?”

啊?周叔叔不知道他为何道歉?房晖有些不信。当他想起这一路,周靖都不曾训斥过自己后,又有了些许勇气,低声、满是愧疚地说:“若不是我要看那灯会,昨日来拜访忌酒大人,定能拜访到的。”

“逛灯会是我同意的,便是有责任也是我的,与你何干?”长子历来被家族看重,周靖不知房晖怎么就养成这样弱的性子,但他想着教导房晖是李子坚接下来要做的事,便没多言,温声指了另一条路子,“何况,李子坚不在,又不是什么大事。你方才没听见那人的话么?见李夫人也是一样的。”

周靖话音刚落,就见门子打开了侧门,里头有出一位年约二十的年轻妇人走出。她的身后,后头跟着婢女和三个孩子。

见到风尘仆仆的男子后,妇人脚下一顿,旋即扑向那人,像个小姑娘似的,拉着男子的衣袖,欣喜道:“十年不见,五师兄一点都没变呢!五师兄过来怎么不提前送信呢!李顺,快去把老爷叫回来!”

一小厮应声而出,俯首领命:“是,夫人。”

房晖错鄂得张起嘴巴。

眼前像孩子似的小妇人,就是李夫人?这模样,怕是还没自己大吧?忌酒大人不会也这么年轻吧?

李家侧门,被傅振羽唤作五师兄的那位,自然是十八岁中了秀才便离开南湖书院的闽祝。

闽祝是钱文举堂姑姑的长子,与偷着拜师的钱文举不同,他是光明正大拜师。是以,在南湖书院的那两年,不管从经济实力还是宠妹技能上来说,闽祝都甩钱文举一条街,是傅振羽心中真正的“兄长”。

当时隔十年再见,见到同一张脸时,只一瞬,傅振羽所有美好的记忆都回来了,这才同闽祝如此亲近。

闽祝则不同。

首先,十年时间,小姑娘长成了大姑娘不说,李子坚宠妻多年,傅振羽又是两世为人,女子的风韵十足,小小闪了闽祝的眼。当俏丽的傅振羽,露出从前娇憨的模样,闽祝才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师妹的脑袋。

下一瞬,一道响亮童声,不满地说:“娘,你忘了爹说的话么?”

闽祝收手,俯首,看见了一个没有自己腿长的小丫头。小丫头一本正经的模样,像极了记忆中的大师兄。

于是,闽祝脸上的笑,再也抑制不住。

他和傅振羽不同,在他看来,李子坚才是真正的兄长,一直对李子坚很崇拜。这些年虽不曾见面,李子坚的消息他也是知道的。因为知道,就更仰慕李子坚了。这会儿看到了和李子坚八分相似的李星卓,再加上他又刚好没有女儿,立即喜欢上了。

闽祝蹲下身子,视线与李星卓齐平,自我介绍:“我叫闽祝,是你娘的哥哥,你爹的弟弟,你呢?”

哥哥,就是姑姑家的哥哥,弟弟就是自家这两个弟弟、姑姑家的弟弟,那大家都是亲人,应该没关系吧?李星卓不是很确定,便道:“叔叔好,我叫李星卓。你是哥哥,就更不应该欺负我娘了。我爹说了,只有他能欺负我娘。”

闽祝觉得这“欺负”有歧义,有些不好意思的移开话题,他说:“你才四岁吧?怎么知道叫我叔叔?”

李星卓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闽祝,说:“叔叔方才不是说是我爹的弟弟吗?我爹的弟弟,我便该叫叔叔啊。”

被嫌弃的闽祝,一丝不悦不见,还摸出准备好的桃木手镯,送给李星卓。

天然桃木,内圈打磨得平滑圆润,外层却是凹凹凸凸,雕刻着一朵朵精致的桃花。桃心点上嫩黄,花瓣或粉或红,恰是小姑娘喜欢的色彩。又是桃木做的,不怕摔,给孩子最好不过了。

李星卓虽早慧,但内里的确是孩子,一眼就喜欢上了。接过后立即带上,还甜甜一笑,说:“星卓谢谢叔叔。”

那模样,又和傅振羽幼时十分相似。

原本羞涩的傅振羽,见了这样的礼物,想起从前闽祝给她雕刻的那些木笔筒、书架,立即醋上了。

“小丫头,我还没吱声呢,你怎么随便收礼物?”

李星卓诧异地看着母亲,反问:“叔叔给我的东西,是长者赐,不可辞,我收下道谢,不对吗?”

不等傅振羽回答,闽祝自己道:“对,正应如此。”

李星卓立即一副“我就知道”的模样,那样真是要多可爱有多可爱,闽祝忍不住感慨:“还是生女儿好啊。”

闺女被人喜欢,傅振羽还是很开心的,她笑眯眯地招呼闽祝:“好了,先回家再说。院子我早就备下了,前几日天气不错,被褥才晒过的,五师兄到的恰是时候。”

那边要进门,周靖不在看戏,上前一步,扬声道:“傅妹妹眼中只有一个师兄,没有我这个兄长了?”

傅振羽顾不上惊讶,立即反对:“周大人别套这近乎!我什么时候成您妹妹了?”

周靖只当没听见,单问李星卓:“我是你爹的哥哥,你该怎么称呼我?”

李星卓以为还有礼物要收,也从周靖身上看到父亲的影子,立即乖巧回答:“伯伯,伯伯新年好。”

还没出正月,道一声“新年好”,很合事宜。

不可否认,周靖眼馋了,对傅振羽说:“傅妹妹所生的女儿,确实不错。”

“孩子是我生的不假,可她从相貌到性情,都和她爹一个模子,我实在不敢居功。”谦虚过后,傅振羽正色问周靖,“周大人不是在河南任上吗?这会儿到金陵,是小年前后动的身?”

童掌柜便是腊月二十二动的身,今日刚到金陵,这会儿还在书房呢。

周靖没多解释,唤房晖上前,三言两语道明来意:“这孩子的父亲与我同科,前些日子帮了我的一个忙,我答应为这孩子寻师。这不,我刚好有事找子坚,顺带他过来了。”

李子坚和周靖的关系,傅振羽说不好,但她肯定不会撵周靖走,闻言便道:“周大人一起进来吧,大师兄一刻钟就能回来。”

周靖不知足:“一早我就退了客栈,没地方住了。”

傅振羽不接茬,只道:“家里不缺住的地方,等会儿只要大师兄开口,你们晚上就不必再睡客栈。”

一行人浩浩汤汤进了门,李星卓挨着母亲,小声道:“娘,伯伯怎么没给我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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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五章 我来帮你

这个小声,显然不够小,所有人都听得分明。周靖的面色,立即如同头顶的天,乌云密布。房晖第一次见他露出这样的表情,忙小声道:“我们有带礼物……”

文房四宝。

别说小孩子了,房晖自己都不大喜欢。只不过,兖州知府准备的都是名品,房晖又是来求学的,兖州知府才说,以文房四宝做礼是最妥当的。

房晖的声音太小,又是和傅振羽几乎同时开的口,遂没被人听见。反倒是傅振羽的话,所有人都听得分明。

“因为叔叔是家人,周伯伯不是。”

李星卓乖巧的“嗯”了声,还小大人一般的补了四个字:“亲疏有别。”

周靖的脸色就更难看了。

与他相反,身为亲疏有别中的“亲”,闽祝很开心,他一边走一边夸赞李星卓:“星卓好厉害,叔家的哥哥比你大三岁,前些日子才知道学亲疏有别呢。”

说起孩子,傅振羽那里自然要问闽祝:“五师兄怎么不把侄儿们带来?还有嫂子,五师兄该带了嫂子来,大家亲近一番。”

闽祝比钱文举小一岁,十八岁回乡参加童生三试,一次通过。而后成亲,隔年做的父亲,便没再回过南湖书院。闽家老大今年七岁,他满月、周岁两礼,傅振羽彼时未成亲,以傅山长之名送的;老二比双胞胎大半岁,便是她以自家名义送的。

孩子和媳妇,闽祝自然有解释:“我这一趟过来先看看,定下常住后,再回去把人带来。”

及至书房,傅振羽这才想起还有童掌柜。略一思索,傅振羽撵人:“童掌柜这一路辛苦了,先回去歇息两日,待我抽空去食为天找你。”

童掌柜抱拳告退。

傅振羽个人而言,肯定是更想和闽祝叙旧,但是在李子坚回来前,身为主人,还是受过周靖恩惠的傅振羽,对闽祝道:“五师兄稍事休息,等大师兄回来,咱们说说话。”

“好,你忙。”

说完,闽祝自家背着包裹,跟着小厮去了客院。

打发童掌柜,安排好闽祝后,傅振羽这里才招呼周靖二人入座,笑盈盈地对周靖道:“周大人是知道我的,送学生过来,我必欢喜的。这孩子是交给我的,还是给大师兄?”

“孩子?我若没记错,你没大他几岁。”

周靖挑眉反问、房晖无言之际,傅振羽理以问代答:“他总不会比顾咏言大吧?”

“这倒也是。”周靖承认,回到先前的问题,主动道,“这孩子你们夫妇谁来管都可以,保证他明年中举就行。”

“……周大人这话说的,好像中举就跟吃饭一样简单似的。”

傅振羽口中的讽刺之意那么明显,房晖如何听不出?他立即紧张得看向周靖,周靖沉静的面庞,却什么都看不出。

这样都不变色,周叔叔真是厉害啊!房晖在心底感慨着,又想到方才脸色难看的周靖,忽然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才能让情绪控制这么厉害的人色变呢?啊,不行,又走神了。眼下,最要紧的是李夫人怎么看待他们!房晖赶紧望着周靖,等着他的解释。爱心999

巧的是,傅振羽也在索求这个解释:“这种不讲理的要求,不像是周大人的作风。周大人不解释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么?”

房晖就更仰慕周靖了。

瞧瞧,明明是无礼的请求,别人还觉得“事出有因”。真的好厉害啊!他不想跟着别人,只想跟着周叔叔怎么办?房晖苦恼地想着。

周靖不知房晖想法,忙着回答傅振羽的问题:“他的文章我看过,便是山东考生极多,也不至于过不了乡试。他父亲的意思是,这孩子性格毛手毛脚,不够沉稳所致。”

所以,是考生心里素质的问题。傅振羽了然的同时,问房晖:“那你童生三试什么时候过的?几次过的?”

周靖见傅振羽接手,默默端起茶碗,黑白分明的眼神,幽深的让人不敢直视。

房晖那里,因为傅振羽是女子,且他又不知傅振羽底细,格外羞涩和怯弱。在这两种情绪的交织下,他回答的那叫一个磕磕绊绊:“先前的,就是县试和院,不,县试和府试,十三岁过的,秀才科,考了四次。乡试,就考过一次。”

十三岁过了前两试,已经很不错了。傅振羽有了初步判断,没来得及多问,伴随着下人的禀报,李子坚面带笑容地进来。众人起身相迎,傅振羽细心的发现,李子坚在见到周靖刹那,脊背格外的直。

面无表情地同周靖打过招呼后,李子坚问傅振羽:“不是说五师弟到了吗?怎么是周兄?”

周靖和李子坚都是控制情绪的高手,只不过,通常情况的李子坚是没有表情,远不及嘴角上扬、眸光温和的周靖可亲。更糟糕的是,李子坚见到周靖后,心情不好是铁定的,声音自然而然地有些冷。

傅振羽告诉李子坚事情经过的时候,一旁的房晖,忍不住在心底哀嚎:忌酒大人哪有周叔叔好相处?我可以不可以不留下?

让他失望的是,冷冰冰的李子坚,在傅振羽把事情说完后,直接说:“客栈退就退了。家里地方不少,留周兄住下便是。”

他开了口,傅振羽便照办。

周靖那里更不见外,直接命令房晖:“你先跟着李夫人安置。”

房晖心底不愿意,但他不会表达,又知道周靖和李子坚有事,只好委屈地跟着傅振羽离开。那汪汪的眸子,活似被抛弃的小狗。

傅振羽瞧得分明,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虽然她家男人有时候很气人,很毒舌,但她更不喜欢那种软萌的男孩——实话说,别说男人了,就是女人太软了,她也接受无能。

“山东去年乡试的题目是什么,你就按照那题目做一篇文章出来,晚饭前写出来。”飞快地将房晖安排了一番,傅振羽留下作业后,起身去找闽祝。

外院书房,周靖开门见山地问李子坚:“要不要我来金陵帮你?”

李子坚冷笑:“怎么,这是替你弟弟和母亲赔不是?”

“他们与我何干?”

周靖垂着眸子,漫不经心地拒绝,垂下的眸子中,无数血丝。

第三百七十六章 那年花落

从前以为李蕴死的时候,周靖的心也是死的。

不,是表面是死的。

死灰下,是他不敢碰触的热烈。那份热,日复一日的烧着,烧得他内心面无全非。他曾不止一次地祈求上苍,盼着李蕴在某个隐秘的角落好好的活着。可得知李蕴还活着,那层灰没有灭,反而更厚了。

一个妙龄女子活了下来,没有另一个男人的介入,周靖是不信的。

事实证明,他没有猜错。他的心上人,只差七日就成为他妻子的那个女子,已经嫁给了别人,还未别个男人生儿育女。

尽管知道,他依旧任性地去了河南,只为离李蕴更近一些。

然则,他到了汝宁,李蕴却又入了京。

上天像开玩笑一般,让他和李蕴相遇,却又每每错过。他去牟家看过两个孩子,他去了解过她的生活,看过那个救了李蕴、取代他、看起来一无是处的男人。想象着两人在一起的画面,周靖的心更痛了。

那份撕裂的痛楚,清晰得告诉周靖,他无法接受现在的李蕴。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他的确是周家人,自私且又贪婪。李蕴活着,就说明上苍已经听到他的心声,帮他完成了愿望。这个愿望实现后,他却没有满足,想更进一步,可他失去了进步的资格。

接到李子坚的信,他再次任性。

有没有资格不是自己判断的,走了才知道!离开河南前,他绕道去了汝宁,光明正大地去了牟家,见了日思夜想的女子。

十几年的光阴,记忆中娇俏又爽利的女子五官没怎么改变,爽利依在,只是不再娇俏。见到他,诧异了一息,旋即轻笑。并不怎么热烈的笑,像极了海棠树下,那个等着毫无娇羞之意等嫁的少女。

少女说:“我娘说成亲前见面不吉利,靖哥快走,我会假装没看到你的!”

已经月余不见未婚妻的周靖,怎肯就这么走人?他怕自己孟浪,所以不上前,只远远望着自己的小姑娘,耍赖:“我好想阿蕴的,阿蕴想我吗?”

少女这才面露绯色,非常干脆利索地说:“我马上就要离开养大我的父母,干嘛想你?”

“岳父岳母辛苦了。”这是每一个出嫁女都要面对的伤心事,想也不想的,周靖脱口而出自己的愿望,“咱们将来只生小子,不生闺女好了。”

这一次,绿树下的小姑娘,脸颊红得彻底:“靖哥胡说什么呢!”

那一夜,就着那抹红色,周靖睡得香甜,醒来后直接变了天。

现在,浅笑着的妇人,轻轻颔首,道:“许久不见,靖哥可好?”

牟福觉得“靖哥”这个称呼,就像妻子叫自己“福哥”一样,意味不同。是以,他完全是靠本能,站到了李蕴身旁,问:“媳妇,他是谁啊?”

周靖比牟福还要紧张地等着李蕴的回答,李蕴却没有先为牟福介绍,而是先为周靖介绍:“靖哥,这是我的相公,牟福。福哥,这位周靖周大人,同庆元年的两榜进士,也是我父母为曾经我定下的未婚夫婿。”

李蕴的话音刚落,牟福一把抓着她的手,目光坚定地望向周靖,宣示着自己的自主权。

如果说牟福的动作,刺的是周靖的眼睛。那么,李蕴话中的“曾经”二字,就是一盆夹杂着冰雹的瓢泼大雨,穿过周靖心头的死灰,砸了个彻底!

这时,李蕴又说话了:“靖哥是我父亲的弟子,可以说,他便是我的师兄。”

师兄师妹什么的,南湖书院不就现成的吗?牟福将视线从周靖身上收回,心底涌起阵阵酸意,和无限恐慌,直到李蕴说出下面的话。

“没想到的是,在我父母出事、我和弟弟死里逃生,求到周家门上时,他的母亲坚定地否认了这门亲事。若只是毁亲,我还不恼。我和弟弟前脚出了周家,后头锦衣卫就到了——我们被出卖得十分彻底。”

李蕴轻轻同牟福说着过往,周靖却听到了控诉,憋在心口十五年的话,脱口而出:“祖父进诏狱后,我就东奔西走。墨染找到我,告诉我母亲要退亲的事,吓得我一路跑回家阻止她。母亲以死相逼,我没有屈服——”

说到这,周靖有些不自在的停了下来。

听到这,不知怎么的,牟福已经没了之前的紧张,第一反应是,以死相逼都没有屈服,那怎么还有我媳妇说的事发生?

约莫半盏茶后,周靖闭上眼,继续道:“我母亲一哭二闹三上吊后,见我不屈服,就说要喝毒药。我,我夺过她的毒药,同样以死相逼,她说我不敢,只要我真喝下毒药,就不退亲。我喝了,母亲却食言了。”

大男人喝毒药,以死相逼?这是什么脑残行为?还有周家老太太,连儿子都骗啊!牟福震惊的同时,忽然有了自信。这家人太不正常了,还是自家更好。

周靖说完没脸的事后,睁开眼,看向李蕴。李蕴在他的注视下,替他把接下来的事说完:“而那毒药是真的,只份量不致死,周夫人准备的又很齐全,你保住了性命,却在榻上躺了半个月。半个月后,什么都结束了。”

“你,知道?”周靖愕然。

“是,五年前子坚就告诉我了。因为你没做对不起我家的事,后来还帮了子坚不少忙。所以,今日相见,我还能称一声靖哥。”李蕴轻轻柔柔地说着,眼中没有任何爱恋,只有相识二十载、相处五年的熟稔。

牟福一听是这个缘故,忙道:“咱们是该感谢靖哥。”

就这么随着李蕴改了口,无关心机,只是醇厚的妹夫,最直接的逻辑。你对我有恩,我就要报答。这最低级的逻辑,却是自诩书香门第的周母,都不曾拥有的特质。

李蕴顺着他的话,热络地关心起周靖:“天色不早了,靖哥可有落角之处?我家地方小,傅家地方多的很,让福哥陪你去安置吧?”

牟福自然听媳妇的,高声应了。

一直以为自己付出了很多、该得到李蕴回报的周靖,却再也待不下去,夺门而出。每走一步,他的心就凉一分。李蕴没有说出来,可他懂她,她已经表达的很明白。

忘却曾经的情缘,他们还是朋友。

谁要朋友啊!

可是,十五年前他愚蠢地喝了毒药那刻起,他便没了“要”的资格。那年花落,他和李蕴没有做成夫妻,便再也没了机会。

双井巷中,周靖垂首,背后写满了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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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七章 为你养老

正月十六那夜,房晖顾不上傅振羽布置的文章,专心地守着鼻青脸肿的周靖,不敢入睡;后院,傅振羽则在安抚打人的李子坚,柔声规劝:“这其实是姐姐的事,你要相信姐姐,相信她有能力处理好。”

“就因为我姐姐有能力,就该被打扰?”李子坚不服叫嚣着,坚持自己没错,“周靖答应我的,除非我姐姐见他,否则不去打扰她!他食言在先,我不过打他几下,你拦我干嘛?”

傅振羽待他说完,方道:“因为你打了他,就如他的意了。”

“你这意思,他就是来找打的?”李子坚无论如何也不相信有这样的傻子。

虽然不能理解,但从周靖对自己的纵容,傅振羽能感受到周靖的想法、猜到他的目的。

周靖就是要和李家捆绑在一起,就是要当自己是李家的女婿,哪怕是个糟糕的女婿,他也非要赖过来,仿佛只有这样,他才有存在的意义。

李蕴的做法,恰是不给周靖这个机会。傅振羽不确定的是,李蕴这样做是故意的还是有意的。不管是哪种,李蕴那里清清楚楚地不给机会,周靖便只能来李子坚这里找存在感。不管是从前帮助李子坚,还是现在又来找打,都是这个意图。

傅振羽才把自己的分析说完,李子坚“嗷”的一嗓子叫出来:“怪不得他先说要来帮我呢!竟打的是这么个念头!我打他打轻了!”

说话的同时,李子坚衣裳都没披,又跑了出去。傅振羽反应过来后,李子坚已消失在她的眼前。抓起衣架上的男袍,傅振羽一路追了过去。

追到周靖那里时,恰听见周靖的话:“我便是这般自以为是了,你打我啊!”

见周靖又讨打,这一次,房晖反应超快,仗着年轻体力好,抱着周靖的腰,硬生生地把人扯出李子坚的拳头范围。

出拳落空,李子坚没有紧追,而是道:“你就是想让我打你,我偏不让你如愿。你不是想帮我么?朝堂上我不需要你,你若想帮我,那就辞官,给小羽做夫子!”

虽是气话,李子坚说完后,已经判断出来,自己的主意实乃一举三得。一断周家的大腿,二让周靖没机会打扰他姐姐,第三,还能给傅振羽添助力。

闻言,抱着李子坚外袍的傅振羽,驻足观望。

她和周靖配合过,论学识和教学本领,周靖都比她还要好,是非常出色的师者。

屋内,见周靖不做声,李子坚看了眼扶着他的房晖,道:“你不是想找人教这孩子么?仔细想想,我中举太容易,师妹没参加过真正的科举,是不是只有你最合适?”

房晖听到李子坚说他中举容易,这才想起父亲对他说的事——这位他不怎么喜欢的忌酒大人,是圣朝百年来,最年轻的举人!可若是为了教他,叫周靖辞官,房晖没那么自私,他忙道:“我会好好念书,会考中的,周叔叔不用管我!”

“好。”周靖忽然开口。

“什么好?”李子坚追问。

周靖费力地睁着猩红的眼眸,望着李子坚,坚定地说:“我辞官,我给你妻子做夫子。”

“这怎么行!周叔叔……”

房晖一直说着不行,没敢明说是辞官不行,还是给傅振羽做夫子不行。

周靖忍着痛,扬起唇角,拍了拍扶着自己的房晖,道:“臭小子!我父母都管不了我,凭你就想管我?”

“不是,我没有……”房晖无力辩解。

傅振羽把衣服交给下人,另唤人去请郑衍,还仔细叮嘱:“把周大爷的情况说明白,让郑大夫把药带足了。”

下人领命而去。

丹凤街,童掌柜已经和郑衍见过面。郑衍局促地捏着自己的衣角,说:“我比较笨,学了十年才出师。等我回来,缦娘已经,我……”

说到这,郑衍挠了挠头,一副不知如何言语的模样。缦娘又是童母的名字,童掌已经把郑衍当成长辈来看。这会儿见他面露难色,便善解人意道:“郑大夫不方便,不必为难自己。”

郑衍的回归,还有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意味着他娘那些好心没有白费。只这一点,童掌柜就不会为难他。

他的好心,郑衍却不接纳。

郑衍坚持:“你听我把话说完!”

童掌柜立即大度地表示:“您说,我听。”

“我……先认识缦娘,后来才去学的医。我爹娘都去了后,姐姐为了养我,把自己卖了。卖了后,才知道对方是妓院的人。我拿银子要把姐姐赎回来,结果被人打了出来。是缦娘,把我姐姐要了过去,保证我姐姐不会受委屈。我又没有赎姐姐的银子,只能拜托缦娘。后来,缦娘如她承诺那般,不仅护住了我姐姐,还出了嫁妆,把我姐姐嫁了出去。”

“这是好事。”

童掌柜才友好的附和完郑衍,就听郑衍开始喷击:“可是,缦娘和我姐姐看人的眼光都不行。”

连生父是谁的童掌柜,想反驳却无从辩解。郑衍那里,既然敢说,就没想到会被反对,继续道:“我那姐夫,在我姐有孕期间,拿着她的嫁妆去外面鬼混,还说我姐出身不干净……可在缦娘的保护下,我姐是以清白之身外嫁的!我姐夫那相好的,拿这个事到处说。我姐姐本就怕人说她的旧事,在她即将临产之际,左右邻居还说她的孩子不知道是不是野种。姐姐日渐清简,最后一尸两命。”

童掌默默地给郑衍倒了一杯热茶,以示安慰。郑衍正好口渴,一饮而尽后,又道:“缦娘带着我,收拾了我姐夫,拿回我姐姐的嫁妆。我姐夫气恼之下,说你,是我和缦娘的生的野种。”

童掌柜很了解自己的母亲,因道:“我娘不是郑娘子,她不会在意这些流言蜚语。”

一句话,把这事定为流言,也就是说,童掌柜知道郑衍不是他生父。郑衍苦笑,道:“你和你娘一样聪明呢。可我不知道啊,我就提出娶你娘,做你的父亲。”

合着这郑衍,是来给自己当爹的么?童掌柜不肯接话了。可他即便没说话,那拒绝的模样,和当年的童缦娘如出一辙,郑衍脸上苦笑的皱纹更深了!

郑衍说:“缦娘拒绝了。”

因为两人差着十一岁,因为童缦娘,除了自己,不再相信任何人。少年郑衍被拒绝的很彻底,脸上挂不住,又没了亲人,便主动请求童缦娘资助他学习医。童缦娘以为他是为了姐姐,才要去的。又想着总有一技之长,便依了郑衍。

“十年后,我学成归来,再次求娶你娘。结果,又被拒绝了。”郑衍红着老脸,把第二次求亲的事说了。

听到十年这个字眼,童掌柜的眼中划过伤痛。他第一次被人欺凌,便是十周岁,虚岁十一那年,他问郑衍:“那会儿,是嘉元十五年的夏日吧?”

“嗯。”

确认过时间,童掌柜不再吱声。

郑衍便又道:“缦娘说我连自己都养不活,是不可能嫁给我的。虽然我气她嫌贫爱富,可我知道,是因为缦娘已经老了,还要养你,这和我姐姐当年自卖养我,是一样的。想明白后,我回了师门,在师父的帮衬下,只用了五年的时间,在江宁置办了二百亩良田。”

江南二百亩良田,足够养过一家三口不说,郑衍自己是大夫,还能继续赚钱是关键。是以,郑衍再次回城,想求娶童缦娘。

佳人已逝,而她的儿子,不知所踪。

“我很小就没了爹,我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十岁时,我娘又过世了。姐姐撑了两年又把自己给卖了,后来又去的那样早。这世上,我只剩下缦娘一个亲近的人了。她也没了,你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我……”

说到这,郑衍抹了一把泪,强扯了个悲伤的笑,说:“缦娘身陷泥潭,一直在自救,也尽力得帮助其他人。她真的很好,我,配不上她。我能做的,就是按照她想的那样,去帮助那些可怜的女子。等将来去见她时,我就可以说,缦娘,我已经能配上这么好的你了,你是不是可以嫁给我了?”

痴人。

童掌柜垂下眼眸,心中明白,便是到了地狱,他娘都不会同意的。不是他娘太好,而是眼前这个老人,才是真的好。

对此一无所知的郑衍,忽然抹了泪,高兴地说:“后来,我听说你回来了,还给缦娘修了坟,就赶紧找过来。最初是想帮你一把的,后来才知道,我自作多情了。你,过的比我还好。可不管怎么说,我等到了你,我去见你娘时,就更有话说了。”

这是坚定站在自己父亲角度啊。童掌柜思索片刻,道:“好,我给你养老。”

郑衍忙摆手拒绝:“我的地还在,又能赚钱,我不用你养我。我的东西,还都留给你。”

那无私的模样,绝不输一个真正嗯父亲。

童掌柜更坚定自己的决定,因道:“不仅是银钱,我是说,我为你养老送终。”

郑衍反应了半天,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热泪夺眶而出,欢喜的同时又紧张道:“你这样,你娘,不高兴怎么办?”

“不会。”

童掌柜口内如是保证着,心里则道,我只是把您当成义父,又没有把我娘嫁给你,我娘怎么不高兴?

两人欢欢喜喜之际,双井巷来人。

郑衍见过很多富贵之人,他们那种高高在上的说话方式,根本不会因为你救了他,就高看大夫一眼。只会认为,这是货银两讫的买卖,给他们看好是应该的,看不好,就是惹事。上一次给范茗看病,单凭顾咏言两口子的态度,他一定甩袖而出。是傅振羽的慧眼,让他忍了下来。这会儿,听闻是给一个四品的大官看大家的伤,他人还没去呢,心里已经十分不愿意了。

心中不快,郑衍面上就带了出来。

童掌柜尽管只和他处了半日,一知他是憨直之人,怕是不想去。童掌柜便自家做主,先问报信的李砚:“是不是只要给周大人看诊就行,不必非要郑大夫?”

李砚是李子坚单留给傅振羽外用的二人之一,童掌柜和他熟,他和傅振羽也熟,想了想道:“夫人是觉得郑大夫和您认识,就想把这赚钱的机会给他。”

童掌柜也是这么想的,便说:“我和惠民堂擅长外科的窦大夫熟稔,这就随你请他,再随你回府,可好?”

李砚觉得自己这种后来跟着傅振羽的,哪有童掌柜这种老人吃香?这个面子一定要给的,又有童掌柜相陪,李砚岂会拒绝?

结果,李砚同意了,郑衍一听童掌柜要折腾,忙道:“费那劲干嘛?还是我去吧,了不起收到几个白眼。”

闻言,童掌柜立即板着脸,说:“我认识夫人十几年了,她从未看不起任何人。”

维护之意,是那样的明显。郑衍觉得不大对劲,只他那单纯的脑子,还没有深层次的想法,只为自己辩解:“我是那个周大人会给我白眼,没说李夫人。我都答应她,去她的书院教贫寒子弟医术了呢,怎会对的李夫人有意见?”

童掌柜一听这个,自然想问具体的。只不过,眼下给人看诊更要紧,便催了郑衍拿医箱,陪他上了马车后,这才粗略地问了问。待到了李家,郑衍去给周靖看诊时,童掌柜主动问傅振羽:“书院若是增设医学,又是贫寒子弟,东家是不是要贴银子?”

“嗯。不止这一项贴银子,具体的我还没算出来。你先休息,等我算出来,再和你说具体的。”

童掌柜立即道:“那我回去就把各处的进账再捋一遍,重点预估未来每个月收益。”

“好。”

傅振羽说完后便想走,童掌柜却还想和她说话,便把郑衍和他母亲的事说了,又把自己的决定说了。显然把傅振羽,当成了极其亲近之人。傅振羽以为他这是在保郑衍,笑盈盈地认可了他的做法,气氛温馨。

两人也没在别处,只在周靖和房晖客居小院的南厅堂。李子坚从周靖那里出来后,见到这样的画面,心中不悦,因道:“有多少话白日说不得?这里这么冷,也不知道照顾自己。”

傅振羽递了一个白眼过去,还指了指李子坚身上的外袍,说:“到底是谁不知道照顾自己啊!你这个还是我拿来的!”

虽是嗔,却也是娇,可见夫妻之亲昵。童掌柜立即收回视线,像别人家大掌柜那样规矩地垂着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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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八章 小时了了

傅振羽的娇嗔李子坚完全不当回事,他旁若无人地抓着傅振羽的冷冰冰的手,训斥:“你的手这样冷,还在这透风的屋子待着做什么?”

“等你啊。”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那样的理所当然,李子坚瞬间乐开了花,嘴上偏要说:“那还不走,等什么呢?”

傅振羽由他牵着,却不着急走,而是先对童掌柜道:“天色不早了,你和郑大夫留下吧,明日用过早饭再回去。”

“好的,东家。”

吩咐过下人准备客房,傅振羽这才和李子坚往回走。路上,傅振羽问李子坚:“去接孩子吗?”

闽祝有耐心,手巧,又很会逗孩子玩,用过晚饭,三个孩子都自觉撵了上去。又有周靖的事在,傅振羽索性把三个孩子都丢给了闽祝。

李子坚压根不想孩子,因道:“好容易有人替咱们看他们,自然不去接的。”

“说的好像平时是你管似的。”

“难道说我一点儿没管?”

当然不能说一点儿没管,只是李子坚最近太忙了,陪孩子的时间很少。这个陪,就是个陪玩、陪说话的功夫。就像养了宠物,其他杂七杂八的活儿,都叫别人做了,剩下“玩”这件事。

这是最理想的“陪”状态,是在金钱和人力足够的情况下,才能拥有的状态。和当年傅振羽养傅振商,完全不是一个模式。

傅振羽便话起了当年。

李子坚又不傻,自然解说两家情况不同。又指出傅振商的成长之路,也不是父母出手,反而是他们两口子操办的更多。

吵吵闹闹间,二人回房安歇。

李子坚把傅振羽搂在怀里,傅振羽不愿意:“又不能这么睡一宿,干嘛折腾?”

成亲后,傅振羽才知道,电视中里,那些夫妻搂着睡的画面,根本就是骗人的。自己想怎么睡就怎么睡,不比搂搂抱抱的自在多了?

李子坚知道她的习惯,因道:“就一会儿,我和你说个事。”

说事的话,一时半刻睡不着,傅振羽便任由李子坚搂着,昂首问:“什么事,直接说呗,又没外人。”

“你别弄自己的买卖了,我养你,怎样?”

便是让傅振羽重生十次,她都不会相信“我养你”三个字。当然,她绝不会直白的拒绝这个提议,因道:“这话好奇怪,嫁给大师兄后,一直不都是大师兄养着我吗?”

李子坚一直给傅振羽家用,比实际开销多不少的家用。傅振羽心安理得的花着夫婿的钱,同时保持着自己养活自己的能力。

可以不养自己,但是必须有养自己的能力,这是前世她老妈,一直耳提面命的话。

李子坚那里也意识到这个事,便说:“我是说,你把食为天、丝织坊、印书坊,都丢开手。”

“这个,不大好吧?印书坊虽然有些辛苦,但他有特殊的意义;食为天和丝织坊则是顺手做的事,不占我多少时间,还有点进账。关键时刻大师兄想用钱,咱们还有个地方可以挪,让大师兄无金钱后顾之忧,何乐而不为?”傅振羽反问。

别的不说,过去五年,李子坚从傅振羽手里,倒腾过三次大的账目。便是李子坚自己也承认,他的确没有金钱的后顾之忧。

话说到这份上,李子坚只能说,自己还不够强悍,不能让媳妇靠自己养,还能怎样?

不过,他想着童掌柜在看向傅振羽时那发光的眼神,心中到底有些吃味。

别人会在意童掌柜的出身,他的师妹,绝不是那样的人。童掌柜虽然与他完全相反的两个人,但是他绝对能做到对师妹百依百顺。若是没有自己,退而求其次,师妹和他不是不可能。

除了童掌柜,还有袁自舟。若袁自舟自己不折腾,凭着师父和师母,师妹被许配出去的可能性极大。

还好,一切都没发生。

李子坚双臂用力,紧紧地圈着傅振羽,圈得她骨头都有些疼了,同时呢喃:“因为当年身份不明之际便招惹了你,我一度很懊恼。现在,你不知道我有多庆幸当时出手了。”

如果不出手,就会错过你。

傅振羽把耳朵贴在李子坚的胸膛,听着他的心跳声,坚定地说:“没差的,我又不会随便把自己嫁出去。”

李子坚低头,在封住傅振羽的唇前,道:“我不信你。”

他的师妹,即便不会把自己随便嫁出去,可他若不出手,师妹绝不会嫁给他——时至今日,李子坚一直都记得,傅振羽答应嫁给他时的不情愿。

许久后,傅振羽愤怒地捶着李子坚:“疯了不成!”

那么用力,那么霸道,根本不给她喘息、拒绝的机会,求饶都不好使。

李子坚把人圈住,道:“不累的话,我可以让你更累!”

一句话,吓得傅振羽不敢动弹了。

周靖、童掌柜、郑衍、房晖,还有闽祝,明日她的事不知有多少呢!才厮混下去,明天她铁定起不来了。

她安分下来,李子坚反而有些失落。不过,他已经不饿了,便得意道:“我这年纪,还能这么猛,你该高兴才对。”

“滚。”

佳人在怀,心满意足的李子坚,含笑入眠。

周靖养伤的时间里,闽祝陪着孩子,傅振羽赶紧把钟山书院的计划书重做了一遍。

童掌柜送来的总账上,傅振羽目前每个月可支配的银子,是两千两左右。傅振羽预留了五百两的空间,下剩的,拉着郑衍了解了医学开课需要的东西,林林总总算了又算,最终拟定,医学院招生二十人,夫子学院一百二十人,军事学院……待定。

因为军事学院还没开始建,因为军事学院非常烧钱。这个待定,活得了闽祝和李子坚的一致认可。一切定下后,闽祝决定过了端午,再回家参加乡试。若是能过,便带着妻儿来金陵。

傅振羽记得他当年回家的原因,少不得问一句:“闽家船业有新的继承人了?”

闽祝没有隐瞒,道:“嗯。我大伯母两年前过世,大伯父扶正了他的良妾戚氏。是以,戚氏所出的堂弟便成了嫡子,具备继承家业的资格。闽家,并非我不可了。”

妾室扶正,那也是低人一等。更何况,闽家又没有皇位需要继承,那么,在生母是妾室之际出生的闽堂弟,便不是名正言顺的嫡子!傅振羽知道,事情绝不是闽祝这样轻描淡写的模样,气愤道:“他们怎么这样!从前不经你同意,便终止了你的举业!现在不需要你了,就又把你踢开,太过分了!”

“哟,师妹都能替我操心了呢!”闽祝调侃着,又道,“不在意过程,结果好,那便是好啊。我现在拥有了自由身不说,过去十年,我也学了很多造船的本领,而今学以致用,不是很好么?”

也只有闽祝这样豁达的人,才能想的这么开。

傅振羽就更喜欢闽祝了。

既然闽祝现在决定要考举子,她便把医学院学子选拔的事丢给郑衍,由童掌柜辅助;前往各地招收夫学子的事,自然由李子坚领了。闲下来的傅振羽,认认真真地研讨福建历年乡试,做起了本行。这一次,她的学生,是自己的五师兄闽祝。

闽祝这些年到底落下了功课,在严厉师妹的督促下,一心一意地复习功课。这是在福建闽家,无论如何都没有的机会。为此,闽祝决定再晚一些回家,只要能赶上乡试即可。

同住客院的周靖得了信,二话没说,把房晖也丢了过来。若面对的是李子坚,他还会叮嘱房晖一两句的。交给傅振羽,他认为一个字都不需要。

事实证明,他没有错。

在看过房晖的文章后,傅振羽只字不提他学业上的事,而是和他话其家常。长子,还是被寄予厚望、天赋不错的长子,为何怯弱到有些自卑?傅振羽满腹好意,房晖却因她是女子而放不开,问三句答一句。眼看房晖更紧张了,傅振羽把沈明阳圈在家里,让他去套话。

年节里,沈明阳在李子坚和傅振羽的帮衬下,狠狠恶补了一番人际关系,如今正和陈家、徐家的同龄子弟打的火热。被傅振羽留下后,一听是这样的人物,立即拍着胸脯保证:“我最近很会和别人沟通,师父放心好了。”

沈明阳略小几岁,又是阳光的孩子,房晖对他很有好感。听闻他竟拜了傅振羽为师,好奇地问:“你怎么拜女子为师?你家人不反对么?”

沈明阳落落大方,把自己的身世说了,把傅振羽对沈明月的照顾、对他的照顾,一一道来,末了道:“除了世人在意的性别外,我师父无可挑剔。”

房晖对傅振羽的好感,便像乘了火箭一样,蹭蹭上涨。在他心中,能养出清风一般的沈明阳,傅振羽一定不差。

猴精的沈明阳,讲完了自己的事,非常自然地问房晖:“你的家人呢?”

才听了别人私事的房晖,哪好意思拒绝?只好把房家的事说上一说。房家虽不是名门,却也是荥阳当地,和傅家堂差不多的大户。房晖这一房是没落的那一支,他的姑姑明明是妹妹,却为了养家,拖到了二十岁上,为了给房父助力,做了人家的填房。房父翻身后,自然要照顾妹妹……

“我母亲生我时伤了身体,我是姑姑带大的。后来姑姑出嫁,我也到了读书的年纪,入了学堂。姑姑不是我的母亲,却胜似我的母亲。”房晖如是道。

沈明阳立即接话:“我懂这种感受,我家姑姑也是这样。”

都是有姑姑的人,俩人就更亲近了。待沈明阳说完,房晖问他:“那你姑姑家可有要你娶的表妹?”

这个话题对于沈明阳这个少年来说还有点羞,但他是带着目的和房晖交往的,便忍住涩意,垂首道:“我一没功名,二无长物,娶亲不是害人家么?师父说,等我有功名后,她才会我定亲。”

这又是和房家不同的情况。

房晖十三岁就过了县试和府试,属于少年英才。房父如今又是兖州知府,家中也是小有恒财。房晖便一声叹息,说:“可惜,我有。”

“有人等着房大哥娶,不是好事么?”沈明阳不解地问,一脸疑惑。

已经知情事的房晖,哪好意思和沈明阳说他相不中表妹的话,只好委婉地说:“我爹是为了姑姑,才要定下姑丈前头那妻子所生的表妹。那会儿我父亲都中进士做知县了,我也是个秀才,结果姑丈还觉得委屈了表妹,说我是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坚持我中举,他才允亲。”

“额,你姑丈很厉害?”

“他十三岁中的秀才,二十七岁中举,到现在还是举人。”

原来房家姑丈才是“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的那一个。沈明阳咳了咳,道:“房姑丈有这样的忧虑,可以理解。”

房晖却不满:“父亲本意是用这个法子,叫姑姑的日子好过一点,事实上一点用都没有。要知道,我姑丈对我姑姑不假辞色,并不是因为这个啊!”

“那是因为什么?”

“姑丈一直偏疼女儿,不喜欢我表弟,奇怪的很。后来我才知道,是因为我姑姑生的表弟像姑姑,普通得很;而那个表妹则和姑丈前头的妻子一个模子,漂亮得紧。不管是爱屋及乌,还是我姑姑输在长相上,我姑丈都不会因为我娶他女儿而善待姑姑,我干嘛要委屈自己?”

娶个漂亮姑娘还委屈自己?沈明阳不懂这逻辑。他的眼神,过于直白。房晖瞧得分明,立即一脸凝重地警告沈明阳:“娶妻当娶贤,怎能以颜色论优劣?”

沈明阳还是觉得赏心悦目也很重要,只他不敢说,巧妙得回避了这个话题:“我娶哪个又不是我定的,你该和我师父说去。”

婚姻大事,本就该长辈做主。沈明阳没了父母,由师父做主,是常规操作。房晖无法反驳,便道:“我不过白嘱咐你。不管你师父给你定下什么样的妻子,你都不能因为颜色论喜好。”

“房大哥,我记下了。”

沈明阳口内应着,心里则道,他师父那么好,怎么会给他找个无盐女呢?不过,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沈明阳觉得时候差不多了,一脸恍然,道:“哎呦,房大哥,你三年前乡试落榜,不会是你故意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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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九章 春暖花开

房晖飞快否认:“我没有,你别胡说!第一次参加乡试,失手在所难免。”

沈明阳可没那么好骗,他说:“我师父说过,否认的越快,理由越充分,越可能在欲盖弥彰。经典三否认,我没有,我不是,你别胡说。”

这三个,房晖方才说了两个。

房晖无言以对良久,方道:“你师父也太刁钻了!”

“我师父是有趣!有趣的灵魂,可比好看的脸有意思多了!”沈明阳坚定地维护着傅振羽。

房晖惊讶得合不拢嘴。

沈明阳别的都可以让这事绝不可能,正色道:“怎么?我说的不对吗?”

“不是。是……我觉得,李夫人已经非常好看了。”毕竟是在背后说女子的事,说完后,房晖白净的脸颊,一片红晕。

沈明阳听了,瞪大了眼睛,怒道:“重点是有趣的灵魂!”

房晖赶紧赔礼:“是我不对,不该误会你师父,你师父有趣,待你好,还有学问,对不对?”

这么好相处的房晖,沈明阳也不好太揪着,大方地将此事翻篇,还道:“食为天的饭菜非常不错,里头还有我都能喝的葡萄酒,我请你吃吧。”

房晖想着沈明阳没有家产,立即说:“我比你大,还是我请你吧。”

沈明阳接受了他的好意,含笑婉拒:“去别的地方吃饭,房大哥再请也不迟。食为天是我师父的陪嫁,我一个月可以带朋友去五次,记在师父的帐上。”

房晖没再坚持,等到看过食为天的菜单,吃过饭菜后,终于承认,傅振羽对沈明阳是真的很好。而周靖发现他饮酒,少不得问一句和谁喝的。房晖便将沈明阳供了出来,末了道:“沈兄弟很好相处,就是太维护他师父了。”

“那是你和傅振羽还不熟,她啊,对自己好到让人嫉妒。”周靖感慨着。

李夫人的闺名这么大气啊!感慨着,房晖问周靖:“周叔叔和李夫人也很熟的样子,可她对您不好啊。”

周靖没想到房晖观察力这么好,凄惨一笑,道:“因为我在成亲前夕毁亲,毁亲的对象,是李子坚的胞姐。”

“怪不得李忌酒打你呢!”房晖脱口而出,说完才知道自己说了啥,赶紧捂着嘴巴。

周靖被他逗笑了,说:“不!李子坚打我,是因为他姐姐已改嫁给农夫,我还去打扰他们两口子。”

“啊!”

真的很欠揍啊!房晖没有说出来,但是已经懂了李子坚的“无情”。这事隔谁身上,都忍不住吧?不过,房晖望着笑的很悲伤的周靖,温柔地说:“周叔叔不是这样的人,您这么做,一定是有不得已的原因。”

周靖没有否认,拍了拍房晖的肩膀,道:“不管怎样,我毁亲、打扰人家夫妻,都是事实。”

说完,周靖撵房晖去休息:“好好和沈明阳师徒相处,你不会吃亏的。还有,下次出去喝酒,记得给我带一壶。”

房晖想着今日的那“壶”酒,忙问:“是金陵的一壶么?”

“不是金陵是哪里?”周靖反问。

房晖立即道:“好,我知道了。”

山东的一壶酒,少说一斤。而今日他在食为天所饮的水酒,非常精致的酒壶,据说是六两六一壶,还有丝丝甜味,也不烈。

年龄相当、又吃了两顿饭后,房晖终于和沈明阳吐了实情:“姑姑养大我,我也很想她过的好。对姑姑好,不代表我要把自己赔出去吧?将来我奉养姑姑,也是对姑姑好;父亲的官越做越大,也是对姑姑好啊。”

上一科乡试,房晖故意失手倒也不见得,只是没有全力以赴罢了。

沈明阳听了这话,因道:“我们这样的人,靠着举业吃饭的,耽误一科,将来仕途就晚许多机遇,我是不赞成你这样行事的。”

房晖嘟囔了句:“反正我不想娶长得好看的表妹。”

沈明阳嗤之以鼻,说:“我看你是不喜欢没有内秀的表妹吧?”

房晖颔首。

沈明阳立即叫唤:“所以,房大哥是觉得你那个表妹没有内秀?”

这是背后说人,房晖立即表示:“我不是,我没有,你别胡说!”

经典的否认三连,沈明阳哈哈哈大笑。房晖也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跟着笑了起来,前所未有的畅快。

笑过后,房晖问沈明阳:“我不这么做,还能怎么办?”

沈明阳理所当然地说:“找长辈解决啊。”

房晖飞快地摇头:“我父亲不会听我的。”

“可以找我师父。”

沈明阳露出了狐狸尾巴,可惜,房晖已入瓮。他不仅丝毫没有察觉,还说:“李夫人大不了我们几岁,她可以吗?”

当然可以。

沈明阳口若悬河地说起傅振羽从前的事,说得房晖目瞪口呆,并感慨:“听了李夫人的事,我怎么觉得自己这二十年好似白活一般?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话虽然此,房晖已经相信了。

他眼中非常出色的周靖很看重李夫人,李子坚这个圣朝天才,成亲五年连个通房都不养;再有眼前迷弟一样的沈明阳,他还有什么理由不信呢?

房晖被沈明阳拉着去见傅振羽,去掉过程,直接说了房晖的心愿:“师父,房大哥不重皮相,就想找内秀的媳妇过日子,你帮帮他呗。”

简单直白令人发指。

这要是在房家,房晖一开口,铁定被抽,房晖立即紧张地看向傅振羽,恰撞上傅振羽看过来的视线。

傅振羽看着房晖,面露了然,笑眯眯地说:“你这个想法很对,更值得称赞的是,即便不愿意娶人家,你都没有做出损害她的事,而是主动放弃科考。品性过关,就是方法笨了点。”

房晖哪敢当这个夸奖,忙道:“我是没想过害人家姑娘,但我就是想,也没那机会。”

不,只要想,还是有机会的。

不过,傅振羽没教坏人的打算,笑眯眯地问房晖:“你姑姑的继女在哪里?姓谁名谁?”

房晖报上名后,问傅振羽:“李夫人要做什么?”

傅振羽说:“你姑丈拖到现在都没有应诺这亲事,显然心中有更好的女婿人选,你不过是个备胎罢了。我找人探探底,帮他一把就是。这事我会尽快去弄,最好是在秋闱之前就落定。”

房晖问明什么是备胎后,竟无言以对。

还别说,真叫傅振羽说对了。房姑丈那里,觉得自家闺女的品貌,值得更好的。是他家老太太,认为说给房晖这样知根知底的更好,这才拖到现在的。真叫傅振羽出手,寻个现成的举子,家里再有点家业的,这事的确也就出去了。

“但这样,不就是坑了表妹吗?”房晖表示着自己的担忧。

“我那是坑吗?顶多丢个诱饵出去,她贪吃上钩,她自己也有责任吧?你若不愿意,那你自己娶好了。”

又想当……又想立的,哪里这么多好事?

傅振羽自己没想过做圣母,也没想教出任何一个圣母。傅振羽打定主意,房晖再啰嗦一个字,她绝不多管闲事。

好在,房晖不是那样的混人,到底更重自家,红着脸说:“辛苦李夫人了。”

傅振羽脸色这才好一些,对房晖道:“好好读你的书,别想这些了。以及,相比李夫人,我更喜欢你们称我为夫子。”

正说着,婢女来报:“夫人,高淳知县赵大人来了。”

傅振羽一脸欢喜地起身,同沈明阳道:“定是赵家的人来了!”

陆淸玄及笄后,赵、陆两家议亲,将亲事定在美好的四月。陆家祖籍溧阳,届时,陆淸玄会从溧阳发嫁。赵麟则搬出县衙,在高淳添了三进的宅子,充作新房。算着时间,赵家的人也该到金陵了。

沈明阳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沈明阳也是盼着赵麟娶亲的人。沈氏作为婶婶,是可以送嫁的,又有沈明阳在金陵。沈氏这个堂婶,一定会争取送嫁的。美中不足的是,沈明月才生完孩子不到半年,此番不随着来金陵。

不过,沈明阳能见到姑姑,已经很满足了。

三人往外走,还没到门口,就遇见了大批的人。果然是赵父、赵母,并赵麟的妹妹三人到了。赵麟接了人,直接先来双井巷了。

一番挈阔后,傅振羽拉着赵麟妹妹的手,道:“年余不见,欢欢又漂亮呢!”

听见这话的沈明阳,正在和赵麟说话的沈明阳,立即在“背后”说傅振羽的坏话:“赵师兄,可别说我没提醒你。你要是不把欢欢姐看好,一个不小心,我师父能让你妹妹成为别人家的人。”

赵麟毫不犹豫地拍了拍沈明阳的脑袋,道:“臭小子!”

赵麟把自己的亲事交给了傅振羽,能娶祭酒的孙女做媳妇,赵父赵母十分满意。他们原就打算把赵欢欢的亲事,也丢给傅振羽的。傅振羽的职业,使得她手中的适龄少年数目非常可观,也有心接管这事。

沈明阳是两头心思都知道,才有此言。他的身旁,房晖听得此言,飞快地睃了赵欢欢一眼。

小姑娘十四五岁的样子,个子中等,圆圆的脸上,杏眼眨呀眨,小巧的嘴巴上扬着,多漂亮说不上,但着实可爱。听见傅振羽的夸赞,小姑娘不见羞涩,落落大方地说:“年余不见,夫子更漂亮了呢!”

反把傅振羽夸了一顿。

赵母立即附和:“可不砸的?傅山长比从前还要好看,可见日子过得舒心。”

房晖适时收回视线,诧异地问:“李夫人现在还是山长?”

赵麟笑道:“我娘是按我妹妹那边称呼的。在汝宁时,夫子和知府夫人开了间女子学堂,我妹妹在女学里读了三年书。我又是夫子做山长时去的南湖书院,我娘才一直称呼夫子为山长。”

房晖这才知道,赵家和傅振羽的关系有多亲近。

当日,傅振羽留了赵家人做客,独把赵麟轰走,还道:“且放心,我必把人给你稳妥得送到高淳。”

赵麟哪有什么不放心的,笑呵呵地叮嘱傅振羽:“我只求夫子少破费些。”

接下来几日,傅振羽亲自带着赵家人在金陵游玩,各色礼物买着,房晖才知道赵麟为何先说“破费”之言。足足玩了五日,还是赵母开口:“新房那里还不知怎样,俺们到底要去瞧一瞧才放心。”

赵欢欢也助母:“夫子,我们今年都在高淳,以后玩的时间多得很。”

傅振羽这才作罢,遣人送了赵家三口去高淳。已经跟着众人改口的房晖,目送赵家人离去后,问沈明阳:“赵大人娶亲时,夫子去吗?”

沈明阳不知他心思,笑道:“这么近,自然是要去的。不仅我师父,师公若是得闲,也会去的。”

房晖放下心来。

春暖花开之际,陆家的人抵达金陵,又是一番契阔。沈氏见到侄儿,一面落泪,一面点头:“好,好!比去年高了,也壮了。”

比这满院春花还要娇艳的陆淸玄,没有待嫁娘的羞涩,抽出自己的帕子,还道:“我说什么来着?就凭食为天的饭菜,明阳表弟想瘦都难!”

一句话,说的沈氏破涕为笑,忙向傅振羽道谢。

傅振羽非常善解人意地说:“我和淸玄要说私房话,陆二奶奶可愿意割爱片刻?”

沈氏正想和侄儿说话,便道:“愿不愿意的,人马上都是赵家的了,还不是李夫人的?”

“二奶奶识趣得紧,我也不能做那不知趣的。明阳,还不带你姑姑去你那里瞧一瞧?”傅振羽笑着撵人。

沈明阳笑应,辞了陆家众人,领着沈氏去了自己的院子。

李家的客房在前院西路,沈明阳的院子则在东路,是李家成年男子所住的方位。还未进门,沈氏已惊讶了起来。而后进门,小一进的院子,四四方方的,大小十间屋子;院子也不大啊,各色低矮的绿植,不见半点彩。

“怎么没种花?”沈氏诧异地问。

沈明阳便道:“师父说,我正是读书的年纪,该好好读书;但读书久了,对眼睛不好,可以常看绿色的东西护眼,我这院子又小,便种花。”

沈氏不知看绿色怎么就护眼了,但侄儿不反对就行。及进正房,三间屋子并不层隔断,东边是床榻,西侧是书房。恰到好处的整洁和舒适,家具不多不少,色色齐备。沈氏摸了摸桌子,道:“是榉木做的。”

并不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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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章 硕果累累

沈明阳面露惊讶,问沈氏:“姑姑认识榉木?”

沈氏眼中泛着泪,道:“怎会不认识?榉木具有北榆之称,虽不名贵,却很耐用。便是这不名贵的榉木,却要比松木、杨木贵得多。我小的时候,你祖父说将来给我准备榉木的嫁妆。他没有给我备上,你爹给了。”

提及父亲,沈明阳的心里也空落落的,一时间,气氛有些低迷。

沈氏很快收拾好情绪,道:“我瞧你师父屋子里的是黄花梨,就怕她一样给你备上,惯得你一身富贵毛病。榉木,虽然不名贵,真的很好。”

一听这个,沈明阳笑道:“不会。给我布置屋子的时候,师父就说了,榉木性价比很高。性价比就是,用一样的银子,可以做到最极致的事。她希望我成为性价比最高的人,不名贵,但胜在实用。还说如果我想用黄花梨,就要自己努力。”

“你师父真的很好。”沈氏一脸欣慰。

京城寸金寸土,陆家就那么大的地方,又是四代人住着,沈明阳能有一间屋子,已是幸福至极,哪有在李家这样色色齐整?更好的是,傅振羽待他的心,真真没有什么可说的。

看完沈明阳的屋子,沈氏又说起沈明月的事:“你姐姐头胎生了儿子,又有绣清风的进账,手头还好。年节里送了陆家不少东西,连我们家老夫人都称赞。如今啊,你姐姐也算苦尽甘来了。待你有了功名,再娶上一房媳妇,我便是闭上眼睛,也放心去见哥哥嫂子了。”

沈明阳忙道:“看姑姑这话说的?清湛表弟呢?清溪表妹呢?”

“好好,我不说,不说。你姐给你做了几身衣裳,幸亏往大了做,要不都不合身了。来,你快试试,不合身的地方我来改改……”

沈氏絮絮叨叨地,沈明阳由她忙活。

听闻房晖借住李家,和侄儿亲近。沈氏带着人,三日就赶出了两套新衣,待前往溧阳前,送给了房晖,还邀请房晖:“到时候跟着明阳一起去沈家串门。”

陆、赵大婚,陆淸玄是沈明阳表姐,沈明阳又在陆家长大,便是陆家不缺送嫁的兄弟,沈明阳也去凑个热闹。房晖听了,立即收了衣裳,跟着沈明阳喊姑姑,还保证:“沈姑姑放心,我一定去。”

送完陆家的人,房晖和沈明阳感慨:“同样是出嫁的姑姑,你姑姑活得好自在。我姑姑那里,好生委屈。”

沈明阳只听不说话。

从前在京城,他和师父初见之际。师父便说他的姐姐,不该成为凡事都为弟弟、为别人打算,听话又乖巧,只没有自我的女子。

原本沈明阳不觉得这种人有什么不好,但听了房姑姑的事后,这才明白他师父让他姐姐独立,让他自己独立,是多么正确的事。她姐姐带着嫁妆嫁进李家,才能在节礼的时候,敞亮出手,自在得紧。

自和房晖来往后,沈明阳比从前更刻苦,也更敬重傅振羽。不知不觉中,完成了从迷弟到臣服的转变,成为傅振羽所收的六名子弟中,最敬师的那一位。

金钱开道,又有苏妈妈相帮,赵麟娶亲顺利得紧。陆淸玄从娘家住完对月后,又去了双井巷。结果,次日赵麟就来揪人。

见不得赵麟那黏糊的模样,傅振羽轰人:“快些家去吧,我这里忙得紧。”

已知情事的陆淸玄羞涩难当,赵麟则十分无耻地表示:“多谢夫子成全。”

拉着媳妇往外走,赵麟小声道:“夫子是过来人,明白得很,阿玄不用不好意思。”

陆淸玄恼也不是,羞也不能,只好问他:“你都不问问夫子有什么事要忙吗?”

赵麟说:“我能帮把手的,夫子一定不会和我客气;她没开口,就表示没我也行。阿玄听我一句,凡事都听夫子的,准没错。”

巧的是,房晖捏着父亲的信,也是这么想的。还不到端午呢,他姑姑家的那个表妹已经定亲了。担忧数年的问题,就这么解决了,房晖有些不敢相信。

当他拉上沈明阳去和傅振羽道谢时,傅振羽一脸疑惑:“谢我什么?”

房晖便把表妹已经和别人定亲的事说了。

傅振羽讶然道:“可我还没动手啊!你要知道,陇西此去数千里,又不能坐船,我的人也就刚刚到而已,怎么可能行事?”

房晖反应过来。

他现在能收到父亲的信,说明姑姑家的表妹,最迟二月就定下亲事,四月送到山东,他现在收到信。而他把自家的事告诉傅振羽时,已进二月。他的表妹,在他放弃之前,先捡高枝飞走了。

房晖长叹一声,道:“如此也罢。”

从今天起,他便要努力奋进,争取早日高中。被舍弃的房晖还有个努力的缘由,沈明阳一样拼命,房晖就不解了,问他:“你连县试都没考呢,这么拼做什么?”

沈明阳目不斜视,丢了一句“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把房晖气得够呛。两人这边忙活着,傅振羽那里忽然下令:“夏收在即,你们去高淳住一个月。”

同闽祝相比,沈明阳和房晖胜在年轻,身体条件极好,但对应的,便是缺乏阅历。俩人所写的文章,自然疏于表面,所以被傅振羽丢到一线。沈明阳自然听从傅振羽之言,房晖也是前所未有的积极。

从前攻于杂事、无时间精心读书的闽祝,有了李家给他提供了读书的环境,再结合各地各科卷宗,供他理论和实践结合,进展极快。

六月,周靖正式辞官归来,便被傅振羽拉去做壮丁。

位于钟山脚下的书院,泰半空地拿来种植了药草,如今已露头;郑衍挑了二十三学子,只待六月底统一入学。其他学医的东西,准备起来倒还好,只有假人一项。不是难做,是非常难做。

郑衍从乱葬岗待了整整七夜,看了十来具尸体,回来画了人骨图纸,再拿石膏各种修修补补,各种折腾,完成了一具人体模型。时至今日,已经一个月了。这一个月里头,郑衍就没吃过一口肉,人瘦了老大一圈。童掌柜心疼之余,没有别的办法,唯有压着厨子各种折腾素菜,让郑衍吃的可口一些。

素菜既然做出来了,没有不卖的道理。金陵的夏天比京城要早到,炎炎夏日,各色清凉的素菜,意外卖得好。

傅振羽将郑衍的辛苦看在眼里,自己能帮的有限,一时半刻又没有合适的助手,只能干着急。恰周靖的归来,傅振羽便正式开学前的杂事丢给他,让郑衍得已休息一二。

这日,傅振羽和郑衍说事时,再次提了一事:“郑大夫从业多年,总该有什么熟人吧?只要他们能帮你,银钱上不会吃亏的。”

郑衍默言片刻,方道:“我没有朋友。”

“同门呢?”

“他们和我不是一道的。我的医术,更多的是自己摸索的。”郑衍神色没落。

也因为自学,郑衍才没有一般大夫那些迂回又难懂的话。傅振羽没想到这么多,第一反应是:“那郑大夫你的天赋真的不错啊!”

郑衍错愕。

越和傅振羽相处,他就越不能理解傅振羽的想法——这都是什么路子啊!

傅振羽那里想了想,道:“先前我没找别的大夫,不是找不到,是怕你有想法。你若是同意,我找个帮手与你,可好?”

“我倒是愿意,人家能愿意吗?”

“把情况说明,不来就不来了,来了后,便不能挑别的。”傅振羽如是说道。

天下大夫那么多,有个把两个有些“无奈”之举,多正常啊,她不相信自己找不到。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傅振羽和郑衍提前打招呼:“我会去找,不见得立即就找到,还有辛苦郑大夫一段。”

刚知天命的郑衍,笑了笑道:“老夫尚未老到动弹不得,夫人不着急。”

周靖才把医学院的相关事宜弄好,傅振羽又丢了夫子学院的事给他。

夫子书院的学子,秀才是最低要求。

然则,富贵人家的秀才,不缺“夫子”的月俸;贫寒子弟人家的秀才,好容易供出来了,自然是希望往上走的。是以,本就不易得的秀才,到傅振羽这里就更少了。

一百二十人的名额,截止目前为止,傅振羽、李子坚在十二府找了堪堪九十人。这九十人,无一例外的都是贫寒子弟。最大的四十,最小的只有十九岁。四十的是死了妻儿的单身汉,十九岁的是上有兄长下有惠弟的可怜人。

因为人数不满,傅振羽和周靖商议:“乡试后再试试找几个?”

周靖道:“时间上来不及。”

乡试八月上旬开考,下旬出结果,夫子学院九月初一夫子学院正式开课,时间上的确有些紧。不过,周靖给了自己的建议:“兖州不富裕,却因在山东,沾了孔圣人之光,举人进士不可多得,未过科考的秀才,或可一试。”

秀才三年两考,其中,岁考是评定秀才等级,科考过了并属于一二等者,方能参加乡试。科考分五级,也就是说,泰半的秀才不具备参加乡试的资格。周靖的意思是,从四五等中挑夫子人选。

兖州知府又是房晖的亲爹,现成的机会,傅振羽没有反对。

七月初一,钟山书院正式开学;初二,李子坚请假,在开课典礼上,朗诵了他事先做好的“专业”人才培养计划,充分肯定了技能人才。

声势很浩大,可惜只有二十几个人。

不论在籍学子还是外头盛传,所有人都说,若非书院是傅振羽所建,李子坚这等地位的官员,是不可能出现的。也就是说,从钟山书院成立的第一天起,便打上了“扶不起的阿斗”这样的标签。

郑衍郁闷,周靖想出面维护,都被傅振羽拦下:“我们做的事,功不在眼下是事实,大家尽量平常心。”

亲历此事的房晖,在离开金陵前便和沈明阳:“你师父很清醒,我会努力参加乡试。不管是否能过,我都会再回来。”

房晖出生在西安,祖籍却在太原。他要先回兖州,再去太原参加乡试,所以早一步离开金陵。他前脚北上,闽祝随后背着行囊南下。今年参加乡试的人中,唯有陈三爷是金陵本地人,最为轻巧。

凡参加秋闱的人,都能在中秋前出考场,至于这中秋节能过成什么样就不好说了。

中秋这日,周靖望着面前丰盛的菜肴,忍不住问李子坚:“你们不担心吗?”

李子坚一脸不屑:“不就是乡试吗?今科不成还有下一科。与其担忧自己不能掌控的事,不如享受当下。”

傅振羽和蔼得多,补充说道:“只要人还在,总有希望不是?”

“只要人还在”五个字,说到周靖心坎中。不出意外的,周靖喝多了,拉着李子坚说个不停,李子坚极其耐心得陪着,脾气好到傅振羽眼睛脱框。子时过后,李子坚方抽身回房,然后把傅振羽闹醒,用低沉性感的嗓音,在傅振羽耳畔低喃:“小羽,有你真好。”

可惜,从深度睡眠中醒来的傅振羽,脾气相当暴躁,不仅没有感受到他的情意,还叫嚣着:“我只要醒来后就很难睡着,李子坚你不知道么!真特么烦人!”

嘴里骂着还不解气,傅振羽又挥舞着包子大的拳头,把李子坚狠狠捶了一顿,才勉强消了一半的气。然后,不出所料的,傅振羽下半夜没睡好。次日清晨醒来,又把李子坚一顿好揍。

被揍的李子坚,笑得一脸开心,还说:“等到我们白发苍苍,你还能这样揍我就好了。”

脑海中闪过那个画面,傅振羽收手,那曾经熟稔的歌词脱口而出:“最浪漫的事,就是我和你一起慢慢变老。等到我们老得哪儿都不了——我依然可以撒娇!”

“准了。”

李子坚爽应下,夫妻两个相视而笑。有那么一瞬,李子坚甚至觉得,报仇也没那么重要了。

当然,只是一瞬。

李子坚继续布网之际,先是陈三爷中举,后是汝宁来信,南湖书院今年又出两名举子,其中一人是姚小安。姚小安金年中举,完成了他们师徒最初对李子坚的承诺。傅振羽收到信,便准备贺礼送去,姚小安那处厚了三分。紧接着,房晖中举,闽祝快马加鞭送了信过来——他也中了,虽然是倒数第三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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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一章 教师一职

闽祝来信,主要说的是他将留在福建过年、将年后带着妻儿北上,请李子坚给他找一处房舍得事。这事不用李子坚亲自出马,管家出手,以高于市场行情两成的价格,买下李家西邻居的宅子。那宅子五间四进,带跨院无花园,比李家小了一半不止,但足够闽祝夫妻住的。

买下后,傅振羽亲自带人收拾了一番,回来花了三天,画了一张简图,送到福建。闽祝那里又回了信,没有感谢,只有欢喜之意。随着信,还有四只精巧的船模,可拆卸组装那种。这是把顾咏言长子福哥,算在了内。这个礼物一出,所有孩子便开始盼着闽祝“回”来了。

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钟山书院的夫子学院开课在即,有那消息灵通的,比如苏州冉家、金陵陈家、无锡顾家等等,便使人过来询问招生的条件,显然都想一部分人过来。

傅振羽一一回绝,同时介绍了自己的书院,并声明,若还有需要,可在九月初一之前将孩子送来,算是给夫子学院做了个广告。冉家收到回信,冉九老爷和妻子商议:“别说,冉家族学的确需要夫子。此事,我要不要和大堂兄提一提?”

“不是什么打紧的事,说一嘴便是了。”九太太不怎么走心地回答。

冉九老爷微怒,道:“你这妇人在想什么啊!傅丫头可是只要秀才的,除了三侄儿,冉家通共就剩俩秀才了,除了我们家老大,就剩长房的嫡子了,你舍得让儿子去做夫子?”

在冉墨云中进士后,便是冉家不出手,已经搭上南湖书院和李子坚的他,找个位置不错的地方待着,一点难度都没有。为了让儿子和家族亲近,长房大老爷终于安耐不住了,不顾岳家反对,利用自己的人脉为冉墨云谋了滦平知县。

这迟来的家族之爱,冉墨云接受得十分坦然。便是他不接受家族的助力,将来他也得帮着家族的。冉墨云受了滦平知县后,给李子坚和傅振羽送了重礼,这几年也一直保持着节礼来往,没断了这层关系。

而长房嫡出的二爷,这几年总算中了秀才。可大老爷是绝望了,改去培养已经十岁的孙子了。唯一没有放弃冉二爷的,只有大太太。大太太是无论如何不会让唯一的儿子,只做族学的夫子。

至于冉九老爷的长子嘛,那更不可能了。

九太太拍案而起,道:“冉家内外八房,不知多少子弟,合族就这么两个秀才。你们自己不争气,吼我有用么?我在想什么?当然是想你儿子们的事啊!”

“他们不是都挺乖的吗?”冉九老爷疑惑。

冉家三子皆是嫡出,虽说不算特别成才,但也不糟糕啊。

老大二十岁上才取得秀才功名,虽然不大聪慧,但胜在敦厚,身为长兄这性子还是很好的;自幼定下的亲事,三年前已把媳妇娶了进来,如今冉九老爷已经一个孙子在怀的人了,对长子的种种表现,他是极满意的。

老二、老三,一个十七,一个十五,都很听话。将来慢慢中个秀才,娶媳妇,再弄个举人,也就是了。

九太太听了夫婿的问话,气不打一处来,因道:“老大媳妇怂恿老大,要把表妹许给老二。我们还没死呢,老大媳妇这手伸得够长!老二那也是个憨的,傻傻地就被人家给相了!老三那里,哎……”

“三儿的功课很好啊,他怎么了?”

“他精过头了!做好了功课,私下和莫家小子一起在练武,已经练了两年了!我们两个都是死的,竟一无所知!”一想起这事,九太太就一肚子的气。

冉家的大儿媳妇姓莫。

也就是说,冉家三个儿子,如今都和莫家的人亲近,这让更年期的九太太如何能忍?说起来,这也是冉莫氏这次动作太大,叫婆婆抓住了尾巴;随后抓住一系列的事,坑了两个小叔子。

听了事情的缘由,冉九老爷没有妻子那么大的反应。在他看来,次子果真和莫家的表姑娘合适,亲上加亲,定下也无妨;至于老三那里,练武强身健体,只要不从军,倒也不是什么事。

同一件事,夫妻两个完全不同的态度,一个觉得对方想太多,另一个觉得对方不上心,拌上了几句。

约莫一盏茶后,冉九爷揣着傅振羽给的信,甩袖去了长房。

然后,被大老爷气得更很。

长房,冉家大老爷先是一口否绝了送秀才到钟山书院的事,又提了另一件:“那傅家的儿子,我若没记错,也有十四五了吧?”

“嗯,十五了,而今已过县试和府试,就得院试了。”冉九老爷一直和傅山长通知信,这事也是第一时间就知道的。

冉大老爷便道:“你五侄女今年十四了,相貌你是知道的——”

冉九老爷不客气地打断堂兄,冷冷提醒他:“大哥,五侄女是庶女。”

而傅振商是嫡出。

冉大老爷却一脸自信:“冉家是苏州名门,他傅家有什么?”

“傅家还没什么?我那傅兄弟如今已是进士,只是未出仕罢了;门下弟子进士、举子也不是一个两个。再者,人家傅家还有个好女婿。傅振商可是南京国子监祭酒的妻弟!”冉九爷为好友声辩。

“不就是李家吗?李家已经不是李阁老在的时候了,我们冉家可是苏州名门,九弟切莫妄自菲薄。”冉家大老爷漫不经心地说道。

冉大老爷此事的态度,大抵就是方才冉九老爷在家时的模样。

易地而处,冉九老爷就是暴怒的九太太。听了这话,九老爷拔高了音量:“什么?我忘记菲薄?是大哥不要自欺欺人才对!冉家也不是大伯祖在的时候了。除了墨云侄儿这一个同进士,满门就没第二个进士,冉家拿什么称作名门?”

冉大老爷没想到九堂弟不仅不帮着做媒,还这样贬低冉家、抬高傅家,兄弟两个吵作一团,不欢而散。

冉九老爷回去就和傅山长写信,倾诉自己的不易。

金陵,八月二十七这日,手持兖州知府书信的房家管事,领着二十人,前来钟山书院报道。信中,房知府表示了对李子坚、周靖等人的感谢后,点名这二十人是从兖州十县选出来的。希望这些人学成之后,能培养出更多的人才。

除了人,兖州知府还额外从公账上支了二百两银子,为这二十人付一部分学杂,并允诺,以后每年都会给二百两。

傅振羽不缺这二百两银子,但是房知府的意思,摆明是半公半私。

不过,这倒是一个思路。若汝宁知府不换人的话,汝宁府也可以这么操作。只可惜,章知府在任十余年,政绩又很突出,今年年终述职过后,是必定要上调的。

和房知府合作吗?

嗯,不太好啊。彼此的信任度还差了那么一层,因为即使周靖,和房知府也不过是同科。唯一亲近的,也就是互相帮了彼此一件事。

晚上,傅振羽和李子坚说了这事。

李子坚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只要有效,方式和途径并没那么重要。再者,这事需要的也不是信任,关系足够就行。眼下名额未满,把人收了后,这关系以后不就有了吗?”

有道理是有道理,傅振羽因和房知府没见过,就是心里不踏实。

次日,沈明阳来交作业时,见师父眉头打结。便是知道自己能帮的有限,还是关心地问了句:“师父遇到什么烦心事,还是先生不能解决的?”

一句话逗乐了傅振羽。

“合着在你眼里,先生比我还厉害?”傅振羽挑事。

沈明阳笑而不语。

意思很直白,这不是明白的事吗?

气得傅振羽顺手拿着轻飘飘的卷宗,拍了沈明阳的脑袋一下。这一拍,她想起个事,便问沈明阳:“你和房晖关系还不错,可听他提过他的父亲?”

“有,但是不算多,师父忧心的,是房家的事?”沈明阳猜测着,旋即把自己听到的房知府的话,都说了出来。

傅振羽仔细听了半晌,听来听去,都是为人父的一些事。从房晖的角度来看,也只能看到这些。一声叹息过后,傅振羽道:“算了,就这样吧,反正人我还是要收的。”

沈明阳大为不解,问:“什么人?”

钟山书院是做什么的,沈明阳是知道的。听说房知府送来了一批未来的夫子,将来要管用,不走傅振羽和钱文举所建立的私学时,沈明阳依旧不解:“师父是要培养夫子的,将来从哪里教书,有差吗?”

当然有啊!

一个人能教的弟子有限,一百个、一千个,可就是无限循环了。将来从私学出来的学子,那是可以和钟山书院挂上勾的;若是投入官学,那就是官家的事了。教师最终成为官家,傅振羽是没意见的。眼下来说,她也好,李子坚也罢,都需要更多的“子弟”来支持。

是以,有差。

这也是人际关系的一课,傅振羽没有隐瞒,细细和沈明阳说了,最后道:“我们和房知府那边的关系,还是有点薄弱,这样贸贸然的,不够妥当。”

沈明阳就问傅振羽:“大人是不是都会这么想?那房知府这样做,是不是就唐突了?”

“对哦。”傅振羽面露恍然,笑道,“你小子可以啊,举一反三做的不错。”

被表扬的沈明阳羞涩一笑,道:“我是知道了点事,才有这个猜测。我觉得吧,房知府是要和师父交好,才这么唐突的。”

“怎么说?”

“房大哥,对赵姑娘很特别。”沈明阳说着自己的观察。

傅振羽立即来了兴趣,笑呵呵地问:“哦?几时的事?你确定吗?你自己还什么都不懂呢,怎知道的?”

沈明阳哭笑不得。

早知道这事和他师父说了是这样的效果,他们早就说了。无奈一笑,沈明阳道:“师父慢些说,让我一个一个回答吧?”

沈明阳就把他和房晖在高淳务农时,房晖几次和赵姑娘的往来说了,最后信誓旦旦地保证:“房大哥每次都带着我的,他和欢欢姐没有私下见面的时候。我不想去的,但房大哥说会影响欢欢姐的名声,我就只好跟着了。”

也就是说,房晖在有限的能力内,尽力去追求了。追求的同时,还努力维护着赵欢欢的闺誉。整体来说,是个不错的孩子。

傅振羽才做判定,沈明阳那里继续道:“我知道不是我自己看出来的,是房大哥和我说的。他说,如果他中举,就试着和房知府提欢欢姐的事。”

傅振羽恍然大悟。

房晖应该是和房知府也约定了,不过,这总要确认过才能放心。以及,从这个角度上来思考问题,房知府这般让人为难的动作,没准是卖好,为这门亲事添砖加瓦。

因为,赵麟和房晖同龄,却已是两榜进士,做了两年多知县的人;房晖,刚中举。

当李子坚听说这事后,更加肯定了傅振羽的猜测,因道:“听闻的,你安心准备明日的开学典礼便是,剩下的,等待就好。”

习惯掌握事情主动性的李子坚都这么说了,傅振羽也没有更好的办法——眼下周靖主负责夫子书院的事,不可能亲去兖州确认这件事。

九月初一,夫子学院如期召开。

这一次,没用李子坚,周靖这个翰林出身的人,分量便已足够。百余名秀才,一听是两榜进士教他们,顿时沸腾了!还有人暗戳戳地打听周靖不做官,单做夫子的原因。最后归根于,真爱。

周靖自我介绍过后,又介绍了自己的两名助手,都是举子。这二人是周靖自己的人,傅振羽付了“夫子”的工钱,其他的,便由周靖自己来承担。最后的最后,周靖道:“现在,给你们介绍下山长。”

傅振羽穿着改良版的女儒士服,从幕后走出。

“我姓傅,夫家李姓,是你们的山长。傅山长或是李夫人,随你们喜欢,怎么称呼都行。今天你们是秀才,三年后,当你们通过考核后,将成为教师。我向你们保证,在不远的奖励啊,教师将成为神圣的职业。职业是什么呢?职业就是,做官的是一种职业,行医的也是职业……”

脱稿演讲的傅振羽,从性别到言行,粉碎着百余名秀才的三观,也在给所有人筑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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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二章 曾为人师

科普着后世理念的同时,已来到圣朝二十年的傅振羽,知道打破这些人固有的想法很难,更知道强迫这些人接受新思想很难。但是没有办法,任何一次改革都是有阵痛期,也会有人反对和抵制的。傅振羽做好了接受一切暴风雨的准备。

“李夫人身为女子出任山长,犹如牝鸡司晨,我们跟着你,别说新的职业了,出了这个大门,便是过街的老鼠,人人喊打罢了。试问李夫人,这也是为我们好?”

傅振羽对曰:“从头到尾,我都没有说为你们好吧?我个人认为,那些凡打着为别人好的口号,做着自己想做的事的人,都是无赖。我只是提供了机会,看你们是否愿意去做。另外,要想抓住机会,成为与众不同的人,势必要承担别人所不用承担的事,这么简单的道理,很难懂?”

有认真深层次考虑过问题的人提出了自己的异议:“无论师者这个职业如何神圣,都改变不了它不如入仕实惠一事。傅山长,我说的可对?”

“对,且这个思考很好。是,分工不同,分配也不同,这是无法回避的事实。通过我们的努力,也不见得能弱小这个差距。但不要忘了一个事实,那就是成为教师,要比成为首辅轻松很多。要千辛万苦爬到首辅位置的人,和私塾夫子的待遇相同,还有人想做首辅么?且成为教师后,并不表示就止步于此。只要你们努力,一样可以成为国子监忌酒。”傅振羽铿锵有力地回答。

夫子学院出去,成为教师,教子弟的同时,自己也可以继续进修——以举人之人出仕,不能再科考了,但是各大书院的夫子和民间私塾的夫子,却没有这个限制。是以,傅振羽之言,直接说中了一部分人来之前就有的心思,也燃起了另一部分人的希望。

种种原因暂别科举之路的他们,还有机会回到那条路上。失去希望,再获得希望,没有比这更动人的存在。

反对声,以肉耳可闻的速度下降。

这时,兖州来的那些人中,站出来一位,那人说:“傅山长所言句句属实。别人不知道,我们知府大人承诺,我们只需要回兖州教育贫寒子弟十年,便可再参加乡试。”

他不说还好,才吱声,立即有位老秀才开嘲讽:“十年?十年后,兖州知府怕是都换人做了吧?兄台贵庚啊?”

兖州来的那人,并没有被激怒,从容回答:“十九。”

“果然是无知儿郎。”

他的话音刚落,十九岁的那名兖州秀才,昂首挺胸,骄傲道:“小弟去岁十八,便连过县试和府试,秀才科拿了三等。距离科举,只有一步之遥。愚弟有一句话要问兄长,不知兄长何年何月中的秀才?”

看脸上的皱纹,这老秀才少说四十。夫子学院招收的限制条件,是三年内中秀才的人。傅振羽当时设定这个条件,主要是想把高龄秀才卡到门外。次要的,是怕拿了秀才功名十年八年的人,已经忘了不少课业。

闽祝就有一些。

闽祝这一科中举,两大运气。一是基础学科,是他会的;二是福建今科主考官不重文采,重成效。闽祝到底文章欠火候,虽有为官之能,到底挂了末尾。不过,主考官对闽祝印象极其深刻,特意招了他过去说话,要闽祝多多练习,熟能生巧之意。

话说回来,傅振羽没想到,她都卡成这样了,还能卡出老秀才这般年纪的人。而招生条件是一早就明说的,兖州那年轻人虽然气盛,但人家有气盛的本钱。瞧,把老秀才这脸打的就很响嘛。那老秀才心里明白,哼哼唧唧后不吱声了。

傅振羽也不好冷场啊,抬眼看向兖州年轻人,笑问:“这么说来,你的确算是少年成才了。对了,你叫什么?”

“回山长,我叫刘雨。”年轻人薄薄的面皮,微露绯色。

因为丢了面子,正愁怎么找回场子的老秀才,瞧见这一细节后,立即来了精神,古怪一笑,道:“李夫人年轻貌美,往这一站,年轻儿郎们,少不得臣服一二了。”

这种含糊不清、又暧昧的话,在冒犯傅振羽的同时,还留了给自己自辩的空间。这老秀才,绝对的老油条。这种人为人师,傅振羽下意识皱眉。

“你这老秀才!”

兖州刘雨那里怒气冲上眉眼,眼刀飞向老秀才,颇有几分“恼羞成怒”的味道。在污秽事上,年轻的刘雨,显然不是老货的对手。

傅振羽用眼神阻止周靖开口,自己扬声道:“说到服不服,我丑话说在前头。不管大家心里怎么想,我是钟山书院的山长,若有人不服大可离去,我不仅不恼还会奉上十两路资恭送。但是留下,还对我不敬,不好意思,我虽是女子,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开除个把两个人,这事还是做得出来的。”

这是明言,要求大家必须听她的。

“会不会太霸道了?”

傅振羽听到嘀咕,没有吱声。她就是霸道了,因为这些人选择了前来,都是出于无奈。都已经低到尘埃了,就别那么挑了。

等等,这些人里头,兖州来的可不见得是!这么想着,傅振羽的视线掠过兖州来的二十人。结果,那二十人平静得像是没听见这话。

看到这情景,傅振羽认为房晖告诉他老子自己慕少艾的可能性,非常之大。若是房知府想要个赵欢欢这个儿媳妇,下点力气是可以理解的。

那么,问题来了。

房知府究竟是给了这帮人什么好处,大家才能如此死心塌地?要知道,别的府出十个已经是很多了。兖州不过是中府,十县一年出二三百个秀才。过去三年却只有两年有童生试,统共四五百之数。

其中,第一和第二等,一般是二百人左右。三四五三等的,有可能都不到三百。十五个人中,便有一个“不得已”做夫子的,这概率有点大,说不过去。更可能的是,房知府给了别的好处。

如是猜测着,傅振羽对兖州来的人,好感大增。

视线扫过某些不安分、还以为没被发现的人,傅振羽沉静的面容上,露出一抹狠厉,下令:“桃李,燃一炷香。一炷香尽,我等诸位的答复。事先没告诉你们我是山长,是因为我这个山长不会亲自授课,并不妨碍其他的。现在,我给了你们易辄的机会。最后,我要提醒诸位,谨记此前决定报名时的初心。”

沉香燃起。

百余人分成十来波,各自小声商量着,就是没有人站出来表态。刘雨很想说,他不需要一炷香。可又怕被人说别的,便看向同行最年长的那位,低声道:“胡兄,我们和他们不一样啊。”

胡秀才白了刘雨一眼,说:“老子也只比你大六岁,和傅山长真正的年龄相当。这会儿站出来,有心人又有脏话泼来了。哎,傅山长为何就是女人呢!就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知府大人砸了那么大的饼,哪是这么容易啃的。”

话虽如此,这名胡秀才却是一脸兴致勃,勃,似乎对这不好啃的馅饼,非常有兴趣。

刘雨不知他本意,恼道:“房知府家的管事说了,房少爷跟了她不到一年,就中举了呢!还说傅山长教出过探花,是真正有本事的人!大家怎么能因为她是女子,就有别的想法?”

胡秀才好奇了,问他:“你不觉得傅山长长得很好看吗?”

刘雨正色道:“好看与否,她都是山长。”

胡秀才继续逗他:“你肯定也觉得傅山长好看吧?要不然你刚才脸红个什么劲?”

那语气和方才的老秀才那暧昧的口吻,极其相似。刘雨气恼,道:“我是因为傅山长夸了我,才不好意思的。我这个秀才,在别人那还好。李大人可是十三岁的举人,十年逃亡,回到朝堂的第一年,就拿了状元。我这样的人,哪能被称为少年成才?”

胡秀才又要逗刘雨时,其他人站出来挡了,还把话题拉了回来,对刘雨道:“别听老胡胡说。凡事出头太早不好,香尽之际若还无人站出来,我们再站就是了。”

那些人说的再小心,也逃不过桃李的耳力。

桃李一一在傅振羽耳畔复述,待说完兖州这边,傅振羽唇角扬起,露了个真心实意的笑。桃李摸不准她高兴的原因,便不做思考,继续重复其他人的话。

在场之人,很多都不能平心静气,周靖的不平静,最为不同。关于这场直面风雨的做法,他起初是不赞同的。

他认为只要有办法迂回,就没必要直来直去。关于夫子学院、女山长,还有教师、职业规划等等一系列的事,他都用了许久的时间,才接受的东西,何况别人乎?可是傅振羽不同意,李子坚还支持,他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了。

此刻,望着各种反对声浪中,还能露笑的傅振羽,似乎看到了李蕴的影子。

和李蕴不同的是,傅振羽的从容,更像是说这种场面就像吃饭喝水,本来就应该如此;李蕴的从容,是李家二房天生霸气的从容,那种世间没有我搞不定的自信。

也就是说,李子坚除了找到了和他做事方式相似之人做妻子外,那个妻子,还拥有无限包容他的气度。

李子坚,真的很好命。

出身好,天赋好,便是出了事,必死之路他还能活下来,活下来还有这样的好运,好到让人嫉妒啊。

忽然,周靖嫉妒的那张脸,出现在众人面前。

李子坚阔步走到傅振羽身边,问:“怎么样了?”

傅振羽不答反问:“今日不是初一吗?你怎么有空过来?”

初一、十五、月末,是南京国子监高层固定的会议时间,李子坚身为掌舵人,没有不在场的理由。

李子坚没有说自己怎么三下五去二把事情解决了,提前过来的细节,只道:“上个月考核不错,这个月不增人,并没什么大事。”

傅振羽便是不信他的话也没辙,人已经到了,自然要认,便把大概情况说了一下。还低声和李子坚说:“我觉得那个姓胡的很有意思,应该能顶住口无遮拦的老秀才,又能压制年轻人。你说,让他做这一百人的堂长,如何?”

李子坚过来就是给媳妇做靠山的,目的就是让媳妇想怎么做就怎么做,闻言便道:“你想,那就让他做呗。”

完全不考虑胡秀才的想法。

夫妻两个上头互动明显,不用多言,众人都知道了那青年男子是谁——曾经的状元郎,而今南京国子监祭酒。

不等他们回神,守山门的门子飞速来报:“山长,顾佥事和荣昌候世子到了。”

这俩人一个武将,一个是外戚,来凑什么热闹啊?傅振羽略露不满。见此,李子坚便说:“你在这边忙,我来招待他们两个。”

傅振羽立即丢了郁闷,欢喜应下。

李子坚离开没一碗茶功夫,沉香已近尾声。兖州秀才那边,胡秀才被推了出来,为兖州人表态:“傅山长,在下胡纶,是去岁兖州秀才科考第三等的秀才。胡某代表兖州二十人,听从傅山长号令。”

“胡秀才不必多礼,请带人到周副山长身侧,稍后片刻。”

胡纶十分会来事,状似很随意地问:“傅山长,方才同你说话又走的,便是李祭酒吗?”

傅振羽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颔首称是。

这个信息一确定,立即又有三波人站出来表态,这人数就占了小一半。眼看香灭,又站过来了两拨。周靖身后之人,已逾六十。

最先挑事的老秀才,咳了咳,问傅振羽:“我方才对傅山长多有不敬,不知傅山长可要罚我?”

这是表明他愿意臣服,又怕傅振羽记恨了。

在众人灼灼的目光下,傅振羽看着老秀才的目光,和看其他人没什么分别,只听她说:“你们还没正式入院,所有的我都不会计较。可一旦正式入院,成为钟山书院的一员,不管是在这书院之内,还是将来出了书院,若有违背师者典范的,我都不会饶恕!”

铿锵有力的声音,传入在场每个人分耳朵。老秀才琢磨了下,问傅振羽:“傅山长也曾是师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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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三章 文武同考

虽然不知道老秀才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傅振羽倒是干脆“不仅曾经,便是而今还有两个未出师的弟子。”

闻言,老秀才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显然很满意这个答案。

眉舒面展后,活动过面部表情的老秀才,朗声正色,道“山长也是师者,定有师者风范。今后,老路定以山长风范为标准!”

也就是说,老秀才自己想留下。可他又不敢挑战傅振羽的权威,生怕傅振羽一个“激动”,真接丢给他十两银子。

他穷,缺这十两银子不假。但他都穷一辈子了,已经很习惯穷了。他现在还不能习惯的,是没有老伴的日子。他来做这个夫子,也只是想在余生找个乐趣。真让他回到那破旧的房子,回忆着和妻子的点点滴滴,不如直接买块豆腐撞了。

老秀才油腔滑调了一辈子,他自己能适应这种生硬的转变,别人可没这本事!

傅振羽花了至少十息,才将嘴巴合上,又脑补着自家男人的脸,面无表情地说“我等着看路秀才的师者风范。”

说完,傅振羽怜悯地看了胡纶一眼,胡纶心中“咯噔”一下。

傅振羽哪管他心跳如何,在所有人都随着老秀才的生硬表态,选择了留下后,傅振羽这才真诚地说“欢迎你们加入钟山书院夫子学院,从今日起,周山长将出任夫子学院的院长。除了院长外,我将会从你们中挑一位堂长,作为周院长的副手。”

周靖不乐意了“做我的副手,不该我来挑吗?”

傅振羽立即甩锅“其实不是我挑的,大师兄方才说的。”

周靖……

胡纶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忙警惕地问“不知傅山长挑人的要求是什么?”

傅振羽咧嘴,笑不出齿,那笑容假得让胡纶发寒。而后,只听傅振羽说“没什么标准,眼缘。我和我家夫婿方才已经有了人选,便是胡秀才你。”

胡纶怔住片刻,问身边的人“是说我吧?你掐我一下,我怎么不信呢?”

“啊!你想掐死我啊!”

胡纶叫嚣着,也确定了傅振羽的确要的是他。不,确切地说,是李祭酒挑中了他。同周靖、李子坚还有正在外头的什么候世子,能扯上一点关系,将来也都是无限受用的存在!

这是天下又掉下个馅饼啊!

不过,没事,我头大,不怕砸!胡纶傻笑着,道“胡某虽然不才,不见得能当起这个大任。但山长有所吩咐,胡某定当遵从!”

傅振羽被他带笑了,转向周靖,低声道“怎么样,这人有趣吧?”

“没觉得有趣,只觉得你们夫妻两个在欺负我。”周靖实话实说。

越过他,直接安排个堂长,这是给他安排助手呢,还是安排个耳报神?

近来傅振羽同他往来不少,知道这人表面温和之下,防人之心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恨不得和每个人都没有任何“关系”,才能干干净净。所以,前脚得了房知府的帮助,后脚,周靖就把人情给还上了。知道归知道,傅振羽不准备适应,不屑道“你有什么好欺负的?今天就是大师兄做这院长,堂长我也会指定。将来你用着不顺手,再换就是了。”

周靖挑眉“我可以随意换人?”

“当然不可以!”否认后,傅振羽飞快地说出原因,“身为上位者,自然拥有换人的权利,但理由必须充分。”

这话不知戳中了周靖的哪根筋,他没反对也没承诺。不过,傅振羽当他默认了。接下来,凭借着方才一柱香内的观察、桃李的耳报,还有之前记下的名单,傅振羽又主动点了三名秀才,各自精准地勉励一番后,方将三尺长案,转给了周靖。周靖有条不紊地安排着接下来的事,除了课程和生活,重点是二十八的圣人祭。

抽身的傅振羽去见荣昌候世子和顾咏言。这两人今日过来,一为道贺,二为问询军事学院的事。最急的是无所事事的荣昌候世子,见傅振羽进来,不等傅振羽见礼,他已道“这些俗礼免了吧,还是说说军事学院吧,都吊了我一年的胃口了!”

他还等着做军事学院的院长呢!

对见礼没什么诚意的傅振羽,顺着这话直起了腰背,对荣昌候世子道“夫子学院的院长是周安和,他是两榜进士。孙世子既想做院长,是不是得有点表现?”

荣昌候世子把不悦放在脸上,凶相毕露“怎么,你这是不愿意我做这院长了?”

傅振羽没说话呢,李子坚已道“我夫人何时这么说了?”

孙皓的祖父刚好是个千户,孙太后从选秀出身,做了二皇子的妃子,生下了今上。后经种种机遇,终于在儿子登基后,让孙家成为外戚。

而外戚封侯的孙家想翻身,最快的方式是拿军功来换,是以,荣昌侯自妹妹被封太后,从小就习武的孙皓,立即为孙皓延请名师。他纵容儿子一切,只对孙皓武艺非常严厉。因为,只要有机会,他一定会送儿子去战场。

有荣昌候这个严父在,孙皓虽然天赋普通,但武艺学的真不差,至少不比顾咏言差。而上一科武举,顾咏言拿武状元、援朝,混军功,这恰是荣昌候无数次幻想中,孙皓会走的那条路。

结果,被人捷足先登。

荣昌候既眼馋,又生气。他气胞妹的小家子气,就知道捞钱。捞那么多钱,有本事守住才是!可孙太后也不是个好惹的,她也是理直气壮“哥哥还想更进一步?做了后族,不倒退就不错了!哥哥管教侄儿我不管,但银子必须要。”

这叫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反之,非要那军功,再弄个重权在握,等这皇帝换了人,孙家还有个屁?孙太后她一生都没什么大志愿,偏她得到了别人梦寐以求的位置。从前是,现在是,她认为将来也是这样。

“哥,你听妹妹一句,好好享受当下,比什么儿孙福都好使。”孙太后呕心沥血地劝着自家哥哥。

于是,荣昌候想让太后下旨,让孙皓归京,便成了妄想。直到今年春上,他收到南京国子监祭酒李子坚来信——我若保孙世子武举在列,侯爷如何感谢?

荣昌候想振兴家业,脑子是一等一的。李子坚既然这么问,就表示他这里有李子坚需要的东西。

那么,现在的李子坚,需要什么呢?

仕途上,文武殊途,他肯定帮不了李子坚;至于女人,李子坚不好色这一点是肯定的,要不然也不会至今连个妾侍都没;子嗣方面,两子一女,于文官之家来说,不多不少刚刚好。家业上,仓家的本领,他也略有耳闻。

细数半晌,荣昌候终于想起他能给李子坚的是什么了。于是,他回了李子坚一封信,信中只有两个字。

王喜。

李子坚比他大方,回了一句话请侯爷静候佳音。

过去一年的往来中,李子坚先是确认了孙皓的大有可为,而后再去和荣昌候讨价还价。他明白,想得到自己想要的,他就必须先拿出成绩来。

文考方面,他已经拿着未来院长的名号,硬给孙皓补大半年的知识。最近一次检查功课,孙皓现在的文采,虽比不上顾咏言,但文考不至于落榜。接下来他的目标,便是激孙皓入京参加明年的武举。

是以,傅振羽对孙皓这个未来院长提要求,一为军事书院,二是顺应李子坚的需求。傅振羽做事不为李子坚,李子坚都会为她出头,何况傅振羽的要求,本就是他自己需求的。

反问过后,李子坚耿直得说“世子虽是一品的侯爵,但那并非孙兄本身之能!”

这是赤、裸、裸的藐视,换个人孙皓能当场把说话的人,打到亲娘都认不出来的模样。可他眼前的,是他结识了一年,比他还离经叛道又有趣的李子坚。

孙皓想也不想的反驳“怎么就不是我自己的本事了?我会投胎,那也是本事!怎么,你嫉妒?”

“我会嫉妒你?”李子坚面带不屑。

孙皓无法反驳。

因为他面对的人,也是投胎小能手。不仅出身好,自家的本领也让人嫉妒——并不是每个人都有状元之才的!

李子坚拿自己的各种“文凭”碾压孙皓后,开始忽悠“孙兄,回京参加明年的武举,证明你自己的时候到了。”

孙皓有些心动。

心动的同时,扫了在座的两位状元一眼,非常自信地说“好,希望明年此刻,这同一间屋子做的是三个状元!”

状元,真敢想啊,这是没睡醒吗?

顾咏言才要开口讽刺之际,李子坚拿自己的大脚,踩了过去。傅振羽同样觉得不可思议,她比顾咏言好的是,她知道李子坚是有目的的。

于是,镇定下来后,傅振羽吩咐顾咏言“稍后把你那年的考题默出来,送到我那。”

李子坚又补充“不止去年,还有往年武举的文考试题,以最快速度送到双井巷。”

孙皓插言“我自己就能办到,不必旁人帮。”

李子坚看着他说“你有你的事。”

“什么事?”

“保证明年武举也开,且你也能直接参加武考。”李子坚毫不犹豫地让他使用特权。

孙皓忽然牙疼起来。

特么的,他竟然把这事给忘了。每三年举行一次会试,武举可不是啊!绝不能让延迟武举耽误了他的状元之路!

孙皓打定主意,豁然起身,道“我这就回去写信,六百里加急送到京城。”

孙太后收到大侄儿的信,派了贴身的女官骆姑姑南下金陵,来看看金陵这边发生了什么事。骆姑姑抵达金陵时,已过了寒衣节。见到骆姑姑,孙皓一顿埋怨过后,倒是把事情给说了。

骆姑姑在孙皓的逼迫下,同样写了信,六百里加急送到太后手中。

信中主旨就一句荣昌候世子孙皓打算考个武状元,然后好在金陵做书院的院长。这院长和山长一个意思,单管一方面的事务。

考个武状元就为了做山长?

太后惊讶得合不拢嘴,她这大侄儿脑子里想什么呢!孙太后还没决定去不去找皇帝要特权呢,皇帝那边,在锦衣卫的提示下,来关爱亲娘。

“母后身边的骆姑姑去看表弟了吗?可是表弟那边有什么事?”

知子莫若母,儿子是亲生的,孙太后才不愿意孙家“出类拔萃”,做纨绔更好的那种。见皇帝开口,她便不再隐瞒,把事情经过说了后,还把骆姑姑的信递给了皇帝,还道“皇帝,哀家认为,皓儿必是被他人蛊惑了。”

孙太后说的郑重其事,皇帝却是笑着附和“母后圣明。”

孙太后想到锦衣卫在手,立即来了精神,问“哦?皇帝知道些我不知道的吗?”

“也没什么。去年春上,丁未科的状元李子坚去了金陵,任了南京国子监祭酒。这李子坚呢,做了点事,耽误了皓表弟搂银子。二人对上后,表弟缠上了李子坚。这李子坚可能是夫子当得太久,也不知道怎么做的,愣是让表弟规规矩矩地读了一年的书。”

皇帝说到这里,孙太后已震惊得合不拢嘴“皇帝莫不是哄我吧?那小子几时愿意读书了?”

这次的惊讶,是货真价实的。

皇帝很满意孙太后的反应,他说“这就是李子坚的厉害之处啊。”

孙太后知道儿子喜欢那个状元,可她不是别人,不需要去哄皇帝。孙太后丢了李子坚的话题,只问同庆帝“那这个武考,让他参加吗?”

“让啊!朕想看看,这个李子坚教了一年后,表弟而今的样子。”

同庆十五年十一月,同庆帝再发文武同考的消息。时隔三年,天下文武举子,再次熙熙攘攘地聚在京城。

新年将至,京都的所有生意,再一次红火起来。

金陵,顾咏言努力了近一年,范茗终于再次有孕,只不过刚上身。主母有孕,又是在失去一个孩子的情况下,顾家的年节注定精简。好在京城那里的节礼早已备好,车马已经先行。傅振羽这里惨多了,别说节礼了,她还在替顾咏言走一些人情。

所有的节礼中,方家的节礼最厚,厚得让方老太太自家都觉得不可思议。

七夕,关于更新

作者君生的是女儿,她爹因为闺女已经长大,他带去泳馆不合适为由,让我陪孩子去学游泳。

这个陪,我是一起学的。

如今,半个月过去了,孩子已经摘了束缚欢快地游来游去,恐水的作者君则在惶恐不安中忍耐。唯一的好消息是,我快熬到头了,虽然我可能get不到游泳这个技能-_-||

还有一件事。

作者君是通过一款游戏认识的汉子,那款游戏在我们结婚那年宣布关服。今年,有人买了它,然后重开……

结果,没玩几天,我的游戏账号被封了。

这个游戏关的突然,开的也是,我被封,就更突然了!人生就是这么淬不及防,可是太过分了啊,作者君了是个良民呢!痛定思痛,作者君反思了一下,那个游戏只能是个回忆,哪有码字有趣啊!何况,人哪能一直活在回忆里呢?

还有一件事,以致作者君不能和大家说节日快乐。

清晨,姥姥和病了三年的姥爷说你要我照顾你,还是要你儿子?

已经不能说话的姥爷,立即丢开了儿子的手,抓着姥姥的手,费力地摸着她的脸,满目不舍……

姥姥似有所觉,说今天是七月初七呢,你再挺一挺,熬过这一天,好不好?

姥爷不能言,只能以行动回答了姥姥。

不能。

可他临终的不舍,也告诉了姥姥我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因为懂,姥姥哭的肝肠寸断的……

只能说,生死这事,做再多的准备,依旧很难面对。

2020,活着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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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四章 人间烟火

送礼之前,顾咏言看到方家那边,是按照一千两备的节礼,也是吓了一跳。还特意招傅振羽确认了一番,明言:“师父,送这么多,我怕阿茗知道了,心里会不痛快。”

傅振羽觉得这话不对,便问他:“若没有范茗,你自己是不在意的,对吗?”

“嗯,母亲说过,能用银子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所以,我舅舅家的问题,从来就不是问题。”不差钱的顾咏言,说着不差钱的观点。

傅振羽那里,反对的话脱口而出:“凡是涉及钱的问题都不是问题,这句话还有很重要的后半句——问题是没钱。没钱才是更多人的真实写照,比如方家,比如你那个庶出的九舅舅。”

“这和方家今年的节礼有关系么?”顾咏言不解。

“有。”傅振羽承认,又道,“但是我要和你说的是,任何事都有他的行事准则,都有底线。方家在你身上动了歪心思,你便要一直提防,与他人无关,尤其是和范茗无关。”

这话顾咏言无法认同,他反问:“我为妻子着想,考虑妻子的感受,不对吗?先生不也这样待师父么?”

你拿什么和大师兄比!

无言片刻后,傅振羽留下真实的观感,就事论事:“好,就以大师兄为例。同样的事,即便我没有不高兴,他也会远离方家。最要紧的是,他考虑我的时候,就会丢掉自己的想法,完全以我的感受为准。而你不是——”

“我没有——”

“不用这么着急辩解,听我把话说完!”傅振羽抢过话语权,继续道,“你方才的原话是,你怕阿茗心里不痛快。你是怕,大师兄不是怕,是不愿。只要知道我心里不痛快,他就不会去做。”

顾咏言还是不懂:“结果不是一样的吗?”

“但原因不同啊!”傅振羽也是无语,想了想,改了说教的方式,改问答方式和顾咏言讨论,“若范茗不在意,你会给方家多少节礼?”

这个问题好回答。

来金陵之前,方夫人已经和他透过第。是以,顾咏言直接道:“二百两起,若我手动能动的银钱多一些,五百一千都有可能。”

傅振羽追问:“那若是给多了范茗肯定不高兴,你觉得按多少备礼合适,给我个准确的数目。”

左右衡量,顾咏言尝试说了个数。

“一百两。”

“现在,在一百两和一千两之间,你选个数吧,我听你的。毕竟,我这是在替你做事。”傅振羽交出主动权。

这一次,顾咏言没有想很久,便给出了自己的答案:“按照一百两备礼,私下再给外祖母一百两银票。毕竟,外祖母没有恶意,不过是想她所有的孩子都过的好。”

“你外祖母那个人呢,没有坏心和恶意,一生所求,也不过是所有人都过的好罢了。”

这是方夫人经常说的一句话。

傅振羽却不认同这个观点:“我也是当娘的,明白老夫人想所有孩子都好的想法,人之常情。不过,我认为,老夫人有能力帮哪个就帮哪个,这才是为母之心。方老夫人自己能力有限,眼见顾家富贵,总想让顾家帮方家。可考虑过顾家、或范家的人会怎么想?”

考虑顾家的感受,顾咏言能理解,可怎么就和范家有关系呢?顾咏言问出自己的疑惑后,见傅振羽出神片刻后,忽然面色凝重,便有些忐忑不安,忙问:“师父,怎么了?”

傅振羽看着他,心下复杂,她不能说自己想起了某种可能,方家或者方夫人放弃他的可能。

同居京城三年,她对方夫人还是有一定了解的。方夫人不算伶俐,但绝对不傻——傻的话,又怎能有如今的地位?方夫人绝对是个合格的候府人,顾世子也是各色合格的世子、兄长、儿子,标准的继承人。顾家的姑奶奶,人情世故也是在线。一家子人,怎么到了顾咏言这里,就差了这么多呢?

再仔细一想,身为候门嫡子,顾咏言少时就被丢到范家,虽有受宠之说,但何尝又不是纵容?顾家连闺女都没有娇养,无缘无故地,又怎会随意纵容为数不多的嫡子?

望着紧张,却对自己非常信任的顾咏言,傅振羽没了不满。没有对顾咏言不良表现的不满,也没了对顾家纵容的不满。你们不教这些,我来!

“夫妻一体,你的东西和范茗分东西,是夫妻共有的……”傅振羽阐述着后世才有的观点,在顾咏言的质疑中,笑道,“不是要你真这么做,有这样的心思才行。不说别人,侯爷若是没这心思,仅凭夫人的嫁妆,她能有今日这般富有?”

傅振羽改了口径,事事拿候府说事,每每说得顾咏言不好反对。顾咏言被她种种言论刺激着,最后,傅振羽说:“你想一想,你认为最正确的做法,是什么?”

顾咏言一整日都在思索,做事都有些心不在焉。当他想明白后,立即丢下营中之事,策马奔到双井巷,对傅振羽说:“师父,我若想给方家多一点银子,便该去和阿茗商议。阿茗同意我便给,不同意则不给。不止这件事,其他事也是一样!”

李子坚近日难得有时间回家吃晚饭,才进家门,就听到了顾咏言后半段言论,接话:“这话很对。只是,好好的,怎么忽然说这个了?”

不知是被傅振羽唠叨太多,还是怎么的,顾咏言觉得李子坚不大一样了。可仔细一看,李子坚那张高高在上的冷脸,依旧没有笑容外,比从前还多了三份上位者的威严,更难相处的模样了;再说他的语气也是干巴巴的,和温柔的师父完全不是一个层面的!可顾咏言,就是觉得不一样了。

在顾咏言疑惑的功夫,傅振羽已经开始下令摆饭。不等傅振羽开口,李子坚非常自然地问顾咏言:“你也没吃呢吧?一起吧。”

顾咏言恍然大悟。

现在的李子坚,拥有了人间烟火的味道,真的不一样了。确认这一点后,才用过晚饭,顾咏言就把今日的琐事说给李子坚听。

李子坚听罢,望着傅振羽,问:“怎么一回事?”

傅振羽咳了咳,说:“那什么,还没来得及和咏言说真正的原因呢。”

这也能忘?

李子坚失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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